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青竹山
既是能让半步之境的望山道人忌惮非常,那其人要么地位尊崇,要么就是修为极高。至于身份,似乎无从猜起。毕竟就连青铜殿有望山道人、大行寺有隗山这么一位真传此等消息,都不为人所知。
“所以,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商容鱼看向众人。
“我还是打算通知神指门。”盗帅语气坚定下来。
“马上就要发船了。”付吟霜提醒道。
“青竹山就在平澜县外十几里,离此地也是十多里的路程。”盗帅想了想,说道:“我去吧。”
他依仗神行术,来回一刻钟便够,就算加上在神指门耗费的时间,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而如之前所说,这淮水河码头上,总是有船能坐的,大不了就是多奔波换乘几次罢了。
“也好。”在付吟霜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玉沁便已点头,她登时也就闭口不言了。
商容鱼却道:“桃花剑阁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梁州府的海捕文书,可能也发来了,你们不急?”
“急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先把眼下之事做好吧。”苏澈说道。
盗帅喝了口茶,将随身包袱放了,就要动身。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澈道。
盗帅看他一眼,笑了笑,“你的轻功,能追上我吗?”
苏澈也是一笑,“你忘了当初在苏家,是谁把你拿下的?”
盗帅不由一噎。
苏澈当然自知,这等长途奔袭不是方寸之间的身法腾转挪移,自己脚程当然比不上盗帅。只是想着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让盗帅一人前去,他不放心,若自己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跟着去了。”商容鱼左右看了眼,“这码头上人多眼杂的,干等也是无趣。”
“这话是什么意思?”盗帅一愣。
“那就一起去吧。”玉沁看了苏澈一眼,道:“彼此有个照应。”
苏澈一怔,因为对方所说,与自己所想的确一样。
他点点头,自无不可。
也因为确实如商容鱼所说,码头上人多眼杂,他们在此坐着,总是有不少人偷眼瞄来。当然,看的肯定不是他和盗帅,而是面前这三个各有千秋的女子。
码头上也有江湖风媒,不过都是不入流的一些,也就是混个茶水钱,别说什么人脉,就是这消息的散发,也不会有太大建树。当然,不排除其中有给人做事的,特意待在这等繁华码头上跟‘包打听’混迹。但这种人找起来麻烦,也费时间。
玉沁当先进了马车,接着是紧随的付吟霜。
商容鱼在上去前莫名看了眼苏澈,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苏澈去牵马,盗帅付茶水钱。
“这真是...”盗帅摇摇头,觉得这几人也的确是艺高人胆大,明明现在被通缉被追杀,竟还像是游山玩水一般。
当然,这只是他心里这么想,事实上,众人处境如何,皆是自知,心中自有分寸。至于现在这般行动,当然是要一起才最稳妥,而且这也是为了正道着想,他当然不会反对。
不过,对于马车里的人,无论是商容鱼还是颜玉书,他们能放下手头着急之事,而选择将就他和苏澈的想法,盗帅的确觉得好奇。但更多的,当然还是高兴。
就如‘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一样,劝人向善,总比看人为恶要好得多。尤其还是朋友相识,在这心里,也总会过得去。
……
青竹山离得不远,很快便在眼前。
而正如这名字一样,入眼变能看见亭亭玉立的竹子,大片的竹林错落着。
“这是故意栽植的么?”苏澈好奇道。
“天下名胜皆有典故,此山既有山名,又有门派,当然也有故事。”盗帅咳嗽一声,便道:“此山从前不过寻常,但也生了不少野竹,后神指门创派祖师在此开宗立派,觉得这山空旷,也不能让人记住,见山上其他树植皆是不振,唯有这竹子青翠喜人。所以,他就索性种下了半山竹子。”
“你也看到了。”盗帅伸手一指,“这山上其他树植都不如这竹子生得好,慢慢地,青竹山的名字就传开了。”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典故,无关仙神鬼怪,只是一个习武之人随手之举,便造就了一座山的名字。
苏澈看着满山翠竹,想起了桃花剑阁那座桃山,名为桃山,桃树却不多,只有后山可见半山桃花,其他地方,偏生见不到一片。
上山的路很多,通山门的路却只有一条。
山不算高,石阶山路曲曲折折,也不长,只是石阶太旧,看着便是经受了太多年的风吹雨淋,也没有修缮过。也能看到青苔,不过被风吹的很干净。
众人下了马车,下了马。
此前,商容鱼意思是直接走别的山道,坐马车也快,但盗帅偏偏赶车找到了这条相距山道不远的山门‘正路’。
他们登山们,是为客,既然是客,那当然不能失礼。即便,他们只是来将所分析的极乐庙和青铜殿之事说明,让神指门代为通传江湖,并非是彼此熟络,素日拜访。
“我就不上去了吧。”商容鱼说道。
苏澈知道她的意思,无生教的圣女,来登正道门派的山门,这怎么说都有些怪异--商容鱼这等人物,要么不屑来,要么直接闯山门,就算真的要去某个门派,也不会这般正大光明。她只需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没有搭理别人或是要跟人见面的意思,因为那样太麻烦。
“来都来了,一起瞧瞧。”付吟霜虽然不甚待见她,可毕竟也要同行,“日后还要去墨家,就当提前体验一番,也好在心里有应对。”
商容鱼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在梁州城里,明里没有但暗里也是跟她打过交道,从前还觉得对方只是颜玉书的手下,就算出身东厂,也不过了了。现在看来,此人倒也是聪慧之人。
苏澈三人已经上山了,当然不是一步一步地走,而是以轻功赶路。商容鱼见此,轻哼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神指门有些寒酸,不像桃花剑阁那般还有牌楼。
半山腰,眼前是院墙圈起的不大地方,还不如京城里的一座大庄园。
苏澈看着脚边一块大青石,上面铁画银钩“神指门”三个大字。
只不过,此时青石染血,那‘神’字半边已被血染红。
252.蒙面
血迹未干,该是沾上不久。
几人相视一眼,神情之中已有凝重。
“走!”盗帅当先一声,便朝面前那神指门大院冲去。
说是宗门,毫无气派可言,更像是山上避暑休闲的庄园。
门开着,在外面还不觉得怎样,而一进去,才觉出几分阴森。不是山上空寂无人的阴森,而是带着一种死气和诡异的阴森。
地上同样有血,零散着像是有人受伤逃跑留下的血迹。
这时候分头去看此地变化当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众人自是一起。
正中一座如殿般的建筑,应该便是神指门的门派大殿,但看起来也颇多寒酸,几人及得走近台阶下,便能闻到传出的血腥味。
门关着,盗帅欲上前去开门,却被苏澈一把拉住了。
一旁,玉沁抬手便是一掌,隔空便将紧闭的殿门击碎,而不等众人细看,便听得几声急促破空,其后更有数道身影冲出。
玉沁挥袖,空中打来毒镖皆被扫落一旁,而持剑而来数道身影也被其挥袖间激荡的内力轰退。
这是三个黑衣蒙面之人,此时站稳后,目光在苏澈等人身上看过,便直接返身,竟是打也不打,就施展轻功遁去。
玉沁瞥去一眼,抬手朝已经飞身上房的三人背影虚抓,然后朝回一扯。
如是被无形牵引,相隔五六丈的三人身子毫不能动作,直接被摔在一旁地上。
沙尘溅起,但这倒地三人竟直接没了声息。
玉沁眉心微锁,一旁,付吟霜连忙过去,以剑将三人蒙面除去,发现三人皆是口吐黑血,已然毒发身亡。
“是嘴中毒药。”付吟霜说道。
正说间,其他偏院或房内皆有如此装束的黑衣人现身,不过只是看过这边一眼后,倶是直接飞身上房,几个起落便不知去向了。
“九个人。”盗帅沉声道。
他说的是方才逃走之人,本打算去追,但这几人动作快且果断,竟没有丝毫牵扯啰嗦,直接就遁去。
“加上这三个,就是十二人。”苏澈说道:“还是先去看有无其他情况吧。”
……
不算咬毒自尽的三个黑衣人,尸体一共二十六具,在房内房外、前院后院等地分别发现。他们年纪不一,但最老成也不过三十岁,最小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他们身上服饰相同,应该都是神指门的弟子。
这些人身上所中皆是剑伤,可以推断是之前那些黑衣人所为,而有的能看出挣扎过,也即是与那些黑衣人交过手不敌而死,身上伤口颇多。而有的,则是被一剑所杀,像是来不及反应。
想到之前那三个黑衣人出剑时的真气波动,这武功怕也不过如此。而神指门诸人竟能被那些人所杀,在这武功建树上,应该不高。
这些人里,并没有神指门的掌门“飞仙一指”谷敬知。
苏澈等人并未移动尸身,在神指门看过之后,便重回之前大殿门前。
“人呢?”盗帅眉头一皱。
众人也自是注意到了,那此前三个黑衣人的尸体,竟是不见了!
