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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1.及至

    “容貌丑陋,不忍污了众位差爷的眼。”斗笠女子说道。

    “你!”酒醺脸的捕快一噎,自是知道对方故意刺他。

    “好了。”凌捕头摆摆手,道:“姑娘,我等是为了查案,找出那贼偷,不知方才,姑娘是如何看出那店小二不对的?”

    他们比眼前这斗笠女子还要早来客栈,因为要抓的那人便是于附近失去了踪迹,四下空旷荒野,他们怀疑对方藏身在了客栈里头。

    彼时他们自是散出不少人去四下搜寻,而凌捕头亲自带了一行人进了客栈,那时候,客栈里只有掌柜和小二等人,并无客人。之后,才有了这斗笠女子和那一家老少进店。

    凌捕头当然是都怀疑过,但楼上楼下都暗中搜遍了,却是一无所获。刚才,他就是想试试这掌柜,然后等靠近后,再寻个由头来让这女子摘了斗笠。

    但不想,真的贼偷竟是伪装成了店小二,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回走动了这么久,还让他们毫无察觉。

    这的确是一种讽刺。

    凌捕头此时问,也的确是好奇。毕竟那店小二的伪装实在是太过高明,甚至是手掌和脖子的皮肤,都与常年在外讨生活的劳苦之人无异。

    那么,连自己都没有看出的破绽,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这份眼力,难不成对方也是精于此道之人?

    这才是凌捕头想知道的。

    此时,这戴着斗笠的女子将酒杯放下,淡然道:“很简单,因为一个店小二,不可能有如此浑厚的内力。”

    凌捕头听了,不免愣了愣。

    “你们虽察于痕迹、表象,却看不透他的武功。”斗笠女子说道。

    四下六扇门的捕快听了,不免沉思。

    另一边,苏澈看向盗帅,问道:“你看出来了么?”

    盗帅摇头,“我也是在他给我酒的时候,方才察觉。”

    他也觉得惭愧,自己也算是老江湖,却是没能立即看出那店小二的虚实。之前对方还在自己面前转悠呢,还要通过对方递酒时,彼此通过酒壶的接触,他才略微有所感知。

    苏澈也是一样,他觉得自己的确大意了。

    早在开始,他就感知到这店小二气息过于平稳,如同底气十足之人那般,实则却是身怀不俗内力。可他当时未曾多想,只当对方是在此地见惯了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了,所以不会怕生打怵。

    如此想着,苏澈又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商容鱼和玉沁两人对此一直保持平静,依她们心思,想必是早看出不对了吧?

    “行走江湖,不止要靠眼力。”商容鱼见他看过来,轻笑道:“还要靠怀疑。”

    “怀疑?”苏澈咂摸着。

    “有时候,往往自己的心血来潮,恰好便是真相。”商容鱼打了个哈欠,道:“该走了吧?”

    苏澈在心里回味着对方的话,将杯中温酒喝了,不算是什么好的酒水,在这夜里却也能暖人身子。

    众人便起身,打算离开。

    “慢着。”六扇门一捕快喊了声。

    “几位这是要走?”凌捕头看过来。

    盗帅抱了抱拳,“歇了马,该走了。”

    凌捕头皱着眉,在他心里,当然是不想放这些人走的,放在以前,也是先将人扣下。可对方一行,一看便不是普通人,而且必是身怀武功。

    对方又是如此年轻,若是动起手来,恐怕他们讨不着好。

    “头儿?”边上,捕快请示道。

    凌捕头摇摇头,最后的打算,还是不去管对方。这里不是燕国,他们自梁废都而来,太远了。

    ……

    苏澈见这六扇门的捕快没有动作,便知道对方所想,当即,便与众人要开门离去。

    但还未走出多远,离门口尚有几步距离的时候,走在前边的玉沁便是一顿。

    众人脚步自是随之停下。

    但马上,苏澈本是看过去的目光便是一凝。

    他也感知到了,逐渐往客栈靠近的陌生气机,有人,带着敌意,不少人。

    “杀气。”苏澈握剑。

    “小心!”付吟霜提醒时,更是与伊雪稠推了靳鹰一把,三人朝一旁扑去。

    嗖嗖嗖!

    箭矢射穿窗纸,一时如雨,不知有多少箭射进来,而地上、桌上、柱子上,皆是箭矢射中的闷响。

    客栈里,掌柜惊叫着钻进了柜台里,而六扇门的一众人也是各找掩体藏身。

    苏澈闪身躲在梁柱之后,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里,玉沁和商容鱼也同样如此。

    一轮箭射之后,客栈窗纸自是千疮百孔,黑洞洞地令人心悸。

    但不等人歇口气,便又是一轮齐射,夜风从箭洞里传进来,烛光摇曳,能让人看见泛着寒光的箭簇。

    “是官府的弩箭!”那边,有六扇门的捕快说道。

    凌捕头脸色阴沉,目光在客栈内的众人身上掠过,他如何不清楚,这外面的人,定是此间有人引来的。动用弓箭,自是追杀,且人数必然不少,在此间,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朝离得最近的苏澈喊道。

    苏澈看过去,刚待开口,便听到了门外靠近的脚步声。

    对方并不是打算进来。

    “奉梁州府衙令,前来捉拿犯人颜玉书,其谋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尔等若执迷不悟,则与之同罪。若十息内自行出来,当从轻处置,否则,就一并死在里边吧!”

    喊话的人中气十足,显然是以内力发声。

    苏澈眉头微皱,一下看到了窗外的火光。

    “他们竟打算直接放火?”他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他的出身本就算是半个朝廷之人,像这种官府抓人,且不说之前不管无辜和伤亡,直接往客栈放箭,单是现在打算以火相逼,就已经是知法犯法。

    不管百姓死活,这等衙门要之何用?

    盗帅也是脸色沉着,他没想到梁州官府的人,追来的这么快,不过仔细一想,死的人是燕廷玉,恐怕府衙的那些官僚都快吓死了吧。

    但此间,最为恼火的,其实是出身六扇门的凌捕头,及一众捕快。

    因为就算是燕国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六扇门,也不会如此胆大行事,直接放火烧客栈,这与匪类何异?

    他们此前就算是找那贼偷,也不曾因怀疑就把这客栈烧了,把里面的人直接拿了或是杀了。

    为达目的,要用手段不假,可也要有底线,还要遵循律法。

    六扇门诸人自是生怒,觉得官府的脸,简直要被外面的人丢尽了!

222.放火

    “外面是梁州府的人?”

    “区区梁州府衙,行事竟如此霸道!”

