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解密
毕竟,江湖皆知,如今墨家被两国所争,犹如立在风口浪尖。
商容鱼是无生教的圣女,现在更是教中大势在手,以后就可彻底执掌,成为教主。
她最想的便是入三境,一雪前耻。
且她跟墨家也没有交情,正道诸派尚且避嫌,她自不会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
盗帅当然知道这一点,是以,干咳一声后,便道,“都已经说了,放心,都是自…都信得过。”
商容鱼听出了他话中的停顿,不知怎的,在看见苏澈也同样看过来的时候,心里竟有些烦闷。
“那还要另寻地方么?”苏澈看她一眼,问道。
“不必。”江构当然能看出此时几人间,好像有些尴尬,而在来之前,盗帅也说了商容鱼的身份。那对于一个魔教的圣女,他也不会热情相对。
只是碍着盗帅的关系,心里又对对方所说的‘墨家技艺所铸’之物有些好奇,这才毫不犹豫地去叫了莫小飞一并来的。
他是看的盗帅面子,而非眼前三人。
“那咱们先进屋吧。”盗帅虚引一下。
苏澈便跟玉沁和商容鱼走在了前头。
后边,盗帅轻拍了江构后腰一下,眼带感激。
江构笑了笑,传音道:“我只知道是你要我帮忙,别的我也不问。”
一旁的莫小飞倒像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一样,只是眼带好奇,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事实上,盗帅也没跟他说太多,只是让他来瞧个机关。
莫小飞的兴趣就是解密天下机关,越是难解,他越感兴趣,而这开机关的手段,当然也是顶尖的水平。
他对盗帅说的很难解的机关,有些兴趣。
进了屋,门关上,房里点上灯。
方桌旁,几人坐了。
莫小飞将工具箱往桌上一放,也不打开,只是目光看着苏澈三人,隐有期待。
“开始吧。”盗帅说道。
商容鱼看了玉沁一眼。
玉沁也不犹豫,直接将那两块秘钥取出,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两块巴掌大小的秘钥,如同令牌,与桌面接触,磕出声响。
而本就眼带好奇的莫小飞在,看到这两块秘钥的时候,眼神一下就亮了。倒不是说他一眼了这上面有什么机关,只是看到了这东西,便认出了铸造这东西的材质。
“天外寒铁、玄冰铁、砂金…”莫小飞嘴里嘟囔着。
“等会儿,来这是让你开东西的,你说的这些我也能看出来。”江构拍了他一把。
他是铁匠,常年摸这些东西,对于炼器的这些材料当然门儿清。
“这是咱们墨家的东西。”莫小飞看向盗帅。
商容鱼身子不动声色地朝前靠了靠。
“不是,你别管这东西是谁做的。”盗帅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咳嗽一声,对莫小飞说道,“现在这是商姑娘的,人家来咱这,是找人开东西来了。你是机关大师,能不能开?”
莫小飞出生就在机关城里,从来还未出去过,对于墨家的归属自然很深。
所以潜意识里,对于像眼前这种明显是墨家秘传手艺铸造的东西,都认为该是墨家所有。
毕竟,单是那天外寒铁,除了墨家还没谁能提炼出来。且当世含天外寒铁的兵刃,也都是墨家所铸。
因此,像眼前这并非可以交易的兵刃之物,竟是以墨家秘传技艺熔炼天外寒铁打造而成,那极有可能便是不外传的器物。起码,自他知事以来,墨家还没流传出去过这种东西。
所以,此时莫小飞心里下意识出现了怀疑。
这东西,是不是对方从墨家某处偷来的?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近日墨家内部的一些事情,虽然不能说是龌龊,但总归也带着明争暗斗,而今日盗帅回来,还拿了这么个东西,是不是就与此有关?
莫小飞不由多想了。
盗帅看着这小子眼神好似分散,明显是走神的样子,顿时皱眉。
对面,苏澈看见了,也有些不解。
反倒是玉沁,在看到莫小飞在看着桌上秘钥,发散开来的目光后,便一下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当即,她轻轻点了点桌面。
咚咚,
几声闷响,如是响在莫小飞心上,让他一时发闷,如是憋气一般,脸色登时有几分涨红。
然后,他朝一旁猛地弯腰,大口喘了喘气。
江构目光凝了凝,再看对面那一袭青衫,如女子般清秀之人时,不免更为凝重。
他本以为,对方的人里既有一个魔教圣女,那话事或者说武功最高的,便应该是商容鱼。但只从方才那一手,他便知道,对面这人,才是武功最高者。
“你没事吧,喝点水?”盗帅朝莫小飞问道。
“不,不用。”莫小飞勉强一笑,然后咳嗽两声,目光再次落回眼前的秘钥上。
“你别多想,这真是商姑娘的东西。”江构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道,“盗帅不着调,你还不相信我?”
“嘿,你这话说的。”盗帅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是从他话里,回过神来--这莫小飞,该是想多了。
莫小飞看着江构,狠狠点头。
“能解么?”盗帅问道。
“这我得看看。”莫小飞看向商容鱼。
“随便。”商容鱼点头。
莫小飞从怀里取了手帕,小心地将这两块秘钥拿了过去。
“虽然材质刀剑不入,不惧水火,但里面要真有机关,还是不能摔的。”他嘴上边说着,边小心打量着手里的秘钥。
“来时我听说,你们觉得这里面藏了东西?”他问道。
“是。”玉沁点头。
“为什么?”莫小飞问道。
“不知道。”玉沁说道。
莫小飞只是随口问,并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因为他知道,就算对方真的知道原因,也不会说出来。
毕竟,手中的东西的确珍贵,来历肯定是墨家出的,但若不是墨家所有,那它是给了谁?
莫小飞没问。
因为此时他眼里,有的只有对奇诡机关的浓厚兴趣,以及想要解开的强烈念头。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里面的确有机关。”看了片刻,莫小飞将两件东西轻轻放下,“这东西不大,里面必是精密的机关。虽然从外面破坏不了,从内部却能损坏,磕碰撞击时,要是震动了里面的簧片,说不定这机关就再也打不开了,里面的东西,也可能会自毁掉。”
“自毁?”商容鱼问道。
“对,一些机关需以特定手段开启,就像锁头需要钥匙,如果暴力拆解,必会损坏。那既然是藏在机关里的东西,肯定是不想轻易让外人拿到,就如机缘一说,若是无缘,那东西当然是要毁了。”
术业有专攻,莫小飞说起机关时的神态,自信满满,毫无方才那般带着怯意。
5.心乱
“那现在这个,可以开吗?”盗帅问道。
“我已经找到了外部的机关。”莫小飞自信道。
“这么快?”盗帅有些惊讶。
因为他们这一路,没事的时候也研究过这两块秘钥,而他毕竟也是墨家的人,就算对机关懂得不多,但既名为‘盗帅’,眼力和手段当然不俗。却也是没有看出这秘钥上,有什么机关存在。
可莫小飞,方才只是拿过去在眼前过了几圈,这就看出来了?
“机关虽然缜密,但毕竟是咱们墨家的技艺,能看出来的,当然也是我们这些人。”莫小飞笑了笑。
商容鱼道:“那就麻烦,给将东西的取出来吧。”
莫小飞点点头,一边打开手边的工具箱,一边道:“这机关精密繁复,而且构件小而细微,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启的。”
“那得多久?”商容鱼问道。
“这不好说。”莫小飞将工具一件件取出,有大有小,奇形怪状,统共十五六件,一一摆在面前。
“劳烦给打盆水来。”他说了句。
苏澈刚待起身,盗帅已然走了出去,不多时便端了一木盆水进来。
“放到桌上吧。”莫小飞说道:“这两枚秘钥的外部机关都不同,就是不知道内部机关是否一样,如果只是外部不一样的话,日落之前便可解开。可要是内部机关也不一样,恐怕得到深夜才行。”
苏澈有些意外,现在刚过午饭,若真如对方所说,那这进度的确很快了。
因为他也知道,越是精密的机关越难解,尤其还是像这种以墨家核心技艺打造,又是无生老祖那等人物留下的东西,肯定复杂。
“那行。”盗帅点头,然后问道:“你俩吃过饭了么?”
他问的是江构和莫小飞。
“早吃过了,你们还没吃?”江构问道。
盗帅笑了笑,“那我先去让火房准备点东西吃。”
说着,他看了眼苏澈三人。
苏澈起身,“我跟你一起吧,刚好熟悉熟悉环境。”
玉沁也随之而起,“我出去透透气。”
商容鱼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
“你放心只有他俩在?”她传音过去。
“他不是说了,最快也要太阳落山么?”玉沁并不在意。
“万一他是骗咱们的,提前解开了呢?”商容鱼显然是很在意。
“那他也走不出这间屋子。”玉沁转身,朝外走去。
商容鱼目光从对面的莫小飞和秘钥上面收回,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闭目养神的江构,以及目不转睛,认真凝神尝试拆解机关的莫小飞。
……
“你还真信他?”
院子里的凉亭中,商容鱼随口问道。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玉沁问道。
商容鱼一听,不免气馁。
的确,她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机关大师,甚至连墨家的人都认不全,而若是身份暴露,墨家的人不会帮她们不说,甚至还会直接将她们赶出机关城。
且如果无生老祖留下的秘钥在她俩手里的消息走露,那势必会引来更多的麻烦,难以消停。
“但这毕竟是在墨家,而且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了,墨家的人不会不知道咱们来了。”商容鱼说道。
“他们知道,但要紧的不是你我。”玉沁看着已经走上回廊的苏澈,平静道:“他们对你我身份并不好奇,关注和在意的,只有苏澈。”
商容鱼眉头皱了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将军府跟墨家有旧,但如今梁国已亡,平北军囿困,苏将军生死不知,将军府名存实亡。”玉沁道:“墨家或许仁义,会念旧情,但现在两国相逼,就算墨家高层会为了情义保全苏澈,但我想更多的人,应该会觉得他是烫手山芋。”
“他们会怕引发祸端,而将苏澈赶走?”商容鱼问道。
哪怕如此,在她心里,未尝没有这么想过。
她是从小挣扎着活命的人,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更何况是一直自诩仁义之辈。
如今江湖正道,她已然看过无数,当然清楚什么是伪君子,什么是满口仁义道德,却行苟且之事。
以前她或无生教都没跟墨家打过交代,对墨家的了解,也只是听闻。及得跟盗帅算是认识,同行一路,也是知道他与苏澈间的情谊,可这并不能代表,墨家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
善意、道义,在存亡面前,往往都经不住考验,更何况还没有交情。
“赶走是一回事,本来等解开机关拿到《无生玉录》,便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玉沁道:“我只是担心,如果墨家里有人想讨好燕国。”
商容鱼眼神动了动,若真是如此,那讨好之人,必会将苏澈的身份及行踪透露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带他走。”玉沁毫不犹豫道。
“走?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一路追杀,你忘了?”
“你怕了?”
