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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1.青竹山

    既是能让半步之境的望山道人忌惮非常,那其人要么地位尊崇,要么就是修为极高。至于身份,似乎无从猜起。毕竟就连青铜殿有望山道人、大行寺有隗山这么一位真传此等消息,都不为人所知。

    “所以,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商容鱼看向众人。

    “我还是打算通知神指门。”盗帅语气坚定下来。

    “马上就要发船了。”付吟霜提醒道。

    “青竹山就在平澜县外十几里,离此地也是十多里的路程。”盗帅想了想,说道:“我去吧。”

    他依仗神行术,来回一刻钟便够,就算加上在神指门耗费的时间,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而如之前所说,这淮水河码头上,总是有船能坐的,大不了就是多奔波换乘几次罢了。

    “也好。”在付吟霜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玉沁便已点头,她登时也就闭口不言了。

    商容鱼却道:“桃花剑阁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梁州府的海捕文书,可能也发来了,你们不急?”

    “急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先把眼下之事做好吧。”苏澈说道。

    盗帅喝了口茶,将随身包袱放了,就要动身。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澈道。

    盗帅看他一眼,笑了笑,“你的轻功,能追上我吗?”

    苏澈也是一笑,“你忘了当初在苏家,是谁把你拿下的?”

    盗帅不由一噎。

    苏澈当然自知,这等长途奔袭不是方寸之间的身法腾转挪移,自己脚程当然比不上盗帅。只是想着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让盗帅一人前去,他不放心,若自己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跟着去了。”商容鱼左右看了眼,“这码头上人多眼杂的,干等也是无趣。”

    “这话是什么意思?”盗帅一愣。

    “那就一起去吧。”玉沁看了苏澈一眼,道:“彼此有个照应。”

    苏澈一怔,因为对方所说,与自己所想的确一样。

    他点点头,自无不可。

    也因为确实如商容鱼所说,码头上人多眼杂,他们在此坐着,总是有不少人偷眼瞄来。当然,看的肯定不是他和盗帅,而是面前这三个各有千秋的女子。

    码头上也有江湖风媒,不过都是不入流的一些,也就是混个茶水钱,别说什么人脉,就是这消息的散发,也不会有太大建树。当然,不排除其中有给人做事的,特意待在这等繁华码头上跟‘包打听’混迹。但这种人找起来麻烦,也费时间。

    玉沁当先进了马车,接着是紧随的付吟霜。

    商容鱼在上去前莫名看了眼苏澈,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苏澈去牵马,盗帅付茶水钱。

    “这真是...”盗帅摇摇头,觉得这几人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明明现在被通缉被追杀,竟还像是游山玩水一般。

    当然,这只是他心里这么想,事实上,众人处境如何,皆是自知,心中自有分寸。至于现在这般行动,当然是要一起才最稳妥,而且这也是为了正道着想,他当然不会反对。

    不过,对于马车里的人,无论是商容鱼还是颜玉书,他们能放下手头着急之事,而选择将就他和苏澈的想法,盗帅的确觉得好奇。但更多的,当然还是高兴。

    就如‘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一样,劝人向善,总比看人为恶要好得多。尤其还是朋友相识,在这心里,也总会过得去。

    ……

    青竹山离得不远,很快便在眼前。

    而正如这名字一样,入眼变能看见亭亭玉立的竹子,大片的竹林错落着。

    “这是故意栽植的么?”苏澈好奇道。

    “天下名胜皆有典故,此山既有山名,又有门派,当然也有故事。”盗帅咳嗽一声,便道:“此山从前不过寻常,但也生了不少野竹,后神指门创派祖师在此开宗立派,觉得这山空旷,也不能让人记住,见山上其他树植皆是不振,唯有这竹子青翠喜人。所以,他就索性种下了半山竹子。”

    “你也看到了。”盗帅伸手一指,“这山上其他树植都不如这竹子生得好,慢慢地,青竹山的名字就传开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典故,无关仙神鬼怪,只是一个习武之人随手之举,便造就了一座山的名字。

    苏澈看着满山翠竹,想起了桃花剑阁那座桃山,名为桃山,桃树却不多,只有后山可见半山桃花,其他地方,偏生见不到一片。

    上山的路很多,通山门的路却只有一条。

    山不算高,石阶山路曲曲折折,也不长,只是石阶太旧,看着便是经受了太多年的风吹雨淋,也没有修缮过。也能看到青苔,不过被风吹的很干净。

    众人下了马车,下了马。

    此前,商容鱼意思是直接走别的山道,坐马车也快,但盗帅偏偏赶车找到了这条相距山道不远的山门‘正路’。

    他们登山们,是为客,既然是客,那当然不能失礼。即便,他们只是来将所分析的极乐庙和青铜殿之事说明,让神指门代为通传江湖,并非是彼此熟络,素日拜访。

    “我就不上去了吧。”商容鱼说道。

    苏澈知道她的意思,无生教的圣女,来登正道门派的山门,这怎么说都有些怪异--商容鱼这等人物,要么不屑来,要么直接闯山门,就算真的要去某个门派,也不会这般正大光明。她只需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没有搭理别人或是要跟人见面的意思,因为那样太麻烦。

    “来都来了,一起瞧瞧。”付吟霜虽然不甚待见她,可毕竟也要同行,“日后还要去墨家,就当提前体验一番,也好在心里有应对。”

    商容鱼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在梁州城里,明里没有但暗里也是跟她打过交道,从前还觉得对方只是颜玉书的手下,就算出身东厂,也不过了了。现在看来,此人倒也是聪慧之人。

    苏澈三人已经上山了,当然不是一步一步地走,而是以轻功赶路。商容鱼见此,轻哼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神指门有些寒酸,不像桃花剑阁那般还有牌楼。

    半山腰,眼前是院墙圈起的不大地方,还不如京城里的一座大庄园。

    苏澈看着脚边一块大青石,上面铁画银钩“神指门”三个大字。

    只不过,此时青石染血,那‘神’字半边已被血染红。

252.蒙面

    血迹未干,该是沾上不久。

    几人相视一眼,神情之中已有凝重。

    “走!”盗帅当先一声,便朝面前那神指门大院冲去。

    说是宗门,毫无气派可言,更像是山上避暑休闲的庄园。

    门开着,在外面还不觉得怎样,而一进去,才觉出几分阴森。不是山上空寂无人的阴森,而是带着一种死气和诡异的阴森。

    地上同样有血,零散着像是有人受伤逃跑留下的血迹。

    这时候分头去看此地变化当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众人自是一起。

    正中一座如殿般的建筑,应该便是神指门的门派大殿,但看起来也颇多寒酸,几人及得走近台阶下,便能闻到传出的血腥味。

    门关着,盗帅欲上前去开门,却被苏澈一把拉住了。

    一旁,玉沁抬手便是一掌,隔空便将紧闭的殿门击碎,而不等众人细看,便听得几声急促破空,其后更有数道身影冲出。

    玉沁挥袖,空中打来毒镖皆被扫落一旁,而持剑而来数道身影也被其挥袖间激荡的内力轰退。

    这是三个黑衣蒙面之人,此时站稳后,目光在苏澈等人身上看过,便直接返身,竟是打也不打,就施展轻功遁去。

    玉沁瞥去一眼,抬手朝已经飞身上房的三人背影虚抓,然后朝回一扯。

    如是被无形牵引,相隔五六丈的三人身子毫不能动作,直接被摔在一旁地上。

    沙尘溅起,但这倒地三人竟直接没了声息。

    玉沁眉心微锁,一旁,付吟霜连忙过去,以剑将三人蒙面除去,发现三人皆是口吐黑血,已然毒发身亡。

    “是嘴中毒药。”付吟霜说道。

    正说间,其他偏院或房内皆有如此装束的黑衣人现身,不过只是看过这边一眼后,倶是直接飞身上房,几个起落便不知去向了。

    “九个人。”盗帅沉声道。

    他说的是方才逃走之人,本打算去追,但这几人动作快且果断,竟没有丝毫牵扯啰嗦,直接就遁去。

    “加上这三个,就是十二人。”苏澈说道:“还是先去看有无其他情况吧。”

    ……

    不算咬毒自尽的三个黑衣人,尸体一共二十六具,在房内房外、前院后院等地分别发现。他们年纪不一,但最老成也不过三十岁,最小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他们身上服饰相同,应该都是神指门的弟子。

    这些人身上所中皆是剑伤,可以推断是之前那些黑衣人所为,而有的能看出挣扎过,也即是与那些黑衣人交过手不敌而死,身上伤口颇多。而有的,则是被一剑所杀,像是来不及反应。

    想到之前那三个黑衣人出剑时的真气波动,这武功怕也不过如此。而神指门诸人竟能被那些人所杀,在这武功建树上,应该不高。

    这些人里,并没有神指门的掌门“飞仙一指”谷敬知。

    苏澈等人并未移动尸身,在神指门看过之后,便重回之前大殿门前。

    “人呢?”盗帅眉头一皱。

    众人也自是注意到了,那此前三个黑衣人的尸体,竟是不见了!

    苏澈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眼地上,便连先前黑衣人留下的血迹,连带着铺就着的青石板上的尘土,都擦除得干净。

    “那些人还敢回来?”盗帅有些惊讶。

    “之前没有感知到...”商容鱼说了句,摇头道:“应该是不想让咱们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或者是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能露出马脚。”

    付吟霜之前挑开过那三个黑衣人的面巾,算是近距离接触过,此时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他们口中所咬之毒,发作极快,甚至让人难以反应过来。只是失手便咬毒自尽,如此果决,该是死士。如此来看,这些人不是普通势力能培养出来的。”

    死士,多为朝廷或是家族培养,江湖里,宗门之中极少见,倒是帮派不乏会培养此等死忠。

    “神指门并非名门大派,为何会遭此祸?”盗帅皱眉,想不通。

    “如今要紧的,是神指门掌门现在何处,他知不知道此地发生之事。”苏澈道:“或者,山门下的血迹,便是他逃离时留下的。”

    “不像。”商容鱼道:“谷敬知是半步之境的修为,又有神指门上下,蒙面人人数不少,却也并非对手。再者,以谷敬知的年纪,轻易也不会下山。”

    “先离开此地。”玉沁道。

    “走?”盗帅下意识开口。

    “都是死人,待在这也无用处。”玉沁脸色平静,仿佛并不关心,“说不定还会沾上麻烦。”

    “可是...”盗帅还想说些什么。

    玉沁抬手打断,“可将此地发生及先前极乐庙之事,一并传出。”

    “主上是说,平澜县衙门?”付吟霜问道。

    “通知衙门?”盗帅觉得有些荒谬,因为他向来是不信官府的,尤其是这等江湖要事。

    “神指门现在算是被人灭门,这等惨案,当然要官府来管。”玉沁已经朝山门外走去,“耽搁久了,若有闲人来,只会当做下这等事的是我们。”

    苏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着方才所见的一具具尸体,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

    下山途中。

    “青竹山神指门,素来低调,与人为善,不太像会有仇家的样子。”付吟霜说道。

    当然,这只是她以往听说来的,至于是否真的与人为善,其具体如何,远在梁州城的她便无从得知了。

    “既然不像仇杀,难不成是神指门得了什么奇珍异宝,惹人觊觎?”商容鱼双眼一亮。

    苏澈沉吟片刻,道:“我觉得更像寻仇一些。”

    “不错,如果是怀璧其罪,来的不该是这些死士。”盗帅认同道:“而且方才神指门上下尸体所在,房中内外皆无杂乱,显然那些人就是为杀人而来。”

