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三件事
夜里果然有些不平静,便是枫林小筑这般稍有偏僻的院落,都能听到偶有的打斗声。
但这些打斗声急促而短,往往是呼吸间的兵刃交接,继而就没了声音,这让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房间的灯早就吹了,苏澈躺在床上,练桩而气血旺盛的体魄,让他无惧机关城内变幻无常的天气,而此时,强大的五感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声响。
但也仅限于此了,交手的人是谁、结果如何都只能靠猜,他所能知道的,只有对方是否进了院子,是否上了房顶,是否靠近了自己。
他不是入三境的大修行,也没有恢复武功。
苏澈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理会,睡着了。
在他对面的房间里,床上盘膝坐了两人,虽都闭着双眼,但商容鱼手掐奇异印诀,身上隐有暗沉流光浮动,呼吸绵长,显然是在练功修行。玉沁则只是呼吸间有着特殊律动,她运转着无名呼吸法,却未在练功。
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甚至在凝神之间,方圆百米的一切皆呈于心海。
她也听到了苏澈的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玉沁缓缓睁眼,眼神平静,只是眸光幽深,就这么看着眼前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一旁,商容鱼开口,“今夜的事落下了帷幕,你还不修行,在想什么?”
玉沁道:“没想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他。”
“那你还问?”
“你喜欢他。”商容鱼说道,不是在问,而是肯定。
玉沁轻哼一声,闭目不语。
“我好像,也有些...”商容鱼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哪怕她此时沉心静气,几是物我两忘,亦能感受到从身边之人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如月下的一汪清泓,虽不似从前般冰冷,却依旧薄凉。
商容鱼心神一凛。
“我以为你我已是朋友。”她说。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玉沁冷声道。
“为你死去的人呢?”商容鱼问道:“她们也不是?”
玉沁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你有朋友,你也需要。”商容鱼轻轻一笑。
“给你功法,让你修行,是此前约定,你不要会错意。”玉沁淡淡道。
“我当然不会会错意。”商容鱼也是冷笑一声,“日后无生教不会对苏澈出手,还要允你三件事,你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你现在可以反悔,也还来得及。”玉沁看过去。
“你的条件太苛刻了。”商容鱼道。
“是不会对苏澈出手苛刻,还是答应我的事苛刻?”玉沁问道。
“三件事,太多。”商容鱼道。
“魔道坏事尚且做绝,不过区区三件事...”
“你拿我跟他们相比?”
“你凭什么跟我重新谈条件?”玉沁淡淡道:“是觉得已经得到了功法,所以过河拆桥?”
“你在跟我讲道义?”商容鱼停下修行,蹙眉道。
玉沁只是看着她,没说话。
“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先别忙着拒绝,我想说有朝一日,我若号令魔道,咱们依旧还是盟友。”商容鱼道。
玉沁轻笑一声,“你是在开玩笑么?”
“我有信心。”商容鱼道。
“此前之事,是你答应的,现在变卦的也是你。”玉沁道:“我要如何信你?”
“这一路你也都看见了,我若想害你们,有的是机会。”
“你没有机会。”
“......”商容鱼抿了抿唇。
“既然答应了,就不要轻易反悔。”玉沁轻声道。
“只是三件事,你不觉得太贪心了么?”商容鱼咬了咬牙。
当初她与对方定下承诺,是因为想着墨家局势不定,解开秘钥说不准还有什么麻烦和波折,所以才胡乱应下。
可没想到,秘钥解开只用了半天,而这功法也确实拿在手里了。
没人喜欢吃亏,尤其商容鱼根本不想在墨家久待,拿了魔功就走,无生教的隐秘之地多得是,她何处不能逍遥?
可要是受这三件事束缚,即便她就这么赖掉,也会成为她的心魔。
因为她有预感,主修《无生玉录》之后,辅以《天魅神功》,不出两年便可破境。
若有心魔,修行必会千难万难。
“人都贪心,你也一样。”玉沁说道。
商容鱼眼眸微沉,已然想到她在说什么。
“不要打他的主意。”玉沁道。
商容鱼沉默半晌,深吸口气,“这算是第一件事么?”
她神情似笑非笑,只是眼神却是冷淡,里面看不到半分情谊。
玉沁笑了下,这才是魔教的圣女,此前两人合作,只是可取所需罢了。
“算,你答应么?”玉沁眼眸微眯,问道。
商容鱼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还要我做什么,一并说了吧。”
“想好要走了?”玉沁并不意外。
因为明早后周和燕国的人离开,这是商容鱼混入其中离去的最好遮掩,若是寻常离开,引人注意不说,最主要的,是她来机关城的另一重目的,就达不到了。
玉沁很清楚这一点,对方随自己等人来此,为了《无生玉录》是真,却也另有目的。
当然,对方不会说,而她也没兴趣知道。
“再不走,我怕会被你杀了。”商容鱼平静道。
“咱们是朋友。”玉沁道。
商容鱼忽然一笑,摇头道,“其实我很好奇,这世上除了苏澈,你还会在意什么?”
“你离开之后,关于天山剑派的消息,我需要知道。”玉沁道。
商容鱼皱眉,她清楚对方所说的绝非以前或是近来的消息,而是今后,只要有关天山剑派的消息,都要送到她的手上。
“你不打算走?”商容鱼问道。
“这与你无关。”玉沁道。
“这是第二件事,很容易。”商容鱼道:“说第三件吧。”
玉沁笑了笑,“还没想好。”
商容鱼脸色一沉。
“如此简单,只算是帮个小忙,剩下的一件事,当然要有些难度。”玉沁道:“日后吧,有需要,我会告诉你。”
商容鱼神情有些不悦,但相较之前,三件事变一件,终究是让她松懈许多,虽然第一件事,她并不打算履行。
情之所起,谁又能说得准呢?
再者,这种事,只是她答应了也没用。
商容鱼翻身,在床上躺了,盖了被子。
“不练功了?”玉沁看了她一眼。
“睡觉。”商容鱼轻哼一声。
20.记住这件事
清早,苏澈知道了商容鱼离开的消息,而她并未与自己告别。
这件事,还是在吃饭的时候,他看见玉沁的房门开着,疑惑问出后,玉沁才告知他的。
“怎么说走就走了?”苏澈不解。
“她本就是魔教中人,墨家是正道,她当然不会久待。”玉沁道。
“可咱们才来了几天。”
“那也不自在。”
“她去哪了?”
“不知道。”
“没留下什么话?”
“你想她说什么?”玉沁看过来,问道。
苏澈一愣,然后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外面或有追杀,她就这般离去...”
话说着,他忽而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要混在明早离开的人里?”苏澈问道。
“没错。”玉沁看他,“你是打算去跟她道别,还是留下她?”
苏澈有些疑惑,“我就是随便一问。”
“我也是随口一说。”玉沁不再理他。
苏澈不明白大清早的,她哪来的火气,语气这么呛。
收拾好了碗筷,他就开门朝外去。
“你去哪?”玉沁问道。
“院里走走,怎么了?”苏澈回头。
“没什么,就是昨夜之事,你需注意。”玉沁说的委婉。
昨夜机关城里打杀了一阵,肯定死了一些人,若苏澈出了院子,有不认识他的,难免会有麻烦。
苏澈当然能听出来,他只是一笑,“我又不傻。”
话说着,他就出去了,不过没关门。
玉沁在屋里看着他,心里想着自己方才的确不该多话,只是往日里肯定不会,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颇为忧心。
尤其,是在苏澈面前。
她想了想,收回目光,转身回房。
她觉得,自己要暂时将苏澈放下,否则修行不成,最后也保护不了他。
……
苏澈回头,看见了回房的身影。
他不是傻子,当然能察觉近来玉沁的古怪。只不过他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只当是对方在护持,也是可怜自己。
毕竟,自己现在武功全失,只剩一副练桩打熬的体魄,跟坊间不良打个架可以,但真要跟江湖人打杀动手,那肯定是不成的。
而从前的自己,可是内外兼修的半步,这如何不让曾经的对手可怜?
苏澈自嘲一笑,抬头,看着云海昏沉的天空,这种同情,还真是让人心里难受啊。
“看什么呢?”
墙外有人翻进来,轻飘在身旁落下,也学着他仰头看天,看到的是素日看厌的景象。
“看天呢。”苏澈道。
“我知道。”盗帅有些无语。
“那你还问?”苏澈道。
盗帅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就这么噎人,火气有点冲啊。”
苏澈挑眉,有么?
盗帅朝屋里努努嘴,“看着别人练功修行,自己心痒痒?”
苏澈又气又笑,“我记得在路上的时候,你唯恐我会因此心情受挫,所以不提,怎么现在开始在我伤口上撒盐了?”
“可能是我了解你?”盗帅抱着胳膊,煞有其事道,“另辟蹊径,说不定能刺激你潜能激发,后天觉醒。”
苏澈‘嘁’了声,没好气道:“哪来的怪词儿,你以为我是话本里的主人翁?”
“行,不跟你闹了,说正经的。”盗帅咳嗽一声,随即正色道,“墨家也有不少精通医术之人,要不我带你过去瞧瞧?”
“现在?”苏澈问道。
“我随时有空。”盗帅点头。
“那些医师?”
“他们也闲着没事儿,再说这点空还是能抽出来的。”
“昨夜之事解决了?”苏澈问道。
盗帅没想到他转移话题,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才道,“死了些人,天还没亮就收拾好了。”
他说完,发现苏澈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古怪。
“干嘛这么看我?”盗帅问道。
“这是在墨家总院,你们自己人出了事,你这语气能不能重视一点?”苏澈无语道。
“正因为这里是墨家总院,所以才没什么好担心的。”盗帅笑了笑,然后声音压低道,“只要没有机关城的建造舆图,那即便敌人就在里面,也正是瓮中之鳖。”
苏澈摇头道:“是后周的人?”
“肯定是,不过没有活口,而且辛善那边也不会承认。”盗帅说道:“只是没想到,越先生的安排已经很缜密了,还是差点出乱子。”
“什么乱子?”苏澈随口道。
因为他觉得盗帅刚才语气轻松随意,就好像昨晚的事,是拍了几个蚊子苍蝇般简单过去了,该不会有什么要事。
“越先生受了伤,剑上有毒,不过还好不致命。”盗帅说道。
苏澈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很惊讶?”盗帅问道。
“的确惊讶。”苏澈点头,“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说的面不改色。”
“偷袭他的人,是他的心腹,平时最要好的弟兄,这谁能想到?再说,看那人下手狠辣果断,也不像是近来才被买通的,倒更像是早就潜伏进来的人。”
盗帅深吸口气,道:“更何况这么久了,谁知道他有没有从越先生身上知道些什么。”
“那人呢?”苏澈问道。
“死了。”盗帅说道:“他是突然偷袭,越先生不知是他,下意识反击还手,当然是下的死手,等看清是谁的时候,已然收不住力了。”
苏澈想了想,道:“这人既然潜伏日久,按理说也没必要此时暴露,难道就为了杀越先生?”