两人相视,一个蹙眉,一个决绝平静,只不过她们都知道,带人走很难,尤其是在苏澈如今武功皆失的情况下。
而且,苏澈愿不愿意走,还是另一回事。
“你知道他的打算吗?”商容鱼问道。
“在机关城里养好伤,去天山剑派。”玉沁淡淡道。
“他放不下周子衿。”商容鱼道。
“你想说什么?”玉沁看着她。
“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对他,他不一定知道,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埋怨你。”
“那又如何?”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该多为自己想一想。”商容鱼说着,摇摇头,“算了,我也知道说这些,你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她转身,往回走去。
玉沁站在亭子里,眉间微锁。
她当然知道,凭借现在的自己,若再应对追杀,根本保不了苏澈。就如苍州城那夜,要不是有天山剑派,恐怕他们都要死在李清欢手下。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苏澈,或会因执拗而陷入险境,甚至一步步离自己走远,她同样做不到。
因为她清楚,自己喜欢苏澈。
6.提醒
“不是去伙房拿吃的么?”
“先走走。”
飞空回廊上,苏澈和盗帅缓步走着。
登高才能看得远,如今虽只在半空回廊之上,可放眼望去时,远比站在地面看到的要多。
机关城内的建筑,看起来有些拥挤,巷道之间稍显逼仄,所以飞空回廊很多,但只是这么看去时,这人倒是很少。便是算上那些街道上巡守之人,数量也是很少。
“怎么了?”盗帅问道。
“我方才看,这机关城内的人,似乎不多?”苏澈说道。
“这天气,外边这么冷,人当然少。”盗帅随口道:“虽然墨家常会入江湖,行义举,但这机关城,也算是避世之地。像方大师,或者说莫小飞那帮喜欢拆解机关的,多是在屋里研究,很少出来。像越先生那些游侠,素日无事或在校场切磋,或是在静室修行,也有的饮酒玩乐,总之是不会在外边闲溜达的。”
“越先生?”苏澈能听出来,既然盗帅在说起游侠时,会说出此人,那显然是以一概全,那这人也应该是某位高层。
“越千重,半步修为,用剑高手。是游侠现在的统领。”盗帅说道:“我跟他不熟,没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听说他极重义气。”
“在墨家,哪一个不重义气?”苏澈笑了笑。
盗帅一愣,也是摇头失笑。
“不过,他跟方大师有些不对付。”他说,“这件事在机关城里,人尽皆知。”
“为何?”苏澈只是单纯好奇,但这毕竟涉及墨家隐私,是以他在问出后,便摇摇头,觉得唐突。
“无妨。盗帅一笑,然后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或许跟一女子有关。但越先生如今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跟方大师非是同代之人。”
苏澈听此,也没多问,只是记下,在这两人任意一人面前,都不提及另外一人便是。
“你觉得,那秘钥里会有《无生玉录》吗?”盗帅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应该才是跟自己出来走,最想问的。
“应该有。”他说,“既然是无生老祖留下的,又设计颇多,如此珍贵,里面该是极重要之物。”
“那如果真是,你会怎么做?”盗帅脚步慢下来,在阑干旁停了。
苏澈走出两步,此时也靠在廊柱上。
“什么意思?”他问,“我记得之前,咱们好像说过此事。”
“其实我一直在想,商容鱼虽然是魔教圣女,但其人本身,并不坏。”盗帅说道:“或者说,是不像其他魔道中人那般,做事毫无底线,没有原则。相反,她还有几分道义,良心未泯。”
“这一路同行,你观察到的?”苏澈问道。
“没错。”盗帅坦然点头,“我觉得她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还可以回头。”
苏澈笑了笑,“那你不要跟我说,为防她以后作恶,想就此把她留在机关城。”
“虽然这么想过,但我也知道,这不现实。”盗帅摇头,“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这一点,在梁州城我便看出来了。所以强迫这种事情,没有用。”
“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苏澈有些疑惑。
“我其实是想说,就算咱们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但也只是现在如此。《无生玉录》是顶尖的魔道功法,是无生老祖所留,便称是神功绝学也不为过。”盗帅语气微凝,“无生老祖横行一时,全仗此门功法,如果商容鱼学了,她还能保留本心么?”
“你觉得她会被魔功影响?”苏澈皱眉。
“这种例子并不少,毕竟《无生玉录》已经失传,如今没有残篇余招,也没人会,没人懂。”盗帅说道:“在梁州城,商容鱼为《天魅神功》,便可筹谋多年,为瑶无艳设下杀局,可见她心计。如今若再学了这般魔功,心计修为,若为祸,必是江湖魔头。”
苏澈闻言,看着他,“你是害怕?”
“实话说,若是颜玉书学了,倒也无碍,因为我能看出他在乎你,只要你在,他便会有制约。但商容鱼不同,她表面看似温煦,实则心思深藏,城府极深。”
盗帅说道:“我的确怕,怕真有一尊魔头,自你我身边出现。”
“江湖之中,各派高人无数,大修行亦然。”苏澈道。
“她如今已是半步,以她资质,魔功在手,不出几年甚至更短,必可破境。”盗帅说道:“而且她交手经验丰富,并非没有跟大修行过招,一旦破境,定为翘楚。”
“你之忌惮,是否言之尚早?”苏澈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盗帅平静道。
苏澈微微皱眉,“难不成,不让她看秘钥里的东西?但这是提前说好了的。”
盗帅看着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天空,“不是让你失信,只是想你知道其中利害,若商容鱼真的为恶,肯定是有人能成制约,只是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苏澈不理解。
“他们两人,一个魔教妖女,一个梁国叛逆,可都在你身边。”盗帅说道。
苏澈明白了,对方这话兜兜转转,其实还是绕在了自己身上。
“玉…玉书那里,我自会看好。”他想了想,说道,“至于商容鱼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有这个自信,对于玉沁。只是若换成商容鱼,他实在没有把握。
正如盗帅所说的那样,商容鱼的心思的确很深,哪怕他们这段时日同生共死过,但这还不足以让几人坦诚布公。或许在面临死亡时会,可现在已经无事,那么,本来的心思可能就会改变,也会有别的心思。
所以,对于商容鱼,苏澈心中的确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当然不想对方为害江湖,另一方面,他又不敢保证,对方今后究竟会如何做。
毕竟,商容鱼是无生教的圣女,如今教中异己都已经铲除,假以时日便是教主。其野心,苏澈早就领教过。那么现在,商容鱼的野心,是否在这几次面临死亡时有所收敛?
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了,我也只是提醒你而已。”盗帅笑了笑,拍了拍苏澈的臂膀,“走吧。”
看着盗帅先走出的背影,苏澈问道,“你真觉得,她不会改变么?”
“我看人不准。”盗帅回头。
苏澈脑海中回想起这一路同行的风雨,朝夕相处,想到商容鱼的一些举止,想到她说过的一些话及神情变化。
“我倒是觉得,她会改变,往好的方向。”他说。
“希望如此。”盗帅点头。
苏澈沉吸口气,他相信,商容鱼也一定会像玉沁那般,会因为什么而改变的。
7.日落之后
机关城里铜墙铁壁,都是冷砖冷瓦,建筑风格皆是单一简洁,毫无华美可言。而又因为心里还想着商容鱼那边的事,所以苏澈并未随盗帅多逛。
只是很快便去了伙房,挑了些吃的,用食盒装了,便回去了。
枫林小筑,顾名思义。虽未在枫林之中,却也种植枫树,如今倒是光秃秃的,巷道里也无人,自是冷清。
两人进了小院。
正堂的屋子里,莫小飞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身子小半是趴在桌面上的。
而桌上点了三盏灯,莫小飞左右各一,其中一盏是由江构亲自拿着,不时调整方位,好让这光一直落在莫小飞手中的秘钥上。
苏澈和盗帅的脚步声并未压低,足以被房中几人听到,当然,莫小飞不懂武功,自然是听不出的。
“先吃点东西吧。”苏澈将食盒放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玉沁和商容鱼走过来,在一旁坐了。
江构倒是看了这边一眼,跟盗帅有过眼神交汇,而后者举了举食盒示意,江构摇摇头,自是表示不吃。
至于莫小飞,则全然是一副忘我的样子,沉浸在手上的忙活里。
苏澈看了眼,对方左手拿着其中一块秘钥,右手里竟是抓了不止一件工具,那五指异常灵活,工具在指间拨弄,就好像长了十根手指一样。
且莫小飞眨眼的频率很低,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有种让人感到敬畏的认真。
苏澈将食盒打开,几道小菜,几碗米饭,几副筷子。
四人坐在那边默默吃着,便是盗帅,嘴里都未发出半点声响。
“进展如何了?”苏澈低声问道。
“不清楚。”商容鱼摇头。
“急不来的。”盗帅吃了口米饭,“解这种精密小巧的机关很费心神,不过既然他能打包票,那太阳下山就应该会有结果。”
“你觉得这里如何?”苏澈耳边,传来玉沁传音。
他看过去,但对方并未在看自己,只是轻轻拌着米饭。
“你是指机关城么?”苏澈问道。
玉沁轻轻‘嗯’了声。
“还好,虽然总院里有些古板方正,但人应该不多,外面的景致也不错,很幽静…”
“那你喜欢这么?”苏澈的话没有说完,玉沁便传音打断。
苏澈愣了愣。
“你是,想说什么吗?”他问。
“我不喜欢这里。”玉沁道。
“为什么?是怕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会发难?”
“不是。”玉沁微微摇头。
“那是因为我?”苏澈眼里一笑,“怕墨家有人多想,会赶我走?”
玉沁抬眼看他,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时心中所想,便难以说出口。
“是。”她只是勉强一笑,随着应了。
苏澈道:“就算我武功没有恢复,咱们也不会在这里久待,等外面风头过去,离开便是,不给他们惹麻烦。”
“去哪?”玉沁问道。
苏澈一怔,没想到她直接问了出来。
玉沁的眼中微微闪动,好像有千丝万缕,却在刹那消逝,几让苏澈以为是错觉。
但他清晰地看见,一眼不忘。
“我也不知道。”他说。
虽是传音,可声音低沉,更有迷茫。
去北边找苏清,还是去天山剑派找周子衿?
路途遥远,艰难险阻,苏澈都不怕。他怕的,是见面后的结果。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明明此前已有所思所想,可如今当玉沁问起,他才惶然。
“吃啊,想什么呢。”盗帅招呼一声。
苏澈点头,下筷子。
……
等待总是显得漫长而枯燥,可对修行之人来说,几个时辰,不过是一个打坐,和内功修炼的几个周天罢了。
当对一件事沉下心神去做的时候,也就感觉不到外界时间的变化了。
阳关渐渐朝西边淡去,天色慢慢暗下来,最后天黑。
房中的灯多了起来,一盏盏,皆被江构点燃。
不大的桌子上,点了七八支蜡烛,他手里提着一盏灯,就在莫小飞的边上。
这个打铁的大块头,此时竟如同一个小心的孩童一般,在打着下手,偶尔会从工具箱里帮着拿工具。
轻轻的敲打声,略有刺耳的摩擦声…就在某个时刻,这些声音都不见了,停顿几息后,是清脆的机括触动声。
咔,
莫小飞长舒了口气,桌上挨近的烛光一阵摇曳。
江构身子连忙退了退,但手里的灯却往前送了送。
那边,苏澈四人皆是看了过来。
盗帅看向江构,以眼神示意。
“好了。”莫小飞说了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一下午都未沾水,嘴唇也有些干。他的眼角有些疲惫的泪,此时使劲眨了眨眼,在直起身子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不由踉跄了一下。
江构连忙去扶他。
苏澈几人走了过来。
“这么快?”盗帅挑挑眉。
“辛苦了。”苏澈抱拳道。
“没事儿,就是帮忙嘛。”莫小飞见他神情真诚,心中自也是善意。
他让了让身子,灯光打落在桌面上,那上面,摆放着一块令牌。
商容鱼看了眼,忍不住惊讶,“合二为一?”