    六扇门的诸人都是不忿,还带着恼怒。

    “我去跟他们说!”有一个捕快说着,便从楼梯旁闪身出来。

    凌捕头没有拦他,显然也是默许的。

    如今情况,外面的人要是点火,朝廷威望和官府名声受损不说,单是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遭殃。

    而且,外面的人显然是不管客栈里面是否有人,是否无辜,都是要一把火点了。

    “我等是六扇门…”

    嗖!

    那捕快离门口还有些距离,刚运了口气喊出声,就被一箭射中,带着他撞在楼梯上。

    “噗!”这人吐了口血,挣扎片刻,死了。

    “小高!”凌捕头喊了声,双拳一下握紧,眼睛微红,带着杀意看向大门方向。

    苏澈见此,暗暗摇头。

    “等火起之后,上二楼。”盗帅说道。

    一楼届时起火,外面的人自会以弓箭防备二楼有人跳窗,但那也是比从正门去闯来的安全。

    “不必。”玉沁说道:“他们会进来。”

    苏澈和盗帅相视一眼,随即想通。

    对方说的并非是梁州府衙的人,而是另外的一批人,桃花剑阁!

    若只是官府追兵,依着他们往日胆量,绝不敢做出放火烧客栈这等行径,这需要有人施压下令。而出城传讯的狼卫哪怕在他们之前,但也不会这么快就调来燕国官兵,唯一可能的,此次出现的人来自梁州府衙。

    那么,指挥他们的,便只有桃花剑阁。

    而在放火之后,为防他们逃走,只等火势渐大,以烟熏之后,桃花剑阁便会带人冲进来,因为外面追上的人里,有陆延年。

    ……

    “陆少侠,下官方才好像听到…”

    “听到什么?”陆延年坐在马背上,将手里的弓箭在马鞍前挂了,目光仍是看着前边不远的客栈。

    在他身边的,是同样骑马的中年人,此时脸带讪笑,却有些不安。

    他是梁州城衙门里的捕头,姓肖,此次就是他带着衙门里的差役来追,实则却是要听从身边这人的调遣指派。

    此时,肖捕头神情惴惴,他当然不会怀疑方才是自己听错了。里面明明有人说了‘六扇门’,却被身边这人一箭射死了。

    那可是六扇门啊,肖捕头心里想着,不免腹诽,你倒是不怕,可事后追究起来,免不了要是自己的责任。

    但此时,这些话他都只能憋在心里。

    “十息已过。”陆延年淡淡道。

    肖捕头一怔,犹豫道:“真放火?”

    陆延年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肖捕头咬咬牙,朝后摆手。

    在这客栈四周,是呈包围之势的一众衙门差役,及二三十桃花剑阁的弟子。

    此时,随着陆延年一声令下,他们皆是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黑夜里,灯火如龙。

    ……

    苏澈听到了门外有人堆放柴火的声响,接着就是次第亮起的火光,看去时模糊,可客栈外火光如环,将客栈包围起来。

    火把的投掷在下一息出现,噼啪声里,是渐大的火势。

    众人朝大堂里退着,火往门窗上爬,而烟也从缝隙中钻进来。

    客栈的掌柜欲哭无泪,呆呆看着,其他人也同样变色。

    “你们谁是颜玉书?”凌捕头喝问道。

    但没有人理他,如门外之人所说,颜玉书是谋害朝廷命官,那此时不论是谁承认,都会给这些六扇门中人一个出手的理由。

    显然,六扇门的这些人,自不会甘心受无妄之灾,就这么被火烧死。

    “你们都是公门中人,不妨试着跟他们讲讲道理?”盗帅笑道。

    凌捕头脸色一沉。

    “他们可不全是衙门的人。”盗帅说道:“外面真正话事的,是桃花剑阁。”

    凌捕头微愣,他当然听说过桃花剑阁,事实上,在他们来梁州办案时,还知会过桃花剑阁。

    他想过这个地头蛇霸道,却没想到这么霸道。生杀夺取,毫无顾忌。

    “你们真杀了人?”他问道。

    “人在江湖,有几个手上干净?”伊雪稠冷哼。

    凌捕头皱眉,手下一众捕快也隐隐围了上来。

    “就算你们是六扇门的人,桃花剑阁杀人,你觉得他还会放过你们?”付吟霜道:“就连外面官府之人,恐怕也不想落下口实,让你们将此事说出去吧?”

    朝堂与江湖永远是泾渭分明,就算暗中有所合作,有衙门和宗派暗通曲款,可在明面上,都是不允许的。尤其现在是北燕的天下,这梁州府衙,若真被曝出此事,怕是上上下下都要从重处置。

    凌捕头当然能想到这一点。

    “凌某受朝廷俸禄,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他说道:“更何况,还要与尔等贼子同流合污。”

    盗帅点头,夸赞并不诚心,“高风亮节。”

    凌捕头一噎。

    客栈里浓烟渐多。

    “去二楼吧!”付吟霜道。

    众人便欲上楼。

    但凌捕头则是目光闪烁之间,吩咐身边一人道,“去表明身份!”

    他还是不相信盗帅之言,也是不相信此地官府中人,真会被门派钳制,听从其指派吩咐。

    有捕快应了,上前几步,甩手便将腰牌打了出去。

    腰牌穿破窗纸,从火光里落在地上。

    门外,自是有人看见了,却因没有命令而无人理会。

    凌捕头还在等,但等到的,是熊熊而起的烈火,以及呛人的浓烟。

    他心里无比失望,终于跟着往二楼去。

    盗帅不免摇头,觉得这些燕国来的公门中人,还是没搞清楚原梁国官府的糜烂程度,以及如今现状。

    也无怪燕长安迫切想要改变如今南域。

    苏澈注意到,在他们上来之后,最后面的是那一家老少,他们中那个老人在火起后便一直咳嗽,好像是被烟熏了,此时靠在楼梯上的阑干旁,呼吸都变得急促且渐弱。

    再就是那个小男孩,也是两颊憋得通红,清脆的咳嗽声,在此间尤为清晰。

    “各位江湖好汉,求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那个男人终于朝苏澈等人开口,脸色无比急切,不断拱手。

    “他此前应该就有肺病,我们虽有疗伤的金疮药,却是治不了这等急症。”付吟霜说道。

    女人听了,带着哭腔道:“你们行走江湖,办法肯定是比我们多的,求求你们了。”

    那男人也是眼中带泪,不断拱手。

    这时,一旁的小男孩似是呼吸难受,竟是一个咳嗽之后,就朝一旁倒了下去。

    “小心!”