    江湖杀人,不过就是寻仇、夺宝,或为名利,或为财富。众人不是捕快,而对于神指门内外及尸体,也没有仔细勘查过,所以这猜测也是有限。

    “你再想想,那三人身上可有端倪?”玉沁跟身边的付吟霜说。

    她指的,自然是那三具蒙面人的尸体。

253.放风

    听了玉沁问的话,付吟霜仔细想了想,但终是摇了摇头。

    彼时也未细端详那三个蒙面人,再加上又被遁去的那些蒙面人吸引了注意,自然忘记观察太多。

    玉沁点头,不再问了。

    众人一时无话,下了山。

    苏澈看了眼,马车和马匹还拴在山道一旁,正悠闲吃草。

    “先去平澜县。”

    几人已然有了商定,便上马直去平澜县。

    不过一刻,县城就在眼前。

    马车里,玉沁递出宣纸,苏澈接过。

    纸上字体娟秀,落落大方,看着便不是常人所书,他转念便想明白,这应该是付吟霜的字迹--玉沁当然不会写出这等女子娟秀字体暴露身份,而商容鱼嫌麻烦也不会有耐心将今日之事详尽书写下来。

    “看看还有无需要补充的。”付吟霜说道。

    苏澈摇头,“写的很详细。”

    众人在城外的官道下停了,盗帅接去宣纸,看过一眼后便在怀里收了。

    “我这就去县衙。”他说。

    如此时候,如果正大光明地这般进城出城,耽搁的时间自然不少。所以这一次,当然需要盗帅一个人去走一趟。

    “小心。”苏澈道。

    盗帅一笑,“放心。”

    话落,他便将斗笠戴了,寻了个方向窜去,速度很快,眨眼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苏澈等人就在此等候。

    “你们觉得,青竹山一事,跟极乐庙有无关联?”苏澈忍不住问道。

    “在平澜集的时候,也没听百姓说起过附近有什么祸事。”玉沁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极乐庙既以‘狐仙’之名行事积累名声,想的也该是长久谋划,轻易不会冒险。”

    “不错。”商容鱼接过话去,语气认同,“再说那狐仙和另外两人都死在咱们手里,这里高手恐怕也就是他们三个,其余的小喽啰,哪还能灭得了山上满门?你看那些蒙面人,如果他们真是狐仙手下,有这么一股力量在,不至于到现在还未反应过来。”

    苏澈觉得她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毕竟是接连发生之事,且几乎就跟他们前后脚,他难免会多想。

    “想搞清原因,其实只要找到神指门掌门便好。”付吟霜说道。

    “谁知道他去哪了,再说,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商容鱼轻笑一声,“无关浑水,还是不要蹚的好。”

    此事毫无头绪,便是苏澈有心想去解开谜团,也无从想起,这般思索片刻,便只好颓然放弃。

    但冥冥之中,心里似有错觉,那便是仿佛有什么事离自己很近,在慢慢靠近着。这如是灵光一闪那般,在他想是不是错觉的时候,便琢磨不到了。

    ……

    盗帅很快便回来了。

    “办妥了。”他手里还拿了个果子在吃,“我将那信放到了县令的手边上,等他睡醒了一眼就能看见。”

    苏澈不由道:“那县令多大年纪?”

    “而立之年?”盗帅一愣,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

    “你不怕他一觉睡醒,顺手擦拭口水?”苏澈笑道。

    盗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几人重新上路,这次自然是去淮水河码头。

    “我在路上,顺便将此事透露给了城中风媒。”盗帅说道。

    “小县城里的风媒,能做成什么事?”商容鱼故意道。

    盗帅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毕竟对方所展现出来的情报力量,就无法让人小视。消息探知和情报获悉,并非是只有那些人脉广的江湖风媒才更有手段,往往一些不经意间的消息,就出自一些小人物。

    “那些有名的风媒混出头之前,不也是在市井茶摊厮混,整日好似无所事事,想要挖掘出什么名门大家的消息么。”盗帅说道:“他们可不只是为了银子,还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苏澈配合问道。

    盗帅赞赏地看他一眼,道:“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什么事都得有个盼头不是?”

    “是这样。”苏澈点头,“所以,你找的人会传出此事?”

    “官府有无作为还待两说,只要江湖先出现风浪,有其他门派的人注意此事,便会有人调查。到时候,牵扯进来的人就多了。”盗刷脸色稍正,“而那时咱们也到了机关城,我墨家也会出面,不管极乐庙有什么阴谋,必将其挫败!”

    苏澈听他说的有几分自信,便不再多言。

    马车轱辘轧在地上,马蹄声里,淮水河码头就在眼前了。

    ……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冬日的夜总是来的更早一些。

    码头上已经有了灯火,人声比起大白天还要多。

    “这夜里为何也如此喧嚣?”

    众人放缓速度,苏澈好奇问道。

    盗帅看了眼,道:“白天不好走的生意,晚上更方便走。一些买卖,官府白天不给放行,晚上可没人看见。”

    苏澈自是一点就透,这便跟彼时梁州城一样,城中帮派或是一些家族处理见不得人的事,也总是晚上去做,白天乱葬岗就会多不少尸体。

    当然,这等事,当初京城里,似乎也是不少。

    人多了,马车走的便慢,四下里的人和话,也就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里。

    “听说了么,狐仙跑啦!”

    “什么,跑了?”

    “哪个狐仙?”

    “就是平澜集的那个狐仙啊。”

    “啊,她怎么会跑了?”

    “白天做法的时候,让一个女子赶跑了。”

    “怎么会,狐仙可是有神仙手段啊!”

    “可不就是说么,许是狐仙慈悲,不欲那人计较,直接走了。”

    “那女子是何身份?”

    “这谁知道,现在整个平澜集的百姓,都在找狐仙呢。”

    “唉,天杀的,哪来的恶女冲撞了狐仙。”

    “听说还蒙着面?”

    “嘁,估计是相貌丑陋,在狐仙面前自惭形秽吧。”

    “嗐,恐怕真是见不得人。”

    盗帅听了,不由干咳一声。

    苏澈骑在马上,此时听了,眉头微皱间,朝一旁看了眼。

    马车里,商容鱼当然能听清。

    “怎么,怕我恼?”她挑开窗帘,见苏澈正看着自己,当下,微绷的脸色一笑。

    苏澈也是一笑,“的确。”

    商容鱼轻哼一声,帘子放下,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

254.可杀

    船是两层的客船,此时人满,登船时便有拥挤。

    苏澈等人将马车和马匹在码头变卖,随即上船。

    船发时,夜幕已降,凉风阵阵,甲板上人影走动,船渐渐离岸。

    “不回房,在这受什么冷风?”盗帅随口问道。

    苏澈看着月光下粼粼的水面,道:“上次坐船,还是在离京时。”

    盗帅自然不会忘了,那时有他们两个,还有梁国朝廷里的几位大人同行。只不过旸山郡一行,那几位也都失去了消息,或是已遭不测。

    “看来啊,这书也不能读多了。”盗帅看了苏澈一眼,扶着栏杆,故意道。

    苏澈收回目光,问道:“怎么说?”

    “这书一读多了,触景生情起来,天下的书生可真是一个样。”盗帅笑道:“这一旦心生感慨,瞧瞧这忧郁的劲儿,哪还像是个习武之人?”

    苏澈摇头,知道这是盗帅故意调侃,心里自然不会计较。但他们此时是在甲板上,盗帅这话也没有这么遮掩,到底还是有其他人能听见的。

    “这位兄台所说的话,我可不敢苟同。”边上,有人面朝这边说道。

    这是个相貌不凡的青年,一身书生长衫,样式看着普通,可那做工和料子,都价值不菲。他手上拿着一柄折扇,不过自然是装点所用。此时开口,连他身边好似同行的二三人也一并看了过来。

    盗帅挑眉,虽是淡笑却带着明显的疏离,“苟同与否是你的事,我并未要求。”

    苏澈拍了他臂膀一下。

    他当然知道盗帅性情如何,像这种无端搭话的人,盗帅肯定是懒得理会。但毕竟是要同船几日,难免还要碰面,太让人尴尬了也不好。

    是以,苏澈便朝那脸色略有不愉的青年点点头,道:“我二人不过随口之言,公子莫要放在身上,这就告辞。”

    说完,他就要拉着盗帅走。

    “兄台也是个有趣的人…”那青年刚说了句,话还未说完,身边一人便撇嘴,语气不屑道:“原来是亡国之人,果然失礼。”

    苏澈本来要走的脚步,就这么停下了。

    “兄台莫怪…”先前青年苦笑一声,想要解释。

    苏澈转身,目光当然落在方才出言那人身上,“不知在下何处失礼?”

    虽说在京城,在将军府时,苏澈并非颐指气使之人,但只这出身,在将军府,在京城,便不是听人吩咐的,身上自有一股贵气。尤其当他习武学剑之后,修为渐高,境界渐长,并非刻意便会有凌然之意。

    不必指点江山,身上这股气质便自行显露,为人所感。更别说经历至今,伤人杀人,见惯生死,身上这股剑意更为磅礴大气,而又凛然难近。

    所以,苏澈只是这么一看,便让那人眼神一瞬慌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马上,他又觉得似是太过露怯,顿时又将目光看来,似要找回场面。

    一旁,那持扇青年道:“我这朋友方才唐突,还请两位莫怪。”

    苏澈平静道:“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承担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那人不悦道。

    苏澈冷眼看他,“朝代兴亡更迭不假,却也非你能发声嘲讽,就凭你方才之言,我便可杀你。”

    此话一出,场间已注意到这边之人皆是一愣,因他这话,也因他话中虽未带杀意,却能让人觉出其内凛然。

    那人自是不忿,更有恼意,“梁国懦弱,在我燕国铁骑下化为齑粉,梁皇帝更是携妃弃城逃窜,此事人尽皆知。我燕国治下,你敢不服?”

    苏澈眼神一沉。

    盗帅连忙按他手腕,因为只在方才一瞬之间,他便感知到了对方气机变化。抛开墨家人的身份,他也不希望苏澈会为了这等人出手,若是传出,等今后苏澈扬名或是为人所知,今夜之事必会成为其声名下的污点。

    “怎么,还想动手?”那人本来见苏澈神情,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一慌,可见对方似有顾虑,便为自己方才害怕而恼怒,怕身边几位友人是不是也看到了,所以更想讥讽几句缓解自己刚才胆怯。

    “梁国亡了,如今天下是我燕国的!”他脸带倨傲笑意,昂然四顾,本意是要嘲讽眼前这两人,却在说着说着,便觉得心胸凌然,更觉自傲,有种想朝四下宣泄的欲望,想让船上的人都知道。

    知道他是燕国人,如今天下都是燕国的,身为燕国人足以自傲。

    船上当然不全是燕国人,自也有原梁国如今南域,以及后周之人,此时听了,脸色自然不好看。

    与这人同行的那持扇青年脸色有些僵硬,尴尬倒是好说,只是既是坐船同行,如今伙伴恼了船上其他人,日后少不得要受些冷脸。更别说这艘客船还是南域某家商会的,说不得也会受其刁难。

    所以,他拽了拽身边那人的胳膊,想打个圆场。

    可他刚转头过去,不等开口,身边那男子的脑袋便爆开了,滚烫的血和红白之物浇了满头脸。

    他愣在了原地,像是吓着了,呼吸都慢了慢。

    但一息之后,这青年便一下尖叫,如是骇破了胆子一般,跟身旁的其他人一样,慌乱无比。

    一时间,甲板上慌乱一片,有人在跑,有人慌张不能自己,当然也有人放声高喝,显然是找到了缘由。

    那是一个驼背且面目阴翳的老者,他坐靠在船舷一侧,冷笑看着这边。在他的手里,正把玩着几个核桃,四五个核桃在那如蒲扇般的手上,就跟几个石子一般。

    甲板上的人里,有人喝道:“大胆凶徒,公然行凶,我乃平澜县捕快董钊,你还不束手就擒!”