“不算是。”莫小飞舒展着双臂,转了转脖子,“起初我以为这机关不外乎两种,要么是两枚秘钥,机关各自单一,要么是机关一样。可后来仔细瞧了,才看出是机关互解。
这两枚秘钥,缺一不可,若是缺其一而强行拆解,必然自毁。唯有先看破外部机关,将二化一,合在一处,才能解内部机关。”
他说起解开的过程后,话便多了,并非是在卖弄,也不是在说自己多么厉害,只是就如攻克了某项难题一样,心情高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
众人都能听出他话中善意,也就随他了,只是这目光,依旧是被桌上这合一的秘钥吸引。
“喝点水吧。”盗帅倒了杯茶,递给眼神放亮的莫小飞。
“噢好,多谢。”莫小飞道谢后接过,咕咚咕咚喝了,这才止住话头。
“所以,是已经解开了么?”商容鱼问道,心里有些迫不及待。
“已经解开了,里面的确有东西。”莫小飞先是点头说了,然后又道,“不过我可没打开看是什么。”
“无妨的。”盗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商容鱼下意识伸手去拿,但手刚抬起,便犹豫了。
8.魔道功法
烛光下,商容鱼的手白而修长,很好看。此时,手指却缩了缩。
“拿来看就是了。”玉沁道。
商容鱼听了,这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拿了起来。
两块秘钥合在一处,两面中间皆多了一个凸起。
“差事已经办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这时,江构说了句。
莫小飞一愣。
江构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澈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要避嫌,同时,在心里也觉得此人做事的确没得说。
“辛苦了。”盗帅说道。
“没什么的。”江构笑了笑,拽了拽还有些好奇的莫小飞。
莫小飞也是回过神来,将收拾好的工具箱挎了,跟着江构离开。
盗帅咳嗽一声,“那什么,我去送送他们。”
话说完,他也跟着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关好。
“那我?”苏澈开口。
玉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商容鱼摇摇头,手指轻轻按在那个凸起上,机括簧片的脆响声里,手里的秘钥四角朝外分开,中心转动,然后分左右,分别弹出杯底大小的薄片。
薄片带着凹槽,里面各自叠放着如蚕衣般的丝织东西。
商容鱼略是蹙眉,轻轻捻指,将里面的东西沾了出来。
薄,足以用薄如蝉翼来形容,这就像是一层轻纱,灯光下,上面有一个个如同金线缝上的文字。
商容鱼手指轻轻搓了搓,眼神一亮,双指搓动之间,这不过杯底大小,薄如蝉翼的东西竟是展开了!
展开大小如两页书,几近透明,上面略带金光的字,就如同漂浮半空的蝌蚪一般。
苏澈张了张嘴,他哪里见过这等奇异存录文字的方式,更没有见过这等景象。
便是一旁的玉沁,眼里都有惊讶。
商容鱼又依此法,轻轻搓动,展开了另一个薄片里的丝织,也是同样大小。
三人都下意识离近了些,光影下,商容鱼双手各托着一层轻纱,而一个个文字如是金光闪动,如鱼在云海,似要跃出。
“这是什么?”苏澈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竟然看不懂那上面的字,或者说,是没办法静下心神去看,因为当他想要仔细看清的时候,往往看到的都是跳跃的文字,眼前一下便模糊起来。
就如同是这上面的字,故意不入他眼,不让他看清一般。
“你看不到?”玉沁问他。
“看得见,但看不清。”苏澈说道。
这般说着,商容鱼身子忽然晃了晃,脚下踉跄了一下。
苏澈连忙扶她一把,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竟然有些苍白,而嘴角亦有几分猩红。
“你没事吧?”他皱了皱眉,因为他不记得商容鱼有伤,难道,是中了毒?
商容鱼微微摇头,将口中的血咽了回去,只是再也不去看手中的丝织。
她从方才苏澈和玉沁的对话里已然听出,苏澈无法看到丝织上面的文字,但玉沁却能看到,而且一定是能看的清楚。
这便是有缘,机缘选定了她。
因为,商容鱼她自己只能看清一半,看清左手上的这幅,至于右手上的则的全然模糊。换句话说,她的机缘不够,只是到此为止了。
方才,她便是听了玉沁所说,想要强行去看右手上那幅,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自气海而生,让她体内真气一瞬紊乱,精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她当然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无生玉录》么?”苏澈问道。
“是。”玉沁看着被商容鱼放到桌上的丝织,开口道,“准确地说,是《无生玉录》的修炼总纲,以及另一门武学,《天地游》。”
“《天地游》?”苏澈问道:“轻功?”
“掌法。”玉沁说着,看向商容鱼,“你应该听说过。”
商容鱼稍稍平复真气之后,开口道:“我以前说过,青铜殿或许是道门一支,其中武学,也都是以求仙问道为典故起名。《天地游》,便是青铜殿立派之初传下的镇派绝学。后来失传。”
“那这,青铜殿的镇派功法,怎么跟无生老祖的东西放在了一起?”苏澈有些不解。
“看此存录手法一致,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商容鱼语气里也是疑惑,“据我所知,本教与青铜殿关系一般,教中关于无生老祖的记载中,没说他跟青铜殿有什么瓜葛,对此也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她对另一门功法,也即是自己无法看清的丝织上收录的,是《天地游》这门功法,亦是感到惊讶。
因为这很可能表明,无生教跟青铜殿,或者说无生老祖时期,他与青铜殿必有关联。可《天地游》失传更早,如果说无生老祖早就得到了此门功法,在当时,完全可以与青铜殿交换,获取更大利益。
但这么多年过去,青铜殿里,关于此门功法,依旧没有半点风声。
只不过,斯人已去,哪怕他们今日见得了这两门传承武学,亦无从得知从前之事。
商容鱼看着桌上之物,道:“如何处理?”
“你都能看清?”玉沁问道。
商容鱼轻轻咬唇,她自然都想看清,可实际上,她只能看清《无生玉录》。此时,她是有过一瞬犹豫的,但想了想,心中只是一笑,暗道自己竟也贪心。
而且,哪怕对方看似善意,可心中所想谁也不知,自己何必去做小人呢?
“我只看得《无生玉录》。”她说。
玉沁点头,“好,那今夜你先看。”
商容鱼一愣,“我先?”
苏澈随口道:“你俩住一屋,一起看不就行了?”
玉沁却问,“这是魔道功法,你想让我修行么?”
苏澈也是醒悟过来,是了,他竟是忘了这一点。
“这两门,都是魔道功法。”他下意识道。
之前只想过这秘钥里存了一门《无生玉录》,却没想到竟还有一门功法,且都是惊世绝学。
“果然神奇。”另一边,商容鱼拿着《无生玉录》,在桌前退了一步,然后又进一步。
“若离光远,上面的字竟不会显现。”她说。
苏澈看向玉沁,“你想练,练就是了。”
玉沁有些不解。
“修行不得其道,或走火入魔,或被影响心性,但这既然只是篇总纲,那细微处该是需要自己琢磨。”苏澈笑了笑,“人是练功修行,不是被修行所累,被武功驾驭。我相信你。”
“这话说的,幼稚。”商容鱼翻了个白眼,也不忸怩,拿着《无生玉录》和一盏灯,便回房了。
玉沁看着苏澈,微微一笑,拿起《天地游》,“就算你不信我,我也信你。”
她点点头,与商容鱼进了同一间房。
苏澈吐出口气,莫名笑了下,然后垂目,看了眼桌上的秘钥。
他用手拿起来,破碎的簧片和细小机关从上面掉落,显然这东西已经毁了。
他摇摇头,将桌上的灯吹了。
9.一日之计在于晨
苏澈向来睡得很浅,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而自己暂时没有自保之力的时候。
虽说不至于一丁点响动就会吵醒,但此时,他的确是被吵醒的,不是嘈杂吵闹,而更像是习武练功,打拳的呼喝声。
房间里还有些晦暗,窗外透进朦朦的光,冬日夜长,看时辰,天亮了也才一会儿。
得益于盗帅并不跟他一间房,也不在这边住,所以苏澈睡得不错,此时醒后也不犯困。
他穿好衣裳,从水桶里舀了水洗漱完毕,这才拿了剑出门。
正堂里,对面的房间还关着门,但屋门却开着,清晨的凉风吹进来,透着一股清新,但也有薄雾。
看样子,商容鱼和玉沁应该是早起了,而他对此并未发觉。
苏澈不免有些惭愧,只是因为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比两个女子起的还晚。
“在想什么?”门口,玉沁走进来,手里提着食盒。
苏澈摇头,“没什么,你去做饭了?”
玉沁轻笑,“我会做饭,但这饭食是墨家的人送来的,刚好在门口碰见。”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随口道:“方才可是觉得自己贪睡,不好意思?”
苏澈坐下,此时被对方说出,更觉惭愧。
玉沁摇头一笑,没说什么。
“她呢?”苏澈问道。
“还在练功。”玉沁坐了。
“一宿没睡?”苏澈问道。
“对。”玉沁点点头,给苏澈盛好米饭,递过去。
“谢谢。”苏澈接过。
“这么生分?”玉沁道。
“没有,习惯吧。”苏澈道。
“以前在家里,也是这样?”玉沁问道。
“什么?”苏澈能听出,对方话里似是隐有所指。
“没什么。”玉沁一笑,然后道,“你想看么?”
苏澈一愣,“看什么?”
“昨晚的魔道功法。”玉沁看着他,说道,“就算你看不清上面写的东西,我也可以转述于你。”
不看原本,只是口述的话,难免会失去真实的几分神韵,也避不可免地带了她自己的一些理解。但即便如此,依她天赋所述功法出来,自会更容易理解。
“既然学剑,一法尚且未通,不敢奢求其他。”苏澈道。
玉沁微微皱眉,“你昨日不也说过么,是人练功,而不是武功驾驭人。”
“我对你选的魔道功法,并无偏见。”苏澈笑了笑,“只是学了剑,就想先把这条路走好。”
玉沁眼帘低了低,“是因为,剑是她教的么?”
“嗯?”苏澈没听清。
“没什么,吃饭吧。”玉沁道:“等你身子好了,想学我再教你。”
苏澈点点头,看了房间一眼,“不用叫她么?”