    小孩栽倒的方向正好是楼梯,若是掉下去,性命堪忧。

    伊雪稠离得最近,想也不想,便直接伸手去抓,想要搭救。

    但就在此时,苏澈心中却忽而有感,仿佛恶意临身。

    “小心!”他连忙出声。

223.生死

    在这一瞬间,没有人反应过来,或者说,就连玉沁,都未察觉到这丝恶意。

    因为它太过突然,如流星一闪,却被剑心玲珑的苏澈瞬息捕捉到。

    他提醒的很快,只在刹那之间,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注意力全然放在他身上的玉沁。

    在苏澈刚开口,话还未出之时,玉沁便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一抹惊然。

    但时间太过仓促,一切发展的都太快了。

    她只来得及去抓伊雪稠,几乎是想也不想,却依旧慢了一瞬。

    伊雪稠是想去拉那个小男孩,不然对方就会跌下楼梯,而她也是下意识的举动,根本没有太多反应。

    甚至,当苏澈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还疑惑,小心?小心什么?

    但下一刻,无比的冰凉传遍全身,自腹部突显,继而便是瞬间蔓延的剧痛。

    如是被冰刺入体,只在眨眼之间,全身的力气就仿佛抽离,连心神都要被冻彻。

    伊雪稠张了张嘴,她看清了,看清了就在近在咫尺间的那个小孩脸上的诡笑,对方此时哪还有方才的虚弱和晕眩感,那是冰冷而带着嘲讽的眼神,那里面只有清明和阴狠。

    玉沁一把抓住了伊雪稠的胳膊,顺势弹指,无形剑气如潮水打落溅起,直接刺向那倒仰着就要跌落楼梯的小男孩。

    此番变故虽只在眨眼之间,但也足以让众人反应过来。

    可是,蓦然并非只发生在伊雪稠身上。

    靳鹰伤重,哪怕他久在江湖,但因为玉沁等人在身侧,他才是防备最低的一个。

    本是眼中含泪,一脸急切的女人突然出手,甚至连神情都保留着方才的祈求,但她的手,一下便刺进了靳鹰的胸前。

    或者说,是她手里的匕首,直接没柄而入!

    靳鹰喉间一呛,登时吐出血来,但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人在生死间的应激要远超过自己意识的反应,他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死死地,指甲都掐破了血肉。

    付吟霜怒叱一声,一掌朝其劈去。

    商容鱼则是罕见寒了脸色,方才,身侧的男人欲要偷袭,却被她一脚将其手中匕首踢飞。而此时,那男人竟是一个鹞子翻身便抓住了梁上的红绸,此时正背靠在那,脸上带着饶有兴趣和些许惊讶的笑意,看着这边。

    场间诸人的应变都太快,以致于当六扇门的几人反应过来时,场面已是惨烈。

    那个女人因手腕被靳鹰抓住,勉强躲过付吟霜含恨的一掌后,却被苏澈以剑气斩断了臂膀,继而又被盗帅连踢摔下二楼,此时生死不知。

    而那个小男孩,即便他在跌落的半空想要强行变招,却依然没有躲过无形剑气,他的身上被炸出数个血洞,血舞喷洒之间,直接砸碎桌椅,只是身子挺了几挺,便没了声息。

    “这…”凌捕头及六扇门的一众捕快皆是愣住了。

    他们是从燕国来的,久在六扇门,跟江湖打交道,不是没见过高手,可像眼前这般,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竟是分出生死,他们根本不曾见过。

    因为他们自是能看出此间之人的武功,单说那行偷袭之举的三人,便能在几招之内将他们全数杀死。但在眼前,却是一击之后便被面前这几人一招所杀。

    尤其是那只是略微感知到,便足是锋芒在背的无形剑气,这该是何等高明的武功?

    凌捕头已是对眼前这些人足够重视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依旧小看了对方,甚至此前心里,竟还有要将这些人留下的愚蠢念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

    六扇门一众人的心思如何,苏澈等人毫不在意。

    此时,盗帅脸色阴沉,他看着依偎在付吟霜怀里的伊雪稠,一脚踩在那几乎呼吸不动的老头肩上。

    “他真是快死了。”商容鱼说了句。

    盗帅咬着牙,恨恨地抬脚。

    虽然伊雪稠这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且手段也是狠辣,但无论是此前地下,还是这一路上偶尔的拌嘴,盗帅觉得对方心底还是有良知在的。而如今苏澈也劝了那人,作为那人的手下,想必伊雪稠也有回头的觉悟。

    所以盗帅存在着劝说对方的念头,尤其是在方才,看到伊雪稠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搭救那要掉下楼梯小孩时。

    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针对他们的陷阱。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盗帅看着那手拽红绸的男人,一字一顿道。

    对方并未回话,只是冷笑,或者,是在想如何脱身。

    这时,米陌荨扶着靳鹰缓缓靠在了一侧,哪怕她在努力渡去真气,可靳鹰胸前那没柄而入的匕首,已是让他回天乏术。

    “没想到,求了一辈子富贵,还是要死。”靳鹰虚弱道,嘴里随着说话而冒血。

    “胡说什么!你会没事的…”米陌荨说着,可最后,却是哽咽。

    一起共事后,对方教过她很多东西,两人关系亦师亦友,此时她心痛之余,更恨自己为何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就精通易容和伪装,竟没看穿这几人的伪装。

    是自己太蠢了,因为形似盗门那人出现的缘故,失去了本该的警惕和小心。

    靳鹰笑了笑,道:“不必自责,生死有命。”

    米陌荨没忍住,终是哭出来。

    靳鹰抬头,看着那道似是也蹙眉的身影,最后道:“我竟也搞不懂,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玉沁闭了闭眼。

    靳鹰死了,伊雪稠同样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紧握着付吟霜的手,最后说的,是想让对方就将她葬在这,她不想再成拖累了,而如此,也能跟甄晴离得更近些。

    她是如此抱歉地说,可那种对活着的渴望和不甘,却令人动容。

    苏澈沉吸了口气,觉得心头堵得慌。

    明明都是声名狼藉,且手段狠辣之人,却在死时,依旧让人感到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并非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是因为他们心里,同样还存有一份良知,还存有友情的羁绊及对未来的渴求。

    是因为他们已经在改变自己了,往好的方向。

    可最终…

    或许,这就是江湖。

    一朝踏入,便很难全身而退。

224.身份

    “他们与我从神都逃出来,九死一生,或为富贵,或为自由,可最终仍未脱身出去。”

    玉沁细语轻声,可其中杀意冰冷,仿佛令人置身寒冬腊月。

    她是话里有话,且必是跟此间某个人所说。

    离她最近的商容鱼哪怕心里知道,对方并非是在跟自己说话,且此事也的确与自己毫无关联,但她依旧忍不住开口,或为解释,或为证实自己的清白。

    “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商容鱼撇清道。

    玉沁没理她,而是看着那半靠房梁之人,道:“既是死士,何不舍命出手?”

