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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96.荒唐

    苏澈没想到对方敢正大光明地出手,丝毫不顾及场间无辜之人。

    二三层楼上的捕快直接从走廊跳下,还有在大堂里骤然发难的,总共十三四人,封堵住了商容鱼所有的退路。

    不过还好的一点是,他们都未带刀剑,起码看着是赤手空拳的样子。

    这伙人甫一现身,便引起了惊慌,但还不算太严重,毕竟常来醉花枝的人都知道这里有武功不俗的护院,而方才那护院打手也出现过了。他们还想着,这又是哪里不长眼的人,敢在这闹事,还打算看热闹。

    但很快,场间众人便发现不对了,因为放眼望去,竟不见一个青楼的护院,便连那些小厮都不见了踪影!

    再加上这些捕快神情凶悍,而毕竟是常年在苍州城衙门里当差,此间来的公子少爷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难免会有人认出来,登时,他们便隐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青楼女子可不全都是极乐庙的人,此时一见了这场面,少不了尖叫几声,捂着胸脯里的银子就往楼上跑。

    而原本拥挤的大堂,被这些窑姐儿一冲,还有些不明事态好端端坐着的人,也以为是来了匪人,尤其是那些路过苍州城,过来消遣的商贾,更是护着钱袋便朝大门口跑去。

    场间从原本的慌乱,转而大乱。

    那抓人的捕头是个国字脸的虬髯大汉,此时见了,暗骂一声这些人经不住场面,又不免无奈。

    他们抓人也不想引起混乱,但没办法,总归是要跳出来的,还要动手,难免会有骚乱,如今不亮兵刃,已经是顾及了百姓,不想在动手时出现误伤。

    “咱们是衙门里的捕快,来抓魔教妖女,无关的闪开!”一个捕快气沉丹田,蓦然大喝一声。

    这话一出,人群霎时静了静,但转而便跑得更急,大门口早有小厮等着,直接敞了门。

    而今夜来青楼的,当然不只是那些富贵人家,自还有不少江湖人,或只是听曲儿喝酒,或也是存了别样心思,终归被这么一闹,是乱了兴致。

    但本来还不知道今夜这是闹了那一出儿,此时一听,竟是公门拉了阵仗来抓魔教的人,原本那些不打算掺和,觉得扫兴的江湖人,也不走了,竟是随着往楼上跑的姑娘们一并朝上去。

    “大门在那,往哪走?”有青楼看场的打手就候在楼梯上头呢,此时见放过去的姑娘们后边,还跟了些想看热闹的闲人,自是怒声拦下。

    “我呸,你个腌臜货,竟敢拦爷爷的路?”

    “不就青楼里的一龟儿子么,爷爷看你是讨打!”

    这就是苍州之地的江湖人,要是好声来说还好,可要是开口就呛,就冲对方这态度,那肯定是要饱以老拳的。

    本就存了看好戏的江湖汉子,话里冲撞着,这拳头就朝那些在楼梯上拦路的打手护院招呼过去了。

    “哎呦!”

    “奶奶的,你还敢还手?”

    “弟兄们,给我打!”

    “干他!”

    一时间,那些江湖人竟也不管还同在楼梯上、要往楼上去的青楼姑娘们,直接就动了手。

    也因此,有不少姑娘被挤着撞着,不知被多少人趁机揩油,更有的本来衣服就不多,直接就被人给扒了下来,而今夜赚的银子,也从藏着的地方露了出来。

    江湖人多是出身草莽,是以才混江湖,讨口饭吃,来这青楼里喝酒听曲,想找姑娘可是没银子,早就馋的很。此时一见诸般混乱,这春色更是触手可及,还有散乱的银子,哪还管什么道义?

    是以,血气上来打架的是有,但也有一些呼吸粗重,明显起了色心,竟堂而皇之地占起了便宜。

    姑娘们惊怒交加,又急又满脸无奈,只是清泪流着,忍着身上的屈辱,去抓那散落的银子。

    “姚师傅,咱们怎么办?”这是方寸大乱的青楼护院。

    “什么怎么办,给我打!”那武功不弱的姚师傅从后赶来,一见自家人受了欺负,登时大怒。

    原本早就听了吩咐,或撤下或在一旁看着的护院打手们,皆是撸起了袖子,朝着那些不义的江湖人就冲了上去。

    有人在骂,有人在哭,有人在跑,有人在挨打。

    场间,一片荒唐。

    ……

    苏澈没有走,他被玉沁拉到了一旁,就在墙边的角落,看着入眼的混乱。

    所看的,只是众生相里的一点点,不同的人在面对这种场景时会有怎样的应对。

    只不过眼前所看到的,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去想,这并非不对,只不过难免会让人失望,也却为真实。

    三层四层楼上的客人都趴在阑干上看戏,看着桌椅散乱,茶盏、果盘碎裂一地,大堂里眨眼狼藉一片。看着那些在方才还兴致勃发、吟诗指点的人惊慌失措,如今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大呼小叫,慌不择路。

    乱糟糟的大堂里,交手之声愈加清晰。

    之前混乱的时候,商容鱼未尝没有想过趁机离开,却一时难以甩掉这些捕快,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虬髯大汉,这人一身硬功横练,站在面前时就像一堵墙,任由你冲撞,也是巍然不动。

    除了这人略有棘手外,其他捕快倒没什么,但她不难猜到,眼前这些捕快绝不是今夜针对自己的所有力量,还有人没有出现。

    商容鱼听见了嬉笑指点之声,她瞥眼看去。

    二楼上倶是青楼的人在跟江湖人厮打,声音来自三层,那阑干旁,站了不少身着华服之人。此时正指点着这边,彼此说笑,毫无顾忌。

    “不好!”那捕头一见对面这人眼中寒光,登时就猜到她的打算。

    “回去!”他朝楼上大喊。

    可商容鱼一掌将身边捕快打飞,脚尖一踏,便是扶摇而起,在半空拉起的红绸上一踩,就要往之前所看那边掠去。

    那本是指点着交手众人说笑的几个公子,及他们怀里的姑娘皆是脸色大变,而楼下的捕头等人也是赶之不及。

    但就在此时,二层楼上有一人骤然飞出,一拳直直便朝商容鱼打去。

    这人就好像早等在此处,等在此时。

    “汤仕龙?!”商容鱼脸色微变,难掩惊讶。

297.匕见

    无生教原先很神秘,可当魔道其他宗门或衰败,或灭亡,或遁去山门之后,它便被动地出现在了台前,走到了江湖正道的对面。

    跟其他宗门一样,派中高层不外乎便是掌门和长老,只不过没有内外门之分,如同所收弟子那样,也没有内外门一说。

    但魔教诸派与正道不同的是,他们宗门之内还设有护法一职,通常分为左、右两人,一般都是武功极高之人,最主要的,是对宗门有绝对的忠心。

    汤仕龙,便是无生教的右护法。

    在商容鱼设计铲除了无生教内,所有不服之音和顽固不化的老辈之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下属。

    但在今天,就是这么个知悉教内不少机密事务,而听从自己吩咐多年的人,竟是背叛了自己。

    这个往日里忠心耿耿,如狗一般听话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对自己出手!

    商容鱼一时间惊怒交加,她想不通对方为何会如此,而仓促间,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

    只是几个念头,对面那人的一拳便几乎要落在自己身上。

    汤仕龙能被她提拔到护法的位子,那这武功当然不会弱了。已经快到了半步的境界,又是行的外家一道,此时这一拳,又快又狠,就如离膛火炮,随身动而气爆连连。

    商容鱼并非反应不过来,只是她人在半空,又刚踩踏时行挪移之功,这一瞬,来不及变招,更来不及换气!

    更何况,她是了解对方武功和修为境界的,按理来说,即便是对方占据偷袭之机,可要想在出手前瞒过自己,那几乎不可能。

    因为他是自己手下的一条狗,对于他的气机,商容鱼自是熟悉,若有真气变化,她必然知晓。

    但现在,包括之前,她根本毫无所察。

    念头几闪而过,商容鱼喉间微闷,已经决定要强行接下这一拳。

    而对面,瞬息之间,汤仕龙神情中同样有所变幻。

    面前的,是往日高高在上的人,是自己每当面对都噤若寒蝉,不敢直视的人。但如今,终于直视到了对方的眼睛,哪怕只有一息,除了其中愤怒和惊讶,他亦看到了凝重。

    这便是重视,也是他心里一直想要的,但原先从来没有,现在终于看到了,感觉到了。即便,如今对方已是自己的生死之敌,是此次的猎物和投名状。

    汤仕龙感受到丹田气海内隐隐的灼痛,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强大,更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对面之人重伤吐血,然后倒地求饶。

    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这一拳落下,对方必将狠狠摔到地上,就如从九天之上跌落凡尘,就如曾被对方踩在脚下的自己那样。

    他笑了。

    但蓦然,汤仕龙看到了几在咫尺那人的眼神,似也是动了动。

    他有霎那的疑惑。

    然后,耳畔传来了剧烈的气爆之声,就像是火器在耳边擦响,脑海中登时只有嗡嗡一片。

    汤仕龙飞了出去,整个人在半空中,在这一拳快要落在商容鱼身上的时候,被人一脚踢中,清脆的骨裂声里,他的胸骨全然凹陷进去,然后直接砸落到了楼梯下。

    碎裂的桌椅和阑干,因此而骤然安静下来的人群,还有半空洒落的血迹,以及那道青衣淡然的身影。

    这一瞬,画面如同静止。

    所有人都惊呆了,从商容鱼飞身而起,到突然有人偷袭,再到这偷袭之人眼看得手却被人一脚踢飞,只在呼吸之间!

    ……

    走廊和楼梯上,原本打在一处的人都停了手,不管是那些青楼护院,还是那些鬼迷心窍了的江湖人,皆是愣住了。

    这时候,那些女子的哭声才更为清晰。

    她们拼命地抓着银子,另一手才提着撕烂的衣裙,几乎不能蔽体。羞愤着,她们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了挡路的人,搀扶起被踩踏被撞倒在地的姐妹,找了房间便跑了进去。

    一时间,闭门关窗声不绝,而每一下,都像是响在场间之人的心上。

    那些江湖人讷讷似的,面面相觑,便是那些护院打手,也是有些失措。

    角落的阴影处,苏澈看着这一切,轻呼口气。

    “为了抓人,极乐庙,倒真是些下作手段。”

    此前出手的正是玉沁,她轻踩在半空红绸上,此时负手,淡淡出声。

    方才这般混乱,除了乍然见有人出手,引起骚乱所致,那些江湖人躁动,且将内心丑恶揭浮于表面,却是因极乐庙的手段了。

    迷魂香,在他们进来青楼的时候,除了胭脂水粉和酒水味之外,还闻到的奇异花香。这药既能活络血气,放大人之观感欲望,也能惑人心神,迷乱心智于无形。

    在看到这些江湖人失控的时候,玉沁便已然猜出了缘由。

    一旁,抓着红绸的商容鱼微微蹙眉,不由传音道,“你怎么出来了?那小子呢?”

    “我不出手,你就得出丑。”玉沁回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挂念着他?”

    商容鱼哼了声,没有说话。

    “魔教妖女,梁国叛逆!”大堂里,那虬髯捕头抬手一指,大喝道:“抓此二人者,重重有赏!”