苏澈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眼地上,便连先前黑衣人留下的血迹,连带着铺就着的青石板上的尘土,都擦除得干净。
“那些人还敢回来?”盗帅有些惊讶。
“之前没有感知到...”商容鱼说了句,摇头道:“应该是不想让咱们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或者是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能露出马脚。”
付吟霜之前挑开过那三个黑衣人的面巾,算是近距离接触过,此时认真想了想,才开口道,“他们口中所咬之毒,发作极快,甚至让人难以反应过来。只是失手便咬毒自尽,如此果决,该是死士。如此来看,这些人不是普通势力能培养出来的。”
死士,多为朝廷或是家族培养,江湖里,宗门之中极少见,倒是帮派不乏会培养此等死忠。
“神指门并非名门大派,为何会遭此祸?”盗帅皱眉,想不通。
“如今要紧的,是神指门掌门现在何处,他知不知道此地发生之事。”苏澈道:“或者,山门下的血迹,便是他逃离时留下的。”
“不像。”商容鱼道:“谷敬知是半步之境的修为,又有神指门上下,蒙面人人数不少,却也并非对手。再者,以谷敬知的年纪,轻易也不会下山。”
“先离开此地。”玉沁道。
“走?”盗帅下意识开口。
“都是死人,待在这也无用处。”玉沁脸色平静,仿佛并不关心,“说不定还会沾上麻烦。”
“可是...”盗帅还想说些什么。
玉沁抬手打断,“可将此地发生及先前极乐庙之事,一并传出。”
“主上是说,平澜县衙门?”付吟霜问道。
“通知衙门?”盗帅觉得有些荒谬,因为他向来是不信官府的,尤其是这等江湖要事。
“神指门现在算是被人灭门,这等惨案,当然要官府来管。”玉沁已经朝山门外走去,“耽搁久了,若有闲人来,只会当做下这等事的是我们。”
苏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着方才所见的一具具尸体,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
下山途中。
“青竹山神指门,素来低调,与人为善,不太像会有仇家的样子。”付吟霜说道。
当然,这只是她以往听说来的,至于是否真的与人为善,其具体如何,远在梁州城的她便无从得知了。
“既然不像仇杀,难不成是神指门得了什么奇珍异宝,惹人觊觎?”商容鱼双眼一亮。
苏澈沉吟片刻,道:“我觉得更像寻仇一些。”
“不错,如果是怀璧其罪,来的不该是这些死士。”盗帅认同道:“而且方才神指门上下尸体所在,房中内外皆无杂乱,显然那些人就是为杀人而来。”
江湖杀人,不过就是寻仇、夺宝,或为名利,或为财富。众人不是捕快,而对于神指门内外及尸体,也没有仔细勘查过,所以这猜测也是有限。
“你再想想,那三人身上可有端倪?”玉沁跟身边的付吟霜说。
她指的,自然是那三具蒙面人的尸体。
253.放风
听了玉沁问的话,付吟霜仔细想了想,但终是摇了摇头。
彼时也未细端详那三个蒙面人,再加上又被遁去的那些蒙面人吸引了注意,自然忘记观察太多。
玉沁点头,不再问了。
众人一时无话,下了山。
苏澈看了眼,马车和马匹还拴在山道一旁,正悠闲吃草。
“先去平澜县。”
几人已然有了商定,便上马直去平澜县。
不过一刻,县城就在眼前。
马车里,玉沁递出宣纸,苏澈接过。
纸上字体娟秀,落落大方,看着便不是常人所书,他转念便想明白,这应该是付吟霜的字迹--玉沁当然不会写出这等女子娟秀字体暴露身份,而商容鱼嫌麻烦也不会有耐心将今日之事详尽书写下来。
“看看还有无需要补充的。”付吟霜说道。
苏澈摇头,“写的很详细。”
众人在城外的官道下停了,盗帅接去宣纸,看过一眼后便在怀里收了。
“我这就去县衙。”他说。
如此时候,如果正大光明地这般进城出城,耽搁的时间自然不少。所以这一次,当然需要盗帅一个人去走一趟。
“小心。”苏澈道。
盗帅一笑,“放心。”
话落,他便将斗笠戴了,寻了个方向窜去,速度很快,眨眼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苏澈等人就在此等候。
“你们觉得,青竹山一事,跟极乐庙有无关联?”苏澈忍不住问道。
“在平澜集的时候,也没听百姓说起过附近有什么祸事。”玉沁的声音自马车中传出,“极乐庙既以‘狐仙’之名行事积累名声,想的也该是长久谋划,轻易不会冒险。”
“不错。”商容鱼接过话去,语气认同,“再说那狐仙和另外两人都死在咱们手里,这里高手恐怕也就是他们三个,其余的小喽啰,哪还能灭得了山上满门?你看那些蒙面人,如果他们真是狐仙手下,有这么一股力量在,不至于到现在还未反应过来。”
苏澈觉得她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毕竟是接连发生之事,且几乎就跟他们前后脚,他难免会多想。
“想搞清原因,其实只要找到神指门掌门便好。”付吟霜说道。
“谁知道他去哪了,再说,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商容鱼轻笑一声,“无关浑水,还是不要蹚的好。”
此事毫无头绪,便是苏澈有心想去解开谜团,也无从想起,这般思索片刻,便只好颓然放弃。
但冥冥之中,心里似有错觉,那便是仿佛有什么事离自己很近,在慢慢靠近着。这如是灵光一闪那般,在他想是不是错觉的时候,便琢磨不到了。
……
盗帅很快便回来了。
“办妥了。”他手里还拿了个果子在吃,“我将那信放到了县令的手边上,等他睡醒了一眼就能看见。”
苏澈不由道:“那县令多大年纪?”
“而立之年?”盗帅一愣,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
“你不怕他一觉睡醒,顺手擦拭口水?”苏澈笑道。
盗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几人重新上路,这次自然是去淮水河码头。
“我在路上,顺便将此事透露给了城中风媒。”盗帅说道。
“小县城里的风媒,能做成什么事?”商容鱼故意道。
盗帅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毕竟对方所展现出来的情报力量,就无法让人小视。消息探知和情报获悉,并非是只有那些人脉广的江湖风媒才更有手段,往往一些不经意间的消息,就出自一些小人物。
“那些有名的风媒混出头之前,不也是在市井茶摊厮混,整日好似无所事事,想要挖掘出什么名门大家的消息么。”盗帅说道:“他们可不只是为了银子,还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苏澈配合问道。
盗帅赞赏地看他一眼,道:“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什么事都得有个盼头不是?”
“是这样。”苏澈点头,“所以,你找的人会传出此事?”
“官府有无作为还待两说,只要江湖先出现风浪,有其他门派的人注意此事,便会有人调查。到时候,牵扯进来的人就多了。”盗刷脸色稍正,“而那时咱们也到了机关城,我墨家也会出面,不管极乐庙有什么阴谋,必将其挫败!”
苏澈听他说的有几分自信,便不再多言。
马车轱辘轧在地上,马蹄声里,淮水河码头就在眼前了。
……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冬日的夜总是来的更早一些。
码头上已经有了灯火,人声比起大白天还要多。
“这夜里为何也如此喧嚣?”
众人放缓速度,苏澈好奇问道。
盗帅看了眼,道:“白天不好走的生意,晚上更方便走。一些买卖,官府白天不给放行,晚上可没人看见。”
苏澈自是一点就透,这便跟彼时梁州城一样,城中帮派或是一些家族处理见不得人的事,也总是晚上去做,白天乱葬岗就会多不少尸体。
当然,这等事,当初京城里,似乎也是不少。
人多了,马车走的便慢,四下里的人和话,也就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里。
“听说了么,狐仙跑啦!”
“什么,跑了?”
“哪个狐仙?”
“就是平澜集的那个狐仙啊。”
“啊,她怎么会跑了?”
“白天做法的时候,让一个女子赶跑了。”
“怎么会,狐仙可是有神仙手段啊!”
“可不就是说么,许是狐仙慈悲,不欲那人计较,直接走了。”
“那女子是何身份?”
“这谁知道,现在整个平澜集的百姓,都在找狐仙呢。”
“唉,天杀的,哪来的恶女冲撞了狐仙。”
“听说还蒙着面?”
“嘁,估计是相貌丑陋,在狐仙面前自惭形秽吧。”
“嗐,恐怕真是见不得人。”
盗帅听了,不由干咳一声。
苏澈骑在马上,此时听了,眉头微皱间,朝一旁看了眼。
马车里,商容鱼当然能听清。
“怎么,怕我恼?”她挑开窗帘,见苏澈正看着自己,当下,微绷的脸色一笑。
苏澈也是一笑,“的确。”
商容鱼轻哼一声,帘子放下,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
254.可杀
船是两层的客船,此时人满,登船时便有拥挤。
苏澈等人将马车和马匹在码头变卖,随即上船。
船发时,夜幕已降,凉风阵阵,甲板上人影走动,船渐渐离岸。
“不回房,在这受什么冷风?”盗帅随口问道。
苏澈看着月光下粼粼的水面,道:“上次坐船,还是在离京时。”
盗帅自然不会忘了,那时有他们两个,还有梁国朝廷里的几位大人同行。只不过旸山郡一行,那几位也都失去了消息,或是已遭不测。
“看来啊,这书也不能读多了。”盗帅看了苏澈一眼,扶着栏杆,故意道。
苏澈收回目光,问道:“怎么说?”
“这书一读多了,触景生情起来,天下的书生可真是一个样。”盗帅笑道:“这一旦心生感慨,瞧瞧这忧郁的劲儿,哪还像是个习武之人?”
苏澈摇头,知道这是盗帅故意调侃,心里自然不会计较。但他们此时是在甲板上,盗帅这话也没有这么遮掩,到底还是有其他人能听见的。
“这位兄台所说的话,我可不敢苟同。”边上,有人面朝这边说道。
这是个相貌不凡的青年,一身书生长衫,样式看着普通,可那做工和料子,都价值不菲。他手上拿着一柄折扇,不过自然是装点所用。此时开口,连他身边好似同行的二三人也一并看了过来。
盗帅挑眉,虽是淡笑却带着明显的疏离,“苟同与否是你的事,我并未要求。”
苏澈拍了他臂膀一下。
他当然知道盗帅性情如何,像这种无端搭话的人,盗帅肯定是懒得理会。但毕竟是要同船几日,难免还要碰面,太让人尴尬了也不好。
是以,苏澈便朝那脸色略有不愉的青年点点头,道:“我二人不过随口之言,公子莫要放在身上,这就告辞。”
说完,他就要拉着盗帅走。
“兄台也是个有趣的人…”那青年刚说了句,话还未说完,身边一人便撇嘴,语气不屑道:“原来是亡国之人,果然失礼。”
苏澈本来要走的脚步,就这么停下了。
“兄台莫怪…”先前青年苦笑一声,想要解释。
苏澈转身,目光当然落在方才出言那人身上,“不知在下何处失礼?”
虽说在京城,在将军府时,苏澈并非颐指气使之人,但只这出身,在将军府,在京城,便不是听人吩咐的,身上自有一股贵气。尤其当他习武学剑之后,修为渐高,境界渐长,并非刻意便会有凌然之意。
不必指点江山,身上这股气质便自行显露,为人所感。更别说经历至今,伤人杀人,见惯生死,身上这股剑意更为磅礴大气,而又凛然难近。
所以,苏澈只是这么一看,便让那人眼神一瞬慌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马上,他又觉得似是太过露怯,顿时又将目光看来,似要找回场面。
一旁,那持扇青年道:“我这朋友方才唐突,还请两位莫怪。”
苏澈平静道:“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承担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那人不悦道。
苏澈冷眼看他,“朝代兴亡更迭不假,却也非你能发声嘲讽,就凭你方才之言,我便可杀你。”
此话一出,场间已注意到这边之人皆是一愣,因他这话,也因他话中虽未带杀意,却能让人觉出其内凛然。
那人自是不忿,更有恼意,“梁国懦弱,在我燕国铁骑下化为齑粉,梁皇帝更是携妃弃城逃窜,此事人尽皆知。我燕国治下,你敢不服?”
苏澈眼神一沉。
盗帅连忙按他手腕,因为只在方才一瞬之间,他便感知到了对方气机变化。抛开墨家人的身份,他也不希望苏澈会为了这等人出手,若是传出,等今后苏澈扬名或是为人所知,今夜之事必会成为其声名下的污点。
“怎么,还想动手?”那人本来见苏澈神情,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一慌,可见对方似有顾虑,便为自己方才害怕而恼怒,怕身边几位友人是不是也看到了,所以更想讥讽几句缓解自己刚才胆怯。
“梁国亡了,如今天下是我燕国的!”他脸带倨傲笑意,昂然四顾,本意是要嘲讽眼前这两人,却在说着说着,便觉得心胸凌然,更觉自傲,有种想朝四下宣泄的欲望,想让船上的人都知道。
知道他是燕国人,如今天下都是燕国的,身为燕国人足以自傲。
船上当然不全是燕国人,自也有原梁国如今南域,以及后周之人,此时听了,脸色自然不好看。
与这人同行的那持扇青年脸色有些僵硬,尴尬倒是好说,只是既是坐船同行,如今伙伴恼了船上其他人,日后少不得要受些冷脸。更别说这艘客船还是南域某家商会的,说不得也会受其刁难。
所以,他拽了拽身边那人的胳膊,想打个圆场。
可他刚转头过去,不等开口,身边那男子的脑袋便爆开了,滚烫的血和红白之物浇了满头脸。
他愣在了原地,像是吓着了,呼吸都慢了慢。
但一息之后,这青年便一下尖叫,如是骇破了胆子一般,跟身旁的其他人一样,慌乱无比。
一时间,甲板上慌乱一片,有人在跑,有人慌张不能自己,当然也有人放声高喝,显然是找到了缘由。
那是一个驼背且面目阴翳的老者,他坐靠在船舷一侧,冷笑看着这边。在他的手里,正把玩着几个核桃,四五个核桃在那如蒲扇般的手上,就跟几个石子一般。
甲板上的人里,有人喝道:“大胆凶徒,公然行凶,我乃平澜县捕快董钊,你还不束手就擒!”