“她说不饿。”玉沁道。
“对了,外面是有人在练功?”苏澈想到之前听到的呼喝声,不由问道。
“方才问过,是墨家的后辈弟子,晨起练桩。”玉沁道。
“练桩?”苏澈有些惊讶。
因为他就是自幼练桩功,而当时也听父亲说起过,现在江湖,纯粹以武淬体入道修行的很少,多是以术通玄,藉此修行。
练桩要吃苦,体内气血未通之前便要功行不缀,需要心神坚定,长久坚持才行。
方才听那呼喝之声,中气十足,人数也该是不少。
“想去看看?”玉沁问道。
而看到苏澈好奇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刚才问过,人都在校场,离这边不远,循声便可过去。”
“还是算了,冒然过去,怕是不好。”苏澈道。
未经允许看人练功,当然是大忌,而即便只是一些后辈练桩,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苏澈一个外人,当然要守规矩,更是要谨言慎行。
哪怕这里是墨家。
正在此时,院里有一墨家弟子匆匆而来。
人在门口一停,抱拳,“不知哪位是苏公子,方大师请他过去。”
苏澈和玉沁相视一眼,已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已被人所知。
就是不知道,知晓自己身份的只有方不同,还是墨家的高层全知道。
“什么时候?”苏澈问道。
“如果苏公子不忙的话,现在便过去吧。”门外那人说道。
玉沁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苏澈道:“我与你一并去。”
“我自己去就行。”苏澈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将碗筷一放,便起身。
玉沁有些不悦,并非是对他,而是对墨家那位方大师。
哪怕她知道,如今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行动举措肯定是要受其限制,要按对方的规矩来。于情于理是这样没错,但她并不是一个就会按规矩做事的人,尤其受到影响的还是苏澈。
现在,饭还没吃多少,就这么把人叫走,她不开心。
苏澈提剑,回头道:“不用担心,方大师名声在外,我去去就回。”
话说完,他便随着那墨家的弟子出了院子。
背影消失在院外,玉沁蹙着眉,也没了胃口。
身后房门打开,商容鱼走出来。
“要不要跟着?”她的声音透着些疲惫。
“不用。”玉沁道。
“你不是不放心吗?”商容鱼问道。
“是不放心。”玉沁平静道:“但方不同既然能知道苏澈的身份,那对于你我身份,或许也已知悉。”
“要真出了事,你会怎么做?”商容鱼问道。
玉沁看了她一眼。
“是我明知故问。”商容鱼摇摇头,坐下了。
“怎么不练了?”玉沁问道。
“急不得,有些地方,也颇为晦涩。”商容鱼此时皱眉,竟有愁容。
她一路修行至今,没有师傅教导,全靠自己,这天资当然极佳。只不过此时修行的毕竟是《无生玉录》,且此前也修行过其他魔功,是以如今修行起来,难免会有晦涩之处。
“说出来,我与你参详参详。”玉沁淡淡道。
商容鱼闻言不免松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在等对方这句话。
……
墨家的巷道、建筑皆呈一种方正之意,直来直去,毫无曲折。
甬道有些长,也有些空旷,哪怕是清晨时候,除了巡守弟子经过,也没其他人。
苏澈跟在那引路的墨家弟子身后,不时看向四下,记着路线。
同时,他心中思忖不免思忖,方不同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10.还是当年
机关城内巷道很多,苏澈曾在飞空回廊上看过,自然知道那座中心大殿在哪。
他记忆着路线,安静走着。
忽而,他眼神一动,本是看着经过巷道的目光收回,看向了前方。
脚步声从前而来,两道身影,并无兵刃,只是如此走来,没有让道的意思。
前边引路的墨家弟子脚步一停,继而挡在了苏澈身前。
这让苏澈略一挑眉,对墨家多了几分好感。
因为对面那两人并非墨家穿着,身穿绸衫,质地精美,与这全然青砖冷瓦的机关城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墨家的人。
“你便是苏澈?”对面两人,年纪稍长些的男子问道。
苏澈并未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问你不答,如此失礼,亏你还出身名门。”那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
边上,那年轻男子一笑,嘴角带着几分嘲弄,“正因梁国之人皆似他这般,所以才会亡于燕国之手。”
言罢,两人竟是相视一笑,浑然不在意对面的苏澈。
“说完了么?”苏澈看着他们,开口。
“嗯?”对面两人皱眉。
“说完了,就让开。”苏澈道。
“我要偏不让呢?”那年轻男子冷笑一声,一掸袖袍,好似要挡路一般。
苏澈看向边上那墨家弟子,问道:“后周来人之中,可有大修行?”
那墨家弟子一愣,显然,他没想到苏澈会这么问,而方才也正想要如何拓词,此时听了,连连摇头。
“没有。”他说。
对面,那两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苏澈看过去,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死在我剑下的人,如果两位自认可比陆延年和张剑寒,那尽管拦路便是。”
说着,他便朝前走去。
“我大周朝廷,岂是桃花剑阁可比?”对面那年轻男子一怒。
“二位也无法与张剑寒相提并论。”苏澈淡淡道。
他走来,对面两人只是咬牙切齿,却在他走近后,迎着那双平静的眸子,不甘却又只能侧身让开。
而当苏澈走过去之后,这两人脸上先前的傲慢和怒意,均是烟消云散。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么?”那年长之人负手,淡淡道。
此时他的语气里,毫无气急败坏和强装镇定,好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和倨傲之姿,并非出现于他的身上。
苏澈脚步未停,只是道,“无谓的试探大可不必,若有什么招数,尽管亮出来便是。”
看着他的背影,后周两人站在原地,皆是皱眉。
“此人即便年轻,却不为言语所激,反而言辞犀利。这人,恐怕不会与我等联手。”
“无妨,先去禀报辛大人吧,让他拿主意。”
两人也很快离开。
……
苏澈察觉到身边那墨家弟子不时看来的眼神,便问,“为何一直看我?”
“啊?冒犯了。”这墨家弟子连忙告罪一声。
不过,他仍忍不住好奇道:“苏公子如何知道他们是后周的人?”
苏澈一笑,“墨家虽有规矩,却更务实,任侠之风,不拘小节。即便是礼仪场合,穿着亦是随意,像那般刻意追求华美的绸缎,是不会穿的。
而且,墨家子弟常年习武,或是锻造机关,皮肤断不会那般白皙。他们口中直言梁国覆灭,所以不是梁人,又直称燕国,所以也不会是燕国人。”
听了这话,这墨家弟子不由面带笑意,显然对于苏澈对墨家的评价,他很是受用。
苏澈见此,心中微微一笑。
事实上,除他所说之外,墨家规矩里便有勤俭一说,所以像那种华美的衣衫,轻易是不会穿的。更何况,那等华美衣衫,皆是达官显贵,富庶子弟最爱,价值不菲。
再者,这里是墨家总院,机关城中,墨家人也不会做出方才那般拦路的举动。
“找我的,只有方大师?”苏澈问道。
边上,那墨家弟子一愣,然后点头,犹豫片刻,才道,“方大师虽是执拗脾气,但人品极好,苏公子莫要紧张。”
苏澈点头。
两人无话,不多会儿,那中心大殿便在眼前。
墨家那弟子朝前伸手指了指,脚步便停了。
“你不过去?”苏澈问了句。
对方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苏澈左右看了眼,这边未见有巡守弟子经过,而面前大殿周围,也看不到放哨值守之人。
他想了想,抬脚便朝前过去。
说是青铜大殿,当然不是由青铜浇筑而成,只是比寻常居所要高大,青砖黛瓦色调太冷,而风格过于周正,就如冰冷的青铜器物一般。
苏澈敲了敲门,门后很快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几声低咳,里面的人走近了。
他朝后退了半步,安静等待。
吱呀,
门开了。
披着一件棉衣,面色有些虚弱,不掩苍老的方不同出现在苏澈面前。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似是不适应外面的阳光,而哪怕,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反倒是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一下缩了缩身子。
苏澈看着面前这个不算陌生的老人,相比数年前大行寺见的那一面,对方此时更老了,也更像是个老人。
眼里看不见当初即便是面对自己父亲,都有的锐利,和面对六扇门捕头时那般隐有的傲然。现在,对方眼中有的,只有疲惫。
“晚辈苏澈,见过前辈。”苏澈抱了抱拳。
“进来吧。”方不同看了眼苏澈,转身让了让。
苏澈走进去。
而方不同在回头关门时,眼中的疲色却全然消失,眼神一沉之间,如同陷入某种深思。
他见过苏澈,在几年前的大行寺佛子礼上。哪怕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只在苏定远身上,对彼时的那个小孩子并不在意,可如今,当方才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所有有关对方的回忆便一下涌现出来。
关于彼时的那个小孩子的印象,也都重新浮于眼前,跟此时这个已有明显变化的人重合到了一处。
那双清澈却隐有倔强的眸子,就如当时在大行寺见到的一模一样。
苏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方不同不知道,哪怕关于对方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听说。
他只是从方才一眼所见的对方的眼神里知道,这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方不同有些没来由的欣慰,却也有些难过。
11.意有所指
“随便坐吧。”方不同回身,见苏澈还站在那,便招呼一声。
苏澈应了,在长桌旁坐下。
“这里,是墨家议事的地方。”方不同说了句。
苏澈点点头。
“你可还记得老夫?”方不同坐下后,笑着问道。
苏澈也是一笑,“记得,当年大行寺时,前辈英姿,久久不忘。”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方不同倒了杯茶,朝前递过去。
苏澈连忙起身接过。
“吃了么?”方不同问道。
“吃过了。”苏澈点点头。
“粗茶淡饭,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方不同似是感慨,“我虽只与苏将军见过数面,但其人英雄,足令老夫敬佩。”
苏澈只是附和点头,听他在说。
“一路来机关城,不容易吧?”方不同问道。
“颇多艰难。”苏澈道:“不过幸有朋友相助,一路同行,方能安稳度过。”
方不同点头,喝了口茶,然后道,“说起来,老夫也见过不少青年俊彦,各派天骄,但对你那两位朋友,却有些陌生。”
苏澈知道,对方这是在打听玉沁两人的身份。只不过,在他心里倒是觉得,对方已经是知道了她们身份,此时是故意这般说的。
“她二人并无显赫出身,只是偶然相识,所以才出手相助。”苏澈道。。
“人在江湖,是该多交朋友,若是志趣相投,也是人生快事。”方不同和善一笑,然后道,“听说方才在路上,后周的人拦你?”
苏澈有些意外,因为他本以为对方会针对商容鱼两人的身份,却没想到只像是随口一提便揭过了。而对于对方能知道方才之事,他并不意外,这里毕竟是机关城,且既然对方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过一番安排的。
此未尝不是故意之举,想让自己听出其意,也即是这机关城内发生的事情,皆在对方耳目之下。
“前辈知道此事?”苏澈好奇道。
语气里,甚至隐隐有种此事是对方所为的怀疑。
当然,若是真的晚辈对长辈如此,自是失礼,但苏澈是朝堂名门之后,于出身地位上,本就高于江湖各派一等。即便是以修为论资排辈,依他武功,放在江湖也非等闲,更何况彼时武举,他还力压梁国江湖内的天骄翘楚夺魁。
所以此般,方不同察觉到了一丝针锋相对之意。
方不同笑了笑,抬手,“喝茶。”
苏澈端起茶盏,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
“枫林晚。”他说。
这是不是苍州最好的茶,苏澈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这是他来苍州之后,喝的最多的茶。
“的确是枫林晚,名字雅致,炒出来的茶叶却大,所以无论是燕国还是后周,都喜欢。”方不同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苏澈道:“前辈今日唤晚辈来,是想聊茶吗?”