    言罢,他当先踩了一旁楼梯上二楼,便是其他伤势不重的捕快,也是往二楼冲去。

    苏澈当然看得明白,那走廊上摆放的桌案底下,都放了兵刃,此时这些人见场间百姓都跑了出去,这是没有顾忌了。

    而听了那捕头的话,此间包括三层四层楼上的那些公子少爷们,皆是脸色一变,他们之前是在看热闹,可见了方才那番变故,自然是怕了。

    生长在苍州的,自小便不少见武夫和莽撞人,就算不懂武功,也是有一份眼力,当然看清了方才那阵仗。

    更别说,此时听清了事涉魔教,还有那‘梁国叛逆’的名头,对于要抓的人是谁,那站在红绸上衣袂飘然的人是谁,他们显然是门儿清了。

    当下,他们就一揽身边姑娘,直接往身后房里钻去。

    商容鱼‘嘁’了声,很是不屑。

    铿,

    那些差人已经拿上了兵刃,刀剑出鞘,如同壮胆一般,皆是虎视眈眈。

    反倒是场间那些护院打手,和迷魂香药劲儿过了的江湖人,有些安静下来。

298.江湖人

    醉花枝里,不全是极乐庙的人,这些招来的护院打手,虽然隐隐猜到自家背后的人身份神秘,而行事手段也不似善类,却也没想过,她们竟会是魔教中人,而且还是臭名昭著的极乐庙。

    此时,他们不知该不该相信商容鱼两人的话,只是想着方才对面那些江湖人的诡异变化,心底实已经是信了大半。

    而那些江湖人,则同样如此犹豫。

    不管是极乐庙还是被抓捕的魔教妖女,现在已经是牵扯到了官府,最重要的是,若醉花枝真的是极乐庙产业,那这青楼盘踞苍州城多年,难道官府就一点也没察觉到么?

    更别说,如今头顶换了新天,燕国对江湖宗门的态度,可不是像亡梁那般放任纵容。

    顺者昌逆者亡,在这般之下,众人不免多想,是否这极乐庙,已经是归于燕国治下了?

    若真如此,那今夜这般动作,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了。

    一时间,场间之人各怀心思,只是却没有一个先发声,先动手。

    就在这沉默之中,自大堂四下,包括各层楼上,皆是出现白衣持剑的女子,她们俱都以轻纱遮面,甫一出现便长剑在手,直接朝商容鱼杀去。

    她们正是极乐庙的人,而她们毫不掩饰身份地出现,也意味着今夜之事已然搬上台面。

    商容鱼和玉沁身影腾转挪移间,不断与之交手,一时场间只有长剑破空的嘶鸣和出手时的娇咤。

    “你们还在等什么?”有女子朝护院姚师傅等人那边呵斥一声,“今夜若被她们走脱,你们该知道干系!”

    这话一出,姚师傅等人皆是相视一眼,一咬牙,也不顾方才厮打时伤重伤轻了,便皆是朝商容鱼两人攻去。

    他们当然深知其中利害,不管如何,一直在醉花枝做事,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就是这家青楼的人。如果被人知道了醉花枝背后的人是极乐庙,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早就是极乐庙的人。

    事后,不管今夜结果如何,他们终究是无法再去跟极乐庙撇清关系,更没人会去在乎他们的解释。

    正道会杀他们,而此时若不做出决定,极乐庙的人也一定会杀了他们灭口。

    所以,还不如现在就做出决断,就像原先那样,拿人银子,听命行事就罢了。

    反正对方只有两人,就算武功不凡,但他们人多势众,而极乐庙又是魔道大派,既然敢定下今夜杀人,那想来后续必然还有手段。

    如今还有官府的人在,起码现在看双方还是一路的,姚师傅等人也不再去多想其中有什么牵扯,只当这是一场拿命去搏的富贵。

    这二十几号人,武功不济的跳到大堂里,以那些碎瓷片碎桌椅丢着干扰商容鱼和玉沁。而像姚师傅这等武功不错的,也有那么三五个,此时皆是施了轻功,合那些白衣持剑的极乐庙门人对两人展开围攻。

    那些捕快则取了飞爪钢索这等专门对付江洋大盗的物件儿,伺机在侧,俨然是一副朝廷和江湖正道在捉拿魔教妖女的场景。

    ……

    苏澈悄然上了楼,因为他知道,那些江湖人也不会按捺得住,他们虽然不是魔道,但也绝非正道。

    人在江湖,有人真的心善,会行侠仗义,这无关武功,只不过如此做后,生死便与武功有关。所以江湖上的那些大侠,都是武功高强之辈。

    而这类人终究是少的。

    混江湖也是讨生活,谁不想过安生日子,谁想过整日刀口舔血,唯恐仇家找上来的日子?

    他们大多是正常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或是犯了事儿,或是得罪了人,终究是江湖草莽,不是那些跑江湖的行商,这心里,为了活命自然是有一番狠劲儿。

    所以,在他们心里,有一日逍遥便过一日逍遥,可不会去管什么江湖正道还是魔道,只要能把日子过好,能喝一碗酒吃一碗肉,那便足够了。

    在苏澈入江湖的时候,盗帅整日里与他说的便是这个,包括死在桃花剑阁的洛青,从旸山郡回京途中,也是不厌其烦地将他们理解中的江湖,尽可能地讲给他听。

    因为他们都考虑到了,有朝一日,江湖的路注定要苏澈一个人去走,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所以只好将自己踩过的路,化成道理嘱咐给他。

    今夜之见,只是偌大天下,偌大江湖,小小的一隅,一小片浪花罢了。

    苏澈知道,那些江湖人一定会出手,所以,他不想自己会成为拖累。起码在今夜,武功尽失的他,帮不上什么忙,而一旦被发现身份,也会成为玉沁和商容鱼的掣肘。

    在楼下并不安全,因为该跑的人都跑了,他还在那,不正是惹人怀疑么?

    所以,他只得上楼,找个房间进去,安心等待结果。

    只要没有大修行,那结果很快便会出现。只是经历了生死,反而更不想看那些血腥。

    因为那其中或有欲望,但更多的也只是为了活命。

    他不想去看。

    ……

    在尽可能不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苏澈上了二楼,身形微猫,自不起眼的地方贴墙走着。

    他知道二层三层四层的房间里,几乎都有人,或是忐忑不安,或是各怀心思,形形色色的人,可能另有身份,但这都与他无关。

    他不是公门的人,没心情调查所有人的根脚,他只是想找个人少的、最好是女子在的房间。

    因为相较来说,那样会很安全。

    苏澈小心地走着,同时侧耳听着,哪怕没有真气感知,但气血充沛的体魄,依然具备远超常人的五感。哪怕隔着一扇门,一道墙,也能听清房间里的交谈声。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的房间里肯定会有说话声,只是声音大小,间隔长短的问题。

    他要找的,便是没人说话的,但肯定也是要先观察一番,里面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苏澈觉得自己竟然有些紧张,手心都微微出汗。

    他走过了不少房间,也小心地捅破了不少窗户纸,但没有适合他藏起来的地方。

    而惨叫和喊杀声,依然未歇。

    蓦地,苏澈隐有所察,猛地转头看去。

    那是大堂某处破碎的楼梯下,一个头脸皆是血的人,正半躺着往这边看。

299.霓裳

    一头血看着这边的,正是先前被玉沁一脚踹成重伤的汤仕龙。

    只不过苏澈不认识他,此时见了对方盯着自己,哪怕隔得有些远,隐约间亦是能察觉到那股敌意。

    心怀杀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这该是何等的憋屈?

    苏澈微微一笑,朝汤仕龙那边招了招手,然后轻轻推开了身后的房门,闪身进去。

    那边,汤仕龙看着那道鬼祟,却明显不是事先安排之人进去那位的房间,两眼一瞪,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对方进的房间让他如此,实是因为对方刚才那招手动作,完全是挑衅,亦是对自己的不屑。

    “我必杀你!”汤仕龙眼神凶狠,牙关紧咬,他只希望房间里的那位,待会儿不要轻易将那小子杀了。

    他正这般想着,忽地若有所觉,抬头,只见一具捕快的尸体便飞了过来,他虽有心想躲,却全然无力,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黑影临身,剧痛之后,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处于场间的玉沁连看也未看,只是脸色如霜,她与商容鱼,已然是不再留手。

    ……

    房间里相比外面,要暗一些,明明无风,灯火却是几分摇曳之状。

    房中有淡淡花香,不似外面那般令人心痒沉迷,反而是沁人心脾,让人身体不觉间便放松下来,仿佛有再大的忧愁,也会在此时暂且放一放。

    苏澈有些意外,这该是安神香的功效,却远比安神香要名贵许多,只因这是一缕花香。淡,却存在着。

    他细细打量这间房,青楼的房间都不大,内外两室,珠帘挡着。推门进的便是外间,桌椅装饰等物虽然精美,但以他的眼力,自不难看出这该是成套定做的,用料算不得太好,不过倒也算是衬这居所。

    这该是寻常的房间,他心里松了口气,只当那缕花香是这醉花枝里每个房间都有的,用来招待那些客人。毕竟,关于有些人喜欢那床笫助兴,他也从苏清口中听闻过一些。

    苏澈朝前走了几步,到了桌旁,小心朝里间望了眼,珠帘静谧,床上帷幔拉着,隐约间,像是有人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等了几息,并未感知到那床上有人,只不过三四丈的距离,他也拿捏不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出--既然外面瞧着没人了,那就当没人好了。要是真有人在小憩,他出声惹人醒了,还要多费口舌,而要是女子,那也难免不便。

    所以,苏澈目光收回,轻脚走到桌旁坐了。

    但是不经意间地一瞧,眼神便是一凝。

    那是桌上的茶盘里,有一壶茶,壶嘴还在冒着热气,而茶盘里也有洗茶后凉却的水渍,还有一些茶叶。

    他看的,正是那些茶叶。甚至,还看到了茶盘中使用的一个茶杯,里面半盏茶,也有几片碎茶叶沉底。

    茶壶茶盏倒是寻常,只是这茶叶,才让他意外,更是心底微沉。

    正看着,忽而便听得珠帘响动,同时一道透着慵懒,带着软糯,却让人听了如春风扑面般舒适的声音传来。

    “你在看什么?”

    苏澈早在珠帘响动时便有察觉,此时听了,凝重藏于眼底,状若寻常般看去。

    那是一个女子,年纪该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身白衣胜雪,只或许是在床上躺久了的缘故,衣领半开,露出大片白皙。

    她很漂亮,五官精致,气色也很好,只是个子挺矮。

    她就这般静静看着自己,眼中仿佛带着微微笑意,略是歪头,如同有些疑惑自己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而身上所带的那三分慵懒,更如一幅山水画中最需要的那抹点缀。

    苏澈不认得对方,却不妨碍他头皮一炸,心底警铃大作。

    就像是被什么凶恶之物盯上一般,忍不住心头悸动,一时竟有几分惶恐。

    “问你话呢。”霓裳看着面前之人,问道。

    苏澈一笑,“看这茶呢。”

    “你紧张什么?”霓裳掩口一笑,“我又不会吃人。”

    话虽如此,但她眼眶微低,那双丹凤眼半睁半合,就似牢牢看着苏澈。

    “未得同意便进了姑娘闺房,当然紧张。”苏澈尽量保持平静。

    他看茶,是因为认出了这茶是‘枫林晚’,在那德兴当铺里,司清渠曾招待过他们,也说过,这是苍州最好的茶叶。

    那么,不难想到,这等好茶不该是能在此地见到的。或者说,醉花枝里当然能有枫林晚,却不该在一个普通青楼女子的房间里看到。

    而既然看到了,那便表明,这房间里的人,必不寻常。

    这才是苏澈凝重的原因。

    “我听师傅说过,有的人聪明,紧张的时候就会用‘笑’来掩饰,然后在对方回话的空隙,来想接下来该说什么话,也强装镇定下来。”

    霓裳说着,好像是突然放松了一下,微微抻了抻腰身,便直接在苏澈对面坐下了。

    本是美人伸腰的春色,但苏澈却毫无心情去看,他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怎么还是羊入虎口,一脚踏进了这人在的房间里。

    对方话中提及了‘师傅’,显然,是在无形中承认了自己并非青楼女子,而是另有身份。那在这里的,应该便是极乐庙的传人,且从自己感觉到的如芒在背之感来看,对方武功,必然不低。

    恐怕,极有可能还是极乐庙的真传弟子。试想,今夜极乐庙约商容鱼见面,也该是有地位等同的人在。

    苏澈念头急转,一时却想不到能脱身的法子,直接走肯定不成,而动手也不现实,思前想后,自己能做的,就只有老实坐着,静观其变。

    “想好了么?”霓裳倒了杯茶,手指捏着,轻轻摇晃。

    “什么?”苏澈问道。

    “你刚才想什么,我就问什么。”霓裳将茶杯凑到嘴边,却没有立即喝,而是在唇上蹭了蹭,然后才轻抿一口。

    雪白杯沿抵住唇瓣,微微用力时稍有挤压,红唇如血。这般不经意间的诱惑手段,她使出时没有半点刻意,反而更添美感。

    苏澈心中已经当她是极乐庙的真传,这对如今的自己来说,是极度危险的人物,而他也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所以,对于方才一切,不管是对方的语气、眼神还是动作,他皆是抱以看书中所述红粉骷髅的心态。

    因此,苏澈神情中不见丝毫异样,要说有,那也是木然。

    霓裳眼底闪过诧异,她已然是认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而更知道的,是对方的年纪。她所意外的,是对方这般年纪,竟还有如此克制。

    没错,是克制,而不是定力。

    “本该血气方刚,偏生怎么是那些秃驴老僧的做派?”