苏澈缓缓吐了口气,既是压下了心中方才而起的杀意,也是在看着那倒下的无头尸体时,莫名松出的一口气。
盗帅在一旁看着,也是咬了咬牙。
只不过,转念之后,他看着那个人群里放声的年轻捕快,神情里便浮现几分古怪。
那捕快年纪不大,一身常服,腰间挎刀,感知中气机驳杂,看着也不像是什么高手。
盗帅想着,是该说‘初入江湖,年轻无畏’呢,还是无知找死?
255.江湖
此时,对面那驼背老者神情不惮,更多嘲讽,把玩着手中核桃磕碰作响,这阴翳的笑声也便传了过来。
“平澜县捕快?嚯,好大的威风啊。”他说道:“老夫只当那无知浪荡子出言不逊,看来这北燕来的官府下边,也有耍弄官威之人,区区捕快,呵。”
说到最后,他直接啐了一口。
那捕快董钊一按腰刀,冷声道:“胆敢对朝廷不敬,报上名来!”
盗帅看过去,略是皱眉,忽而眯了眯眼。
“这捕快,好像没那么简单。”他说。
苏澈点头,因为从对方气机上感知,此人或有内功,却也平平,但此时按刀,身上气质却是一变,相较之前来说,已有锋芒之意。
“聒噪!”那边,那驼背老者却是没兴趣管这么一个愣头青,直接弹指,掌心一枚核桃便飞射而出。
董钊直接拔刀,月光下,只见一抹寒光闪过,甲板上便多了两半核桃。
“好快的刀。”盗帅有些惊讶。
至于此时甲板上的其他人,或是直接回了船舱,或是见有捕快跟这杀人的驼背老者对上,而在一旁观看,反倒对地上的死人没有那么怕,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当然,四下人里也有江湖人,还有船老大和一些船夫,此时也都围了过来。作为南域有名的商会,他们常年跑船,不管如何,起码行船不能让客人受难。
董钊双手握着刀柄,用力拧了拧,也不说话,而是慢慢朝那驼背老者逼近。
“行了,咱们也无冤无仇。”这时,那驼背老者开口,笑道:“一个出言不逊的人,就算老夫不杀他,也有别人杀他,只是上路早晚罢了。”
董钊皱眉,“什么意思?”
驼背老者朝这边一指,道:“那俩小子不就要出手了么?”
他说的,自然是苏澈和盗帅。
听闻此言,董钊不由朝这边看了眼,然后,突然一声破空,竟是那驼背老者趁他这分神之际,又甩出了两枚核桃!
董钊脸色一变,他有心去挡,可毕竟受限武功,仓促间只以手臂推出刀面去挡,眼看着却是根本挡不下的。
便在此时,那两枚一前一后的核桃竟是凭空炸开,只有一些碎屑崩到了他身上,却早就没了什么力道。
董钊愣了愣,便是那出手的驼背老者,都是一下眯了眼睛,脸色有些阴沉。
而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澈。
要说之前对方杀了那个出言侮辱的年轻公子,他心里还有几分感谢对方在自己尚有为难之间帮自己解决麻烦的话,那方才对方故意误导这捕快,然后趁机偷袭下杀手之举,便让他觉得不齿且反感。
董钊回神,连忙抱拳道:“多谢少侠相救!”
他此时又看到了地上的无头尸体,心中不禁一阵后怕,那核桃之前便爆了此人的脑袋,若这两枚打在自己身上,恐怕下场不比地上这人要好。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老夫是在帮你,你竟还不领情?”那驼背老者说道,语气不满是有,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忌惮。
方才苏澈,是弹指破空,以劲力隔空摧毁那两枚核桃。能做到这点,这武功自然不会弱了。
苏澈听他这么说,笑了笑,然后道:“先谢过前辈之前好意,在我还未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将让人颇为苦恼麻烦的事先解决了。但前辈方才偷袭之举,反倒令人不齿。”
本来听了前半句话,那驼背老者脸色还有和缓,可当听完,顿时不悦。
苏澈说道:“官府差人,自是抓贼拿凶,过问此事也是应当。但前辈不分缘由便要再动手杀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笑话,他是捕快,他要抓我,难不成老夫还不能还手?”驼背老者笑了笑,又道:“老夫浪迹江湖,随性杀人,管他是官府还是什么宗门世家,只要敢多管闲事,那就该杀!”
“那要是碰上打不过的呢?”盗帅问了句。
围观诸人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可一看到那驼背老者阴翳面容,登时憋了回去。
苏澈道:“梁国虽败于燕国,如今既成南域,两国世事合流,只要百姓安居,那自是好事。前辈此前出手是好意,在下心领,可方才对这位捕快出手,却是不该了。”
那驼背老者笑了,“老夫杀了人,这捕快要抓我,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苏澈刚待开口,一旁的董钊便抱了抱拳,开口道:“此人既是杀人,不管缘由为何,按律都是要缉拿归案,若有隐情,可与衙门详说。兄台不必多言了。”
“听到了吧,小子。”那驼背老者起了起身,身形也有几分矮小。
他朝船舷上一站,面朝苏澈,道:“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顾虑,想喝酒吃肉便喝酒吃肉,想杀人便杀人,只要高兴就好。你方才问老夫遇到打不过的会如何,老夫告诉你,遇到打不过的就想尽办法,要真觉得打不赢,那就跑!”
在他这个‘跑’字刚说出的时候,其人便一蹬船舷,直接朝外飞出了。
此时船行不过一二里,离岸还近,只见在这月光粼粼的河面上,那驼背老者就像是一只蝙蝠,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苏澈看着对方消失,抿了抿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
盗帅看他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吧。”
……
甲板上的一切自有船老大他们在收拾,只不过死了人,而天色也不早了,也没谁还有兴致在甲板上逗留,俱都回了船舱。
倒是那名为董钊的捕快,还追上来道了声谢。
此时,船行已渐渐平稳,夜色也已深了。
“怎么又出来吹冷风啊?”盗帅手里拿着两个烧鸡腿,走上甲板,在他面前的,是凭栏而望的苏澈。
“冷静冷静。”苏澈道。
“吃不吃?”盗帅拿着鸡腿示意。
苏澈自是摆手拒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没多大意义。”盗帅随口道。
苏澈看他,疑惑中带着求知。
“天下为什么会分官府和江湖?”盗帅说道:“江湖人行侠仗义,但百姓一样会怕他们,官府一样会抓他们。因为官府要按律法办事,而百姓想的是安居乐业,不是整日有打打杀杀。江湖人看似风光,但新仇旧怨,从未消停过。所以治理百姓,维系天下的是官府,是朝廷,而不是江湖。”
256.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盗帅看着繁星渐亮的夜空,开口道:“治理天下的,是朝廷律法,而不是江湖的规矩。”
苏澈沉默片刻,道:“曾经梁国,官员贪腐,民不聊生,律法并不足以让百姓安居。”
盗帅点头,“所以,才有我辈江湖人行侠仗义。在一些官府注意不到的地方,只有江湖人才能出手,这也是江湖存在至今的原因。”
苏澈皱了皱眉。
“官府跟江湖的关系,彼此间其实是一样的,有时喜欢,有时不喜。但不管怎样,明面上都是永远对立。墨家以侠义闻名江湖,聚义庄同样如此,虽行侠义之事,可难保良莠不齐,也要受官府节制,有所掣肘。”
盗帅深吸口气,笑了笑,“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想你明白,有时候不能只看表象,或许会有挫败,会被规矩束缚,但只要你所做的无愧于心,那就够了。”
苏澈道:“那方才,那个驼背老者…”
“他当然会被官府通缉,但关于此间之事也一样会传入江湖。”盗帅说道:“不是所有拔刀相助的人都是善类,如果没有最后偷袭那一下,他会被人称为‘侠’。但既然出手了,便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一件事。”
“好了,风凉了,早点回房休息吧。”盗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苏澈低了低眼帘,对于盗帅方才所说,他听进去了不假,只是有些东西,还是略感迷茫。
脚步声自一旁而来,风中带着淡淡的茶香。
苏澈本以为是商容鱼,但在看去时却有些意外,来人是捧着热茶的玉沁。
“有些失望?”玉沁道。
苏澈一愣,连忙道:“这从何说起?”
“因为过来的不是商容鱼啊。”玉沁淡淡一笑,捧着茶,走近船舷,一样看着水面。
苏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看到对方此时安静恬然的模样,便突然不想出言打扰了。
夜风凉却轻缓,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茶香清淡,可此时夜有冷风,热气散的很快。
忽而有轻微却清晰的沸腾声响起,苏澈循声看去,看到了那不大的茶杯中莫名沸腾起来的茶水,茶叶在滚动沉浮着。
捧着茶杯的双手,指甲整齐,肤白而骨肉匀称,修长却不显骨感,有种本该如此就要如此的美态。
苏澈唯恐失礼,移开目光。
他知道那是身边之人以内力催动,真气外放时沸腾茶水,也必然要是意感天地才可造就这般奇异。
而他也注意到,玉沁手上的纱布解了,伤痕倒也看不清晰。
“你手上的伤…”苏澈有些犹豫。
“无碍了。”玉沁翻手看了眼,又朝苏澈亮了亮,“早说过玉蝉膏不错,给你的用了么?”
苏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默默点头。
“还在想刚才的事?”玉沁问道。
苏澈应了声,他觉得在对方面前,起码此事是没有隐瞒的必要的。
“喝茶吗?”玉沁反倒问了句。
苏澈笑着摇头。
“我还没喝。”玉沁道。
苏澈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嫌弃,所以才不说不喝的。
玉沁轻笑一声,“你就是这样,老在乎别人的看法。”
苏澈一怔。
“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也就近来才同行。”玉沁看着他,说道:“以往的事情都是听他说,然后自己去想,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把你放进去。但毕竟也只见过一面,远不能说是熟悉或有印象。”
苏澈点头,静静听着。
“可是,这也算是了解吧,从一个最熟悉你的人嘴里,去听闻,去了解你的一切。”
玉沁语气轻缓,当她心怀杀意的时候,冰冷便要冻彻一切,可当她安静下来讲述的时候,所有的喧嚣便俱要消失,哪怕是风声,都要湮没喑哑。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才习武,才修行?”她看过来,眼神平静,眸子里却仿佛是这片星空,将繁星隐没。
一瞬间,苏澈有种错觉,周遭的一切都已远离且消失不见,自己的面前乃至自己的世界里,在当下只存在对方一个人。
或者说,她便是此时的世界。
苏澈在想她问出的话,这个问题,他以往回答过,对父亲,对周子衿,对颜玉书,对盗帅,对苏府管家,甚至是对护卫苏大强,他都说起过。
好像也跟眼前之人说过,但他忘记了。
就如同现在,所有的一切他都好像是忘记了,他忘记了答案,忘记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跃马扬鞭,逍遥驰骋。还是只因为修行好玩,或者是因为一个人的提议,因为要弥补一个人的遗憾。
过往一切,凡此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
最终,苏澈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玉沁说道,语气里没有起伏,也就没有失望。
苏澈觉得该说些什么,但玉沁却无声一笑。
苏澈此时无暇去欣赏大河夜景和眼前美人,只是心绪有些乱。
“别人所希望的,并不是你必须要背负的。”玉沁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苏澈抿了抿嘴,“你是说玉书么?”