    苏澈缓缓吐了口气,既是压下了心中方才而起的杀意,也是在看着那倒下的无头尸体时,莫名松出的一口气。

    盗帅在一旁看着,也是咬了咬牙。

    只不过,转念之后,他看着那个人群里放声的年轻捕快,神情里便浮现几分古怪。

    那捕快年纪不大,一身常服,腰间挎刀,感知中气机驳杂,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高手。

    盗帅想着,是该说‘初入江湖,年轻无畏’呢,还是无知找死?

255.江湖

    此时,对面那驼背老者神情不惮,更多嘲讽,把玩着手中核桃磕碰作响,这阴翳的笑声也便传了过来。

    “平澜县捕快?嚯,好大的威风啊。”他说道:“老夫只当那无知浪荡子出言不逊,看来这北燕来的官府下边,也有耍弄官威之人,区区捕快,呵。”

    说到最后,他直接啐了一口。

    那捕快董钊一按腰刀,冷声道:“胆敢对朝廷不敬,报上名来!”

    盗帅看过去,略是皱眉,忽而眯了眯眼。

    “这捕快,好像没那么简单。”他说。

    苏澈点头,因为从对方气机上感知,此人或有内功,却也平平,但此时按刀,身上气质却是一变,相较之前来说,已有锋芒之意。

    “聒噪!”那边,那驼背老者却是没兴趣管这么一个愣头青,直接弹指,掌心一枚核桃便飞射而出。

    董钊直接拔刀,月光下,只见一抹寒光闪过,甲板上便多了两半核桃。

    “好快的刀。”盗帅有些惊讶。

    至于此时甲板上的其他人,或是直接回了船舱,或是见有捕快跟这杀人的驼背老者对上,而在一旁观看,反倒对地上的死人没有那么怕,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当然,四下人里也有江湖人,还有船老大和一些船夫,此时也都围了过来。作为南域有名的商会,他们常年跑船,不管如何,起码行船不能让客人受难。

    董钊双手握着刀柄,用力拧了拧,也不说话,而是慢慢朝那驼背老者逼近。

    “行了,咱们也无冤无仇。”这时,那驼背老者开口,笑道:“一个出言不逊的人,就算老夫不杀他,也有别人杀他,只是上路早晚罢了。”

    董钊皱眉,“什么意思?”

    驼背老者朝这边一指,道:“那俩小子不就要出手了么?”

    他说的,自然是苏澈和盗帅。

    听闻此言,董钊不由朝这边看了眼,然后,突然一声破空,竟是那驼背老者趁他这分神之际,又甩出了两枚核桃!

    董钊脸色一变,他有心去挡,可毕竟受限武功,仓促间只以手臂推出刀面去挡,眼看着却是根本挡不下的。

    便在此时,那两枚一前一后的核桃竟是凭空炸开,只有一些碎屑崩到了他身上,却早就没了什么力道。

    董钊愣了愣,便是那出手的驼背老者,都是一下眯了眼睛,脸色有些阴沉。

    而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澈。

    要说之前对方杀了那个出言侮辱的年轻公子,他心里还有几分感谢对方在自己尚有为难之间帮自己解决麻烦的话,那方才对方故意误导这捕快,然后趁机偷袭下杀手之举,便让他觉得不齿且反感。

    董钊回神,连忙抱拳道:“多谢少侠相救!”

    他此时又看到了地上的无头尸体,心中不禁一阵后怕,那核桃之前便爆了此人的脑袋,若这两枚打在自己身上,恐怕下场不比地上这人要好。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老夫是在帮你,你竟还不领情?”那驼背老者说道,语气不满是有,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忌惮。

    方才苏澈,是弹指破空,以劲力隔空摧毁那两枚核桃。能做到这点,这武功自然不会弱了。

    苏澈听他这么说,笑了笑,然后道:“先谢过前辈之前好意,在我还未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将让人颇为苦恼麻烦的事先解决了。但前辈方才偷袭之举,反倒令人不齿。”

    本来听了前半句话,那驼背老者脸色还有和缓,可当听完,顿时不悦。

    苏澈说道:“官府差人,自是抓贼拿凶,过问此事也是应当。但前辈不分缘由便要再动手杀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笑话,他是捕快,他要抓我,难不成老夫还不能还手?”驼背老者笑了笑,又道:“老夫浪迹江湖,随性杀人,管他是官府还是什么宗门世家,只要敢多管闲事,那就该杀!”

    “那要是碰上打不过的呢?”盗帅问了句。

    围观诸人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可一看到那驼背老者阴翳面容,登时憋了回去。

    苏澈道:“梁国虽败于燕国,如今既成南域,两国世事合流,只要百姓安居,那自是好事。前辈此前出手是好意,在下心领,可方才对这位捕快出手,却是不该了。”

    那驼背老者笑了,“老夫杀了人,这捕快要抓我,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苏澈刚待开口,一旁的董钊便抱了抱拳,开口道:“此人既是杀人,不管缘由为何,按律都是要缉拿归案,若有隐情,可与衙门详说。兄台不必多言了。”

    “听到了吧,小子。”那驼背老者起了起身,身形也有几分矮小。

    他朝船舷上一站,面朝苏澈,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顾虑,想喝酒吃肉便喝酒吃肉,想杀人便杀人,只要高兴就好。你方才问老夫遇到打不过的会如何,老夫告诉你,遇到打不过的就想尽办法,要真觉得打不赢,那就跑!”

    在他这个‘跑’字刚说出的时候,其人便一蹬船舷,直接朝外飞出了。

    此时船行不过一二里,离岸还近,只见在这月光粼粼的河面上,那驼背老者就像是一只蝙蝠,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苏澈看着对方消失,抿了抿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

    盗帅看他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吧。”

    ……

    甲板上的一切自有船老大他们在收拾,只不过死了人,而天色也不早了,也没谁还有兴致在甲板上逗留,俱都回了船舱。

    倒是那名为董钊的捕快,还追上来道了声谢。

    此时,船行已渐渐平稳,夜色也已深了。

    “怎么又出来吹冷风啊?”盗帅手里拿着两个烧鸡腿,走上甲板,在他面前的,是凭栏而望的苏澈。

    “冷静冷静。”苏澈道。

    “吃不吃?”盗帅拿着鸡腿示意。

    苏澈自是摆手拒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没多大意义。”盗帅随口道。

    苏澈看他,疑惑中带着求知。

    “天下为什么会分官府和江湖?”盗帅说道:“江湖人行侠仗义,但百姓一样会怕他们,官府一样会抓他们。因为官府要按律法办事,而百姓想的是安居乐业,不是整日有打打杀杀。江湖人看似风光,但新仇旧怨,从未消停过。所以治理百姓,维系天下的是官府,是朝廷,而不是江湖。”

256.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盗帅看着繁星渐亮的夜空,开口道:“治理天下的,是朝廷律法,而不是江湖的规矩。”

    苏澈沉默片刻,道:“曾经梁国,官员贪腐,民不聊生,律法并不足以让百姓安居。”

    盗帅点头,“所以,才有我辈江湖人行侠仗义。在一些官府注意不到的地方,只有江湖人才能出手,这也是江湖存在至今的原因。”

    苏澈皱了皱眉。

    “官府跟江湖的关系,彼此间其实是一样的,有时喜欢,有时不喜。但不管怎样,明面上都是永远对立。墨家以侠义闻名江湖,聚义庄同样如此,虽行侠义之事,可难保良莠不齐,也要受官府节制,有所掣肘。”

    盗帅深吸口气,笑了笑,“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想你明白,有时候不能只看表象,或许会有挫败,会被规矩束缚,但只要你所做的无愧于心,那就够了。”

    苏澈道:“那方才,那个驼背老者…”

    “他当然会被官府通缉,但关于此间之事也一样会传入江湖。”盗帅说道:“不是所有拔刀相助的人都是善类,如果没有最后偷袭那一下,他会被人称为‘侠’。但既然出手了,便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一件事。”

    “好了,风凉了,早点回房休息吧。”盗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苏澈低了低眼帘,对于盗帅方才所说,他听进去了不假,只是有些东西,还是略感迷茫。

    脚步声自一旁而来,风中带着淡淡的茶香。

    苏澈本以为是商容鱼,但在看去时却有些意外,来人是捧着热茶的玉沁。

    “有些失望?”玉沁道。

    苏澈一愣,连忙道:“这从何说起?”

    “因为过来的不是商容鱼啊。”玉沁淡淡一笑,捧着茶,走近船舷,一样看着水面。

    苏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看到对方此时安静恬然的模样,便突然不想出言打扰了。

    夜风凉却轻缓,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茶香清淡,可此时夜有冷风,热气散的很快。

    忽而有轻微却清晰的沸腾声响起,苏澈循声看去,看到了那不大的茶杯中莫名沸腾起来的茶水,茶叶在滚动沉浮着。

    捧着茶杯的双手,指甲整齐,肤白而骨肉匀称,修长却不显骨感,有种本该如此就要如此的美态。

    苏澈唯恐失礼,移开目光。

    他知道那是身边之人以内力催动,真气外放时沸腾茶水,也必然要是意感天地才可造就这般奇异。

    而他也注意到,玉沁手上的纱布解了,伤痕倒也看不清晰。

    “你手上的伤…”苏澈有些犹豫。

    “无碍了。”玉沁翻手看了眼,又朝苏澈亮了亮,“早说过玉蝉膏不错,给你的用了么?”

    苏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默默点头。

    “还在想刚才的事?”玉沁问道。

    苏澈应了声,他觉得在对方面前,起码此事是没有隐瞒的必要的。

    “喝茶吗?”玉沁反倒问了句。

    苏澈笑着摇头。

    “我还没喝。”玉沁道。

    苏澈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嫌弃,所以才不说不喝的。

    玉沁轻笑一声,“你就是这样,老在乎别人的看法。”

    苏澈一怔。

    “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也就近来才同行。”玉沁看着他,说道:“以往的事情都是听他说,然后自己去想,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把你放进去。但毕竟也只见过一面,远不能说是熟悉或有印象。”

    苏澈点头,静静听着。

    “可是,这也算是了解吧,从一个最熟悉你的人嘴里,去听闻,去了解你的一切。”

    玉沁语气轻缓,当她心怀杀意的时候,冰冷便要冻彻一切,可当她安静下来讲述的时候,所有的喧嚣便俱要消失,哪怕是风声,都要湮没喑哑。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才习武,才修行?”她看过来,眼神平静,眸子里却仿佛是这片星空,将繁星隐没。

    一瞬间,苏澈有种错觉,周遭的一切都已远离且消失不见,自己的面前乃至自己的世界里,在当下只存在对方一个人。

    或者说,她便是此时的世界。

    苏澈在想她问出的话,这个问题,他以往回答过,对父亲,对周子衿,对颜玉书,对盗帅,对苏府管家,甚至是对护卫苏大强,他都说起过。

    好像也跟眼前之人说过,但他忘记了。

    就如同现在,所有的一切他都好像是忘记了,他忘记了答案,忘记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跃马扬鞭,逍遥驰骋。还是只因为修行好玩,或者是因为一个人的提议,因为要弥补一个人的遗憾。

    过往一切,凡此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

    最终,苏澈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玉沁说道,语气里没有起伏,也就没有失望。

    苏澈觉得该说些什么,但玉沁却无声一笑。

    苏澈此时无暇去欣赏大河夜景和眼前美人,只是心绪有些乱。

    “别人所希望的,并不是你必须要背负的。”玉沁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苏澈抿了抿嘴,“你是说玉书么?”