“他跟越先生称兄道弟,动手的机会多的是。”盗帅说道:“至于原因,这恐怕就只有后周的人知道了。”
“方大师有怀疑么?”苏澈道。
“不光方大师,墨家所有高层,现在还在商议呢。”盗帅说道:“越先生毕竟是名义上的游侠统领,而且他地位本身也极高。”
苏澈自然明白盗帅的意思,这是墨家的一众高层怀疑,越千重可能在无意间暴露了机关城的隐秘。
当然,对于其人本身,或许也有怀疑。
不过,这些都是墨家的家事,更深一些的,苏澈当然不会再问。
“行了,别想了。”盗帅笑了笑,“两国的人待会就走,墨家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真是如此?”苏澈故意道。
“得,你还说我往你伤口上撒盐,我看你才是故意找茬!”盗帅哼了声,“你到底去不去?”
“他们也瞧不出毛病的。”苏澈道。
“讳疾忌医。”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么?”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
21.药谷罗
墨家有药谷,就在后山。
在去的路上,苏澈偶尔能看到机关城巷道里,还有一些未冲洗干净的血迹。而所见的人,神情之中也多是凝重,在看着他走过时,眼神总带戒备。
而因为走在一旁的是盗帅,是以无论是巡守还是墨家的其他人,只是看过之后便不再理会。
“墨家今后有什么打算?”苏澈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呗。”盗帅笑着看过去,“你呢?”
“一样。”
“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苏澈也是一笑。
盗帅一怔,然后摇头道,“这可不像你啊。”
“怎么了?”苏澈问道。
他也想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
“咱俩相识,是在青楼...”盗帅说着,却被苏澈打断。
“那不能算是青楼。”
“好好好,是你们大梁京城里的风流公子们,喜欢去的风雅之所,行了吧?”盗帅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早就看过你的画像,那时候你面对歹人凛然不惧,你知道我第一眼见你,是什么感觉么?”
“什么?”
“恣意从容的世家公子。”盗帅看过来,笑得很是和煦。
苏澈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半步。
“然后呢?”他问道。
“然后去了你家,本想试探你的功夫,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武功这么高,我竟然不是对手。”盗帅语气里多少有些挫败,不过转而便又笑了,“后来在旸山郡,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是逃跑时没有丢下你?”苏澈笑道。
“是洞察机先,临危不乱。”盗帅哼了声,“我这是在夸你有勇有谋,年少有为。”
“我怎么觉得你三句不离我年轻,心思不纯呢?”苏澈说道。
盗帅挠了挠下巴,“有吗?”
苏澈没理他,只是道:“你说的都是以前,那现在呢?”
盗帅看过来,“现在,志气颓丧,毫无朝气。”
“你曾读书进学?”苏澈忽然问道。
盗帅一愣,“没有,你怎么问这个?”
“我看你现在词儿挺多的。”苏澈笑道。
盗帅无语一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你还说?”苏澈道。
盗帅一噎,“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老用话堵人?”
苏澈脸上的笑意收敛,“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必担心。”
他知道,是因为玉沁和商容鱼解开了秘钥,如今正修行魔功,而自己却内力尽失,无法修行。所以,盗帅才想安慰也是提醒自己,不想让自己因此而心情失落,以致郁结。
盗帅的好意,苏澈能明白,也心领,但有些事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是不是得走快些了?不是在后山么。”苏澈说道。
盗帅点头,不再开口,他知道,这是对方不想再说了。
……
机关城的后山,依旧在机关城之内。换句话说,在这如山崖顶端的地方,哪怕没有高墙围栏,也是处处机关,警戒非常。
盗帅带着苏澈来,路上也碰见了不少人,盘问是没有的,他们穿过羊肠小道,在入耳的瀑布水流声里,闻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淡淡药香。
过了树林,眼前开阔,这的确是在小山谷里的地方,几块用篱笆围起的药田,再就是几条踩出的曲折小路,通向那错落的七八间茅草屋。
药田里有人,从另一边云雾缭绕高崖上,也有背药篓的人走来。
这是墨家的药谷,看着就好似另一番天地。
“到了。”盗帅指了指,“走,咱们过去。”
苏澈跟着盗帅,踩过铺在泥泞路上的青石板,到了一处茅草屋的门前。
“罗师傅,人来了。”盗帅敲了敲门,喊道。
“进来吧。”里面有人出声,语气听起来比较和善。
苏澈稍稍放心。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尤其是有本事的人,他们其中不乏有人性情古怪。这不仅仅是对于习武之人,便是读书人,贩夫走卒,同样如此。
在来之前的路上,苏澈没少听盗帅夸这位罗师傅,说他医术如何如何,鉴别药理同样高明,几乎是被他夸成了一位神医。
而且此人还极少给人瞧病,轻易也不会出药谷。
所以在先入为主的时候,苏澈觉得对方该是有些孤傲的,但没想到,只是听这声音,虽有几分老态,却很和善,很好说话的样子。
另一边,盗帅已经推开了门。
门刚开,本来要回头跟苏澈说些什么的盗帅,便马上转身,拽了苏澈一把,两人离门口稍远了些。
但饶是如此,从房中传来的一股怪味,苏澈也隐约闻到了,而且空气中可见从门内飘出来的淡黄色烟尘。
“罗师傅您在调药?”盗帅挥了挥袖子,虽是在问,可这语气却隐隐有些不悦。
毕竟,这已经让人进门了,可对于屋子里的事情也该提前说明啊,谁知道这是什么药?
“又不是什么毒药,怕什么?”屋里的人说着,身影便走出了房门,在两人面前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穿着一身有些脏乱的长衫,质地看起来像是麻布,该是很结实,就像他整个人一样,看起来都很结实。
没错,这并不是个老人,起码,不像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老。只是看着,倒像是五六十岁。
“对您来说不是毒药,但对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盗帅笑着恭维一句。
“这就是你跟我说起过的人?”罗师傅问道。
“对。”盗帅点头。
苏澈同样抱拳,“见过罗师傅。”
他没有自报家门,因为从对方跟盗帅方才的对话里,他能听出来,盗帅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或者说身份告诉对方。
不管原因为何,既然盗帅不说那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也不会主动说出。
罗师傅听后,看向盗帅,而后者神情中并无任何异样,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还微微一笑,好像彼此很是相熟。
“小子,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少给人瞧病?”
罗师傅看向苏澈,然后指了指在药田忙碌的其他人,指了指药谷,“这里是归我管,懂医术的不少,但平时看伤瞧病的,都是他们。”
苏澈闻言一笑,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看向盗帅。
22.交付时间
苏澈没有先回应,是因为他知道,既然盗帅此前能跟自己打包票,且领自己过来,那肯定是征得了眼前之人的同意,最不济也是提前知会过一声的。
如今对方话中明显有刁难之意,这话他当然不能接,也不方便接。
因为说多说少都有可能得罪对方,自己不是墨家的人,这个时候还是要盗帅出面才行。
而盗帅见此,先是给了苏澈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看向对面那人。
“罗师傅,这可是您之前答应过我的,咱可不能反悔不是?”他说。
罗师傅负手,眯眼瞧着眼前两人,“我是答应过,但这人都到我面前了,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万一救了不该救的人,岂不悔恨余生?”
“没那么严重。”盗帅笑道。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罗师傅看过去,问道。
与此同时,苏澈也有些疑惑,若按之前在苍州城时,盗帅跟自己所说让自己注意的,在这墨家勉强能说跟自家父亲有瓜葛的,也就车夫一人而已。那么,盗帅为何不将自己身份告知眼前之人?
如今墨家高层里,怕是有不少人知道了自己身份,这该是无关紧要才对。
盗帅注意到了苏澈的眼神,当下也是无奈,而既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好开口。
“他就是苏澈。”盗帅说道。
苏澈眼神微变,因为他察觉到了危险,从对面之人身上,在盗帅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
他的脚步微微动了一寸,同时拇指按住剑鞘。
罗师傅眼里有些意外,自己只是稍有杀机,对方竟如此敏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商容鱼在哪?”他问道。
苏澈一愣,他想过对方可能会跟自家有恩怨,而盗帅忘了提醒自己,却没想到,对方要找的人竟是商容鱼?
他看了盗帅一眼,后者也略有尴尬点头。
“你还记得在梁州城,商容鱼围杀瑶无艳,请去的一众高手么?”盗帅问道。
在来墨家机关城一路,此事他们都听商容鱼说起过,而对于死在瑶无艳手下的人,他们自也记得清楚。
苏澈只是一想,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个名号,可最终,他却是眼底一惊。
“金蚕婆婆?”
罗师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神沉了沉,其中不免有些伤痛之色,不过眨眼便消,只是看着苏澈,神情阴郁。
苏澈见此,知道自己猜对了。
死在瑶无艳手下的诸如鞠怀谨等人,皆有背景,所以才会被商容鱼‘请’去,让他们送死,为的就是让他们身后的关系找上桃花剑阁,免去桃花剑阁纠缠自己的麻烦。
其中,金蚕婆婆最为特殊,她年轻时有不少追求者,哪怕时过境迁,几十年过去,可当得知斯人逝去的消息,旧年埋藏心迹蓦然惊醒,那才是商容鱼最想要的。
因为这种情绪可以杀人。
就如此时,对面这人。
“你是,怎么猜到的?”罗师傅问道。
“那一战死在瑶无艳手上的人并不多,一一排除,不难想到。”苏澈说道。
罗师傅点头,“那既然你猜到了,就告诉我,商容鱼在哪?”
“商容鱼是魔教圣女,素来行踪诡秘,前辈为何问我?”苏澈道。
“梁州城之后,她便与你一路同行。”罗师傅道。
“前辈有何依据?”
“我只是在想,她会不会也随你来了墨家,此时就在机关城内。”罗师傅仔细观察着苏澈,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异样的神情变化。
转而,他看向盗帅,“你说呢?”
盗帅当然不会告诉他事实如何,只是笑道:“商容鱼若是来了咱们机关城,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哪还能逃得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她没来?”罗师傅问道。
盗帅只好点头。
“据我所知,他是你带进来的。”罗师傅说道。
盗帅知道他说的是苏澈,此时听了,也是点头。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罗师傅盯着盗帅的脸,“他们,是不是颜玉书跟商容鱼?”
盗帅有些不悦,因为对方的语气就如质问一般。
“我在问你。”罗师傅冷声道。
盗帅却是哼了声。
罗师傅眼神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应该我问你。”盗帅身子一下松垮下来,索性也懒得再有什么规矩。
“看病瞧伤,是你昨天答应我的,也并非人情,而是我拿九虫草跟你换的,这是交易。我之前不跟你说人是谁,你就该知道是我不想说。”
盗帅的语气也不是那么好,直接道,“坊间的大夫还知道给病人保守私密,你倒好,做了交易还刨根问底。我看这是不知哪个舌头长的,把苏澈身份捅给你了,你这才在这拿大!”
“放肆!”罗师傅猛然喝道。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更有些羞愤。
九虫草名列天下奇珍,很是珍稀,他的确是为了这株草药才答应了盗帅,给他一个朋友瞧伤,却也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苏澈。
而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自是可收取报酬,但他是墨家的人,如此交易,在此时被对方当面说出来,这当然丢人。
此时,药谷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来,似是在看他们为何争执。
盗帅冷笑一声,道:“您医术高明,晚辈也很是敬佩,但我好歹也是墨家一方统领,方才你对我如审讯,是不是不太妥当?”
罗师傅脸色青白交加,转而道,“此事我会亲自查个明白!”