“想要一起习武修行的是他,但其实无法修行的也是他。他想要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他一直有的坚持,而不是你的活法。”玉沁轻轻摇头,“其实这种道理,在你踏上修行路的时候,就该有人问过你。”
苏澈眼睑微低,“是啊,的确是有人问过。”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玉沁并不在意。
她说道:“人生一世,不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有那么一次为了别人,那现在,我希望你也会为了自己,去想一想。”
苏澈看着她,脑海中闪过的,是父亲苏定远以往那虽不是直接说明,却总是举例引申要让自己明白道理的场景,还有成长中周子衿对自己的考校。
还有颜玉书一些老气横秋的大道理,哪怕是到了现在,都不觉得幼稚。
那是在自己修行的历程中,一段段的阶梯,自己一直在往高处走,正是因为受到了自己身边这些那些人的影响。
而自己现在,竟会因为此前发生的事心存质疑。
苏澈自嘲一笑。
玉沁见此,喝了口茶,转身。
“玉书以前说的没错,行侠仗义,就是在遇到不公义的事情时站出来。”苏澈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被父亲逼着从小习武,那时候梁国便官员贪腐,民声已弱,这是苏定远为了让他以后更好地生存,也是寄予了厚望。
希望苏澈将来能改变这一切。
玉沁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苏澈仿佛松了口气,他说,“我会做应该做也值得做的事,这就是我习武修行的初心。”
玉沁看他良久,方才轻抿一笑,“现在,也是我的初心。”
257.时过境迁以后
深夜,船上。
苏澈他们有三间房,他和盗帅一间,商容鱼和付吟霜一间,玉沁自己一间,她是多付了银两。
苏澈当然知道玉沁如此顾虑,其实商容鱼也想自己要一间房,可说来好笑,她堂堂无生教圣女,身上银两竟是不够。再加上此次上船人多,船舱客房需求自也紧张,都是要赶路的。
所以苏澈没借银子给她。
船舱的客房里,盗帅在打呼噜,苏澈被扰醒了,有些睡不着。
他知道盗帅这几日连番奔波自是累了,如今既是上了船,难得有个休息的时候。是以,他便缓缓调整自身气息,运转无名呼吸法,既是休息,也在修行。
就如此,一直快到凌晨,耳边的呼噜声才停下。但马上,又是磨牙声,轻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房间并不大,苏澈已经坐靠入定,沉心静神,內视丹田。
他是内外兼修,既要肉身无铸,也要炁成混元,只不过这当然很难。对他来说,这内炁当然好练,有无名呼吸法相辅,这内力增长自是极快,于内剑意通明,内功也是进展神速,可谓毫无瓶颈可言。
但因为接连跋涉赶路,一直以来练得都是静桩,已经有几日未曾好好打一遍龙象伏魔桩了。且要肉身成圣,修成“无铸”,就这么一直修行静桩可不行。活络气血不只要靠自身内力调动,内调经脉,更要于外梳理调和,是要动的。
当然,此‘动’也非一直要与人交手,那样虽然可以增强功力、帮助修行,却是寻求突破时的一种法子,让自己对内力真气的掌控更为入微,对武功兵器更为熟稔,可一直紧绷的话,同样过犹不及。
苏澈现在需要的,是好好活动一番,不是打打杀杀,而是畅快地打一遍桩功,让自身久滞下来的气血活泛起来。
但船上人多眼杂,房间里又不过方寸之间,当然不适合练桩功。且上岸后,又要奔波许久,连番赶路不说,还要提防追兵敌人,恐怕也无甚时机。
如今一想,该是只有到了墨家机关城,才有机会畅快淋漓地打上几遍桩功了。
苏澈不免回想,儿时父亲常逼着他默写桩功,每日还要打上几遍,再以药浴。那时觉得繁琐且占据了太多玩耍的时间,哪怕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是有几分厌烦的。可时过境迁以后,现在再想起来,倒也怀念。
应该说,是十分怀念,想念。
苏澈缓缓收功,睁眼,轻吐出口气。
没有惊动盗帅,他还在磨牙。
苏澈就这么睁着眼,因在船舱内,房中漆黑,而耳边除了房中声外,还能听到船行水声,以及船内压低的一些声响。
他仰头,靠在墙上,沉默着。
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是生是死,下落如何,而兄长现在又是何境况。想到之前商容鱼所说,如今已经入冬了,恐怕平北军在苍茫山里的日子,该是要变得艰难起来,那苏清能吃得了苦么,还有原来府上的一些人。
府上的那些人,该是有的吧,该是同苏清一并去了苍茫山。有素月,有苏福,有苏大强...还有谁来着?苏澈想着,努力想着,却慢慢锁起了眉头。
才是几个月啊,不到半年,自己已经忘记了一些人。府上是有许多人的,他们喊自己二少爷。苏澈低了低头,吸了吸鼻子。
是了,还有苏晴朗,也不知道他现在懂事了没有。还有苏大帅,也不知道这小子跟苏清还斗不斗嘴。
“你这是,在哭?”
在苏澈思绪陷入回忆的时候,蓦地,有人轻声,小心且试探地问了句。
苏澈回神,下意识道:“没有!”
但他这声否认却带了几分久不说话的沙哑和哽咽,让对面醒过来的盗帅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盗帅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他震惊道,“你还真哭了?”
在苏澈觉出自己方才语气不妥的时候,已经有所调整,此时听了,无论是神情脸色还是语气,早就恢复如常。
“胡言乱语。”苏澈道。
“分明就是。”盗帅说着,身子从被窝出来,往桌子上摸。
“你干嘛?”苏澈问道。
“点灯啊。”盗帅随口道,“你自个儿照照镜子,看看到底哭没哭。”
“无聊。”苏澈不动声色地揩了下眼角,然后道,“你还是看看自己吧。”
盗帅一愣,“我怎么了?”
“摸摸枕头上流了多少口水,舔一舔自己的牙还在不在。”苏澈笑道。
“你才流口水。”盗帅说着,手却按在枕头上,摸了摸,“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打呼磨牙,还管我?”苏澈‘嘁’了声。
“过分。”盗帅撇嘴。
但就在他冥思苦想要揭苏澈什么老底的时候,耳朵便动了动,因为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嘈杂。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道。
对面,苏澈同样听到了嘈杂声,而且这房间上头还有人在跑动的声响,显然是船舱里的人都被惊动了。
“出去看看?”盗帅问道。
苏澈却是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你这?”盗帅一愣,不解。
“若是有关之事,肯定会有人来寻你我,而若是无关之事,那大可不必出去。”苏澈道。
盗帅张了张嘴,然后道:“万一是什么不公义的事呢?”
苏澈已经盖了被,此时听了,偏头过来,“你偷听我俩说话?”
“河上风大,你们说话也不遮掩,我是无意间听到的。”盗帅连忙否认。
“但之前你说是要回房休息。”苏澈当然不信。
“噢,我那是吃了鸡腿想消消食。”盗帅又道。
苏澈不说话了。
盗帅觉得自己很是机智,如今已经能把苏澈说的哑口无言了。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初衷并非如此。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却仍是有人在说话,只不过听不清。
“我问你话呢。”盗帅唤了声。
“这是在淮水河上,谁闲着无事大半夜不睡觉出去?”苏澈道。
盗帅听后,眉头一皱,“你是觉得,出事的并非良人?”
外面骚乱,有人去看,如今尚还有声,那自是有人出事。
苏澈将被子一蒙,闷声道:“明早就知道了。”
258.凌晨
虽然苏澈看着像是不在乎,但实际上,他也没睡。且心头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在过了没多大一会儿的时候,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两位公子睡下了么?”有人问道,声音微粗,带着小心。
“睡了。”盗帅回道。
外面静了静,但转而又是敲门,“公子说笑了。”
“谁?”盗帅问道,事实上,他已经听出来了,这声音似乎是船老大的。
接着,外面的人自报了身份,然后说有事要请他们出来。
“是有事儿?”盗帅问道。
“对,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船老大道。
盗帅皱眉,看向对面的苏澈。
苏澈已经起来了,将桌上的剑拿了。
盗帅见此,便同样起身。
开门后,门口的确站着脸带焦急的船老大,而看到两人出来,他脸上也是浮现出几分笑意,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勉强。
还有些小心翼翼,和怀疑。
“两位没睡啊?”他问道。
“你这么急,醒了。”盗帅说道:“出什么事了?”
“两位请随我来。”船老大让了让身子,示意两人随他走。
这时,旁边的房门开了,打着哈欠的商容鱼先走出来,后边,是面无表情的付吟霜。另一边,房门同样开了,玉沁也走了出来。
“一起吧。”商容鱼笑了笑。
……
是有人被杀了,在客船阁楼外的走廊上。
而死的人,是那个之前在甲板上,算与苏澈有一面之缘的平澜县捕快,董钊。
“一剑割喉,干净利落。”商容鱼似有感慨。
尸体就在那,边上是几个围着的船夫,再四五步外,是船上的客人。当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过来,只是一些没睡的或是看热闹的人。
苏澈注意到,尸体也就是董钊的刀没有出鞘,还在手上握着,而就现场来看,也没有什么打斗的迹象。
“船上不只是这么点儿人吧?”盗帅看向一旁的船老大。
此地不过十来个客人,他的意思,是船老大亲自去叫他们,其中用意无非便是对他们有所怀疑。
船老大脸色尴尬,微微僵硬,“公子说笑了,这…”
他似是犹豫,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目光,自也是朝阁楼的楼梯上看去。
“是我让他去请两位的。”
声音自楼梯二楼传来,人也随之走下来。
一行三人,左边是一蓝衫少年,年纪不大,个头不高,相貌倒是不错,只不过看着似有妆容在,有若女子般清秀,让人看了不免觉得惊异。苏澈见此便在想,如此夜里快要黎明,哪还有人带妆,更何况还是个少年。
右边那人手上拿着柄折扇,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甲板上,先开口搭话盗帅的青年,也正是他的同伴,被之前的驼背老者杀了。
此时开口的,是位列中间,当先一步的中年人。
这人看着容貌倒不甚英武,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豪迈,哪怕他身穿绛色绸衫,看着更像是精明老练的商贾,可其眼中却没有半分市侩,举手投足间反而有种属于江湖人的爽利。
最主要,是这人的气机深沉,苏澈能从此人身上感知到不俗的内力。显然,且不论对方身份非寻常之辈,只是所怀武功,也是一位高手。
“二爷。”那船老大一见此人,连忙行礼,语态恭敬,举止更是熟练。
苏澈不认识对方。
盗帅却认得。
“想不到谢家二爷会在船上。”他说。
对方,是谢家家主之弟谢清秋,因其排行第二,江湖又称‘谢二爷’。只不过,谢家是南陵谢家,他却是神都谢家一脉。即便,是同一个谢家。
苏澈在听到谢家时,心中便是一动,已有所猜测。而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人,正是之前在梁州城那夜失踪的谢云舟。
“你,认得我?”对面,谢清秋看过来,微微一笑。
盗帅点头,“谢二爷之名,在下当然听说过。”
谢清秋点头,未置可否,继而道:“当下时辰喊两位过来,的确是叨扰了。”
他冲苏澈两人抱了抱拳,又朝在场其他人同样抱拳。
众人甭管是江湖人还是寻常船客,自是连忙回礼。无他,只是一个南陵谢家的名头,就足以让他们持礼以对,更别说对方此时平易近人,姿态也未是高高在上,抬举他们当然是要识的。
“他是神都谢家一脉,也是谢家家主的弟弟,谢清秋。”盗帅不动声色地传音苏澈,将关于面前中年人的身份简要告知。
最后,他传音道:“此人算是谢家在江湖上的门面,不过多是负责跑商,做民间和官府的买卖。四海商会便是此人产业,如今看来,咱们乘的这艘船,背后就是四海商会。”
四海商会,是原梁国京城内最大的商会,主要经营的便是江河湖海的生意,却从不碰盐铁行当。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因为盐铁行当素来是隶属漕运,由官府把控。至于梁国的私盐私铁买卖,则多半被钱帮抓在手里。
苏澈之前当然是听说过四海商会的名头,只不过也无人跟他说那是谢家的产业。他过去还以为是梁国朝廷里的某位掌控的,直到梁国亡了,这商会依旧活跃,他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但也没在意。
不曾想,今日竟会碰上。
……
“此人身份,想必两位是知道的。”谢清秋看向苏澈,尤其是,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
这一眼没有掩饰,倒显得坦然。
苏澈轻笑,“你是想说,人可能是我杀的?”