“你在京城长大,该是喝过不少好茶。”方不同似乎就是想闲聊。
苏澈摇头,“实不相瞒,我并不喜欢喝茶。”
“茶味涩,品而香,年轻人喜欢的的确不多。”方不同说道:“那是喜欢饮酒?”
苏澈又是摇头。
“年轻人正是要打根基的时候,酒色伤身,还会误事,不饮酒是好习惯。”方不同笑了笑。
苏澈只是喝了两口茶,将茶盏放下,没有开口。
方不同一直在观察他,想要看到他神情中的变化,但没有,无论是不耐还是急躁,甚至是一丝丝不悦,他都没有看到。
苏澈只是平静地坐在对面,微微垂目,看着热气氤氲的茶水。
而很快,茶水热气变淡,该是凉了。
“墨家现状,你也该听说了吧?”方不同问道。
苏澈轻轻吐气,点头道:“盗帅与我说起过。”
“那你觉得,墨家应不应该跟朝廷合作?”方不同问道。
苏澈微微皱眉,这种事关墨家传承的事情,当然不该来问他一个小辈。
“尽管说便是。”方不同道。
“前辈为何问我?”苏澈问道。
“将军府与墨家有旧,我与苏将军也是相识,所以你并不是外人,这也是盗帅带你来机关城,墨家没有阻拦的原因。也因此,你能坐在这里。”方不同说道:“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我就姑且这么一听,不碍事。”
苏澈沉思片刻,然后道:“就是不知道,跟朝廷合作的意思,是如何?”
“墨家秘传十九道冶炼技艺,半数交于朝廷工部,其中必须有大雪山玄冰铁和天外寒铁的冶炼技艺。”方不同开口道:“墨家也可以选择归附朝廷,择人入朝堂为官,也可以选择维持现状,成为朝廷在江湖上的盟友。”
这话浅显易懂,朝廷是想要得到墨家的冶炼传承。墨家传承里,包括冶炼技艺、机关术、炼体武学,而最重要的当然便是这冶炼技艺。因为有了它,才有机关术从纸上变为现实,才有了这铜墙铁壁的机关城。
这是立足根本,如果交给了朝廷,那跟墨家融入朝堂没什么区别。
苏澈道:“占据一脉传承,的确太过霸道。”
“所以,你是不想跟朝廷合作?”方不同问道。
“后周跟燕国,都是同样意思么?”苏澈问道。
按他所想,两国都在争取墨家,那对于条件上,自然不会过于苛刻,就看谁给予宽松优待。
方不同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苏澈不解。
“当你问出这个问题,在意这个的时候,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要跟朝廷合作的意思。”方不同道。
苏澈皱眉,“只是要权衡利弊,肯定是要先知悉前后条件的。”
方不同透着疲态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墨家游侠,越千重他们,就是知道了条件,然后想要跟朝廷合作。”
“那前辈是连条件是什么都没有问,便直接拒绝合作么?”苏澈问道。
“开始是这样。”方不同语气里有几分自嘲,“但在半月之前,我从游侠那里知道了条件。”
苏澈看着他,沉默中,一下明白了。
条件是什么,肯定是对方去着人打听的,而原本不在意如今却要去打听,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也即是,半月前,对方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在这场代表墨家,与后周和燕国的僵持谈判中。
12.放下
“所以,条件是?”苏澈问道。
方不同将茶盏放下,身子往后靠了靠,开口道,“要大雪山玄冰铁完整的熔炼之法,以及半数的机关秘术,墨家之人从此便可封侯拜相,出入朝堂,享一世荣华富贵,太平安稳。”
从墨家一半的冶炼传承,到现在的只要一道熔炼技艺和半数的机关术,这似乎是很大的退让和妥协。
可实际上,给江湖人许诺官位,对绿林招安,是朝廷惯用的伎俩。只等某个时候,比如新皇登基,便寻个由头罢黜贬谪。
当然,如果你让朝廷满意了,那肯定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后周和北燕,开出的条件都一样?”苏澈问道。
“细微处或有不同,但这就是底线。”方不同说道:“如果换成是你,设身处地,你会不会同意?”
苏澈闻言,若是以前,他会认为对方是随口一问,不会真的在意或参考自己这个外人的想法和建议。
可现在,他看到了对方认真的眼神,以及神情中难以掩盖的疲惫。包括对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似乎是一种倾诉,一种自己坚持了许久快要坚持不下去,而需要别人来帮他坚定内心的诉求。
苏澈的剑从来都是握在手里,此时轻轻放在腿上。
方不同当然能注意到,他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在思考,在认真想这个问题。
他没有出言打搅,哪怕原本今日把对方唤来并非为此,但此时,依旧不免想听听对方的意见。
这是个出色的后辈,不只是在面对桃花剑阁和朝廷的追杀中还全身而退,而是这份沉稳和心性。
事实上,方不同在苏澈走下桃山,出现在梁州城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关注他了。而在多年前,苏澈救下墨痕的那一次,其实便让方不同一行免于失责,免于落下口实。
方不同的确忧心苏澈的身份和行踪暴露,会给后周和北燕在机关城的人送去借口,但既然之前后周的人已经拦了苏澈一回,那他再做什么也都来不及了。
后周知道,那北燕也肯定知道,对方既然摊牌,那便是明着让他或者说墨家的高层知道,在这座墨家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机关城里,还有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
也即是,机关城内,并非全是墨家之人,早不知何时,后周和北燕的人,已然渗透进来了。
并且,扎得很深。
方不同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被苏澈察觉出疲态。
只不过,他看透的稍晚了些,因为‘墨家内部或有问题’这件事,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千百年的墨家,屹立在此的机关城,哪怕看似牢不可破,但很可能会因一点点的怀疑,就一朝崩塌。
方不同放在腿上的双手有汗,手指偶尔会颤抖,因为就在此时,他想通了今早之事的缘由。
这是后周故意让他知道的,故意让他知道墨家的高层或有干系,而目的就是让他紧张,让他心乱。
他是墨家的高层,是如今可以话事的人之一,领头的人要是乱了方寸,那底下的人也会生乱。
世上最恐怖的便是念头,因为你即便不去想,它也总会冒出来,甚至越不去想,它便越会出现。
方不同的脸色有些发白,许久未有过的冷汗自额头冒出,他的眼神里,有焦虑,有急切,还有失措。
如是察觉到了将来的恐惧,坐立不安。
……
苏澈自然感觉到了,在他目光看去时,依旧能看到对面那人眼中未消的忧虑和紧张。
这让他不由疑惑,对方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事,竟会如此失态。
“方前辈?”苏澈试探道。
方不同沉吸口气,揩了揩眼角,“你说。”
“您,没事吧?”苏澈问道。
哪怕他有过对对方的恶意揣测,觉得会不会是对方故意露出这般虚弱的神态,但转念一想,这里是机关城,本就与自己无关,而自己也并不值得对方这般掩饰。
想要赶自己走,就算有盗帅在,对墨家的高层来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
所以,苏澈觉得,在刚才,对方真的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一定跟墨家有关。或者说,是跟后周和燕国在机关城内的人有关。
“我没事。”方不同说道:“说说你的看法。”
“我会同意。”苏澈道。
方不同一怔,想要去摸茶杯的手顿了顿。
“你说什么?”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也不太敢相信这真是面前之人的想法。
苏澈点头,“如果换成是我,是我来做选择的话,我会同意合作。”
“为什么?”方不同皱眉。
“为了墨家。”苏澈说道:“如果同意,墨家现在的僵局自然打破,而且还可以借助朝廷的支持,暗中发展。即便将来朝廷过河拆桥,那时的墨家想必也积攒下更多的人脉和资源,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被动,朝廷也不会这般威胁。”
“墨家现在也有人脉,也有根基,可在此情形之下,至今老夫还未见到有人帮衬。”方不同道:“在朝廷面前,江湖终究不堪一击。”
“或许,是人不够多。”苏澈道。
他知道,这些不用自己说,对方心里也都门儿清。自己只是个外人,在这等大事上,说什么也影响不到墨家做出决定。
而如今方不同说要听自己的意见,其实不过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
不管何时,江湖终究是江湖,江湖各派会说同气连枝,却不会真的亲如兄弟,所以这天下是朝廷的,不管这朝廷是腐朽还是昏庸。
而即便朝廷被推翻,最终坐上那个位子的,也不会是江湖人。
但朝廷从来不敢小视江湖的力量,想长治久安,除了安抚百姓,还要稳定江湖。
如今面对后周和燕国,墨家忍气吞声,正因为有对方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机关城此时还存在着。与墨家交好的门派虽未发声,是因为同时面对两个朝廷,没人敢先做出头鸟。
但如果,墨家交好的是整个江湖呢?
墨家的人脉还是不够,苏澈能说出这句话,方不同心里自然也明白。
他清楚面前的局势,更清楚这一切,他只是想要说服心中的自己,哪怕心里已经有了放下的念头。
就在方才。
“那后周和燕国,你选谁?”方不同问道。
13.选择
对于苏澈来说,无论是后周还是燕国,他对其都没有任何好感。
因为曾经的梁国被它们一分为二,此时成了后周的北境和燕国的南域,而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会详细划分行省,重新确立州郡。在江湖合流之前,便融入进一国之内。
更别说,这场灭国之战,是积弱而毫无准备的梁国,被虎视眈眈筹谋已久的后周跟燕国,以雷霆之势覆灭,他的父亲和家里人,都因此战而殇。
苏澈能理解战争的残酷,也知晓马革裹尸,各为其主,但心中仍旧意气难平。
于心底里,在方不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谁都不想选。可是,此前说过的立场,是他站在墨家的这一方面去考虑。
苏澈很纠结。
方不同看见了他紧皱的眉头,也猜到了他此时心中所想。
“其实你也猜到了,是我自己心里有了放下的念头。”他叹了口气,“老实说,墨家此时还坚持的人里,恐怕也只有我了。”
苏澈张了张嘴,没说话。
“墨家除了那些打铁熔炼的手段,最重要的,还是那三位大修行。欧大师身怀墨家所有冶炼秘术,车夫将墨家炼体诀融会贯通,大剑师恪手里更有墨家的传承神兵。”
方不同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涩,“可以说,只要他们三个人妥协了,那即便墨家还在坚持,那也没什么用了。”
苏澈自是能听得明白,得了这三位大修行的效力,便相当于取得了墨家的冶炼技艺、炼体功法以及传承神兵。
这如同釜底抽薪,跟将墨家掏空没什么区别,可以说届时除了这座机关城还在此屹立外,墨家总院内部已经不剩什么了。
“他们三人都出身墨家。”苏澈说道。
“车夫自数年前从京城回来后,便一直在后山瀑布修行,至今没有出关,他是最淡泊名利的一个。而且你或许也知道他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情,车夫一直想挑战他,只不过如今没有了机会。”方不同笑了笑,“如果他知道当今发生之事,恐怕最想做的,应该是为你父亲报仇吧。”
苏澈听了,有些疑惑。
“欧大师是墨家的老人,但他看似是在后山,对一切都不闻不问,可实际上,不管是熔炼还是制作机关,整个机关城内所有人加起来耗费的材料,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方不同说道:“而如今墨家局势紧张,机关城内资源日渐消耗,已经捉襟见肘。若后周和燕国许以重利,他就会离开墨家。”
苏澈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他是墨家老人...”
