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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4.要离

    “谁要杀我?”苏澈问道。

    “我不会说的。”中年人闭上眼睛,好似全然放弃了抵抗,只是求死。

    苏澈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知道对方是青铜殿的人,只是这一点便够了。

    这让他想到了许久不见的商容鱼,对方是魔道圣女,对青铜殿了解,或许能猜测一二。

    苏澈摇摇头,一剑朝前斩去。

    中年人没有躲闪,因为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剑气临身,他死了。

    尸体倒下,苏澈看着这三人,沉默片刻,用剑在他们胸前衣襟上挑了挑,只在眼前的中年人身上发现了一枚腰牌,青铜质地,两面皆是刻画了一座宫阙模样的纹路。

    这应该就是青铜殿的标志了,苏澈以前听商容鱼说起过。

    只是他们为何要来杀自己,还是在今夜,难道只是因为当初自己杀了那狐仙和道人?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锦衣卫今夜破了机关城的?难道是一直在机关城四下等待,还是就潜藏在机关城内?

    亦或者,他们就是跟后周有联系,此次是各取所需?

    这些,都只是苏澈的猜测,他有些想不通。

    最关键的,还是为何要来杀自己。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彼时之事未尝没有传入江湖,也引发了江湖的种种猜测,难不成他们就是这么记仇,还记人?

    苏澈摇摇头,不去想了。

    ……

    青铜大殿前,人已散去。

    当苏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殿中或愁容满面,或深沉不语的人,其中没有盗帅,也没有方不同。

    看四下,仍有强者交手留下的痕迹。

    苏澈走到殿中,顿时便有不少目光朝他看来,有认识他的,有带着警惕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不知方大师…”

    苏澈的话还没有问完,那些看着自己的人,皆是将目光收回,没有一个人再理会他。

    这让他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情。

    这时,有人朝他走来,苏澈认出这人,正是早年帮自己解开秘钥的莫小飞。

    “苏公子。”莫小飞勉强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他不懂武功,所以镜花水月之毒对他几乎没什么影响,就像之前的的方景然和万贵妃那般如常。

    “莫兄弟。”苏澈点点头,然后问道:“不知盗帅和方大师他们?”

    “方大师和帅统领,带后周那些人去取墨家传承了。”莫小飞道。

    苏澈一愣。

    然后,莫小飞便将之前纪觞和墨家达成的协议说了。

    这是一种妥协,墨家将两国想要的东西奉上,还放弃机关城,而后周和燕国今后将不再针对且追杀墨家之人。

    苏澈闻言,不由道:“上回也是燕国信誓旦旦保证,可还是违背了协议。这是只是空谈。”

    莫小飞摇摇头,示意苏澈小点声,而青铜大殿内的这些墨家之人,也多是愤慨,但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无力改变。

    苏澈问道:“车夫呢?”

    “身受重伤。”莫小飞道:“好像是回后山了吧。”

    “除了纪觞,后周来人还有大修行?”苏澈问道。

    莫小飞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摇了摇头,道:“是墨痕,不对,是温玉楼。”

    说着,不等苏澈问,他便将方才发生的来龙去脉尽数说清。

    苏澈听后,握了握剑,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对了苏公子,你先随我来。”莫小飞忽地神秘一语,示意苏澈。

    苏澈与他出了大殿,到了巷道偏僻处。

    “苏清将军说,若是你来了,让你不要再管此事,马上离开机关城。”莫小飞认真道。

    苏澈有些疑惑,“可曾说为什么?”

    莫小飞摇头。

    苏澈沉吟片刻,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莫小飞想了想,道:“就是让你尽快离开,别再插手此事,还说他也要回神都了。”

    话说完,莫小飞又认真嘱咐一遍,然后快步走了。

    他们墨家的人,同样要收拾行囊,离开机关城,哪怕此时毒素缓解,但机关城的机关要处,皆被那些锦衣卫炸毁了,他们已然是失去了壁垒。

    至于今夜死去的亲朋好友,方大师的命令,是就于后山掩埋了。

    他们在天亮之前,就要离开这里,由后周官兵接管。

    苏澈看着莫小飞匆匆离去的背影,转而看到好似失了魂儿般有所动作的墨家诸人,虽然他还不明白苏清的话,为何要让自己马上走,但他对苏清还是信任的。

    没有多想,他便找了出去的方向,离开了。

    ……

    机关城外,一处密林。

    这离着山上有些远了,天光微微亮,商容鱼靠在一棵树上,衣衫略有不整,胸前起伏,正气喘吁吁。

    对面,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面色淡然的玉沁。

    “为什么?”商容鱼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之人,疑惑且不愿相信,“明明我比你早修行几天,为何你已练至大成,而我始终差一层?”

    她说的,自然是那魔道神功《无生玉录》,这是可以质变真气的功法,但在方才的交手中,她却全然未占到便宜。

    早知道,她可魔教的人,且比对方还要早修行几日,其后又是在无生教秘地修炼,这进展怎么也该比对方要快才是。

    玉沁看了她一眼,道:“或许是天赋吧。”

    商容鱼哼了声,当然不信,她可不信还有人比自己的修行天赋还高。

    玉沁道:“你还没有破境,这就是证明。”

    商容鱼不忿,“我只差丝毫!”

    “那也是没有破境。”

    “就在这月!”

    “那也是没有破境。”

    “你!”

    商容鱼有些生气。

    玉沁笑了笑,“没有尘埃落定,就别这么倔强。”

    商容鱼大怒。

    “说说吧。”玉沁道。

    “什么?”商容鱼一怔。

    玉沁淡淡道:“你阻我这么久,没什么想说的么?”

    “你看出来了?”商容鱼眨眼一笑。

    玉沁没说话,但眼神中已然透露出了意思——若非如此,你现在还能站在这?

    商容鱼自是不忿,但着实是没什么办法,自己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机关城保不住了,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她说。

    玉沁道:“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忠告。”商容鱼随口道。

    玉沁点点头,“谁的计划?”

    商容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苏清!”

65.功劳

    商容鱼很聪明,所以她很不愿意跟聪明的人打交道,尤其还是聪明的女人。

    因为男人的弱点很多,且会因为自己是女人而不可避免的心慈手软。

    但女人不同,同是女人,她们不会手下留情,也更懂得如何打败对手。

    明明不是找到了软肋,偏偏商容鱼此时毫无办法,在面对玉沁的时候。

    对方很了解自己,而自己自认为了解对方,但就像刚才那样,败得很惨。

    对方表现得也很无情。

    “苏清?”

    在商容鱼有所失神的时候,玉沁问道。

    她的确是有些意外,她虽然不认识苏清,也没有见过,但以往在梁都京城,从各处还是听说了不少有关对方之事。而且苏澈也说过一些关于苏清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里,这该是个无用的人,要说风花雪月可以,但要是跟什么谋划之类的沾边,似乎不那么容易让人相信。

    即便,在此之前,商容鱼也说过,此次领后周官军来的人是苏清,而且对方还惦记着苏澈。

    但这并不足以让玉沁对他有所改观。

    “不信?”商容鱼整理了下衣衫,抬头问道。

    玉沁道:“他想做什么?”

    “保护那傻弟弟呗。”商容鱼随口道。

    玉沁回头,哪怕已看不清机关城所在。

    “他将计划,与你说了?”玉沁问道。

    “自然。”商容鱼点头。

    玉沁蹙了蹙眉。

    商容鱼笑了笑,“他想要立功,只有这样才能在朝廷那站稳脚跟。”

    玉沁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他要如何立功,毕竟这次来的人是纪觞,既是背景真的通天之人,又是大修行,若是以前苏定远还在,苏清倒也有资本,但现在只是一个挂着名号的废柴,怎么抢功?

    玉沁摇摇头,除非纪觞和后周来的那些人都死了…

    想到这,她眼神忽地一凝。

    对面,商容鱼撩了撩头发,浅浅笑着。

    玉沁想着,真是自己多想了,就凭苏清,要怎么把人都杀了?

    更何况,还有燕国的人要来,且纪觞他们都不是蠢人,岂能被一个苏清算计到。

    “要不要打个赌?”这时候,商容鱼忽然开口。

    玉沁看她一眼,略带深意。

    商容鱼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

    “怎么了?”

    “没什么。”

    “那打不打赌?”

    “不打。”

    “你都不问赌什么?”

    “不问。”

    “为什么?”商容鱼很是不解。

    你不是怀疑么,怎么现在给你机会你反而不在意了?

    玉沁平静道:“因为你太胸有成竹了。”

    商容鱼一愣,然后道:“就不能是我强装出来的?”

    “你不是这种人。”玉沁道。

    商容鱼闻言,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玉沁没说话。

    “就在这静静看着吧。”商容鱼走过来,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看向机关城方向,哪怕相隔密林,什么都看不清楚。

    “什么?”玉沁道。

    “等待,你不相信的事情发生。”商容鱼笑了下,语带深意,“就算是废柴,发起狠来,也会让人大吃一惊。”

    玉沁微微皱眉。

    她不在意许多,只是担心还在机关城中的苏澈。

    此时,天渐渐亮了。

    ……

    纪觞心情不错。

    一是让成名已久的车夫吃瘪,尽管并非自己一人之力,但车夫彼时还是等死之状。曾经欲挽狂澜于既倒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来却凄惨退场,灰溜溜地滚回了后山,这如何不让纪觞感到快意?

    二是终于完成了差事。

    夺取墨家机关城,拿到墨家的冶炼和机关传承,这是朝廷里无数人想做的,但数百年了,直到今天,他纪觞取了这天大的功劳。

    虽然手段不甚光彩,但以前未尝没有人用毒,可成功的只有自己。

    这说明除了毒之外,还要把握人心才行。

    哪怕,这次也非他一人之力。

    纪觞看向那道负手走着,神情淡然的身影,不由撇了撇嘴,颇因对方这幅神态而不屑。

    温玉楼对此浑然不觉,哪怕是发现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他不会争一时之长短,拿下机关城,功劳如何自有朝廷评判,这是早在两年前便定好的计划。

    现在,温玉楼看着由那些锦衣卫抬着的一口口箱子,东西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就是要安稳地运回神都去。

    他并不担心燕国,因为如今两军对垒,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在出边关之前,总是要让双方看一看的。

    彼此会分别抄录,然后各持部分原本回归朝廷。

    都是数千近万里之遥。

    温玉楼担心的,是在返程途中,那些江湖人,或者说各派势力。

    消息是瞒不住的,在三千示警烟花出现之后,江湖便要传遍此事。

    好奇的,觊觎的,不怀好意的,各有心思,届时不只是那些名门正派,便是三教九流的人恐怕都会暗中窥探。

    他们是代表朝廷不假,也有锦衣卫,且必会有官军互送,但来时悄然,归途却不可能瞒住,他们一行会被盯上,江湖之中,食血腥之人无数。

    温玉楼暗叹口气,他觉得,如此要事,在派军方来时,也该有大内高手或供奉随行才是。

    “温公子在担心什么?”纪觞说道。

    此时,刚过回廊,天光渐亮,温玉楼回神,深吸口气。

    清凉的晨风让他精神一振。

    “在想归程。”他坦然道。

    纪觞笑了笑。

    “纪大人为何发笑?”温玉楼问道。

    纪觞自信道:“我方才已着令传信神都,让义父领大内高手亲自来边关接应。”

    温玉楼一愣。

    纪觞道:“咱们只需在机关城,或是军方行营暂住几日,届时一并返程即可。”

    温玉楼不由多看他一眼,实在没想到对方竟早有打算。

    “此毕竟是要事,不只是咱们,便是燕国都十分谨慎。”纪觞道。

    温玉楼默默点头。

    至于一旁,随锦衣卫等人同行的方不同和盗帅,则全然没有表情。

    他们只是偶尔看几眼,被抬着的几口大箱子,眼里不免闪过痛惜之色。

    但他们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机关城还在一日,墨家诸人便不会安生,因为盯上他们的是两方朝廷。

    所以,他们只能出此下策,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不过,只要机关城不在了,那就好了。

66.机关倾覆

    机关城的大门开了,墨家的人在离开,背着行囊,浩浩荡荡,失魂落魄。

    墨家近三千人,如今不足两千。

    有的是被杀,有的是中毒后,因所在环境身亡,大部分的人的是被锦衣卫的火药波及,因此伤亡不治。

    哪怕如今镜花水月之毒已解,诸人精神依旧有些萎靡不振。

    方不同和盗帅等墨家一众话事高层走在最后。

    穆大师嘴唇哆嗦着,回头看着这座雄据于此的机关城,眼里是不舍,是悲愤,愧疚,万般情绪,只是无言。

    他自幼便生长在此,可到老了,却没有将它保住。

    “以往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先辈基业竟会亡于我等手上?”

    旁边,李长老面色无比复杂。

    他此前轻信了墨痕,甚至还对苏澈和盗帅等人多加针对,可事实呢,就如盗帅怀疑过得那样,一切都是阴谋。

    李长老跟盗帅道歉,跟墨家诸人赔罪,但事已至此,这些也都没什么用了。

    “只要我们还在。”方不同说道。

    除了盗帅,别人都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不会再回来了,诸位。”方不同沉吸口气。

    “车夫呢?”有人问道。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方不同道。

    闻言,没有人再开口,只是默默赶路。

    在离开群山之后,他们就要按先前说的,分散离开,去往墨家在江湖的各处所在,暂时落脚。

    只是再无一个墨家总院让他们汇合一起了。

    机关城城头上,纪觞负手而立,看着离去的墨家诸人,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事既已定,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他抻了个懒腰,轻笑一声。

    但很快发现,身边的人,也就是温玉楼,脸上却没有太多轻松之色。

    “怎么了?”纪觞觉得这人真是能装。

    温玉楼摇摇头,目光始终在墨家一行后的方不同等人身上。

    “我只是觉得,一切好像太容易了。”他说。

    纪觞忍不住笑了,“早有筹谋,计划周密,正该如此。”

    温玉楼没说话。

    纪觞指了指自己吊着包扎的手掌,以及胸前伤势,道:“这也叫容易?”