    霓裳语气不屑,将茶盏一放,“苏澈,你这剑不错,可能借我把玩把玩?”

300.圣女

    饶是苏澈面上镇定,听了这话,心下也不由一个咯噔。

    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就这么被面前这人道破,自己的名字,还是如此随意的,如同拉家常般被说了出来。

    就好像两人挺熟,本就该这样。

    但苏澈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对方。

    那么,能让自己如此感觉的原因,只有一个。

    对方的语气,乃至此番太过自然平常的姿态,已然是将魅功练至深入骨髓,一颦一笑间皆成为习惯,让人觉得无比自然契合。

    就像是一缕春风,拂过心头,让你觉得,她是如此了解自己,如此的亲近。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老是走神?”霓裳似有不满。

    听着她这似娇似嗔的语气,苏澈不由打了个冷颤,并非是反感嫌恶,而是觉得对方实在可怕,因为这太过自然,让人根本看不出刻意。

    这并非惑神,而是惑心。

    苏澈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有尴尬,却周全的笑容。

    霓裳朝苏澈轻轻抬了抬下巴。

    苏澈不解其意。

    “我看看。”霓裳的语气如是撒娇,拖了尾音。

    苏澈只觉得一瞬寒毛发紧,但还是摇头。

    “我又不是要,只是借来瞧瞧。”霓裳道。

    苏澈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想要做什么,何必遮遮掩掩。”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苏澈,名门之后,我哪还敢做什么呀。”霓裳软声细语说着,眸子却在苏澈双手、剑上、丹田处打量。

    她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真气的波动,而感知中的气机,虽异于常人,却绝非修行者那般缥缈难寻。

    这本不该,本就反常。

    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人武功很高,且不说在武举时胜了尹莲童,便是在梁州发生的许多事,她也已探知对方修为或是半步。

    按理来说,自己根本不可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机变化,甚至是修为境界。但现在,面前这人,却处处透着虚弱。

    不是体虚身弱,而更像是那些只练外而不辅内的武夫,血气充盈,但内里透着虚浮。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故意如此,想要赚自己。要么,就是在这一路追杀中,尤其是那淮水河上,对方或受重创,这修为出了岔子。

    霓裳一直在考量和试探,若是前者,对方还没有动作,不该是这么能沉住气。可若是后者,她心中冷笑,那面前这人可是绝佳的“药鼎”,如果把他献给师傅,那极乐庙下任宗主的位子,便非自己莫属了。

    苏澈眼皮一抬,如此距离之下,他当然能感知到面前之人呼吸的变化,哪怕只有一瞬,亦是让他察觉到了杀意。

    “你想杀我?”他问道。

    霓裳眸光一闪,面上含笑,“怎么会呢,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你是极乐庙的人。”苏澈道。

    “但你跟极乐庙,又没什么恩怨。”霓裳这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既无恩怨,那外面是怎么一回事?”苏澈问道。

    “商容鱼残害同门,无生教委托我派帮衬捉拿。”

    “还有官府?”

    “你们被通缉着,有官府不也正常?”霓裳一笑,“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她是浅然笑着,也看着苏澈,如是紧盯一般。

    苏澈神情已然平静下来,他也是想通,自己虽然武功尽失,但对方还是有所忌惮,更拿不准此事真假。

    所以短时间里,两人还是处在一个平衡的局面上。

    “还没请教,姑娘是?”苏澈好奇道。

    “霓裳。”

    而看着苏澈眼中的思索,霓裳也是知道,对方该是没有听说过自己,当下,她心里隐隐有些恼怒。

    她也是圣女,只不过因为极乐庙势弱,又遁迹江湖,是以才声名不显。而无生教有无生老祖闯下的底子,久在江湖活跃,几可代表了魔道,是以世人皆知魔教有圣女商容鱼,却不知道她霓裳仙子的名号。

    她知道这点,也理解,却心中不忿,意气难平,常常因此而气。

    凭什么?

    她自认无论武功还是心计,都不会弱于商容鱼,却偏生魔道中人提及商容鱼时,皆是一脸崇敬,而正道中人提及其人时也是又恨又怕,且同样的是,或多或少皆对其容貌垂涎。

    霓裳心里对商容鱼因妒而恨,却又忍不住常与之相比,几乎已成心魔。

    苏澈对此并不知情,甚至连这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所听闻的魔道诸事,除了盗帅说的零星半点,就是商容鱼有意无意说起的,而多半还是无生教的事。

    即便在上次合力杀了狐仙之后,对方也对极乐庙说之甚少,倒是说了不少青铜殿的事。所以,苏澈对极乐庙的女人不了解,对青铜殿的武功倒是知道不少。

    也就是现在,苏澈只是点头,“久仰。”

    听得这般客套且随意的招呼,霓裳眼神便是一沉,原本含笑的脸上,也是寒了数分。

    “姑娘觉得,外边的人能拦下商容鱼么?”苏澈适时转移话题。

    “有颜玉书在,便是再多百人,也拦不下。”霓裳不咸不淡道。

    苏澈疑惑道:“那这般死伤,有何意义?”

    “他们拦不下,可有人能拦下。”霓裳说道。

    “谁?”苏澈语气微凝。

    霓裳看他半晌,忽而一笑,“瑶无艳之死,想必你也了解。”

    苏澈听了,有些遗憾道:“只是听说过。”

    “听你意思,倒是遗憾?”

    “的确。”

    “有何遗憾?”

    “恨不能亲临当场,一剑杀之。”苏澈平静道。

    霓裳看着他,语气随意,“瑶无艳是被人围攻致死。”

    “霓裳姑娘在现场?”苏澈问道。

    “没有,但此事并非隐秘。”霓裳道:“按理来说,围攻之人都死在她的剑下,她不该也死了才对。”

    “我听说是下落不明?”苏澈道。

    “一个意思。”霓裳道:“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该是死了。”

    苏澈点头,“那这跟今夜之事,有何关系?”

    “死在瑶无艳剑下的人,都有背景。”霓裳淡淡道:“宗师李清欢、自诩盗门唯一传人的温玉楼、观潮阁的枯蝉长老,还有清溪剑派、天下盟这等势力。你说,她一下得罪了这么多人,怎还能活?”

    苏澈皱眉,“他们不可能都来此。”

    他这话没有丝毫底气,与其说是在反驳,倒不如说是在问。

    霓裳点头,“不错,这些人要么远在后周,要么身有掣肘,或是走不开,或是联系不到,想做又不能。但,只要一个人能来,便够了。”

    一个人?苏澈先是疑惑,继而瞳孔微缩。

    “是啊,你们可都是半步修为,能联手搏杀大修行,外面的人,也不过是送死罢了。”霓裳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道,“可如果来的,是宗师呢?”

    苏澈握剑的手骤然一紧。

301.夜里的人

    醉花枝里乱成一团,而外面街上,也是一阵骚乱。

    从里面跑出来的人惊恐地回头看了几眼,听得里面打杀之声,撒腿便跑。而这烟柳长街上,这么一传,便皆知这苍州城里最大的青楼,糟了贼人。

    其他几家的青楼当然是一心看热闹,但见那些从醉花枝里跑出的人都十分慌张,便不住把这些客人往自家店里拉扯。

    当然,更多的还是去报官了。

    此时,夜已深,天幕漆黑,尤其是那醉花枝的后门巷子里,更是毫不见前街的喧嚣热闹。这里,就连半盏灯都没有。

    一辆马车就停在巷子口,完全罩进了黑暗之中。

    马儿不时会踢踏两下蹄子,鼻中的热气喷吐着,马耳抖抖,马尾也会甩一甩。马屁股后的车辕上,倚靠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人。

    他就靠在车厢上,要是不走近了细瞧,只会以为这就是一团黑影,根本不会觉得这是个人。因为这人如同死了一样,沉寂到连半点呼吸也无,只是那靠近了,才能隐约看见他呼出的热气。

    盗帅等在这里已经挺长时间了,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却故意在客栈现身,只等官府的人马过去。及得客栈那边一出事,他就悄然脱身,直接驾着马车来了此处。

    现在,便是等玉沁和商容鱼料理了极乐庙的人。

    他并不觉得等得有点久,因为那要对付的毕竟是极乐庙,而且还是对方约好的地方,在想办法试探出极乐庙和青铜殿的一些事情后,才算大功告成。

    只不过,盗帅觉得,苏澈这个时辰应该出来了才对。

    毕竟,他方才也是听见了前街传来的嘈杂,那应该就是从青楼里因乱跑出来的人。

    按先前计划,苏澈也该混在其中出来,然后来自己这边汇合。

    难道,颜玉书没告诉他?盗帅心里想着,即便是有商容鱼两人在,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而百无聊赖之间,盗帅刚耸了耸肩膀,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但身子却陡然一僵,而后在电光一闪之间,手指便朝一侧戳去,而在指间,更仿佛有掠过的寒星,锋芒几可刺破黑夜。

    但悄无声息,一切皆归于无声。

    一根手指竖,轻轻点在盗帅的飞刀上。

    那是一个人,不知何时而来,此时静静站在车辕旁的人。

    盗帅瞳孔骤缩,本来脸色亦是阴沉而变,可当看清对面那人是谁后,先是错愕般的愣住,继而才长松口气。

    身子一下松懈下来,而衣衫紧贴在背上,方才那一瞬,他竟是被冷汗湿透。

    “还很警惕,不错。”对面的人似是笑了下,语气里有欣慰,却也有淡淡的伤感。

    这丝伤感不是因为盗帅,而是他天生如此。

    他的气质里总是带着忧郁,言辞不多,说话便有如秋雨一般,总携忧愁。

    这人看着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寻常,五官亦不甚出奇,倒是眼神透着温和。他穿着一身旧却干净的书生长袍,此时安静地站在那,就像是一棵树,一棵雨中的芭蕉树。

    “师傅。”盗帅将飞刀收了,连忙抱拳。

    如果苏澈在此,听了盗帅的这声称呼,必会吃惊。

    因为教盗帅武功的人不少,诸如墨家的一些老辈,都教过他本事。但能被他称为‘师傅’的,却只有一个。

    那便是曾经威慑江湖的“暗器之王”,李清欢。

    “不必多礼。”李清欢点头,“你怎会在这?”