“他会。”方不同眼神里很是确定,“他包括他的父辈,毕生心愿便是炼制出神兵,可公输家炼器横压一时,尤其是在公输家出了一个铸剑天才公输火药之后。
他已经老了,不客气地说,要是没有奇迹出现,他一辈子也别想赶超公输火药,更何况是炼制神兵。所以,他会投效朝廷,因为有足够的炼器材料让他练手挥霍。当然,前提是朝廷会为他开出这个条件。”
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的,苏澈心底有些发凉。
因为从前不相信,可对方是了解墨家的,也是了解墨家每一个人的。哪怕此言并非确实,那也是依据。
“你是昨天到的。”方不同说道。
苏澈点头,他知道,对方如此转折,应该是为了说大剑师恪。
“在你到机关城的时候,我跟大剑师恪见过一面。”方不同指了指眼前,说道:“就在这里,当时在场的还有穆大师,盗帅帮你找的那个莫小飞的师傅。”
苏澈摇摇头,“前辈还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只要是这机关城内,阳光底下的。”方不同和蔼一笑。
苏澈因为与对方的谈话,而消去了对于眼前之人不少的警惕。
原本,他觉得对方会讨厌自己,因为墨家如今的现状或许会直接翻脸,把自己赶走。
但他没想到,对方会与自己说这么多,哪怕看似是与自己无关紧要,可细细品味,便不难听出其中提点之意。
“前辈跟他见面,不愉快吗?”苏澈问道。
“意见相左。”方不同道:“他对你来墨家并无异议,但你在机关城的一切,他并不打算帮你,包括墨家的其他人也都会如此。”
苏澈沉默片刻,然后道:“能让我来墨家暂避,已经是情分。”
“他想跟朝廷合作,恐怕也已经选好了。”方不同道。
苏澈脸色一讶。
“他是大修行,掌墨家神兵,是墨家武功最高之人,便是与江湖其他三境大修行相比,也是顶尖的那一批人。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方不同说着,声音不由压低下来,“他用的是剑,但练的却是外家硬功,没有真气,全靠一身气血之力,是纯粹的武夫。”
金刚无铸虽然是炼体之人入三境之后的统称,但一般炼体者,即便是传统武夫,除却打熬筋骨,强化气血外,依旧会辅内修行,以气血和内力去锤炼五腑,达到内外无漏的地步。
但苏澈在今日知道了一个例外,大剑师恪。
没有真气,这不代表是弱点,但相比来说,其人五脏六腑,便要比其他无铸境界的大修行要薄弱,会更容易受神桥之境的强者克制。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他是身体有疾,无法修炼真气,才会选择朝廷来根治?”苏澈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方不同道:“墨家也有内功心法,但他都练不成。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既然要滴水不漏,便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
苏澈看着对面之人,问道:“前辈为何告知我这个?”
“告诉你也无妨,你现在还威胁不到他。”方不同微微一笑。
苏澈一愣,也是失笑。
“是该放下了。”方不同朝后靠在椅子上,神情中有一点点放松。
但哪怕这是最有利于墨家的选择,他依旧不忿,也仍有对墨家未来的担忧。
“如果要做选择,我更倾向于燕国。”苏澈说道。
方不同看过去,对此并不意外。
14.决定
苏澈对此反倒意外。
“前辈猜到了我的想法?”他问道。
方不同只是含笑点头,“为什么会选燕国,毕竟…”
他没有说出来,但苏澈明白他的意思。
梁国是被燕长安所灭,而苏定远也因此生死不明,于情于理,他都该恨发动这场战争的燕国。那么,他更不该推荐墨家去跟燕国合作,这无疑是在帮助敌人。
“您也说过,设身处地,我是站在墨家的立场上做出选择。后周有铸“玄”甲的技艺,所以对于墨家的冶炼之法,看的并不如燕国那般重要,他们更想得到的还是墨家的机关术。这样便可以将机关军备投放军伍,来对北燕的铁骑生成克制。”
苏澈说道:“当今天下,后周和燕国相争,两国国力难分伯仲,但绕不过的是北燕狼骑。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当年祖父长袭后周,一举摧毁了后周的骑兵。
因为懂骑兵训练的将官或是预备役都死在了战时,青黄不接,哪怕至今日,后周的骑兵都未恢复元气,反倒是水师成为天下之最。
所以,若是两国交战,哪怕有陈观礼的黑风军,也无法与北燕狼骑相抗。
而燕国已失上将燕康,朝堂燕家一派失了主心骨,即便是有燕长安在,也因年龄而有颇多掣肘。若墨家与后周合作,哪怕机关术只是能稍微克制骑兵,配合后周水师,也是如虎添翼。”
方不同笑道:“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墨家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器重,煊赫一时。”苏澈道。
方不同接过话去,“而一旦战争结束,强大的朝廷不会继续放任墨家,因为节节胜利会有太多人想要跟墨家走近,朝廷不会容忍这一点。”
苏澈点头,“的确如此。”
“可与燕国合作,似乎也并无两样。”方不同道:“燕国若得了玄冰铁完整的冶炼之法,铸出“玄”甲,那北燕狼骑岂不更是长驱直入?”
苏澈道:“燕国依仗便是骑兵,而据我所知,“玄”甲虽防御惊人,穿戴却显笨重,若是骑兵披挂,加上枪矛刀弩,即便人受得了,战马也无法长途承重奔袭。
所以要么改进技艺,要么只披挂半甲。但无论是哪种,都需要墨家参与,尤其是前者,最是耗费时日。
而后周与燕国南北相望多年,即便从前隔着梁国,他们也从未停止过较量。就算燕国克服了披甲困难,也不一定能取胜,因为后周除了“玄”甲外,还有水师。”
方不同摇头道:“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两国必有一战,仅靠此争取的和平能有几年?”
“所以才要选燕国。”苏澈道:“这样才有时间,无论是墨家的发展还是最后的脱离,甚至是天下百姓,都需要时间。战争,当然是能不打最好。”
方不同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这一点,你与你父亲一模一样。”他说。
苏澈眼帘低了低,轻笑一声,“正是因为有父亲,才会有现在的我。”
方不同点点头,“若是他能听到你今日这些话,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苏澈心中一笑,他想到了武举殿试,那时在御花园文试,他知道,父亲会一直为自己感到骄傲。而自己,也一定会一直做到。
“那我就该问问其他人,同不同意跟燕国合作。”方不同道。
既然后周和燕国的人都在墨家,想必墨家里也一定有人跟他们接触过了,也自是有暗中选择后周的,也有暗中选择燕国的。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将意见统一,至于那些相悖的,要么遵从,要么就另谋出路。只是要做出这个决定很难,尤其是真的要放下的时候。
“你会想一直留在墨家吗?”方不同问道。
苏澈听了,与他不免直视。
先前,包括如果没有今日这番谈话之前,他一定会果断地说‘不会’。但现在,或者说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
并不是觉得墨家会需要自己,事实上,这等千百年传承的势力,个人除非是大修行,否则能做的真的不多,尤其还是一个外人。苏澈只是不确定自己这奇诡的伤势,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他知道无名呼吸法的神异,也能感受到那种呼吸之间的改变,但他同样清楚,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他也需要时间。
所以在此之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其实,我希望你会待在墨家。”方不同道:“你很出色,哪怕在此之前,我有怕他们会因你身份为借口生事,而想让你离开机关城的念头。但这并不妨碍我现在,想让你留下,甚至成为墨家的一份子。”
此时,苏澈从方不同眼中看到的,是真诚。
“为什么?”他问道。
他不认为是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因为话中的东西对方都明白,归根结底,对方想要的只是一个人把他心里想到的说出来,然后坚定自己的选择罢了。
这无关今日在这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谁,方不同都会做出决定。
“你或许觉得,今天你来,对我做出决定并不重要。”方不同从苏澈神情中,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但确实是因为你,我才会如此做。”
苏澈有些疑惑。
“后周的人拦你,提点了我。”方不同直接道。
苏澈想了想,这才明白,机关城或者说墨家内部,已经有后周的人了,那想必,燕国对此也是一样。
“那若是选了燕国,后周万一报复呢?”苏澈问道。
“他们一定会的,但既然必须做出选择,就趁早便是。”方不同说道:“想必燕国那边,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苏澈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发展的话,那这机关城内早就等待了的暗流,恐怕会愈加汹涌,也说不定,会因此彻底爆发出来。
而他此时,就处在这个旋涡之中。
“好了,你也该回去了。”方不同如释重负般笑了笑,然后道,“耽搁了这么久,你那两位朋友该着急了。”
苏澈闻言起身,抱拳告辞。
15.不坏
看着苏澈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方不同抬头,天空变得雾蒙蒙的,这是比往日还要厚重的云海涌来,带着一种沉闷,好似有雨将至。
可事实上,这里下雨并不多。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并不只是因为苏澈,心里难得放松之余,也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这不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哪怕心里已经有了放下的疲惫感,可是,今日之所以被推动着做出决定,是因为来自后周的‘提醒’。
这不由让方不同有些后悔,或许今天不该喊苏澈来。
可是,没有今早,还会有另一个早晨,亦或是傍晚,这终究是要面对的,逃不掉。
那既然后周的人直接让自己看穿这一点,想必他们已经是做好了准备,而燕国那边亦然。
方不同紧了紧衣衫,他觉得早晨吃的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暖过身子来。
外面的风有些凉,他朝外喊了一声,接着就有两个穿着干练的人出现。
“去通知一下越先生,就说我已经想好了,想跟他谈谈。”方不同说道。
院中的两人没有多话,只是一抱拳,便飞身上了房顶,眨眼就隐没在笼上来的薄雾之中。
方不同叹了口气,依旧站在门口,他没有回去,哪怕有些凉,但他想在这等越千重。
不是代表重视或是让对方感受到什么,两人虽有分歧,但他们之间还不必如此。
他只是想静下心来想一想,也是想让此时能看到自己的人,看到已经做出决定的自己。
那些人,会怎么想,从而影响到的墨家内部的一些人,又会有什么动作。
……
在回枫林小筑的路上,苏澈还以为去时既然有后周的人来拦路,那回来的途中说不定还会有燕国人冒出来。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有些小心地一路,除了偶有经过的墨家巡守之人,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院门开着,苏澈直接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站在院里的玉沁,她同样看着自己,眼含微微笑意。
“你一直等在这?”苏澈问道。
玉沁点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会去找你。”
苏澈心中一暖,笑了笑,“方前辈他人并不坏。”
“前辈?”玉沁似是疑惑。
毕竟,之前的时候,他们对方不同的印象即便不能说坏,但也算不上是好。
而现在既然称呼‘前辈’,且其中并无嘲讽意味,那看来今早该是发生了一些事,让眼前之人对方不同的印象多少有了改观。
“的确。”苏澈道:“外面冷,回屋说吧。”
两人进了正堂,桌上一壶茶,但已经是凉了,而商容鱼那边的房门紧闭着。
“她一直没出来?”苏澈边换茶水边问。
“担心你,出来过。”玉沁随口道。
“担心我?”苏澈有些意外。
玉沁看了他一眼。
“方不同叫我去,跟我说…”苏澈坐下,将今早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地全说了,甚至包括方不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什么神情变化,以及他自己的推断。
“你信他?”玉沁问道。
“他没有骗我的必要。”苏澈道:“既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在明知道后周和燕国若同样得知,必会以此为借口发难的前提下,他依旧让咱们进了机关城。”
“你觉得,他是念旧情?”玉沁的意思,是指苏定远的关系。
苏澈点头,“除此之外,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言语之间,还是能看出他不是个坏人。”
“你对他的定义,是否下的太草率了?”玉沁倒了杯茶,她是个多疑的人,轻易不会相信别人,尤其还是在有关利益的时候。
“心怀仁义的人,跟旁人是不一样的。”苏澈道,他还是选择信任方不同,因为他能感觉到真诚,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敌意。
玉沁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心里依旧警惕。
“你说后周的人拦你,回来的时候呢?”她问道。
“风平浪静。”苏澈道:“我怀疑后周此举,是故意做给方不同或者墨家看的。”
他只是怀疑,但玉沁却是肯定如此,她只是略作思忖,便将内情想通。
“不管怎样,这件事你都不能牵扯就去。”她认真道:“即便后周和燕国来人里没有大修行,但他们在机关城里肯定有帮手内应,届时方不同一旦选了燕国,后周必定发难。”
苏澈点头道:“咱们就待在这儿。”
“你说,方不同既然同意了合作,那会不会再跟燕国提条件?”玉沁忽然道。
苏澈一愣,转而眼神一亮,“你是说…”
“你既然信他,认为他心怀仁义,那就看他是否真的如此了。”玉沁淡淡一笑。
……
从下午开始,机关城内就有些紧张,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变多了。
苏澈站在飞空回廊上,看着巷道内不时经过的人,以及从机关城门口偶尔骑马赶回来的人,他知道,做出这等决定对于墨家来说当然是大事,所以一些在外人员,肯定是要召回一并参与决议的。
“赶回来的都是离得近的。”盗帅就在他边上,此时道,“稍远些的明后天才能赶回来,或者干脆飞鸽传书,不回来了。”
“是所有人?”苏澈问道。
“派出去管事儿的回来,一般人只是通知。”盗帅笑了笑,“不可能听到每个人的话,只能是尽量。”
苏澈看着那些从外而来的人,却有些欲言又止。
“你担心这里面,会有人易容混进来?”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
“能混进来,也是他们的本事,这都是墨家嫡系的人,消息若还能走露,被其他人钻了空子,那只能怪自己。”盗帅不在意道:“不外乎就是后周和燕国的人,就看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你不过去么?”苏澈问道。
“议事,在后天开始。”盗帅说道:“这两天,就先密切注意机关城内那两国的动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墨家会选谁合作,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安稳。”
“那你是怎么想的?”