四下里,当然不乏带刀拿剑的江湖人,在此时出来看热闹的,既是有胆气也是有自信。即便现在看到了现身的谢清秋,难免会打怵,却也不会表露出来。
从盗帅的眼神里,苏澈已经知道,这四下之人多是寂寂无名。他不免多看了之前那持扇的青年一眼,在想对方是何身份,竟会跟在谢清秋的身边。
“在船上的人,都值得怀疑。”谢清秋道:“并非是在针对少侠。”
“我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边上,那持扇的青年笑了笑,当先抱拳,“在下李焕。”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看似平静之中,其实隐有自傲,因为这个姓氏。
燕国平阳李家,是六合世家之一。
259.通缉
江湖有歌诀口口相传,其中有六合世家,各为传承古老的家族势力。
其分别为后周蜀中叶家、南陵谢家、旸山郡楚家,梁国(今燕国南域)兰溪尹家,北燕望州崔家、平阳李家。
面前这李焕,便是这个李家之人。
四下不乏有低呼之声,显然没想到,此前在甲板上因死人而惊惶失态的青年,竟然还是六合世家出身。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李焕身上,并无太强的内力,给人的感觉便是,此人并非什么武道高手。
而李焕看着四下之人从惊讶转而疑惑的眼神,以及或有的窃窃和指点,心中的自傲便一下烟消云散了。
他的确不是什么武道高手,甚至这身武功,还不如寻常的江湖人,他心里叹了口气,神情也恹恹下来。
“在下颜苏。”苏澈抱了抱拳,“墨家人。”
盗帅忍不住看他一眼。
听了这话,李焕不由惊讶,“兄台竟是墨家之人?我说呢,怪不得有如此武功。”
便连其身边的谢清秋,好像都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在玉沁和商容鱼几人身上掠过,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与面前这‘颜苏’同行的人。
“几位都是墨家的人?”他问道。
盗帅抱了抱拳,“我等都是墨家之人,如今正要回机关城。”
谢清秋点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一旁的李焕倒是以折扇敲了敲手心,“既然是墨家的人,那嫌疑自然消除了。”
话出,四下人里,有人暗暗点头,显然是认同的,也自是有人不服。
“他说是墨家人就是墨家人了?”
“就是,谁能证明?”
行走江湖,多的是不想惹麻烦的人,但也有好事者,遇事非要掺和一番不可,或是天性如此,或是心性如此。
盗帅循声看去,却因楼内颇多晦暗,而此前出声之人也有隐藏之意,所以他没看清是什么人。
不过也就是宵小之辈罢了,他想着,嗤笑道:“这人死的时候,我等还都在睡觉。而且我们跟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就算真要杀他,此前在船舱外,我这兄弟又何必救他?”
没有人说话,只是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认可点头,也有的事不关己,冷哼而已。
苏澈却是看向对面的谢清秋,道:“既然前辈特意让船老大叫来我等,想必心中是有怀疑,不知依据为何?”
李焕一愣,这才想起此事,原先心里消散的怀疑,便又生了出来。
谢清秋眼带赞赏,摆了摆手,一旁自有船上下人走到苏澈两人近前,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摊开了。
那是一张画像,是平澜县衙发出的追捕通缉。
而在看清画上之人是谁后,苏澈眉头便是一皱,而一旁的盗帅更是张了张嘴,眼中惊讶无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通缉令上的人,正是盗帅!
“这是?”四下之人当然能看清这上面画的是谁,当即便有不约而动的脚步声,有人朝前走了走,有人朝后退了退。
“一伙梁州城的歹人,帮内斗争失利后逃窜江湖,趁青竹山神指门掌门离山时灭了其满门!”苏澈看着通缉令上的罪行,脸色慢慢沉下去。
便是一旁的盗帅,都是咬着牙,双拳握紧。
两人身后,便是玉沁三人。
“神指门灭门的消息,为何?”付吟霜眉头紧锁,更有深深疑惑。
青竹山上之事,他们才是第一发现者,也正是他们通知了平澜县衙,可如今,为何反倒来通缉他们?
而且,这画像上为何会画着盗帅,且如此清楚?
一时间,众人心底皆是凝重。而显然,方才他们在房中听到的嘈杂声,多半也是因为这个消息。
谢清秋看着几人表情,说道:“这张通缉令,是在尸体身上发现的。”
苏澈看了眼,那通缉令上有折叠痕迹,也沾了血。
“身上?”他问道:“发现时,是在身上哪里?”
“当然是怀中。”李焕道。
“是你发现的?”苏澈又问。
李焕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中年人。
谢清秋道:“之前我等在饮酒,听到声响出来,看见了此人尸体。”
从董钊尸体上看,他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了,此时谢清秋话里的意思,就是发现尸体的人不只是他,还有在楼里一并饮酒的人。
“他是被一剑封喉所杀,如你们所说,通缉令又是在他怀里发现的。”盗帅听了苏澈两句话,便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你们看尸体,只有倒下后,身下晕开血迹。”
谢清秋闻言,默不作声。
董钊是被一剑封喉而死,血液溅出,一旁墙上窗上皆有血迹,但正因为是溅出,而他又是倒下,所以脖子上和身下血迹满满,可这胸前只有迸溅点滴,这怀里更是不可能沾上血。
就算血从脖子流下,那也是彻底洇透内衬,这通缉令应该有一角或是一处浸血才是。哪会像眼前这般,只有几个血点?
“所以兄台的意思是?”李焕下意识问道。
盗帅赞满意地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这通缉令,是后来放到尸体怀中的。”
“是谁放的?”李焕问出后,便闭了闭嘴,觉得自己的确多嘴了。
“那肯定是凶手了。”盗帅摊摊手,随意道。
谢清秋听后,看他半晌,忽然道:“听说此人武功不错?”
身旁不远,船老大连忙道:“这董钊此前展露过一手快刀。”
“杀他的人,是用剑的高手。”谢清秋看向苏澈,“比他的武功更高,比他的刀更快。”
“那在这船上,能一剑杀他的人......”李焕听后,不由也看了过来。
盗帅不由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还真没半点自己的主意啊,这也能是平阳李家的人?
不过一想到对方此前在船舱外的表现,也就释然了。
“他的刀没有出鞘。”苏澈道。
“因为他来不及。”谢清秋道。
“那前辈也能做到。”苏澈道。
“我不用剑。”谢清秋淡淡一笑。
苏澈也是一笑,“这谁知道。”
谢清秋脸上的笑意淡下去。
李焕听了,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人不是我们杀的。”盗帅抱着胳膊,“我还是原先那句话,要想杀他,在船舱外就能动手,甚至在码头也能动手,那样还不会有现在这般场景。”
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260.谢家
四下之人听了,不免点头,显然是觉得盗帅之语的确有些道理。
便连那李焕,都是点了点头,只不过眼中仍有些许怀疑和探究。
“话虽如此,但这通缉令是真的。”谢清秋道。
“神指门被灭门的事情是真的,但凶手不是我们。”盗帅开口道:“而且这消息,还是我传到平澜县衙里的。”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
“不仅如此,我还将此事告知了几个风媒,想必此事不日便会在江湖传开。”盗帅看向对面,略是疑惑,“我怎么感觉,谢二爷是在故意针对我等?”
“少侠多想了。”谢清秋道:“只是人命关天,当然不能大意。”
盗帅点头,“是该如此,不过人确实不是我等所杀,真凶另有其人。”
“但不管如何,通缉令上的确是你,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便不算洗脱嫌疑。”谢清秋道。
盗帅闻言皱眉,“二爷的意思是?”
“房间便不用换了,只是希望几位不要随意走动。”谢清秋道:“明日傍晚便可到晔县码头,届时既可通禀官府,亦可看看江湖中对于青竹山一事,是如何相传的。”
“如果真跟我所说一致呢?”盗帅脸色微沉。
“那你也无法彻底洗脱嫌疑。”谢清秋随即看向众人,道:“船上所有人,届时都得下船,等官府破案。”
李焕适时道:“没错,凶手还在船上。”
盗帅本待发作,却被苏澈拽住胳膊。
“万一真凶早逃离此船呢?”苏澈问道。
“这…”李焕愣住。
“此乃四海商会的客船,四下皆有船夫舵手看着,要是有人出去或是下水,我等不可能没有发现。再者离岸已远,就算凶手轻功再高,也不可能离船过河。”船老大此时开口,依旧低头恭敬。
苏澈疑惑,“既然如此,那这人是怎么死的,你们可曾看见真凶?”
船老大一噎。
“诸位怎么看?”谢清秋朝四下之人问道。
周围这些人当然不敢忤逆,是以,皆是抱拳,口称‘全听二爷安排。’
盗帅还有不忿。
玉沁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商容鱼打了个哈欠,也是跟着离开。
“走吧。”苏澈说道。
盗帅哼了声,对面的李焕倒是挠了挠头。
场间诸人很快散去,而船老大刚要指挥着船上下人将尸体弄走,便被谢清秋拦下了。
“将此楼封了吧。”他看了眼地上尸体,“等到了晔县,还要官府的人来看呢。”
船老大等人自是听命。
“本是吃酒,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谢清秋脸带歉意,朝身边的李焕抱了抱拳,“李公子勿怪。”
李焕哪敢当他这么一礼,连忙拱手,“二爷这说的哪里话,要怪是该怪那凶手,是他扫了咱们的兴致。”
谢清秋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随即,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笑道:“李公子还是快些回房吧,莫让几位姑娘等急了。”
“哎呀!”李焕低呼一声,随即脸色一红的,连连告罪。
“无妨,只是莫让此间事吓坏了几位姑娘。”谢清秋笑道。
李焕也是一笑,告辞离去了。
看着他快步走远的背影,谢清秋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下去。
“你怎么看?”他问道。
此间里已无旁人,显然,他问的只有身边的少年。
少年闻言,伸手捋了捋鬓边垂下的发丝,道:“虽然南陵势大,可咱们才是主家,老给他们善后,是不是使唤地太勤了?”