说着,他就一拂袖,往身后茅屋走去。
“罗师傅。”苏澈在背后喊了声,“商容鱼确实不在机关城。”
本是含怒欲回的身影一顿,转身看过来。
苏澈看了眼天色,然后一笑,“晚辈敢以性命发誓。”
边上,盗帅心里却是颤了颤,他并不知道商容鱼此时已经随后周来人离开之事。
是以,他心中连道,“老天爷没听到,苏澈是随口放屁,您别计较。”
罗师傅深深看了苏澈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你身上无伤,伤在气海,我治不了。”他说,“机缘天定,能不能痊愈就看老天吧。”
茅屋的门关上了。
盗帅看着,哼了声。
苏澈笑了笑,心里不免感动。
他知道九虫草是什么,也知道盗帅方才是因自己不忿。
“好了,回去吧。”苏澈道。
“就这么算了?”盗帅说着,叹了口气。
此事当然就这么算了,因为就算那罗师傅生怒,但看在九虫草的份上,最后之语也不会诓他们。
不过,对于对方究竟能不能治,盗帅还是有些怀疑。
“别想了,起码这次,也不是一无所获。”苏澈道。
盗帅看过去,有些不解。
“罗师傅方才之语,倒是能证明我先前猜测是正确的。”苏澈笑道。
盗帅想了想,道:“就算如此,那也不知道这伤什么时候自愈,难道就这么等着?”
两人走过药田,风里带来雨丝,在路边水洼泛开涟漪。
苏澈抬头,轻声道:“那就交给时间好了。”
23.燕归来
时间从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下。
对于很多人来说,平淡且平凡的日子永远要多于变故,朝夕忙碌,日日几近相同。
苏澈在机关城的日子,就这般过去了一年多。
快两年的时间里,春去秋来,冬雪满地,如今又是燕归来时。
机关城里依旧冷清,不过苏澈对这里更熟悉了一些。
后山红池闭关的欧星星大师北上,成了燕国供奉,任职工部,一应冶炼用度随取随用,只为炼制出一把神兵。
只不过在今年春时,铸器大师公输火药,为真武教刚破境的小师弟重开剑炉,三十六日铸成神兵“三十六重天”,是日剑光冲霄,白日飞霞,一时流传。
远在燕国的欧星星本已开炉,听闻此事后当场吐血,发誓再不铸剑。但休养七日后,便又开始着人在坊间寻觅失传技艺,显然还是有一腔孤勇。
大剑师恪同样离开机关城,携神兵“千钧”北上燕国。对外理由是游历山河,想寻求再进一步的契机。而真实原因,也只有墨家的极少数人和那些对他熟悉的人知道,大剑师恪是为了解决自身真气,所以才北上。
虽说他们不是真的脱离墨家,但机关城一下少了两位大修行,难免力量空虚,而且他们在与燕国和谈之后便离开,给人感觉难免异样。
不过好在,车夫没走,他还在机关城后山的大瀑布闭关修行。若不是偶尔能听到瀑布那边传来的声响,恐怕不少人会以为他也走了。
至于墨家内部,高层权力也有所变更,方不同因全力促成墨家与燕国和谈一事,暂代墨家巨子之位。越先生闭关,很少见他处理墨家事务。至于其他人也或是去往他处,或是赴任燕国朝堂,皆有去留。
而苏澈也见到了当年的墨痕,只不过有些伤感的是,对方竟然不记得自己了,或者说,在他未提及当年之事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想起他是谁。
彼时苏澈心底难免失望,不只是因为此,也因为他没有见到‘影子’,那个当年冒充墨痕,而实际上是每个墨家巨子身边都有的影子。
他问了墨痕,但对方没说,彼此客套寒暄两句,就没再见过面了。
后来听盗帅说,方不同暂代巨子之位后,墨痕便深居简出,虽常常见他在院中修行,但这修为境界,该是不高。对方在练武的天赋上,的确差了点。
墨家跟燕国朝廷的关系还算不错,因为送去燕国的冶炼技艺和机关术,改良军备皆有进展,虽然还不能完全使用于沙场之上,但有进展就是喜人的,墨家也因此得了不少赏赐。
最起码,金银等物是多了不少,苏澈现在,还常常能吃到肉了。
这是机关城内的消息,至于墨家之外的事情,多半是盗帅说给苏澈,还有一些江湖秘闻之类,则是玉沁说与他听。
据她所说,是跟商容鱼偶有联络,后者隔一段时日,便会将江湖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传来。
苏澈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只是如此,但他也没问。
墨家外的消息多而杂。
燕国因疆域之大,于去年十月迁都望京,离南边更近了些。
南北江湖终于合流,而诸如桃花剑阁、景阳剑派等原梁国大派,也牵头此事,燕国如今彻底平稳江湖。至于其中利益条件,则只有各派和朝廷才知道了。
江湖中人,终是随波而已。
后周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起码是实质性的报复并没有看到,陈观礼的黑风军仍然驻扎在大风口,而燕国对此并无反应,哪怕大风口已经是燕国境内。
但陈观礼并没有表现出具有攻击性的举动,只是安营扎寨,看起来很安稳。
至于后周的其他消息,或无关痛痒,或根本没有传到苏澈的耳里,再多的他也不得而知。
跟他有关,如桃花剑阁哪怕已归属燕国,也未再派人来机关城找他的麻烦,谢家亦然。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仇怨不复存在一般,也好像是完全忘记了他这么一个人。
不过苏澈知道,这并不代表着结束,他们不动,只是没有找到时机,或是有所顾忌,若有雷霆一击的机会,他们必然会再次出手。
其中,最令苏澈上心的,还是燕长安。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对方从得到消息以来,都未有什么动静。那个白衣渡江,奇袭梁都的少将军,就好像蛰伏在了南域旧都,没有踏出半步。
但南域一应军令,皆是出自对方手中,这表明这段时日以来,对方一直是有动作的。
苏澈也知道,想杀自己是斩草除根,这不仅仅是燕长安的命令,也是燕国朝廷的打算。只不过如今墨家受到重用,其中技艺被燕国看重,而自己又在机关城里,所以尚未遭到波及罢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懈怠过,所让盗帅帮忙留意的消息里,最多的便是关于此人,关于燕国朝廷那边。
不是未雨绸缪,而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说起盗帅,他近来也忙了,墨家人数本来就不多,又往燕国去了不少人,机关城中人丁稍有空虚。而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与江构训练墨家新成长起来的后辈,教他们习武修行。
苏澈有时无事,便会去看。
而只是教导后辈的一些功夫,当然没有避开他人的必要,所以机关城校场这边的人,时常会看到苏澈在发呆,从来到走,就站在那边回廊下,也不知道这人是在看什么,想什么。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也或多或少听说了苏澈的身份,有的对他好奇,有的对他避之不及,也有的对他武功感兴趣,想跟这位武状元交手。
但这都被盗帅拦下了,苏澈也没有跟人交过手。
一来二去,不免有人在传,是不是淮水河追杀那次,他受了重伤,武功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这件事本来就只是猜测,除非交手,也得不到证实。
但不知何时,机关城里对此的传闻越来越多,而也终于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打听到了消息--燕长安身边的副将高欢亲口说了,彼时淮水河上,苏澈与颜玉书搏杀大修行张剑寒,虽是少年英勇,却也身受重伤,后又在火炮下死里逃生,虽捡了条命,但这身武功啊,废了。
苏澈常去校场,多在机关城里走动,哪怕盗帅不跟他说,这些消息也总会被他听到。
但对此,他并不在意。
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是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
机关城不大,消息传得很快,别人说什么,尤其是无关紧要的人去说,都帮不上自己。
苏澈不予理会,是因为他知道,沉默,是因为能开口。
24.群筑别处
至于玉沁,自一年前开始,她就很少出门。
也不应该这么说,该说她自从来了机关城之后,总共也没出过枫林小筑几次。
只不过这不出门,是连庭院也不踏去了,苏澈的饭往后都是盗帅从伙房拿来菜,自己做着吃的。
当然,玉沁是在练功修行,却不是闭死关,除了偶尔服食丹药,隔几日还是要出来吃饭的。
而苏澈的手艺哪怕练了许久,也只能说是做出的饭菜能吃,所以每当玉沁出来开火做饭,他总能跟着蹭一顿。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玉沁的话少了,或者说,恢复了初见时的那般,清冷高绝,生人勿近,即便是自己也一样。
苏澈知道她是在修行,每当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都会为她高兴。而当见房门开了,她出来吃饭,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他亦觉得仍似往常,一切都没有变。
也或许,是他有些变了。
他如今已经看不出玉沁的武功境界,也感知不到,但曾有几个夜里,他汗毛倒竖,皮肤有轻微的刺痛,他因此惊醒,却四顾无恙。
他知道,那个时候是自己对外界危险的应激,也即是在那个时刻,玉沁的武功或是有了突破,或是因修行而气机变化。
苏澈当然为她开心,会欣慰,但也有难言的失落。
即便自己已然可以让那无名呼吸法成为习惯,动、静桩功修行不缀,却依旧无法唤醒沉睡的丹田气海。
太多个夜里,即便是呼吸如常,他也辗转难眠。
他害怕,害怕自己再也练不出内力,无法再用真气,仔细想想,竟如大剑师恪那般。可是,对方天生神力,体内不存真气乃是先天而生,反倒更适合外道硬功。
而自己不同,自己是因伤所致,当初被张剑寒拍在丹田的那一掌,阴煞之气涌入,竟似让他气海消沉,经脉断绝。
这让他每每想起,自不免有恨,却又有怕。
只不过,往事经年,不管是恨还是怕,亦或是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的一切都过去了。
此时,飞空回廊上,苏澈凭栏,看着云雾淡去,空中掠过啄戏的飞鸟,看着霞光穿云,远的近的,冷清却规矩的机关城,心中只有旷达。
“登高而望,心中该生豪情无限。”旁边,有人走来,含笑开口。
苏澈早就察觉到了来人,此时转身,抱了抱拳,“方前辈。”
方不同摆摆手,“这时候,校场上该是在考校,你不过去瞧瞧?”
“本来是想去的,走过这,忽然想停下来看看。”苏澈道。
“看什么?”方不同有些好奇。
“风景。”苏澈笑了笑。
“风景?”方不同疑惑说着,顺着苏澈此前目光看去,还四下望了望,“此非观景之处,所见皆是青砖冷瓦,厚重云海,千篇一律,有什么好看的?”