    温玉楼无奈,说道:“你没觉得,墨家的人离开的很果断么?”

    “不走,就得死。”纪觞淡淡道。

    他对此并不怀疑,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形之下,如此保全墨家所有人,是方不同等人最好的选择。

    温玉楼闻言,也即缓缓点头。

    “车夫没走?”他问道。

    纪觞点头,“伤势太重,方才去了药谷。”

    “他是不是想杀药谷罗?”温玉楼道。

    药谷罗投靠了他们,而显然商容鱼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自然不能给药谷罗什么交代,所以说在刚才,药谷罗直接回了后山。

    他是不想离开机关城的,那片药谷,就是他的命。

    对此,纪觞只是嗤笑。

    “太医院医术高明者有的是,不缺他这一个。对墨家他都能有背叛之举,日后去了朝廷也不会安分。”

    温玉楼听后,知道纪觞早有打算,也就不在意了。

    至于车夫,是不是去杀人的也就不重要了。

    纪觞看着墨家诸人走远,然后消失视线。

    他这才长舒口气,转身走下城头。

    机关城内发现了青铜殿妖人的尸体,这或代表着已经有人打算浑水摸鱼了,而听手下说,尸体身上的是剑伤。

    这不由让纪觞想起了那个伤了自己的年轻人,出手的是他吗?

    他想着,还是要自己去看看才行。

    温玉楼看了半晌,也是离开,从现在开始,他会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从墨家抬出的箱子。

    ……

    苏清找了个理由,避开了鲁文缺等人和锦衣卫。

    他孤身一人,到了机关城的群筑所在,他知道,方景然还在这,没有走。

    小院的门开着,他走了进去。

    院子里,回廊下,有一道身影坐在那,正在泡茶。

    那是方景然,一身明黄龙袍的方景然。

    苏清在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抿了抿嘴,走了过去。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都认出了身份。

    “喝茶吗?”方景然先开口。

    “你知道我要来?”苏清问道。

    “猜的,不确定。”方景然随口一句,倒了杯茶,朝前推了推。

    苏清在对面坐了,低头看了眼。

    茶具是宫廷物件,龙凤呈祥。

    “玉壶春。”苏清闻了闻茶香,道:“只是这贡茶,还能喝么?”

    方景然不在意地一笑,没说什么。

    看着氤氲开的热气,苏清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走的多了,不想再折腾了。”方景然道。

    苏清皱眉,“你不怕死?”

    “以前怕。”方景然的语气很是坦然,“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苏清闻言,认真道:“你在这,真的会死。”

    方景然掸了掸龙袍,喝了口茶,神情平静。

    苏清明白了。

    他将面前的茶水喝了,抱了抱拳,然后走了。

    方景然看着他将院门轻轻带上,默然片刻,将喝空的茶杯倒满。

    “江山望不尽,春去已成空。”

    他笑了笑,扶正衣冠,面朝梁都及帝陵所在,叩首。

    ……

    半个时辰之后,机关城所在的山顶开始摇晃,塌陷,大片的沙尘因此而起,只是片刻,整座机关城,屹立千年的地方整个沉没于大江之中。

    远处的烟尘冲天而起,密林中行进的人不免回头,皆是一脸震惊之色。

    他们都是墨家的人,此时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刚才好端端的机关城,怎么就没了?

    方不同神情复杂,一旁,诸如穆大师和李长老,也是一脸惊骇,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就是你们…”

    他们明白了,为什么方不同如此果断地答应后周那些人的条件,还让他们这么快离开,原来早就打算放弃机关城,让后周那些人陪葬。

    “机关城地下,都有机关连接,总枢纽就在后山。”盗帅说道。

    “那车夫…”

    “他去启动了机关。”方不同道。

    李长老等人默然,车夫虽然是大修行,但此时是山顶陷落崩塌,沉于大江之中,恍若天灾,便是大修行也很难脱身。

    更何况他本就身受重伤,启动机关之后,怕是也出不来了。

    与机关城共亡,像后周那些人一样。

    墨家诸人皆是默不作声地回头看着,良久。

    ……

    玉沁同样看到了,她亦是吃惊,墨家竟有如此魄力。

    商容鱼道:“走吧。”

    玉沁一怔,“去哪?”

    “去找你的心上人。”商容鱼笑了笑。

    玉沁脸色一冷。

    “好了,他肯定是早就出来了,或许就在前边。”商容鱼道。

    两人很快便朝机关城方向而去。

    ……

    苏澈站在极高的树上,烟尘就在身前散去,而目之所及,则是迅速崩塌的机关城。

    很难相信,只在几个眨眼间,偌大机关城就连着山顶消失在眼前。

    连废墟都没有剩下,直接倾覆进了江里。

    绝崖之下,大江奔流,一切都在浪花之中。

    苏澈沉默着,他隐约是听到了人的喊声,但起码是他所看到的地方,没有人逃出来。

    不管是后周那些官兵和锦衣卫,还是大修行纪觞,都没有出来。

    等了片刻,身后传来了人过时的破空声。

    “你在这。”

    来的正是玉沁和商容鱼。

    玉沁见他无恙,终于松了口气。

    “你们?”苏澈闻声回头,却是一愣,他没想到她们会一块过来,而且还有商容鱼在。

    “今夜之事,她也有份。”玉沁道。

    商容鱼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好心来提醒你们,你这语气可丝毫不领情。”

    苏澈疑惑,“提醒什么?”

    商容鱼目光从前方收回,她也懒得解释,只是摆了摆手,道:“苏清没告诉你?”

    苏澈问道:“你认识他?”

    “他来救你,也是为了立功。”商容鱼道:“你能出现在在这,该是跟他见过面了。”

    苏澈点头,“没有细说。”

    商容鱼轻笑一声,“他是要抢纪觞功劳的,这功劳跟墨家有关,如何能跟你说?”

    苏澈看她一眼。

    商容鱼道:“你要是知道了,会不管闲事么?”

    苏澈没理她。

    “这是怎么回事?”玉沁朝机关城原本所在看了眼。

    “苏清拿了东西,跟墨家的人设计,把纪觞他们和机关城一并沉江了。”商容鱼说道。

    苏澈疑惑道:“跟墨家设计?”

    “苏清要的功劳,就是墨家的冶炼和机关技艺传承。”商容鱼道:“墨家的人知道,若此次不彻底解决,日后还有面临无数次麻烦。”

    玉沁点头道:“所以要一劳永逸?”

    商容鱼一笑,“是这个道理。”

    “盗帅他们要去哪?”苏澈问道。

    商容鱼无语道:“你还打算去找他们?”

    苏澈没说话,他是担心盗帅。

    ……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商容鱼看着两人,问道。

    玉沁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澈,好像一切决定全看他打算如何。

    苏澈却没有开口,他只是站在树上,看着本来机关城存在的地方,成了巨大的空洞,成为了悬崖的一部分,凄厉的风呼号着,卷着沙尘上涌。

    “此应该是机关所致。”玉沁道。

    对此他们不知具体,只能猜测。

    苏澈眼神有些散漫,他忽然失去了目标,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想修行,还想找到父亲。

    只是突然不知道方向何在了。

    苏清见过了,对于将军府其他人的下落,他也听说,知道。

    周子衿也见过了,哪怕跟之前想过的不同,全然不一样。

    只是真的很伤心啊,对方修行无情道,还认得自己,却像是陌生人那般。

    他如今也入三境,当然能想明白周子衿来此,是为了斩断执念。

    这让他每每想起,心中总是不免一痛。

    苏澈想着,他现在该何去何从?

    “没地方去的话,跟我走吧。”

    商容鱼随口道。

    苏澈看过去,便是玉沁都一下看过来。

    商容鱼踩在树枝上,见两人目光看来,也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她脚下轻轻踢了踢枝干,然后道:“我是说,无生教也有不少适合修行的秘地,还有天材地宝,你说不定能恢复武功。”

    她还不知道苏澈已经入三境,而感知也只是匆匆看过,肯定不会认真去瞧,更别说她看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苏澈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放开了自己的气机。

    真气泄露哪怕只有一丝,但场间两人都非常人,自能感知到那是磅礴如海,那是实打实的炁成混元。

    商容鱼愣住了,“你你…”

    她实在是难以相信,对方之前还是内力尽失,现在就成大修行了?

    就一夜的工夫?

    商容鱼惊讶,玉沁亦是如此。

    “侥幸。”苏澈道。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带着商容鱼没理解的伤感。

    玉沁倒是若有所思。

    “她来过了?”她问道。

    她没说是谁。

    但苏澈听后,轻轻点了点头。

    商容鱼蹙眉,为什么自己不知道是谁?

    “谁啊?”她问。

    玉沁道:“她来干嘛?”

    她的语气里,有些连她都没察觉的不悦。

    而当商容鱼听出来后,先是一怔,接着便知道是谁了。

    周子衿。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人,能让面前两人出现如此神情了。

    “破境。”苏澈道。

    “什么?”玉沁一时没明白过来。

    但商容鱼马上便想到了。

    “无情道,斩却执念,入三境。”她说。

    玉沁脸色沉了沉。

    在她心里,觉得那个人一直是在利用苏澈,骗取了这个傻子的感情,然后再斩断尘缘,以此入道。

    这恐怕是早就算计好的,就是要利用这傻小子。

    玉沁心中不忿,更有杀意。

    商容鱼饶有兴致地看着。

    苏澈道:“我打算去神都。”

    因着商容鱼在,在不知道对方还有何保留的时候,他没说叶梓筠告知自己的消息。

    “去神都做什么?”

    不只是玉沁,连商容鱼都有些不理解。

    苏澈说道:“想去见见府上的其他人。”

    这倒不是借口,而是他忽然有的打算,心中的确是有惦念。

    “对了,之前在机关城,我杀了青铜殿的人。”他说。

    商容鱼皱了皱眉,“是想趁火打劫?”

    “说是来杀我的。”苏澈道。

    “为何非要杀你?”商容鱼问道。

    苏澈摇了摇头。

    “青铜殿,或已投靠燕国,但还不知其具体作为。”

    商容鱼道:“魔道好几个宗门,都投了朝廷。”

67.山高路远

    不知具体,只靠猜测的话,他们想不通青铜殿出现在此,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而即便商容鱼是无生教的圣女,当然,现在与教主无异了。但她也不可能对魔道的事都知悉,所以这般猜测只是徒劳。

    “燕国既然派了官军来,应该不会再派魔教之人来了。”

    商容鱼道:“青铜殿一直跟极乐庙的人走近,现在独自派出三位半步修行,若非是想趁乱浑水摸鱼,便真的是来杀你的。”

    “那独臂之人也说,是奉命行事。”苏澈想到昨晚杀的三人,摇头道:“杀我之心甚坚。”

    玉沁看了眼商容鱼,然后道:“之前只是杀了青铜殿一个人罢了。”

    商容鱼笑了笑,“三个半步修行之人,在青铜殿地位一定不低,死了他们,足是元气大伤了。”

    “好了。”她说,“燕国的官兵也该上来了,久留无益。你若要去后周,那咱们是不同路的。”

    苏澈点点头,道了声谢。

    “为何要谢我?”商容鱼问道。

    苏澈道:“咱们算是朋友,多谢此前提醒。”

    “朋友?”商容鱼一怔,然后笑了笑。

    “但真像是离别时候。”她声音低了低。

    玉沁沉默片刻,道:“你如今修为也只差一点,闷头苦练不如到处走走。”

    “嗐。”商容鱼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摆摆手,“我走的地方已经够多了,再走也没心情了。”

    玉沁看她。

    “千般算计,如今还是要仗别人。”商容鱼道:“以后还要抓着陈观礼给的方便,让无生教变得好一些。”

    苏澈有些意外,很难相信,像商容鱼这样的人,竟还会真的在意无生教,这对她来说不该只是个垫脚石而已嘛。

    当然,也可能是他并不了解对方。

    “接了这个担子,还是要做出些事的。”商容鱼只是道。

    话虽如此,苏澈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了那种难以割舍,是对无生教,从小长大的地方。

    “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他问道。

    商容鱼笑了下,“一统江湖。”

    苏澈也忍不住笑了笑。

    “别管我了。”商容鱼道:“后周不比梁国,神都高手如云,江湖官府鱼龙混杂,你当心去了,被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只是去看看以前的人。”苏澈道:“不是去混江湖的。”

    “没有方向,便是浮萍。”商容鱼道:“跟跑江湖没什么区别。”

    玉沁提醒一声,“时辰不早了。”

    商容鱼点点头,抱拳,“那就祝两位白头偕老。”

    苏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玉沁眼神下意识有了躲闪,不过马上就是一声冷哼。

    商容鱼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眼神眨动时,闪过不易人察觉的落寞。

    “那我们就…”苏澈刚要说出告辞的话。

    “说几句诗吧。”商容鱼忽地开口,有些突兀,有些急促,但又有期待和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玉沁哼了声,“魔教妖女还喜欢听人念诗?”

