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我命清风赊酒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解密

    毕竟,江湖皆知,如今墨家被两国所争,犹如立在风口浪尖。

    商容鱼是无生教的圣女,现在更是教中大势在手,以后就可彻底执掌,成为教主。

    她最想的便是入三境,一雪前耻。

    且她跟墨家也没有交情,正道诸派尚且避嫌,她自不会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

    盗帅当然知道这一点,是以,干咳一声后,便道,“都已经说了,放心,都是自…都信得过。”

    商容鱼听出了他话中的停顿,不知怎的,在看见苏澈也同样看过来的时候,心里竟有些烦闷。

    “那还要另寻地方么?”苏澈看她一眼,问道。

    “不必。”江构当然能看出此时几人间,好像有些尴尬,而在来之前,盗帅也说了商容鱼的身份。那对于一个魔教的圣女,他也不会热情相对。

    只是碍着盗帅的关系,心里又对对方所说的‘墨家技艺所铸’之物有些好奇,这才毫不犹豫地去叫了莫小飞一并来的。

    他是看的盗帅面子,而非眼前三人。

    “那咱们先进屋吧。”盗帅虚引一下。

    苏澈便跟玉沁和商容鱼走在了前头。

    后边,盗帅轻拍了江构后腰一下,眼带感激。

    江构笑了笑,传音道:“我只知道是你要我帮忙,别的我也不问。”

    一旁的莫小飞倒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一样,只是眼带好奇,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事实上,盗帅也没跟他说太多,只是让他来瞧个机关。

    莫小飞的兴趣就是解密天下机关,越是难解,他越感兴趣,而这开机关的手段,当然也是顶尖的水平。

    他对盗帅说的很难解的机关,有些兴趣。

    进了屋,门关上,房里点上灯。

    方桌旁,几人坐了。

    莫小飞将工具箱往桌上一放,也不打开,只是目光看着苏澈三人,隐有期待。

    “开始吧。”盗帅说道。

    商容鱼看了玉沁一眼。

    玉沁也不犹豫,直接将那两块秘钥取出,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两块巴掌大小的秘钥,如同令牌,与桌面接触,磕出声响。

    而本就眼带好奇的莫小飞在,看到这两块秘钥的时候,眼神一下就亮了。倒不是说他一眼了这上面有什么机关,只是看到了这东西,便认出了铸造这东西的材质。

    “天外寒铁、玄冰铁、砂金…”莫小飞嘴里嘟囔着。

    “等会儿,来这是让你开东西的,你说的这些我也能看出来。”江构拍了他一把。

    他是铁匠,常年摸这些东西,对于炼器的这些材料当然门儿清。

    “这是咱们墨家的东西。”莫小飞看向盗帅。

    商容鱼身子不动声色地朝前靠了靠。

    “不是,你别管这东西是谁做的。”盗帅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咳嗽一声,对莫小飞说道,“现在这是商姑娘的,人家来咱这,是找人开东西来了。你是机关大师,能不能开?”

    莫小飞出生就在机关城里,从来还未出去过,对于墨家的归属自然很深。

    所以潜意识里,对于像眼前这种明显是墨家秘传手艺铸造的东西,都认为该是墨家所有。

    毕竟,单是那天外寒铁,除了墨家还没谁能提炼出来。且当世含天外寒铁的兵刃,也都是墨家所铸。

    因此,像眼前这并非可以交易的兵刃之物,竟是以墨家秘传技艺熔炼天外寒铁打造而成,那极有可能便是不外传的器物。起码,自他知事以来,墨家还没流传出去过这种东西。

    所以,此时莫小飞心里下意识出现了怀疑。

    这东西,是不是对方从墨家某处偷来的?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近日墨家内部的一些事情,虽然不能说是龌龊,但总归也带着明争暗斗,而今日盗帅回来,还拿了这么个东西,是不是就与此有关?

    莫小飞不由多想了。

    盗帅看着这小子眼神好似分散,明显是走神的样子,顿时皱眉。

    对面,苏澈看见了,也有些不解。

    反倒是玉沁,在看到莫小飞在看着桌上秘钥,发散开来的目光后,便一下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当即,她轻轻点了点桌面。

    咚咚,

    几声闷响,如是响在莫小飞心上,让他一时发闷,如是憋气一般,脸色登时有几分涨红。

    然后,他朝一旁猛地弯腰,大口喘了喘气。

    江构目光凝了凝,再看对面那一袭青衫,如女子般清秀之人时,不免更为凝重。

    他本以为,对方的人里既有一个魔教圣女,那话事或者说武功最高的,便应该是商容鱼。但只从方才那一手,他便知道,对面这人,才是武功最高者。

    “你没事吧,喝点水?”盗帅朝莫小飞问道。

    “不,不用。”莫小飞勉强一笑,然后咳嗽两声,目光再次落回眼前的秘钥上。

    “你别多想,这真是商姑娘的东西。”江构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道,“盗帅不着调,你还不相信我?”

    “嘿,你这话说的。”盗帅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是从他话里,回过神来--这莫小飞,该是想多了。

    莫小飞看着江构,狠狠点头。

    “能解么?”盗帅问道。

    “这我得看看。”莫小飞看向商容鱼。

    “随便。”商容鱼点头。

    莫小飞从怀里取了手帕,小心地将这两块秘钥拿了过去。

    “虽然材质刀剑不入,不惧水火,但里面要真有机关,还是不能摔的。”他嘴上边说着,边小心打量着手里的秘钥。

    “来时我听说,你们觉得这里面藏了东西?”他问道。

    “是。”玉沁点头。

    “为什么?”莫小飞问道。

    “不知道。”玉沁说道。

    莫小飞只是随口问,并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因为他知道,就算对方真的知道原因,也不会说出来。

    毕竟,手中的东西的确珍贵,来历肯定是墨家出的,但若不是墨家所有,那它是给了谁?

    莫小飞没问。

    因为此时他眼里,有的只有对奇诡机关的浓厚兴趣,以及想要解开的强烈念头。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里面的确有机关。”看了片刻,莫小飞将两件东西轻轻放下,“这东西不大,里面必是精密的机关。虽然从外面破坏不了,从内部却能损坏,磕碰撞击时,要是震动了里面的簧片,说不定这机关就再也打不开了,里面的东西,也可能会自毁掉。”

    “自毁?”商容鱼问道。

    “对,一些机关需以特定手段开启,就像锁头需要钥匙,如果暴力拆解,必会损坏。那既然是藏在机关里的东西,肯定是不想轻易让外人拿到,就如机缘一说,若是无缘,那东西当然是要毁了。”

    术业有专攻,莫小飞说起机关时的神态,自信满满,毫无方才那般带着怯意。

5.心乱

    “那现在这个,可以开吗?”盗帅问道。

    “我已经找到了外部的机关。”莫小飞自信道。

    “这么快?”盗帅有些惊讶。

    因为他们这一路,没事的时候也研究过这两块秘钥,而他毕竟也是墨家的人,就算对机关懂得不多,但既名为‘盗帅’,眼力和手段当然不俗。却也是没有看出这秘钥上,有什么机关存在。

    可莫小飞,方才只是拿过去在眼前过了几圈,这就看出来了?

    “机关虽然缜密,但毕竟是咱们墨家的技艺,能看出来的,当然也是我们这些人。”莫小飞笑了笑。

    商容鱼道:“那就麻烦,给将东西的取出来吧。”

    莫小飞点点头,一边打开手边的工具箱,一边道:“这机关精密繁复,而且构件小而细微,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启的。”

    “那得多久?”商容鱼问道。

    “这不好说。”莫小飞将工具一件件取出,有大有小,奇形怪状,统共十五六件,一一摆在面前。

    “劳烦给打盆水来。”他说了句。

    苏澈刚待起身,盗帅已然走了出去,不多时便端了一木盆水进来。

    “放到桌上吧。”莫小飞说道:“这两枚秘钥的外部机关都不同,就是不知道内部机关是否一样,如果只是外部不一样的话,日落之前便可解开。可要是内部机关也不一样,恐怕得到深夜才行。”

    苏澈有些意外,现在刚过午饭,若真如对方所说,那这进度的确很快了。

    因为他也知道,越是精密的机关越难解,尤其还是像这种以墨家核心技艺打造,又是无生老祖那等人物留下的东西,肯定复杂。

    “那行。”盗帅点头,然后问道:“你俩吃过饭了么?”

    他问的是江构和莫小飞。

    “早吃过了,你们还没吃?”江构问道。

    盗帅笑了笑,“那我先去让火房准备点东西吃。”

    说着,他看了眼苏澈三人。

    苏澈起身,“我跟你一起吧,刚好熟悉熟悉环境。”

    玉沁也随之而起,“我出去透透气。”

    商容鱼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你放心只有他俩在?”她传音过去。

    “他不是说了,最快也要太阳落山么?”玉沁并不在意。

    “万一他是骗咱们的,提前解开了呢?”商容鱼显然是很在意。

    “那他也走不出这间屋子。”玉沁转身,朝外走去。

    商容鱼目光从对面的莫小飞和秘钥上面收回,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闭目养神的江构,以及目不转睛,认真凝神尝试拆解机关的莫小飞。

    ……

    “你还真信他?”

    院子里的凉亭中,商容鱼随口问道。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玉沁问道。

    商容鱼一听,不免气馁。

    的确,她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机关大师,甚至连墨家的人都认不全,而若是身份暴露,墨家的人不会帮她们不说,甚至还会直接将她们赶出机关城。

    且如果无生老祖留下的秘钥在她俩手里的消息走露,那势必会引来更多的麻烦,难以消停。

    “但这毕竟是在墨家,而且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了,墨家的人不会不知道咱们来了。”商容鱼说道。

    “他们知道,但要紧的不是你我。”玉沁看着已经走上回廊的苏澈,平静道:“他们对你我身份并不好奇,关注和在意的,只有苏澈。”

    商容鱼眉头皱了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将军府跟墨家有旧,但如今梁国已亡,平北军囿困,苏将军生死不知,将军府名存实亡。”玉沁道:“墨家或许仁义,会念旧情,但现在两国相逼,就算墨家高层会为了情义保全苏澈,但我想更多的人,应该会觉得他是烫手山芋。”

    “他们会怕引发祸端,而将苏澈赶走?”商容鱼问道。

    哪怕如此,在她心里,未尝没有这么想过。

    她是从小挣扎着活命的人,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更何况是一直自诩仁义之辈。

    如今江湖正道,她已然看过无数,当然清楚什么是伪君子,什么是满口仁义道德,却行苟且之事。

    以前她或无生教都没跟墨家打过交代,对墨家的了解,也只是听闻。及得跟盗帅算是认识,同行一路,也是知道他与苏澈间的情谊,可这并不能代表,墨家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

    善意、道义,在存亡面前,往往都经不住考验,更何况还没有交情。

    “赶走是一回事,本来等解开机关拿到《无生玉录》,便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玉沁道:“我只是担心,如果墨家里有人想讨好燕国。”

    商容鱼眼神动了动,若真是如此,那讨好之人,必会将苏澈的身份及行踪透露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带他走。”玉沁毫不犹豫道。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一路追杀,你忘了?”

    “你怕了?”