    在片语之间,盗帅心中的起伏已经压下,转而,在看着对面之人时,已经可以平静处之。

    “师傅曾经说过,你已经退隐江湖,我便不能再叫你师傅。”盗帅说道。

    对面的李清欢听了,微微一怔,转而明白了什么,再看着盗帅时,目光依旧温和,只是里面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您最讲规矩,可方才,我如此称呼,您反而没有纠正。”盗帅眉间微微皱着,眼神亦是同样复杂,“您今夜,为何来这儿?”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金盆洗手便是就此归隐,那便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李清欢纵横江湖多年,最讲规矩,那他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如今便不该再入江湖。

    不是不能到处游山玩水,而是今夜此地此时,已然是江湖事。那么,对方便不该出现于此。

    盗帅从车辕上下来,就站在对方的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师兄弟里,你成长最快。”李清欢说道:“也是,如今还活着的人。”

    盗帅听了,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抹寒冷。

    不是夜里的风,也不是面前这人心生杀意,而是对方自踏入江湖到归隐,死在他手上的不知有多少人,这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只在言语之间,无意透露,便足以让人感之而寒。

    同样,盗帅也听明白了对方的话,知道了他今夜为何来此。

    “鞠怀谨,是死在瑶无艳手下。”他说。

    “因商容鱼而死。”李清欢平静道。

    盗帅微微皱眉,他当然知道,鞠怀谨也是对方的徒弟。而在梁州时,正是商容鱼将其诓去参与围杀瑶无艳,然后被后者所杀,破了他这“例无虚发”的名号。

    但鞠怀谨还是无生教埋在江湖里的棋子,这一点,他不信对方不知道。

    于心底里,盗帅并不觉得这么一个人活着,对江湖有益。

    “她是魔教中人,你不杀她,反而还要帮她?”李清欢问道。

    盗帅开口道:“可鞠怀谨,也是魔教的人。”

    “所以他死了。”李清欢说道。

    盗帅摇了摇头。

    “你要阻我?”李清欢神情未变,似乎根本不在意盗帅如何打算。

    他在归隐时便已经是大修行,更是世人皆认可的武道宗师。

    所谓宗师,便是在修行路上的某一道上,有独到之处,可为后来人之师。

    李清欢擅长的是暗器,可用‘前无古人’来形容,而至如今,江湖上也没有哪个用暗器的人能超过他。

    就算他归隐了,如今既然重现江湖,那自要面对该来的风雨。

    不会退避。

    就算面前的人,是如今自己唯一还活着的传人,他的心境也不会有丝毫波动。

    因为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302.道行

    “我拦不住您。”盗帅语气平静,所说亦是事实。

    李清欢并不意外,因为如果对方说能拦下自己,那他才会意外。

    但,他也有些好奇,对方这般平静,并不是底气十足。

    “过会儿,再叙旧。”李清欢略一点头,转身欲走。

    “等一下。”盗帅喊了声。

    李清欢脚步一顿,背对,并未回头。

    “虽是多年不见,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他说。

    盗帅看着那人背影,笑了笑,“当然。”

    李清欢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对方还有话没有说完。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想讨教几招。”盗帅笑着说,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有凝重。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就放眼前人进去,那结果根本不必去想。商容鱼会死,颜玉书会死,而即便对方在意苏澈身份,不会对他出手,但武功皆失的苏澈,一旦落到极乐庙中人的手里,那简直会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还是想要拦我。”李清欢的语气已经冷下来。

    哪怕并非刻意,依旧如霜雪已降,四下的夜,忽而冷得厉害。

    “嗐,总得做点什么不是?”盗帅说着,眼眸一沉,飞刀已经滑落在指间。

    李清欢没有回头,只是那么站着,可原本已经想好要出手试一试的盗帅,却全然僵直在原地。

    “怎…怎么会?”盗帅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而麻木的手脚和运行滞塞的内力,无不在告诉他,莫说出手阻拦,便是想有动作都不可能。

    “静极思动,便想着用毒也是一种手段。”李清欢淡淡一笑。

    “你是什么时候…”盗帅紧盯着对方,正说着,忽而指间一松,飞刀落地,与青石路面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瞳孔一下张大。

    李清欢似是笑了下,然后抬脚,走进了深巷。

    盗帅浑身麻木而僵硬,可眼神却无碍变化,有悔恨,有大意,更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懊恼。

    事实上,他又何尝不知道,哪怕自己出手了,也无法在这人手上坚持一息片刻,甚至,即便对方不用毒,自己也根本来不及出手。

    他连半步都不是,如何能在视大修行于无物的宗师面前卖弄?

    不过是占了往日情分罢了。

    “阿澈,一定要无事啊。”盗帅牙关紧咬。

    ……

    醉花枝里,打斗声已经弱下去,因为还能站着的人,不过几个。

    香气时有时无的房间里,苏澈与霓裳相对而坐。

    在对方提及宗师的时候,苏澈便已经想到,她说的人是谁。

    可称宗师者,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而在方才所说诸方势力中,最可能来的,便只有那位暗器之王。

    但,

    “他已经退隐江湖了。”苏澈道。

    “江湖,有进有出,这有什么稀奇的?”霓裳的目光,依旧在对面那人身上打量。

    苏澈未尝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无举动,必会被对方看出虚实。可是,自己的确是不能做什么,便是直接走,都会引得怀疑。

    更何况,外面是商容鱼和玉沁,对面那人深知这一点,她不是她们两人的对手,却也不会让自己离开,暴露她此时所在。

    对方在等李清欢,在此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延。

    “贵为宗师,他不会对小辈出手。”苏澈道。

    “别天真了,李清欢是暗器之王,成名前便专研旁门左道,素来性格乖戾。”霓裳轻笑一声,似带嘲讽,“他向来讲规矩,却是讲自己的规矩。宗师之名,并不是束缚。”

    苏澈听后,不免皱眉。

    “怎么,你怕了?”霓裳一手拖着雪白的下巴,微微眯眼。

    “若宗师为对手,谁能不怕?”苏澈轻轻抚剑,并不掩饰。

    霓裳却因他这动作而又捉摸不定,目光在他长剑上看过,道,“你这剑,为何不能给我看?”

    “这是命。”苏澈并未抬眼看她,只是道:“你会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陌生人么?”

    霓裳眼神闪了闪,开口道:“真是令人伤心啊,我还以为,咱们已经很熟了。”

    语气似哀似怨,如泣如诉,让人闻之不免心生爱怜,更有自责悔恨,不住怨己,而恨不能将心肝都剖出来给她去看。

    苏澈脑海中同样有刹那的恍惚,心中更有如此强烈的念头,便是一切皆听从面前那人的吩咐,将自己的所有皆交予对方,便是这条命,都可以舍了去。

    但他指尖忽而一痛,如是被剑锋刮到,十指连心,苏澈浑身一颤,一瞬眼神清明。

    而长剑在鞘,何来剑锋?

    面前的,是不知何时离座,无声无息地凑到眼前的人,以及对方那探出似要抓剑的手。

    而看到几近咫尺的苏澈忽然睁眼,且其中半分迷茫也无,霓裳也是心底一惊。

    她本就生得矮小,方才屈膝弯腰本是要抓剑,却被苏澈吓到,此时心神一颤,倒退半步踩到裙角,竟是差点跌倒。

    苏澈心有冷汗,可面上却是冷冷一笑。

    “圣女这是,想对苏某作甚?”

    听了这话,霓裳也在片刻间调整好自身,她略是欠了欠身子,然后也不回去坐下,反而就这么直接站在了苏澈面前。

    “苏公子觉得,我与商容鱼孰美?”霓裳似娇含笑,轻展罗裳,竟不见丝毫做作,反而看着落落大方。

    苏澈皱眉,实在猜不透对面这人心中所想,其人心思,与他之前所见之人全然不同。

    “问你话呢。”霓裳一手拎着裙摆,语似嗔怪。

    苏澈道:“各有千秋…”

    “那我可美?”霓裳紧接问道。

    苏澈微微颔首。

    “到底美不美?”霓裳噘嘴道。

    明明是纠缠,却不给人厌烦,只是苏澈心有烦扰,更因此时处境实是没几分心情。

    “美。”他随口道。

    “那你可喜欢?”霓裳一双美眸微亮,好似含星,隐有期待。

    苏澈忽而心头一颤,目光在与之接触时,竟如坠星璇,阵阵眩晕和倦意登时涌来,而眼皮和身子更是愈发沉重。

    “着道了!”这是他彻底晕倒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哐当,人倒在了地上。

    霓裳抬了抬眼帘,轻哼一声,用脚踢了踢苏澈,“就你那点道行,还在老娘面前装?”

303.须臾间

    玉沁双指夹住刺来长剑,只是微一用力,便将其折断,然后以指轻弹。

    身旁,持剑女子眼神一变,却只听眼前破空而来,噗地一声,那截剑尖便刺穿了她的脖子。

    另一边,商容鱼也是收剑而立。

    场间,除两人外,再无人站着。

    尸体、鲜血,混迹着,血腥扑鼻,偏生两人身上均不沾点滴。

    而那二层楼往上,走廊中更无一人在,此间一瞬安静非常。

    商容鱼抖了抖软剑,呼出口气,但还不等彻底放松下来,便见身边之人神情微变。

    “怎么了?”她刚问出来,玉沁便飞身而起,直冲二楼某处而去。

    砰!

    玉沁踏过阑干,一掌将房门劈开,立身间,便看到了晕过去的苏澈,以及正想从他手里取剑的霓裳。

    此时,商容鱼也飘然而至,待看清后,便冷笑一声,“呦,这不是霓裳仙子么?”

    霓裳早在这两人朝这边来时便感知到了,只是苏澈这剑握得太紧,她一时竟是没夺过来。

    只不过现在,这神兵只能过会儿再取了。

    “真是武艺高强啊,这近百号人,竟是片刻就死了个干净。”霓裳淡淡道。

    同时,话说间,她却朝苏澈身旁近了近,方便随意出手,都能要了他的命。

    玉沁看着,神情冷淡,“如果不想死,现在走,还来得及。”

    霓裳自认武功不输商容鱼,却不能不在意对面这人。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他。”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苏澈才让你家破人亡的吧?”

    玉沁神情之中不见异样,抬手便是一道剑气斩出。

    霓裳没想到她会骤然发难,只得侧身去躲,而剑气打碎了身后花瓶,碎裂声里,另一边的商容鱼也是持剑而来。

    两人好像早有配合,只一个动手,另一个便毫不犹豫。

    青羽软剑一瞬甩直,刺出时锋芒破空,商容鱼眸光冰冷,对于眼前这极乐庙的圣女,她当然熟悉。

    铿!

    霓裳后退半步,单持短匕将刺来之剑牢牢抵住。

    “秋水刺。”商容鱼的目光在这雪亮的匕首上划过,已然认出这是与自己软剑不分上下的传承兵刃。

    霓裳微微咬牙,一双丹凤眼里满是煞气,“自己死到临头尚且不知,还有闲心来管一个男人。”

    商容鱼心中不免疑惑,但只当对方是言语争锋,便也不甘示弱。

    “我看你这又是动了春心,恨不能现在就宽衣解带吧?”