    “想要一起习武修行的是他,但其实无法修行的也是他。他想要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他一直有的坚持,而不是你的活法。”玉沁轻轻摇头,“其实这种道理,在你踏上修行路的时候,就该有人问过你。”

    苏澈眼睑微低,“是啊,的确是有人问过。”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玉沁并不在意。

    她说道:“人生一世,不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有那么一次为了别人,那现在,我希望你也会为了自己,去想一想。”

    苏澈看着她,脑海中闪过的,是父亲苏定远以往那虽不是直接说明,却总是举例引申要让自己明白道理的场景,还有成长中周子衿对自己的考校。

    还有颜玉书一些老气横秋的大道理,哪怕是到了现在,都不觉得幼稚。

    那是在自己修行的历程中,一段段的阶梯,自己一直在往高处走,正是因为受到了自己身边这些那些人的影响。

    而自己现在,竟会因为此前发生的事心存质疑。

    苏澈自嘲一笑。

    玉沁见此,喝了口茶,转身。

    “玉书以前说的没错,行侠仗义,就是在遇到不公义的事情时站出来。”苏澈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被父亲逼着从小习武,那时候梁国便官员贪腐,民声已弱,这是苏定远为了让他以后更好地生存,也是寄予了厚望。

    希望苏澈将来能改变这一切。

    玉沁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苏澈仿佛松了口气,他说,“我会做应该做也值得做的事,这就是我习武修行的初心。”

    玉沁看他良久,方才轻抿一笑,“现在,也是我的初心。”

257.时过境迁以后

    深夜,船上。

    苏澈他们有三间房,他和盗帅一间,商容鱼和付吟霜一间,玉沁自己一间,她是多付了银两。

    苏澈当然知道玉沁如此顾虑,其实商容鱼也想自己要一间房,可说来好笑,她堂堂无生教圣女,身上银两竟是不够。再加上此次上船人多,船舱客房需求自也紧张,都是要赶路的。

    所以苏澈没借银子给她。

    船舱的客房里,盗帅在打呼噜,苏澈被扰醒了,有些睡不着。

    他知道盗帅这几日连番奔波自是累了,如今既是上了船,难得有个休息的时候。是以,他便缓缓调整自身气息,运转无名呼吸法,既是休息,也在修行。

    就如此,一直快到凌晨,耳边的呼噜声才停下。但马上,又是磨牙声,轻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房间并不大,苏澈已经坐靠入定,沉心静神,內视丹田。

    他是内外兼修,既要肉身无铸,也要炁成混元,只不过这当然很难。对他来说,这内炁当然好练,有无名呼吸法相辅,这内力增长自是极快,于内剑意通明,内功也是进展神速,可谓毫无瓶颈可言。

    但因为接连跋涉赶路,一直以来练得都是静桩,已经有几日未曾好好打一遍龙象伏魔桩了。且要肉身成圣,修成“无铸”,就这么一直修行静桩可不行。活络气血不只要靠自身内力调动,内调经脉,更要于外梳理调和,是要动的。

    当然,此‘动’也非一直要与人交手,那样虽然可以增强功力、帮助修行,却是寻求突破时的一种法子,让自己对内力真气的掌控更为入微,对武功兵器更为熟稔,可一直紧绷的话,同样过犹不及。

    苏澈现在需要的,是好好活动一番,不是打打杀杀,而是畅快地打一遍桩功,让自身久滞下来的气血活泛起来。

    但船上人多眼杂,房间里又不过方寸之间,当然不适合练桩功。且上岸后,又要奔波许久,连番赶路不说,还要提防追兵敌人,恐怕也无甚时机。

    如今一想,该是只有到了墨家机关城,才有机会畅快淋漓地打上几遍桩功了。

    苏澈不免回想,儿时父亲常逼着他默写桩功,每日还要打上几遍,再以药浴。那时觉得繁琐且占据了太多玩耍的时间,哪怕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是有几分厌烦的。可时过境迁以后,现在再想起来,倒也怀念。

    应该说,是十分怀念,想念。

    苏澈缓缓收功,睁眼,轻吐出口气。

    没有惊动盗帅,他还在磨牙。

    苏澈就这么睁着眼,因在船舱内,房中漆黑,而耳边除了房中声外,还能听到船行水声,以及船内压低的一些声响。

    他仰头,靠在墙上,沉默着。

    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生是死,下落如何,而兄长现在又是何境况。想到之前商容鱼所说,如今已经入冬了,恐怕平北军在苍茫山里的日子,该是要变得艰难起来,那苏清能吃得了苦么,还有原来府上的一些人。

    府上的那些人,该是有的吧,该是同苏清一并去了苍茫山。有素月,有苏福,有苏大强...还有谁来着?苏澈想着,努力想着,却慢慢锁起了眉头。

    才是几个月啊,不到半年,自己已经忘记了一些人。府上是有许多人的,他们喊自己二少爷。苏澈低了低头,吸了吸鼻子。

    是了,还有苏晴朗,也不知道他现在懂事了没有。还有苏大帅,也不知道这小子跟苏清还斗不斗嘴。

    “你这是,在哭?”

    在苏澈思绪陷入回忆的时候,蓦地,有人轻声,小心且试探地问了句。

    苏澈回神,下意识道:“没有!”

    但他这声否认却带了几分久不说话的沙哑和哽咽,让对面醒过来的盗帅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盗帅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他震惊道,“你还真哭了?”

    在苏澈觉出自己方才语气不妥的时候,已经有所调整,此时听了,无论是神情脸色还是语气,早就恢复如常。

    “胡言乱语。”苏澈道。

    “分明就是。”盗帅说着,身子从被窝出来,往桌子上摸。

    “你干嘛?”苏澈问道。

    “点灯啊。”盗帅随口道,“你自个儿照照镜子,看看到底哭没哭。”

    “无聊。”苏澈不动声色地揩了下眼角,然后道,“你还是看看自己吧。”

    盗帅一愣,“我怎么了?”

    “摸摸枕头上流了多少口水,舔一舔自己的牙还在不在。”苏澈笑道。

    “你才流口水。”盗帅说着,手却按在枕头上,摸了摸,“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打呼磨牙,还管我?”苏澈‘嘁’了声。

    “过分。”盗帅撇嘴。

    但就在他冥思苦想要揭苏澈什么老底的时候,耳朵便动了动,因为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嘈杂。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道。

    对面,苏澈同样听到了嘈杂声,而且这房间上头还有人在跑动的声响,显然是船舱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出去看看?”盗帅问道。

    苏澈却是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你这?”盗帅一愣,不解。

    “若是有关之事,肯定会有人来寻你我,而若是无关之事,那大可不必出去。”苏澈道。

    盗帅张了张嘴,然后道:“万一是什么不公义的事呢?”

    苏澈已经盖了被,此时听了,偏头过来,“你偷听我俩说话?”

    “河上风大,你们说话也不遮掩,我是无意间听到的。”盗帅连忙否认。

    “但之前你说是要回房休息。”苏澈当然不信。

    “噢,我那是吃了鸡腿想消消食。”盗帅又道。

    苏澈不说话了。

    盗帅觉得自己很是机智,如今已经能把苏澈说的哑口无言了。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初衷并非如此。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却仍是有人在说话,只不过听不清。

    “我问你话呢。”盗帅唤了声。

    “这是在淮水河上,谁闲着无事大半夜不睡觉出去?”苏澈道。

    盗帅听后,眉头一皱,“你是觉得,出事的并非良人?”

    外面骚乱,有人去看,如今尚还有声,那自是有人出事。

    苏澈将被子一蒙,闷声道:“明早就知道了。”

258.凌晨

    虽然苏澈看着像是不在乎,但实际上,他也没睡。且心头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在过了没多大一会儿的时候,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两位公子睡下了么?”有人问道,声音微粗,带着小心。

    “睡了。”盗帅回道。

    外面静了静,但转而又是敲门,“公子说笑了。”

    “谁?”盗帅问道,事实上,他已经听出来了,这声音似乎是船老大的。

    接着,外面的人自报了身份,然后说有事要请他们出来。

    “是有事儿?”盗帅问道。

    “对,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船老大道。

    盗帅皱眉,看向对面的苏澈。

    苏澈已经起来了,将桌上的剑拿了。

    盗帅见此,便同样起身。

    开门后,门口的确站着脸带焦急的船老大,而看到两人出来,他脸上也是浮现出几分笑意,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勉强。

    还有些小心翼翼,和怀疑。

    “两位没睡啊?”他问道。

    “你这么急,醒了。”盗帅说道:“出什么事了?”

    “两位请随我来。”船老大让了让身子,示意两人随他走。

    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打着哈欠的商容鱼先走出来,后边,是面无表情的付吟霜。另一边,房门同样开了,玉沁也走了出来。

    “一起吧。”商容鱼笑了笑。

    ……

    是有人被杀了,在客船阁楼外的走廊上。

    而死的人,是那个之前在甲板上,算与苏澈有一面之缘的平澜县捕快,董钊。

    “一剑割喉,干净利落。”商容鱼似有感慨。

    尸体就在那,边上是几个围着的船夫,再四五步外,是船上的客人。当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过来,只是一些没睡的或是看热闹的人。

    苏澈注意到,尸体也就是董钊的刀没有出鞘,还在手上握着,而就现场来看,也没有什么打斗的迹象。

    “船上不只是这么点儿人吧?”盗帅看向一旁的船老大。

    此地不过十来个客人,他的意思,是船老大亲自去叫他们,其中用意无非便是对他们有所怀疑。

    船老大脸色尴尬,微微僵硬,“公子说笑了,这…”

    他似是犹豫,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目光,自也是朝阁楼的楼梯上看去。

    “是我让他去请两位的。”

    声音自楼梯二楼传来,人也随之走下来。

    一行三人,左边是一蓝衫少年,年纪不大,个头不高,相貌倒是不错,只不过看着似有妆容在,有若女子般清秀,让人看了不免觉得惊异。苏澈见此便在想,如此夜里快要黎明,哪还有人带妆,更何况还是个少年。

    右边那人手上拿着柄折扇,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甲板上,先开口搭话盗帅的青年,也正是他的同伴,被之前的驼背老者杀了。

    此时开口的,是位列中间,当先一步的中年人。

    这人看着容貌倒不甚英武,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豪迈,哪怕他身穿绛色绸衫,看着更像是精明老练的商贾,可其眼中却没有半分市侩,举手投足间反而有种属于江湖人的爽利。

    最主要,是这人的气机深沉,苏澈能从此人身上感知到不俗的内力。显然,且不论对方身份非寻常之辈,只是所怀武功,也是一位高手。

    “二爷。”那船老大一见此人,连忙行礼,语态恭敬,举止更是熟练。

    苏澈不认识对方。

    盗帅却认得。

    “想不到谢家二爷会在船上。”他说。

    对方,是谢家家主之弟谢清秋,因其排行第二,江湖又称‘谢二爷’。只不过,谢家是南陵谢家,他却是神都谢家一脉。即便,是同一个谢家。

    苏澈在听到谢家时,心中便是一动,已有所猜测。而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人,正是之前在梁州城那夜失踪的谢云舟。