“听你的。”
“听我的?”苏澈一愣。
“你不是说,这事儿你也出了主意么。”盗帅笑了笑。
“可是...”
“没有可是。”盗帅认真道:“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对墨家来说。”
至于对他们来说是什么样的,根本不重要。
16.黄昏
机关城内,就这般紧张了两日。
在这日的清早,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巷道之间的巡守更为严密,飞空回廊中相隔不远便有戒备之人。
苏澈起得早,玉沁亲自做的小米粥,他在小口吃着。
对面是玉沁,而商容鱼依旧在房间修行,她只会在傍晚出来吃顿晚饭,素日几乎都待在房里。
而男女有别,苏澈当然不会终日在院里待着,他也会出去走走,每次,玉沁都会跟在他身后。
他知道。
她以为他不知道。
玉沁看了眼苏澈,眼神忽而一动,看向一旁。
院外有人跑动,然后敲响了屋门。
“谁?”苏澈问道。
若是盗帅,直接就推门进来了。
“苏公子在吗,方大师请您过去。”门外那人说道。
苏澈微微皱眉,如果他没记错,今日该是墨家跟两国商谈的日子,现在看时辰,也该是要开始了。
这等场合,为何会喊自己过去?
“劳烦说一声,苏某只是外人,这个时候就不过去了。”苏澈说道。
“好,打扰了。”门外的人的应了声,然后走了。
玉沁轻轻擦了擦嘴角。
“吃好了?”苏澈问道。
“他不是真想请你过去。”玉沁道。
“来者是客。”苏澈笑了笑,“或许觉得应该知会一声。”
玉沁点头,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终归觉得,苏澈是被人小瞧了,不管是这什么方大师还是墨家。
她是知道苏定远和墨家的关系的,或者说,是关于平北军跟机关城的一些秘辛。这些在宫里,无论是那位亡国的梁皇帝,还是万贵妃那里,其实都不算是秘密。
正因为梁国朝廷想拉拢墨家而不成,苏定远的将军府却与墨家交好,梁皇帝方景然才会对苏定远有更多忌惮,想要将这头猛虎囚在牢笼之中,永远不想把他放出去。
玉沁听万贵妃说起过这个,所以才对墨家不满--有苏定远这父辈关系在,竟然还对苏澈如此。
她是见惯世态炎凉的人,对其他人也从来现实而心狠,可唯独在苏澈这里,当她明白自己的心迹之后,便容不得别人忽视于他。
“这几天,对于那功法我有所心得,你要不要听?”玉沁看向苏澈,问道。
苏澈笑了笑,拒绝道:“还是算了。”
玉沁蹙眉,“还是之前的原因?”
苏澈没有回答,只是将碗里的粥喝了,将碗筷放好。
“你坐下。”玉沁忍不住道。
苏澈一怔,“我没想走。”
玉沁唇角动了动,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她不明白,那个人难道就真那么好,还让他记到现在?
她不是都已经修行无情道了么,怎么他还不明白?玉沁放在腿上的手不由握了握。
“你,想说什么?”苏澈问道。
玉沁张了张嘴,还是道:“没什么。”
“你好像,不太开心?”苏澈问道:“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玉沁看着他,心里又气又笑,“这饭是我做的。”
“你只做了小米粥。”苏澈道。
玉沁觉得这家伙,有时候的确会惹人生气。
她忽而挑挑眉,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想去看?”
“看什么?”苏澈有种被看穿的尴尬。
“看看他们谈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像那天说的一样。”玉沁语气含笑,她觉得朝夕相处,自己还是了解对方的,这让她有些高兴。
苏澈朝后靠了靠身子,也没承认,也没否认。
玉沁看他半晌,起身。
“你干嘛去?”苏澈问道。
“收拾桌子。”玉沁边说边做,“然后去练功。”
苏澈听着耳边碗筷的声响,觉得她此时的心情应该不太好,便理智地闭嘴,然后挽起袖子,帮着一块收拾。
玉沁偷偷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垂目,只是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
事情在傍晚的时候有了结果。
夕阳西下,黄昏的机关城依旧冷寂,霞光隐没在云海里。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不好,雨将下不下,偏生这风阴冷,最惹人心烦。
就如同此时,太多人的心情那般。
有人愤然离席,有人呵斥怒骂,有人甚至想要动手,有人自然劝架。
当然,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色暗下来,青铜大殿门口,一行人看着另一行人离去。
离去的人从背影中就能看到愤怒,沉沉的脚步,就如踩在人心上一般。
而看着的人则是皆大欢喜,一部分松了一大口气,但笑得却也不开心;另一部分眉飞色舞,神情里是掩不去的喜悦,而看着离去的那些人时,眼神之中也多是奚落嘲讽之意。
离开的是后周来人,留下的是墨家的一众高层和燕国来人。
“方大师,以后我等便要同朝为官了,庄某在此先恭喜了。”穿着燕国官服的中年人拱手笑道。
这是个有些微胖憨厚,看起来很是和善好说话的中年官员。他是燕国的礼部侍郎庄询,此次被派来机关城,与墨家商谈。
此时的语气也颇多真诚,好似真的发自内心恭喜一般。
只是方不同知道,对方此时的喜悦,只是因为完成了燕国的差事,等回了燕国之后,便会升任礼部尚书。
而且,就在几个月前,看似真诚和善的对方,带领燕国北域的来人进入机关城,与墨家三场比试,拿走了部分大雪山玄冰铁的冶炼工序。
这是个外表如土狗,内心如豺狼的人,方不同对其自然痛恨,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无关双方实力,只是因为对方背靠燕国,有这个底气。
就像此时,他还只能面上带笑,去跟对方虚假客套。
“庄大人说笑了,方某和墨家的弟兄久在江湖,陌生于朝堂。日后官场,还要仰仗庄大人提点。”方不同拱手道。
“方大师客气了。”庄询笑了笑,然后走近,声音压低,“后周的辛善,可不是良善之辈,此次失利,今夜必有动作。”
辛善,后周鸿胪寺寺卿,也是此次后周来机关城负责商谈之人。
方不同点头,“多谢庄大人提醒。”
庄询看他一眼,笑道,“也是,这里是墨家机关城,是庄某多虑了。不过,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定。”方不同抱了抱拳。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庄询冲几人点点头,带燕国一行也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方不同的脸色一下便阴沉下去。
这两方人,都会在明天上午启程离开机关城,而这场僵持了数月的谈判,既然已经出了结果,那今夜便格外需要警惕。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抱剑的人从大殿里走出来,声音中气十足,却也有疲惫。
他是越千重,墨家的游侠统领。
方不同看着远处灯火零星,叹了口气。
17.大石落地
依旧是安静的小院,苏澈在吃晚饭。
不得不说,玉沁的厨艺,要比机关城伙房里那些人好上不少,当然,也可能之前来给他们送饭的,只是做大锅饭的,没什么门道儿。
房门虚掩着,有丝丝凉风,继而,院中响起衣袂之声,有人从墙上跃下。
然后,开门进来。
“有门不走,非得跳墙。”苏澈看也不看来人,随口说道。
盗帅先是冲玉沁点头示意,继而大大咧咧地在桌旁坐了,伸手就去拿馒头。
啪,
苏澈拿筷子敲了他一下。
“嘶”盗帅捂着手背,吸了口凉气,“你不是没内力了么,怎么还能打到我?”
苏澈哼了声,没理他。
“不让我吃?”盗帅挑眉。
“洗手。”苏澈瞥了眼盗帅那有些粗糙的手指,尤其是上面明显的灰渍,就跟摸了墙面没洗一样。
事实上,他还真没洗。
“那你用筷子打我,岂不是还要换筷子?”盗帅一笑。
苏澈也笑了,“我哪次用筷子打你,是用的夹菜那一头?”
盗帅噎了噎,下意识看了眼玉沁,发现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夹菜,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不由干咳一声,然后道:“那个,说正事儿,结果出来了。”
“如何?”苏澈问道。
“看你也不是很好奇啊。”盗帅坐在椅子上,朝后靠了靠。
“快说吧。”苏澈懒得跟他扯皮,结果无非便是两个,要么选后周,要么选燕国,既然已经可以预想到,即便会在意,也不会过于好奇了。
“跟之前说的一样。”盗帅摊了摊手。
苏澈松了口气,“那就好。”
“后周很不满,当时你是没看到,辛善的脸唰地就拉下来了,最后更是愤然离席,直接带人走了。”盗帅笑着说道。
“辛善?”