“落霞穿空,云海隐没,四下冷寂,最适闲情。”苏澈道。
方不同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苏澈在看什么,此前所说不过是故意如此罢了。对方看的不是风景,而是为了静心,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最适合心舒闲情。
“你虽年轻,心性极佳。”方不同道:“看来习武修行,也真是该读些书的。”
“前辈谬赞了。”苏澈道。
“他们传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方不同道:“在机关城里难免枯燥,之前还好,可与燕国合作之后,这些后辈多了去外面看看的机会,这心性,不免浮躁。”
苏澈闻言,知道他说的是机关城里关于自己流言的事情,虽然这些自己并不在意,可放在对方这里,自然是墨家失礼了。
他摇头一笑,“机关城是冷的,但人心是热的。”
方不同愣了愣,看着苏澈时,目光隐有闪动。
“前辈?”苏澈疑惑。
“没什么。”方不同脸上一笑,然后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前辈您忙。”苏澈抱了抱拳。
方不同走远了,拐过回廊时,却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那边身影凭栏远眺,明明所见已是夕阳落日,入目冰冷飞檐,无情云海,却好似面朝初阳,在看浩瀚天地。
他眼睑低了低,恰时见近处庭院春花落去,檐下燕来,苍老的脸上,不免也露出微微笑意。
这世上的一切都将会过去,旧的事物,总会被新的取代。方不同只是又看了遍苏澈方才目光所及之处,只是所有都入他眼底,却在看着一个地方时,眼神有所变化。
他不确定,苏澈是否是在看那里,又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相信盗帅不会主动跟苏澈说,而若是苏澈自己发现的,那他对此也不会阻止,即便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墨家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
苏澈的余光,瞥见了方不同在拐过回廊时的片刻停留,那似是犹豫,在看向自己方才所看的地方时。
这让他更为确定,自己无意间注意到的某处,的确是存在古怪。或者直言说,是那片阁楼群筑之间,有不一样的地方。
是在那住着什么特别的人,还是关押或藏着什么?
苏澈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他半年前无意间发现的,随之发现的,还有看似与其他地方一样的戒备守卫和巡逻力量,对方同样发现了他的驻足。
而只从眼神中,他便能看出来,那在阁楼上守卫的三四人,与机关城内或者说是平常看到的那些人不一样。
他们更为悍勇,甚至可以用精锐来形容,他们身上没有出身江湖的那种草莽之气,反而彪悍之中更有一股严明。
就像是,出身行伍之辈。
而且,看他们神情戒备警惕,也并不像是看管,或是担任墨家守卫职责,而更像是在保护其中之人,或其中之物。
苏澈不是心生歹意,而只是有些好奇。
这当然不会是燕国的军方之人,或是什么要员,那会是谁?
苏澈觉得,盗帅该是知道此事的,但既然对方没跟自己提起,可能是忘了,也或许是不能说。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问起过。
如果是故意隐瞒,那肯定挺重要,苏澈想着,自己要不要在有些乏味的日子里,找点乐趣呢?
25.兵动
苏澈终究不是好事的人,所以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那深深楼阁群筑之间,存在的是什么,他虽好奇,却也不打算好奇了。
苏澈站在这,好像是发呆走神,一直到天黑。
而算算时辰,盗帅该是要考校结束了,两人约好要去吃顿好的。
只是还未走下飞空回廊,稍有晦暗而尚未点上火把的廊桥处,对面,一道身影脚步略显匆匆。
苏澈看清了是谁,所以疑惑。
“不是说好我去找你么?”他问道:“急急忙忙的,怎么了?”
“出事了!”来人正是盗帅,他此时眼带急切。
苏澈眉头皱了下。
“我听说你在这,就过来跟你说一声,晚饭是吃不成了,要去大殿议事。”盗帅语带歉意,补充道,“墨家统领话事之人都要过去。”
苏澈点头,“那你快些去吧。”
盗帅应了声,直接从飞空回廊跳下,施轻功朝中心大殿掠去。
苏澈看着,眼底微凝。
他没问是什么事,盗帅也没说,而看对方此时少有的慌张,还只在当初旸山郡逃亡时才看见过。
苏澈看到了同样以轻功赶路,朝中心大殿去的其他身影,还有突然戒备起来的四下巡守,本是还有晦暗而没到点灯的时辰,此时却一下都亮了起来。
火把,灯盏,光芒在机关城内次第出现,这个傍晚,就如同那年寒冬,自己初来之时。
只是不知怎地,苏澈下意识朝此前自己注意过的楼阁群筑看了眼,那边也有灯,也有守卫身影重重,冷清与四下无异。
盗帅说的事,会与这有关吗?
苏澈握了握剑,感受到那抹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冰凉,抬脚朝枫林小筑回去。
……
小院里一切如旧,只是回来时的路上,苏澈听到了一些闲话。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说闲话,人多了,传的消息也多。
他听说,似乎是要打仗了?
苏澈推开院门,眉间微皱,天下安生了还不到两年,难道又要再起战火了么。
不用想,若真是要打仗,那必是燕国和后周,只是不知道,这是燕国的试探,还是后周的先下手为强。
在得到墨家的技艺之后,虽然不是说就得到了墨家的支持,但燕国的军备已是改进许多,哪怕“玄”甲装配铁骑的难题还未攻破,可相较从前来说,燕国的力量提升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后周当然会寝食难安,尤其是燕国不仅仅在两国对弈中如此,与其交好的各大宗门,也时常与后周江湖摩擦,虽美名其曰是切磋,可实际上,此举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换句话说,是燕国在国力强盛之后,未免有些膨胀狂傲,作为老对手且实力相近的后周,当然首当其冲。
天下如今两分,谁不想一统天下,成就一世皇朝的霸业?
燕国有这个野心,如今或也认为自己有了这个能力。
但这毕竟只是道听途说,究竟打不打仗,其中内情如何,苏澈无从得知。
他进了院子,径直朝屋内走去,这一切缘由,等盗帅过来就知道了。
生火、淘米、择菜、做饭,苏澈对一切都驾轻就熟。
天色渐渐暗下来,饭也做好了。
苏澈看了眼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自己一个人吃着。
夏日的机关城没有半分燥热,反倒颇为凉爽,门开着,夜风习习,而因气血之盛,蚊虫也不敢近身,倒也怡人。
少顷,苏澈吃好了,与往常一般将碗筷都收拾干净,只不过洗手后并未着急吹灯,而是倒了杯茶,坐在那,等着。
夜沉下去,庭外枝叶沙沙作响。
这声响如有韵律,苏澈看着那昏黄的烛光,竟有些失神,无名呼吸法运转着,内功心法运转着,静桩在呼吸之间便已然舒展开来。
先是稀薄,转而便是能看得见的热气,自他身上如蒸般逸散。
一时间,这人犹如物我两忘,或是走神,或是陷入回忆,只是那般有些昏沉着,像是睡着了。
盗帅来的时候,因心情沉重,而没有像往常那般轻佻,当然是从正门进来的,只不过他心里藏事,下意识便走路无声。
及得他到门口,烛光拉开他的影子,他才看见了撑着胳膊坐在桌旁的人,也察觉到了对方平稳的呼吸。
“睡着了?”盗帅心想着。
也就是这时,苏澈眼皮动了动,先前那般昏沉渐渐退去,哪怕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清醒已然回来。
他察觉到了离自己不远有人,第一时间睁眼看去。
盗帅正轻手轻脚地关门。
苏澈看清是谁后,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做噩梦了?”盗帅听得他突然急促了一下的喘息,问道。
门关上时带进一缕凉风,苏澈觉得额头有些发凉,方才竟是冒了冷汗。
“做噩梦?”他自语一声,也有疑惑。
盗帅没在意,随口道:“刚才看你在睡觉,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苏澈眼神动了动,他不记得自己犯困,更别说是开着门,在这里睡着。
但既然是盗帅说的,那应当便是真的。而且,他还记得自己的确是慢慢醒过来的,先前确有昏沉如睡之感。
“大概是累着了。”苏澈想不通原因,随口说了句。
盗帅坐下,“你怎么累着了?”
“吃饭吃的吧。”苏澈摇摇头,然后道,“等了你好一会儿,怎么才过来?”
盗帅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往椅上一靠,“议事刚说完,我就过来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苏澈问道。
“昨日燕长安发急兵奇袭后周水师,燕军大胜。”盗帅说道。
苏澈一怔。
果然是打仗了,只不过,为什么是水战,且还是燕国胜了?
盗帅看出了苏澈的疑惑,而这正是他想要说的,“是权帮出手相助,如今也已表明立场,与燕国联手。”
权帮、天下盟、钱帮乃是三大巨帮,帮众数以万计,皆是把持一方盐铁漕运而兴,干的就是水上的买卖,所以个个精通水性。
而权帮此前便与燕国关系暧昧,早在奇袭梁都时,便是权帮让开水路,燕长安方有此不世之功。如今既表明立场,那燕国起码在这大江大河上,是如虎添翼了。
不过燕国能赢这一场,除了权帮相助,最主要的应该还是燕长安,打了后周水师一个措手不及。而当后周有了准备,恐怕再战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燕长安偷袭后周水师,是燕国想要开战?”苏澈问道。
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因为燕长安作为上将军,他的军令即代表着燕国朝堂,苏澈想要知道的,是为何开战,难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还有一个消息。”盗帅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开口道,“后周破成牢关,原地扎营未进。”
成牢关,燕国和后周相拒的边关,其后就是苍州。
26.开端
“消息是一并送来的,也仔细问过了,两件事几乎同一时间发生。”盗帅说道。
后周和燕国彼此同时下手,而且互有胜负,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确实,当苏澈听到后,第一反应便是其中有诈。
不是事情的真假,而是这绝非巧合。
战争会互有胜负,有来有往,可要说双方统帅在同一时间下令出兵,且还是之前毫无预兆地偷袭,这怎么可能?
沙场上或有巧合,但这是两国之战,素日摩擦会有,却绝不可能没有深思熟虑,就要发动一场战争,还是同时发生。
那么,既然不是心有灵犀,那就只有串通。
“这是他们商量好了的。”苏澈肯定道。
成牢关是苍州边关,凡是边关要塞,守将必得器重,对朝廷忠心极难动摇,且边军皆是骁勇之辈。
当初陈观礼守旸山郡边关,后周招揽他多年,若非梁国势颓已呈面上,恐怕他也不会降。
而成牢关虽不是如陈观礼这般的名将镇守,也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攻下来的,即便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有内应,除非拱手献城,否则边关重镇,不可能就被这么攻陷。
而燕国如今势大,后周得许诺什么好处,才会让成牢关的守将拱手让出关隘?
且边关重兵把守,数以十万计,岂是后周一役便可功成,更别说后周边军调动,燕国军方也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所以偷袭夺关这种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至于后周水师那边亦是同理,几条大江贯通,水面开阔,后周水师船坞驻军附近数十里肯定都戒备森严。更别说三大巨帮就是从水上发家,尤其权帮就靠运河大江吃饭,都在一条道上,这么多年了,后周不可能不防。
再者,之前出了燕长安白衣渡江之事,就是权帮和后周水师给让的路,当初后周参与算计了梁国,之后岂能不注意这一点?
恐怕权帮那些大船小船的动向,也都在后周的掌握之中,因为他们是一国水师,而不是江河上三六九等的水匪破船。
盗帅不懂兵法,不论战机,但苏澈出身将军府,早年苏定远想让他继承家业,走军伍之道,也是让他读过一些兵书的,因此对于这种事,不需要细想就能看出端倪。
当下,苏澈便将自己怀疑说了出来。
盗帅听后,也是点头。
“有道理,之前还不太明白,现在一听,顿时明朗。”他笑了笑,道:“不愧是读过兵法的,一听就能从这些消息里看出不对。”
苏澈就当没听到他的恭维,直接道:“方大师他们也是如此怀疑么?”
“对,他们也说这是两国故意而为,只是没你说的这么详细。”盗帅说道。
“知道原因么?”苏澈问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盗帅深吸口气,沉声道:“我们怀疑,他们是冲墨家来的。”
苏澈听后,眉头微皱,“冲墨家来的?”