    话出,场间之人皆是一愣。

    死士?

    便连商容鱼,都是脸色变了变。

    各方势力,甚至是一些富商家中,都会培养死士,以为其效力替死。但方才出手这几人,敛息高明,出手狠辣,又是一击必杀,若真为死士,显然不是寻常地方能出来的。

    可既是死士,为何会找上他们?

    难道他们一行,竟是无形中招惹到了什么人了吗?

    还是说,对方是为燕廷玉报仇而来?

    可不该这么快才对。

    商容鱼一时间有些捉摸不定,究竟是身边这人怀疑错了,还是暗中另有盯上他们的人。

    梁上那人并未开口,只是活动了活动手腕,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匕首。

    外面火势更大,浓烟已经蔓延到二层楼上来。

    玉沁轻叹了口气,却好似是刮起了一阵极寒的风。

    她的身影,于原地骤然消失。

    众人只觉幽影一闪,再现时便听得突兀的兵刃交接之声。

    叮叮,清脆,却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苏澈看去,玉沁交手的对象,竟是那带着斗笠的女子,后者因她出手太过突然且快,根本来不及拔剑,而是一直以带鞘长剑去挡。

    他明白,这必是玉沁发现了对方身份,且认定伊雪稠两人之死与对方有关,所以才直下杀手。

    同样,盗帅和商容鱼几人也是反应过来,只不过难免疑惑,那人究竟是谁?

    此时,苏澈却是蓦然回头,那原在房梁上的男子竟是不见了!

    “好高明的敛息手段。”商容鱼说着,眼神里也少了轻视。

    至于一旁六扇门诸人则是与他们离得稍远了些,既是为了想脱身之法,也是不想掺和进去。这等江湖仇杀,他们最是清楚不过,而现在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如何保命。

    另一边,玉沁两人已是踩阑干飞出,两人于半空交手,剑气肆虐,本是飘散的浓烟如被牵引,客栈里好似刮起狂风龙卷。

    “你如何就认定是我?”斗笠女子仍是没有机会拔剑,却是终于出声。

    但两人交手,一旦出声,便是泄气,尤其是对高手来说,这便是破绽。

    玉沁以折扇点之,这次却无碰撞之声,但如聚之势在相触之间轰然,眨眼剑鞘崩碎,无形剑气骤然席卷。

    斗笠女子闷哼一声,身形急退。

    剑气斩落在长剑之上,众人皆闻颤鸣之声,以及看到其人止不住颤抖的手腕。

    终于,长剑脱手,斗笠女子一把按住右手手腕,于对面阑干站定。

    但好似有一缕风刮过,斗笠前的遮帘从中而断,一下飘落,露出之前挡住的脸。

    “是你?”付吟霜见了,一怔。

    一旁的商容鱼也是一愣,不过转而便想通,只是淡淡一笑。

    也正是这刹那之间,一道寒芒在米陌荨身后出现,而她似是因伊雪稠之死而失神,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之前诡异消失的男子,却是从阑干上的空隙里突然出手。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便连这男子眼中都出现得逞后的讥讽时,他手中的匕首刺中了另外一物,或者说,是被挡下了。

    叮!

    古朴的剑鞘,挡在了米陌荨的背后,匕首刺中,裹挟的力道却未让持剑者的手有丝毫颤抖。

    付吟霜一把将米陌荨拽过。

    众人方觉,出手的人是苏澈。

    “你是怎么发现的?”对面,那男子收回匕首,口中出言时更是朝后退去。

    但这一次,有人显然不会让他再脱身了。

    商容鱼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然后,他的脚步便有了片刻的停顿。

    盗帅上前一步,猛扣住他的手腕,继而以擒拿之法攀上,直将其臂膀卸了,而又在对方回神,下意识张口之际,又捏住其下巴卸了。

    一切不过是在眨眼之间,等人在看去时,男子手中匕首落地,人也被点穴丢在地上。

    “多谢。”付吟霜朝苏澈道。

    苏澈颔首,却是持剑回身,看向另一边。

    那里,本是戴着斗笠的女子见遮帘已去,便索性将斗笠摘了,露出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庞。

    苏澈对此并不陌生,因为今日还见过对方。

    听玉沁说起过,此人是罗网蒋红绫。

    ……

    “不愧是能被那位看重的人,这份武功,我的确是自愧不如。”蒋红绫将斗笠扔了,说道。

    她的声音已经变回之前那般,不再刻意遮掩。

    “只不过,你是怎么怀疑我的?”她问道:“我比你们早到,也从未出手,自信该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玉沁并未回答,只是道:“是桃花剑阁许诺了你什么,才会在此出手?”

    蒋红绫轻叹口气,“人活着都不容易啊,既然换了新东家,当然要有拿得出手的投名状才行。”

    那边,苏澈闻言,与盗帅不约相视一眼。

    从这番话里,不难听出,桃花剑阁和燕国,许是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

    “罗网死士,你倒狠得下心。”玉沁语气莫名道。

    这等死士,皆是为刺杀而用,往往一击不成便彻底失去作用和性命,而他们所修行的必然是精湛的杀人术,若是合作,必要无比默契的配合。

    方才那一男一女一侏儒,要共同完成这场偷袭,并不容易。

    他们的武功并不强,却在敛息遮掩上足以瞒过众人,也正因为此,他们选择出手的目标也必然要在力所能及之中。

    “伊雪稠擅长用毒,就算城里那位不是她杀的,但只因为这一点,她也该死。更何况,她是你们这里面,唯一精通药理的。靳鹰是罗网叛徒,虽然知晓不多,但能被派去梁都,委以重任,也非泛泛之辈。他也该死。”

    蒋红绫轻轻说着,继而看向付吟霜,颇有几分遗憾,“只是可惜,没能杀了你。”

225.剑落

    就算蒋红绫不说,苏澈也能猜到对方想杀付吟霜的原因。

    付吟霜是梁州城血衣堂口的主事之一,不说远了,起码这梁州地界上的大小帮派她都门儿清,也因此,在江湖事宜的处理上,自是得体。

    她可称是个老江湖,在众人行程中,可以根据情况妥善安排。尤其在应付追兵的时候,熟悉梁州的付吟霜,无论是在逃跑还是应对上面,自然是几人中最强的。

    也是最能让追兵感到头疼的。

    但付吟霜能被东厂委以重任,潜伏在血衣堂口内,那武功也是不弱。如今虽然受伤,却也不是偷袭就能要命的。

    所以,在杀人和重创之间,蒋红绫安排下的死士自然有所选择。

    付吟霜脸色冷着,在看着对方的时候,杀意与恨意交织,生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蒋红绫却不在意,可惜是有,但能杀人,那他们此次就没有失败。