    霓裳自然大怒,眼底羞愤一闪,不过更多的还是对面前两人的忌惮,以及一丝焦虑。

    算算时辰,李清欢早该到了才对,可现在…

    正想间,那边玉沁脚下一动,身若鬼魅,几乎是眨眼便至身前。

    霓裳心底一惊。

    玉沁并指成剑,直冲她眉间刺来。

    霓裳只觉一瞬双目如灼,刺痛非常,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已然想过对方武功,可还是没想到对方竟这么强,而就在她打算强拼一招时,却发现了面前之人微变的神色。

    玉沁和商容鱼眼神中先后有了变化,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抽身而退,而玉沁更是以脚勾了苏澈臂弯,商容鱼顺势以脚面踢了苏澈后背,两人探手一抓,便将这昏迷不醒的人扯着后退。

    她们不是朝门口退去,而是直接撞碎了左边的窗户。

    霓裳也已反应过来,只不过,她仍是站在原地,气息微粗,额上有冷汗滑落,但丝丝温热,却是自眉心而下,眨眼时,便模糊了眼前。

    她抬手一抹,那是血,先前只因那并指刺来的剑气锋芒所致。

    她咬了咬牙,目光落在门口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上,眼底稍有放松之余,却不减忌惮。

    ……

    玉沁看着三丈之外突然出现的人,沉默片刻,将苏澈一推。

    身旁,商容鱼一把揽过,同样也明白了她此举之意。

    因为哪怕她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但不妨碍知晓对方的恐怖,那是如遇猛虎跃涧,虎却回头,只是看见,便已然知晓命不由己。

    李清欢负手,看着对面两人,目光更多的,还是落在玉沁脸上。

    “你认识我?”他问。

    玉沁双手自然垂落,却毫不见松懈。

    “见过画像。”她说。

    “在哪?”李清欢有些好奇。

    “东厂。”玉沁说道。

    李清欢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画像该也有数十年,你就不怕认错?”

    玉沁微微摇头,没说话。

    商容鱼看了她侧脸一眼,在面对如张剑寒那般大修行时,她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到如今这般的沉重,也是第一次,她没在对方脸上看到自信。

    “他是谁?”商容鱼轻吸口气,传音道。

    岂料,对面那人竟是淡淡一笑,开口道,“鄙人,李清欢。”

    这一语不吝是一道惊雷,商容鱼身子一颤,眼中只有惊骇。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

    “你就是商容鱼。”李清欢问道。

    虽是在问,语气却已是肯定。

    而随着这一句话,商容鱼也是一下明悟,知道了对方出现在此的原因。

    她朝房内看了一眼。

    霓裳毫不避让,只是眼带冷笑,与她对视。

    “不必在意。”李清欢平静道:“她会陪你。”

    这话,顿时让霓裳脸色变了变,但她并不怎么慌乱,而是连忙道:“李前辈,家师说若晚辈能见前辈尊颜,便将这封信交给您。”

    她说着,已是从怀里取了封信出来。

    李清欢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在她将信取出,要递过来的时候,方才开口。

    “不必了。”他说。

    霓裳脸色一急,就要开口。

    “你走吧。”李清欢打断她想说的话。

    霓裳一怔,这才明白,对方已然是知道了自己师傅是谁,而且他们之间必有渊源。

    “那这信?”她有些犹豫。

    李清欢没应声,也不再看她。

    霓裳暗暗咬牙,思忖片刻,将信在桌上放了,然后看了眼仍是昏迷的苏澈,目光在他紧握的沉影剑上停留几息,这才出来,而后运了轻功,从大堂离去了。

    场间一时寂静,忽而噼啪一声,声音极淡,却是房间里掌的灯摇曳时灭了。

    在这声里,玉沁信手拔剑,持沉影朝李清欢刺去。

    她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并非对手,但她必须出手,绝不会引颈受戮。

304.宗师

    世间修行之人,入三境者,可称大修行,均能一剑破百甲。

    但大修行不是武道之巅。

    江湖有武道大会,其列宗师榜,只不过如今多是沽名钓誉之辈。

    真正的宗师,是敬称,不是名号,但这却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比大修行还要强的认可。

    李清欢便是宗师。

    所以,在玉沁出手的第一时间,商容鱼便揽着苏澈退去。这时候不需要商议,因为她们深知即便是两人联手,也绝非眼前之人的对手。

    一个抢攻,一个毫不犹豫地遁走,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而玉沁所持沉影已在李清欢面前。

    剑风穿空,呼啸尖锐的剑气之中,映出的是玉沁那双清冷而决绝的眸子。

    李清欢笑了下。

    裹挟而来的剑气轰然消散,玉沁双眼眯了下,青丝飞扬,衣衫猎猎。

    她双手持剑,但抵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根手指。那就像是擎天玉柱,只是轻轻抵在剑尖之上,看不出也感受不到丝毫力道,但就是如此难以逾越。

    任凭玉沁如何用力刺去,任凭自身真气如何灌于沉影剑中,手中剑皆是沉寂。

    玉沁微微咬牙,眼中倔强不减,一瞬收剑,转而撩起斩出。

    李清欢眼底略带几分赞赏,也不见他肩有动作,更看不清他何时出手,撩起剑势便被剑指点落。

    玉沁只觉手腕一阵酥麻震痛,手中长剑竟差点脱手。

    “你的修为不错,就是所学太多,失了根本。”李清欢说道:“不过听说你修行时间不长,这根基竟还如此扎实,着实令人意外。”

    他这般说话,就似闲聊一样,这是自信,也是不在意。

    玉沁并无心情理会,便要再出剑。

    但李清欢脚尖一踩,竟是如御风而出,她这一剑全然斩在空处,连对方衣角都未摸到。

    玉沁连忙转身,看清后,脸色便是一沉。

    商容鱼没有逃走,饶是她轻功不错,但还带着一个苏澈,当然跑不快。

    而就在她刚跃至楼梯上,眼前衣袂一闪,便多了一个人。

    商容鱼脸色一变,揽着苏澈朝后退了退。

    这里是楼梯间的一处平台,李清欢淡淡看了苏澈一眼,问道:“你自己都尚且不暇,还有闲心管他?”

    商容鱼银牙暗咬,眼中满是戒备和小心。

    玉沁此时也飞身而来。

    看着对面神情之中倶是凝重的两人,李清欢淡淡一笑,“你们该是知道,我为何而来。”

    “鞠怀谨,他本来就是我无生教的人。”商容鱼开口,语气沉重,如是顶着千钧压力。

    而也确实如此,来自对面之人的压迫感,恍如实质。这并非杀意冰冷,而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如同天堑一般,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力。

    “他是我的徒弟。”李清欢道:“至于其他身份,不重要。”

    “即便,他以您教授的武功滥杀无辜,实是十恶不赦之人?”商容鱼问道。

    “即便如此。”李清欢点头。

    商容鱼呵然一笑,似是嘲弄,“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前辈不过是给杀人找一个借口罢了。”

    “笑话,是你没有滥杀无辜,还是你非十恶不赦?”李清欢淡淡道:“你们两人所作所为,只从听闻中,死也不冤。”

    “前辈只在乎别人怎么说吗?”商容鱼问道。

    “魔教妖女,梁国叛逆,何以教我?”李清欢反问。

    商容鱼皱眉,她本想在言语上争锋,寻其心境破绽,却没想到句句皆被辩驳回来,让她连寻空隙施惑神魅功的机会都没有。

    玉沁只是握剑斜指,平静道:“已无好说,动手便是。”

    李清欢点头,“本就该死,多言无益。”

    话落下,他便出手,只是看似随意地一弹指,便有铮鸣之声。

    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玉沁只凭借下意识的反应朝前甩剑。

    铿!

    一抹寒星飞溅,李清欢微微皱眉,眼中却并不意外。

    如果对方连自己随手的一击都挡不下,那岂不是太令人失望,也太过无趣了些?

    寒星溅落,那是与剑锋相触后碎裂的如叶片般的锋锐之物,但它没有落地,碎片飞溅之中攸然漂浮在侧,而后在李清欢眉角一动之间,这些碎片又激射而去。

    叮叮叮!

    玉沁脸色沉着,眼前剑动如舞,只见光影交错,看不清沉影剑身。

    但在这脆响之中,剑风声里,忽而一声轻响。

    玉沁闷哼一声,右肩上登时见红,但她手中剑势依旧未乱,直到寒星落地,血洇透衣袖,顺着手背滴落。

    李清欢仍是负手而立,神情平淡,仿佛刚才之举实不足道。

    商容鱼眸光微沉,这并非志怪杂谈中所说的“凭空御物”,而是神桥之境,自身真气与天地之力勾连,与自身真气牵动成线,方才有这般奇异手段。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一回事,即便是神桥修为,也少有人能做到像李清欢这般轻松。

    而这,仅仅是李清欢随手而为。

    玉沁手臂微颤,血自手背滴落,但她持剑的手依然稳着,剑在前,不见抖动。

    “如果你第一时间是逃,未必不能脱身,为何还留下送死?”李清欢问道。

    “因为你已有杀心。”玉沁平静道:“你想杀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李清欢赞叹一声,脸上笑容浮现,“既有武功,又有心计,杀之当歌!”

    一瞬之间,他身上气势陡然一变,若说此前是温和平缓,杀意暗藏,那现在便是有若疾风骤雨来袭,杀机毕露。

    他朝前拍出了一掌,玉沁撑剑挡在最前,剑鸣声里,吐血倒退,撞在阑干之上。

    商容鱼因其掌力被抵消大半,掌风刮过时,强提真气拼了一掌,脸色一白,直接拽着苏澈跌倒在侧。

    李清欢杀心已动,再不留手,一掌过后,便要彻底将眼前三人解决掉。

    但就在他欲要出手之际,眉角忽而一跳,迈出的半步便陡然顿住,转而抬头,朝三层某处看去。

    玉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人,苏澈呼吸平稳,而商容鱼脸色微白,不过也无大碍。

    两人相视,均是松口气般笑了笑。

    待再朝对面之人看去时,却是有些不解。

    因为李清欢没有再出手,且原本一直平淡的脸上,笑意收敛,沉若阴云。

305.青山承因

    醉花枝有四层,大堂尸体横陈,其上二三四层均看不着一个人影,安静非常。

    而李清欢所看的三层方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房门,而走廊或是阑干旁也没有人。

    但他就这么抬眼看着,双手垂落,如淋雨的芭蕉树,愁绪在他身上更浓了几分。

    玉沁和商容鱼皆是不解,她们顺着对方目光看去,除了空荡外别无所获。

    只不过,来自面前那人身上的杀机变淡了一些,这对她们来说的确是喘息之机,但这并不代表安全。

    相反,此时的李清欢,身上的危险意味,才是今夜最重的。

    就在她们两人起身,不解且戒备之时,李清欢忽地开口。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声音平淡,没有先前半分笑意,虽然低沉,却能让人听清。而其中,亦有能让人听出的重视之意。

    玉沁蹙了下眉,看向身边的商容鱼。

    商容鱼此时也是看来,眼底本就有讶色,但也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探究,顿时摇头。

    “不是教中的人。”她说。

    如今情况,明显是此地还有一位大修行,甚至是能让李清欢言语间都重视的高手,或许,也是一位宗师。

    但,商容鱼知道,无生教没有这等高手,而也不可能是魔道其他宗门里的老怪。

    因为布置今夜之事的就是极乐庙,若说没跟其他魔道宗门打过招呼,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就连她无生教的护法,都成了行偷袭之举的叛徒!

    那来的是什么人,是谁?