他从盗帅的语气中听出了肯定,而他自己却不免疑惑,后周会针对墨家,他能想到,哪怕近些年并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放过墨家,因为墨家的力量壮大了燕国。
且墨家也算是第一个对江湖合流表态,素来侠义的墨家支持燕国朝廷,才让后来桃花剑阁诸派答应的那么痛快。
但正因为此,燕国为什么要针对墨家,是盗帅或者说方不同等人搞错了么?
并且墨家已经跟燕国合作,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至今也没出什么差错,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哪怕此前他们也想过,燕国有朝一日会过河拆桥,觉得墨家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不再联手。但现在,无论是燕国最在意的“玄”甲,还是装配于水师战船上的机关,如今只是小有成效,还未真的改良或是完成。
在原先的预想里,至少还需要两年多的时间,到那时不用燕国过河拆桥,墨家也积攒了足够的人脉和资源,来脱离出燕国的这种把控。
至少,不再是名为联手却仿佛从属差遣的局面。
但现在切实发生的,或者说当前的局面,就是墨家给了燕国想要的东西,然后燕国履行了部分承诺,最后下手。
苏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不足两年的时间里,燕国以从前的条件为由,或是另有许诺,而从机关城里征召了很多人。
有工匠,有铁匠,有机关师,甚至还有武夫。
他忽然明白了,燕国或许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不是分离墨家,而是一步步瓦解机关城的力量。不是拆卸这座铜浇铁铸的巨城,而是让里面的人一个个心甘情愿地走出来。
苏澈看着盗帅,烛光摇曳着,他看到了对方神情里的凝重,里面还有些伤痛。
他知道,这就是不久前墨家议事商定的结果,他们找到了原因,对此却又无可奈何。
“方大师他们怎么说?”苏澈问道。
他觉得,应该是后周和燕国联手,想要得到墨家所有的冶炼传承,他们或有具体的利益分割,但目的不外乎便是为此。
盗帅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都凉了。”苏澈道。
盗帅摇摇头,勉强一笑,把茶叶沫子吐了。
“你知道住在那的是谁么?”他问道。
苏澈一愣,这话题转的有些生硬,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住在那,哪?
看到他疑惑的眼神,盗帅开口道:“傍晚的时候,你还看过。”
苏澈一听,这才明白,对方说的正是自己好奇过的楼阁群筑之间。
“那里面,住了人?”他问道。
不是关,的确是有人。
“是啊,住了人。”盗帅说道:“之前没跟你说,是觉得你没问,也还不到时候。”
苏澈道:“那现在,是到时候了?”
“你还记得当初离开梁州,陆延年死的那晚么?”盗帅说道:“当时,有一个人来找我切磋,我不得不应战。”
苏澈想了想,点头,“记得,比拼盗术,你赢了。”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他比试么?”盗帅问道。
苏澈一笑,“他知道某件隐秘的事,或许是什么有关墨家的把柄。”
“没错。”盗帅点头,“因为他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27.前因后果
盗帅的语气很复杂,苏澈难以说明,只是其中有沉重,有苦涩,还有无可奈何。
只不过他是好奇不假,但如今听起来,其中之人定是至关重要,对于墨家来说同样如此。
那么,他自是不能让盗帅为难。
“这事跟我说的话,没关系么?”苏澈道。
“以前瞒你,是因为没有事发,碍于规矩。”盗帅歉意一笑,随即也有释然,“但现在不一样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就算我不说,事情来时,你也会知道。”
苏澈看他片刻,问道:“是什么人?”
盗帅深吸口气,沉声道:“方景然!”
这不吝是一道惊雷在苏澈耳边炸响,此前他根本无从猜测盗帅所说的人是谁,只当是跟墨家相交莫逆的重要人物,或是得罪了江湖其他门派来避难的,却根本没想过也没敢想那人竟是方景然。
方景然,是曾经的梁皇帝,世人口中生性多疑,将梁国江山葬送的亡国之君。他在梁都沦陷之时便不知所踪,据说彼时燕长安为了找到他,梁皇宫几乎被掘地三尺,且不知杀了多少后宫妃嫔和宫女太监。
而无论是燕国朝廷,还是后周方面,都发动力量寻找过此人,只是一直无果。最终下结论便是此人或早有逃亡暗道,已是逍遥,也可能是死于兵荒马乱之时,无人能辨。
但是,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万贵妃。让方景然迷恋,倾国倾城的万贵妃。
苏澈张了张嘴,几息后,他才心情平复。
怪不得方景然和万贵妃能逃出重重包围的梁都,怪不得燕长安想尽办法也没有找到他们,莫说是他,便是任何一个人,谁能想到他们会藏在这几与世隔绝的机关城里?
苏澈沉默片刻,问道:“是墨家,把他们接来的?”
他说的有些委婉,而盗帅当然能听出他话中意思,其实是想问方景然是不是早就在战争一起时,便打算好了,若有朝一日城破,他便直接逃走。
而他的后路,不管是墨家,还是其他人。
盗帅轻叹口气,然后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事实上,拜托墨家的,不是方景然。”
苏澈眉头一皱。
“墨家跟方景然没什么瓜葛,要非说有,那也是他屡次招揽,皆被墨家拒绝。只不过,方家皇室曾有恩于墨家,哪怕放到现在想想,其实也不算什么,但既是受人恩惠,自要报答。”
盗帅看着对面之人,说道:“而且,让墨家伸出援手的,是苏将军,你的父亲。”
“什么?”苏澈觉得难以置信。
“在梁都被围那日,苏将军便通过城内的墨家弟子传讯,当然不是直接让墨家帮忙,而是征求意见。”盗帅说道:“巨子答应了,但前提是方景然也愿意跟我们走。”
苏澈心里明知道答案,但还是问道,“然后,他愿意么?”
盗帅笑了笑,话中也没什么嘲讽或是不屑等情绪,只是道,“后来墨家接应的人入宫,方景然早就收拾好了行囊。”
苏澈听了,竟是失笑。
这算什么?
就算没有墨家,方景然也会一走了之,或许是有退路,也或许根本没有,他只是不想继续待在那,随京城一起被铁骑踏过。
盗帅说道:“方家靠山就是皇室,梁国亡了,方家也就不复存在,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一见到墨家的人,就欣然答应来机关城。”
“那,其他人呢?”苏澈问道。
“其他人?”
“宫里的其他人。”
“梁都被围,已是四面楚歌,墨家有出城后路不假,但带方景然已是不易,更别说他还带上了万贵妃。”盗帅说道:“王朝倾颓本就是大势所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些微薄之力罢了。不过久在宫廷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留有一条退路,也是逃出不少人的,墨家也尽可能帮衬过。”
苏澈摇头道:“我并非是想指摘墨家,只是没想到,方景然还会带上万贵妃。”
“那边群筑的守卫,你也该看见了。”盗帅说道。
“见之似是出身行伍。”苏澈道:“是宫廷禁军还是大内高手?”
“方景然生性多疑,你说的人他都信不过,那四个人是他的天子亲卫。”盗帅说道:“本来是十多个人,出宫的时候碰到了一队禁军。”
苏澈听了,眼眸微沉。
城头还有保家卫国、舍身忘死的将士,皇帝却要出逃,此事被人撞破,就算对方是忠心护持的宫内禁军,也免不了要被灭口。
苏澈能想到这一点,却依旧不免为方景然的行为而感到心寒。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道。
“咱们分别之后。”盗帅说道:“就是你跟乔芷薇去桃花剑阁那段时日,我得到了墨家的消息。”
苏澈点点头,“所以你后来又去了梁州城。”
“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他们一直在这?”苏澈问道。
“从未离开。”盗帅点头。
那片群筑也不过三四个寻常府邸大小,更别说肯定不止是让方景然等人藏身所用,这并不算大的地方,苏澈实在难以相信,方景然这位曾经的皇帝陛下,竟会在那忍受至今。
“万贵妃,其实不与他住在一起。”盗帅说道。
“什么意思?”苏澈问道。
“墨家的人入宫时,万贵妃并不打算跟着一起走,且还有过自尽的举动。她该是跟方景然有什么不睦,即便是方景然竭力保她性命,来墨家后,她也一直独居在阁楼里。”
盗帅说道:“她身边也没有宫女,衣着用度,一日三餐,皆由女眷送去。”
“墨家何必养着这么一个人?”苏澈淡淡道。
盗帅当然知道他语气为何是这般冷淡,甚至带有杀意。
因为此前他们便分析过玉龙关一事,各种原因推敲过后,眼前之人的猜想,便是有人将玉龙关的布防舆图泄露给了燕国。
方景然虽然疑心很重,但他不蠢,这等稍有不慎便会让梁国万劫不复的事情,他绝不会做。那么,宫里有机会接触到布防舆图,知道东西放在哪的,就只有他最亲密的人。
思来想去,苏澈认定是万贵妃所为。
他想杀了对方还来不及,如今听说对方下落,语气岂能好了?
28.预想的结果
“就算是她叛国,墨家也不能做出将人接来,然后赶出去或是杀了的事吧?”
盗帅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知道此事后,也是不忿,但道义在先,只好如此。”
“他们就这么一直安心住着?”苏澈问道。
“银子给了。”盗帅开了个玩笑。
苏澈摇了摇头,他知道,今晚对方来此的目的,当然不是说方景然和万贵妃,只是在说那突然的变故之前,先做的铺垫。
因为盗帅要说的事情,或者说燕国和后周之事,一定跟方景然和万贵妃有关。
“他们在墨家的消息,应该是走露了。”盗帅说道:“后周和燕国此次联手针对墨家,很大的原因便是为了他们。”
“梁国已亡,就算方景然还活着,两年了,也没什么所谓才是。”苏澈有些不解。
毕竟如今南域之地,曾经的那些梁国的余部残军,在近一年几乎都被燕军清剿干净了,所有反抗朝廷的力量,包括宗门帮派等势力,也都遭受了打击。
除却像魔教这般宗门隐藏极深的教派,如今燕国境内,还敢于发出异声的基本没有,无论是明里还是暗中。
那么,即便是方景然还活着,甚至有朝一日雄心再起,想要报复燕国,也得有人响应才行。
像现在这个局面,四海承平,百姓都习惯了安稳日子,谁还记得你梁国的亡国皇帝?
再说彼时的梁国,朝廷腐朽,官员贪腐,民不聊生,若方景然揭竿而起,恐怕当世的百姓就先来把他收拾了。
苏澈虽就见过方景然一面,但还是对他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他觉得对方不是昏君,自然不蠢。
就如对方一直在这机关城里,就是躲着,他不现身的原因,不就是怕被人认出来么。
这是个怕死的人,怕到了骨子里。
那么,如果真如盗帅所说,燕国和后周此次动兵谋算,是为了方景然,那原因呢,难不成他身上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具体原因为何,咱们不得而知。”盗帅说道:“但人既然在机关城里,也是墨家领进来的,就要保证他的安全。”
苏澈笑了笑,“这是方大师等人的意思?”
“是。”盗帅点头。
“你们有没有试着,联系过朝廷那边?”苏澈问道。
“失去联系了。”盗帅说道:“飞鸽传书一去再无音讯,快马信使也分几路去往望京,但希望不大。”
“所以,如今墨家已经认定,两国朝廷是想对墨家下手了?”苏澈问道。
“是这样。”盗帅吐出口气,“哪怕并没有太多依据。”
“我能帮上什么?”苏澈认真道。
如果怀疑成真,真是两国朝廷针对墨家,那就是他们在知道方景然就在机关城的消息后,怀疑或是害怕墨家暗中支持方景然,甚至是暗里还有其他势力联手,所以才想要永绝后患。
这样既可以除掉方景然,又能拿到墨家所有的冶炼技艺。
这不是名正言顺,而是顺理成章。
因为这种事无法摆到台面上来,否则让江湖各派怎么看,让天下百姓怎么看?