    “你,认得我?”对面,谢清秋看过来,微微一笑。

    盗帅点头,“谢二爷之名,在下当然听说过。”

    谢清秋点头,未置可否,继而道:“当下时辰喊两位过来,的确是叨扰了。”

    他冲苏澈两人抱了抱拳,又朝在场其他人同样抱拳。

    众人甭管是江湖人还是寻常船客,自是连忙回礼。无他,只是一个南陵谢家的名头,就足以让他们持礼以对,更别说对方此时平易近人,姿态也未是高高在上,抬举他们当然是要识的。

    “他是神都谢家一脉,也是谢家家主的弟弟,谢清秋。”盗帅不动声色地传音苏澈,将关于面前中年人的身份简要告知。

    最后,他传音道:“此人算是谢家在江湖上的门面,不过多是负责跑商,做民间和官府的买卖。四海商会便是此人产业,如今看来,咱们乘的这艘船,背后就是四海商会。”

    四海商会,是原梁国京城内最大的商会,主要经营的便是江河湖海的生意,却从不碰盐铁行当。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因为盐铁行当素来是隶属漕运,由官府把控。至于梁国的私盐私铁买卖,则多半被钱帮抓在手里。

    苏澈之前当然是听说过四海商会的名头,只不过也无人跟他说那是谢家的产业。他过去还以为是梁国朝廷里的某位掌控的,直到梁国亡了,这商会依旧活跃,他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但也没在意。

    不曾想,今日竟会碰上。

    ……

    “此人身份,想必两位是知道的。”谢清秋看向苏澈,尤其是,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

    这一眼没有掩饰,倒显得坦然。

    苏澈轻笑,“你是想说,人可能是我杀的?”

    四下里,当然不乏带刀拿剑的江湖人,在此时出来看热闹的,既是有胆气也是有自信。即便现在看到了现身的谢清秋,难免会打怵,却也不会表露出来。

    从盗帅的眼神里,苏澈已经知道,这四下之人多是寂寂无名。他不免多看了之前那持扇的青年一眼,在想对方是何身份,竟会跟在谢清秋的身边。

    “在船上的人,都值得怀疑。”谢清秋道:“并非是在针对少侠。”

    “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边上,那持扇的青年笑了笑,当先抱拳,“在下李焕。”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看似平静之中,其实隐有自傲,因为这个姓氏。

    燕国平阳李家,是六合世家之一。

259.通缉

    江湖有歌诀口口相传,其中有六合世家,各为传承古老的家族势力。

    其分别为后周蜀中叶家、南陵谢家、旸山郡楚家,梁国(今燕国南域)兰溪尹家,北燕望州崔家、平阳李家。

    面前这李焕,便是这个李家之人。

    四下不乏有低呼之声,显然没想到,此前在甲板上因死人而惊惶失态的青年,竟然还是六合世家出身。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李焕身上,并无太强的内力,给人的感觉便是,此人并非什么武道高手。

    而李焕看着四下之人从惊讶转而疑惑的眼神,以及或有的窃窃和指点,心中的自傲便一下烟消云散了。

    他的确不是什么武道高手,甚至这身武功,还不如寻常的江湖人,他心里叹了口气,神情也恹恹下来。

    “在下颜苏。”苏澈抱了抱拳,“墨家人。”

    盗帅忍不住看他一眼。

    听了这话,李焕不由惊讶,“兄台竟是墨家之人?我说呢,怪不得有如此武功。”

    便连其身边的谢清秋,好像都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在玉沁和商容鱼几人身上掠过,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与面前这‘颜苏’同行的人。

    “几位都是墨家的人?”他问道。

    盗帅抱了抱拳,“我等都是墨家之人,如今正要回机关城。”

    谢清秋点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一旁的李焕倒是以折扇敲了敲手心,“既然是墨家的人,那嫌疑自然消除了。”

    话出,四下人里,有人暗暗点头,显然是认同的,也自是有人不服。

    “他说是墨家人就是墨家人了?”

    “就是,谁能证明?”

    行走江湖,多的是不想惹麻烦的人,但也有好事者,遇事非要掺和一番不可,或是天性如此,或是心性如此。

    盗帅循声看去,却因楼内颇多晦暗,而此前出声之人也有隐藏之意,所以他没看清是什么人。

    不过也就是宵小之辈罢了,他想着,嗤笑道:“这人死的时候,我等还都在睡觉。而且我们跟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就算真要杀他,此前在船舱外,我这兄弟又何必救他?”

    没有人说话,只是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认可点头,也有的事不关己,冷哼而已。

    苏澈却是看向对面的谢清秋,道:“既然前辈特意让船老大叫来我等,想必心中是有怀疑,不知依据为何?”

    李焕一愣,这才想起此事,原先心里消散的怀疑,便又生了出来。

    谢清秋眼带赞赏,摆了摆手,一旁自有船上下人走到苏澈两人近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摊开了。

    那是一张画像,是平澜县衙发出的追捕通缉。

    而在看清画上之人是谁后,苏澈眉头便是一皱,而一旁的盗帅更是张了张嘴,眼中惊讶无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通缉令上的人,正是盗帅!

    “这是?”四下之人当然能看清这上面画的是谁,当即便有不约而动的脚步声,有人朝前走了走,有人朝后退了退。

    “一伙梁州城的歹人,帮内斗争失利后逃窜江湖,趁青竹山神指门掌门离山时灭了其满门!”苏澈看着通缉令上的罪行,脸色慢慢沉下去。

    便是一旁的盗帅,都是咬着牙,双拳握紧。

    两人身后,便是玉沁三人。

    “神指门灭门的消息,为何?”付吟霜眉头紧锁,更有深深疑惑。

    青竹山上之事,他们才是第一发现者,也正是他们通知了平澜县衙,可如今,为何反倒来通缉他们?

    而且,这画像上为何会画着盗帅,且如此清楚?

    一时间,众人心底皆是凝重。而显然,方才他们在房中听到的嘈杂声,多半也是因为这个消息。

    谢清秋看着几人表情,说道:“这张通缉令,是在尸体身上发现的。”

    苏澈看了眼,那通缉令上有折叠痕迹,也沾了血。

    “身上?”他问道:“发现时,是在身上哪里?”

    “当然是怀中。”李焕道。

    “是你发现的?”苏澈又问。

    李焕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中年人。

    谢清秋道:“之前我等在饮酒,听到声响出来,看见了此人尸体。”

    从董钊尸体上看,他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了,此时谢清秋话里的意思,就是发现尸体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在楼里一并饮酒的人。

    “他是被一剑封喉所杀,如你们所说,通缉令又是在他怀里发现的。”盗帅听了苏澈两句话,便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你们看尸体,只有倒下后,身下晕开血迹。”

    谢清秋闻言,默不作声。

    董钊是被一剑封喉而死,血液溅出,一旁墙上窗上皆有血迹,但正因为是溅出,而他又是倒下,所以脖子上和身下血迹满满,可这胸前只有迸溅点滴,这怀里更是不可能沾上血。

    就算血从脖子流下,那也是彻底洇透内衬,这通缉令应该有一角或是一处浸血才是。哪会像眼前这般,只有几个血点?

    “所以兄台的意思是?”李焕下意识问道。

    盗帅赞满意地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这通缉令,是后来放到尸体怀中的。”

    “是谁放的?”李焕问出后,便闭了闭嘴,觉得自己的确多嘴了。

    “那肯定是凶手了。”盗帅摊摊手,随意道。

    谢清秋听后,看他半晌,忽然道:“听说此人武功不错?”

    身旁不远,船老大连忙道:“这董钊此前展露过一手快刀。”

    “杀他的人,是用剑的高手。”谢清秋看向苏澈,“比他的武功更高,比他的刀更快。”

    “那在这船上,能一剑杀他的人......”李焕听后,不由也看了过来。

    盗帅不由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还真没半点自己的主意啊,这也能是平阳李家的人?

    不过一想到对方此前在船舱外的表现,也就释然了。

    “他的刀没有出鞘。”苏澈道。

    “因为他来不及。”谢清秋道。

    “那前辈也能做到。”苏澈道。

    “我不用剑。”谢清秋淡淡一笑。

    苏澈也是一笑,“这谁知道。”

    谢清秋脸上的笑意淡下去。

    李焕听了,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人不是我们杀的。”盗帅抱着胳膊,“我还是原先那句话,要想杀他,在船舱外就能动手,甚至在码头也能动手,那样还不会有现在这般场景。”

    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260.谢家

    四下之人听了,不免点头,显然是觉得盗帅之语的确有些道理。

    便连那李焕,都是点了点头,只不过眼中仍有些许怀疑和探究。

    “话虽如此,但这通缉令是真的。”谢清秋道。

    “神指门被灭门的事情是真的,但凶手不是我们。”盗帅开口道:“而且这消息,还是我传到平澜县衙里的。”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

    “不仅如此,我还将此事告知了几个风媒,想必此事不日便会在江湖传开。”盗帅看向对面,略是疑惑,“我怎么感觉,谢二爷是在故意针对我等?”

    “少侠多想了。”谢清秋道:“只是人命关天,当然不能大意。”

    盗帅点头,“是该如此,不过人确实不是我等所杀,真凶另有其人。”

    “但不管如何,通缉令上的确是你,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便不算洗脱嫌疑。”谢清秋道。

    盗帅闻言皱眉,“二爷的意思是?”

    “房间便不用换了,只是希望几位不要随意走动。”谢清秋道:“明日傍晚便可到晔县码头,届时既可通禀官府,亦可看看江湖中对于青竹山一事,是如何相传的。”

    “如果真跟我所说一致呢?”盗帅脸色微沉。

    “那你也无法彻底洗脱嫌疑。”谢清秋随即看向众人,道:“船上所有人,届时都得下船,等官府破案。”

    李焕适时道:“没错,凶手还在船上。”

    盗帅本待发作,却被苏澈拽住胳膊。

    “万一真凶早逃离此船呢?”苏澈问道。

    “这…”李焕愣住。

    “此乃四海商会的客船,四下皆有船夫舵手看着,要是有人出去或是下水,我等不可能没有发现。再者离岸已远,就算凶手轻功再高,也不可能离船过河。”船老大此时开口,依旧低头恭敬。

    苏澈疑惑,“既然如此,那这人是怎么死的,你们可曾看见真凶?”

    船老大一噎。

    “诸位怎么看?”谢清秋朝四下之人问道。

    周围这些人当然不敢忤逆,是以,皆是抱拳,口称‘全听二爷安排。’

    盗帅还有不忿。

    玉沁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商容鱼打了个哈欠,也是跟着离开。

    “走吧。”苏澈说道。

    盗帅哼了声,对面的李焕倒是挠了挠头。

    场间诸人很快散去,而船老大刚要指挥着船上下人将尸体弄走,便被谢清秋拦下了。

    “将此楼封了吧。”他看了眼地上尸体,“等到了晔县,还要官府的人来看呢。”

    船老大等人自是听命。

    “本是吃酒,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谢清秋脸带歉意,朝身边的李焕抱了抱拳,“李公子勿怪。”

    李焕哪敢当他这么一礼,连忙拱手,“二爷这说的哪里话,要怪是该怪那凶手,是他扫了咱们的兴致。”

    谢清秋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随即,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笑道:“李公子还是快些回房吧,莫让几位姑娘等急了。”

    “哎呀!”李焕低呼一声,随即脸色一红的,连连告罪。

    “无妨,只是莫让此间事吓坏了几位姑娘。”谢清秋笑道。

    李焕也是一笑,告辞离去了。

    看着他快步走远的背影,谢清秋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下去。

    “你怎么看?”他问道。

    此间里已无旁人,显然,他问的只有身边的少年。

    少年闻言,伸手捋了捋鬓边垂下的发丝,道:“虽然南陵势大,可咱们才是主家,老给他们善后,是不是使唤地太勤了?”