主家,便是神都谢家。
谢清秋看他一眼,淡笑一声,“想不到你对谢家的归属这么重。”
“怎么,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少年问道。
“是不是只有你自己清楚,说眼下的事吧。”谢清秋道。
“这有什么可说的,南陵来的人,不就要在晔县动手么?”少年说道:“调集了那么多高手,难不成还觉得杀不了颜玉书和苏澈?”
如果苏澈在此,必会因此言震惊,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等人的身份!
“如果被人知道,是谢家杀了苏澈,恐会有人故意将此事宣扬出去,于谢家名声无益。”谢清秋道。
少年看了眼面前的尸体,轻笑道:“谢云舟不愧是被天下盟看重的少主,这心里一旦想杀一个人,还真是能狠下心来,无所不用其极。”
谢清秋皱眉。
“灭了神指门的是他,胁迫平澜县衙的是他,就连那几个风媒,都被他灭了口。”少年语气中略带讥讽之意,不紧不慢道,“颜玉书这一行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可都上了船了,还不动手,非要等人去了晔县才杀。看样子,在梁州城时,他是吃了不少亏啊。”
“谢家就是谢家,与天下盟无关。”谢清秋沉声道。
少年只是冷笑。
“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其中还有无疏漏?”谢清秋问道。
少年捋了捋头发,手指在脸颊上揩了揩,“他设计诓了谷敬知,还调去了天下盟不少高手,即便没有大修行,可半步却是有几位。只要颜玉书在晔县码头下船,那必要死无葬身之地。”
谢清秋听他如此平静地说,本该是周密的计划,偏生没有一种功成的自信。而这,便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少年似有犹豫。
“什么?”谢清秋连忙问道。
“极乐庙和青铜殿。”少年眼底微沉。
谢清秋沉默片刻,道:“得知此事的风媒已经死了,县令也被钳制,这消息,一时半刻也传不出去。”
传不出去,那极乐庙和青铜殿的人,就会晚一会知道,便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可能,都不能出错。
少年笑着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极乐庙和青铜殿是魔道宗门,从如今消息上来看必有密谋,这自然是可能为祸江湖乃之事,乃是正道和朝廷官府首要注意之重。
少年心里想着,苏澈他们一时半会是下不了船,而就算下船也恐怕来不及传出这个消息。那唯一还知此事的便只有平澜县的县令,而他身家性命还被谢云舟抓在手里。
那在此事上,就看这县令究竟是为黎民不惜身的好官,还是个尸位素餐的昏官了。
261.推测
房间里,不再是只有一个人。
桌上掌了灯,几个人聚在这儿。
“我还是觉得,那谢清秋在针对咱们。”盗帅坐在床上,说道:“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咱们身份了。”
“区区一个商贾,你未免太高看他了。”商容鱼坐在苏澈这边的床上,语气并不在意。
“你真是这么想的?”付吟霜问她。
商容鱼轻哼一声,“如果他不知道你们身份,就不会冲你们来了。”
“是咱们。”盗帅纠正道。
商容鱼冷眼看他,“平澜县衙,是你去的,消息也是你放的。”
盗帅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做事不谨慎,留下了尾巴不说,还让人揪着了,连累他人。”商容鱼这话当然不客气。
盗帅有些不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付吟霜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当务之急,是在晔县。”
盗帅一愣,马上醒悟,“你是说,有古怪?”
“谢清秋是神都谢家的门面,把持四海商会,走的是船运买卖。”付吟霜说道:“这船是客船,不是货船,规模也不大,如今也非逢年过节,他没必要上这艘船。区区晔县不过小地方,虽设码头也只是为了歇脚供给,四海商会的大船不会在那停。”
“所以,谢清秋没理由记得这么清楚。”盗帅双眼一亮,以拳击掌,“他是故意这么说,让咱们在晔县下船。”
“极有可能。”付吟霜点头道。
“出平澜集的淮水河码头之后,下一个郡县与码头相近的便是晔县。”商容鱼道:“也可能,其中并无深意。”
付吟霜看她,道:“谢清秋今晚针对之意很明显。”
“的确,那张通缉令也确实是真的。”苏澈有些不解,“可为什么,会将罪名反扣在咱们身上?”
知晓青竹山神指门一事的,除了他们便是那些蒙面黑衣人,而以他们赶往平澜县的脚程,就算后来也有人上山,发现了山上惨剧,也不会比他们先通知平澜县衙门。
所以,此时通缉令上反将他们作为要犯凶手,似乎真相只有一个。
“有人一直跟在咱们后面,把咱们的动作都收入眼底。”商容鱼说道:“而且,还比咱们更快一步。”
“谢云舟。”
一直不说话的玉沁,此时开口。
“谢云舟?”苏澈想了想,“是因为谢清秋?”
玉沁‘嗯’了声,然后道:“在梁州城里,他跑了,能知道你我身份,推断出要去墨家且一路跟来的,也只有他。”
“是了,还有青竹山上的蒙面死士,很可能就是谢家的人。”付吟霜道:“再者谢家与天下盟互为倚靠,天下盟号称帮众九万九,沿途路过郡县里,恐便有其眼线。”
九万九当然是夸大了说,但不管如何,天下盟堂口众多,除却那些大城之外,说不得某个郡县里头便有其堂口。而对于天下盟安插堂口的规律自是无迹可寻,恐怕也只有天下盟高层才知道具体所在。
付吟霜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但其中,最令人心底沉重的,便是谢云舟,或者说,如果此时针对他们的,真是谢家的话。
在梁州城时,谢云舟虽然并非孤身一人,且身旁还有一位入三境的大修行,但有心算无心,又是大意之下,当然落败。
但此时不同。
此时苏澈等人在明,他在暗,如今多日来又不知道对方暗中筹划了什么,他们完全是呈被动以对。而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对方未在这艘船上埋下火药,连同船上众人一并葬身大河。
“要真是谢云舟,他没有在这船上设下埋伏,还是顾及了无辜之人。”盗帅说道。
“也可能是怕被发现。”付吟霜道:“或许另有高手,自信能在晔县了结。”
“这也只是咱们猜测。”苏澈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咱们小心,届时即便真是杀局,也好应对。”
“万一有大修行呢?”商容鱼问道。
“梁州之地,入三境者除去桃花剑阁外,一手可数...”付吟霜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
苏澈也是拧眉,显然是想到了一处--他们如今敌人便有桃花剑阁,若暗中之人真是谢云舟,对方既能做下灭神指门满门之事来嫁祸,那自然也能跟桃花剑阁联手,到时局面恐怕更是艰难。
而且,他们还被梁州府衙通缉,哪怕如今还未暴露身份,船上诸人还不知他们是谁,可要是谢清秋说出此事,想来这船上会出现不少‘行侠仗义’的江湖人,那样也是麻烦。
但不论如何,桃花剑阁追杀剑令也好,还是因为燕廷玉的死也罢,他们的名声都已经不堪了。
苏澈如此,盗帅也是如此。
“现在知道这名声如何,全凭别人一张嘴了吧?”商容鱼轻笑道。
苏澈也是摇头失笑,的确,上桃花剑阁下桃山,自己一直以来只是被动做事,可这名声依旧传扬出去,于江湖中成为‘虎父犬子’的典范。不过梁州城之后,因为燕廷玉之死受到牵扯,哪怕在燕国人眼里是十恶不赦之徒,但在原梁国人心里,却着实因此激励,出了口气。
可这并不能怎样。
如今天下已定,哪怕尚有梁国残部反击挣扎,却不成气候。最主要还是亡国皇帝方景然携万贵妃战前出逃,至今不知去向所致,让梁国上下的江湖人、百姓及将士都心灰意冷。
莫说光复梁国,便是将燕军赶出境内,都做不到。
他们缺一个人站出来,一个精神支柱。
苏澈明白这一点,也知道这个人不会是自己。
“你们说,那个李焕会不会知道什么?”盗帅忽然道。
“你不知道此人?”付吟霜问道。
盗帅摇头,他知道平阳李家,也知道其家族的年轻俊杰,却没有听过李焕的名头。
“此人虽是李家嫡系,修行上却无甚天赋,所以一直打理李家边缘的一些生意,常年在北燕各地跑动。”付吟霜看了苏澈一眼,道:“北燕覆灭梁国之前,获取江湖支持,其中便有平阳李家。这李焕,负责的就是其中一路燕军的粮草。”
“你是说,他跟朝廷的关系很好?”盗帅说道。
“是跟燕长安关系不错。”付吟霜解释道:“燕长安虽出身军伍,却对风雅一道颇为喜欢,其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诗会。而这李焕武功不成,文采却是不错,又多年跑商,手上名家字画当然不少,在诗会上结交了不少北燕权贵,也因供给粮草之事,结交了燕长安。”
“那他怎会在此地?”盗帅下意识问出来,但一想,这等事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付吟霜道:“李焕虽无大才,毕竟身份在这,看他方才与谢清秋同行,说不定真知道些什么。”
“那个带着脂粉气的人是谁?”苏澈忽然问道。
262.两家
苏澈问的人,是那个跟在谢清秋身边的少年,仿佛略施粉黛,带着妆容,身上能闻到淡淡的脂粉气。
好像是戏子,可地位明显不一样。
盗帅也是面带好奇,而付吟霜摇头,她是不认识的。
一旁,商容鱼略作思索,道:“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
“什么?”苏澈问道。
“是他。”玉沁点头。
商容鱼这才确定下来,她看向苏澈,“听说你在武举上,赢了尹莲童?”
苏澈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那少年,是尹家的人?”
兰溪尹家,精通音律,以音功入道,而家族里不论男女皆是风度翩翩,仪容貌美。如果说那少年是尹家的人,倒也符合,只不过对方未免过于阴柔。
“尹家和神都谢家历来修好,可后者百年没落,反依附于南陵一脉,而尹家又看不惯南陵谢家插手江湖之事,跟天下盟纠缠不清,所以哪怕有神都谢家一脉牵线搭桥,两家关系也是不冷不热。
南陵谢家素有野心,想要争取尹家这个盟友,与之交好,便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两家各出几个天资聪颖的后辈,在踏入修行时便交由对方家族培养,最后看谁教导的更好,以此来看哪家更用心。
这办法能拉近两家的关系,而事实上,近年来天下盟不断向外扩张势力,谢家因此风头正盛,尹家虽有心往官场上靠拢,但因梁国官场腐败糜烂,左相贪得无厌,是以一直没什么机会。他们也不想得罪谢家,正好顺水推舟,算是借此与谢家联盟。”
商容鱼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方才那少年,就是尹家交由谢家培养,也是如今唯一还在谢家未归的人,尹缎。”
“了断的断?”苏澈下意识道。
“绫罗绸缎的缎。”商容鱼白他一眼。
苏澈了然,算是解了心中疑惑。
“作为交换的天才,他不是该在南陵谢家吗?”盗帅问道,“怎么会跟谢清秋同船,难道是打算回尹家?”