难道要说两国朝廷毫无容人之量?
还是说他们这庞然大物,竟会忌惮一个墨家机关城?
但事实的确如此,墨家这两年借着燕国的东风,在人脉和资源上壮大不少。
这还只是这一段时间而已,那若是十年后,几十年后呢,墨家会在朝廷的羽翼下暗中积累到何种地步?
方景然毕竟是梁国皇帝,哪怕因他亡国,他都是梁国皇室正统。如果他有后裔,子子孙孙,赋予墨家权柄,若有朝一日真的起兵,那就不是造反,而是复国。
所以后周和燕国,才会做出如此决断,以相互用兵为由,让世人皆知两国不和,必将要有一战。可是,这一战会在哪里打响?
谁也不知道。
但对苏澈来说,这不用去猜,一想便知。
因为若真有一战,它只会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墨家机关城。
成牢关,是燕国边关,其后是苍州,往西北一百四十里,就是一片山岭,其中的老牛岭和困龙岭,陈观礼就曾在此安营扎寨,再进六十里,就是墨家机关城。
这是最好的位置,也是最不妙的位置。
苏澈可以预想到。
燕国令陈观礼拔营,离开燕国境内,而陈观礼不予理会,两相交涉不成,燕国朝廷大怒,遂派兵驱逐,两国因此加剧矛盾,剑拔弩张。
终于有一日,燕国水军奇袭后周水师,且后周边军在同一日破关而入,燕军与后周激战,战火在苍州蔓延,而墨家机关城因所处位置,遭受牵连,墨家一众共赴国战,慷慨英勇,连同机关城覆灭于此役。
燕军群情激奋,士气如歌,终于将后周打退,驱除出关。
两国一战互有胜负,墨家虽亡,朝廷悲痛,但为天下百姓考量,燕国还是与后周签订和解盟约,表示从此友好往来,互不侵犯。
这就是两国的目的,也是他们想讲述给世人的故事。
苏澈睁开眼,他在听后,想通了这一点。而他看着盗帅,对方静静坐在那,看着烛火发呆。
他知道,对方,或者说墨家,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件事情有了起因,它就会这么发展,然后有这么一个结果。
墨家会成为牺牲品,机关城也会被攻破。
哪怕他们都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但这一天还是来得太早了些,因为墨家还没有变得强大,没有之前预想中的那般强大。
苏澈失策,方不同失策,包括墨家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变故来得太快,而其导火索,就是方景然的行踪泄露。
“会是谁?”苏澈问道。
“已经不重要了。”盗帅说道。
“为什么?”
“知道方景然确切下落的,只有墨家的人,算上我在内一共七个人。”盗帅说道:“我、方大师、越先生、江构,还有另外三个你不认识的墨家长辈。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能怀疑,即便泄密的人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也可能,是无意间或者其他人走露的风声。”苏澈道:“毕竟是两个大活人住着,我都能看出端倪,其他人肯定也能。”
“希望如此吧。”盗帅勉强一笑。
29.不孤
盗帅离开了,他要说的话或提醒都已经说了。
门没关,机关城夏夜的风有些凉爽,外面月亮高挂,庭院一片通亮。
苏澈本是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他走到门口,在回廊下的石阶上坐了。
沉影一直在手边,他看着天上,云海太高,遮蔽不住月与星光,隐约朦胧闪烁着。
身后有开门声,然后是轻缓的脚步声。
苏澈本是发呆的眼神动了动,回头,一袭杏色长裙的玉沁走近,半倚在门框上,看着这边。
他愣了愣,“你怎么?”
“为什么出关?”玉沁道。
“不是。”苏澈犹豫道:“你怎么穿了长裙?”
“我本来就是女子,为何不能穿?”玉沁轻轻一笑。
苏澈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对方的胸前,但也只是一眼而过,毕竟,不再扮男装遮掩后,那与从前明显是不一样了。
玉沁当然能察觉到,却并未在意,她捋了下耳边青丝,问道,“我好看吗?”
苏澈一怔。
她当然是好看的,尤其是不再女扮男装的此时,长久闭关,肤色有些不见阳光白皙,几有女子病弱之态,却是极美。
她虽是含笑,气质却冷,让人自惭形秽,让人只能远远看着。
苏澈不说话,玉沁就一直看着他,如同等待他开口回答。
“好看。”苏澈点头道。
玉沁笑了下,好像因这个回答而开心,又好像是单纯为了开心而笑。
她走过来,在苏澈身旁坐下,“想过要离开吗?”
清淡的香气从风中而来,苏澈侧了侧身子。
“盗帅说的,你都听到了。”他说,“这个时候,我更不能离开。”
“你能帮上什么忙?”玉沁问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苏澈道:“在我困难的时候,他带我来机关城,那现在机关城有难,我若离开,有违道义。”
“墨家和机关城若是除名,谁还关心你是否也在。”
“那样,我良心难安。”苏澈道。
玉沁看着他,忽地一笑。
“你笑什么?”苏澈问道。
“笑你自不量力。”玉沁直言道:“当初在梁州城,你就想阻我,但结果呢,死了那么多人,还给自己惹上了麻烦,以至于你现在连武功都未恢复。现在墨家出事,你要不走,搭上的就是自己性命。”
苏澈听着,也是笑了笑。
他看着天上,轻声道:“人活一世,总是要有些坚持的。”
“比如呢?”
“比如初心。”苏澈轻轻一笑。
玉沁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两年前在淮水河上的那日。
“现在,这也是我的初心。”
这句话,是她说的,她记着,而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在这么一条路上,有一个人陪伴着,不孤独,不寂寞。
“若是要命,我会死在你之前。”玉沁平静道。
苏澈本是在看着夜空,此时听了,心神微动,也不免动容。
他能察觉到玉沁的目光,知道她此时正看着自己,只不过,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没有去看她。
他就这么看着天上,而身边的人在看着他。
……
过了良久。
“你在想什么?”玉沁问道。
苏澈‘啊’了声,开口,“在想天上的星星。”
玉沁抬头看了眼,“星空闪烁,随时都能看到,有什么好想的?”
“在这片星空的见证下,千年万年,山河变化,沧海桑田。”苏澈说道:“与之相比,生命显得多么渺小脆弱。”
玉沁看着他,轻笑一声,“这是那些埋头做学问的老夫子该想的问题。”
苏澈也是一笑。
“莫说与天地相比,就是普通人跟身居高位的人相比,不也渺小脆弱。”玉沁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武功高强之人面前,不也渺小脆弱?”
苏澈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看不像。”玉沁道。
苏澈摇摇头,然后道:“盗帅方才来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怎么看?”
“跟你的判断一样。”玉沁道。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苏澈问道。
“能猜到。”玉沁点头。
苏澈不必细问,因为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就一定能想到,而他心里,也因两人看法一样,不免松了口气。
“你觉得墨家会不会有事?”他问道。
“后周和燕国虽然想借此吞并墨家,但聪明人不少,战事一起,苍州必是江湖风媒云集之地。”玉沁道:“众口铄金,两国不会直接派兵攻打机关城,即便是做样子看,也不会过于明显。”
苏澈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就算两军对垒,燕军转战也不会直接到机关城附近,那样祸水东引的意图太过明显。
所以,在针对墨家之事上,燕国不会插手,否则被风媒传入江湖,那江湖各派岂不寒心?
而后周也不会直接攻城,机关城毕竟是墨家总院,而不是燕国的某处城池,直接去攻,便是朝廷出兵行灭派之举。
两国是为了利益,当然不会落下口实。
“双方陈兵列阵,以沙场隔绝外界视线,其实暗中另有力量来取机关城!”苏澈道。
玉沁点头,对他能想到并不意外。
“可机关城易守难攻,光是大江绝崖的天险就困阻大队人马,更胜一座雄关。”苏澈道:“若是不动用攻城军械和火药,除了军方,什么人还能取城?”
玉沁闻言一笑,“机关城是铜墙铁壁,但里面的人不是。”
苏澈皱眉,“你是说墨家的人?”
“铜墙铁壁难移,可人心易动。”玉沁道。
苏澈想了想,沉吸口气,“收买墨家的人以为内应,也可能此时机关城中已经有了内应。”
他想到了墨家跟燕国谈妥的那个晚上,后周潜藏进机关城内的人跳出生乱,彼时是出现了不少人的,但那真的就是所有人么?
而且,那还只是后周的人,燕国定还有人未曾现身。
就像是当初与越先生情同手足的弟兄,竟会是后周安插的人,那像这等身份的人,在墨家还有没有,又会是在谁的身边?
苏澈知道,自己会这么想,此时方不同等身居墨家要位之人,也一定会想到这里。
而这,就是墨家当下所面临的的第一道难题,人心难测。
30.渐起
次日,机关城内果有人心浮动,苏澈走在路上,这些从其他人的神情中便可看出。
机关城内各处巡逻也更勤了,而且不时会有信鸽鹰隼等传讯来回。
苏澈经过校场,发现盗帅和江构皆不在此,只有那些后辈在练桩打拳,不过他们也不觉得枯燥,更不因无人看着就偷奸耍滑,反而很是用功。
大半天不见盗帅身影,这种情况在往日极少出现。
苏澈想着,该是从昨日议事之后,墨家便慎重起来了。
“苏公子。”
苏澈正走神之际,校场那边有人朝这边招手,喊了声。
他此时抱剑坐在回廊下,闻声看去,发现原本练桩打拳的那些墨家后辈,都撤了架子,或是瘫坐休息,或是喝水,不过都在看着自己这边。
苏澈没动。
那先前开口喊的人见此,大抵是觉得自己叫人没来,有失面子,就小跑过来了。
“苏公子。”这人过来,喊了声。
苏澈应了声,看着面前这人,对方虽然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可面容稚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只不过双臂上串满了跑起来哗啦作响的铜环,此时往他面前一站,竟有一股悍气。
当然,身上也有汗味。
“那个,我看你经常过来。”小牛犊子说道。
苏澈点头,然后道:“如果是不传的墨家武功,那以后我就不来了。”
他话是如此,可事实上之前早问过盗帅,对方告诉他不过是一些炼体功法而已,况且即便其中也有墨家传承,他来看也没什么。
半步修为,自幼练的桩功还是江湖顶级的炼体桩功《龙象伏魔桩》,他还真没什么觊觎的必要。而且,盗帅还不知道苏澈尚有那神秘的无名桩功。
苏澈对其他外家功夫,是看不上的,此时这么说,不过是见眼前之人是被同伴怂恿过来的,故意如此罢了。
他知道,年轻小子血气方刚,容易听信流言,免不得热血上涌,就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盗帅和江构不在,这群小子是忍不住想找点事做。
而正好自己在这,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小牛犊子一听,连忙道:“不是,不是不能看。”
面前这人时常过来,都看了几个月了,要是不能看,早被人赶走了。而且他还记得那位帅统领操练他们时说的话,不能招惹对方。
可是,他也好奇,面前这位武状元的武功,真的被废了么?