    主家,便是神都谢家。

    谢清秋看他一眼,淡笑一声,“想不到你对谢家的归属这么重。”

    “怎么,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少年问道。

    “是不是只有你自己清楚,说眼下的事吧。”谢清秋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南陵来的人,不就要在晔县动手么?”少年说道:“调集了那么多高手,难不成还觉得杀不了颜玉书和苏澈?”

    如果苏澈在此,必会因此言震惊,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等人的身份!

    “如果被人知道,是谢家杀了苏澈,恐会有人故意将此事宣扬出去,于谢家名声无益。”谢清秋道。

    少年看了眼面前的尸体,轻笑道:“谢云舟不愧是被天下盟看重的少主,这心里一旦想杀一个人,还真是能狠下心来,无所不用其极。”

    谢清秋皱眉。

    “灭了神指门的是他,胁迫平澜县衙的是他,就连那几个风媒,都被他灭了口。”少年语气中略带讥讽之意,不紧不慢道,“颜玉书这一行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可都上了船了,还不动手,非要等人去了晔县才杀。看样子,在梁州城时,他是吃了不少亏啊。”

    “谢家就是谢家,与天下盟无关。”谢清秋沉声道。

    少年只是冷笑。

    “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其中还有无疏漏?”谢清秋问道。

    少年捋了捋头发,手指在脸颊上揩了揩,“他设计诓了谷敬知,还调去了天下盟不少高手,即便没有大修行,可半步却是有几位。只要颜玉书在晔县码头下船,那必要死无葬身之地。”

    谢清秋听他如此平静地说,本该是周密的计划,偏生没有一种功成的自信。而这,便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少年似有犹豫。

    “什么?”谢清秋连忙问道。

    “极乐庙和青铜殿。”少年眼底微沉。

    谢清秋沉默片刻,道:“得知此事的风媒已经死了,县令也被钳制,这消息,一时半刻也传不出去。”

    传不出去,那极乐庙和青铜殿的人,就会晚一会知道,便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可能,都不能出错。

    少年笑着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极乐庙和青铜殿是魔道宗门,从如今消息上来看必有密谋,这自然是可能为祸江湖乃之事,乃是正道和朝廷官府首要注意之重。

    少年心里想着,苏澈他们一时半会是下不了船,而就算下船也恐怕来不及传出这个消息。那唯一还知此事的便只有平澜县的县令,而他身家性命还被谢云舟抓在手里。

    那在此事上,就看这县令究竟是为黎民不惜身的好官,还是个尸位素餐的昏官了。

261.推测

    房间里,不再是只有一个人。

    桌上掌了灯,几个人聚在这儿。

    “我还是觉得,那谢清秋在针对咱们。”盗帅坐在床上,说道:“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咱们身份了。”

    “区区一个商贾,你未免太高看他了。”商容鱼坐在苏澈这边的床上,语气并不在意。

    “你真是这么想的?”付吟霜问她。

    商容鱼轻哼一声,“如果他不知道你们身份,就不会冲你们来了。”

    “是咱们。”盗帅纠正道。

    商容鱼冷眼看他,“平澜县衙,是你去的,消息也是你放的。”

    盗帅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做事不谨慎,留下了尾巴不说,还让人揪着了,连累他人。”商容鱼这话当然不客气。

    盗帅有些不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付吟霜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当务之急,是在晔县。”

    盗帅一愣,马上醒悟,“你是说,有古怪?”

    “谢清秋是神都谢家的门面,把持四海商会,走的是船运买卖。”付吟霜说道:“这船是客船,不是货船,规模也不大,如今也非逢年过节,他没必要上这艘船。区区晔县不过小地方,虽设码头也只是为了歇脚供给,四海商会的大船不会在那停。”

    “所以,谢清秋没理由记得这么清楚。”盗帅双眼一亮,以拳击掌,“他是故意这么说,让咱们在晔县下船。”

    “极有可能。”付吟霜点头道。

    “出平澜集的淮水河码头之后,下一个郡县与码头相近的便是晔县。”商容鱼道:“也可能,其中并无深意。”

    付吟霜看她,道:“谢清秋今晚针对之意很明显。”

    “的确,那张通缉令也确实是真的。”苏澈有些不解,“可为什么,会将罪名反扣在咱们身上?”

    知晓青竹山神指门一事的,除了他们便是那些蒙面黑衣人,而以他们赶往平澜县的脚程,就算后来也有人上山,发现了山上惨剧,也不会比他们先通知平澜县衙门。

    所以,此时通缉令上反将他们作为要犯凶手,似乎真相只有一个。

    “有人一直跟在咱们后面,把咱们的动作都收入眼底。”商容鱼说道:“而且,还比咱们更快一步。”

    “谢云舟。”

    一直不说话的玉沁,此时开口。

    “谢云舟?”苏澈想了想,“是因为谢清秋?”

    玉沁‘嗯’了声,然后道:“在梁州城里,他跑了,能知道你我身份,推断出要去墨家且一路跟来的,也只有他。”

    “是了,还有青竹山上的蒙面死士,很可能就是谢家的人。”付吟霜道:“再者谢家与天下盟互为倚靠,天下盟号称帮众九万九,沿途路过郡县里,恐便有其眼线。”

    九万九当然是夸大了说,但不管如何,天下盟堂口众多,除却那些大城之外,说不得某个郡县里头便有其堂口。而对于天下盟安插堂口的规律自是无迹可寻,恐怕也只有天下盟高层才知道具体所在。

    付吟霜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但其中,最令人心底沉重的,便是谢云舟,或者说,如果此时针对他们的,真是谢家的话。

    在梁州城时,谢云舟虽然并非孤身一人,且身旁还有一位入三境的大修行,但有心算无心,又是大意之下,当然落败。

    但此时不同。

    此时苏澈等人在明,他在暗,如今多日来又不知道对方暗中筹划了什么,他们完全是呈被动以对。而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对方未在这艘船上埋下火药,连同船上众人一并葬身大河。

    “要真是谢云舟,他没有在这船上设下埋伏,还是顾及了无辜之人。”盗帅说道。

    “也可能是怕被发现。”付吟霜道:“或许另有高手,自信能在晔县了结。”

    “这也只是咱们猜测。”苏澈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咱们小心,届时即便真是杀局,也好应对。”

    “万一有大修行呢?”商容鱼问道。

    “梁州之地,入三境者除去桃花剑阁外,一手可数...”付吟霜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苏澈也是拧眉,显然是想到了一处--他们如今敌人便有桃花剑阁,若暗中之人真是谢云舟,对方既能做下灭神指门满门之事来嫁祸,那自然也能跟桃花剑阁联手,到时局面恐怕更是艰难。

    而且,他们还被梁州府衙通缉,哪怕如今还未暴露身份,船上诸人还不知他们是谁,可要是谢清秋说出此事,想来这船上会出现不少‘行侠仗义’的江湖人,那样也是麻烦。

    但不论如何,桃花剑阁追杀剑令也好,还是因为燕廷玉的死也罢,他们的名声都已经不堪了。

    苏澈如此,盗帅也是如此。

    “现在知道这名声如何,全凭别人一张嘴了吧?”商容鱼轻笑道。

    苏澈也是摇头失笑,的确,上桃花剑阁下桃山,自己一直以来只是被动做事,可这名声依旧传扬出去,于江湖中成为‘虎父犬子’的典范。不过梁州城之后,因为燕廷玉之死受到牵扯,哪怕在燕国人眼里是十恶不赦之徒,但在原梁国人心里,却着实因此激励,出了口气。

    可这并不能怎样。

    如今天下已定,哪怕尚有梁国残部反击挣扎,却不成气候。最主要还是亡国皇帝方景然携万贵妃战前出逃,至今不知去向所致,让梁国上下的江湖人、百姓及将士都心灰意冷。

    莫说光复梁国,便是将燕军赶出境内,都做不到。

    他们缺一个人站出来,一个精神支柱。

    苏澈明白这一点,也知道这个人不会是自己。

    “你们说,那个李焕会不会知道什么?”盗帅忽然道。

    “你不知道此人?”付吟霜问道。

    盗帅摇头,他知道平阳李家,也知道其家族的年轻俊杰,却没有听过李焕的名头。

    “此人虽是李家嫡系,修行上却无甚天赋,所以一直打理李家边缘的一些生意,常年在北燕各地跑动。”付吟霜看了苏澈一眼,道:“北燕覆灭梁国之前,获取江湖支持,其中便有平阳李家。这李焕,负责的就是其中一路燕军的粮草。”

    “你是说,他跟朝廷的关系很好?”盗帅说道。

    “是跟燕长安关系不错。”付吟霜解释道:“燕长安虽出身军伍,却对风雅一道颇为喜欢,其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诗会。而这李焕武功不成,文采却是不错,又多年跑商,手上名家字画当然不少,在诗会上结交了不少北燕权贵,也因供给粮草之事,结交了燕长安。”

    “那他怎会在此地?”盗帅下意识问出来,但一想,这等事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付吟霜道:“李焕虽无大才,毕竟身份在这,看他方才与谢清秋同行,说不定真知道些什么。”

    “那个带着脂粉气的人是谁?”苏澈忽然问道。

262.两家

    苏澈问的人,是那个跟在谢清秋身边的少年,仿佛略施粉黛,带着妆容,身上能闻到淡淡的脂粉气。

    好像是戏子,可地位明显不一样。

    盗帅也是面带好奇,而付吟霜摇头,她是不认识的。

    一旁,商容鱼略作思索,道:“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

    “什么?”苏澈问道。

    “是他。”玉沁点头。

    商容鱼这才确定下来,她看向苏澈,“听说你在武举上,赢了尹莲童?”

    苏澈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那少年,是尹家的人?”

    兰溪尹家,精通音律,以音功入道,而家族里不论男女皆是风度翩翩,仪容貌美。如果说那少年是尹家的人,倒也符合,只不过对方未免过于阴柔。

    “尹家和神都谢家历来修好,可后者百年没落,反依附于南陵一脉,而尹家又看不惯南陵谢家插手江湖之事,跟天下盟纠缠不清,所以哪怕有神都谢家一脉牵线搭桥,两家关系也是不冷不热。

    南陵谢家素有野心,想要争取尹家这个盟友,与之交好,便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两家各出几个天资聪颖的后辈,在踏入修行时便交由对方家族培养,最后看谁教导的更好,以此来看哪家更用心。

    这办法能拉近两家的关系,而事实上,近年来天下盟不断向外扩张势力,谢家因此风头正盛,尹家虽有心往官场上靠拢,但因梁国官场腐败糜烂,左相贪得无厌,是以一直没什么机会。他们也不想得罪谢家,正好顺水推舟,算是借此与谢家联盟。”

    商容鱼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方才那少年,就是尹家交由谢家培养,也是如今唯一还在谢家未归的人,尹缎。”

    “了断的断?”苏澈下意识道。

    “绫罗绸缎的缎。”商容鱼白他一眼。

    苏澈了然,算是解了心中疑惑。

    “作为交换的天才,他不是该在南陵谢家吗?”盗帅问道,“怎么会跟谢清秋同船,难道是打算回尹家?”