    “所求不过一场富贵,但不知你是否已做好觉悟。”玉沁淡淡道,手中折扇缓缓展开,一副水墨山水画渐而显现。

    蒋红绫挑眉,手腕轻动,本是洁白的双手竟有隐隐红芒浮动,好似笼上了一层血色轻纱。

    “什么觉悟?”她问。

    玉沁目光自扇上移开,一点一点冷下来。

    “送死的觉悟!”她说,身影已是在余音未落之际,骤然掠出。

    蒋红绫瞳孔一缩,只觉眼前倶是寒芒,那人好像是携山海而来,让人生不起丝毫与之抵抗的念头,而一旦逃离,恍惚间便有要直面山呼海啸的错觉。

    与此同时,燃起的火势终于冲进了客栈,在火光中,数道身影闪入进来。

    “陆延年。”付吟霜语气微凝。

    那穿着皂色剑装的青年以手中长剑分开火势,此时正站在大堂之中,在其左右,也各有同样穿着的青年而立。

    他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玉沁与蒋红绫交手,而后者一招不敌,被其打入二楼的厢房之中。

    房门破碎,两人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

    “师兄?”边上,一人示意。

    陆延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是微微摇头,“有他们在,他是不会自己跑的。”

    他此时抬头看的,正是二层楼阑干旁的众人,而目光,则一下落在毫无易容伪装的苏澈身上。

    陆延年先是一怔,继而看到了苏澈手中的长剑。

    哪怕此间因烟呛而晦暗,但火光朦胧之间,他依旧看清了那古朴的剑鞘,也让他一下想起了此前双方的确是见过。

    眨眼间,他便已经想通,当下,不免失笑道:“原来如此,那易容之人原来是你。想不到你与颜玉书竟又同行,陆某不免怀疑,他莫非是忘了,如今境地是拜谁所赐了么?”

    苏澈没有说话,只是浓烟已涌上二层,他抬袖,略略掩住口鼻。

    “不要放走苏澈!”陆延年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

    身旁四人应了,直以轻功往二层楼冲去,长剑出鞘,掩过四下燃烧的噼啪声,铿然锋寒。

    此时,付吟霜见盗帅还抓着那个被卸了下巴的男子,柳眉一皱,直接一剑刺进了这男子的心口。

    盗帅愣了愣,然后松开手,那男子嘴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倒了下去。

    商容鱼眼中赞赏一闪而过,

    这时,那桃花剑阁的四人也已快要冲将上来。

    苏澈深知自己被看破身份后,脱身更难,如今唯有一战,从桃花剑阁手上拼杀出一条生路。

    他持剑平抬于胸前,左手自剑鞘一划,古朴剑鞘就如离弦之箭,当先射向对面一踏楼梯腾空那人。

    对方自是一惊,却直接一剑斩出,但冲势也因此一滞。

    苏澈早已掠身迎上,手中沉影剑落,对方持剑来挡,却在剑还未触之时,便忽感面前几有山崩之势,及得两剑接触,铿然之间传来的巨力更是让他手腕一折,在痛苦未消时,他手中的剑便断了。

    而苏澈的剑,则是直接劈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劈飞出去。

    桃花剑阁那人正跌落在陆延年脚边,滚动之后,再无声息。

    从苏澈自二层楼飞身而下,到一招毙敌,不过眨眼之间。

    桃花剑阁另外三人自是上了二层,他们可不管什么六扇门,而是见人便直接出剑。

    只不过他们不认识商容鱼。

    ……

    陆延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心中竟有几分感慨。

    对方比自己还要年轻,可这身武功,却已是不弱,而无论对方是如何从桃山上下来的,都无不表明对方绝非是少年得志而少计谋之人。

    该说不愧是苏定远之子么?陆延年想着,眼前恍惚间出现的,还是对方刚才自二层楼跃下时的场景。

    听说,梁都城破那日,苏定远便也是自大梁城头而下,直取燕康。

    这是何等的豪迈啊,只是听之,便心生向往,恨那日自己不能亲临当场。

    陆延年闭了闭眼,一切喧嚣皆去,眼前能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人,能闻到浓烈呛人的烟,能感觉到四下的火热,能觉出呼吸时微微的气闷。

    于自己而言,生死之战竟来得如此早了些。他想着,拇指轻抵剑镡,而后骤然拔剑!

    ……

    苏澈一直在戒备面前的人,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也见过对方跟玉沁的交手。

    但如今,两人身上皆是有伤,只不过相较而言,现在伤势更重的还是对方。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看到了对方拔剑而来。

    ……

    桃花剑阁的剑重在奇诡,最主要的,还是那诡异的煞气。

    陆延年是桃花剑阁当代大师兄,他的剑,自然也修行煞气。

    铿!

    两人剑斩在了一处,彼此相隔咫尺,持剑以对。

    他们能看清对方的眼神,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杀了我,你们就能走。”陆延年额上青筋已动,伤病而苍白的脸上,自脖颈渐渐爬上如纱织般的黑雾。

    苏澈对此并不陌生,他握剑的手用力,指节泛白。

    两人如同是在角力,剑气如旋,自两人身上逸散,四下好似有风而起,吹散了周遭的浓烟。

    陆延年身上的黑雾渐重,弥漫全身之后,竟自剑上往对面爬去,却在侵袭到沉影剑上时,蓦然溃散。

    哪怕他眼中厉色渐剧,此时仍不免微怔。

226.折剑

    煞气秽浊,无物不刷。

    陆延年自信,以自己功力全力激发煞气,如此距离之下,莫说对方手中长剑,便是其人外放真气,都会被侵蚀溃散。

    但现在,含煞剑气在触于对方长剑之时,竟如感天敌,自行消散,无影无踪。

    这如何不让陆延年吃惊?

    他自不会觉得是自己修为不够,而只能是对方这剑古怪!

    蓦地,陆延年想起曾听闻过的一件事。

    “神兵?”他开口,半是疑惑。

    苏澈神情不变,本是暗沉无华的沉影剑上,仿佛有风漩涌动,继而竟是肉眼可见的澎湃剑气。

    陆延年眼神微变,当先撤力,飞身后退时挥剑斩出,黑芒浮掠,好似九幽阴风。

    这是他的含煞剑气,在甫一感到迎面而来的危机时,当先出手。

    苏澈无有半分退避之意,蓄势之际,此时出剑犹如山呼海啸,好似携狂瀑而落,将眼前幽风劈散。

    在陆延年微缩的瞳孔下,便是眼前之人一剑破开万千含煞,直面而来。

    快,太快!