尹家不在苍州,而在梁州西南、苍州正南的交界处,兰溪郡。
“要不你去问问他?”商容鱼瞥了盗帅一眼。
“就是不知道他跟此事有无关系。”苏澈问道:“这尹缎武功如何?”
若按他们此前猜测,谢清秋是听了谢云舟的命令行事,那这尹缎很可能也知晓。而他方才在船楼内,倒也没有冒然感知,所以也无法判断那尹缎的武功强弱。只是从气机上隐隐察觉,对方内力该是不错。
“该是还做不到破甲八九,不然的话,尹家第一天骄的名头,就不是尹莲童,而是他了。”商容鱼轻笑一声,“你能击败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还会在意区区一个尹缎么?”
苏澈知道她这话调笑意味居多,在武举时他虽然胜了尹莲童,但彼时受限于武举规则,他们不可下重手,更不能冲要害出手,所以在彼此生死手段上,自是有所隐藏,也不会使出。
因此谁也不能说尹莲童的武功就只有如此,他能在年青一代里闯下名头,自不是只有武举上的丁点儿能耐。
而观这尹缎,该也是差不多。能因天赋出众而被尹家选出,送往谢家作为交换修行,天资心性必是同龄人之最。方才在楼内面对尸体、众人,一应不同的眼神注目,其人神情不见胆怯异样,反而很是平静,不是伪装,而是司空见惯和自信,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
这么一个人,当该是个中翘楚,不是等闲之辈。
苏澈对对方已有重视,不是因当下武功,而是对这尹缎将来成长起来后的重视。
“要不要,杀了他?”商容鱼忽然挨近,轻声道。
声音里带着糯糯魅惑之意,让苏澈不免一怔。
但很快,商容鱼身子便是一僵,一瞬微绷之后又松散开来。她看了眼身旁站着的玉沁,不由坐正了身姿。
“凭你我武功,杀了谢清秋和船上一应谢家之人易如反掌。”她说道:“然后将船靠岸,任凭前边有什么算计阴谋,也都避过,岂不是最省麻烦?”
“谢清秋如今并未动手,若咱们杀了他,除非也将船上的人都杀了,不然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声恐怕更为不堪。”付吟霜道。
商容鱼摊手,“反正都被通缉了,还在乎什么名声,谁来招惹便杀谁,遂心意多好。”
“你是想让我们入伙?”盗帅笑道。
“魔教有什么不好的?”商容鱼无所谓道:“有得是出身名门大派的,在江湖上混不下去加入魔教的。凭着武功,一样逍遥自在。”
“那本就是心性不正之人。”盗帅冷哼一声。
商容鱼一笑,“就像你们现在这般,受人诬陷,难不成也是心性不正?”
“歪理!”盗帅无语反驳。
“这是事实。”商容鱼说道。
“天快亮了。”玉沁说了句。
苏澈看过去。
“有些时候,道理是说不清的。”玉沁同样看过来。
商容鱼眼神一动。
苏澈也以为她是想先下手为强,可毕竟一切只是猜测,而正如付吟霜所说,除非将船上的人都杀了,否则此事传出,他们在江湖正道眼里便真与魔道无异,此后也再无容身之处。
“杀人不难,但我还没有加入魔教的想法。”玉沁说道。
商容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静观其变。”玉沁道。
“静观其变?”商容鱼蹙眉,“你是想等到晔县?敌暗我明,你可要想明白了。”
“要真是谢云舟,无非就是找些帮手罢了。”玉沁道:“天下盟在梁州的几个堂口,诸如神都谢家在外跑商的人马,或是亮出谢家名头找来的一些交好之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商容鱼抿了抿嘴,话虽如此,可若真是谢家带头牵线,那这几日来,对方能联系到的人必然不少,而其中肯定会有高手。
否则的话,在这船上,谢清秋也不会如此有底气。当然,前提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那就如此吧。”苏澈看着玉沁,点头道。
玉沁微微一笑,转身,与付吟霜开门离去。
“你还不走,打算在我们房里睡?”盗帅故意道。
商容鱼眯了眯眼,“只要你够胆的话。”
盗帅干咳一声,连忙摆手。
商容鱼起身,在离去前,看了苏澈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可终究没有开口。
等她把门关上,盗帅听得人走远了,才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商容鱼好像变了?”
“什么?”苏澈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心里对此并无察觉。
“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盗帅还在琢磨,但具体也说不上来。
苏澈将灯吹灭,盖了被子,“脾气变得更好了,要不早打你了。”
“......”盗帅。
263.船行
次日。
天亮后用饭时,苏澈便注意到身边多了些生面孔,或者说,是谢家的船夫下人,他们是来看着自己等人的。
而想来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昨夜发生之事,包括盗帅的那张通缉令。所以很多人在看着他们这一行时,眼中或有敌意,或有忌惮,只是没有善意。
仿佛所有人都在躲着他们,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天空有些阴沉,昨日阴了一天,湿意很重却没有下雨,想来今日就会有一场雨来。
船行得很快,波纹荡开,冷风萧瑟时,远处的岸上草木枯黄,过崇山峻岭间,看不着人烟。
淮水河上过往也有船,多是货船和商船,少见渔船或什么大船。
“这天看来得下雨。”船舷旁,盗帅说道,“可能还不小。”
苏澈一笑,看他,“紧张了?”
“笑话,我紧张什么。”盗帅浑不在意地看着远处。
“那就是害怕了。”苏澈道。
“胡说。”盗帅靠在一侧,看过来,“你跟我说实话,对于他俩去墨家,你怎么想的?”
苏澈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这个时候。
“现在该想的,不是接下来的晔县么?”苏澈看了眼不远处,那边有同样注视这边的船夫。
“你别打岔。”盗帅说道:“我是觉得,你对商容鱼的态度不一样。”
苏澈有些疑惑,“怎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原先的时候,你对她警惕、怀疑、敬而远之,恨不能不跟她有牵扯。”盗帅说道:“但现在,你似乎没那么提防了。”
“有吗?”苏澈想了想,并不觉得。
“我可得提醒你,她是魔教妖女,心思难猜,你可别中了美人计。”盗帅语气认真。
苏澈翻了个白眼,“什么美人计,我看你是想多了。”
但话说着,他语气忽地一顿,皱眉,“你是怀疑她?”
盗帅平静道:“如果后面咬着的真是谢云舟,他是怎么做到一路跟着,咱们却没有发现的?再者,咱们去神指门也是临时起意,谢云舟凭什么走到咱们前边儿?”
苏澈不免沉吟,盗帅的意思,便是商容鱼给谢云舟或者说暗处做下这等事的人通风报信,也可能,他怀疑的不只是商容鱼,便是玉沁和付吟霜,对方其实都是信不过的。因为在盗帅眼里,玉沁的身份还是颜玉书,单是能听命万贵妃,做下引狼入室之事,便足以令人不齿。
但既然答应了玉沁,那他便不能将对方身份告知盗帅。
“当然,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盗帅看他神情半晌,然后摊了摊手,一笑,“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苏澈摇头,“咱们是朋友,你能与我说这个,是为我考虑。”
盗帅闻言,心里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苏澈沉吟片刻,道:“还有一种可能,就如之前所说,谢云舟发动了天下盟各地堂口的力量,且跟桃花剑阁联手。”
盗帅之前所说,是为了让苏澈别因商容鱼近来表现,而真觉得她就是人畜无害。对于苏澈此时所说,他心里当然也早有考量,因为这的确是最棘手的局面。如果真是如此,他们要对付或者说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生死当面。
“我们会一起面对。”盗帅笑了笑。
苏澈也是一笑,“你还真乐观。”
“你不也是一样。”盗帅说道。
两人相视,皆知其沉重。
……
“你觉得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离得稍远些的地方,商容鱼问道。
一旁,是负手看着那边的玉沁。
“你不是懂唇语么?”玉沁道。
“太远了,看不清楚。”商容鱼神情未变,在她所站方向,看到的是苏澈,而盗帅是背对。
至于看清与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看不清,还在意什么。”玉沁道。
“你不在意的话,跟出来干嘛?”商容鱼反问。
玉沁眸光微凝,看过去,商容鱼亦是目光平静,不见素日柔媚。
“你倒与在梁州城时,不一样了。”玉沁道。
商容鱼挽了挽耳边被风吹过的青丝,“怎么不一样了,是好还是不好?”
“心狠手辣藏得更深。”玉沁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商容鱼唇角一勾,竟是冷不丁朝前近了一步,直与面前那人咫尺相隔。
但预想当中,对方会后退或是在脸上看到慌张,这些都未发生。
甚至,对方更是朝前靠了靠!
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当商容鱼察觉到自己与对方身体有了接触的时候,她心底不由一惊,身子更有刹那微绷,差点忍不住就应激出手。
但眨眼间,她便恢复如常,甚至在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扑过对方的呼吸时,眼中还有适当的羞怯,而脸色也是略有红晕。
玉沁见此,却是冷冷一笑,“看来这勾引人的法子,魔教皆是运用自如。”
商容鱼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当即,神情不变,但这手却是如电般朝下探出,竟是取对面那人的胯下!
玉沁对其从未放下过警惕,同样是下意识出手,一把扣住了对方手腕。但心里,却是猛地一沉,她没有想过对方是朝那里出手。而在看到商容鱼眼中的调笑后,她更是明白,对方此举并非是刻意下流,而是故意如此,至于原因…
“你,不是颜玉书吧。”商容鱼身子朝前微探,轻声细语,就在玉沁耳边说。
玉沁只觉得对方身上毓萝清茶香气扑鼻,但自身却寒毛倒竖,仿佛霎时寒冬降临一般。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看着商容鱼,抬手,轻抚上了对方的后颈。
商容鱼周身一抖,本是含笑的眸子更是颤了颤,瞳孔骤缩。
这当然不是自己情愿,而是在眼前这人出手时,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
玉沁的手白而修长,骨肉匀称,而她抚摸的脖颈亦是肤色白皙,略是骨感间,却更是柔软。
她轻轻抚摸而过,话语听似温柔却如刀,“真是个漂亮的人,要是死了,该多可惜。”
商容鱼后背一瞬起了层冷汗,因为眼前之人此时的声音,不是往常那般平淡中略带几分阴柔。
而是真真切切的女儿声。
清冷且凉薄。
264.雨夜
阴沉的天终于落下雨来,起初是零星的雨点,雨丝飘摇着忽然就变大了。
雨点溅落,噼啪作响,原本还在甲板上的人都跑着回了船舱。这是一场大雨,船上到处能听见舵手船夫的喊声。
云层很低,沉闷着,电闪雷鸣,还有愈发急促的北风。
就这样,在一整天连绵不绝的雨里,远处码头已是若隐若现。
天暗了,因雨而黑,也已至傍晚。
船速慢了下来。
“到晔县了。”
烛光下,盗帅擦拭着桌上的一排飞刀。
苏澈睁眼,静桩冥神结束,呼出口气。看见对方在摆弄飞刀,出于好奇,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拿起来看看,但刚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了。
“想看就看呗。”盗帅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
苏澈是怕冒昧,此时听了,也就直接拿过来瞧了。
飞刀果然是特制的,材质也特殊,不算重,但其中该是有零碎的小机关,他不懂,也就粗略一看,便放下了。
“准备好了么?”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
门外有人敲了下门,然后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不觉得失礼么?”盗帅头也不抬道。
进来的正是商容鱼,而她显然是不在意这一点的,她手上拿了两把伞,随手放到了墙边。
“外面雨大,记得打伞。”她说了句,便出去了。
门关上,盗帅眼中疑惑未消,“她这是?”