    两人相视,一个蹙眉,一个决绝平静,只不过她们都知道,带人走很难,尤其是在苏澈如今武功皆失的情况下。

    而且,苏澈愿不愿意走,还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他的打算吗?”商容鱼问道。

    “在机关城里养好伤,去天山剑派。”玉沁淡淡道。

    “他放不下周子衿。”商容鱼道。

    “你想说什么?”玉沁看着她。

    “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对他,他不一定知道,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埋怨你。”

    “那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该多为自己想一想。”商容鱼说着,摇摇头,“算了,我也知道说这些,你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她转身,往回走去。

    玉沁站在亭子里,眉间微锁。

    她当然知道,凭借现在的自己,若再应对追杀,根本保不了苏澈。就如苍州城那夜,要不是有天山剑派,恐怕他们都要死在李清欢手下。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苏澈,或会因执拗而陷入险境,甚至一步步离自己走远,她同样做不到。

    因为她清楚,自己喜欢苏澈。

6.提醒

    “不是去伙房拿吃的么?”

    “先走走。”

    飞空回廊上,苏澈和盗帅缓步走着。

    登高才能看得远,如今虽只在半空回廊之上,可放眼望去时,远比站在地面看到的要多。

    机关城内的建筑,看起来有些拥挤,巷道之间稍显逼仄,所以飞空回廊很多,但只是这么看去时,这人倒是很少。便是算上那些街道上巡守之人,数量也是很少。

    “怎么了?”盗帅问道。

    “我方才看,这机关城内的人,似乎不多?”苏澈说道。

    “这天气,外边这么冷,人当然少。”盗帅随口道:“虽然墨家常会入江湖,行义举,但这机关城,也算是避世之地。像方大师,或者说莫小飞那帮喜欢拆解机关的,多是在屋里研究,很少出来。像越先生那些游侠,素日无事或在校场切磋,或是在静室修行,也有的饮酒玩乐,总之是不会在外边闲溜达的。”

    “越先生?”苏澈能听出来,既然盗帅在说起游侠时,会说出此人,那显然是以一概全,那这人也应该是某位高层。

    “越千重,半步修为,用剑高手。是游侠现在的统领。”盗帅说道:“我跟他不熟,没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听说他极重义气。”

    “在墨家,哪一个不重义气?”苏澈笑了笑。

    盗帅一愣,也是摇头失笑。

    “不过,他跟方大师有些不对付。”他说,“这件事在机关城里,人尽皆知。”

    “为何?”苏澈只是单纯好奇,但这毕竟涉及墨家隐私,是以他在问出后,便摇摇头,觉得唐突。

    “无妨。盗帅一笑,然后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或许跟一女子有关。但越先生如今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跟方大师非是同代之人。”

    苏澈听此,也没多问,只是记下,在这两人任意一人面前,都不提及另外一人便是。

    “你觉得,那秘钥里会有《无生玉录》吗?”盗帅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应该才是跟自己出来走,最想问的。

    “应该有。”他说,“既然是无生老祖留下的,又设计颇多,如此珍贵,里面该是极重要之物。”

    “那如果真是,你会怎么做?”盗帅脚步慢下来,在阑干旁停了。

    苏澈走出两步,此时也靠在廊柱上。

    “什么意思?”他问,“我记得之前,咱们好像说过此事。”

    “其实我一直在想,商容鱼虽然是魔教圣女,但其人本身,并不坏。”盗帅说道:“或者说,是不像其他魔道中人那般,做事毫无底线,没有原则。相反,她还有几分道义,良心未泯。”

    “这一路同行,你观察到的?”苏澈问道。

    “没错。”盗帅坦然点头,“我觉得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还可以回头。”

    苏澈笑了笑,“那你不要跟我说,为防她以后作恶,想就此把她留在机关城。”

    “虽然这么想过,但我也知道,这不现实。”盗帅摇头,“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一点,在梁州城我便看出来了。所以强迫这种事情,没有用。”

    “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苏澈有些疑惑。

    “我其实是想说,就算咱们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但也只是现在如此。《无生玉录》是顶尖的魔道功法,是无生老祖所留,便称是神功绝学也不为过。”盗帅语气微凝,“无生老祖横行一时,全仗此门功法,如果商容鱼学了,她还能保留本心么?”

    “你觉得她会被魔功影响?”苏澈皱眉。

    “这种例子并不少,毕竟《无生玉录》已经失传,如今没有残篇余招,也没人会,没人懂。”盗帅说道:“在梁州城,商容鱼为《天魅神功》,便可筹谋多年,为瑶无艳设下杀局,可见她心计。如今若再学了这般魔功,心计修为,若为祸,必是江湖魔头。”

    苏澈闻言,看着他,“你是害怕?”

    “实话说,若是颜玉书学了,倒也无碍,因为我能看出他在乎你,只要你在,他便会有制约。但商容鱼不同,她表面看似温煦,实则心思深藏,城府极深。”

    盗帅说道:“我的确怕,怕真有一尊魔头,自你我身边出现。”

    “江湖之中,各派高人无数,大修行亦然。”苏澈道。

    “她如今已是半步,以她资质,魔功在手,不出几年甚至更短,必可破境。”盗帅说道:“而且她交手经验丰富,并非没有跟大修行过招,一旦破境,定为翘楚。”

    “你之忌惮,是否言之尚早?”苏澈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盗帅平静道。

    苏澈微微皱眉,“难不成,不让她看秘钥里的东西?但这是提前说好了的。”

    盗帅看着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天空,“不是让你失信,只是想你知道其中利害,若商容鱼真的为恶,肯定是有人能成制约,只是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苏澈不理解。

    “他们两人,一个魔教妖女,一个梁国叛逆,可都在你身边。”盗帅说道。

    苏澈明白了,对方这话兜兜转转,其实还是绕在了自己身上。

    “玉…玉书那里,我自会看好。”他想了想,说道,“至于商容鱼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有这个自信,对于玉沁。只是若换成商容鱼,他实在没有把握。

    正如盗帅所说的那样,商容鱼的心思的确很深,哪怕他们这段时日同生共死过,但这还不足以让几人坦诚布公。或许在面临死亡时会,可现在已经无事,那么,本来的心思可能就会改变,也会有别的心思。

    所以,对于商容鱼,苏澈心中的确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当然不想对方为害江湖,另一方面,他又不敢保证,对方今后究竟会如何做。

    毕竟,商容鱼是无生教的圣女,如今教中异己都已经铲除,假以时日便是教主。其野心,苏澈早就领教过。那么现在,商容鱼的野心,是否在这几次面临死亡时有所收敛?

    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了,我也只是提醒你而已。”盗帅笑了笑,拍了拍苏澈的臂膀,“走吧。”

    看着盗帅先走出的背影,苏澈问道,“你真觉得,她不会改变么?”

    “我看人不准。”盗帅回头。

    苏澈脑海中回想起这一路同行的风雨,朝夕相处,想到商容鱼的一些举止,想到她说过的一些话及神情变化。

    “我倒是觉得,她会改变,往好的方向。”他说。

    “希望如此。”盗帅点头。

    苏澈沉吸口气,他相信,商容鱼也一定会像玉沁那般,会因为什么而改变的。

7.日落之后

    机关城里铜墙铁壁,都是冷砖冷瓦,建筑风格皆是单一简洁,毫无华美可言。而又因为心里还想着商容鱼那边的事,所以苏澈并未随盗帅多逛。

    只是很快便去了伙房,挑了些吃的,用食盒装了,便回去了。

    枫林小筑,顾名思义。虽未在枫林之中,却也种植枫树,如今倒是光秃秃的,巷道里也无人,自是冷清。

    两人进了小院。

    正堂的屋子里,莫小飞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身子小半是趴在桌面上的。

    而桌上点了三盏灯,莫小飞左右各一,其中一盏是由江构亲自拿着,不时调整方位,好让这光一直落在莫小飞手中的秘钥上。

    苏澈和盗帅的脚步声并未压低,足以被房中几人听到,当然,莫小飞不懂武功,自然是听不出的。

    “先吃点东西吧。”苏澈将食盒放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玉沁和商容鱼走过来,在一旁坐了。

    江构倒是看了这边一眼,跟盗帅有过眼神交汇,而后者举了举食盒示意,江构摇摇头,自是表示不吃。

    至于莫小飞,则全然是一副忘我的样子,沉浸在手上的忙活里。

    苏澈看了眼,对方左手拿着其中一块秘钥,右手里竟是抓了不止一件工具,那五指异常灵活,工具在指间拨弄,就好像长了十根手指一样。

    且莫小飞眨眼的频率很低,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有种让人感到敬畏的认真。

    苏澈将食盒打开,几道小菜,几碗米饭,几副筷子。

    四人坐在那边默默吃着,便是盗帅,嘴里都未发出半点声响。

    “进展如何了?”苏澈低声问道。

    “不清楚。”商容鱼摇头。

    “急不来的。”盗帅吃了口米饭,“解这种精密小巧的机关很费心神,不过既然他能打包票,那太阳下山就应该会有结果。”

    “你觉得这里如何?”苏澈耳边,传来玉沁传音。

    他看过去,但对方并未在看自己,只是轻轻拌着米饭。

    “你是指机关城么?”苏澈问道。

    玉沁轻轻‘嗯’了声。

    “还好,虽然总院里有些古板方正,但人应该不多,外面的景致也不错,很幽静…”

    “那你喜欢这么?”苏澈的话没有说完,玉沁便传音打断。

    苏澈愣了愣。

    “你是,想说什么吗?”他问。

    “我不喜欢这里。”玉沁道。

    “为什么?是怕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会发难?”

    “不是。”玉沁微微摇头。

    “那是因为我?”苏澈眼里一笑,“怕墨家有人多想,会赶我走?”

    玉沁抬眼看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心中所想,便难以说出口。

    “是。”她只是勉强一笑,随着应了。

    苏澈道:“就算我武功没有恢复,咱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待,等外面风头过去,离开便是,不给他们惹麻烦。”

    “去哪?”玉沁问道。

    苏澈一怔,没想到她直接问了出来。

    玉沁的眼中微微闪动,好像有千丝万缕,却在刹那消逝,几让苏澈以为是错觉。

    但他清晰地看见,一眼不忘。

    “我也不知道。”他说。

    虽是传音,可声音低沉,更有迷茫。

    去北边找苏清,还是去天山剑派找周子衿?

    路途遥远,艰难险阻,苏澈都不怕。他怕的,是见面后的结果。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明明此前已有所思所想,可如今当玉沁问起,他才惶然。

    “吃啊,想什么呢。”盗帅招呼一声。

    苏澈点头,下筷子。

    ……

    等待总是显得漫长而枯燥,可对修行之人来说,几个时辰,不过是一个打坐,和内功修炼的几个周天罢了。

    当对一件事沉下心神去做的时候,也就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变化了。

    阳关渐渐朝西边淡去,天色慢慢暗下来,最后天黑。

    房中的灯多了起来,一盏盏,皆被江构点燃。

    不大的桌子上,点了七八支蜡烛,他手里提着一盏灯,就在莫小飞的边上。

    这个打铁的大块头,此时竟如同一个小心的孩童一般,在打着下手,偶尔会从工具箱里帮着拿工具。

    轻轻的敲打声,略有刺耳的摩擦声…就在某个时刻,这些声音都不见了,停顿几息后,是清脆的机括触动声。

    咔,

    莫小飞长舒了口气,桌上挨近的烛光一阵摇曳。

    江构身子连忙退了退,但手里的灯却往前送了送。

    那边,苏澈四人皆是看了过来。

    盗帅看向江构,以眼神示意。

    “好了。”莫小飞说了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一下午都未沾水,嘴唇也有些干。他的眼角有些疲惫的泪,此时使劲眨了眨眼,在直起身子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不由踉跄了一下。

    江构连忙去扶他。

    苏澈几人走了过来。

    “这么快?”盗帅挑挑眉。

    “辛苦了。”苏澈抱拳道。

    “没事儿,就是帮忙嘛。”莫小飞见他神情真诚,心中自也是善意。

    他让了让身子,灯光打落在桌面上,那上面,摆放着一块令牌。

    商容鱼看了眼,忍不住惊讶,“合二为一?”