    商容鱼看着苏澈,道:“听说你在梁州城作过诗的。”

    苏澈闻言一笑,默然片刻,道:“我诗作的不太好。”

    “随便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欢。”商容鱼轻声道。

    她直视着面前之人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功利和算计,只有澄净。

    就像清池中摇曳逗留的鱼。

    这让苏澈想起了彼此初见那时,是夜,池边凉亭,对方冲撞入怀,虽是故意,却着实让人心湖一乱。

    那是第一次接触,亲密,令人脸色一红,心神失守,羞愤且难忘。并非多情,只是一种经历,每每想来不免安静一笑。

    商容鱼在等着,玉沁也在一旁,没有开口。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苏澈缓声道:“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

    商容鱼静静听着,但她发现苏澈并未再说。

    “应该,还有吧?”她疑惑道。

    苏澈微微一笑,“下次,下次再念给你听。”

    商容鱼怔了怔。

    此时天上云雾皆去,晨光自枝叶间洒落,眼前人神情柔软,不见半分张扬,那双眼神,就如晴空万里。

    商容鱼忽地就有些忍不住,忍不住欲与他相拥,但手指刚动了动,便又生生止住了。

    她知道这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她同样知道,有缘无分,他们终究会如飞鸟和鱼般错过。

    既是过客,便不需再赋多情。

    “那就以后写信,你告诉我。”商容鱼笑了笑。

    苏澈问道:“不知道住在哪,信寄往何处?”

    “后周虽然大,但我无生教的人遍布江湖,总能找到你们的。”商容鱼仿佛不在意般道。

    苏澈点点头。

    玉沁干咳一声。

    商容鱼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保重。”

    玉沁轻哼一声,“先管好自己吧,还没破境。”

    换在平时,商容鱼一定大怒,但此时也只是笑了笑。

    “那就,告辞吧。”苏澈道。

    商容鱼嘴唇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似不舍,但最终,眼神一坚,点了点头。

    “保重!”

    “保重。”

    苏澈和玉沁施了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中。

    商容鱼一直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神模糊,不知何时感觉到了脸颊上的丝丝凉意,她这才抬袖擦了擦,自己竟流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有脚踩过树枝的声音响起,树下有人走来。

    “站那么高,能说话吗?”

    来的人是苏清,他有些灰头土脸,但疲惫之中,神情里依旧可见兴奋。

    商容鱼调整好心情,从树上跃下。

    “看来你如愿以偿了。”她说。

    苏清却是一笑,“看来你刚刚哭过。”

    商容鱼脸色一沉。

    “别在意,这个年纪总是要哭一哭才不算辜负。”苏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解道。

    商容鱼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蠢话?”

    苏清一噎。

    “答应的事情别忘了。”商容鱼提醒道。

    “我自会记得。”苏清哼了声。

    商容鱼淡淡道:“你既赚了墨家的人情,又赚了朝廷的功劳,但奉劝你一句,既踏足江湖又涉朝堂,这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苏清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自省得。”

    商容鱼在这等他,两人也只是碰个头,确定事情妥当罢了。

    所以不等苏清再问什么,她便脚下一踏,衣袂破空间,人飞远了。

    苏清抬了抬手,他刚还想问苏澈下落,是不是逃出来了,又去哪了。

    “真是。”他无语摇头。

    苏清想了想,走到那边悬崖,朝下看了看。

    千丈下,江水滔滔,浪花拍岸,砖瓦废墟皆淹没在江水之中。

    就如历史,一切都消逝了。

    ……

    悬崖下的水有些急,但崩塌落下的废墟,就如浮出水面的礁石。

    泥泞而细碎的沙石里,蓦地伸出了一只手掌。

    他朝外抓了抓,手中的泥沙混着血,从胳膊上淌下。

    慢慢的,一道身影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依稀能辨出,这是温玉楼。

    风流倜傥,智珠在握的“玉面白龙”温玉楼。

    但此时的他,气息很虚弱,头发衣衫破碎,沾满了血与泥沙。身子也是佝偻着,头发披散着紧贴着身上。

    很难让人跟先前那个谋算了机关城和车夫,且自信张扬的年轻人联系到一处。

    好似漏风的喘息中,温玉楼朝四下看了看,江水流过,似是呆愣了片刻。

    转而,他便是一声怒吼,声音也变得沙哑。

    “这么喊,会把人招来。”

    突兀的,有人开口。

    他猛的看去,四顾。

    遥遥的,就在江边。

    此距离将近百丈,对方竟能逼音成线,让自己听到,必是大修行无疑,且定是擅长音功。

    正当温玉楼在想对方是何身份的时候,只不过眨眼间,那本在岸边之人竟几个踩踏,就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不由一惊。

    “你现在这副样子,谁都可以杀你。”对方负手,说道。

    这人中等身材,浑身笼罩在黑袍里,带着破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那泛青而有些尖锐的下巴。

    不是青色的胡茬,而是皮肤的颜色,如中毒或腐败的青色。

    声音里,有几分自然的沙哑,似是中年。

    “你是什么人?”温玉楼问道。

    “重要的不是问我是谁,而是你想不想活下去。”黑袍人问道。

    温玉楼紧盯着对方,沉默片刻,道:“没有人想死!”

    他还年轻,身份高贵,前程似锦,此番又立下天大功劳,回到神都定会受到封赏重用。

    而最主要的,是完成了此次差事,说不得就能让第五唯我高看一眼,万一能被赐下功法,或是点拨几句,自己入三境指日可待。

    但,这一切都毁了。

    他看着眼前,感受着体内经脉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以及呼吸间仿佛漏风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实现那抱负了。

    即便是活着,也只是个废人。

    但能活下来,已然是万幸了。

    而他当然不忿,不甘!

    黑袍人很满意他现在的神情,似是笑了下,然后问道,“想报仇么?”

    温玉楼眼神一动,当即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现在还不知道,但你会查出来的。”黑袍人说道。

    温玉楼有些失望。

    “如果本座没有出现在这,你的确是山穷水尽,甚至都不能走出这片机关遍布的山林。”黑袍人道:“但现在,本座就在你的面前,你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玉面白龙。”

    温玉楼虽然很想嗤笑一声,问对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自称。但他又下意识相信,或者说没有办法而只能相信,对方可以帮助自己,不只是能让自己报仇。

    “你能怎么帮我?”温玉楼道。

    “让你重塑经脉。”黑袍人道:“虽然身子不能如从前那般,但你毕竟是侥幸活下来的,日后回了神都,慢慢调养,反倒不会惹人怀疑。”

    温玉楼眯了眯眼,重塑经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么是神医,要么有神功相授,或者是有极高的修为。

    那么,对方会如何?

    “不相信?”黑袍人问道。

    温玉楼缓缓摇头,“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不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地帮自己,所求定是不小。

    “你是个聪明人。”黑袍人笑了笑,说道:“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天子近臣就够了,若有事本座自然会通知你。”

    温玉楼闻言,眉头一皱,“天子近臣?”

    转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纪觞?”他眼神一变。

    黑袍人哈哈一笑,“你果然很聪明。”

    他说,“纪觞死了,以你对他的了解和易容手段,再有本座帮忙,足以让你变成他,没有人能看破。”

    “你忽视了一个人。”温玉楼道。

    “第五唯我?”黑袍人并不在意,“他常年闭关,纪觞虽然跟他有些关系,但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毕竟,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皇甫靖。”

    皇甫靖才是第五唯我的义子,而纪觞只是皇甫靖的义子。

    温玉楼道:“纪觞是皇甫靖看着长大的,皇甫靖也不是傻子。”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黑袍人道:“再说你如今重伤,他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而且本座也会帮你。”

    温玉楼皱着眉,没言语。

    黑袍人见此,淡淡道:“这只是一个选择,你可以拒绝。”

    温玉楼深吸口气,道:“为什么选我?”

    黑袍人抬起双臂,四顾道:“天时地利人和,你我有缘。”

    温玉楼眼角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道。

    黑袍人并未回答,反问道:“你这是答应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温玉楼苦笑一声,有些烦闷。

    黑袍人点头道:“很好。”

    看似无奈,好像和睦,却各怀鬼胎。

    ……

    燕国的军队逢山开路,很快穿过山林,到了山顶。

    他们也有折损,只不过本来在上山之后,该有的喜悦还未有,便因眼前所见而呆住了。

    原本机关城所在,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崖底的风和江水声入耳,让人不免愣神恍惚。

    高欢一身戎装,此时风尘仆仆,他张了张嘴,打马过去。

    往下看,几可谓是万丈深渊。

    他只觉眼前晃了晃,脑海有些发懵。

    “将军!”身后军卒自是担忧,连忙唤了声。

    高欢摆摆手,他闭了闭眼,痛恨而咬牙切齿。

    墨家!

    ……

    山脉起伏,密林遍布,其中自有墨家所设机关,而若说对这山林,对这环境最熟悉的,当然还是墨家诸人。

    此时方不同领墨家一众出了密林,错开了高欢率领的官军。

    他们要趁两国还未得到消息,尽快自山脉穿行,联络到墨家在江湖的其他人。

    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算了,而想必有了机关城为引子,一直压抑着的江湖各派,也会动一动。

68.上将军

    连绵山脉之外,后周与燕国对垒的两军军营,看似是“故意做出一副列阵严待,实则计划如此,而根本不会真的兵起沙场的样子”,但其实皆有警惕,双方深知各自朝廷均有试探之意。

    这次“攻掠”,“破关而入”的是后周边军,其统军是后周三大上将之一的鱼天奉。

    此时,后周营帐。

    鱼天奉是个中等身材,面容方正的中年人,只一眼看去,他似乎有些普通,若非他那一身虎纹玄甲,甚至还不如营帐内的其它武将引人注意。

    但若是靠近他身周一丈,就能感觉到一股灼热之意。这是鱼天奉磅礴的气血之力,就如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是金刚无铸境界的大修行,因所修内功特殊,一身炎阳内力如火,极显修为。

    这股自行散发出的灼热之意,对在场的修行之人来说不会有太大不适,但对普通人来讲,不吝是头顶三伏天,只是待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觉酷热难当。

    这时的鱼天奉脸色很是不好看,以至于自身内力稍有失控,四下温度陡然升高。

    但营帐内的四五属将皆是低头不语,而通报的军卒脸色却有些涨红,不时抬手擦汗。

    终于,他有些难以忍受了,才开口唤了声“将军”。

    鱼天奉这才好像回过神来,重新调整内力,平复自身气血。

    原本的灼热之感消失不见。

    鱼天奉摆了摆手,那通报的军卒连忙退了。

    “山顶崩塌,机关城陷落沉江,真是怪了。”他冷哼一声。

    帐内几人皆是不语。

    他们并非没有自己的观点或是想说的话,但身为眼前之人的嫡系,常年跟随对方,自然知道这人的脾气。

    现在这个时候,突逢变故,又是朝廷安排下来的差事,对方心里自是恼火。

    现在绝不能触这个霉头。

    鱼天奉能做到如今上将军的位子,当然不是个莽夫,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他便恢复平静。

    “燕国那边什么情况?”他问道。

    “高欢令人仔细搜寻过,也去了悬崖之下,江边。但并未发现有人幸存,尸体倒是打捞上几个,皆是我后周官兵。后来高欢回营,再无消息。”

    “墨家的人呢?”

    “已经派人搜山,但是…”

    “真是废物!”

    鱼天奉忍不住拍案,怒骂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就在此时,他忽地抬头,朝营帐外看了一眼。

    帐外有人通报。

    “禀将军,陈将军派人来了。”

    后周姓陈的将军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今的南梁王,陈观礼。

    鱼天奉并不喜欢此人,因为对方是叛国之将,还给了梁国致命一击,哪怕统兵才能再高,也让人看不起。

    所以,他对此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但鱼天奉不说话,不代表手下的不会做事。

    “什么事?”帐内有人问道。

    “陈将军说,苏清完成了差事,问何时回京。”

    听闻此言,不只是帐内诸将,便是鱼天奉都愣了愣。

    “差事?”

    他猛地起身,“哪个苏清?”

    “苏定远之子。”

    鱼天奉冷静下来。

    差事,自然就是拿到墨家的冶炼和机关传承。

    但为什么朝廷派去的人,跟机关城都一并沉入悬崖了,而此人还能完成差事回来?

    “传他过来!”鱼天奉吩咐一声,他想亲眼见见此人。

    但帐外通报那人却有些犹豫。

    “陈将军说只是来通禀一声,请示归程。”

    “陈观礼!”鱼天奉大怒。

    他知道,此番回神都的,并非只有那什么苏清,还有陈观礼。

    对方回去,便是要将这功劳揽下,这是要抢功!

    鱼天奉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上将军,他可以不在乎别的功劳,但这次不同。

    如果陈观礼拿到此功,次年的上将军赐封很可能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而后周的上将军,从来都只有三位。

    鱼天奉脸色当然阴沉。

    “告诉陈观礼,此次,本将军会亲自护送苏清回神都!”

    ……

    是日,后周官兵拔营,徐徐撤出,看样子,是要离开燕国境内了。

    与此同时,早就等待在沙场四下的江湖风媒或各方探子,皆是适时而动,往山上奔去,想要看一眼如今机关城怎样了,传出第一手消息。

    而很多人也是通过这次两国对垒,才知道了墨家机关城所在,这回也是想开眼界看一看。

    陈观礼的黑风军同样随后周官军撤出,这让不少人暗暗怀疑,莫不是这场仗是燕国赢了?