    苏澈持剑平刺,直取陆延年咽喉。

    后者不免感到几分怒意,如同被小看一般,他想要冲前出剑,但内力运行时的滞塞感让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提起从前的力量,也无法挡住这一剑。

    他只得后退。

    所以,当苏澈出剑之后,哪怕陆延年躲过,且以剑来挡,可碰撞之间,是后者一直在退。

    长剑接触时的脆响,由一点一滴转为疾风骤雨,陆延年只觉得对面那人出剑越来越快,而从剑身上传来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这是他完全想不到的,因为用剑之人,若追逐于出剑的速度,必会弱其剑落时的力量,反之亦然。

    但此时却截然相反。

    苏澈在快与力之间找到了平衡,甚至在不断加剧,他的剑不见丝毫奇诡,直来直去,可就是这种正面堂皇,恰给人一种凌然之意。

    好似,在他的剑面前,便不该有人出剑。若出剑,则剑要折,人亦要弯腰。

    但偏偏陆延年不服,于剑一道,此前他已经败在颜玉书手上了,如今更不想失败,且还是败在与之同行的人身上。

    他愤而出剑,煞气翻涌成蛇,剑意却凝形,身周如飞花飘絮,却是黑雾尘烟。

    苏澈剑出如携山海之势而来,两人只是临近,剑气便已然轰鸣,大堂内陈设崩碎而飞,浓烟登时一清,便连自门外而入的火焰都瞬间往四下倒卷。

    陆延年只觉得脸颊被风刮得生疼,继而身上便出现凉意与刺痛,他勉强低头,身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如风割般的伤口,丝丝剑气冷冽如冰,自身煞气甚至来不及将之消融。

    黑雾出现了缺口,更为稀薄,苏澈一剑斩来。

    陆延年咬牙,抬剑而起,体内煞气全然涌入,灌输之间如龙吟虎啸,却更为凄厉刺耳。

    苏澈皱眉。

    铿!

    两剑相接,苏澈一时竟觉手腕震痛,两人一触即分,但眨眼时,对面那人收剑反刺而来。

    苏澈以脚点地暂退,同时右手一松,以五指在剑柄上一抬,掌心一推,手中沉影一转之间,继而脱手飞射。

    陆延年眼神一凝,彼此距离已近,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以身试剑,遂侧身来躲。

    但因此,剑刺时便慢了一瞬。

    方寸之间,苏澈以剑步欺身而上,探出之手一下握住剑柄,飞剑霎时在手,剑气登时呼啸。

    他朝后侧身,变刺为削。

    陆延年本就刺空,此时更感锋芒在侧,几刺痛皮肤。

    他没想到对方剑快且身法也快,方才好像是踏出一步,却仿佛更多变化,只在瞬息间便是生死时刻。

    陆延年只得折腰。

    沉影自他面前掠过,带起剑气刺痛双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下一刻,陆延年欲折身而退,但只是起身之间,便被一剑刺中。

    “好快的剑。”他说。

    血洇透胸前,皂色剑装如染了一朵血色梅花。

    苏澈神情不变,道:“承让。”

    陆延年只觉胸口一闷,也才明白,为何当初乔芷薇师徒要谋算面前这人了。

    在与对方交手时,他清楚地感知到,来自对方身上的那股莫名气势,非是剑意却令煞气无功,如同天生克制。

    他不免好奇,苏澈所用,究竟是何等剑法?

    但显然,对方不会告知。

    陆延年沉喝一声,提剑再起。

    而苏澈不会给他机会,凝聚剑势随出剑而崩,陆延年手中剑碎,人亦被劈飞。

    火焰未曾席卷,陆延年倒在噼啪燃烧的桌椅旁,火光明灭,其人晦暗莫名。

    两人胜负分出之时,二层楼上的交手同样已经结束。

    商容鱼看过来,好笑道:“你能胜得了桃花剑阁的大师兄,若江湖扬名,不知会讨多少女子喜欢。”

    苏澈找到先前甩出的剑鞘,看了眼那边几无气息的陆延年,收剑入鞘。

    对于商容鱼的话,自是没有理会。

    而商容鱼见此,眼带好笑之意,“你觉得不杀他,桃花剑阁就会放过你吗?”

    在二层楼上,方才冲上来的那三个桃花剑阁的弟子,都已经死于她和付吟霜之手,当然,包括盗帅和六扇门诸人在内,他们也自都是出过手的。

    苏澈没有说,此时的陆延年丹田气海已被此前剑势重创,再加上根基被毁,如今虽留有一口气,却也与废人无异。

    对武者来说,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更何况当曾经享受荣光,如今却跌落凡尘。

    但苏澈心中却隐隐在想,或许陆延年此次来,便存有破釜沉舟之意。

    至于原因,便是昨夜一番挣扎,全力之下仍败于玉沁之手,而日后修行之路因此受创,说不定便难有寸进。

    对于陆延年来说,这是几乎致命的打击,更会成为心病,要是迈不过去,就会成为修行路上的心魔。

    所以,他此次来,若不斩去心病,便是斩去自己。

    可惜,陆延年没有跟玉沁交手,他遇上了苏澈。

    ……

    火更大了,六扇门的诸人已是往二层楼的房间里去,想要跳窗,或是去往别处另觅出口。

    苏澈回头,看着门窗倒塌,木头燃烧着噼啪落下,看着气息几不可察的陆延年被埋葬。

    恍若火海时,炸开火花。

    苏澈抬袖挡在眼前,看过几息后,便去向二层。

227.火前

    “你们逃不出梁州的,何必负隅顽抗?”

    “你是想要求饶么?”

    火势攀涌之间,客房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

    两道身影相对,蒋红绫双手如被血色浸染,诡异红芒朦胧如纱,此时并掌抵住眼前的白玉折扇。

    玉沁右手持扇,而掌心上的伤口在此前交手中崩裂,有鲜血洇透纱布。她左手负在身后,好似肩伤尚重未愈,难以动力。

    “求饶?外面全是桃花剑阁和官府的人,就算今夜你们能侥幸脱身,还能留下几分力气?”蒋红绫冷笑一声,似是劝诫,“梁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想去哪?又能去哪?”