    “不算是。”莫小飞舒展着双臂,转了转脖子,“起初我以为这机关不外乎两种,要么是两枚秘钥,机关各自单一,要么是机关一样。可后来仔细瞧了,才看出是机关互解。

    这两枚秘钥,缺一不可,若是缺其一而强行拆解,必然自毁。唯有先看破外部机关,将二化一,合在一处,才能解内部机关。”

    他说起解开的过程后,话便多了,并非是在卖弄,也不是在说自己多么厉害,只是就如攻克了某项难题一样,心情高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

    众人都能听出他话中善意,也就随他了,只是这目光,依旧是被桌上这合一的秘钥吸引。

    “喝点水吧。”盗帅倒了杯茶,递给眼神放亮的莫小飞。

    “噢好,多谢。”莫小飞道谢后接过,咕咚咕咚喝了,这才止住话头。

    “所以,是已经解开了么?”商容鱼问道,心里有些迫不及待。

    “已经解开了,里面的确有东西。”莫小飞先是点头说了,然后又道,“不过我可没打开看是什么。”

    “无妨的。”盗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商容鱼下意识伸手去拿,但手刚抬起,便犹豫了。

8.魔道功法

    烛光下,商容鱼的手白而修长,很好看。此时,手指却缩了缩。

    “拿来看就是了。”玉沁道。

    商容鱼听了,这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两块秘钥合在一处,两面中间皆多了一个凸起。

    “差事已经办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这时,江构说了句。

    莫小飞一愣。

    江构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澈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要避嫌,同时,在心里也觉得此人做事的确没得说。

    “辛苦了。”盗帅说道。

    “没什么的。”江构笑了笑,拽了拽还有些好奇的莫小飞。

    莫小飞也是回过神来,将收拾好的工具箱挎了,跟着江构离开。

    盗帅咳嗽一声,“那什么,我去送送他们。”

    话说完,他也跟着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关好。

    “那我?”苏澈开口。

    玉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商容鱼摇摇头,手指轻轻按在那个凸起上,机括簧片的脆响声里,手里的秘钥四角朝外分开,中心转动,然后分左右,分别弹出杯底大小的薄片。

    薄片带着凹槽,里面各自叠放着如蚕衣般的丝织东西。

    商容鱼略是蹙眉,轻轻捻指,将里面的东西沾了出来。

    薄,足以用薄如蝉翼来形容,这就像是一层轻纱,灯光下,上面有一个个如同金线缝上的文字。

    商容鱼手指轻轻搓了搓,眼神一亮,双指搓动之间,这不过杯底大小,薄如蝉翼的东西竟是展开了!

    展开大小如两页书,几近透明,上面略带金光的字,就如同漂浮半空的蝌蚪一般。

    苏澈张了张嘴,他哪里见过这等奇异存录文字的方式,更没有见过这等景象。

    便是一旁的玉沁,眼里都有惊讶。

    商容鱼又依此法,轻轻搓动,展开了另一个薄片里的丝织,也是同样大小。

    三人都下意识离近了些,光影下,商容鱼双手各托着一层轻纱,而一个个文字如是金光闪动,如鱼在云海,似要跃出。

    “这是什么?”苏澈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竟然看不懂那上面的字,或者说,是没办法静下心神去看,因为当他想要仔细看清的时候,往往看到的都是跳跃的文字,眼前一下便模糊起来。

    就如同是这上面的字,故意不入他眼,不让他看清一般。

    “你看不到?”玉沁问他。

    “看得见,但看不清。”苏澈说道。

    这般说着,商容鱼身子忽然晃了晃,脚下踉跄了一下。

    苏澈连忙扶她一把,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竟然有些苍白,而嘴角亦有几分猩红。

    “你没事吧?”他皱了皱眉,因为他不记得商容鱼有伤,难道,是中了毒?

    商容鱼微微摇头,将口中的血咽了回去,只是再也不去看手中的丝织。

    她从方才苏澈和玉沁的对话里已然听出,苏澈无法看到丝织上面的文字,但玉沁却能看到,而且一定是能看的清楚。

    这便是有缘,机缘选定了她。

    因为,商容鱼她自己只能看清一半,看清左手上的这幅,至于右手上的则的全然模糊。换句话说,她的机缘不够,只是到此为止了。

    方才,她便是听了玉沁所说,想要强行去看右手上那幅,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自气海而生,让她体内真气一瞬紊乱,精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她当然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无生玉录》么?”苏澈问道。

    “是。”玉沁看着被商容鱼放到桌上的丝织,开口道,“准确地说,是《无生玉录》的修炼总纲,以及另一门武学,《天地游》。”

    “《天地游》?”苏澈问道:“轻功?”

    “掌法。”玉沁说着,看向商容鱼,“你应该听说过。”

    商容鱼稍稍平复真气之后,开口道:“我以前说过,青铜殿或许是道门一支,其中武学,也都是以求仙问道为典故起名。《天地游》,便是青铜殿立派之初传下的镇派绝学。后来失传。”

    “那这,青铜殿的镇派功法,怎么跟无生老祖的东西放在了一起?”苏澈有些不解。

    “看此存录手法一致,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商容鱼语气里也是疑惑,“据我所知,本教与青铜殿关系一般,教中关于无生老祖的记载中,没说他跟青铜殿有什么瓜葛,对此也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她对另一门功法,也即是自己无法看清的丝织上收录的,是《天地游》这门功法,亦是感到惊讶。

    因为这很可能表明,无生教跟青铜殿,或者说无生老祖时期,他与青铜殿必有关联。可《天地游》失传更早,如果说无生老祖早就得到了此门功法,在当时,完全可以与青铜殿交换,获取更大利益。

    但这么多年过去,青铜殿里,关于此门功法,依旧没有半点风声。

    只不过,斯人已去,哪怕他们今日见得了这两门传承武学,亦无从得知从前之事。

    商容鱼看着桌上之物,道:“如何处理?”

    “你都能看清?”玉沁问道。

    商容鱼轻轻咬唇,她自然都想看清,可实际上,她只能看清《无生玉录》。此时,她是有过一瞬犹豫的,但想了想,心中只是一笑,暗道自己竟也贪心。

    而且,哪怕对方看似善意,可心中所想谁也不知,自己何必去做小人呢?

    “我只看得《无生玉录》。”她说。

    玉沁点头,“好,那今夜你先看。”

    商容鱼一愣,“我先?”

    苏澈随口道:“你俩住一屋,一起看不就行了?”

    玉沁却问,“这是魔道功法,你想让我修行么?”

    苏澈也是醒悟过来,是了,他竟是忘了这一点。

    “这两门,都是魔道功法。”他下意识道。

    之前只想过这秘钥里存了一门《无生玉录》,却没想到竟还有一门功法,且都是惊世绝学。

    “果然神奇。”另一边,商容鱼拿着《无生玉录》,在桌前退了一步,然后又进一步。

    “若离光远,上面的字竟不会显现。”她说。

    苏澈看向玉沁,“你想练,练就是了。”

    玉沁有些不解。

    “修行不得其道,或走火入魔,或被影响心性,但这既然只是篇总纲,那细微处该是需要自己琢磨。”苏澈笑了笑,“人是练功修行,不是被修行所累,被武功驾驭。我相信你。”

    “这话说的,幼稚。”商容鱼翻了个白眼,也不忸怩,拿着《无生玉录》和一盏灯,便回房了。

    玉沁看着苏澈,微微一笑,拿起《天地游》,“就算你不信我,我也信你。”

    她点点头,与商容鱼进了同一间房。

    苏澈吐出口气,莫名笑了下,然后垂目,看了眼桌上的秘钥。

    他用手拿起来,破碎的簧片和细小机关从上面掉落,显然这东西已经毁了。

    他摇摇头,将桌上的灯吹了。

9.一日之计在于晨

    苏澈向来睡得很浅,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而自己暂时没有自保之力的时候。

    虽说不至于一丁点响动就会吵醒,但此时,他的确是被吵醒的,不是嘈杂吵闹,而更像是习武练功,打拳的呼喝声。

    房间里还有些晦暗,窗外透进朦朦的光,冬日夜长,看时辰,天亮了也才一会儿。

    得益于盗帅并不跟他一间房,也不在这边住,所以苏澈睡得不错,此时醒后也不犯困。

    他穿好衣裳,从水桶里舀了水洗漱完毕,这才拿了剑出门。

    正堂里,对面的房间还关着门,但屋门却开着,清晨的凉风吹进来,透着一股清新,但也有薄雾。

    看样子,商容鱼和玉沁应该是早起了,而他对此并未发觉。

    苏澈不免有些惭愧,只是因为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比两个女子起的还晚。

    “在想什么?”门口,玉沁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苏澈摇头,“没什么,你去做饭了?”

    玉沁轻笑,“我会做饭,但这饭食是墨家的人送来的,刚好在门口碰见。”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随口道:“方才可是觉得自己贪睡,不好意思?”

    苏澈坐下,此时被对方说出,更觉惭愧。

    玉沁摇头一笑,没说什么。

    “她呢?”苏澈问道。

    “还在练功。”玉沁坐了。

    “一宿没睡?”苏澈问道。

    “对。”玉沁点点头,给苏澈盛好米饭,递过去。

    “谢谢。”苏澈接过。

    “这么生分?”玉沁道。

    “没有,习惯吧。”苏澈道。

    “以前在家里,也是这样?”玉沁问道。

    “什么?”苏澈能听出,对方话里似是隐有所指。

    “没什么。”玉沁一笑,然后道,“你想看么?”

    苏澈一愣,“看什么?”

    “昨晚的魔道功法。”玉沁看着他,说道,“就算你看不清上面写的东西,我也可以转述于你。”

    不看原本,只是口述的话,难免会失去真实的几分神韵,也避不可免地带了她自己的一些理解。但即便如此,依她天赋所述功法出来,自会更容易理解。

    “既然学剑,一法尚且未通,不敢奢求其他。”苏澈道。

    玉沁微微皱眉,“你昨日不也说过么,是人练功,而不是武功驾驭人。”

    “我对你选的魔道功法,并无偏见。”苏澈笑了笑,“只是学了剑,就想先把这条路走好。”

    玉沁眼帘低了低,“是因为,剑是她教的么?”

    “嗯?”苏澈没听清。

    “没什么,吃饭吧。”玉沁道:“等你身子好了,想学我再教你。”

    苏澈点点头,看了房间一眼,“不用叫她么?”