    ……

    燕军一直未动。

    或者说,他们是在等待一个人的命令。

    行营之中,高欢神情说不上喜怒,只是坐在那,直到晚上,营帐内都未掌灯。

    “将军,上将军的话来了。”

    听到通报,坐了一天的身影才终于动了动。

    他起身,却忍不住晃了晃。

    通报之人进来,抱拳道:“上将军让您撤军。”

    高欢一愣,似有些不信。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将军,燕长安不是会这般善罢甘休的人。

    鲁文缺下落不明,如今生死未卜,他们的人现在尚在搜寻,如何能这般撤了?

    尤其是如今后周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撤走,明显是有猫腻。

    他们理应问个明白。

    通报之人道:“上将军让您听令。”

    高欢握了握拳,神情变幻不定。

    他当然有自责,若是自己行军更快些,去的更早一点,结果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但现在,已然是如此了。

    “去回禀上将军,高欢领命。”

    高欢叹了口气,但他忽而一怔,因为眼前之人并未离开。

    “还有何事?”他皱眉道。

    “上将军说,如果高将军听令行事,便即刻启程,去往云宁关,那里有六扇门的人在等您。”

    “六扇门?”高欢眉头皱起。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犯了事,需要六扇门来查自己,更何况燕长安也不会这么做。

    至于云宁关,这也是燕国边关,离武牢关不远,出关便是后周。

    他忽然有些猜测。

    “上将军说,墨家的一切已经被苏清所得,此人会被鱼天奉和陈观礼护送回神都。高将军需要做的,便是与六扇门安全到达神都,静候下一步的命令。”

    高欢闻言,心神一阔,他就知道,上将军不会轻易放过,朝廷也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如今,才是要新一番较量!

69.应笑看

    后周承袭一世皇朝正统,内划九州,幅员辽阔。

    境内门派众多,以真武教,观潮阁,菩提寺为尊,但三派超凡脱俗,江湖事遂多由蜀中叶家等歌诀中的名门世家或大派联合而定,后渐渐势弱于朝廷。

    后周江湖,虽不似燕国那般要看朝廷脸色,为朝廷控制,但也相去不大,在有第五唯我坐镇的东厂,及各方公门的束缚之下,江湖各派也颇为小心翼翼。

    此时,当墨家机关城三千示警先传,继而是机关城被毁的消息传入后周江湖之后。

    各家各派震惊之余,也不免纷纷有所动作。

    ……

    聚义庄不是传承最久的江湖势力,无论底蕴还是实力,都谈不上最强,但在后周江湖,它的地位和存在却是举足轻重。

    距离墨家机关城出事几日之后。

    此时,临近傍晚,偌大庄园里,仍不时有人进入。

    这是听闻墨家机关城出事以后,各派想要碰头商议,所以选在了此处。

    一是因为聚义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主要还是应巨侠的号召力和宗师身份,无论哪方,不管朝廷还是江湖或是民间,都无人不识,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二是聚义庄离神都不算远。

    江湖各派有想为墨家讨说法的,这或是从前彼此交好,或是秉承侠义,看不惯朝廷此举,想要查明究竟,伸张正义。

    也有的,是另有心思,想从此事上探知一些消息,或是朝廷态度。

    但无论哪种,墨家机关城如今已毁,各派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忧。

    他们都能想到墨家为什么会被盯上,机关城为何被毁,不是各派出手,而是朝廷惦记。

    墨家有机关和冶炼技艺,其它世家门派也有武道传承,而今日有墨家,来日便会有江湖其他门派。

    朝廷如此肆无忌惮,自是让人寒心,也不免让各派隐隐生出抵触和连横之心。

    各派若是聚首商议,即便想隐藏,行踪也一定会被后周罗网或厂卫知悉。

    所以,他们索性就选了聚义庄,这离神都近,既没有遮掩之意,也是想让其它仍在观望的门派和朝廷知道此事。

    黄昏落日,聚义庄,聚义厅内。

    上首一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面容英武,一身正气。

    他便是“巨侠”应笑看,只一眼就会让人信服的人。他就像是一座高山,有他在,身边之人就会感到安心。

    堂内分列左右,几张桌案,其后坐着的有男有女,有持兵刃的,有赤手空拳的,有神情愤慨的,也有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

    茶香阵阵,但没有人真端茶去喝,也没人开口。

    因为堂中桌案,尚还有一人未至。

    应笑看坐在堂首,目光在众人脸上看过,将他们神情,眼神尽收眼底。

    他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因为自己和聚义庄的名声,常常会有这等事来。

    他对此并不反感,因为他乐于给江湖同道解决难题,让大伙和睦相处。

    但这件事,他知道缘由。

    两国朝廷,从几年前开始便在拉拢他,朝廷不缺一个宗师,缺的是自己和聚义庄多年经营下来的名声。

    在墨家一事上,朝廷早有透露,而这未尝不是对自己的警告。

    他自己生死倒是不在意,只是不想聚义庄,不想信服自己的江湖同道也跟着受牵连。

    所以在这件事上,应笑看是不太想掺和的,尤其是他知道,坐在这大厅里的人里面,肯定会有投效朝廷的,他们虽然不掩来聚义庄的行踪,甚至目的也好猜,可若是事无巨细皆被记录陈述于朝堂之上,怕是谁都不愿意吧?

    到那时,就算有人不说,可那些投于朝廷之人一旦煽风点火,这怀疑未免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是应笑看不愿意看到的,他只想练练功,然后帮江湖,帮百姓做一些事,对其他的不感兴趣。

    “看来,叶家的人是不会来了。”有人开口。

    而本是安静的此间,有一人开口之后,其他人不免出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家与天山剑派素来交好,而江湖合流之后,天山剑派与燕国朝廷关系暧昧,这次叶家恐要抽身事外了。”

    堂中最后那空着的桌案,自然是为叶家准备的。

    叶家久居蜀中,传承千年,与天山剑派渊源颇深,尤其这一代出了武道天骄叶梓筠,这江湖地位更是极高。

    此次事关墨家,又是后周各派牵头促成联手一事,自然会通知叶家。

    但现在,叶家的人没有来。

    而在场的,有一些门派的长老,也有掌门,但像歌诀之中的大派势力,只有未至的叶家。

    应笑看目视场间,不免暗叹,他们或有侠义,或也有人微言轻,他们需要一个牵头之人,若是同盟之后。

    而除了聚义庄,他们最希望叶家参与进来。

    但现在,似乎不能如愿了。

    应笑看也有些失望,毕竟怎么说,此事都是以自己名号来邀请的,上次为除东厂奸佞而发出的英雄贴,响应的便多是那些实力不强的门派,但那些人是真有侠义之心,他很敬佩。

    但这不够,话语声,实力都太弱。

    若想做成一件事,在如今江湖,没有那些大派点头,没有他们参与进来是不行的。

    应笑看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山匪盗寇,而是朝廷。

    正在场间你一言我一语,或担忧或愤慨,争论不休之际,门口忽地走进一道身影。

    此人目若朗星,俊朗不凡,只是让人看着,便印象深刻,好感顿生,亦觉其人定是人中龙凤。

    看到他进来,场间诸人皆是抱拳打招呼。

    “季少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应笑看的弟子,曾去往梁州城,与苏澈有过一段渊源的季子裳。

    而相较两年前,他更为沉稳,也更为自信。

    “见过诸位前辈。”季子裳不卑不亢地冲众人抱了抱拳。

    应笑看知道自己这个得意传人,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现在过来定有要事。

    “什么事情,还得你过来一趟?”他问道。

    季子裳点点头,沉声道:“真武教,观潮阁,蜀中叶家,都来人了。”

70.态度坚决

    季子裳的话一出,场间诸人均是愣了愣。

    不只是接到邀请的叶家,便连真武教和观潮阁这等宗门都来人了?

    还是一起来的?

    这实在是令人震惊,还有疑惑。

    应笑看起身。

    场间众人知道,像真武教这等大派,是来找应笑看和聚义庄的,而不是他们。

    “应巨侠快些去吧。”

    “不错,还请说服真武教等人一并联合。”

    “我等静候佳音了。”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等人不会自讨没趣。

    应笑看点点头,冲诸人抱了抱拳,“劳烦各位先去休息,庄里弟兄自会备足酒水。”

    场间诸人相视一眼,皆是笑着离去。

    应笑看目光从众人背影上移开。

    “随我去见见。”他说。

    ……

    聚义厅方才待客,想必真武教等来人都知道,而他们显然也不会来此跟各派见面。

    聚义庄的花园里,一座凉亭,石桌旁两人对坐下棋,还有一人抱剑在一旁看着,是个女子。

    应笑看和季子裳一前一后,快步而来。

    路过池塘,季子裳脚步慢了慢,朝池塘里撒出鱼食,顿时惹了一群鱼来争跃。

    应笑看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徒弟,自从两年以前,这心里就好像失了魂儿一样,现在这个时候,竟还分神不上心。

    亭子里的三人当然看到了应笑看两人。

    “好了,应巨侠来了,不下了。”

    其中一面容白净,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将手里的棋子一丢,伸手将棋盘拂乱了。

    对面之人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你这人,一局棋还耍赖。”

    这人皮肤微黑,眼神平静,气度沉稳,一身松散蓝衣,背负一把铁剑。

    若是苏澈在此,一定能认出来,他正是当时在梁州城并肩作战过的观潮阁真传弟子,江令寒。

    此时,对面那年轻男子听他这么说,顿时一笑,眼里带着些许认真,“与其要输,还不如打乱棋盘,不下了。”

    江令寒看着他,眼睑一低,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对方名为叶青玄,是蜀中叶家的人,而且还是那位“冰魄神剑”叶梓筠的弟弟,半步修为,天赋也很不错。。

    他们两人以前也没见过,只是今次奉宗门之命下山,半路遇到了方才同行,一并来此。

    彼此之间并不相熟,所以对于对方所认为的东西,江令寒不会否定或是认可,也不会多说。

    “不如让石姑娘来说说,在下说的有无道理。”叶青玄笑的灿烂。

    江令寒见此,顺势看了眼身边那抱剑女子。

    对方名为石不予,乃是真武教的真传弟子,还是一位大修行。

    这一路上,叶青玄献了不少殷勤,因为这位石姑娘容貌确实美丽,又不怎么说话,冷冷的,让人反倒更想去亲近了解。

    观潮阁和真武教两派之间了解颇多,所以江令寒当然认得这位石姑娘。

    听说对方偶尔会发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而像他们这等江湖人,难免会杀人,但对方所沾人命,当然不全是恶徒之流,还有滥杀无辜。

    不过这些也只是听说,江令寒并不知具体,也无从得知,更不会去问。

    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只是对石不予保持礼貌的距离。

    不出所料的,对于叶青玄的话,石不予并没有理会,只是见棋盘被打乱了,也就不看了。

    应笑看走近时,正好看到这些,他将三人一眼看过,转而笑着走近。

    “三位少侠。”他抱了抱拳。

    对于眼前三人,他都不认识,但不论是观潮阁的“蓝衣铁剑”还是真武教的“黑底玄袍”,这等门派特征还是能一眼认出的。

    “应巨侠。”

    江令寒三人皆是起身抱拳。

    应笑看是巨侠,不只是被江湖认可,便是朝廷都说不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担得起一个“侠”字,无愧于这个称呼。

    江令寒三人先自报家门。

    “年轻有为,人中龙凤。”应笑看说着,伸手道,“请坐。”

    他先前没认出眼前三人身份,但当听得他们名号之后,便与记忆里的人对上了。

    四人在凉亭内坐了,那边,季子裳没走近,只是在池塘边站着,看着游鱼。

    石不予似乎对他有了兴趣,眼神总是不经意间看过去。

    应笑看先开口,“先前各派同道还在说等叶家的人来,方才听到人来后,都很高兴。”

    叶青玄笑了笑,道:“是各位前辈抬爱。”

    他话放的虽低,神态却是理所当然,不减出身所带的傲气。

    应笑看点点头,对此并不在意。

    他见过的年轻俊彦很多,什么脾气的都有,只要能做好家族或门派的差遣,不坏事就行了。

    “想来贵派,也知道如今江湖各派的打算。”应笑看道。

    江令寒点头,“其实这次,我等是奉师命下山。”

    三人虽都极少出入江湖,但不得不说,江令寒是在江湖上名声最大的,而只是见面所见,也是应笑看印象最好的。

    “请说吧。”应笑看说道。

    江令寒道:“有关墨家机关城一事,观潮阁不会袖手旁观,如果应巨侠或江湖各派有何打算,观潮阁会全力配合。”

    “真武教亦然。”石不予道。

    应笑看有些意外,因为在他心里,其实是没想过这两派会如此坚决,毕竟两派地位超然,动静间皆是非同小可,尤其此次是关于两国朝廷。

    叶青玄也没想到,因为叶家给他的嘱咐是不出头,商议而定。

    但现在,真武教和观潮阁已然是有牵头的意思了。

    叶青玄有些疑惑。

    这两派不知道如今要面对的是两国朝廷?

    长久的超然地位,让两派有些忘乎所以?

    对于此事,是否欠考虑了?

    但显然不是,叶青玄想着,真武教和观潮阁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其中大修行,宗师是当世最多,门人皆是千余,绝不会如此草率。

    相反,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两派就是在针对朝廷,而借此事,与江湖各派联合!