    她心中虽有猜测,却也难想到玉沁等人要去墨家,只当是有商容鱼同行,对方必是达成某种协定,说不得便是投身无生教,或是通过无生教来提供藏身落脚之处。

    而且,有无生老祖的埋骨之地在,对方两人为此筹谋许多,必也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说,在蒋红绫的心里,面前之人是要走。但应该不会离开梁州。

    今夜赶路,不过是因为杀了燕廷玉,而仓皇出逃罢了。

    “去哪,就不劳你费心了。”玉沁淡淡道:“况且,你也看不到那么远。”

    蒋红绫听后,心中警铃登时大作,而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蓦然出现,让她浑身冰凉。

    玉沁手里的折扇一下崩散,好似是不堪两人比拼内力,难以承重。但在白玉折扇崩散之时,却有无数红线自扇骨射出,一瞬如网,铺展飞射。

    蒋红绫大惊,仓促之间,她只得以手去抓。而她也相信,凭借百毒不侵、坚若金铁的“血玉手”,也足以应付。

    可是,生死之间的冰凉并未远去,甚至让她几欲心神冻彻。

    红线不是缠绕,而是洞穿!

    鲜血飞溅,在蒋红绫一瞬瞪大的眼眸里,面前全然被鲜血染红,四下的晦暗和火光皆是远去,一切尽成血的世界。

    她的双手被红线洞穿,数不尽的针线落在她的身上,透体而过,而她双手如是被缚,丝毫不能作为。

    她忍不住发出惨叫,针线自后背而出,缠绕成结。

    看着眼前的血人,玉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直接将其一脚踢出,本是背负的左手并剑指点出,无形剑气顷刻洞穿那道飞起的身影。

    蒋红绫撞碎燃烧的窗户,飞向外面,而下一瞬便是弓弦响动,夜空里,不知飞来了多少箭矢。她的惨叫戛然而止,只余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微弱喘息。

    空洞的窗,四周是渐大的火,却能看清漆黑的夜色。

    玉沁转身,踢开落下的梁木,朝客栈内跃去。

    ……

    苏澈等人上了房顶,与之一同上来的,还有六扇门的一众捕快。

    熊熊烈火之间,他们能看到客栈四下围着的模糊人影。

    凌捕头咬牙,朝房角飞檐而去,但身影刚在火前出现,便听得箭矢射来的呼啸,他急忙侧身躲过。

    “我等是六扇门的人,你们难道要残害同僚不成?”他运足内炁,朝下喊道。

    客栈外,肖捕头坐在马上,听见了,可看着面前那几要倒塌的客栈,默不作声。

    陆延年在之前就已经带着桃花剑阁的几个人进去,但现在,原本客栈里的人既然能出现在房顶,而这么久了里面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似乎对方结局,已经能想到了。

    但这,无疑让肖捕头又惊又惧。

    堂堂桃花剑阁的大师兄,会出事,甚至是死在这里?

    那他该怎么办,回去以后,就算衙门不治他的罪,便是桃花剑阁,又能放过自己吗?

    肖捕头咬了咬牙,现在唯一能挽回一点的,便是将这件差事办好,起码这样的话,届时桃花剑阁问罪,衙门还能给他说几句话。

    如果连差事都办砸了,那他也就不必回去了。

    所以,肖捕头当即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冒充六扇门之人,来啊,给我放箭!”

    房顶的凌捕头听了,怒意刚生,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因为比话更快的,是弓弦声中射来的箭矢。

    他几乎是狼狈地后退,退到了众人身边。

    “头儿?”

    “这群混蛋,若是脱身,定不会放过他们!”凌捕头一腔怒意压制不下,偏生又毫无办法。

    这房顶上烟是小了,可这客栈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马上就要被烧塌了,到时候,他们死的只会更惨。

    “不知各位,有什么主意?”

    虽然不想问,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多。凌捕头看向苏澈等人,开口问道。

    在方才,他是见过了面前这持剑青年和这几个女子的武功,自也不会再以公门身份拿大,反而姿态放的很低。

    因为他是聪明人,在当下肯定不会去惹得对方不快,自己等人的性命,说不定还要仰仗对方来救。

    苏澈眉头微皱着,如今火势已大,房顶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退瓦,谁也不知道这客栈什么时候就塌了。

    而下面又有几十人持弓弩以对,这种情况,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脱身之法。

    是以,他不由看向身边两人。

    玉沁和商容鱼皆是朝四下看了几眼,然后好似拿定了主意。

    “分头突围。”玉沁道。

    苏澈听后,已是明白,如此打算,自是不想管这些六扇门及客栈掌柜等人。

    而自己等人只要下去,无论是杀人还是抢马,自然好脱身。

    可如他此前所想的,是不忍心看这些人逃不出去,就这么葬身火海。

    “生死有命,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别人作甚?”商容鱼看他一眼,笑了笑。

    边上客栈的掌柜等人则不免唉声叹气,惧怕已是无用,他们心里当然清楚,如果这些江湖人不帮他们,那他们自是只能等死。

    而六扇门的几人多是忿然,觉得这等江湖人果是冷血无情之辈,可心里当然明白,如今局势,换成是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去冒险。

    “再犹豫,谁也走不掉。”付吟霜这话,当然是对苏澈说的。

    而下一刻,玉沁则是一把抓住了苏澈的手臂。

    苏澈只是一个愣神之间,便被其人抓着,一起朝外掠去!

228.林中

    玉沁可不会去管这六扇门或者其他人的死活,如今火势在前,客栈不定几时就要倒塌,现在不走,还犹豫什么?