    尹家不在苍州,而在梁州西南、苍州正南的交界处,兰溪郡。

    “要不你去问问他?”商容鱼瞥了盗帅一眼。

    “就是不知道他跟此事有无关系。”苏澈问道:“这尹缎武功如何?”

    若按他们此前猜测,谢清秋是听了谢云舟的命令行事,那这尹缎很可能也知晓。而他方才在船楼内,倒也没有冒然感知,所以也无法判断那尹缎的武功强弱。只是从气机上隐隐察觉,对方内力该是不错。

    “该是还做不到破甲八九,不然的话,尹家第一天骄的名头,就不是尹莲童,而是他了。”商容鱼轻笑一声,“你能击败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还会在意区区一个尹缎么?”

    苏澈知道她这话调笑意味居多,在武举时他虽然胜了尹莲童,但彼时受限于武举规则,他们不可下重手,更不能冲要害出手,所以在彼此生死手段上,自是有所隐藏,也不会使出。

    因此谁也不能说尹莲童的武功就只有如此,他能在年青一代里闯下名头,自不是只有武举上的丁点儿能耐。

    而观这尹缎,该也是差不多。能因天赋出众而被尹家选出,送往谢家作为交换修行,天资心性必是同龄人之最。方才在楼内面对尸体、众人,一应不同的眼神注目,其人神情不见胆怯异样,反而很是平静,不是伪装,而是司空见惯和自信,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

    这么一个人,当该是个中翘楚,不是等闲之辈。

    苏澈对对方已有重视,不是因当下武功,而是对这尹缎将来成长起来后的重视。

    “要不要,杀了他?”商容鱼忽然挨近,轻声道。

    声音里带着糯糯魅惑之意,让苏澈不免一怔。

    但很快,商容鱼身子便是一僵,一瞬微绷之后又松散开来。她看了眼身旁站着的玉沁,不由坐正了身姿。

    “凭你我武功,杀了谢清秋和船上一应谢家之人易如反掌。”她说道:“然后将船靠岸,任凭前边有什么算计阴谋,也都避过,岂不是最省麻烦?”

    “谢清秋如今并未动手,若咱们杀了他,除非也将船上的人都杀了,不然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声恐怕更为不堪。”付吟霜道。

    商容鱼摊手,“反正都被通缉了,还在乎什么名声,谁来招惹便杀谁,遂心意多好。”

    “你是想让我们入伙?”盗帅笑道。

    “魔教有什么不好的?”商容鱼无所谓道:“有得是出身名门大派的,在江湖上混不下去加入魔教的。凭着武功,一样逍遥自在。”

    “那本就是心性不正之人。”盗帅冷哼一声。

    商容鱼一笑,“就像你们现在这般,受人诬陷,难不成也是心性不正?”

    “歪理!”盗帅无语反驳。

    “这是事实。”商容鱼说道。

    “天快亮了。”玉沁说了句。

    苏澈看过去。

    “有些时候,道理是说不清的。”玉沁同样看过来。

    商容鱼眼神一动。

    苏澈也以为她是想先下手为强,可毕竟一切只是猜测,而正如付吟霜所说,除非将船上的人都杀了,否则此事传出,他们在江湖正道眼里便真与魔道无异,此后也再无容身之处。

    “杀人不难,但我还没有加入魔教的想法。”玉沁说道。

    商容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静观其变。”玉沁道。

    “静观其变?”商容鱼蹙眉,“你是想等到晔县?敌暗我明,你可要想明白了。”

    “要真是谢云舟,无非就是找些帮手罢了。”玉沁道:“天下盟在梁州的几个堂口,诸如神都谢家在外跑商的人马,或是亮出谢家名头找来的一些交好之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商容鱼抿了抿嘴,话虽如此,可若真是谢家带头牵线,那这几日来,对方能联系到的人必然不少,而其中肯定会有高手。

    否则的话,在这船上,谢清秋也不会如此有底气。当然,前提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那就如此吧。”苏澈看着玉沁,点头道。

    玉沁微微一笑,转身,与付吟霜开门离去。

    “你还不走,打算在我们房里睡?”盗帅故意道。

    商容鱼眯了眯眼,“只要你够胆的话。”

    盗帅干咳一声,连忙摆手。

    商容鱼起身,在离去前,看了苏澈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可终究没有开口。

    等她把门关上,盗帅听得人走远了,才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商容鱼好像变了?”

    “什么?”苏澈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心里对此并无察觉。

    “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盗帅还在琢磨,但具体也说不上来。

    苏澈将灯吹灭,盖了被子,“脾气变得更好了,要不早打你了。”

    “......”盗帅。

263.船行

    次日。

    天亮后用饭时,苏澈便注意到身边多了些生面孔,或者说,是谢家的船夫下人,他们是来看着自己等人的。

    而想来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昨夜发生之事,包括盗帅的那张通缉令。所以很多人在看着他们这一行时,眼中或有敌意,或有忌惮,只是没有善意。

    仿佛所有人都在躲着他们,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天空有些阴沉,昨日阴了一天,湿意很重却没有下雨,想来今日就会有一场雨来。

    船行得很快,波纹荡开,冷风萧瑟时,远处的岸上草木枯黄,过崇山峻岭间,看不着人烟。

    淮水河上过往也有船,多是货船和商船,少见渔船或什么大船。

    “这天看来得下雨。”船舷旁,盗帅说道,“可能还不小。”

    苏澈一笑,看他,“紧张了?”

    “笑话,我紧张什么。”盗帅浑不在意地看着远处。

    “那就是害怕了。”苏澈道。

    “胡说。”盗帅靠在一侧,看过来,“你跟我说实话,对于他俩去墨家,你怎么想的?”

    苏澈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这个时候。

    “现在该想的,不是接下来的晔县么?”苏澈看了眼不远处,那边有同样注视这边的船夫。

    “你别打岔。”盗帅说道:“我是觉得,你对商容鱼的态度不一样。”

    苏澈有些疑惑,“怎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原先的时候,你对她警惕、怀疑、敬而远之,恨不能不跟她有牵扯。”盗帅说道:“但现在,你似乎没那么提防了。”

    “有吗?”苏澈想了想,并不觉得。

    “我可得提醒你,她是魔教妖女,心思难猜,你可别中了美人计。”盗帅语气认真。

    苏澈翻了个白眼,“什么美人计,我看你是想多了。”

    但话说着,他语气忽地一顿,皱眉,“你是怀疑她?”

    盗帅平静道:“如果后面咬着的真是谢云舟,他是怎么做到一路跟着,咱们却没有发现的?再者,咱们去神指门也是临时起意,谢云舟凭什么走到咱们前边儿?”

    苏澈不免沉吟,盗帅的意思,便是商容鱼给谢云舟或者说暗处做下这等事的人通风报信,也可能,他怀疑的不只是商容鱼,便是玉沁和付吟霜,对方其实都是信不过的。因为在盗帅眼里,玉沁的身份还是颜玉书,单是能听命万贵妃,做下引狼入室之事,便足以令人不齿。

    但既然答应了玉沁,那他便不能将对方身份告知盗帅。

    “当然,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盗帅看他神情半晌,然后摊了摊手,一笑,“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苏澈摇头,“咱们是朋友,你能与我说这个,是为我考虑。”

    盗帅闻言,心里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苏澈沉吟片刻,道:“还有一种可能,就如之前所说,谢云舟发动了天下盟各地堂口的力量,且跟桃花剑阁联手。”

    盗帅之前所说,是为了让苏澈别因商容鱼近来表现,而真觉得她就是人畜无害。对于苏澈此时所说,他心里当然也早有考量,因为这的确是最棘手的局面。如果真是如此,他们要对付或者说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生死当面。

    “我们会一起面对。”盗帅笑了笑。

    苏澈也是一笑,“你还真乐观。”

    “你不也是一样。”盗帅说道。

    两人相视,皆知其沉重。

    ……

    “你觉得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离得稍远些的地方,商容鱼问道。

    一旁,是负手看着那边的玉沁。

    “你不是懂唇语么?”玉沁道。

    “太远了,看不清楚。”商容鱼神情未变,在她所站方向,看到的是苏澈,而盗帅是背对。

    至于看清与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不清,还在意什么。”玉沁道。

    “你不在意的话,跟出来干嘛?”商容鱼反问。

    玉沁眸光微凝,看过去,商容鱼亦是目光平静,不见素日柔媚。

    “你倒与在梁州城时,不一样了。”玉沁道。

    商容鱼挽了挽耳边被风吹过的青丝,“怎么不一样了,是好还是不好?”

    “心狠手辣藏得更深。”玉沁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商容鱼唇角一勾,竟是冷不丁朝前近了一步,直与面前那人咫尺相隔。

    但预想当中,对方会后退或是在脸上看到慌张,这些都未发生。

    甚至,对方更是朝前靠了靠!

    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当商容鱼察觉到自己与对方身体有了接触的时候,她心底不由一惊,身子更有刹那微绷,差点忍不住就应激出手。

    但眨眼间,她便恢复如常,甚至在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扑过对方的呼吸时,眼中还有适当的羞怯,而脸色也是略有红晕。

    玉沁见此,却是冷冷一笑,“看来这勾引人的法子,魔教皆是运用自如。”

    商容鱼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当即,神情不变,但这手却是如电般朝下探出,竟是取对面那人的胯下!

    玉沁对其从未放下过警惕,同样是下意识出手,一把扣住了对方手腕。但心里,却是猛地一沉,她没有想过对方是朝那里出手。而在看到商容鱼眼中的调笑后,她更是明白,对方此举并非是刻意下流,而是故意如此,至于原因…

    “你,不是颜玉书吧。”商容鱼身子朝前微探,轻声细语,就在玉沁耳边说。

    玉沁只觉得对方身上毓萝清茶香气扑鼻,但自身却寒毛倒竖,仿佛霎时寒冬降临一般。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看着商容鱼,抬手,轻抚上了对方的后颈。

    商容鱼周身一抖,本是含笑的眸子更是颤了颤,瞳孔骤缩。

    这当然不是自己情愿,而是在眼前这人出手时,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

    玉沁的手白而修长,骨肉匀称,而她抚摸的脖颈亦是肤色白皙,略是骨感间,却更是柔软。

    她轻轻抚摸而过,话语听似温柔却如刀,“真是个漂亮的人,要是死了,该多可惜。”

    商容鱼后背一瞬起了层冷汗,因为眼前之人此时的声音,不是往常那般平淡中略带几分阴柔。

    而是真真切切的女儿声。

    清冷且凉薄。

264.雨夜

    阴沉的天终于落下雨来,起初是零星的雨点,雨丝飘摇着忽然就变大了。

    雨点溅落,噼啪作响,原本还在甲板上的人都跑着回了船舱。这是一场大雨,船上到处能听见舵手船夫的喊声。

    云层很低,沉闷着,电闪雷鸣,还有愈发急促的北风。

    就这样,在一整天连绵不绝的雨里,远处码头已是若隐若现。

    天暗了,因雨而黑,也已至傍晚。

    船速慢了下来。

    “到晔县了。”

    烛光下,盗帅擦拭着桌上的一排飞刀。

    苏澈睁眼,静桩冥神结束,呼出口气。看见对方在摆弄飞刀,出于好奇,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拿起来看看,但刚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了。

    “想看就看呗。”盗帅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

    苏澈是怕冒昧,此时听了,也就直接拿过来瞧了。

    飞刀果然是特制的,材质也特殊,不算重,但其中该是有零碎的小机关,他不懂,也就粗略一看,便放下了。

    “准备好了么?”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

    门外有人敲了下门,然后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不觉得失礼么?”盗帅头也不抬道。

    进来的正是商容鱼,而她显然是不在意这一点的,她手上拿了两把伞,随手放到了墙边。

    “外面雨大,记得打伞。”她说了句,便出去了。

    门关上,盗帅眼中疑惑未消,“她这是?”