    叶青玄深吸口气,道:“叶家同样如此。”

    他方才的犹疑和考虑,都落在了应笑看的眼里。

    应笑看刚才也有疑惑,甚至是想问。

    但他知道,真武教和观潮阁已然做出如此决定,他再问就冒昧了。

71.神都

    后周江湖,世家各派联合之事,只在悄然之间。

    朝廷对各派行踪了如指掌,尤其是在各方传来的消息皆是不利的时候。

    江湖之中,似有暗流涌动。

    此时,神都。

    这是一座雄城,取名自一世皇朝被毁的王都。

    这是后周最大,最繁盛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它人多,更因为它是天下中心,贸易枢纽。

    城墙之上旌旗遍布,黑压压一片,俱是着“玄”甲的精锐之士。

    城门口是排队入城的商贾和百姓,放眼望去如长龙一般,其中还有不少持刀带剑的江湖人。

    城门处的看守排查的有些严。

    而在城门口一侧,贴着告示和通缉。

    “墨家机关城被毁,或与魔道无生教有关。”

    这是一张告示,上面以春秋笔法写了墨家机关城倾覆一事。

    这是目前江湖和坊间谈论最多的,但显然,这份由官府发布的消息,并不令人满意。

    与之相比,似乎目前江湖流传的“墨家怀璧其罪,毁于两国之手”这个版本更令人信服。

    或者说,是更容易让人去相信。

    与此事相比,告示旁的那几张褪色的通缉令,反倒没那么惹人注意了。

    “东厂叛逆,颜玉书。”

    “墨家神行盗贼,盗帅”

    当然,与墨家相关的盗帅,还是让不少人有些猜测。

    但这两张画像上的人面都有些模糊,显然对于这两人的真实相貌怕也是记忆不清,而其上对两人生平描述也简单的过分。

    总之很难让人印象深刻。

    这时候,地面沙石有轻微的颤动,这代表有大队人马在靠近,且很快能听到马蹄声。

    本是排队进城的人,似有所感,不免回头,朝远处官道看去。

    这里是神都,四下皆有烽火台和骑兵斥候,城头有瞭望箭楼,城内更有望楼,素日是驿站通传,即便是边军将领回返神都,亦是要在十里外歇马,不许驰骋回神都。

    但现在,马蹄声可闻,渐渐远处官道上也有黑影浮现,这分明是大队的骑兵奔袭而来!

    城头已然有军卒挥动令旗,城门口的官兵神情也有所变化,至于那些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则不免有些骚乱。

    便是其中江湖人,不知具体,也纷纷涌动。

    “是我大周边军!”城墙上,有人沉声道。

    声音若洪钟,传遍四下。

    众人皆是一颤,但也因此稍稍平复,虽还有怀疑,也皆是一眨不眨地看向骑兵来处。

    近了,扬起的沙尘中,果然是大队的骑兵,可见大周的旌旗。

    “是边军。”

    “是鱼将军的帅旗!”

    百姓这才松了口气,而那些官兵,也是冷静下来。

    这时,城墙上那人喊道:“让开城门!”

    他们都得到命令,今日鱼天奉会回返神都,因要事而不必歇马。

    其实不用说,城门口的人也都是让到了路边。

    而顺着进城的石板路和甬道,也能看到城内同样有官员在等着。

    但那不像往日般,是礼部的官员,而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城廓四下,百姓早已退避干净。

    边军近城而慢下来,二三百人,由上将军鱼天奉和另一个有些陌生的中年人领头,队伍中拉着三个铁皮覆盖的马车,显然是护送,一派肃然。

    没有人说话,四下亦无喧哗,只有马蹄踏过石板路的清脆,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咯吱声。

    但是,仍不免有人在猜测,这护送的马车里装着什么,以及那能与上将军鱼天奉并架同行的中年人,是什么身份。

    那人穿着一身麻衣,很干净,微微泛白,腰上悬挂着一柄三尺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朴素。

    而他相貌也不甚出奇,鬓边有些灰白,只是神情给人一种淡漠之感。哪怕他此时看着神都四下时,是带着笑容,但亦能让人看出那种淡漠,甚至是不喜欢。

    但这不是个能让人忽视的人。

    许多人或许没有察觉,在他与鱼天奉同行时,他们首先注意到的人就是对方!

    他是谁?

    这是无数人心中冒出的念头,想要知晓关于此人的一切。

    大队人马进城,即便是到了那些锦衣卫的面前,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鱼将军!”

    锦衣卫中,领头之人忍不住开口。

    鱼天奉看了他一眼,勒马,问道,“你是何人?”

    那锦衣卫听后,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他穿的是飞鱼服不假,但腰间就挂着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腰牌,更何况锦衣卫高层就那么四五人,像鱼天奉这等上将军,不可能不认得他们。

    此时,此语,与羞辱无异。

    鱼天奉眼神淡淡,对眼前之人的神情根本不在意。

    他是真的不认识对方。

    现在的锦衣卫是东厂的狗,他只认得那领头的狗叫皇甫靖,其他的根本不认识,也没兴趣认识,自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且,锦衣卫此时出现在这里,为的什么,他很清楚。

    ——不管是用的什么法子,设计夺取机关城的人都是纪觞,这首功便要算在锦衣卫的头上。虽然现在纪觞和那些锦衣卫,都随着机关城倾覆,生死不明,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锦衣卫不可能拱手让人。

    更何况,面对的还是素来跋扈,跟厂卫或罗网这等机构不对付的边军。

    所以说,锦衣卫是来争功劳的,争本属于他们的功劳。

    他们对鱼天奉一行了如指掌,当得知今日能到,便在此时堵在这城门内。

    但显然,从鱼天奉的神情和方才之语里,他们知道,对方没打算让步。

    “还请鱼将军,莫让我等难做。”

    对面,那锦衣卫指挥佥事沉声道。

    他是奉皇甫靖的命令来的,况且身边还有这近百弟兄,四下还有围观的百姓和江湖人,此时他必须出头。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们的功劳,对方要抢功,肯定不行。

    但鱼天奉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就算来的人是皇甫靖也一样。

    因为在他身边的人,是陈观礼。

    而他脚下所在,是神都。

    鱼天奉不能在这里失了面子,被陈观礼小看。

    “东西,是本将军要护送进宫的。”他说。

    对面,那些锦衣卫皆是眼神一变,其中更有人流露杀气。

    陈观礼面带笑容,静静看着,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鱼天奉则是笑了笑,脸色随即一沉。

    “要么滚,要么死。”

    他说的平淡,而身后随行一众边军也是静默,但在看着那些锦衣卫时,却有一股看不见的杀意凝聚。

    陈观礼挑了挑眉,略有些意外。

    这股杀意,凝聚在了鱼天奉的身上,这是战阵血气,看不见,却如“神桥”之境的大修行可以调动的天地之力一般,玄奥而强大。

    鱼天奉的确很强。

    陈观礼心里想着。

72.跟踪

    锦衣卫最后还是让开了路。

    因为那个指挥佥事突然明白了,面对鱼天奉和陈观礼,除非来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皇甫靖,或者是那位督主亲临,否则仅凭他们,还没有与之对等的资格。

    而此时,皇甫靖没来,因为对方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挡下进城的人。

    所以他们这些锦衣卫来此,不过只是为了传递一个态度,以及把面子做足。

    指挥佥事明白了,自己只是被推出来得罪人,丢人的。

    他让开了路,身后的那些锦衣卫在片刻的沉默后,也让开了路。

    鱼天奉神情不变,率人马入城。

    只是在路过那指挥佥事身边的时候,他笑了下。

    “别哭丧着脸,你还捡了条命。”

    说着,在那指挥佥事阴沉不甘的脸色中,一行人浩荡而去。

    人走远了,四下的百姓方才议论开来,这声就多了。

    “你们说那马车里的是什么?”

    “还让鱼将军领边军亲自护送。”

    “他们是从哪来的?”

    “你们忘了前一阵子跟燕国打仗了,这会不会是送进宫的战利品?”

    “那锦衣卫来拦什么,还说什么抢功?”

    “这谁知道呢。”

    “会不会跟墨家机关城有关?”

    “嘘!”

    “哎,那跟鱼将军同行的人是谁?”

    一时间,人多声也多,城门口内外,嘈杂如菜市场一般,就连那些江湖人也参与其中。

    “大人?”有锦衣卫朝那百姓人群之中看去,眼神一狠。

    指挥佥事摇摇头,一拨马,“回衙门!”

    一众锦衣卫便调转马头,自另一条街离去。

    ……

    城门内不远,离着百步外有一茶棚,里面有不少外来入城的人,或是城中包打听在此歇脚喝茶。

    其中一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一身松散长袍,看着有几分书生气,只是手边有剑。

    女的一袭鹅黄长裙,脸上遮了面纱,虽看不清容貌,但身段窈窕,自也是一位佳人。

    两人虽在喝茶,但气质隐于四下格格不入,倒惹了不少人目光看来。

    但当然有人认出,这两位自三四天前便时常来这边坐着了,好像是要等什么人。

    事实上,常来这城门口的,除了来打探消息,多半就是等人找人的。

    而这两人,便是自墨家机关城离开,一路南下来后周神都的苏澈和玉沁。

    他们在四天前便到了,只不过当时在机关城,苏澈没问苏清将军府其他人在哪,偌大神都,他根本无从找起,而若是直接打听,定会惹人注意。

    暴露了自身倒是好说,关键是怕害了将军府的其他人。

    毕竟,在朝廷眼里,这些人与人质无异。

    所以苏澈两人才会来这里等,等苏清来,然后直接去问他。

    今天,终于等到了。

    “那箱子里的,应该就是墨家的传承。”苏澈道。

    玉沁对此并不在意,她一方面是为了修行,另一方面是为了苏澈,所以跟着他,所以才会陪他。

    至于什么墨家,帮不帮的,行侠仗义也好,就看苏澈愿不愿意罢了。她都会支持他的选择。

    “苏清应该会先进宫。”玉沁道。

    苏澈点头,“去宫门外等他。”

    “陈观礼也来了。”玉沁提醒道。

    “井水不犯河水。”苏澈平静道。

    话中意思,玉沁当然能听明白,不管陈观礼还是谁,他们此来神都,是苏澈为了见曾经将军府的人,然后便会离开,一方面在江湖暗查紫虚真君所说怀疑,或会在墨家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另一方面,也可能会直接去找燕长安。

    但无论今后如何,起码现在他们没想跟后周有什么冲突或牵扯,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

    可要是对方阻挠,他们手中剑当然也利。

    不会怕,也不会退缩。

    苏澈跟玉沁相视一眼,放下茶钱,便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在他们两人动身后,茶棚里有几人相视一眼,也是偷偷跟了上去。

    ……

    砰!

    “哎呦!”

    “好汉饶命!”

    “女侠饶命!”

    偏僻的街上行人不多,一条小巷里,三人倒在地上,或鼻青脸肿,或直接站不起来,却都是一脸惊慌,不住讨饶。

    对面,苏澈和玉沁神情平静,冷冷看着。

    “谁派你们来的?”苏澈问道。

    地上三人相视一眼,皆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却无人先开口。

    苏澈道:“都不认识?”

    听得他语气中的冷意,地上几人连忙点头,“认得认得!”

    “说。”苏澈有些不耐。

    “两位可是要找人?”其中一人试探道。

    苏澈看他一眼,“你来问我?”

    “不不不是”那人连忙摇头,然后道:“其实我等皆是这神都城里的包打听。”

    苏澈没说话,静静听着。

    “两位三四天前就出现在这茶棚了,显然是来等人的,而且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咱们是包打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您身上挂着的这块玉最少也要几百两银子,还有这位女侠手上的扇子,象牙白玉,也是价值不菲,更别说二位气宇轩昂,郎才女貌…”

    “所以往日怎么不跟,今天跟来了?”苏澈打断道。

    先前开口那人一笑,道:“因为两位等到人了。”

    苏澈点头,“继续说。”

    那人一噎,干咳一声,“那鱼将军领人入城,别人都在看他们,可小的是在看两位。两位说什么,咱虽听不清,但眼神还是能看明白的。两位是官面上的人,还是跟鱼将军有仇?”

    话到最后,他声音压低,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另外两人看去的目光也是如此。

    “所以你们跟来,是想知道我们是否要对鱼天奉不利?”苏澈问道。

    “是。”那人点头,“鱼将军戍守边关,曾为我大周开疆扩土,他是英雄,咱们虽是草民,也不能看着有人想害他。”

    苏澈看着三人神情激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差点就信了。

    “在罗网当差,这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苏澈轻笑一声。

    而听到他如此说,地上三人顿时变了脸色。

    苏澈哼了声,若不是方才玉沁传音告诉他,他还真没把眼前几人往罗网上面去想。

    “既然跟上来,应该知道我是谁了。”苏澈看着三人,道:“那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自尽吧。”

73.夫君

    罗网三人闻言后,脸色皆是僵了僵。

    你都不再威胁一下,直接就让自尽?

    但当触及面前之人的眼神后,他们明白,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三人相视一笑,咬了咬牙。

    “的确,是上头的大人让我们注意你的行踪,你一来神都,就在我等的监视之下了。”其中一人开口道。

    苏澈问道:“知道我下落之后呢,动手?”

    “没有!”那人连忙否认,“只是监视行踪,没说要动手。”

    “为什么?”苏澈问道。

    “啊?”

    “为什么要知道我在哪?”苏澈想了想,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来神都?”

    “这个…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因为这个差事在一年前就吩咐给我们几个了。”地上那人苦笑一声,“只是一直没您的消息,碰巧几天前见到了,这才跟着。”

    听了这话,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

    “不像是假话。”玉沁道。

    地上那三人一听,连忙道:“咱们说的都是实情,没有半句虚言啊。”

    苏澈以前也听说罗网消息灵通,人员驳杂,消息渠道多是从市井中来。

    眼前这三人武功都不高,混迹于市井里也不甚起眼,甚至他们就是出身市井的不良。

    而他们口中的“大人”,竟会将差事安排给他们,想来地位应该也不高——这三人都不是什么密探,跟踪水平有限,很容易被人察觉,这等手下用来打听消息还可以,但监视的话还是难当大任。

    那么,对方该是在知道自己下落后,另外派人来。

    但没有。

    所以说,那位大人手下能用的,就只有这三人或是这般水准的手下。

    因此其人在罗网的地位应该不高。

    “你们将我的消息,传出去了?”苏澈问道。

    “没有没有。”三人渐连连摇头。

    苏澈却是一皱眉,有些不信。

    对方也说了,知道自己四天前就来了神都,这差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几日过去,对方怎可能不回禀?