    “她说不饿。”玉沁道。

    “对了,外面是有人在练功?”苏澈想到之前听到的呼喝声,不由问道。

    “方才问过,是墨家的后辈弟子,晨起练桩。”玉沁道。

    “练桩?”苏澈有些惊讶。

    因为他就是自幼练桩功,而当时也听父亲说起过,现在江湖,纯粹以武淬体入道修行的很少,多是以术通玄,藉此修行。

    练桩要吃苦,体内气血未通之前便要功行不缀,需要心神坚定,长久坚持才行。

    方才听那呼喝之声,中气十足,人数也该是不少。

    “想去看看?”玉沁问道。

    而看到苏澈好奇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刚才问过,人都在校场,离这边不远,循声便可过去。”

    “还是算了,冒然过去,怕是不好。”苏澈道。

    未经允许看人练功,当然是大忌,而即便只是一些后辈练桩,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苏澈一个外人,当然要守规矩,更是要谨言慎行。

    哪怕这里是墨家。

    正在此时,院里有一墨家弟子匆匆而来。

    人在门口一停,抱拳,“不知哪位是苏公子,方大师请他过去。”

    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已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已被人所知。

    就是不知道,知晓自己身份的只有方不同,还是墨家的高层全知道。

    “什么时候?”苏澈问道。

    “如果苏公子不忙的话,现在便过去吧。”门外那人说道。

    玉沁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苏澈道:“我与你一并去。”

    “我自己去就行。”苏澈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将碗筷一放,便起身。

    玉沁有些不悦,并非是对他,而是对墨家那位方大师。

    哪怕她知道,如今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行动举措肯定是要受其限制,要按对方的规矩来。于情于理是这样没错,但她并不是一个就会按规矩做事的人,尤其受到影响的还是苏澈。

    现在,饭还没吃多少,就这么把人叫走,她不开心。

    苏澈提剑,回头道:“不用担心,方大师名声在外,我去去就回。”

    话说完,他便随着那墨家的弟子出了院子。

    背影消失在院外,玉沁蹙着眉,也没了胃口。

    身后房门打开,商容鱼走出来。

    “要不要跟着?”她的声音透着些疲惫。

    “不用。”玉沁道。

    “你不是不放心吗?”商容鱼问道。

    “是不放心。”玉沁平静道:“但方不同既然能知道苏澈的身份,那对于你我身份,或许也已知悉。”

    “要真出了事,你会怎么做?”商容鱼问道。

    玉沁看了她一眼。

    “是我明知故问。”商容鱼摇摇头,坐下了。

    “怎么不练了?”玉沁问道。

    “急不得,有些地方,也颇为晦涩。”商容鱼此时皱眉,竟有愁容。

    她一路修行至今,没有师傅教导,全靠自己,这天资当然极佳。只不过此时修行的毕竟是《无生玉录》,且此前也修行过其他魔功,是以如今修行起来,难免会有晦涩之处。

    “说出来,我与你参详参详。”玉沁淡淡道。

    商容鱼闻言不免松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在等对方这句话。

    ……

    墨家的巷道、建筑皆呈一种方正之意,直来直去,毫无曲折。

    甬道有些长,也有些空旷,哪怕是清晨时候,除了巡守弟子经过,也没其他人。

    苏澈跟在那引路的墨家弟子身后,不时看向四下,记着路线。

    同时,他心中思忖不免思忖,方不同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10.还是当年

    机关城内巷道很多,苏澈曾在飞空回廊上看过,自然知道那座中心大殿在哪。

    他记忆着路线,安静走着。

    忽而,他眼神一动,本是看着经过巷道的目光收回,看向了前方。

    脚步声从前而来,两道身影,并无兵刃,只是如此走来,没有让道的意思。

    前边引路的墨家弟子脚步一停,继而挡在了苏澈身前。

    这让苏澈略一挑眉,对墨家多了几分好感。

    因为对面那两人并非墨家穿着,身穿绸衫,质地精美,与这全然青砖冷瓦的机关城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墨家的人。

    “你便是苏澈?”对面两人,年纪稍长些的男子问道。

    苏澈并未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问你不答,如此失礼,亏你还出身名门。”那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

    边上,那年轻男子一笑,嘴角带着几分嘲弄,“正因梁国之人皆似他这般,所以才会亡于燕国之手。”

    言罢,两人竟是相视一笑,浑然不在意对面的苏澈。

    “说完了么?”苏澈看着他们,开口。

    “嗯?”对面两人皱眉。

    “说完了,就让开。”苏澈道。

    “我要偏不让呢?”那年轻男子冷笑一声,一掸袖袍,好似要挡路一般。

    苏澈看向边上那墨家弟子,问道:“后周来人之中,可有大修行?”

    那墨家弟子一愣,显然,他没想到苏澈会这么问,而方才也正想要如何拓词,此时听了,连连摇头。

    “没有。”他说。

    对面,那两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苏澈看过去,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死在我剑下的人,如果两位自认可比陆延年和张剑寒,那尽管拦路便是。”

    说着,他便朝前走去。

    “我大周朝廷,岂是桃花剑阁可比?”对面那年轻男子一怒。

    “二位也无法与张剑寒相提并论。”苏澈淡淡道。

    他走来,对面两人只是咬牙切齿,却在他走近后,迎着那双平静的眸子,不甘却又只能侧身让开。

    而当苏澈走过去之后,这两人脸上先前的傲慢和怒意,均是烟消云散。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么?”那年长之人负手,淡淡道。

    此时他的语气里,毫无气急败坏和强装镇定,好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和倨傲之姿,并非出现于他的身上。

    苏澈脚步未停,只是道,“无谓的试探大可不必,若有什么招数,尽管亮出来便是。”

    看着他的背影,后周两人站在原地,皆是皱眉。

    “此人即便年轻,却不为言语所激,反而言辞犀利。这人,恐怕不会与我等联手。”

    “无妨,先去禀报辛大人吧,让他拿主意。”

    两人也很快离开。

    ……

    苏澈察觉到身边那墨家弟子不时看来的眼神,便问,“为何一直看我?”

    “啊?冒犯了。”这墨家弟子连忙告罪一声。

    不过,他仍忍不住好奇道:“苏公子如何知道他们是后周的人?”

    苏澈一笑,“墨家虽有规矩,却更务实,任侠之风,不拘小节。即便是礼仪场合,穿着亦是随意,像那般刻意追求华美的绸缎,是不会穿的。

    而且,墨家子弟常年习武,或是锻造机关,皮肤断不会那般白皙。他们口中直言梁国覆灭,所以不是梁人,又直称燕国,所以也不会是燕国人。”

    听了这话,这墨家弟子不由面带笑意,显然对于苏澈对墨家的评价,他很是受用。

    苏澈见此,心中微微一笑。

    事实上,除他所说之外,墨家规矩里便有勤俭一说,所以像那种华美的衣衫,轻易是不会穿的。更何况,那等华美衣衫,皆是达官显贵,富庶子弟最爱,价值不菲。

    再者,这里是墨家总院,机关城中,墨家人也不会做出方才那般拦路的举动。

    “找我的,只有方大师?”苏澈问道。

    边上,那墨家弟子一愣,然后点头,犹豫片刻,才道,“方大师虽是执拗脾气,但人品极好,苏公子莫要紧张。”

    苏澈点头。

    两人无话,不多会儿,那中心大殿便在眼前。

    墨家那弟子朝前伸手指了指,脚步便停了。

    “你不过去?”苏澈问了句。

    对方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苏澈左右看了眼,这边未见有巡守弟子经过,而面前大殿周围,也看不到放哨值守之人。

    他想了想,抬脚便朝前过去。

    说是青铜大殿,当然不是由青铜浇筑而成,只是比寻常居所要高大,青砖黛瓦色调太冷,而风格过于周正,就如冰冷的青铜器物一般。

    苏澈敲了敲门,门后很快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几声低咳,里面的人走近了。

    他朝后退了半步,安静等待。

    吱呀,

    门开了。

    披着一件棉衣,面色有些虚弱,不掩苍老的方不同出现在苏澈面前。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似是不适应外面的阳光,而哪怕,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反倒是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一下缩了缩身子。

    苏澈看着面前这个不算陌生的老人,相比数年前大行寺见的那一面,对方此时更老了,也更像是个老人。

    眼里看不见当初即便是面对自己父亲,都有的锐利,和面对六扇门捕头时那般隐有的傲然。现在,对方眼中有的,只有疲惫。

    “晚辈苏澈,见过前辈。”苏澈抱了抱拳。

    “进来吧。”方不同看了眼苏澈,转身让了让。

    苏澈走进去。

    而方不同在回头关门时,眼中的疲色却全然消失,眼神一沉之间,如同陷入某种深思。

    他见过苏澈,在几年前的大行寺佛子礼上。哪怕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只在苏定远身上,对彼时的那个小孩子并不在意,可如今,当方才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所有有关对方的回忆便一下涌现出来。

    关于彼时的那个小孩子的印象,也都重新浮于眼前,跟此时这个已有明显变化的人重合到了一处。

    那双清澈却隐有倔强的眸子,就如当时在大行寺见到的一模一样。

    苏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方不同不知道,哪怕关于对方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听说。

    他只是从方才一眼所见的对方的眼神里知道,这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方不同有些没来由的欣慰,却也有些难过。

11.意有所指

    “随便坐吧。”方不同回身,见苏澈还站在那,便招呼一声。

    苏澈应了,在长桌旁坐下。

    “这里,是墨家议事的地方。”方不同说了句。

    苏澈点点头。

    “你可还记得老夫?”方不同坐下后,笑着问道。

    苏澈也是一笑,“记得,当年大行寺时,前辈英姿,久久不忘。”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方不同倒了杯茶,朝前递过去。

    苏澈连忙起身接过。

    “吃了么?”方不同问道。

    “吃过了。”苏澈点点头。

    “粗茶淡饭,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方不同似是感慨,“我虽只与苏将军见过数面,但其人英雄,足令老夫敬佩。”

    苏澈只是附和点头,听他在说。

    “一路来机关城,不容易吧?”方不同问道。

    “颇多艰难。”苏澈道:“不过幸有朋友相助,一路同行,方能安稳度过。”

    方不同点头,喝了口茶,然后道,“说起来,老夫也见过不少青年俊彦,各派天骄,但对你那两位朋友,却有些陌生。”

    苏澈知道,对方这是在打听玉沁两人的身份。只不过,在他心里倒是觉得,对方已经是知道了她们身份,此时是故意这般说的。

    “她二人并无显赫出身,只是偶然相识,所以才出手相助。”苏澈道。。

    “人在江湖,是该多交朋友,若是志趣相投,也是人生快事。”方不同和善一笑,然后道,“听说方才在路上,后周的人拦你?”

    苏澈有些意外,因为他本以为对方会针对商容鱼两人的身份,却没想到只像是随口一提便揭过了。而对于对方能知道方才之事,他并不意外,这里毕竟是机关城,且既然对方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过一番安排的。

    此未尝不是故意之举,想让自己听出其意,也即是这机关城内发生的事情,皆在对方耳目之下。

    “前辈知道此事?”苏澈好奇道。

    语气里,甚至隐隐有种此事是对方所为的怀疑。

    当然,若是真的晚辈对长辈如此,自是失礼,但苏澈是朝堂名门之后,于出身地位上,本就高于江湖各派一等。即便是以修为论资排辈,依他武功,放在江湖也非等闲,更何况彼时武举,他还力压梁国江湖内的天骄翘楚夺魁。

    所以此般,方不同察觉到了一丝针锋相对之意。

    方不同笑了笑,抬手,“喝茶。”

    苏澈端起茶盏,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

    “枫林晚。”他说。

    这是不是苍州最好的茶,苏澈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这是他来苍州之后,喝的最多的茶。

    “的确是枫林晚,名字雅致,炒出来的茶叶却大,所以无论是燕国还是后周,都喜欢。”方不同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苏澈道:“前辈今日唤晚辈来,是想聊茶吗?”