    玉沁将刺进肩膀的暗器碎片逼出来,运功调息着。

    她可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到别人的手上,从颜玉书死的那天,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而哪怕像方才那种绝境,她也不会放弃。

    而注意到身边之人的气机变化,商容鱼心底略有些惭愧,随即也是暗暗调息起来。

    两人就暂靠在阑干旁,一边警惕着,一边恢复着内力。

    而对面,李清欢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哪怕开口之后并未得到回应,他也没有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能。

    因为他既然能察觉到来人,便从对方气机中隐约猜到了其人的身份,同样的,对方一直藏身在此,亦对自己气机变化了然。

    高手过招,气机之争。

    李清欢在意的只有三层楼上自己所看的那人,至于身旁两人恢复真气的小动作,他当然能察觉到,但他根本不在意。

    不入三境,皆是蝼蚁,至于半步与否,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先开口,却没有得到回应,但他知道,对方既然来了,那就一定会开口。

    除非,今夜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

    ……

    数息之后,一道声音传来,或者说,是响在此间。

    “是你先来,我才来。”

    声音并不大,有几分沙哑,如是苍老那般,却给听到之人一种安心。就如同是一座青山,屹立间无论是什么风雨,皆能替你挡下。

    李清欢笑了,不闻笑声,只见笑容。

    他的眼神也亮了一瞬,好似漆黑夜里的烛火。

    只听声之后,他便知道了来的人是谁,在这苍州地界上,此时能到的也只有那个人。

    李清欢的双眼眯了下,好似烛光明灭。

    自他所站自三层楼的半空中,无形之中气爆连连,彩灯摇晃,红绸撕裂,片片落下。

    玉沁眼眸微低,她感知到了一股锋芒之意,那是剑气,无比厚重却又如渊般难测难觅的剑气。

    只是如今逸散,她才感知到分毫。

    她的目光同样往三层楼看去。

    “你来,是要阻我?”李清欢开口。

    “既已退出江湖,何必再理会诸般风雨?”三层楼上之人说道。

    “为徒报仇,便有风雨又如何?”

    “你接的下么?”

    听了这话,李清欢面上看不出喜怒,却是冷笑一声。

    他抬手,朝前一推,便有无数叶状暗器自袖中手中而出,浮于身前。甩手,尖锐声里,叶片如寒星坠落,直冲三层楼而去。

    李清欢静静看着,他抢先出手,便是要让对方现身。而在他的指间,一柄半掌长的飞刀已露出锋芒。

    夺命飞刀,出手即要夺命。

    他在等,等对方今夜的决心。

    蓦地,如是感知到了什么,李清欢瞳孔微缩,看去三楼时,唇抿一线。

    原本射出的寒星陡然一滞,尖锐的破空声骤停,这般急剧之间反而带出如裂帛的刺耳声响。

    挡下它的不是无形剑气,而是剑意,如青山巍峨,临渊不动的剑意。

    吱呀,

    门开了。

    啪啪,

    无数寒星皆是落地,如火堆熄灭时,被风吹散的火星。

    一道身影出现在阑干旁。

    灰蒙的发,灰色的布衣,皱纹很深的脸。普通,平凡,没有丝毫用剑之人的凛然之意。却在沉稳之中,让人感到亲切、安心。

    他的剑挂在后腰,手背在身后,腰身站得笔直。

    他同样静静看着这边,看着如树般的李清欢,看着他手里的夺命飞刀。

    然后,他微微一笑,“多大的仇,还要老夫来见夺命飞刀?”

    在他出现时,玉沁和商容鱼眼中便有惊色。因为她们已然是认出了对方是谁,更惊讶于对方之前所说的话,其中竟有相助之意。

    毕竟,他是素来嫉恶如仇的陈树,是青山剑派上一任的掌门。那见到她们两人,对方一剑斩来还差不多,怎么此时还会现身来阻李清欢?

    “果然是你。”半晌,李清欢才道。

    剑意骗不了人,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在感受到方才剑意时,他便已然确定下来。到如今见了对方现身,更是再无怀疑。

    同样,他也知道,今夜若是对方执意相阻,他是无法遂愿了。

    哪怕,此时离着身边三人不过丈远。

    “为何?”李清欢不免疑惑,“你该杀他们。”

    陈树看着玉沁三人,或者说,是看着昏迷中的苏澈,叹了口气,“他俩一个是魔教圣女,一个听信妖妃,行叛国之事,的确该杀。但前辈之因,便要后辈来还,受人所托,只好保全他们性命。”

    李清欢皱眉,“苏家与青山剑派,并无瓜葛。”

    陈树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但李清欢忽然就想通了。

    不是青山剑派,而是天山剑派。

    对方承的因不是来自苏定远,而是紫虚真君!

306.道理

    李清欢听懂了,所以他才沉默。

    如果陈树只代表了自己,或者说是青山剑派,那他也不会就此收手,即便会将其得罪,那也无妨。

    因为两人武功相差不多,他自信对方留不下自己,便是如今与燕国朝廷暧昧的青山剑派,也对他奈何不得。

    即便今日杀不成商容鱼,还可待来日。

    但是,当李清欢知道真正插手的人是谁后,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必须要停手了。

    而且,不仅是今夜要放其离去,便是以后,自己都不能再对其出手。

    而这,只因为是那个人传来的意思。

    李清欢垂落在袖中的手握了握。

    而三层阑干旁的陈树则一直看着他,没有戒备,也没有敌意。因为他知道,结果只有一个,对方是聪明人,起码在生和死上,懂得要如何做。

    李清欢叹了口气,陈树宛若枯寂的眼神便动了动。

    “如今江湖,与从前并无两样。”李清欢说道。

    听得他语气中的感慨,陈树和善一笑,“不论何时,江湖都是这样。”

    江湖,便是谁强谁说话。

    就如商容鱼和玉沁面对李清欢,就如李清欢面对紫虚真君和天山剑派。

    这无关道理,也不在道义之中。

    李清欢转身,自楼梯而下,穿过尸体横陈的大堂。他并未回头,也没有再看商容鱼三人一眼,就这么走了。

    等他背影消失,商容鱼这才松了口气,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的苏澈,暗暗擦了擦额上冷汗。

    方才,她的确是感觉到了死亡来临,那种真实,太过绝望。

    不过,她还是抬头,朝三层楼上抱了抱拳,“多谢前辈。”

    那边,陈树也是刚刚抬脚,此时听了,只是淡淡点头,目光在昏迷的苏澈身上看了眼,就要离开。

    “前辈。”玉沁此时喊了声。

    陈树看过来,脸上的皱纹如同是被刻刀镌刻,其中仿佛藏着岁月的故事,让人如此难忘,却又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

    这时没有亲近,只有如夜里见深山的疏远。

    “他的内伤,前辈能否指点一番?”玉沁问道。

    陈树淡淡看着她,没有开口。

    玉沁神情中不见慌乱,亦是坦然相视。

    陈树忽而笑了下,像是冷笑,然后转身进了房中。

    房门关上,而显然,其人也已是离开了。

    玉沁目光收回,转而静静调息。

    一旁,商容鱼一直在看她,此时却是心神一凛。

    她看清了对方刚才的眼神,那是隐忍,以及隐藏极深的杀意。而她之所以能感觉到,是因为在她心底,同样不忿。

    从来都是她设下周全谋划,总会有保全的后手,却从未像如今这般陷入绝地。今夜来此之前,对极乐庙的所有预想和应对,在李清欢出现之后,便被全然打破。

    当真是一切筹谋再好,都被一巴掌拍散了。

    商容鱼不免有些气馁,这的确是打击,却并非不能承受。

    但更多的,还是自嘲,是自己修为太弱,没有支撑反击的力量。

    今夜如果没有陈树,她便要死在此地。

    商容鱼自小到大依靠的只有自己,也从来都是自己,她看了眼身边仍在调息的人,也沉吸口气,静下心去。

    ……

    盗帅坐在车辕上,看着夜空,星星渐渐从云层后出来,闪着明亮的光。

    四下无人,如此深夜时候,也没什么人了,但方才整齐的脚步声告诉他,衙门的人已经到了。

    就在醉花枝的周围,除了衙门的人之外,还有城中诸多势力的探子,以及如闻腥味赶来的风媒,想要抓住第一手的消息。

    但这条巷子依然幽深,附近或许有人,也或许有人已经发现了这辆马车,发现了他的存在。只不过现在没有人来打扰,盗帅便朝后靠着,特制的飞刀在指间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脚步声,没有掩饰得出现在巷子里,阴影仿佛在动,面孔先出现在星光下,接着是整个人都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盗帅摆弄飞刀的动作一顿,坐直了身子。

    出来的人是李清欢,他朝这边走过来,两人不免相视,一个平静,一个带着探究和沉重。

    “人还活着。”李清欢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如今唯一还活着的传人,语气忽而复杂着,与眼神一般低沉下去。

    “我没能杀了他们。”他说。

    盗帅忽然有种错觉,对方在此刻,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不是容貌的变化,而是心境上,给人一种突然颓丧和无力之感。

    哪怕,他是大修行,是被江湖认可的宗师,在此刻,依旧如寻常人那般,好像是被难以解决的事情苦恼着,无奈着。

    盗帅心里是有放松和欣喜的,当他从对方口中得知,苏澈等人还活着的时候。不过,他同样疑惑,什么叫‘没能杀了他们”?

    如此想着,他便问了出来。

    李清欢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反而道:“以墨家现在的情况,你带他们去,会有麻烦。”

    盗帅点头,“我知道,但目前来说,只有去机关城才最安全。”

    “为了苏澈?”李清欢问道。

    “苏将军所托。”盗帅说道,既然不涉生死,那对于眼前之人,他还是信任的。

    “其实不去机关城,他也没事。”李清欢说道。

    盗帅先是疑惑,还以为对方还有下文,但等了几息后,他才明白对方并不会说透。

    而他却是在片刻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终是苏将军的嘱咐里,没有提及到那位。所以,不敢麻烦。”盗帅说道:“在现在这个时候,墨家也不想牵扯到别人。”

    李清欢点点头,“你天赋不错,但进展还是慢了。好生修行吧,别太为这些事所累。”

    说罢,他拍了拍了盗帅的肩膀,便抬脚离去。

    “师傅。”盗帅喊了声。

    已经走出几步的李清欢脚步顿了顿,笑了声,“以后就别这么叫了。”

    盗帅嘴角抿了抿,然后道:“您今夜来此,真是想要杀人?”

    李清欢在原地停留了几息,没有回应,抬脚朝前走去。

    只是在融入进街上黑暗中时,他才传来一句,“只是顺心而为罢了。”

    盗帅一直看着他离开。

    之前他便在想,对方今夜为何会来,这不符合从前对他的了解。所以,他是想要问一问的,而现在也终于问了。

    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却让他费解。

307.苍茫之下,黑暗骤生

    深夜的月色正亮,路边清晰可见白霜。

    苍州的路不好走,马车颠簸着。

    盗帅打了个哈欠,喝了口酒,呼出一口酒气,扑面后便是一阵寒凉。

    马车里躺着的人眼皮颤了颤,然后睁开,身子下意识动了动,这才觉得侧靠的地方有些软,还有淡淡的香气。

    “醒了?”身边之人问道。

    苏澈晃了晃头,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晦暗的车厢,座下颠簸着,而随着晃动,窗帘被轻风吹得荡漾,月光落进来,稍显朦胧。

    他下意识握了握手,剑鞘传来醒神的凉意。

    这让苏澈回过神来,也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醉花枝。”他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商容鱼,以及身旁紧挨着的玉沁,“咱们出来了?”

    说着,他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玉沁并未在意,只是道:“那是昨晚的事了。”

    “昨晚?”苏澈一愣,伸手撩了下窗帘,外面繁星点点,寒气扑面。

    “你这睡了一整天了。”盗帅在外面说道:“还以为你得明天才醒呢,怎么着,憋不憋,用不用我停了,你路边解决一下?”

    苏澈还在想自己昏迷一天的事情,冷不丁被盗帅这么一问,顿时赧然。

    “那你就在前边停一会儿。”他说。

    马车停下了,过了会,马车又重新在丘陵间穿行。

    “能说说昨晚的事么?”苏澈开口道。

    外面,盗帅接过话去,“那我来给你说说吧。”

    苏澈看了眼仍闭目调息的商容鱼,以及同样盘膝运功的玉沁,想了想,掀开车帘,小心钻了出去,也坐到了车辕上。

    “你这刚醒,怎么出来了?”盗帅说着,朝一旁挪了挪,嘴上道,“这身子不要紧吧,听说是被极乐庙的圣女迷晕了?”