“那是有什么事?”苏澈问道。
“啊,是那个…你看你都看了这么久了,要不,你也过去跟咱们一起练练?”小牛犊子开始还有些犹豫,偷偷看了眼身后的那些伙伴,然后才壮了胆子。
苏澈一笑,“不必了,我还有事,你们练。”
说着,他就要走。
“哎”小牛犊子下意识上前一步,拦在前头。
苏澈看过去,“怎么?”
小牛犊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迎着这双平静的眸子,想说的话就都憋了回去,而且,这一憋就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了。
苏澈推剑,用剑柄点了面前这熊孩子的肩窝一下,然后抬脚走了。
身旁,那本是站得四平八稳的小牛犊子一下垮了肩膀,脸色更是一瞬白了白,冷汗就下来了。
他身子朝一旁晃了晃,靠在了柱子上。
然后,等苏澈背影走远了,他这才龇牙咧嘴地痛呼几声。
身后那几个小伙伴见此,也都跑了过来。
“怎么了?”
“他对你动手了?”
“他武功不是废了么,怎么还能动手?”
你一言我一语地,本来是不忿,声音还有些大,可后来就低了下来。因为那小牛犊子拉开衣领,露出了青紫发肿的肩窝。
“这是他伤的?走,咱去揍他!”
“打人伤处,真是无耻!”
“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你这有伤的?”
“这好像是你练臂力抻的?”
七嘴八舌的话多,但也就是嘴上说着,谁也没有真抬脚。
他们年纪虽然不大,可自幼练武,多少还是有些眼力,对于老伤新伤,自己练功弄成的伤和被人以剑柄撞出的伤,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些人眼里不免凝重,那传闻里被废了武功的苏澈,随便一下就让他们这里武功最好的伙伴失去还手之力,这人原本该多厉害?而且,他是真的被废了么?
……
苏澈走过飞空回廊,校场那边隐约的叽喳声也听不见了。
就算他没了内力,但这眼力和经验还在,看了这么久,对于这些人练功容易伤了何处,他自是能看出来。方才他是故意如此,让那些小子知道,想找自己麻烦,他们还不行。
当然,苏澈也不会无聊到跟这些小辈计较,他此举主要的目的,还是遏制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校场上的那些小子,都是墨家有头有脸之人的后辈,大人说话,小孩听事,往往一些别人不太在意的事情,到了后辈这里,或许就成了大事。
虽然苏澈不在乎这些传言,但这话多了不消停,到了自己耳朵里,难免厌烦。他方才之举,就是想让那些后辈传话给大人听。
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机关城内人心浮动,这些晚辈能帮上的,或许就是让人开心一下,分分心吧。
……
往后的几日里,机关城中关于苏澈的闲言碎语果然听不见了,现在出现最多的,是关于后周和燕国的战事,这是三句不离的话。
这仗究竟打不打?
这仗在什么时候打?
这仗会是哪一方先打?
时间拖得越久,人们就越是慌乱,因为后周官军自成牢关开始逐步推进,观其路线,机关城所处山脉,就是行军必经之路。
有不少人疑惑,机关城地理偏僻,四下并无燕军营盘,后周为何会走这边?
但同时,一直驻扎未动的黑风军拔营往南,这才让人想起,境内还有陈观礼这头猛虎一直在。
苍州驻军适时而动,与后周官军交战,两国终于交手,战火却未蔓延,沙场只在成牢关以北百里,似燕军要截断后周和陈观礼汇合及退路,而事实上,燕军一支同样自黑风军后方追击。
此番局面自是大好,夹击作战,后周溃败。
但燕军追击之中遇伏,也是损失惨重,双方遂暂时休战,相隔十里扎营休整,以待来日再战。
江湖风媒包括朝廷的探子,自是将此间消息传出,无论江湖还是坊间,谈论皆是关于此战始末,茶余饭后也在讨论两国孰强孰弱,此战谁胜谁负。
也就无人关注这战线拉得诡异,竟是将崇山峻岭间的去路隔绝。
而山岭深处,绝崖之上,便是孤立的墨家机关城。
31.逼近
机关城背靠绝崖峭壁,虽不在山顶,却也相距不远。
而山脉起伏之间多是密林,荆棘丛生,除却自家人知道的隐秘小路外,根本无处可走。
尤其现在入夏,草植茂密,入眼森绿片片,犹如置身树海,难觅方向。
不过,对于从小生长在机关城里的墨家弟子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对这方圆内的一切都极为熟悉,所有隐秘的小路,包括设下机关陷阱的地方、密林中毒虫毒蛇所在、猛虎恶兽出没等等,皆记在心里。
而在这片葱郁的密林之中,也会有墨家留下的一些夜宿营地,多是简易的木屋之类,为那些换值巡逻,临时赶不回机关城的墨家弟子准备。
此时,深夜。
小雨下着,有些淅沥,四下漆黑,不见星光。
不大的木屋里,五六个墨家弟子围着一堆篝火,上面烤着兔肉。
木屋有些破旧,有的地方还在滴水,不过遮风挡雨勉强够了。
“这边好久没人来了。”有人说道。
“可不是么,都漏雨了。”
“嗐,这儿离总院那么远,平时也走不到这边来啊。”
“这些盐巴都硬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有个人用木棍杵着结块的盐巴,和了些水,打算涂在烤着的兔肉上。
“你就知道吃。”旁边几人笑道。
“看样这雨今晚是停不下了,咱们得在这凑合一宿。”
“你们说这边不会有狼吧?”
“看你那胆子,狼来了刚好当下酒菜。”
“瞎扯什么。”
“哎,你们谁有酒?”
几人说笑着,并不在意,因为往常他们夜巡不是没在外边露宿过,在这片密林里,夜晚并不适合赶路,因为黑夜会迷惑人的眼睛,哪怕他们记得机关陷阱在哪,也难免会不慎。
而且,他们对自家所在太熟悉了,虽然是在外夜宿,也不觉得如何。
“你们发现了么,最近方大师他们好像都很紧张。”
“他们日理万机,考虑的事情多了。”
“说不定是因为跟后周打仗,朝廷那边要咱们帮忙,赶进度之类的吧。”
“我看不像,你们没听现在人都说么,两国交战,好像离咱们这有些近。”
“嘁,那又如何?”
“就是,有燕国在,咱们有什么怕的?”
“这些事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瞎想什么。”
火堆被透进来的风吹得蹿起火星,火光明灭着,屋里的人或说笑,或有担忧,外面的雨声噼啪打着枝叶,人声断断续续。
漆黑的夜里,只有这朦胧的一点火光。
嗖!
雨声里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那是弩箭穿空,划出尖啸。
木屋里原本的谈笑骤然一静,继而是有人抽刀,但下一刻便是弓弦响动,如雨夜霹雳。
几声短促的惨叫之后,倒地声起,一切戛然而止。
雨依旧在下着,过了片刻,木屋的四下出现了一道道黑影,有人踢开了木屋的门。
屋子里插了不少箭矢,六具墨家弟子的尸体,皆是中箭身亡,血在蔓延着,火堆有些分散,好像快灭了。
有人快速在尸体上摸索一番,将这几人身上的腰牌和出巡手令取了。
“大人,是墨家的人。”
“雨夜烤肉,倒是舒坦。”有人弯腰,撕了片兔肉,嚼了嚼,然后吐了,有些失望,“火候尚可,就是这味儿淡了点。”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光影交错,其人衣着干练,黑底暗红,隐约可见蟒纹栩栩狰狞,似要跃出。
……
这场雨下了两天。
雨虽停了,天却没有放晴,依旧晦暗。
此时乌云密布,其中隐有雷电隐没,沉压压的,就如这时的机关城一般。
墨家的青铜大殿内,议事的长桌旁,面色凝重地坐了数道身影。
“雨前出去的人,两天了,毫无音讯。”盗帅沉声道。
“派人出去找过么?”上首,方不同问道。
“派过了。”江构眉头紧皱,“就连他们,也都再无消息传来。”
“信鸽呢?”
“一样。”
“有无长烟示警?”
“没有。”
方不同听了,与一旁端坐的越千重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明了之意。
两年过去,因或多或少的排挤和避嫌,越千重看起来消沉了许多,只不过,在关乎到墨家存亡之事上,他眼中的锐利从未减少。
此时,他开口道:“这件事,其他人知道么?”
“他们的家眷,来找过我。”盗帅说道。
众人不免沉默。
江构犹豫片刻,还是道:“与外界的联络,也断了。”
他跟盗帅现在负责的,便是机关城内情报这一块,自然包括如今的巡防守卫之职。
“敌人,正在逼近。”方不同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开口。
“不用再派人出去了。”他直言道:“连示警都做不到,应该是他们动的手。”
他们,指的自是后周和燕国。
墨家虽有机关城,但在四下依旧布置暗桩探子,负责警戒,可现在半点消息也没有传来,出去的人也是杳无音讯,这已然是将他们与外隔绝,无法互通传递消息。
这座机关城,现在已然成了一座孤城。
“告诉其他人吧。”方不同说道。
穆大师嘴唇哆嗦了下,“说什么?”
方不同看着这位老友,他知道对方一直想去燕国,本来在两年前就要随欧星星一起离开的,却因为他身体一直不太好,又路途遥远,难免舟车劳顿,所以才留下。
但是,对方已经无心去顾看机关城事情了,方不同知道这一点,此时看到对方神情中隐含的担忧害怕,他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越千重接过话去,直接道:“墨家今次,或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比之当年还要严重。通知下去,让大家早做准备吧。”
“比如呢?”
开口的人很年轻,却坐在左边上首的位置,他脸色有几分苍白,此时神情里,带了几分玩味。
“墨痕。”盗帅看过去。
“本来这段时日,因为你们这些人的脸色,墨家上下就人心浮动。”
墨痕笑了笑,有些嘲讽道,“山雨欲来,要是一开始就说了,大家也就紧张一时,反会一并想办法。可现在事到临头,逼急了,才跟他们说,是不是太晚了?扯断了这根弦,墨家定然自乱。”
越千重皱眉,这等心机之事他本就不擅长,此时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方不同见此,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又没了主意。
“此时若不直接说明,等危机真的出现在眼前,才会彻底乱了阵脚。先前没有通知下去,是考量太多,也是我还抱有希望。现在看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失去了应对的时机。”
方不同深吸口气,“尽量安抚吧,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那若是有人...”盗帅犹豫道。
“那就随他们去吧。”方不同叹道。
32.锦衣卫
苏澈也得到了消息。
然后,他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本是冷清的机关城,此时人声多而杂,都在议论此事。
或义愤填膺的,或慌张失措的,或忍不住痛骂的,心思各异,诸人不同。
“这时候说出来,无异是雪上加霜。”苏澈说道。
盗帅靠在门框上,随口道:“墨痕也是这么说的,但方大师觉得,现在说出来,总比将大家蒙在鼓里,等真到了那日才知道的要好。”
玉沁在房中沏茶,此时当然是扮上青衫。
她将茶盏一放,开口道,“外出巡视有人失踪,如今已有两日,他们或多或少都能猜到缘由。不如现在把事说明,也总比让他们去乱猜乱想的好。”
盗帅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苏澈道:“那墨家现在是什么打算?”