    “你在京城长大,该是喝过不少好茶。”方不同似乎就是想闲聊。

    苏澈摇头,“实不相瞒,我并不喜欢喝茶。”

    “茶味涩,品而香,年轻人喜欢的的确不多。”方不同说道:“那是喜欢饮酒?”

    苏澈又是摇头。

    “年轻人正是要打根基的时候,酒色伤身,还会误事,不饮酒是好习惯。”方不同笑了笑。

    苏澈只是喝了两口茶,将茶盏放下,没有开口。

    方不同一直在观察他,想要看到他神情中的变化,但没有,无论是不耐还是急躁,甚至是一丝丝不悦,他都没有看到。

    苏澈只是平静地坐在对面,微微垂目,看着热气氤氲的茶水。

    而很快,茶水热气变淡,该是凉了。

    “墨家现状,你也该听说了吧?”方不同问道。

    苏澈轻轻吐气,点头道:“盗帅与我说起过。”

    “那你觉得,墨家应不应该跟朝廷合作?”方不同问道。

    苏澈微微皱眉,这种事关墨家传承的事情,当然不该来问他一个小辈。

    “尽管说便是。”方不同道。

    “前辈为何问我?”苏澈问道。

    “将军府与墨家有旧,我与苏将军也是相识,所以你并不是外人,这也是盗帅带你来机关城,墨家没有阻拦的原因。也因此,你能坐在这里。”方不同说道:“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我就姑且这么一听,不碍事。”

    苏澈沉思片刻,然后道:“就是不知道,跟朝廷合作的意思,是如何?”

    “墨家秘传十九道冶炼技艺,半数交于朝廷工部,其中必须有大雪山玄冰铁和天外寒铁的冶炼技艺。”方不同开口道:“墨家也可以选择归附朝廷,择人入朝堂为官,也可以选择维持现状,成为朝廷在江湖上的盟友。”

    这话浅显易懂,朝廷是想要得到墨家的冶炼传承。墨家传承里,包括冶炼技艺、机关术、炼体武学,而最重要的当然便是这冶炼技艺。因为有了它,才有机关术从纸上变为现实,才有了这铜墙铁壁的机关城。

    这是立足根本,如果交给了朝廷,那跟墨家融入朝堂没什么区别。

    苏澈道:“占据一脉传承,的确太过霸道。”

    “所以,你是不想跟朝廷合作?”方不同问道。

    “后周跟燕国,都是同样意思么?”苏澈问道。

    按他所想,两国都在争取墨家,那对于条件上,自然不会过于苛刻,就看谁给予宽松优待。

    方不同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苏澈不解。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在意这个的时候,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要跟朝廷合作的意思。”方不同道。

    苏澈皱眉,“只是要权衡利弊,肯定是要先知悉前后条件的。”

    方不同透着疲态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墨家游侠,越千重他们,就是知道了条件,然后想要跟朝廷合作。”

    “那前辈是连条件是什么都没有问,便直接拒绝合作么?”苏澈问道。

    “开始是这样。”方不同语气里有几分自嘲,“但在半月之前,我从游侠那里知道了条件。”

    苏澈看着他,沉默中,一下明白了。

    条件是什么,肯定是对方去着人打听的,而原本不在意如今却要去打听,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也即是,半月前,对方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在这场代表墨家,与后周和燕国的僵持谈判中。

12.放下

    “所以,条件是?”苏澈问道。

    方不同将茶盏放下,身子往后靠了靠,开口道,“要大雪山玄冰铁完整的熔炼之法,以及半数的机关秘术,墨家之人从此便可封侯拜相,出入朝堂,享一世荣华富贵,太平安稳。”

    从墨家一半的冶炼传承,到现在的只要一道熔炼技艺和半数的机关术,这似乎是很大的退让和妥协。

    可实际上,给江湖人许诺官位,对绿林招安,是朝廷惯用的伎俩。只等某个时候,比如新皇登基,便寻个由头罢黜贬谪。

    当然,如果你让朝廷满意了,那肯定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后周和北燕,开出的条件都一样?”苏澈问道。

    “细微处或有不同,但这就是底线。”方不同说道:“如果换成是你,设身处地,你会不会同意?”

    苏澈闻言,若是以前,他会认为对方是随口一问,不会真的在意或参考自己这个外人的想法和建议。

    可现在,他看到了对方认真的眼神,以及神情中难以掩盖的疲惫。包括对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似乎是一种倾诉,一种自己坚持了许久快要坚持不下去,而需要别人来帮他坚定内心的诉求。

    苏澈的剑从来都是握在手里,此时轻轻放在腿上。

    方不同当然能注意到,他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在思考,在认真想这个问题。

    他没有出言打搅,哪怕原本今日把对方唤来并非为此,但此时,依旧不免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这是个出色的后辈,不只是在面对桃花剑阁和朝廷的追杀中还全身而退,而是这份沉稳和心性。

    事实上,方不同在苏澈走下桃山,出现在梁州城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关注他了。而在多年前,苏澈救下墨痕的那一次,其实便让方不同一行免于失责,免于落下口实。

    方不同的确忧心苏澈的身份和行踪暴露,会给后周和北燕在机关城的人送去借口,但既然之前后周的人已经拦了苏澈一回,那他再做什么也都来不及了。

    后周知道,那北燕也肯定知道,对方既然摊牌,那便是明着让他或者说墨家的高层知道,在这座墨家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机关城里,还有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

    也即是,机关城内,并非全是墨家之人,早不知何时,后周和北燕的人,已然渗透进来了。

    并且,扎得很深。

    方不同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被苏澈察觉出疲态。

    只不过,他看透的稍晚了些,因为‘墨家内部或有问题’这件事,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千百年的墨家,屹立在此的机关城,哪怕看似牢不可破,但很可能会因一点点的怀疑,就一朝崩塌。

    方不同放在腿上的双手有汗,手指偶尔会颤抖,因为就在此时,他想通了今早之事的缘由。

    这是后周故意让他知道的,故意让他知道墨家的高层或有干系,而目的就是让他紧张,让他心乱。

    他是墨家的高层,是如今可以话事的人之一,领头的人要是乱了方寸,那底下的人也会生乱。

    世上最恐怖的便是念头,因为你即便不去想,它也总会冒出来,甚至越不去想,它便越会出现。

    方不同的脸色有些发白,许久未有过的冷汗自额头冒出,他的眼神里,有焦虑,有急切,还有失措。

    如是察觉到了将来的恐惧,坐立不安。

    ……

    苏澈自然感觉到了,在他目光看去时,依旧能看到对面那人眼中未消的忧虑和紧张。

    这让他不由疑惑,对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事,竟会如此失态。

    “方前辈?”苏澈试探道。

    方不同沉吸口气,揩了揩眼角,“你说。”

    “您,没事吧?”苏澈问道。

    哪怕他有过对对方的恶意揣测,觉得会不会是对方故意露出这般虚弱的神态,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机关城,本就与自己无关,而自己也并不值得对方这般掩饰。

    想要赶自己走,就算有盗帅在,对墨家的高层来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

    所以,苏澈觉得,在刚才,对方真的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一定跟墨家有关。或者说,是跟后周和燕国在机关城内的人有关。

    “我没事。”方不同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我会同意。”苏澈道。

    方不同一怔,想要去摸茶杯的手顿了顿。

    “你说什么?”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也不太敢相信这真是面前之人的想法。

    苏澈点头,“如果换成是我,是我来做选择的话,我会同意合作。”

    “为什么?”方不同皱眉。

    “为了墨家。”苏澈说道:“如果同意,墨家现在的僵局自然打破,而且还可以借助朝廷的支持,暗中发展。即便将来朝廷过河拆桥,那时的墨家想必也积攒下更多的人脉和资源,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被动,朝廷也不会这般威胁。”

    “墨家现在也有人脉,也有根基,可在此情形之下,至今老夫还未见到有人帮衬。”方不同道:“在朝廷面前,江湖终究不堪一击。”

    “或许,是人不够多。”苏澈道。

    他知道,这些不用自己说,对方心里也都门儿清。自己只是个外人,在这等大事上,说什么也影响不到墨家做出决定。

    而如今方不同说要听自己的意见,其实不过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

    不管何时,江湖终究是江湖,江湖各派会说同气连枝,却不会真的亲如兄弟,所以这天下是朝廷的,不管这朝廷是腐朽还是昏庸。

    而即便朝廷被推翻,最终坐上那个位子的,也不会是江湖人。

    但朝廷从来不敢小视江湖的力量,想长治久安,除了安抚百姓,还要稳定江湖。

    如今面对后周和燕国,墨家忍气吞声,正因为有对方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机关城此时还存在着。与墨家交好的门派虽未发声,是因为同时面对两个朝廷,没人敢先做出头鸟。

    但如果,墨家交好的是整个江湖呢?

    墨家的人脉还是不够,苏澈能说出这句话,方不同心里自然也明白。

    他清楚面前的局势,更清楚这一切,他只是想要说服心中的自己,哪怕心里已经有了放下的念头。

    就在方才。

    “那后周和燕国,你选谁?”方不同问道。

13.选择

    对于苏澈来说,无论是后周还是燕国,他对其都没有任何好感。

    因为曾经的梁国被它们一分为二,此时成了后周的北境和燕国的南域,而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会详细划分行省,重新确立州郡。在江湖合流之前,便融入进一国之内。

    更别说,这场灭国之战,是积弱而毫无准备的梁国,被虎视眈眈筹谋已久的后周跟燕国,以雷霆之势覆灭,他的父亲和家里人,都因此战而殇。

    苏澈能理解战争的残酷,也知晓马革裹尸,各为其主,但心中仍旧意气难平。

    于心底里,在方不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谁都不想选。可是,此前说过的立场,是他站在墨家的这一方面去考虑。

    苏澈很纠结。

    方不同看见了他紧皱的眉头,也猜到了他此时心中所想。

    “其实你也猜到了,是我自己心里有了放下的念头。”他叹了口气,“老实说,墨家此时还坚持的人里,恐怕也只有我了。”

    苏澈张了张嘴,没说话。

    “墨家除了那些打铁熔炼的手段,最重要的,还是那三位大修行。欧大师身怀墨家所有冶炼秘术,车夫将墨家炼体诀融会贯通,大剑师恪手里更有墨家的传承神兵。”

    方不同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涩,“可以说,只要他们三个人妥协了,那即便墨家还在坚持,那也没什么用了。”

    苏澈自是能听得明白,得了这三位大修行的效力,便相当于取得了墨家的冶炼技艺、炼体功法以及传承神兵。

    这如同釜底抽薪,跟将墨家掏空没什么区别,可以说届时除了这座机关城还在此屹立外,墨家总院内部已经不剩什么了。

    “他们三人都出身墨家。”苏澈说道。

    “车夫自数年前从京城回来后,便一直在后山瀑布修行,至今没有出关,他是最淡泊名利的一个。而且你或许也知道他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情,车夫一直想挑战他,只不过如今没有了机会。”方不同笑了笑,“如果他知道当今发生之事,恐怕最想做的,应该是为你父亲报仇吧。”

    苏澈听了,有些疑惑。

    “欧大师是墨家的老人,但他看似是在后山,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可实际上,不管是熔炼还是制作机关,整个机关城内所有人加起来耗费的材料,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方不同说道:“而如今墨家局势紧张,机关城内资源日渐消耗,已经捉襟见肘。若后周和燕国许以重利,他就会离开墨家。”

    苏澈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他是墨家老人...”