    说到最后,他故意朝苏澈挤了挤眼,带着些揶揄意味。

    苏澈没好气道:“一不留神着了道儿。”

    说着,便先将自己与霓裳相对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看来她对你这人没什么意思,倒是对你这剑挺感兴趣。”盗帅说道。

    他也知道苏澈手中的沉影是神兵之质,哪怕现在还未成神兵,但总有那么一天。而普天之下才有几件神兵?这也难怪霓裳动心。

    苏澈听了,脑海中想起霓裳坐在对面时,巧笑嫣然的模样,那真是一个将魅功练到了骨子里的人,已然成为了习惯。

    这样的女人太过可怕,稍不留神,便要落进对方手里。而自己,竟是连何时中了对方魅术都不知道。

    “在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苏澈问道:“你昨晚上去没去?”

    “当然去了。”盗帅深吸口气,将身子朝后一靠,便将昨夜之事悉数讲了出来。

    马车轧过碎石坑洼的路面,低缓的声音讲述着,苏澈听着,神情也随之而变化。

    无论是李清欢,还是青山剑派的上任掌门陈树,这都是大修行,亦是宗师。

    而李清欢昨夜去醉花枝,苏澈已经从霓裳口中得知,这也是她故意算计,就是要借李清欢的手来杀商容鱼和玉沁。

    可陈树呢,他为何会在醉花枝?

    而且,他为何要帮自己等人解围?

    如司清渠所说,青山剑派哪怕并非投靠了燕国,如今也是背靠燕国,关系暧昧不清。而且,自己等人在客栈落脚的消息,不难想便是司清渠透露给官府的。

    那既然如此,身为青山剑派的上任掌门,陈树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害,那他又为何如此做呢?

    苏澈不明白。

    盗帅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你知道为什么?”苏澈问道。

    盗帅干咳一声,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说。”苏澈道。

    “天山剑派。”盗帅声音微低,似是不想让人知道。

    但此时空旷,荒郊野岭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在跑,哪还有别人?

    他只是故意如此,想不让车厢里的人听到,但这又怎么可能不会被听到呢,只是举止故意如此罢了。

    苏澈一时没在意这个。

    他皱眉想着,如在沉思。

    有之前盗帅对自己说的,关于自家父亲和紫虚真君的一段事,此时不难想通。当然,前提是,陈树帮自己等人解围,真是天山剑派那位的意思。

    可是,天山剑派还在苍州以北,如何能确切知悉自己的消息?

    除非,是一直在关注着,才能在昨夜,那个要紧的关头,由青山剑派出面解决。

    这是苏澈能想到的最贴近的解释,是因为父辈的关系,紫虚真君才会如此照拂。

    但恐怕,也只有这么一次。

    至于最后,当李清欢退去,极乐庙的计划便落空了,仅是苍州公门的人,自然拦不住玉沁和商容鱼,他们一路连夜便出了城。

    而李清欢退去,便代表着其人不会再对自己等人出手,至于以后还有谁,便需要自己来解决了。

    没有人会一直跟在你的身后,苏澈深知这一点,一切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就如此时车厢里运功修行着的两人,她们便是因此事方才如此。

    且方才苏澈也注意到了,玉沁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香,那是玉蝉膏的味道,也即是,在昨夜对方受了伤。

    能让她受伤,自然是李清欢出手所致。

    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苏澈将长剑横在膝上,朝后靠着,垂目不语。

    ……

    同样是夜,苍州城的的夜却与荒郊野外的夜色不同。

    喧嚣声里,灯火通明,这个时候,夜还未歇。

    嘭!

    烟花在半空炸开,继而是次第腾空的烟花,绚烂着,将整片夜空都染上色彩。

    这或是在为城中某个富商庆祝生辰,也可能是哪家公子新婚,热闹从未远去,至于昨夜城中醉花枝发生的事情,以及这最大的青楼一夜衰落变卖,也无人再提及了。

    砰!

    阴暗的巷中,一道身影被从房顶打落,狠狠摔在地上。

    他翻身而起,吐了口血,眼底杀意汹涌,更有骇然惊惧。

    街上的烟花炸开,光影下,此时狼狈的人,赫然便是本该离开苍州城的李清欢!

    只不过,此时的他身形狼狈,更是多处带伤,毫无之前的宗师风范,便连一身真气,都已呈溃散之相。

    李清欢半跪在地,牙关紧咬,绝望之中更有决然。

    他甩手,一柄看似朴实无华,却在雕纹精细处都纤毫毕见的飞刀,便自指间射出。

    幽暗之间,好似出现了一抹流星。

    然后,飞刀落于无声,流星的光被拍散了。

    李清欢眼睁睁看着,眼中万般情绪交织复杂。

    黑暗里,一道幽影闪过,他的脖子便被人牢牢钳住,整个人被慢慢带离地面。任凭他如何去掰对方的手掌,皆无济于事。

    钳制他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而在对面,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在手中册子上抹了一道,如是划去了某个名字一般。

    ……

    很快,人离开了,巷子里,只剩下了一柄断折的飞刀。

1.机关城

    墨家曾辉煌一时。

    在一世皇朝时期,朝廷工部大半皆是墨家之人,而又有造作监,收拢天下能工巧匠,墨家技艺与世交流,备受推崇。

    后来墨家衰落,其中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战乱之后,墨家掌权诸人皆生出退隐之心。

    因为他们见了战争时,那些攻城利器,或是守城的杀人机关,皆为自家所铸。

    不可否认的是,正是有他们精湛的技艺,战争才会很快结束,但不难想到,正因为这等机关要术在战场上的发挥,才让朝廷更为重视。

    墨家终究不是朝堂世家,传承技艺也不可能全然交予朝廷把控。但天下共主,掌权之人的控制欲,显然不会让墨家之人如此。

    不管是不是藏拙,朝廷想要的,是忠心,将命将一切都交给朝廷的忠心。

    而墨家当时的巨子便看透了这一点,在战乱之后,一世皇朝崩塌,巨子便带领已有隐退之心且不愿再与朝堂牵扯的人离开,隐于如今苍州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又因彼时墨家还有对朝堂不舍、心有归属之人,或为功名利禄,或是眷恋享受,他们皆知墨家的后路在哪。唯恐这些人日后会对墨家不利,适时的巨子便与墨家及交好工匠合力打造了一座机关城。

    苍州多山脉,丘陵起伏,地势奇特。而机关城就隐藏在群山之中,依山而建,方圆百里遍是悬崖深谷,陡峭非常,极难攀越。

    而机关城坐落下方,又有大江经流,湍急奔腾,环绕此间。水中暗礁乱石密布,便是精湛的舵手船夫,都很难航船。

    此地云海亦是变幻莫测,气候时晴时雨,或有大雾天气,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机关城的地理选址为最奇诡之处,而内外皆布下陷阱机关,经墨家几代人的完善修整,便成了如今易守难攻,坚不可摧的墨家机关城。

    若是没有墨家核心弟子亲自领人前来,贸然之人莫说进去机关城里,便是能寻到此处,都是不易。

    若不是有盗帅带路,苏澈也不能来此。

    此时,机关城已然可见。

    滔滔的流水声里,荡去了一行人心中的烦闷,如今机关城在望,终于能轻松下来。

    “终于到了。”盗帅感慨一声。

    苏澈同样如此,一路波折至今,分离分别,出生入死,的确是不容易。

    河上有船划来。

    “走水道。”盗帅招呼一声。

    划着小船的是个年轻汉子,此时见了盗帅,有些惊讶。

    “帅统领,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帅统领?”苏澈嘴角一抽。

    便是一旁,多日沉闷的商容鱼,此时眼里也忍不住浮现几分笑意。

    盗帅干咳一声,道:“那什么,带朋友回来趟,有点事说。”

    船夫便也不问,待得众人上船后,便一撑船,朝那崖边而去。

    苏澈注意到,岸上,有几个人从他们方才经过的树林里走出,自将他们的马车牵走了。

    “都是自家人。”盗帅看见了,笑道。

    河面平缓,这是经流的江水流淌而成,这边自不是湍流。而这船夫划去的方向也是曲折,此时正值午后,河上起了薄雾,放眼四下竟模糊不清,一时也难辨路线。

    苏澈不免好奇。

    虽在来时便听盗帅说过此地奇特之处,但真见了,却依旧为之惊讶。

    水流声在耳,苏澈知道,他们行的必是隐秘路线,否则该有江水暗礁才是,但此时河水清澈,几可见底,根本不似江水那般浑浊,更不见礁石隐没。

    “要进洞了。”那船夫说了句。

    苏澈静神。

    不多时,四下忽然暗了下,也更加阴凉潮湿。

    雾渐渐散去,他们已然是划进了好似天然溶洞的地方,滴水声清脆,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水腥味儿。

    这里很大,像是进了山腹,阴暗里,还有发亮的小虫在飞,而如今明明已经入冬,百虫蛰伏才是。

    一路行之,种种天然景色皆是入目,让人不得不惊叹天公之美,造物之奇。

    前边传来铁闸门划在沙石上的声响,伴随着突然变急的流水声。苏澈回神,再朝前看去时,是已经拉起的铁闸门后,水面上出现了一座竹桥。

    竹桥微有摇晃,是竹板木片捆绑而成,不足两米宽,此时淋了水,就这么浮在水上。

    船在铁闸门外停了。

    “走吧。”盗帅招呼一声,当先跳上浮桥,然后伸手,要接过苏澈。

    苏澈摇头失笑,“我踩个桥还是能行的。”

    说了,他小心跳到浮桥上,没有摇晃。

    盗帅挑挑眉,“下盘很稳嘛。”

    玩笑过后,一行四人便自浮桥朝对面走去,踩得实地之后,便是朝上通去的阶梯。

    石阶不长,上去就是一个平台,周围当然是有值守的墨家弟子的,此时也不免看过来,只不过一见了盗帅之后,便也不问,对于苏澈三人,也没有太多关注。

    盗帅走到平台一侧,按动了墙上某个隐秘处,伴随着机括和铁链扯动的声响,墙上开了一扇门。

    门后,便是一条漆黑曲折的阶梯通道。

    盗帅从墙上摘了火把,以眼神示意苏澈三人跟上。

    通道很暗,曲折且长。

    “这里面怎么不放明珠引路?”商容鱼问道。

    “暗道打通山腹,直入机关城,曲折六百二十六米。若用夜明珠来照明,花费太大,未免奢侈。”盗帅边走边说,“再者,夜明珠有毒,就算密道有通风口,也难免潮湿。”

    “夜明珠有毒?”商容鱼微微蹙眉,显然,对于这一点,她以往从未听说过。

    也是她自幼便生长在无生教,注定是魔道的人,一直争一直抢着才活到现在,总想着阴谋算计去活着,也不可能像名门大派中的女子那般,既能修行也能看些学问。

    她所知道的,都是为了活命才去学去看的。

    像‘夜明珠有毒’这种事,她不知道。

    “也不是所有的夜明珠都有毒。”盗帅摇摇头,“这是以前听墨家的人说起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这我倒是听福伯说起过。”苏澈说道:“夜明珠自然珍贵,但它的光越亮,对人体危害便越大。”

    “怪不得那些达官显贵,都活不长久。”商容鱼低语一声。

    苏澈笑了笑,“又不是翡翠玉件需要时时把玩,只是观赏的夜明珠,并无大碍。”

    商容鱼轻哼一声,“我倒是忘了,你就出身将军府。”

    “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可不贪赃枉法。”苏澈道。

    盗帅接过话去,“当年战时,苏老将军的战利品可是几大车几大车地往府里拉。”