    “真没有,上头那位刚开始吩咐下这差事的时候,隔三差五还常来问,但咱们一直没您消息,久了也就几个月才问一次了。

    这回我们好容易得了您下落,本来是要回禀上去的,但这不是刚出了墨家那档子事嘛,罗网的诸位大人都抽调着忙了,我们也没跟那位大人联系上,就拖到现在了。”

    苏澈觉得,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

    “那人男的女的?”他问道。

    “女的,女的。”三人听出他话中松动,连忙点头。

    “女的?”苏澈一愣。

    一旁玉沁本是不在意,她从这三人走路时漏出的腰牌上,判断出了他们罗网身份,但这三人一看就是那种无胆之人,且武功不济又不够机灵,自不可能被委以要事。

    所以她根本没什么兴趣。

    但现在,却看了过去。

    “她住在哪?”玉沁问道。

    “城东云渺观。”三人回答毫不犹豫。

    玉沁看向苏澈。

    “那他们?”苏澈问道。

    “好汉饶命!”

    “大侠饶命啊!”

    苏澈摆摆手。

    ……

    城东云渺观,一座占地不大,只在半山坡的道观。

    沿石阶往上去时,还能碰到三五到供奉香火的人。

    只是看这石阶和栏杆,该是许久没有修缮过了。

    道观的门敞开着,墙皮和朱红大门都有些斑驳。

    阵阵香火味,自门中而来。

    玉沁抬头看了眼那云渺观的牌匾,抬脚便进门。

    苏澈跟上。

    走过青石板路,二三十步外,一个看起来很是娇小的身影在拨弄香炉。

    “哎。”苏澈唤了声。

    “呀!”那道身影似是被吓了一跳,手上一颤,香灰倒了一地。

    这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只是脸颊上沾了些香灰,穿着件明显大许多的道袍,透着几分邋遢,却有些可爱。

    迎着对方那双泛亮的眸子,苏澈却一下想不起要怎么称呼。

    是叫小孩儿?

    但这是在道观里,且这般称呼未免不太礼貌。

    那要喊小道士?

    对方倒是个小姑娘。

    “那…女娃”苏澈话刚开口。

    “二叔!”对面那人眼神一亮,手里还抓着香灰,边喊边朝着他跑来。

    苏澈一怔,眼睁睁看着对面那缺了一颗牙的女娃冲自己张开了双臂。

    咚,

    苏澈以剑鞘抵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哎呦!”

    前冲之势一顿,这小道士捂着脑袋,顿时泪眼汪汪。

    “二叔…”一副很委屈却又忍住不哭出来的样子。

    苏澈虽然有些懵,但还是问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玉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什么小姑娘,二叔,我是朗朗啊!”那小道士眼神有些急切。

    苏澈眼睛一睁,张了张嘴。

    朗朗?

    苏晴朗?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对方。

    眉眼温柔,皮肉娇嫩,分明就是个秀气的小女童啊!

    但苏澈冷静下来,仔细看,眼前之人的确有苏清几分像,依稀能看出是苏晴朗的样子。

    想想也是,六七岁的孩子,这声音也难辨出什么来,比如当年的颜玉书。

    可是,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当年那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孩儿。

    他正想着,对面的苏晴朗已经在脱裤子了。

    “你干嘛?”苏澈皱眉,剑鞘点了下对方的胳膊。

    “给二叔看鹊鹊。”苏晴朗认真道。

    “……”苏澈脸一黑。

    行了,这熟悉的语气,的确是当年跟苏大帅那小子拌嘴的便宜侄子。

    玉沁也有些无语。

    “你怎么在这?”苏澈问道。

    在他警惕且严厉的目光下,苏晴朗终究是没把裤子脱下来,老老实实地提了提裤子,扎紧了腰带。

    他拍了拍手上香灰,抬袖擦了把脸,道:“我就住在这儿啊。”

    “住在这?”苏澈有些疑惑。

    “对啊,爹爹让我住在这儿的。”苏晴朗点头道:“还有素玉姨娘。”

    苏澈听见素玉的名字,不免沉默了片刻。

    玉沁察觉到了。

    “家里人都在这么?”她问道。

    苏晴朗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他与苏澈说话时,是许久不见而终于见到亲人的喜悦,和发自内心的亲近,但对不认识的人,则只有戒备。

    玉沁看了眼苏澈,然后眉眼一弯,“他是我夫君。”

    苏晴朗小嘴一张,愣住了。

    正有些走神的苏澈也愣住了。

74.素玉

    “二…二婶?”

    这可真是个很市井的称呼了。

    苏晴朗张大了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里带着怀疑。

    苏澈也有些尴尬,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地看了玉沁一眼。

    玉沁脸色有些微红,只不过有面纱挡着,别人也看不见。

    她轻咳一声,语气稍正道:“这云渺观,平时来的人多吗?”

    苏晴朗闻言反应过来,眼里带了些好奇和审视。

    “多,当然多。”他点头道。

    玉沁朝四下看了眼,道观里此时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了,很是冷清。

    而墙皮地砖也斑驳破旧,还有杂草,显然是修缮不力,或者说没什么银子来打理。

    苏晴朗看见她的眼神,连忙道:“您别看这地方不怎么起眼,但这里可是出过神仙圣人的。”

    苏澈惊讶道:“谁啊?”

    苏晴朗却一时说不上来,支吾片刻道:“大殿里供奉的就是。”

    苏澈摇头一笑,“好了,素玉在么?”

    “没在。”苏晴朗摇头。

    玉沁道:“这观里,除了你们,还住着什么人?”

    苏晴朗想了想,道:“没了,老观主说要飞升仙界,缺点银子,就把道观卖了,现在素玉姨娘是观主,这里也没别的人了。”

    苏澈跟玉沁相视一眼。

    如果真是如此,那方才问出的罗网之人,难不成?

    但苏澈有些怀疑,印象里的素玉,处理家里事情的确接待有物,也素来嫌恶公门,要说加入罗网,倒不大可能。

    更别说她也不懂武功,对公门之事又不熟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玉沁道。

    苏澈正想着,听她这么说,默然片刻,道:“要不,带我们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吧。”

    苏晴朗眼睛眯了眯,看着他,“你这是想偷偷进女子闺房?”

    苏澈眼角跳了跳,“她原先是我丫鬟。”

    “可是家已经没了。”苏晴朗声音低沉下去,神情中也有些难过。

    苏澈唇角抿了下,“我还在,大哥还在,府上好多人都在。以后会好起来的。”

    苏晴朗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擦了擦脸颊,转身朝观里走去。

    “二叔,走啊。”

    见苏澈两人没动作,苏晴朗招了招手。

    ……

    云渺观大殿后边是住处,还有几块菜地和一个小池塘。

    菜地里种着菜,土地还有些潮湿。

    池塘不大,水里有鱼。

    院里还有葡萄架,边上吊着个秋千,此时苏晴朗已经一屁股坐上去了,慢慢荡着,带着笑容。

    看着就是农家的小院,透着简单和一种安适,就如生活那般。

    苏澈没进屋,因为他感知到了有人来。

    玉沁已经看过去了。

    两人回头,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干净的道袍,很合身,身形高挑,双手拢在袖里,这是个女冠。

    苏澈张了张嘴。

    对方很意外,俏丽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眼里满是激动。

    “二少爷!”她嘴唇颤了颤,喊了出来。

    “素玉。”苏澈像是吐出口气,是故人相见的感慨。

    玉沁目光在眼前女冠上扫过,的确是个漂亮的人,身上也有内力,但不强,该是天赋一般,且习武没多久。

    同样,凭感觉,她知道这就是今次他们要找的人,那个打听苏澈下落的罗网之人。

    ……

    收拾干净的屋子里,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苏晴朗一边吃菜,一边偷偷看着身边的两人,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古灵精怪的。

    一旁,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的苏澈,以及目光从未自他身上离开过的素玉。

    苏澈放下了碗筷。

    “吃啊。”素玉柔声说着,抬手想把他嘴边的米粒拂去。

    苏澈让了让。

    “你这么看着,我不大好意思吃。”他老实道。

    素玉笑了笑。

    “你加入罗网了?”苏澈还是问正事。

    叙旧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素玉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苏清投了后周,我们也都跟着来了神都,后来罗网的人找上了我。”她说,“为了能知道你的下落,我答应了罗网的招揽。”

    苏澈默默点头,然后道:“其他人呢?”

    素玉看了苏晴朗一眼,声音低了低,“红素半年前染病不治,去了。”

    声音虽低,苏晴朗还是能听见的,当下勉强一笑,低头扒饭。

    红素,便是他娘亲,苏清的夫人。

    “苏大帅住在学堂里,离这边也不远,有时会过来。”素玉道:“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回家的,也就是苏清的院子,那里还有一些平北军的家眷住着。”

    苏澈点点头,“罗网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他这么问的含蓄,其实也是想知道,对方在罗网主要做什么。

    素玉轻笑一声,道:“罗网现在不比锦衣卫和东厂,能做的事情就是收拢各地的情报,我做的,就是这云渺观所在的陈乐坊,和附近两个坊市的消息,隔五日就去衙门报备。这么久了,倒是没碰上什么要紧的事。”

    她想了想,道:“苏清不久前刚回京,现在还没出皇宫,你能找来这里,应该是我那三个手下,撞在了你手里。”

    苏澈点点头,将那三人如何跟踪,然后被自己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来就是撞运气的,倒是没想到,你真会来。”素玉眼中倶是柔意。

    苏澈笑了笑,喝了口茶。

    素玉这才将目光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玉沁身上。

    “这位姑娘是?”她问道。

    玉沁没有摘下面纱,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只是在那坐着,也好似没听到两人对话。

    此时,素玉开口,她只是看去,还没回答。

    苏晴朗将碗筷一放,道:“她是二婶儿。”

    素玉怔了怔。

    苏澈咳嗽一声,还未说话,桌下的大腿便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

    是玉沁甩手打的。

    他便不说话了。

    素玉回过神来,眼神里是不信的,但还是问道:“二婶?”

    苏晴朗老实点头。

    素玉看向苏澈,眼里带着求证之意。

    苏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玉沁道:“天色不早了。”

    素玉眨了眨眼,朝窗外看了眼,此时太阳还未落山,正适合喝茶。

    “咱们还有事要做。”玉沁看了苏澈一眼。

    他们来是看将军府其他人如今过得如何的,而现在最重要的两人已然是见过了,若有必要可以跟苏清打个招呼,不然自是要尽快离开神都的。

    在墨家出事的当口上,多留一日便多一分的危险。

75.变化

    “你来神都还有别的事?”素月疑惑道。

    苏澈道:“之前在机关城,跟大哥见过一面,听说了你们的消息,不放心,来看看。”

    “那也不用这么急就走啊。”素月道。

    “现在墨家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江湖不稳,朝廷追的凶。”苏澈道:“原先我也得罪了不少门派,又是从机关城逃出来的,若被朝廷知道,追杀倒是小事,就怕连累你们。”

    “我不怕。”素月坚定道。

    苏澈摇摇头,看了眼苏晴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还有苏清在呢。”素月说道:“他现在立了功,肯定会被朝廷重用,你可以留在神都。”

    玉沁看了她一眼。

    苏澈没说话。

    素月道:“我不是说想让你为朝廷做事,只是你们兄弟俩都在神都,咱们也都在这儿,互相帮衬照应,也没什么好怕的。”

    “机关城被毁,江湖一定会有所动荡,墨家也不会善罢甘休。”苏澈道:“他们保过我,帮过我,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素月神情里带着急色,她当然知道这些事,事实上,如今街头巷尾也都传开了,关于最近各派人士出入聚义庄,而由巨侠应笑看牵头讨要说法一事。虽然此事尚未证实真假,但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尤其是当鱼天奉护送苏清回京之后。

    差事,朝廷对墨家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苏澈也参与进去,那势必会有危险。

    她不想苏澈有事。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苏澈道:“如果在墨家事情上不发声,那以后就会有其他人步此后尘。江湖会乱,天下会乱。”

    “但这都跟你无关啊。”素月皱紧了眉。

    苏澈摇头,“每个人都在江湖之中,我等出入,便不能袖手旁观。”

    素月嚅了嚅嘴,还想再劝。

    “也是因为父亲。”苏澈轻笑道。

    素月沉默。

    她当然知道,苏定远便是因后周和燕国而死,虽在战事之中,但这亦是国恨家仇。在有针对两国之事上,苏澈应该有所动作。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两国理亏,江湖各派不只是为了墨家,也是为了自保,为了今后不会成为另一个墨家。

    朝廷此举,就如逐一瓦解各派一样。

    换成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素月不再劝说。

    “该走了。”苏澈起身道。

    “二叔。”苏晴朗当然舍不得他。

    “苏大帅已经进学了,你也要去上学。”苏澈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也要多读些书。”

    “我想练功,跟二叔学武功。”苏晴朗认真道。

    “下次。”苏澈道:“下次再见,就教你武功。”

    苏晴朗眼神明亮,点了点头。

    素月将苏澈两人送至道观门口,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澈问道。

    “没什么,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素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应该不会太久。”苏澈道。

    “小心。”素月眼神有些发红,“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苏澈点头。

    两人相视。

    “回去吧。”苏澈摆了摆手,同一直沉默着的玉沁下山。

    石阶路上,两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黄昏之中。

    素月一直看着。

    “下次再见到二叔是什么时候?”苏晴朗语气哽咽道。

    “很快。”素月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会再见到。”她说。

    ……

    玉沁一直沉默,苏澈也没有开口。

    两人走过上山的路,回头时只见有些朦胧的云渺观。

    “她是你的丫鬟?”玉沁先打破沉默。

    苏澈点头,“以前是府上的大丫鬟,照料我的饮食起居,还有桩功药浴。”

    “服侍的倒是周到。”玉沁道。

    苏澈笑了笑。

    “她有些不寻常。”玉沁说道。

    苏澈没说话,因为对此,他当然也察觉出来了。

    比起以前,素月有些变化,一些不太好的改变,说不上来,但或许是与这神都有关,与罗网有关。

    “你相信她吗?”素玉问道。

    苏澈想了想,没有回答。

    在心底里,他是相信的,只是两年过去,足以改变一个人,虽然他不认为素月真的会对罗网忠心,会成为坏人,但或许,彼此立场会有相悖的时候,可能就是现在。

    如果素月只是罗网里普通的一员,负责的只是云渺观所在的陈乐坊,及附近的几个坊市的情报归拢,那她是如何得知不久前城门口发生之事的?