    “他会。”方不同眼神里很是确定,“他包括他的父辈,毕生心愿便是炼制出神兵,可公输家炼器横压一时,尤其是在公输家出了一个铸剑天才公输火药之后。

    他已经老了,不客气地说,要是没有奇迹出现,他一辈子也别想赶超公输火药,更何况是炼制神兵。所以,他会投效朝廷,因为有足够的炼器材料让他练手挥霍。当然,前提是朝廷会为他开出这个条件。”

    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的,苏澈心底有些发凉。

    因为从前不相信,可对方是了解墨家的,也是了解墨家每一个人的。哪怕此言并非确实,那也是依据。

    “你是昨天到的。”方不同说道。

    苏澈点头,他知道,对方如此转折,应该是为了说大剑师恪。

    “在你到机关城的时候,我跟大剑师恪见过一面。”方不同指了指眼前,说道:“就在这里,当时在场的还有穆大师,盗帅帮你找的那个莫小飞的师傅。”

    苏澈摇摇头,“前辈还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只要是这机关城内,阳光底下的。”方不同和蔼一笑。

    苏澈因为与对方的谈话,而消去了对于眼前之人不少的警惕。

    原本,他觉得对方会讨厌自己,因为墨家如今的现状或许会直接翻脸,把自己赶走。

    但他没想到,对方会与自己说这么多,哪怕看似是与自己无关紧要,可细细品味,便不难听出其中提点之意。

    “前辈跟他见面,不愉快吗?”苏澈问道。

    “意见相左。”方不同道:“他对你来墨家并无异议,但你在机关城的一切,他并不打算帮你,包括墨家的其他人也都会如此。”

    苏澈沉默片刻,然后道:“能让我来墨家暂避,已经是情分。”

    “他想跟朝廷合作,恐怕也已经选好了。”方不同道。

    苏澈脸色一讶。

    “他是大修行,掌墨家神兵,是墨家武功最高之人,便是与江湖其他三境大修行相比,也是顶尖的那一批人。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方不同说着,声音不由压低下来,“他用的是剑,但练的却是外家硬功,没有真气,全靠一身气血之力,是纯粹的武夫。”

    金刚无铸虽然是炼体之人入三境之后的统称,但一般炼体者,即便是传统武夫,除却打熬筋骨,强化气血外,依旧会辅内修行,以气血和内力去锤炼五腑,达到内外无漏的地步。

    但苏澈在今日知道了一个例外,大剑师恪。

    没有真气,这不代表是弱点,但相比来说,其人五脏六腑,便要比其他无铸境界的大修行要薄弱,会更容易受神桥之境的强者克制。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他是身体有疾,无法修炼真气,才会选择朝廷来根治?”苏澈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方不同道:“墨家也有内功心法,但他都练不成。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既然要滴水不漏,便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

    苏澈看着对面之人,问道:“前辈为何告知我这个?”

    “告诉你也无妨,你现在还威胁不到他。”方不同微微一笑。

    苏澈一愣,也是失笑。

    “是该放下了。”方不同朝后靠在椅子上,神情中有一点点放松。

    但哪怕这是最有利于墨家的选择,他依旧不忿,也仍有对墨家未来的担忧。

    “如果要做选择,我更倾向于燕国。”苏澈说道。

    方不同看过去,对此并不意外。

14.决定

    苏澈对此反倒意外。

    “前辈猜到了我的想法?”他问道。

    方不同只是含笑点头,“为什么会选燕国,毕竟…”

    他没有说出来,但苏澈明白他的意思。

    梁国是被燕长安所灭,而苏定远也因此生死不明,于情于理,他都该恨发动这场战争的燕国。那么,他更不该推荐墨家去跟燕国合作,这无疑是在帮助敌人。

    “您也说过,设身处地,我是站在墨家的立场上做出选择。后周有铸“玄”甲的技艺,所以对于墨家的冶炼之法,看的并不如燕国那般重要,他们更想得到的还是墨家的机关术。这样便可以将机关军备投放军伍,来对北燕的铁骑生成克制。”

    苏澈说道:“当今天下,后周和燕国相争,两国国力难分伯仲,但绕不过的是北燕狼骑。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当年祖父长袭后周,一举摧毁了后周的骑兵。

    因为懂骑兵训练的将官或是预备役都死在了战时,青黄不接,哪怕至今日,后周的骑兵都未恢复元气,反倒是水师成为天下之最。

    所以,若是两国交战,哪怕有陈观礼的黑风军,也无法与北燕狼骑相抗。

    而燕国已失上将燕康,朝堂燕家一派失了主心骨,即便是有燕长安在,也因年龄而有颇多掣肘。若墨家与后周合作,哪怕机关术只是能稍微克制骑兵,配合后周水师,也是如虎添翼。”

    方不同笑道:“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墨家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器重,煊赫一时。”苏澈道。

    方不同接过话去,“而一旦战争结束,强大的朝廷不会继续放任墨家,因为节节胜利会有太多人想要跟墨家走近,朝廷不会容忍这一点。”

    苏澈点头,“的确如此。”

    “可与燕国合作,似乎也并无两样。”方不同道:“燕国若得了玄冰铁完整的冶炼之法,铸出“玄”甲,那北燕狼骑岂不更是长驱直入?”

    苏澈道:“燕国依仗便是骑兵,而据我所知,“玄”甲虽防御惊人,穿戴却显笨重,若是骑兵披挂,加上枪矛刀弩,即便人受得了,战马也无法长途承重奔袭。

    所以要么改进技艺,要么只披挂半甲。但无论是哪种,都需要墨家参与,尤其是前者,最是耗费时日。

    而后周与燕国南北相望多年,即便从前隔着梁国,他们也从未停止过较量。就算燕国克服了披甲困难,也不一定能取胜,因为后周除了“玄”甲外,还有水师。”

    方不同摇头道:“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两国必有一战,仅靠此争取的和平能有几年?”

    “所以才要选燕国。”苏澈道:“这样才有时间,无论是墨家的发展还是最后的脱离,甚至是天下百姓,都需要时间。战争,当然是能不打最好。”

    方不同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这一点,你与你父亲一模一样。”他说。

    苏澈眼帘低了低,轻笑一声,“正是因为有父亲,才会有现在的我。”

    方不同点点头,“若是他能听到你今日这些话,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苏澈心中一笑,他想到了武举殿试,那时在御花园文试,他知道,父亲会一直为自己感到骄傲。而自己,也一定会一直做到。

    “那我就该问问其他人,同不同意跟燕国合作。”方不同道。

    既然后周和燕国的人都在墨家,想必墨家里也一定有人跟他们接触过了,也自是有暗中选择后周的,也有暗中选择燕国的。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将意见统一,至于那些相悖的,要么遵从,要么就另谋出路。只是要做出这个决定很难,尤其是真的要放下的时候。

    “你会想一直留在墨家吗?”方不同问道。

    苏澈听了,与他不免直视。

    先前,包括如果没有今日这番谈话之前,他一定会果断地说‘不会’。但现在,或者说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

    并不是觉得墨家会需要自己,事实上,这等千百年传承的势力,个人除非是大修行,否则能做的真的不多,尤其还是一个外人。苏澈只是不确定自己这奇诡的伤势,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他知道无名呼吸法的神异,也能感受到那种呼吸之间的改变,但他同样清楚,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他也需要时间。

    所以在此之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其实,我希望你会待在墨家。”方不同道:“你很出色,哪怕在此之前,我有怕他们会因你身份为借口生事,而想让你离开机关城的念头。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想让你留下,甚至成为墨家的一份子。”

    此时,苏澈从方不同眼中看到的,是真诚。

    “为什么?”他问道。

    他不认为是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因为话中的东西对方都明白,归根结底,对方想要的只是一个人把他心里想到的说出来,然后坚定自己的选择罢了。

    这无关今日在这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谁,方不同都会做出决定。

    “你或许觉得,今天你来,对我做出决定并不重要。”方不同从苏澈神情中,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但确实是因为你,我才会如此做。”

    苏澈有些疑惑。

    “后周的人拦你,提点了我。”方不同直接道。

    苏澈想了想,这才明白,机关城或者说墨家内部,已经有后周的人了,那想必,燕国对此也是一样。

    “那若是选了燕国,后周万一报复呢?”苏澈问道。

    “他们一定会的,但既然必须做出选择,就趁早便是。”方不同说道:“想必燕国那边,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苏澈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发展的话,那这机关城内早就等待了的暗流,恐怕会愈加汹涌,也说不定,会因此彻底爆发出来。

    而他此时,就处在这个旋涡之中。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方不同如释重负般笑了笑,然后道,“耽搁了这么久,你那两位朋友该着急了。”

    苏澈闻言起身,抱拳告辞。

15.不坏

    看着苏澈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方不同抬头,天空变得雾蒙蒙的,这是比往日还要厚重的云海涌来,带着一种沉闷,好似有雨将至。

    可事实上,这里下雨并不多。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并不只是因为苏澈,心里难得放松之余,也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这不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哪怕心里已经有了放下的疲惫感,可是,今日之所以被推动着做出决定,是因为来自后周的‘提醒’。

    这不由让方不同有些后悔,或许今天不该喊苏澈来。

    可是,没有今早,还会有另一个早晨,亦或是傍晚,这终究是要面对的,逃不掉。

    那既然后周的人直接让自己看穿这一点,想必他们已经是做好了准备,而燕国那边亦然。

    方不同紧了紧衣衫,他觉得早晨吃的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暖过身子来。

    外面的风有些凉,他朝外喊了一声,接着就有两个穿着干练的人出现。

    “去通知一下越先生,就说我已经想好了,想跟他谈谈。”方不同说道。

    院中的两人没有多话,只是一抱拳,便飞身上了房顶,眨眼就隐没在笼上来的薄雾之中。

    方不同叹了口气,依旧站在门口,他没有回去,哪怕有些凉,但他想在这等越千重。

    不是代表重视或是让对方感受到什么,两人虽有分歧,但他们之间还不必如此。

    他只是想静下心来想一想,也是想让此时能看到自己的人,看到已经做出决定的自己。

    那些人,会怎么想,从而影响到的墨家内部的一些人,又会有什么动作。

    ……

    在回枫林小筑的路上,苏澈还以为去时既然有后周的人来拦路,那回来的途中说不定还会有燕国人冒出来。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有些小心地一路,除了偶有经过的墨家巡守之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院门开着,苏澈直接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站在院里的玉沁,她同样看着自己,眼含微微笑意。

    “你一直等在这?”苏澈问道。

    玉沁点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会去找你。”

    苏澈心中一暖,笑了笑,“方前辈他人并不坏。”

    “前辈?”玉沁似是疑惑。

    毕竟,之前的时候,他们对方不同的印象即便不能说坏,但也算不上是好。

    而现在既然称呼‘前辈’,且其中并无嘲讽意味,那看来今早该是发生了一些事,让眼前之人对方不同的印象多少有了改观。

    “的确。”苏澈道:“外面冷,回屋说吧。”