    “送伞啊。”苏澈道。

    “就只是来送伞?”盗帅不太信。

    “不然呢?”苏澈起身,抻了个懒腰,“她也没说什么啊。”

    “就是不说才奇怪。”盗帅撇嘴,将桌上飞刀收了。

    在临出门前,他喊住苏澈。

    “我说,到时候情况要是不对,你就跑。”盗帅说道。

    苏澈手已经去开门了,此时听了,动作一顿,“跑?”

    “去机关城的路你也知道,凭你的武功,就算有大修行在,有我们拖着,你也能脱身。”盗帅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跑快点。”

    苏澈看他一眼,“你觉得我会跑么?”

    “我知道你不会跑,所以才让你跑。”盗帅语气认真,“这次如果真是谢云舟搞鬼,他肯定不只是想搞臭你我的名声,还想要咱们的命。”

    苏澈看着他,眼中同样带着正色。

    盗帅一笑,打断他想说的话,“好了,话止于此,说不定情况没我想的那么糟。”

    苏澈翻了个白眼,开门,“那你说这些就是废话,除了坏我心情没别的。”

    盗帅顺手将墙边的两把伞拿了,“人是想来给你送伞,你还忘了带上。”

    苏澈伸手接过,脸色平静,抬脚往外走去。

    ……

    外面的雨还很大,只不过最急的那一阵已经过去了,如果说原先是贯通天地的水柱,此时就是一道道蔓延开的水帘。

    远处山河空濛,天地一片晦暗,可尚能看清四下起雾。

    时有时无的风声,不止的雨声,湮没了船行之声,风帆已经落下,灯火闪烁的码头近在眼前。

    码头上该是没有多少人的,因为灯光朦胧,只是零星闪闪。

    船停了。

    谢清秋走了出来,身后是一脸恭敬打着大伞的下人。

    “诸位,莫忘了咱们之前所说。”他微笑道:“晔县县衙的仵作和捕快,就在码头,诸位下船后,还请配合着一起过去。”

    这些船客当然很少有人是在晔县下船的,多是还没有到目的地,而就被喊起来的人。只不过因为对方是谢家,所以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谢二爷,咱们着急去蓝湖郡,您看要在这耽搁多久啊?”有人问道。

    有一个人问,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出声,只不过这时候说话的江湖人很少,多是普通的客商,的确是着急所致。

    谢清秋抬手虚压,笑了笑,“诸位莫急,耽搁不了几位多少工夫,而且还请各位放心,此行的船费,由谢家一应承担了,算是给诸位陪个不是。”

    说着,他便朝众人抱了抱拳,仿佛真有什么歉意一般。

    人群里,盗帅冷眼看着,此时只是哼了声,很是不屑。

    不管怎样,船上的人也都看见了,码头上有穿着蓑衣的一行人早早等了,而有眼尖的,当然看到了他们腰间挎着的雁翎刀。

    “捕快。”这便是那些人的身份。

    只不过,

    “乡野县城的捕快,会是这般精锐么?”盗帅眯了眯眼。

    那码头上一行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可不知到底站了多久,此时都静默无声,就那么站着,好像是看着他们这边,连半点动作也无。

    这可是下雨天,除却京师衙门或是六扇门里的那些差人,寻常地方上的捕快,哪有这般定力和意志?

    此绝非晔县捕快衙役。

    “下船吧。”谢清秋说着,伸手示意,让开了身子。

    所有人都下了船。

    一把把撑开的伞,从高处看就像是一朵朵开在雨里的花,只不过在这电闪雷鸣的夜色下,没有半分美感,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沉默着,男女老少,或寻常百姓,或商人,或江湖人,倶都随着谢清秋走进了好似库房的地方。

    “县衙距离此地还远,临时收拾了库房出来,还请各位多加担待。”穿着蓑衣的人说了句。

    库房里掌着灯,倒也算得上亮堂,还生着几盆炭火,是以不算太寒。此时已有不少男人领着自家女人去烤火了,而神情里虽也有不满,却是不会说出来。更多的,还是警惕,哪怕领他们来的是谢家二爷,但终归是下了船,没人是真的放心。

    不过短短的片刻,场间这四五十船客就好似分出了团体。

    很快,船上的尸体也被运送了下来。尸体上盖着白布,两人抬着,而两边有穿着蓑衣的捕快撑伞遮着。

    雨水,从蓑衣上滑落,地上留下一条条水痕。

    “还请,习武之人站在我右手处。”

    一众蓑衣之人领头的便是捕头,他摘了箬笠,说道。

    这是个面容刚硬,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左右脸上各有一道指长的伤疤,光影下看着有些狰狞。

    “杀人者,是懂武功的人。”他补充一句。

    身后两丈外,像是仵作的人已经开始检查尸体,此时举了举手,道,“的确如此,还是用剑高手。”

    众人还未彻底分开站定,这捕头已经跟谢清秋相视。

    “那就请用剑的人留下,其余的,可以回船上了。”谢清秋冲众人略作点头,一笑致歉,“真是,叨扰了。”

265.雨夜(下)

    谢清秋的话落下,不少人都动作起来,原本安静的库房里,有些窃窃之声。

    接着是跟着过来的船老大,引领着普通船客,或是不用剑的江湖人往外走,一行人打着伞,走得比来时还急,也不嫌脚下的路泥泞,几乎是小跑着往大船那边去。

    “你站住!”蓦地,有穿着蓑衣的捕快喊了声,快步向前,一把扣住了一个跟在人群后边,想要往外走的人。

    “你干什么?”那人手腕被制,眼中略有慌乱,脸色却有几分狠厉。

    “说了,用剑的不能走。”这捕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有人看到了这边发生的情况,不过上船要紧,自是没有停留的。

    “你看我身上哪有剑?”那人冷笑,目光同样往注意到这边的谢清秋等人看去。

    “不带剑,并不代表不用剑。”捕快冷哼一声,将他手腕抓起,对方手上练剑留下的老茧很明显。

    这人还有些色厉内荏,但见周围几个捕快注视过来,便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站到了一旁。

    “你们为何不走?”有捕快朝这边走来,问道。

    他看的,正是跟苏澈站在一处的玉沁等人。

    “你觉得,我用不用剑?”盗帅问道。

    那捕快皱眉,直接道:“你若是不想走,那就留在这吧!”

    盗帅嘲讽一笑。

    “你笑什么?”捕快脸色不善,语气微冷。

    “好大的官威,连我笑都管?”盗帅根本不惧。

    “你…”

    “好了。”那边的捕头喊了声,目光从盗帅脸上一闪而过。

    “人是在船上被杀的,如谢二爷所说,凶手半途没有下船,那人就在几位当中。”捕头看向苏澈等人,沉声道:“还请诸位配合,若是有谁妨碍办案,那某家就只能当他是杀人真凶了。”

    谢清秋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多话。

    苏澈注意到,原本船上的李焕和尹缎,都未下船跟随。

    如何验尸,是仵作的手段,但在这晦暗的库房里,灯火最足的地方便是尸体那边,两个仵作在忙活着,影子映在墙上,加上外面雨声,光影变动间,透着一种阴森和诡异。

    尤其,那十几个蓑衣未去的捕快,就跟木桩一般,站在那,只是盯着你,一动也不动,看着便有些渗人。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已经有人开始不耐了,但因为如今形势,倒也无人敢开口。

    盗帅传音道:“死因一看就很明显,他们在这装神弄鬼些什么?”

    苏澈默默摇头。

    “你们在说什么?”有捕快看过来。

    “我等何曾出声?”盗帅问道。

    那捕快一愣,的确,传音不是直接说话,当然无声。

    但随即,他便有些恼怒,“传音也不行!”

    “那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吧?”盗帅抱臂,冷声道。

    传音入密之法虽然实用,可在江湖上可没多少人会这门功夫,这是秘法,只有世家和大派才有。

    眼前这人若真只是个县衙捕快,先不说见识如何,就算知道传音入密一说,也察觉不到他盗帅刚才所用。更何况,既然知道传音入密,那必然能猜到,会这门秘法的不是普通江湖人,那也就不会有如此底气来质问。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并非此地捕快!

    ……

    “你们,还在等什么?”

    说话的,是玉沁。

    谢清秋听了,看过来,眼底微凝。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更听闻过对方所为,要说眼前这些人里谁最让他在意重视,那必然是此人。

    “动手吧。”玉沁轻声道。

    话语尚未落下,她便朝一侧甩手,一根红线自袖中而出,直接洞穿那边之人的脖颈。

    红线自后颈而出,血液飞溅,那人双眼一瞬睁大,张了张嘴,双手无意识般朝脖子上抓去。但下一刻,红线蓦然崩断,其人踉跄着后退几步,倒下,嘴里‘嗬嗬’几声,死了。

    这一番出手实在太快,快到让场间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便是苏澈,在看到她所杀的人之后,也是一惊。

    玉沁杀的,正是此前被捕快拽回来的那用剑之人。

    “这…”盗帅有片刻的疑惑,对方为何要杀这个人?但很快他便回神,凭着近来的了解,他觉得起码当苏澈在的时候,对方不会这般滥杀无辜。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周那些同样因‘用剑’,而滞留此地的江湖人,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更有杀意。

    盗帅恍然间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他们并非不相识,更不是无缘无故就甘心等在这的。

    苏澈按剑,盗帅靠过来,一旁,付吟霜已经拔剑出鞘。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谢清秋问道。只不过他的语气里没有疑惑,只有淡淡的笑意。

    “是这场大雨,让你们的人来得慢了些。”商容鱼轻笑。

    玉沁却悍然出手,红线自袖中而出,顷刻间又洞穿两个暗暗摸到剑柄之人。

    谢清秋见此,脸上的平静再也无法保持。

    “动手!”

    一时间,抖落蓑衣的捕快,以及滞留此地的那十几个持剑的江湖人,都一瞬涌来。

    苏澈甩剑,剑鞘击飞一人,而他则挺剑直取谢清秋。

    “来得好!”谢清秋只觉眼前锋芒刺目,本是朝前踏出的脚步猛地一顿,甩袖间却是一道寒光匹练。

    苏澈双眼微眯。

    金戈相撞,两人之间火星溅落。

    谢清秋手中的是一柄软剑,或者说,更像是带刃而短一些的鞭子。

    “你还说你不会用剑?”苏澈无声一笑。

    谢清秋只是疑惑,“你为何看出不对?”

    他问的,当然是玉沁。

    而那边,盗帅和付吟霜两人武功已可破甲八九,对付这些冲着谢家名头而来的江湖人当然游刃有余。

    玉沁和商容鱼更像是联手,不过是几个呼吸,那十几个冲上来的捕快已经死伤过半。

    “天下盟血衣堂的副堂主,特征未免太过明显。”商容鱼说了句,软剑刺向一旁,那捕快本该躲不过,可其后却有人抓了他一把,将他送出几步。

    迎上来的,正是那脸上带着两道伤疤的中年捕头。

    或者说,是天下盟的血衣堂副堂主,“四目鳌王”铁拜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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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