    也即是,鱼天奉已经护送苏清回京了。

    护送之事不是隐秘,但何时到的,不该这么快传到这里,尤其以素月所言的身份来说,她身份不高,不可能有那么多手下。而她的那三个手下,彼时还被自己打了,不可能将消息传过来。

    那么,她是另有途径知悉此事。

    且对于如今江湖发生的一些事情,她也有比以前不同的见解。

    素月曾是将军府上的大丫鬟,她识字,有见识,但也仅限于家长里短里听说的一点点官场或朝堂之事,对于江湖,她是陌生的。

    哪怕去了苍茫山,与苏清和平北军流落两年,也不可能对江湖如此了解。

    加入罗网不久的人也不可能成长至此,更何况因为苏清身份,她也不可能受到重用,被如此信任。

    素月的身份,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苏澈知道,玉沁是冷静的人,早就怀疑她了,只不过因为自己的缘故,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出手段。

    否则,只要是她想知道的,早就问出来了。

    “谢谢。”苏澈道。

    玉沁有些意外,“谢什么?”

    苏澈只是摇头一笑。

    “就因为她?”玉沁轻哼一声。

    “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以后总会明朗的。”苏澈说道:“我也相信,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玉沁瞥他一眼,“她最后,不都提醒你要小心了么?”

    苏澈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今日他的行踪,以及关于他的消息,会落在罗网主事的桌案上。

    “不怕。”他说。

    玉沁点点头,“的确如此。”

    这是自信,从未变过的自信。

    “接下来打算去哪?”她问道。

    “去看看我哥吧。”苏澈看着晚霞,呼出口气。

76.再见

    金碧辉煌紫禁城,红墙宫里万重门。

    后周皇宫,雄伟壮观,气势恢宏。

    无论是值守的禁军,还是自宫里出入的官员大臣,亦或是那些宫女寺人,眼底皆有与有荣焉,带着一股天子脚下的自傲。

    但苏清不一样,他出了金銮殿,走下白玉龙凤石阶,踏过金水彩桥,看过九龙壁,回头望,虽欲嗤笑,难掩忿然。

    他不喜欢这座皇宫,哪怕与传说中一世皇朝的那座不朽皇城一样,足够威严壮阔,他依旧不喜欢。

    因为这不是梁国,对这里,他没有丝毫归属感。

    宫墙之中,他看到的只有奴役、麻木、冷清、死寂。

    一队队的禁军走过,脚步铿锵,甲衣上落下黄昏的光。

    苏清静静站着。

    有关自己的功劳,已然是定下来了,对于封赏,朝廷甚至没有什么犹豫。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但他知道,关于纪觞等人的生死,包括墨家机关城倾覆之谜,朝廷不会放弃查明真相。

    这也是,很快说完自己的事情,转而将鱼天奉和陈观礼留下的原因。

    苏清知道,陈观礼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自己投在他的麾下,且不说他对自己是否信任,只是这一次,便是将自己当刀使。因自己这次的功劳,对方想更进一步,比如上将军之位。

    但鱼天奉不会同意,因为后周的上将军从来都只有三个,若是陈观礼上位,势必会有一人下来,可能就是解甲归田。

    当然,也可能有另一种对两人来说都算均衡的解决方式。

    苏清想着方才见过的小皇帝,那个年纪不大,坐在龙椅上看着很是不搭,却在某个时候异常契合的小皇帝,这是个心思难料的人,说不定会有意外之举。

    比如,多加一个上将军。

    苏清扶着白玉栏杆,上面被宫女擦拭得连一点灰尘都没有,而偌大皇宫里,似这等栏杆数不胜数。

    小皇帝只有十四五岁,不骄奢淫逸,对美人不上心,对钱财吃食也不看重。但他爱干净,见不得一点尘土,这是人尽皆知的,所以下边的人很累。

    宫里的寺人不多,但宫女不少,因为她们干活细致。

    苏清等着等着,难免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今后要如何做,真的能在后周的朝堂站稳脚跟么?

    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是那小皇帝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对手,或许离神都远远地才是最好。比如就在原来的梁国之地,那才是自己熟悉且感到安心的地方。

    可如果那样,自己很难再有往上的机会,也就不能接触到一些朝廷高官要员,无法获取他们的信任,得不到机密,就不能为父亲报仇,报复燕国了。

    是的,苏清现在想的只有复仇,至于复国,他已经不去想了,那太过奢侈。

    只要能让燕国感到痛楚,那就足够了,最好是,杀了燕长安,毁掉燕国上将军府。

    那样的话,就算是死,也不足惜。

    ……

    “苏将军,您可以离宫了。”

    正在苏清走神,想着一些事情的时候,脚步声自身后而来,一个宫女通传。

    “现在?”苏清回神,问道。

    他下意识朝那金銮殿方向看了眼,他没有看到陈观礼和鱼天奉出来,按理来说,他是要知情如何处置从墨家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以及亲手交接的。

    或者,是跟陈观礼一并离开。

    “是的。”宫女点头。

    “那鱼将军和陈将军?”苏清问道。

    “陛下留他们用晚膳。”宫女说道。

    苏清沉默片刻,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苏将军一路劳顿,还请回府上休息。”宫女道:“不过此行功劳卓著,封赏不日便会示下。”

    苏清笑了笑,自己的功劳的确没有跑掉,但也仅限于此了,在那位小皇帝的心里,自己也只是比从前有了那么点儿用。

    不过这就足够了,路总是要慢慢走的,现在还不是心急的时候。

    “我知道了,多谢。”苏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那宫女也是躬身,等他走远之后,这才往宫里走去。

    ……

    等出宫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苏清在宫门口领了马,翻身上去,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皇宫外的长街上没有人,或者说没有百姓,只有偶尔走过的巡城兵马。

    这里不能纵马驰骋,苏清骑得不快,脑海里在想着事情,身后跟着一队平北军的护卫。

    拐过长街,他正想着要不要去云渺观,忽而看到了路边的一个热面的摊子。

    此时天色已晚,吃面的人没几个,在那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很年轻,在大口吃着汤面。

    苏清眼里闪过惊讶之色,心里却又不是那么惊讶。

    不过见对方安然无恙,他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大块石头。

    “你们稍等。”苏清摆了摆手,下马,往面摊过去。

    身后随行众人自是看去,不过也不多话,只是坐在马上,兀自戒备着。

    苏澈呼哧呼哧地把面吃了,喝了口汤,擦了擦嘴。

    “你怎么来神都了?”苏清走过来,也不嫌脏,直接拉开凳子坐下。

    “来找你啊。”苏澈说道。

    苏清脸上浮现些许疑惑,顺势看了一旁的玉沁一眼。

    他这是想让苏澈介绍一下,这位同行的女子是谁,但很可惜,苏澈好像没有领会到,只是给他倒了杯茶。

    苏清看着眼前虽然擦拭透亮,但很是普通的茶杯,以及里面只是闻着便是廉价的大叶茶水,哪怕从宫里出来的确有些渴了,但还是没有想喝的冲动。

    茶水冒着热气,他看着,没说话。

    “你这是刚从宫里出来?”苏澈问道。

    苏清道:“机关城一别,我以为再见会在很久之后。”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因为对方能等在这里,显然自己下午进城时,对方或许就在现场,所以知道自己的行踪。

    “不见见,难免不踏实。”苏澈道。

    苏清沉默片刻,道:“你去过云渺观了?”

    “她现在是罗网的人。”苏澈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苏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会知道素月的身份,而显然,这不会是她主动告诉对方的。

    只能是他先发现的,而且素月并没有瞒过他。

    他看出了一点不对,所以才会来问自己。

    苏清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77.忘记

    苏清知道,能来问自己,说明自己这个弟弟还是信任自己的。

    即便自己现在是为后周做事,包括平北军,包括素月等人也都在为后周做事。

    而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现在因为踏入江湖太久,被墨家有所影响,所以此时更多的立场是站在江湖上去考虑,想事做事情的方式,也与江湖人越来越像。

    这已经是与自己相悖,在墨家机关城的时候,其实彼此都已经察觉到了,只是没有说破。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也是可以互相信任的人。

    “这是她的选择。”苏清说道。

    “她讨厌朝廷,也不喜欢掺和进这些事情里。”苏澈道。

    苏清笑了下,“那是以前。”

    “才两年的时间而已。”苏澈不信。

    “这就足够了。”苏清说道:“足够让一个人改变,也足够改变一些事。”

    “比如呢?”苏澈问道。

    苏清没有回答。

    “跟你有关?”苏澈问道。

    “是因为你。”苏清抬手,指了指他。

    苏澈一愣。

    “曾经梁国积弱,朝廷糜烂,官员贪腐,但将军府还是那个将军府,即便父亲被困京城,可是只要他还在,将军府就不会散,梁国就不会散。”

    苏清说道:“但父亲死了,死在了大梁城下,将军府和梁国分崩离析,不复从前。梁国所有人,心中的支柱倒了。”

    苏澈缓缓皱眉。

    “素月心里想的是你,而你先是下落不明,后来被桃花剑阁追杀,困于梁州城,后来又被官府和谢家追杀,名声大损,然后自淮水河上传来死讯,最后又出现在墨家。

    这般经历,是大起大落么,让一个牵挂你的人要如何去想?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心中的那根弦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苏清终于喝了口茶,将茶叶吐了,淡淡道:“后来我选择归附后周,想借此对燕国复仇,她决定加入罗网,既是对我失望,也是想找到你。用她的方式,去出一份力。”

    “那她现在...”

    “她的事情,从来不跟我说。”

    苏澈想问什么,苏清一下就猜到了。

    “不过她应该不会害你的吧。”苏清笑了笑。

    苏澈深吸口气,不再纠结这个。

    “墨家的事情,你们会怎么做?”他问道。

    “东西虽然已经拿到了,但对墨家其余人的追杀不会停止,毕竟死了那么多锦衣卫和官兵,还有纪觞和温玉楼也生死不明。”苏清道:“但这些事,朝廷不会交给我来做。”

    苏澈疑惑地看着他。

    “刚从宫里回来,小皇帝让我回府先休息着,再等封赏。”苏清道。

    苏澈想了想,道:“你应该能听到什么风声。”

    “你是想说聚义庄?”苏清说道:“虽然只有一点消息,但锦衣卫和东厂都已经有所动作,在此事上,毕竟是朝廷理亏,所以不会让各派闹大。”

    “如果你想插手,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心思。”他看着眼前之人,认真道:“聚义庄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已经很久了,朝廷不会这么容忍下去。”

    “所以,你还是知道一些事情。”苏澈道。

    苏清呼出口气。

    “如果聚义庄没有应笑看,早就被铲除了。”他说,“这一次,江湖各派联合,有向朝廷施压的可能,其中牵头的就是应笑看。”

    “为了墨家?”苏澈问道。

    “这只是个引子。”苏清说道:“后周不比梁国,江湖武林可以决断政事。在这里,朝廷始终要压各派一头,尤其是现在得了墨家的传承,如果江湖各派还是一盘散沙,下一个墨家就会出现在他们之中。”

    苏澈笑了笑,“那你会坐视不管么?”

    “我会。”苏清点头。

    苏澈眼神低了低。

    苏清平静相视。

    “我不是为了江湖,也不会为了他们,现在就跟朝廷反目成仇。”他说,“你忘记了从前的事,忘记了父亲,但我没有忘记。”

    苏澈皱眉,“我也没忘。”

    “如果你没忘,就不会为墨家的事情上心。”苏清语气一沉,眼神认真,“如果你没忘,你应该做的,是努力修行,杀了燕长安!”

    苏澈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不是解决的办法。”

    “但这足够痛快。”

    “可那样会再起战火,生灵涂炭!”

    “那又如何?”