    两人进了正堂,桌上一壶茶,但已经是凉了,而商容鱼那边的房门紧闭着。

    “她一直没出来?”苏澈边换茶水边问。

    “担心你,出来过。”玉沁随口道。

    “担心我?”苏澈有些意外。

    玉沁看了他一眼。

    “方不同叫我去,跟我说…”苏澈坐下,将今早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地全说了,甚至包括方不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什么神情变化,以及他自己的推断。

    “你信他?”玉沁问道。

    “他没有骗我的必要。”苏澈道:“既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在明知道后周和燕国若同样得知,必会以此为借口发难的前提下,他依旧让咱们进了机关城。”

    “你觉得,他是念旧情?”玉沁的意思,是指苏定远的关系。

    苏澈点头,“除此之外,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言语之间,还是能看出他不是个坏人。”

    “你对他的定义,是否下的太草率了?”玉沁倒了杯茶,她是个多疑的人,轻易不会相信别人,尤其还是在有关利益的时候。

    “心怀仁义的人,跟旁人是不一样的。”苏澈道,他还是选择信任方不同,因为他能感觉到真诚,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敌意。

    玉沁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心里依旧警惕。

    “你说后周的人拦你,回来的时候呢?”她问道。

    “风平浪静。”苏澈道:“我怀疑后周此举,是故意做给方不同或者墨家看的。”

    他只是怀疑,但玉沁却是肯定如此,她只是略作思忖,便将内情想通。

    “不管怎样,这件事你都不能牵扯就去。”她认真道:“即便后周和燕国来人里没有大修行,但他们在机关城里肯定有帮手内应,届时方不同一旦选了燕国,后周必定发难。”

    苏澈点头道:“咱们就待在这儿。”

    “你说,方不同既然同意了合作,那会不会再跟燕国提条件?”玉沁忽然道。

    苏澈一愣,转而眼神一亮,“你是说…”

    “你既然信他,认为他心怀仁义,那就看他是否真的如此了。”玉沁淡淡一笑。

    ……

    从下午开始,机关城内就有些紧张,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变多了。

    苏澈站在飞空回廊上,看着巷道内不时经过的人,以及从机关城门口偶尔骑马赶回来的人,他知道,做出这等决定对于墨家来说当然是大事,所以一些在外人员,肯定是要召回一并参与决议的。

    “赶回来的都是离得近的。”盗帅就在他边上,此时道,“稍远些的明后天才能赶回来,或者干脆飞鸽传书,不回来了。”

    “是所有人?”苏澈问道。

    “派出去管事儿的回来,一般人只是通知。”盗帅笑了笑,“不可能听到每个人的话,只能是尽量。”

    苏澈看着那些从外而来的人,却有些欲言又止。

    “你担心这里面,会有人易容混进来?”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

    “能混进来,也是他们的本事,这都是墨家嫡系的人,消息若还能走露,被其他人钻了空子,那只能怪自己。”盗帅不在意道:“不外乎就是后周和燕国的人,就看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你不过去么?”苏澈问道。

    “议事,在后天开始。”盗帅说道:“这两天,就先密切注意机关城内那两国的动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墨家会选谁合作,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安稳。”

    “那你是怎么想的?”

    “听你的。”

    “听我的?”苏澈一愣。

    “你不是说,这事儿你也出了主意么。”盗帅笑了笑。

    “可是...”

    “没有可是。”盗帅认真道:“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对墨家来说。”

    至于对他们来说是什么样的,根本不重要。

16.黄昏

    机关城内,就这般紧张了两日。

    在这日的清早,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巷道之间的巡守更为严密,飞空回廊中相隔不远便有戒备之人。

    苏澈起得早,玉沁亲自做的小米粥,他在小口吃着。

    对面是玉沁,而商容鱼依旧在房间修行,她只会在傍晚出来吃顿晚饭,素日几乎都待在房里。

    而男女有别,苏澈当然不会终日在院里待着,他也会出去走走,每次,玉沁都会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

    她以为他不知道。

    玉沁看了眼苏澈,眼神忽而一动,看向一旁。

    院外有人跑动,然后敲响了屋门。

    “谁?”苏澈问道。

    若是盗帅,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苏公子在吗,方大师请您过去。”门外那人说道。

    苏澈微微皱眉,如果他没记错,今日该是墨家跟两国商谈的日子,现在看时辰,也该是要开始了。

    这等场合,为何会喊自己过去?

    “劳烦说一声,苏某只是外人,这个时候就不过去了。”苏澈说道。

    “好,打扰了。”门外的人的应了声,然后走了。

    玉沁轻轻擦了擦嘴角。

    “吃好了?”苏澈问道。

    “他不是真想请你过去。”玉沁道。

    “来者是客。”苏澈笑了笑,“或许觉得应该知会一声。”

    玉沁点头,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终归觉得,苏澈是被人小瞧了,不管是这什么方大师还是墨家。

    她是知道苏定远和墨家的关系的,或者说,是关于平北军跟机关城的一些秘辛。这些在宫里,无论是那位亡国的梁皇帝,还是万贵妃那里,其实都不算是秘密。

    正因为梁国朝廷想拉拢墨家而不成,苏定远的将军府却与墨家交好,梁皇帝方景然才会对苏定远有更多忌惮,想要将这头猛虎囚在牢笼之中,永远不想把他放出去。

    玉沁听万贵妃说起过这个,所以才对墨家不满--有苏定远这父辈关系在,竟然还对苏澈如此。

    她是见惯世态炎凉的人,对其他人也从来现实而心狠,可唯独在苏澈这里,当她明白自己的心迹之后,便容不得别人忽视于他。

    “这几天,对于那功法我有所心得,你要不要听?”玉沁看向苏澈,问道。

    苏澈笑了笑,拒绝道:“还是算了。”

    玉沁蹙眉,“还是之前的原因?”

    苏澈没有回答,只是将碗里的粥喝了,将碗筷放好。

    “你坐下。”玉沁忍不住道。

    苏澈一怔,“我没想走。”

    玉沁唇角动了动,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明白,那个人难道就真那么好,还让他记到现在?

    她不是都已经修行无情道了么,怎么他还不明白?玉沁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握了握。

    “你,想说什么?”苏澈问道。

    玉沁张了张嘴,还是道:“没什么。”

    “你好像,不太开心?”苏澈问道:“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玉沁看着他,心里又气又笑,“这饭是我做的。”

    “你只做了小米粥。”苏澈道。

    玉沁觉得这家伙,有时候的确会惹人生气。

    她忽而挑挑眉,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想去看?”

    “看什么?”苏澈有种被看穿的尴尬。

    “看看他们谈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像那天说的一样。”玉沁语气含笑,她觉得朝夕相处,自己还是了解对方的,这让她有些高兴。

    苏澈朝后靠了靠身子,也没承认,也没否认。

    玉沁看他半晌,起身。

    “你干嘛去?”苏澈问道。

    “收拾桌子。”玉沁边说边做,“然后去练功。”

    苏澈听着耳边碗筷的声响,觉得她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太好,便理智地闭嘴,然后挽起袖子,帮着一块收拾。

    玉沁偷偷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垂目,只是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

    事情在傍晚的时候有了结果。

    夕阳西下,黄昏的机关城依旧冷寂,霞光隐没在云海里。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不好,雨将下不下,偏生这风阴冷,最惹人心烦。

    就如同此时,太多人的心情那般。

    有人愤然离席,有人呵斥怒骂,有人甚至想要动手,有人自然劝架。

    当然,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色暗下来,青铜大殿门口,一行人看着另一行人离去。

    离去的人从背影中就能看到愤怒,沉沉的脚步,就如踩在人心上一般。

    而看着的人则是皆大欢喜,一部分松了一大口气,但笑得却也不开心;另一部分眉飞色舞,神情里是掩不去的喜悦,而看着离去的那些人时,眼神之中也多是奚落嘲讽之意。

    离开的是后周来人,留下的是墨家的一众高层和燕国来人。

    “方大师,以后我等便要同朝为官了,庄某在此先恭喜了。”穿着燕国官服的中年人拱手笑道。

    这是个有些微胖憨厚,看起来很是和善好说话的中年官员。他是燕国的礼部侍郎庄询,此次被派来机关城,与墨家商谈。

    此时的语气也颇多真诚,好似真的发自内心恭喜一般。

    只是方不同知道,对方此时的喜悦,只是因为完成了燕国的差事,等回了燕国之后,便会升任礼部尚书。

    而且,就在几个月前,看似真诚和善的对方,带领燕国北域的来人进入机关城,与墨家三场比试,拿走了部分大雪山玄冰铁的冶炼工序。

    这是个外表如土狗,内心如豺狼的人,方不同对其自然痛恨,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无关双方实力,只是因为对方背靠燕国,有这个底气。

    就像此时,他还只能面上带笑,去跟对方虚假客套。

    “庄大人说笑了,方某和墨家的弟兄久在江湖,陌生于朝堂。日后官场,还要仰仗庄大人提点。”方不同拱手道。

    “方大师客气了。”庄询笑了笑,然后走近,声音压低,“后周的辛善,可不是良善之辈,此次失利,今夜必有动作。”

    辛善,后周鸿胪寺寺卿,也是此次后周来机关城负责商谈之人。

    方不同点头,“多谢庄大人提醒。”

    庄询看他一眼,笑道,“也是,这里是墨家机关城,是庄某多虑了。不过,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定。”方不同抱了抱拳。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庄询冲几人点点头,带燕国一行也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方不同的脸色一下便阴沉下去。

    这两方人,都会在明天上午启程离开机关城,而这场僵持了数月的谈判,既然已经出了结果,那今夜便格外需要警惕。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抱剑的人从大殿里走出来,声音中气十足,却也有疲惫。

    他是越千重,墨家的游侠统领。

    方不同看着远处灯火零星,叹了口气。

17.大石落地

    依旧是安静的小院,苏澈在吃晚饭。

    不得不说,玉沁的厨艺,要比机关城伙房里那些人好上不少,当然,也可能之前来给他们送饭的,只是做大锅饭的,没什么门道儿。

    房门虚掩着,有丝丝凉风,继而,院中响起衣袂之声,有人从墙上跃下。

    然后,开门进来。

    “有门不走,非得跳墙。”苏澈看也不看来人,随口说道。

    盗帅先是冲玉沁点头示意,继而大大咧咧地在桌旁坐了,伸手就去拿馒头。

    啪,

    苏澈拿筷子敲了他一下。

    “嘶”盗帅捂着手背,吸了口凉气,“你不是没内力了么,怎么还能打到我?”

    苏澈哼了声,没理他。

    “不让我吃?”盗帅挑眉。

    “洗手。”苏澈瞥了眼盗帅那有些粗糙的手指,尤其是上面明显的灰渍,就跟摸了墙面没洗一样。

    事实上,他还真没洗。

    “那你用筷子打我,岂不是还要换筷子?”盗帅一笑。

    苏澈也笑了,“我哪次用筷子打你,是用的夹菜那一头?”

    盗帅噎了噎,下意识看了眼玉沁,发现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夹菜,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由干咳一声,然后道:“那个,说正事儿,结果出来了。”

    “如何?”苏澈问道。

    “看你也不是很好奇啊。”盗帅坐在椅子上,朝后靠了靠。

    “快说吧。”苏澈懒得跟他扯皮,结果无非便是两个,要么选后周,要么选燕国,既然已经可以预想到,即便会在意,也不会过于好奇了。

    “跟之前说的一样。”盗帅摊了摊手。

    苏澈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周很不满,当时你是没看到,辛善的脸唰地就拉下来了,最后更是愤然离席,直接带人走了。”盗帅笑着说道。

    “辛善?”