“送伞啊。”苏澈道。
“就只是来送伞?”盗帅不太信。
“不然呢?”苏澈起身,抻了个懒腰,“她也没说什么啊。”
“就是不说才奇怪。”盗帅撇嘴,将桌上飞刀收了。
在临出门前,他喊住苏澈。
“我说,到时候情况要是不对,你就跑。”盗帅说道。
苏澈手已经去开门了,此时听了,动作一顿,“跑?”
“去机关城的路你也知道,凭你的武功,就算有大修行在,有我们拖着,你也能脱身。”盗帅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跑快点。”
苏澈看他一眼,“你觉得我会跑么?”
“我知道你不会跑,所以才让你跑。”盗帅语气认真,“这次如果真是谢云舟搞鬼,他肯定不只是想搞臭你我的名声,还想要咱们的命。”
苏澈看着他,眼中同样带着正色。
盗帅一笑,打断他想说的话,“好了,话止于此,说不定情况没我想的那么糟。”
苏澈翻了个白眼,开门,“那你说这些就是废话,除了坏我心情没别的。”
盗帅顺手将墙边的两把伞拿了,“人是想来给你送伞,你还忘了带上。”
苏澈伸手接过,脸色平静,抬脚往外走去。
……
外面的雨还很大,只不过最急的那一阵已经过去了,如果说原先是贯通天地的水柱,此时就是一道道蔓延开的水帘。
远处山河空濛,天地一片晦暗,可尚能看清四下起雾。
时有时无的风声,不止的雨声,湮没了船行之声,风帆已经落下,灯火闪烁的码头近在眼前。
码头上该是没有多少人的,因为灯光朦胧,只是零星闪闪。
船停了。
谢清秋走了出来,身后是一脸恭敬打着大伞的下人。
“诸位,莫忘了咱们之前所说。”他微笑道:“晔县县衙的仵作和捕快,就在码头,诸位下船后,还请配合着一起过去。”
这些船客当然很少有人是在晔县下船的,多是还没有到目的地,而就被喊起来的人。只不过因为对方是谢家,所以只得忍气吞声罢了。
“谢二爷,咱们着急去蓝湖郡,您看要在这耽搁多久啊?”有人问道。
有一个人问,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出声,只不过这时候说话的江湖人很少,多是普通的客商,的确是着急所致。
谢清秋抬手虚压,笑了笑,“诸位莫急,耽搁不了几位多少工夫,而且还请各位放心,此行的船费,由谢家一应承担了,算是给诸位陪个不是。”
说着,他便朝众人抱了抱拳,仿佛真有什么歉意一般。
人群里,盗帅冷眼看着,此时只是哼了声,很是不屑。
不管怎样,船上的人也都看见了,码头上有穿着蓑衣的一行人早早等了,而有眼尖的,当然看到了他们腰间挎着的雁翎刀。
“捕快。”这便是那些人的身份。
只不过,
“乡野县城的捕快,会是这般精锐么?”盗帅眯了眯眼。
那码头上一行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可不知到底站了多久,此时都静默无声,就那么站着,好像是看着他们这边,连半点动作也无。
这可是下雨天,除却京师衙门或是六扇门里的那些差人,寻常地方上的捕快,哪有这般定力和意志?
此绝非晔县捕快衙役。
“下船吧。”谢清秋说着,伸手示意,让开了身子。
所有人都下了船。
一把把撑开的伞,从高处看就像是一朵朵开在雨里的花,只不过在这电闪雷鸣的夜色下,没有半分美感,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沉默着,男女老少,或寻常百姓,或商人,或江湖人,倶都随着谢清秋走进了好似库房的地方。
“县衙距离此地还远,临时收拾了库房出来,还请各位多加担待。”穿着蓑衣的人说了句。
库房里掌着灯,倒也算得上亮堂,还生着几盆炭火,是以不算太寒。此时已有不少男人领着自家女人去烤火了,而神情里虽也有不满,却是不会说出来。更多的,还是警惕,哪怕领他们来的是谢家二爷,但终归是下了船,没人是真的放心。
不过短短的片刻,场间这四五十船客就好似分出了团体。
很快,船上的尸体也被运送了下来。尸体上盖着白布,两人抬着,而两边有穿着蓑衣的捕快撑伞遮着。
雨水,从蓑衣上滑落,地上留下一条条水痕。
“还请,习武之人站在我右手处。”
一众蓑衣之人领头的便是捕头,他摘了箬笠,说道。
这是个面容刚硬,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左右脸上各有一道指长的伤疤,光影下看着有些狰狞。
“杀人者,是懂武功的人。”他补充一句。
身后两丈外,像是仵作的人已经开始检查尸体,此时举了举手,道,“的确如此,还是用剑高手。”
众人还未彻底分开站定,这捕头已经跟谢清秋相视。
“那就请用剑的人留下,其余的,可以回船上了。”谢清秋冲众人略作点头,一笑致歉,“真是,叨扰了。”
265.雨夜(下)
谢清秋的话落下,不少人都动作起来,原本安静的库房里,有些窃窃之声。
接着是跟着过来的船老大,引领着普通船客,或是不用剑的江湖人往外走,一行人打着伞,走得比来时还急,也不嫌脚下的路泥泞,几乎是小跑着往大船那边去。
“你站住!”蓦地,有穿着蓑衣的捕快喊了声,快步向前,一把扣住了一个跟在人群后边,想要往外走的人。
“你干什么?”那人手腕被制,眼中略有慌乱,脸色却有几分狠厉。
“说了,用剑的不能走。”这捕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有人看到了这边发生的情况,不过上船要紧,自是没有停留的。
“你看我身上哪有剑?”那人冷笑,目光同样往注意到这边的谢清秋等人看去。
“不带剑,并不代表不用剑。”捕快冷哼一声,将他手腕抓起,对方手上练剑留下的老茧很明显。
这人还有些色厉内荏,但见周围几个捕快注视过来,便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站到了一旁。
“你们为何不走?”有捕快朝这边走来,问道。
他看的,正是跟苏澈站在一处的玉沁等人。
“你觉得,我用不用剑?”盗帅问道。
那捕快皱眉,直接道:“你若是不想走,那就留在这吧!”
盗帅嘲讽一笑。
“你笑什么?”捕快脸色不善,语气微冷。
“好大的官威,连我笑都管?”盗帅根本不惧。
“你…”
“好了。”那边的捕头喊了声,目光从盗帅脸上一闪而过。
“人是在船上被杀的,如谢二爷所说,凶手半途没有下船,那人就在几位当中。”捕头看向苏澈等人,沉声道:“还请诸位配合,若是有谁妨碍办案,那某家就只能当他是杀人真凶了。”
谢清秋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多话。
苏澈注意到,原本船上的李焕和尹缎,都未下船跟随。
如何验尸,是仵作的手段,但在这晦暗的库房里,灯火最足的地方便是尸体那边,两个仵作在忙活着,影子映在墙上,加上外面雨声,光影变动间,透着一种阴森和诡异。
尤其,那十几个蓑衣未去的捕快,就跟木桩一般,站在那,只是盯着你,一动也不动,看着便有些渗人。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已经有人开始不耐了,但因为如今形势,倒也无人敢开口。
盗帅传音道:“死因一看就很明显,他们在这装神弄鬼些什么?”
苏澈默默摇头。
“你们在说什么?”有捕快看过来。
“我等何曾出声?”盗帅问道。
那捕快一愣,的确,传音不是直接说话,当然无声。
但随即,他便有些恼怒,“传音也不行!”
“那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吧?”盗帅抱臂,冷声道。
传音入密之法虽然实用,可在江湖上可没多少人会这门功夫,这是秘法,只有世家和大派才有。
眼前这人若真只是个县衙捕快,先不说见识如何,就算知道传音入密一说,也察觉不到他盗帅刚才所用。更何况,既然知道传音入密,那必然能猜到,会这门秘法的不是普通江湖人,那也就不会有如此底气来质问。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并非此地捕快!
……
“你们,还在等什么?”
说话的,是玉沁。
谢清秋听了,看过来,眼底微凝。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更听闻过对方所为,要说眼前这些人里谁最让他在意重视,那必然是此人。
“动手吧。”玉沁轻声道。
话语尚未落下,她便朝一侧甩手,一根红线自袖中而出,直接洞穿那边之人的脖颈。
红线自后颈而出,血液飞溅,那人双眼一瞬睁大,张了张嘴,双手无意识般朝脖子上抓去。但下一刻,红线蓦然崩断,其人踉跄着后退几步,倒下,嘴里‘嗬嗬’几声,死了。
这一番出手实在太快,快到让场间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便是苏澈,在看到她所杀的人之后,也是一惊。
玉沁杀的,正是此前被捕快拽回来的那用剑之人。
“这…”盗帅有片刻的疑惑,对方为何要杀这个人?但很快他便回神,凭着近来的了解,他觉得起码当苏澈在的时候,对方不会这般滥杀无辜。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周那些同样因‘用剑’,而滞留此地的江湖人,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更有杀意。
盗帅恍然间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他们并非不相识,更不是无缘无故就甘心等在这的。
苏澈按剑,盗帅靠过来,一旁,付吟霜已经拔剑出鞘。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谢清秋问道。只不过他的语气里没有疑惑,只有淡淡的笑意。
“是这场大雨,让你们的人来得慢了些。”商容鱼轻笑。
玉沁却悍然出手,红线自袖中而出,顷刻间又洞穿两个暗暗摸到剑柄之人。
谢清秋见此,脸上的平静再也无法保持。
“动手!”
一时间,抖落蓑衣的捕快,以及滞留此地的那十几个持剑的江湖人,都一瞬涌来。
苏澈甩剑,剑鞘击飞一人,而他则挺剑直取谢清秋。
“来得好!”谢清秋只觉眼前锋芒刺目,本是朝前踏出的脚步猛地一顿,甩袖间却是一道寒光匹练。
苏澈双眼微眯。
金戈相撞,两人之间火星溅落。
谢清秋手中的是一柄软剑,或者说,更像是带刃而短一些的鞭子。
“你还说你不会用剑?”苏澈无声一笑。
谢清秋只是疑惑,“你为何看出不对?”
他问的,当然是玉沁。
而那边,盗帅和付吟霜两人武功已可破甲八九,对付这些冲着谢家名头而来的江湖人当然游刃有余。
玉沁和商容鱼更像是联手,不过是几个呼吸,那十几个冲上来的捕快已经死伤过半。
“天下盟血衣堂的副堂主,特征未免太过明显。”商容鱼说了句,软剑刺向一旁,那捕快本该躲不过,可其后却有人抓了他一把,将他送出几步。
迎上来的,正是那脸上带着两道伤疤的中年捕头。
或者说,是天下盟的血衣堂副堂主,“四目鳌王”铁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