    苏清声音冷淡。

    苏澈看着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怒火和杀意。

    苏清冷静下来,轻轻搓动着茶杯,“江湖中人,不都讲究快意恩仇么,手刃仇人就够了。”

    “以燕长安如今身份,他若死,现在的安定局面就会打破。”苏澈说道。

    “这样岂不是更好?”苏清道:“梁国被他们瓜分,是他们害死了父亲。”

    苏澈看着眼前之人,他觉得,苏清现在最大的变化,便是心中填满了仇恨,若在以往,他不会这样,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原本虽然张扬跋扈,却会为其他人考虑。

    “百姓是无辜的。”苏澈说道:“如果因一己之力,引动战争,若是父亲知道,他也不会同意。”

    苏清不在乎地笑了笑,“这正是我现在在做的。”

    苏澈皱了皱眉。

    苏清将茶杯一顿,起身,“除了战死在大梁城头的人,梁国的其他人,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现在的生活,他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这不重要,我会让他们重新记起来的。”

    苏澈下意识想拦他。

    但苏清已经离开了桌旁,他踢了踢板凳,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他说:“咱们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所有的人也都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但我想,你是不会妨碍我的。”

    苏澈也站起身来,看着他。

    “谁也不能阻止我。”苏清认真说着,朝后退去,翻身上马。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苏澈一眼,一抖缰绳,走了。

    一行人纵马离去,烟尘飘在路上。

    苏澈看着,心情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将叶梓筠说给自己的消息,告诉苏清。

    “他说的其实也有些道理。”玉沁之前一直在听,此时开口。

    “我并没有忘记。”苏澈有些低落。

    他其实只是不想再起战火,尤其还是与他有关。

    “我知道。”玉沁看着他,轻声道。

78.狐狸和狼

    江湖各派,以聚义庄为主,开始对朝廷施压。

    即便不是如造反那般过于明面,过于主动,亦是在门派所影响的范围内,造成了江湖人跟官府的一定冲突。

    也不是不服管教,违反律法,而是比往日更放肆了一些,硬气了一些,并且都是聚众,最少也要三五人。

    若官府中人出面呵斥,甚至是抓人,那咱们聚众的江湖人肯定会上来脾气,因为他们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要这些衙役来管?

    是以,后周各地,尤其是在神都周遭郡县,因着聚义庄离得近的缘故,或多或少爆发了一些江湖人跟官府的冲突。

    本来还没有死伤,可随着时间的推进,事情也逐渐往严峻的方向发展。

    即便官府每年都会因江湖事而死一些人,便是一些帮派宗门,也难免会折损几人,但此次事件的爆发,更严重的是牵扯出了一些陈年旧怨。

    江湖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即便此次是为了墨家机关城而欲要发声,是由聚义庄的应巨侠出面,甚至是连观潮阁和真武教都派人参与此事,但这江湖可不会同心。

    有的人开始借机报复,譬如某些早年在官府手中吃过亏的人,便会借此事混入其中,对官差痛下狠手。

    而官府中同样有人对江湖人深恶痛绝,或是亲朋好友被江湖人所害,或是受过江湖人的连累,所以他们在此事的应对上,态度和手段同样强硬狠辣。

    出现的死伤开始变多,而至此不过才过了几日罢了。

    官府上报朝廷,朝廷终于开始重视起来,但并不全是因为这些死伤,而是观潮阁和真武教已然派人下山,如今就住在聚义庄之中。还有蜀中叶家、南陵谢家、冲霄剑派等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派,同样开始出面。

    这并非挑衅,而是一种默然的发声,任由江湖变动,他们这些人就站在那些江湖人的身后。

    朝廷,官府,除非真的发动一场战争,否则是不可能真的全然把江湖把控住。真正意义上节制江湖的,还是那些江湖门派。

    朝廷这边开始商议,而江湖那边亦然。

    人在江湖,混江湖,不过是走不通如仕途这等常人的路了,所以才要走江湖的路。

    往大了说也是要出人头地,为名为利,往小了说,不过就是另类求活,混口饭吃。

    所以说,如果能活得安稳,谁又真的喜欢打打杀杀呢?

    当事态逐渐发展到一个地步,其中的人心都暴露出来的时候,各派的长老或主事之人,皆是默契地开始约束和勒令门人弟子。

    至于那些想借此事而报复官府,甚至是躁动着故意想激化江湖和官府矛盾的人,不管这些人是如何心思的邪道还是魔教,皆任由其自生自灭。

    其实这无论对朝廷还是江湖来说,都是一个契机。

    ……

    神都,皇宫大殿。

    此时刚下了早朝,但群臣退去,龙椅上的小皇帝却还在那坐着,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他没有去御书房。

    ‘唧,唧’一阵清脆悦耳的叫声,在无比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殿中不多的随侍寺人和宫女哪怕对此早是习以为常,却还是下意识朝那位陛下看去,只不过眼中除了敬畏,还有一丝和善的笑意,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有时贪玩的孩子,里面多是宽容。

    小皇帝本来在走神,此时眼神动了动,轻微而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个精巧的蝈蝈葫芦,捧在手里,悦耳的叫声便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他一双丹凤眼半眯着,带着笑意,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蝈蝈葫芦。

    哪怕如今夏日还未过去,他也很小心地将蝈蝈捂在怀里,因为这是经年的蝈蝈,能活到现在,是因为用了药,而且这葫芦也特殊。

    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只是听了一会儿,小皇帝知道蝈蝈该是累了,便把它小心收了起来。也就是这时,门外值守的禁军进来通传,说督主到了。

    普天之下的督主只有一位,便是东厂的厂公,“天下第一”第五唯我。

    禁军的通传,是在第五唯我还未至宫门前,便极快传过来的消息。

    小皇帝笑容一收,稍有稚嫩的脸上,浮现几分肃然,也即是帝王的威仪。

    他正襟危坐。

    一道身影自玉阶而上,在大殿门口停下,躬身行礼。

    “老臣见过陛下。”声音浑厚,不见丝毫老迈。

    “督公不必多礼,快进来。”小皇帝抬手道。

    若从外表来看,第五唯我不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督主,也不像是武功冠绝江湖,横压当世的大宗师。

    他中等身材,偏瘦,肤色有些黑,面庞无须,却透着几分英朗,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看着普通,却又不那么普通,让人见了,第一眼不觉为奇,但总忍不住再将目光看去。

    他穿着绛紫色的常服,是后周达官显贵喜欢的绸缎,此时低眉顺眼拜见小皇帝,更像是一个富家翁在跟官面上的人在打交道。

    “给督公看座。”小皇帝抬了抬手。

    一旁的随侍寺人连忙搬过来座椅,倒茶。

    “谢陛下。”第五唯我拱了拱手,在一旁坐下。

    “督公,事情如何了?”小皇帝问道。

    对方是朝堂重臣,亦是先帝所留的托孤之臣,对大周忠心,对自己忠心。

    他信任对方。

    第五唯我看到了小皇帝眼中的急切,以及那完全没有怀疑的信任,他感到欣慰。同样对眼前的小皇帝,对先帝的托付,对朝廷,更感一种责任。

    “墨家机关城的确被毁,所去官兵和锦衣卫的尸体也打捞上不少,听锦衣卫衙门说,昨夜纪觞重伤回京。”第五唯我开口道:“燕国那边的情况要稍好一些,因为没有观潮阁和真武教这等宗门牵头,江湖各派的不安,皆在以清溪剑派为首的燕国治下,以及六扇门的安抚里得到平复,而燕国也会给予江湖一个说法。”

    “说法?”小皇帝皱了皱眉。

    第五唯我点头,“燕国朝廷,是要看我们怎么处理。”

    小皇帝沉默片刻,他知道,燕国那边与他们不同,燕国朝廷强硬,江湖各派多是臣服。

    而其中又无真武教和观潮阁这等宗师大派发出异声,所以在与清溪剑派、权帮等势力的合流联手下,江湖并无太多忧虑。

    即便有波澜,也只是小浪花。

    这与他们的确不同,毕竟大周境内宗门林立,门派众多,哪怕有朝廷之力牵制,各派之间的小动作依旧不少。

    “督公觉得该如何做?”小皇帝问道。

    第五唯我很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被陛下信任。

    他虽是执掌东厂,但恪守身为阉人不得参与朝堂政事的训诫,只看顾江湖,帮皇帝看住那些或安分或不安分的宗师和大修行。

    所以,就算如今朝野之中或多或少会有所谓阉党和党争,他依旧没有失去信任,而他也从不予以理会。

    这都是无关紧要之事,既在职责之外,也不在自己兴趣之中。

    朝堂腌臜事,哪与跟江湖中那些高手较量来的舒坦?

    “老臣并非是独自进宫。”第五唯我笑了笑,说道。

    小皇帝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

    “督公别卖关子了。”他挠挠头。

    “菩提寺的至臻首座,就在午门外喝茶。”第五唯我道。

    “啊?”小皇帝惊呼一声。

    菩提寺是不亚于观潮阁跟真武教的宗门,而至臻首座是菩提寺的佛门长老,更是宗师高手,江湖资历甚高。

    而在这个关键时候,对方来宫里,此举代表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小皇帝很想说‘快请进来’,但转念一想,至臻首座在午门外喝茶?

    能喝茶的地方当然是午门处值守的班房,但以至臻首座的身份,怎会屈尊至此。

    “督公,此时要请至臻首座过来吗?”小皇帝问道。

    他已然想通,菩提寺素来超然物外,不涉朝堂,也不管江湖事,说是只为百姓。既然如此,至臻首座肯定不是正大光明进宫的,而是眼前之人的关系。

    所以说,让不让对方进来,何时来见,当然是要请教对方。

    第五唯我微微一笑,“陛下想见,自然是何时都行。”

    小皇帝点点头。

    殿中,一个寺人快步走出去,与门口值守的禁军通传去了。

    第五唯我喝了口茶,静静等着。

    不多时,禁军领着人来了。

    一个干瘦矮小,好似出身乡野,吃不上饭的老头模样的人自殿外而入。

    与外形不相符的是,他的皮肤红润,哪怕如此瘦削,哪怕脸上爬满了皱纹,也不会让人觉出老态。

    但正因为此,更有一种强烈的冲击,那便是诡异,让人觉得此人不似善类般的诡异。

    就如同志怪小说中常有的老精怪那般,只是从面容上看,就让人不喜,心中泛寒。

    他便是菩提寺的至臻首座,差一步便是上一任的主持,也是当今主持的师叔。

    “拜见陛下。”至臻首座合了个佛礼。

    小皇帝一瞬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因为对方的眼睛里泛着丝丝的白芒,不是被殿中的烛光映照所致,而是切实的在眨动间,会有让人能看清楚的白芒浮动。

    因为其人的声音,是一种让人听后浑身一紧的木然,没有什么感情,却在话语落下时透着一股尖锐刺耳。

    “不必多礼。”小皇帝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

    但他并没有给对方看座的意思,因为第五唯我是近臣,值得他信任。而殿下之人,只是一个江湖人,即便是宗师,也不能改变身份有别。

    至臻首座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

    第五唯我开口道:“大师深明大义,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小皇帝已然想到会是如此,不过面上仍是做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贫僧虽是方外之人,但聚义庄应施主此举,已然是要引发江湖动乱,届时受苦的都是百姓。所以贫僧恳求陛下,万望要以百姓为重,莫致百姓流离,死伤太多。”

    至臻首座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眼神微阖,双手合十,哪怕是做出僧人的慈悲模样,但因他望之诡异的面容,以及那木然至极的声线,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佛门安宁。

    小皇帝勉强笑了笑,眼神往第五唯我那边飘了飘。

    “大师慈悲为怀,陛下也不愿意起兵祸。”第五唯我轻咳一声,道:“还请大师及贵寺诸位明晰,朝堂诸公对佛理一向尊崇,朝廷与贵寺从来都是朋友。”

    至臻首座闻言,神情一肃,诵了声佛号。

    小皇帝却很是不自在。

    “既是如此,贫僧便先告退了。”至臻首座对小皇帝施了一礼,然后同第五唯我点点头,得到首肯后,便自行退了出去,很快便下了阶。

    等人走了,小皇帝这才长舒了口气。

    倒不是害怕或者紧张,身边就有这位天下第一在,他当然没什么怕的,而自己是一国之君,自幼登基,见惯了场面,面对文武百官都不会紧张,何况只是一僧人。

    即便对方看起来有些令人不喜。

    第五唯我轻笑一声,道:“陛下不必多虑,菩提寺只是来随个礼数。”

    有他在,就算是宗师境界的至臻首座,也不敢在这殿前露出半分气机。

    小皇帝疑惑道:“此事督公定下便是,为何还要他来见朕?”

    “佛门的人有些认死理儿,或者说好面子。”第五唯我语气颇有几分不屑,“尤其是菩提寺上一辈的这些人,总觉得自己是前辈名宿,处处得有一番派头。”

    小皇帝有些明白了。

    “今日这老秃驴神情不惮,眼中不见恭敬,显然是心中并无敬畏。”第五唯我道:“等此事过后,老臣定会拿他来给陛下赔罪。”

    小皇帝知道,对方已然是对那老和尚起了杀心了,虽然是为了自己,他感动之余,还是摇摇头。

    “此人干系颇多,杀之未免牵扯,督公不必劳心。”他说。

    第五唯我点点头。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杀了不少人,为的就是给眼前之人铺路,让他走的更平缓些。而现在,对方有了自己的想法,这足以让他欣慰。

    不过,至臻终究是要死的,自诩不掺和江湖事的菩提寺,今次与朝廷联手,便是因为真武教和观潮阁入世。这并非香火之争,而是道义相悖。

    那么,菩提寺想借朝廷之手,挫败真武教和观潮阁,那朝廷,便要让江湖各派都抬不起头来。

    第五唯我已经做足了准备,而在清脆响起的蝈蝈声里,他看着上首那眼神明亮,露出笑容的小皇帝,神情也柔和下来。

    他知道,对方,朝廷,也都做好了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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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