    “后周的鸿胪寺寺卿,是个狠角色。”盗帅解释道。

    “既然是狠角色,被委以重任而来,必是城府极深,为何还会愤然离席?”苏澈问道。

    “毕竟僵持谈判了数月,结果却令人不喜,许是此事难以忍受。”盗帅说道:“怎么,你觉得他是故意如此,做给别人看的?”

    “可能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苏澈道。

    他没在当场,无法看到彼时辛善的神情,也没办法判断。

    盗帅却是撇嘴,“你自小在将军府长大,见惯京城浮沉,要说看官场的眼力,我们肯定是不如你的。”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不是什么好话?”苏澈翻了个白眼。

    盗帅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方大师开出的条件里,有一件事,那就是让燕国撤掉对苍茫山的驻军。”

    苏澈听后一怔,下意识看向玉沁,而她也是微微一笑。

    在此前,他们所想的,便是要看方不同会不会将这一点加到交换条件里,而现在,已然得到了证实。

    证明方不同的确是念旧情的,对于将军府,对于苏定远。

    包括现在的苏澈。

    撤销苍茫山的驻军,其中深意,便是燕军不再对苍茫山内的平北军进行围剿,以此解平北军之围。

    “燕国答应了?”苏澈连忙问道。

    这件事他当然在意,兄长苏清及将军府的其他人都已经北上,就在苍茫山。在他心里,一直想帮他们却无能为力,尤其现在已是冬天,每当天气变冷,他总不免想到在山中硬挨的苏清等人。

    如今,若真解了平北军之危,那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感激方不同的。因为对方不只是救了他苏家众人的命,还救了那些忠心为国的将士的命。

    盗帅罕见苏澈激动,而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当下,自也不会故作姿态去卖关子。

    是以,他直接道:“燕国来的主事之人,是礼部侍郎庄询,他已经同意了。”

    苏澈却是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盗帅说道:“他代表的是燕国朝廷,在机关城内一应事物皆由他做决定,他同意,表明燕国朝廷也会同意。”

    苏澈知道,对方还有话没有说完。

    “但是,总领这场灭国之战的,是燕上将军府,撤去驻军容易,但绕不开一个人。”盗帅说道。

    苏澈沉声道:“燕长安。”

    对他们苏家赶尽杀绝的,正是此人。

    “对,庄询答应会撤去驻军,雪鹰传信在今日午时就已发去苍茫山,明日巳时(9-11点)他们启程离开机关城,也是苍茫山的燕军拔营之时。”

    盗帅说道:“但他不能保证,燕长安在得知此事后,会不会重新挥军过去。”

    苏澈皱眉,“那这,何谈解围?”

    “庄询保证,此事他和燕国来人,都没有传讯燕长安。”盗帅说道。

    苏澈明白了,既然他们没有给燕长安送去消息,那么,燕长安得知消息的渠道便只有苍茫山的军营。

    雪鹰是一种大型猛禽,为燕国北域独有,专门用来军方加急。雪鹰擅飞,振翅便是百里,也因此耐力不足远途,往往三百里便要调换。

    但它是当世最快的传讯,所以庄询才能让苍茫山在明早知悉此间之事。

    燕国占南域时间不长,设立好的雪鹰驿站必定不多,而早前谋划是促成墨家和谈,肯定先行铺设此条路线的驿站。

    而苍茫山的位置,恰好就在机关城和燕国国都雍安的这条路线附近。但南域旧都,也即是梁国京城和雍安这条有雪鹰驿站的路线,苍茫山离得很远。

    所以,即便苍茫山驻军想要将消息通知燕长安,也必须要以快马加急到就近的雪鹰驿站,然后方能传讯旧都。

    如此来回,自然会耽搁不少时日。

    庄询答应了方不同,而方不同也同意的原因,就是时间。给平北军的时间,看他们能否在燕长安得到消息之前,就遁去苍茫山,或是另觅地方。

    苏澈知道,这是方不同争取到的,而庄询的话应该也是可信的。

    他记得父亲说起过,燕国朝堂里,军方和礼部、刑部的关系不太好。

    因为燕康对部下军伍比较纵容,所以常有官兵打架之事发生,官府又不敢管,只得报到刑部。而燕康又不引以为戒,反倒觉得手下的兵有血性,所以刑部对燕康并无太多好感。

    至于礼部,则是因为燕康此人素来跋扈,对同朝为官之人常常有失礼数,偏深得宫里信任,礼部多次上书无果,反常受其乃至燕氏一族的奚落。

    所以苏澈才会觉得,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后,庄询该是乐意恶心一下燕长安。但他也就是这么一想,庄询毕竟是燕国人,他不会感激。

    他现在在想的,是撤出苍茫山之后,苏清和平北军会去哪里,甚至,他们会不会真的离开苍茫山。

    如今燕国渐渐收拢南域,各地秩序恢复如常,难以再有平北军的容身之地。

    苏澈不免会担心。

    “你该想的,是要不要离开。”玉沁看着他,说道。

18.时间会消逝

    玉沁的话,打断了苏澈的思绪。

    “离开?”苏澈问道。

    盗帅点头,倒了杯茶,开口道,“燕国遂愿,后周失利,今晚该有动作。”

    玉沁似是笑了下,然后道:“机关城铜墙铁壁,机关无数,若无舆图,便是百人千人生事,在已有准备的墨家面前,也不算什么。”

    盗帅挑挑眉,没说话。

    苏澈很快想到,“你是说,陈观礼?”

    玉沁道:“明日燕国之人便会离开机关城,想必后周等人也会如此,就算今夜有些许事端,他们来使诸人也不会现身出面。真正的威胁,是陈观礼的黑风军。”

    “颜公子深谋远虑,在下佩服。”盗帅笑了笑。只不过听其语气也不像是诚心夸赞。

    “陈观礼拔营了,就在两日前。”他说。

    两日前,便是墨家做出决定,然后召集外出的主事等人回返的时候。

    苏澈一直在机关城里,对外界消息当然闭塞,此时听了,不免皱眉。

    “陈观礼之前驻扎在老牛岭,离这不足六十里,现在扎营在二十里外的大风口。”盗帅说道:“他知道机关城的确切方位,如此动作,必是后周朝廷授意。”

    “他会率军来攻?”苏澈问道。

    盗帅一笑,话中自信溢于言表,“八万黑风军,只能围城僵持,攻不下来。”

    若真只能围却攻不下,那如今已然结盟的燕国,定不会坐视不理,最后吃亏的还是陈观礼。

    苏澈却忽而想到一点,脸色有所变化。

    “怎么了,不信?”盗帅问道。

    “不,我是在想,墨家在江湖素有侠义之名,也常得江湖人敬佩,可如今跟燕国合作,日后在江湖要如何自处?”

    苏澈此时脸上全然没有玩笑之意,他觉得自己大意了,在此之前,跟方不同谈论时,一心只想着如何解墨家如今困局,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今谈到陈观礼了,他才一下惊觉,墨家今后除了后周外,还要面对江湖人。

    盗帅听后一愣,然后摇头,“说实话,之前为了墨家破局,这一点并不在考量之中。”

    “为何?”苏澈不认为对方或者说墨家高层,也跟自己一样是忘了。

    说句不好听的,位居高层之人,即便身怀侠义,也难免要为底下人,为肩负责任而考量。有时候,为了达成或正义或为自己人考虑的目的,甚至还会做一些违背自己所坚持道义的事情。

    也因此,他们心中更会权衡利弊,就算不能面面俱到,那对于最重要以及次要的方面,都不会忘却。

    放在此间,便是做出选择之后,将要如何面对后周和江湖,或者说是原梁国江湖,这就是最值得考量的事情。

    要知道,方不同是借助苏澈做出了决定,但机关城不是他一个人的,墨家不是只有他说了算。那日他召回外派出去的管事,就是一并商议此事。

    那么,如此多的人,总会涉及到届时与燕国商谈,开出条件的方方面面。这么多人共同商讨,不是苏澈一个人能够想到的。

    所以,他可能会忘了,但墨家的人不会。

    苏澈想知道这一点,既是好奇,也是为了心中所惑。

    这毕竟是之前自己没有想到的,而当时在方不同面前,还有些胸有成竹。如今想来,恐怕当时的方不同对今后的事情也想的差不多了,自己却只看到了眼前。

    在心底里,多少有些惭愧。

    “方大师说,你还年轻,今次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盗帅笑了笑,说道,“这是他的原话,或者说,是他和越先生那些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澈愣了愣。

    “没有谁做事一下就能够周全,所以才需要朋友帮忙,一起商量。”盗帅安慰道。

    玉沁喝了口茶,道:“这话是你说的?”

    “当然。”盗帅说道:“我可是真心实意。”

    苏澈轻叹口气,然后一笑,“我明白了。”

    盗帅然后道:“如今燕国促成江湖合流,其目的就是为了天下太平,江湖安稳,如今墨家之事已定,朝廷也会依次遣人去其他门派。”

    苏澈想了想,这才了然。

    墨家不是一个特例,而是如桃花剑阁等原梁国其他门派,燕国都会派人登门,前去商讨。只不过,对待他们肯定不会如对墨家这般礼遇了,因为他们手里没有朝廷想要的东西。

    朝廷跟江湖各派要的,是一个态度。

    而墨家将来面对江湖,与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到时候就如墨家一样,朝廷也登过其他门派,大家没有被招安,只不过与燕国江湖合流之后,要遵守同一个规矩。

    尴尬还是会有的,毕竟墨家届时所受的待遇会不一样,不过墨家此前局势,江湖各派也未出手发声,这尴尬,或许是互相的。

    至于江湖人,或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随波逐流,浪头都被压下了,一些小水花还能如何?

    苏澈不免心中感慨,此事,或许方不同等人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因为燕国一直在做这些事,就算墨家选了后周联手合作,江湖合流之事也不受其影响。

    反之,后周也是如此,这本就是迟早之事。

    而他也想明白,玉沁让自己离开,正是因为这里面的水太深,在以后,还不定会发生何事。她知道自己喜静,也不想让自己掺和进去。

    苏澈感激一笑。

    玉沁看见了,放下茶盏,微微蹙眉。

    她知道,这一笑,他没打算走。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盗帅以为是跟自己说,随口回道。

    然后,他发现没人应声。

    盗帅抬眼,看见面前两人相视,这才知道是两人之间要说什么。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那什么,方大师让我跟你说的,我都说了,我就先走了。”盗帅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对了,今晚别出屋,免得误伤。”盗帅下意识看了眼玉沁,他怕的是对方误伤了墨家的人。

    ……

    盗帅离开了,房间里的烛光跳动着。

    “在这养伤,不是个好选择。”玉沁平静道。

    “身若浮萍,其实在哪都一样。”苏澈道。

    玉沁蹙眉,还想说什么。

    “在机关城里,燕长安还会有所顾忌,若是出去,不说是他,便是桃花剑阁等辈,自会接踵而来。”苏澈道:“如今,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也可以护你周全。”只是,玉沁看着苏澈,放在腿上的手握紧,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不是有什么顾虑或知羞,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做不到这一点。

    就如对方所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不只是对于他,还有自己。

    玉沁知道,自己同样需要时间。

    她要破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948/ 第一时间欣赏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作者:我自听花所写的《我命清风赊酒来》为转载作品,我命清风赊酒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命清风赊酒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命清风赊酒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命清风赊酒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