“众志成城,共渡难关。”盗帅咧嘴一笑。
“我跟你说正经的。”苏澈皱眉。
盗帅摊了摊手,道:“我也没开玩笑啊,现在与外失联,飞鸽传书和快马加急都是有去无回,更不见外去探查之人的长烟传讯。如今已是什么局面,可想而知。”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苏澈问道。
盗帅轻笑一声,“戍守等机关之物已经重装,江构在检查库房储备,墨家游侠也都在磨刀拭剑,现在咱们能做的,只有等。”
“就怕你们等到的,是绝望。”玉沁冲茶,开口道。
盗帅挑挑眉,“你这话说的,不故意拆我台么。”
“试想两国官军不动,那是谁入林围城?”玉沁问道。
盗帅问道:“你如何判断两国未动官兵?”
苏澈接过话去,“这种事不能摆在台面上,而且此时盯着两国交手战场的人很多,想必现在也有不少人想要联络到墨家。”
“为何?”盗帅问道。
“或问如今情况,或为从战场另一面探听虚实消息。”苏澈分析道:“其中肯定有两国暗探伪装而成,恐怕面向苍州,也都散播消息,名为搜罗战事要报,实则是转移视线,分离他人注意。”
“你如何猜出?”盗帅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又有些疑惑。
苏澈一笑,“多读点书就好了。”
盗帅皱眉,觉得他此话有些嘲讽。
“别扯远了。”苏澈说道:“官兵肯定不会入林进山,来的是其他人。”
盗帅闻言,搓了搓下巴,“也对,官兵遇山开路,逢水搭桥,但四下林密而深,官军动静太大,又不是行军,即便有斥候探路,也是麻烦。”
“那他们会派出什么人?”他问道。
“官军是国之利器,可以屠宗灭派,但要在悄然间对付江湖人,的确不太行。”苏澈点点头,看向玉沁,“你猜到了?”
“后周和北燕,谁是专门对付江湖人的?”玉沁轻笑一声。
盗帅先是一想,继而眼神微变,“六扇门?”
两国朝廷,刑部之内皆设立六扇门,以来节制江湖,尤其是燕国的六扇门,更是威名赫赫。倘若此事真与对方所想一般,那此次墨家的对手,便是号称最了解江湖的六扇门。
“六扇门节制江湖不假,但行踪素来不避江湖,而且各中捕头或是要员,或多或少跟江湖门派有所牵扯,或有私交。”玉沁道:“如此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不会是六扇门。”
“不是六扇门,那是什么人?”盗帅实在想不到会是哪一方。
苏澈微微拧眉,反而有所猜想。
“你是想说,锦衣卫?”他开口道。
“锦衣卫?”盗帅闻言一怔,不过脑海中眨眼便出现有关锦衣卫的种种情报。
“他们不是监视朝堂,及在京各部官员的么,怎么会管江湖事?”他问道。
玉沁道:“锦衣卫手段狠辣,办案缉拿不比六扇门的捕快差,尤其在审讯酷刑上,更是擅长。后周衙门里关的那些不开口的江湖人,就会被送去锦衣卫的诏狱。所以对江湖事,对如何对付江湖人,锦衣卫也拿手。”
“可这不代表,就会是锦衣卫出手吧?”盗帅说道。
苏澈却道:“此间事乃是两国谋划,非同小可,消息一旦走露,足令江湖震荡,武林寒心。若是稍有差池,有人暗中煽风点火,那流言一起,说不得就要生出更大的乱子。
能被差遣这种事的,必是近侍心腹,而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武功高强之辈众多,又有手段且足够神秘,行踪也不为人所知。他们出手,并非不可能。”
玉沁点头,“东厂自从被第五唯我提携之后,那些阉人便自命高贵,像这般跋山涉水的差事,他们是不会干的,所以来人不会是东厂。
后周罗网虽布局江湖,但正因为此,人员驳杂,其中难免会被其他势力安插人手,事既不能走露,为求稳妥,差事也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玉沁淡淡一笑,“所以来的,只能是锦衣卫。”
盗帅眉头紧皱,若真是如此,那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朝廷跟江湖打交道,而江湖与朝廷牵扯最多的公门,是六扇门。
而六扇门深知自己存在的道理,所以对于江湖事,很少会表现强硬,多是大家能坐下来喝杯茶,那就不会动手。
所以说,六扇门的差人,可以说是半个江湖人,而江湖人也愿意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因为那样血会流得少些。
但锦衣卫不同,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就如野狗一般,只知听命行事。
犯了事儿,就得扒皮抽筋,就得死。
盗帅所忧虑的,是墨家毫无与锦衣卫打交道的经验,若是遇上,定然不能说理,只会是不死不休。
但锦衣卫背后的,是后周朝廷。
看到盗帅不时变化的脸色,以及神情中的凝重,苏澈忍不住看向玉沁。
“你对锦衣卫该有些了解,不妨出出主意,要如何对付他们?”他说道。
盗帅闻言,也是看去。
他也是想起,对方曾做过东厂的掌刑千户,而东厂地位因那位“天下第一”而更甚锦衣卫,况且对方知晓机密要事无数,说不定便会有办法。
玉沁看了苏澈一眼,然后道:“若是锦衣卫,那统领他们的就只有锦衣卫。”
苏澈和盗帅相视一眼,起初不解,但转念一想,便明悟过来。
“要先知道究竟是不是锦衣卫,领头的人是谁,然后对症下药?”盗帅捶了下手心,眼带希冀。
玉沁却是微微摇头。
盗帅一愣。
苏澈道:“锦衣卫是后周所属,此事却是两国筹谋,且彼此之间一定互有提防,燕国不会这么信任后周。”
盗帅连忙道:“那燕国会派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玉沁淡淡道。
33.议事
“锦衣卫只听所属上官差遣,更别说是别国之人,如今敌暗我明,其实难觅破局之机。”
玉沁说道:“不过锦衣卫素来乖戾,如今与燕国之人同行一事,两者之间定不会和睦。或许,这才是机会。”
这话盗帅当然能听懂,只是话虽如此,可具体要怎么做,才是值得商榷的事情。
“我这就去跟方大师说。”盗帅说了声,快步走了。
苏澈看着他离开,然后进屋。
“你对锦衣卫熟悉么?”苏澈坐了,问道。
玉沁给他倒了杯茶,“你是想问我,锦衣卫可能会派谁来?”
苏澈点点头。
“即便知道是谁,又能如何呢?”玉沁微微一笑。
苏澈也是默然,的确如此,现在囿困机关城之内,就算知道了带领锦衣卫的人是谁,知道了对方性情缺点或是什么把柄,也无法实施。
因为他们没办法派人出去,若只是言语相激,对于这等身居要位之人来说,或许放在平日里还会恼火失态,但在此时事情上,他们一定会克制,并且无疑会回以更强的报复。
“担心是没有用的。”玉沁看着他,说道:“与其无谓地担心,不如养好精神,等真的事来,也好应对。”
苏澈摇头一笑,“只是说起来容易,这毕竟是存亡之事,如何能不去想?”
“生死存亡并非定数,所以才要人去抗争。”玉沁道:“他们会想到办法的,即便真的是山穷水尽,那也不负慷慨。”
苏澈听后,不免微微愣神。
玉沁轻声道:“你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也见过身边之人永别,对这些更要看开才是。”
苏澈想到,曾经在来墨家的一路上,真正面对着诀别,真正切实感受到煎熬的人,就是眼前之人。
而这些,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自己,伊雪稠她们,其实是因自己而死。
他长长吐出口气,此时并非自责,而是鞭策。
“你现在修行《无生玉录》,还来得及。”玉沁说道。
苏澈听后,摇头道:“还是算了。”
“放着神功不学,非要练那剑法,随你高兴好了。”玉沁不再劝说。
“辜负你的好意了。”苏澈有些歉意。
毕竟,哪怕《无生玉录》是魔道功法,他也知道面前之人是为了自己好。
玉沁微微一怔,然后道:“在事情未来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朝前推了推茶盏,“喝茶吧。”
……
只要做了事,总会留下痕迹。被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墨家终于发现了机关城外的踪迹,原本只是猜测中逼近的黑影,如今终于显露真容。
这日傍晚,墨家议事大殿之内,几道身影未坐,只是面带凝重地看着眼前长桌上摆放的东西。
这是两支弩箭,其中一支断折,都是用棉布垫着。箭头上的血迹都干了,只不过血槽中的血迹却还潮湿,不免沾染到了布料上。
令场间方不同、盗帅等人面色凝重的原因,便是眼前之物,这是在机关城外发现的,或者说,是在崖底的水路洞穴旁发现的。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两具墨家弟子的尸体。
“这是锦衣卫的弩箭。”江构沉声开口,语带肯定。
后周军械与燕国有明显不同,而他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后周承袭一世皇朝正统,彼时制造军备的便是在朝堂的前身。是以对其所用工艺,所制样品,自是能一眼看出。
弓弩是军械,在此之中,锦衣卫所用箭矢与军方又有不同,它更为轻巧灵便,更注重近距离的杀伤。而面前桌上的,就是特制的弩箭,配备于东厂和锦衣卫之手。
“东厂的阉人自命高贵,不会跋山涉水,所以来的是锦衣卫。”盗帅说道。
江构点头,显然,他很希望自己这位兄弟能认同自己所说。
盗帅却不免有些赧然,因为这些,还是前几日在枫林小筑听来的。
“锦衣卫监视朝堂,为何来的是他们?”越千重有些不解,他觉得六扇门的人来,也比锦衣卫来的可能性大。
“因为咱们对六扇门,太熟悉了。”方大师说道。
越先生仔细一想,也是想通。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在场的,还有几个墨家高层之人。
“既是出招了,那就接招。”江构冷哼一声,显然是不齿锦衣卫暗杀行径,其中自有冷冽杀气。
一旁,盗帅摇头道:“敌暗我明,这招不是这么好接的,而且你们别忘了,上次生事的人虽然不少,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跳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机关城中,还有内应?”有人问道。
而随着话语问出,场间已有两三人下意识看向了那位越先生,毕竟,当初最不可能出现的那人,就是对方的生死之交。
越千重自能察觉到这般目光,当即脸色一冷,“越某愿意查清此事。”
“现在不是怀疑自己人的时候。”方不同提醒道。
说着,他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墨痕,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墨痕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他,不过眨眼便是如常。
“锦衣卫除了搜罗证据,构陷官员之外,对缉拿暗杀同样在行。机关城铜墙铁壁,除非大军亲至,布划攻城,否则千人万人也只是徒劳。”他说。
方不同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一并说出来便是。”
墨痕点头,环视众人,目光在一人身上停留,“城中有无内应,大家心中有数,我想说的,是如今大难当前,人心难测。”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悦,当场呵斥。
“李长老何必激动。”墨痕笑了笑。
“我...”那位李长老自然脸色不善。
方不同抬抬手,打断道:“同心协力,定会共渡难关。”
众人当然拱手应声。
……
此次议事并不愉快,深夜时,众人才纷纷自大殿中走出。
有人拂袖冷哼,快步离开,有人不发一言,沉默离去。
盗帅小跑一步,赶上负手独行的墨痕。
“你之前为何针对李长老?”盗帅左右看了眼,问道。
墨痕看他一眼,轻笑道:“你恐怕也不止怀疑他,还怀疑其他两位长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