    苏澈翻了个白眼,“说的跟你亲眼看到了似的。”

    而这般闲聊着,便看见了前方的光,出口就在眼前了。

2.机关城(下)

    出来的地方,是一处露天的庭院。不算大,院中流水潺潺,以竹排做了机关,劈开的竹筒连接着,顺着看去,水是从后山接引来的,然后淌进了院中堆砌的小池塘里。

    水很清澈,冒着热气,该是天池里的温泉水,入池之后热气飘散,如同云雾。

    苏澈看的,是池子里放置的几把剑。

    “这就是墨家洗剑池?”商容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苏澈看了眼那五六把朴素寻常的剑,也是不太信。

    “怎么可能,这就是一摆设,不过偶尔有人会用这温泉水来洗剑。”盗帅翻了个白眼,说道:“洗剑池比这大多了,而且还在前院。”

    机关城虽然名为城,却并非是一座城池,更像是在铜浇铁铸、机关密布的围墙之内,所建造的一所要塞大院。

    所以,墨家机关城的另一个名字,便是墨家总院。

    是以,才会有前、后院之分。

    一行人从这庭院中而出,抬眼看去,建筑高耸林立,阁楼之间倶是飞空回廊,看似空阔实则暗有纠缠。

    而眼前,高墙之间,青石道路纵横,路不多,却自带方正之意,不时会有巡守之人经过。

    苏澈注意到,一路而来所见的墨家之人,身上除了刀剑之外,还有手弩飞爪等物,无一例外。

    “走,先带你们找地方住下。”盗帅招呼一声。

    “不用跟方大师他们说一声么?”苏澈问道。

    “你们是跟我来的,还打什么招呼。”盗帅撇撇嘴,“而且,从我在苍州城现身之后,他们这里就知道了。不然的话,你以为这一路怎么连个盘查都没有?”

    苏澈一愣,“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呢。”

    “就算是我,还是要说口令的。”盗帅笑了笑,拍了拍苏澈臂膀,“不过呢,他们应该是还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不用管他。既然到了这了,那就是到了自己家,先洗漱一番,待会儿吃饭。”

    苏澈也是一笑。

    这时,商容鱼问道:“懂机关的大师,是我们亲自去找,还是…”

    “我来安排。”盗帅连忙道。

    “酬劳我们会付。”商容鱼道。

    盗帅摆摆手,“这倒不必。”

    “这一定要。”商容鱼认真道。

    盗帅忽然明白了,因为那秘钥里封存的或许就是《无生玉录》,而这是绝世的魔道功法。眼前两人来墨家,是找人来打开机关的,而不是分享这功法的。

    所以双方之间,一个是献艺,一个是交付酬劳,自然两清。

    盗帅苦笑道:“那行,我一定找可靠的。”

    商容鱼微微一笑,“那就拜托了。”

    苏澈只是抬头看着,哪怕四下因阁楼和回廊遮空,哪怕云海翻涌连阳光都一时遮挡,但他仍然感觉到一阵放松,就像机关城的墙将一切烦心事都阻拦在外了一样。

    玉沁始终看着他,眼底的沉重也是消退不少。

    只是她知道,眼下虽然不能用寄人篱下来形容,但不管想要追杀他们的人,知不知道他们已经来此,实际上,他们也是在依靠机关城的庇护。

    而这是玉沁最不想的,她一直以来都是想靠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抓住自己想抓住的东西。但这没有办法,目前只好如此。

    她深知这一点,更知道根本的原因还是自己不够强。

    玉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秘钥,握得紧了紧。

    ……

    “他们住下了?”

    墨家机关城正中的大殿里,青铜烛火跳跃着,敞开的窗朝里刮着冷风。

    一张长桌,三个人坐着,此时开口的便是居中首位的那人。

    “住下了,是帅统领安排在了枫林小筑。”躬身的墨家弟子回话。

    “继续盯着,另外,对那两边的人,也要盯紧。”堂首那人说道。

    “是。”应声后,那墨家弟子便退了出去。

    门关上,房中一时只有冷风吹进来和烛火摇曳的声响。

    “两位怎么看?”

    坐在堂首的正是机关大师方不同,只是相较几年前,他无疑更为苍老了些,而且眼神也不似当年那般锐利逼人,反而有种淡淡的疲惫。

    巨子去世之后,便是他在总领墨家的事物,而如今连番周转,他也渐渐呈现疲态。

    听了他问的话,坐在左边的那人先是看了对面之人一眼,没有立即开口。

    这两人,左边的是穆姓一位机关大师,只不过不懂武功,虽然是跟方不同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头发全白,脸上皱纹也更深更多。

    尤其是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年轻的光泽,枯黄之中,更多的是小心和犹豫。

    方不同看见了,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对方是与自己同一辈的人,之前也是坚定在自己这一方的人,但现在,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动摇,更有倦意。

    方不同知道,对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对于后周和燕国的逼迫,已无法继续自己的原则。不是不看重墨家的技艺和所要守护的东西,只是连番应对,他已经太过疲惫了。

    方不同理解,但正因为此,却更为愤怒。

    既有对那贪得无厌的两国,也有对墨家的自己人。

    但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因为毕竟,的确都是自己人啊。

    所以说,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再横生事端,更不想让无谓的事情牵扯进来,给后周和燕国双方任何可能的借口。

    因为稍有不慎,这将会导致墨家万劫不复。

    是以,方不同才会在这个时候,来约见面前的人。

    他看的,是右手边闭目之人。

    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看起来四五十岁,一身白袍有些紧绷。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铁链,另一端,则在其身边竖着的大剑之上。

    阔剑无鞘,宽约一尺,却是剑刃锋利,带着凛凛寒光。只不过暗沉的剑身上,却有如冰裂的纹路蔓延,像是轻轻一碰便会碎掉一般。

    这是神兵“千钧”,重逾千斤,就算习武之人能调以内力挥动,却也不能长久使用,更别说是‘剑与心通’,发挥出神兵的力量。

    而这人,便是墨家的最强之人,大剑师恪。

3.安排

    方不同看着大剑师恪,眼神之中,隐有期待。

    因为他知道,即便彼此有些理念不同,一个主战不和,一个求和不战,但在墨家的立场上,两人是绝对一致的。

    他们都想让墨家更好,让传承和机关城存续下去,所以此时,方不同想要从对方这里听一个结果。

    “你觉得,他带来的人,是苏澈?”大剑师恪的声音有些浑厚,如同铁铸一般。

    方不同点头,“盗帅一路与机关城联系不多,但闹出的不少动静,都在你我眼中,他为什么如此,你我也都明白。能让他值得这般做的人,也只有苏澈。”

    “既是明白,何必再问我?”大剑师恪问道。

    方不同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将军府与墨家有旧,苏将军生前,也与巨子交好,平北军中,甚至还有不少我墨家男儿。如此渊源,既是他生前嘱托,墨家不该不管。”大剑师恪沉声道。

    方不同看着他,语气同样一沉,“但现在情势不同,后周和燕国虎视眈眈,若苏澈在此消息透露,他们必会借此发难。若此事传去旧都,燕长安必会以大军围剿,机关城定会陷落!”

    “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么?”大剑师恪平静道。

    方不同第一次沉了脸色,“荒谬!”

    “数月以来,墨家老人皆以手中传承和技艺为重,对后周和燕国使者态度恶劣,甚至不予理会,一应周旋,皆是越先生等人在做。”

    大剑师恪毫不掩饰,又像是这些话在心里积攒了许久一般,“你们虽是为墨家传承着想,不欲落于他国之手,但此举又岂是真的为墨家讨好?诸般态度,皆被送去两国,你也明白苏澈身份若被他人所知,必是祸端,但为祸源头,正是你等!”

    方不同拍桌而起,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他今日约对方来此的缘由,本是商议关于苏澈来机关城之事,却从未想过,竟会被对方反来说教!

    亏他之前还想过彼此联手,便能压下墨家其余声音,然后在周旋中找一条最适合如今墨家的出路,可现在看来,对方跟自己全然是不在一条道上的。

    方不同呼吸粗喘着,紧紧盯着仍是闭目而坐的大剑师恪,不发一言。

    至于一旁的穆大师,更是朝椅中缩了缩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己无关。

    这时,大剑师恪睁眼,摇头一笑。

    “你笑什么?”方不同咬牙道。

    “我只是想起,当年梁国大行寺佛子礼时,出过命案?”

    “是又如何?”

    “彼时的你,似乎也是这般易怒暴躁。”大剑师恪平静道。

    方不同双眼眯了下。

    “今日来时,我观你精神略是萎靡,还以为你没有睡好,或是琐事太多以致劳累,本想劝你保重身体。”大剑师恪看着面前这人,咧嘴一笑,“但现在见你还会生气,有余力拍桌,该是吃饱喝足,身体无碍。”

    方不同沉吸几口气,才道:“大剑师能说会道,老夫今日也是第一次领教。”

    “巨子生前,也时常这般夸我。”大剑师恪起身,带动手腕铁链声响,转而便把大剑背在了身上。

    “你先想好自己对两国的态度,真是主战不和,还只是为了跟越先生他们怄气吧。至于苏澈,身份若是暴露,要如何应付燕国和后周,那是他自己的事。”

    他转身便朝殿外走去,“墨家答应将军府的,是会把他带来墨家,至于安危,若他自己都不尽力,咱们也看顾不上。”

    看着那道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下,门关上,晦暗再来,方不同缓缓坐了回去。

    “那要没什么事的话,我也走了。”穆大师看了他一眼,然后道。

    方不同张了张嘴,终是点头。

    等人都走了,他这才长叹了口气。

    脑海中不免想到的,是大剑师恪临走前所说的话。

    越先生,便是游侠那一派系的领头之人的。与他,一直就有些不对付。

    那么,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怄气么?方不同想着,忽而笑了笑,不,自己是为了墨家!

    为了墨家的传承,为了墨家的存亡,也为了机关城这近千人的以后打算。

    至于对方所说,对苏澈的态度上,方不同觉得如此放任倒不是不可以。

    毕竟,现在的墨家的确没有余力去管一个外人了。而正如大剑师恪所说,如果对自己的性命都不上心尽力,那他们,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所以,方不同觉得,起码在苏澈这里,他跟大剑师恪达成了一致。

    ……

    盗帅很快就请来了人。

    不过是两个人。

    一个年纪不大,看着有些瘦弱,身上还挎着个好似药箱一般的小木箱子,看样挺沉,压得他一边身子有些垮。而这也能看出,这人是没有武功底子的。

    另一个则恰好相反,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他的皮肤有些紫红,像是经常在高温下作业所致,面相老成,举止也沉稳。

    “莫小飞,机关穆大师的亲传弟子。”盗帅先介绍了那瘦弱的年轻男子,然后一指身边那壮汉,“江构,机关城里最好的铁匠。”

    “最好的铁匠是我师傅。”那壮汉,也就是江构爽朗一笑。

    盗帅挑挑眉,冲苏澈笑道:“看吧,这回是见了江构真人了。”

    “怎么?”江构有些不解。

    苏澈听这人话语豪爽,有几分善意,便也是一笑。

    “之前在梁国,有人冒充你身份。”他说。

    “冒充我干嘛?”江构问道。

    “打劫。”盗帅随口道。

    靳鹰如今已死,他自会顾忌,不会再开他玩笑。

    江构虽然豪爽,但心思自然极细,且与盗帅在墨家共事多年,当然能听出他不欲多说,便也没再问。

    只是他也知道,方才对方点出此事,也是为了介绍他跟面前这人认识。

    盗帅很少领人回机关城,这更让他好奇,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事情都说了么?”商容鱼问道。

    她可不在意执礼这等事,只想早些打开秘钥,看了武功,然后便离开机关城,觅地修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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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