“后周的鸿胪寺寺卿,是个狠角色。”盗帅解释道。
“既然是狠角色,被委以重任而来,必是城府极深,为何还会愤然离席?”苏澈问道。
“毕竟僵持谈判了数月,结果却令人不喜,许是此事难以忍受。”盗帅说道:“怎么,你觉得他是故意如此,做给别人看的?”
“可能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苏澈道。
他没在当场,无法看到彼时辛善的神情,也没办法判断。
盗帅却是撇嘴,“你自小在将军府长大,见惯京城浮沉,要说看官场的眼力,我们肯定是不如你的。”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不是什么好话?”苏澈翻了个白眼。
盗帅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方大师开出的条件里,有一件事,那就是让燕国撤掉对苍茫山的驻军。”
苏澈听后一怔,下意识看向玉沁,而她也是微微一笑。
在此前,他们所想的,便是要看方不同会不会将这一点加到交换条件里,而现在,已然得到了证实。
证明方不同的确是念旧情的,对于将军府,对于苏定远。
包括现在的苏澈。
撤销苍茫山的驻军,其中深意,便是燕军不再对苍茫山内的平北军进行围剿,以此解平北军之围。
“燕国答应了?”苏澈连忙问道。
这件事他当然在意,兄长苏清及将军府的其他人都已经北上,就在苍茫山。在他心里,一直想帮他们却无能为力,尤其现在已是冬天,每当天气变冷,他总不免想到在山中硬挨的苏清等人。
如今,若真解了平北军之危,那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感激方不同的。因为对方不只是救了他苏家众人的命,还救了那些忠心为国的将士的命。
盗帅罕见苏澈激动,而他当然明白是为什么,当下,自也不会故作姿态去卖关子。
是以,他直接道:“燕国来的主事之人,是礼部侍郎庄询,他已经同意了。”
苏澈却是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盗帅说道:“他代表的是燕国朝廷,在机关城内一应事物皆由他做决定,他同意,表明燕国朝廷也会同意。”
苏澈知道,对方还有话没有说完。
“但是,总领这场灭国之战的,是燕上将军府,撤去驻军容易,但绕不开一个人。”盗帅说道。
苏澈沉声道:“燕长安。”
对他们苏家赶尽杀绝的,正是此人。
“对,庄询答应会撤去驻军,雪鹰传信在今日午时就已发去苍茫山,明日巳时(9-11点)他们启程离开机关城,也是苍茫山的燕军拔营之时。”
盗帅说道:“但他不能保证,燕长安在得知此事后,会不会重新挥军过去。”
苏澈皱眉,“那这,何谈解围?”
“庄询保证,此事他和燕国来人,都没有传讯燕长安。”盗帅说道。
苏澈明白了,既然他们没有给燕长安送去消息,那么,燕长安得知消息的渠道便只有苍茫山的军营。
雪鹰是一种大型猛禽,为燕国北域独有,专门用来军方加急。雪鹰擅飞,振翅便是百里,也因此耐力不足远途,往往三百里便要调换。
但它是当世最快的传讯,所以庄询才能让苍茫山在明早知悉此间之事。
燕国占南域时间不长,设立好的雪鹰驿站必定不多,而早前谋划是促成墨家和谈,肯定先行铺设此条路线的驿站。
而苍茫山的位置,恰好就在机关城和燕国国都雍安的这条路线附近。但南域旧都,也即是梁国京城和雍安这条有雪鹰驿站的路线,苍茫山离得很远。
所以,即便苍茫山驻军想要将消息通知燕长安,也必须要以快马加急到就近的雪鹰驿站,然后方能传讯旧都。
如此来回,自然会耽搁不少时日。
庄询答应了方不同,而方不同也同意的原因,就是时间。给平北军的时间,看他们能否在燕长安得到消息之前,就遁去苍茫山,或是另觅地方。
苏澈知道,这是方不同争取到的,而庄询的话应该也是可信的。
他记得父亲说起过,燕国朝堂里,军方和礼部、刑部的关系不太好。
因为燕康对部下军伍比较纵容,所以常有官兵打架之事发生,官府又不敢管,只得报到刑部。而燕康又不引以为戒,反倒觉得手下的兵有血性,所以刑部对燕康并无太多好感。
至于礼部,则是因为燕康此人素来跋扈,对同朝为官之人常常有失礼数,偏深得宫里信任,礼部多次上书无果,反常受其乃至燕氏一族的奚落。
所以苏澈才会觉得,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后,庄询该是乐意恶心一下燕长安。但他也就是这么一想,庄询毕竟是燕国人,他不会感激。
他现在在想的,是撤出苍茫山之后,苏清和平北军会去哪里,甚至,他们会不会真的离开苍茫山。
如今燕国渐渐收拢南域,各地秩序恢复如常,难以再有平北军的容身之地。
苏澈不免会担心。
“你该想的,是要不要离开。”玉沁看着他,说道。
18.时间会消逝
玉沁的话,打断了苏澈的思绪。
“离开?”苏澈问道。
盗帅点头,倒了杯茶,开口道,“燕国遂愿,后周失利,今晚该有动作。”
玉沁似是笑了下,然后道:“机关城铜墙铁壁,机关无数,若无舆图,便是百人千人生事,在已有准备的墨家面前,也不算什么。”
盗帅挑挑眉,没说话。
苏澈很快想到,“你是说,陈观礼?”
玉沁道:“明日燕国之人便会离开机关城,想必后周等人也会如此,就算今夜有些许事端,他们来使诸人也不会现身出面。真正的威胁,是陈观礼的黑风军。”
“颜公子深谋远虑,在下佩服。”盗帅笑了笑。只不过听其语气也不像是诚心夸赞。
“陈观礼拔营了,就在两日前。”他说。
两日前,便是墨家做出决定,然后召集外出的主事等人回返的时候。
苏澈一直在机关城里,对外界消息当然闭塞,此时听了,不免皱眉。
“陈观礼之前驻扎在老牛岭,离这不足六十里,现在扎营在二十里外的大风口。”盗帅说道:“他知道机关城的确切方位,如此动作,必是后周朝廷授意。”
“他会率军来攻?”苏澈问道。
盗帅一笑,话中自信溢于言表,“八万黑风军,只能围城僵持,攻不下来。”
若真只能围却攻不下,那如今已然结盟的燕国,定不会坐视不理,最后吃亏的还是陈观礼。
苏澈却忽而想到一点,脸色有所变化。
“怎么了,不信?”盗帅问道。
“不,我是在想,墨家在江湖素有侠义之名,也常得江湖人敬佩,可如今跟燕国合作,日后在江湖要如何自处?”
苏澈此时脸上全然没有玩笑之意,他觉得自己大意了,在此之前,跟方不同谈论时,一心只想着如何解墨家如今困局,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今谈到陈观礼了,他才一下惊觉,墨家今后除了后周外,还要面对江湖人。
盗帅听后一愣,然后摇头,“说实话,之前为了墨家破局,这一点并不在考量之中。”
“为何?”苏澈不认为对方或者说墨家高层,也跟自己一样是忘了。
说句不好听的,位居高层之人,即便身怀侠义,也难免要为底下人,为肩负责任而考量。有时候,为了达成或正义或为自己人考虑的目的,甚至还会做一些违背自己所坚持道义的事情。
也因此,他们心中更会权衡利弊,就算不能面面俱到,那对于最重要以及次要的方面,都不会忘却。
放在此间,便是做出选择之后,将要如何面对后周和江湖,或者说是原梁国江湖,这就是最值得考量的事情。
要知道,方不同是借助苏澈做出了决定,但机关城不是他一个人的,墨家不是只有他说了算。那日他召回外派出去的管事,就是一并商议此事。
那么,如此多的人,总会涉及到届时与燕国商谈,开出条件的方方面面。这么多人共同商讨,不是苏澈一个人能够想到的。
所以,他可能会忘了,但墨家的人不会。
苏澈想知道这一点,既是好奇,也是为了心中所惑。
这毕竟是之前自己没有想到的,而当时在方不同面前,还有些胸有成竹。如今想来,恐怕当时的方不同对今后的事情也想的差不多了,自己却只看到了眼前。
在心底里,多少有些惭愧。
“方大师说,你还年轻,今次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盗帅笑了笑,说道,“这是他的原话,或者说,是他和越先生那些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澈愣了愣。
“没有谁做事一下就能够周全,所以才需要朋友帮忙,一起商量。”盗帅安慰道。
玉沁喝了口茶,道:“这话是你说的?”
“当然。”盗帅说道:“我可是真心实意。”
苏澈轻叹口气,然后一笑,“我明白了。”
盗帅然后道:“如今燕国促成江湖合流,其目的就是为了天下太平,江湖安稳,如今墨家之事已定,朝廷也会依次遣人去其他门派。”
苏澈想了想,这才了然。
墨家不是一个特例,而是如桃花剑阁等原梁国其他门派,燕国都会派人登门,前去商讨。只不过,对待他们肯定不会如对墨家这般礼遇了,因为他们手里没有朝廷想要的东西。
朝廷跟江湖各派要的,是一个态度。
而墨家将来面对江湖,与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到时候就如墨家一样,朝廷也登过其他门派,大家没有被招安,只不过与燕国江湖合流之后,要遵守同一个规矩。
尴尬还是会有的,毕竟墨家届时所受的待遇会不一样,不过墨家此前局势,江湖各派也未出手发声,这尴尬,或许是互相的。
至于江湖人,或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随波逐流,浪头都被压下了,一些小水花还能如何?
苏澈不免心中感慨,此事,或许方不同等人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因为燕国一直在做这些事,就算墨家选了后周联手合作,江湖合流之事也不受其影响。
反之,后周也是如此,这本就是迟早之事。
而他也想明白,玉沁让自己离开,正是因为这里面的水太深,在以后,还不定会发生何事。她知道自己喜静,也不想让自己掺和进去。
苏澈感激一笑。
玉沁看见了,放下茶盏,微微蹙眉。
她知道,这一笑,他没打算走。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盗帅以为是跟自己说,随口回道。
然后,他发现没人应声。
盗帅抬眼,看见面前两人相视,这才知道是两人之间要说什么。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那什么,方大师让我跟你说的,我都说了,我就先走了。”盗帅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对了,今晚别出屋,免得误伤。”盗帅下意识看了眼玉沁,他怕的是对方误伤了墨家的人。
……
盗帅离开了,房间里的烛光跳动着。
“在这养伤,不是个好选择。”玉沁平静道。
“身若浮萍,其实在哪都一样。”苏澈道。
玉沁蹙眉,还想说什么。
“在机关城里,燕长安还会有所顾忌,若是出去,不说是他,便是桃花剑阁等辈,自会接踵而来。”苏澈道:“如今,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也可以护你周全。”只是,玉沁看着苏澈,放在腿上的手握紧,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不是有什么顾虑或知羞,因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做不到这一点。
就如对方所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不只是对于他,还有自己。
玉沁知道,自己同样需要时间。
她要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