    火焰在眼前分开,苏澈能感觉到热浪翻涌,他偏头,看着身边之人,对方映在火光之中,没有往常冷意,反而让他觉得温暖且亲近。

    正想间,胳膊忽而便被朝那边一带,彼此更近了几分。

    “不躲,看什么?”玉沁看他一眼。

    苏澈不免赧然。

    四下箭矢而来,两人凭空欲落。

    苏澈以剑去拨,飞箭未及便皆被剑气斩下。

    如此距离,他自是能看清地面那欲要后退似要上前的官兵,和桃花剑阁弟子。

    在两人身后,付吟霜等人也自房上跳下,但因有苏澈两人在前,弓箭多半被其引去打落,他们反倒安全。

    包括那六扇门的凌捕头等人,以及客栈掌柜几个普通人,也是尖叫着从房顶往下跳,却不免被流矢射中,惨叫之后便跌落下去。

    客栈在一团鼓起的火花散去后,便轰然倒塌,火星、烟尘,一下朝四周涌去。

    流矢被气浪掀飞,还有尚未落地的人,皆是毫无方向地朝外摔去,有的直接吐血,有的还被烟尘卷中。

    苏澈和玉沁在落地之后便直接趴下匍匐,但他仍能感觉到后背刮过一阵热浪,撩得有些刺痛。而不用想,这身上自然也是灰烬沙土,干净不了。

    最惨的,除了诸如六扇门这些跳的晚还要应对弓箭的,便是在客栈外包围的这些人马,因为离得近,且对客栈倒塌没有反应过来,是以全然被波及到。

    人仰马翻不至于,却也是被掀飞了不少人,最多的,还是被灼伤了眼睛,此时不少人捂着脸哀嚎。

    “你没事吧?”苏澈晃了晃头,问向身边之人。

    玉沁摇摇头,袖子从脸上拿开,但她也知道此时必然狼狈,所以也不欲多说。

    “走!”她的手,依旧抓在苏澈胳膊上。

    苏澈点头,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盗帅等人也是半起身子,万幸都平安无事。

    “别,别让他们跑了!”肖捕头手搓着眼睛,沙哑着嗓子喊道。

    玉沁闻声看去,一见便知这人是衙门领头的,当即一踢脚边散落箭矢,那箭便破空而去。

    肖捕头此前看见了先跳下来的两人,明白这两人绝非寻常之辈,此时听了呼啸破空之声,心中自是大骇。

    他自不会去顾颜面,直接朝旁一扑,懒驴打滚躲过。

    玉沁并未理会,早在那一箭踢出时,便拽着苏澈朝一旁冲去。

    四下官兵毫不能阻拦,便是桃花剑阁的弟子上前来挡,也被两人几招杀退。盗帅和付吟霜几人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之间,众人竟全然脱身而去,消失在熊熊燃烧的此间。

    “大人?”一府衙捕快示意一声。

    肖捕头自地上爬起,恨恨朝苏澈等人离去方向看了眼,然后道:“还等什么,收拾马匹,去追啊!”

    属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马匹受惊,此时自需安抚,而这也不知要多久,这当然是给了对方逃跑之机,却也是给了自己等人活命的机会。

    从刚才来看,这桃花剑阁的大师兄进去都没能挡住这些人,而对方直接从房顶跳下远遁,这武功也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们若追,自是去送死。

    一旁,桃花剑阁的众人闻言,不免恨恨,哪怕知道对方所想,却也毫无办法。

    现在,他们只是看着眼前几要烧穿夜色的火势,眼带悲戚与迷茫。

    他们的大师兄和另外几位师兄都没有出来。

    他们该如何与宗门解释?

    沉默着的人,抹了把眼泪,最终握紧了手中的剑。

    既已无颜回宗门,便只有将那些人死死咬住才行了!

    ……

    火光在身后远去,黑暗笼罩而来。

    此是林中,诸人停下,喘息着,彼此相视,看向来路,皆是沉默不语。

    米陌荨背着靳鹰,付吟霜带着伊雪稠,哪怕之前因此被箭射中。此时,她们不约将两人放下,拿出手帕,从水袋里倒水沾湿了,替他们擦去手脸上的污垢。

    苏澈只是看着,便心生不忍。

    “不忍看,便不看。”身边,玉沁说着,递过手帕来。

    苏澈闻言看去,对方早已擦拭干净,而递来的手帕也是干净的。

    他接过,帕子上依旧残余体温,很软和。他沾了水,也擦了擦脸。

    “人死是常态,这就看不了的话,只能说你不适合江湖。”玉沁道。

    苏澈动作一顿,想到伊雪稠两人死时场景,没说话。

    “方才我若不拽你走,你是不是不会走?”玉沁问道。

    此时,六扇门和客栈里的那些人都未随他们一道,许是逃时没跟上他们脚程,也可能是故意走散,没跟上来。

    苏澈听了这话,也是不知该如何说。

    的确,要自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他还是做不到。

    “事实上,你不去管他们,他们才会跳下来。生死之时,不是要靠别人,而是要靠自己的勇气。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就算你能救他们一时,日后他们还是要死。”

    玉沁看着他,道:“再者,就算你带他们一起,能保证躲过弓箭么?”

    苏澈看着付吟霜和米陌荨两人,她们手臂和腿上皆是中箭,而这正是因为护持伊雪稠和靳鹰的尸身所致。

    若换成是自己,就算自负武功,要同时保全其他人的话,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我明白了。”苏澈点头,“多谢。”

    玉沁似是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这让苏澈想要归还的手帕,便继续留在了手里。

    “跟了这么久,该出来了。”玉沁淡淡道。

    苏澈对此并不意外,他同样看了过去,那是相隔三五丈的树后。

    商容鱼等人亦是闻声看去。

    米陌荨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免抬头,眼带探究。

    脚踩枯枝的声响里,一道身影从树后走出。

    穿着打扮正是方才客栈里那店小二的装束,只不过相貌自是变了,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不甚起眼。当然,正如之前的伪装一般,谁也不好说这是否便是他的真容。

    “果然凭小子的这点微末道行,瞒不过各位的法眼。”他说,语气里并不见慌张。

229.拿捏

    “知道自己道行微末,还敢跟来?”一旁,米陌荨冷冷看去。

    她觉得,此前在客栈,正是因为对方的出现,而让自己一直在想盗门,以至于少了谨慎,才会被罗网偷袭得手,害了靳鹰和伊雪稠。

    彼时,对方一直藏身暗处,甚至说要想出手的话,未必不能阻止罗网之人。也可能,对方早就知道蒋红绫他们的身份。

    所以,现在这么一个身份莫名,敌友难辨之人,堂而皇之地跟来,她自是难抑心中怒气。

    对面那人闻言,忽而笑了笑,还朝这边拱了拱手,说道:“姑娘可是怪我方才没有相助?”

    米陌荨冷声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亦没有相助的道理。”

    对面那人又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姑娘不是很明白吗?”

    米陌荨默不作声地,将插在胳膊上的箭矢拔了出来,哪怕溅血也面不改色。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付吟霜当然能体会米陌荨现在的心情,是以,对这突然出现的男子,也自是厌恶。

    苏澈道:“你跟来,可是有事?”

    他觉得,对方所说全然是废话,甚至还激怒了米陌荨。

    他毫不怀疑,因此前发生之事,如今玉沁的心情必不会好,如果对面这人再多聒噪而不说明的话,很可能就会死在这。

    而玉沁的折扇已经碎了,刚把右手伤药上好,此时正将纱布打结。

    “各位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敌意。”对面那人说道:“只是认出墨家盗帅,听闻他从万贵妃的寝宫里盗取过一盏九龙杯,所以好奇,想来见见。”

    话落,不只是苏澈,便是其他人都不免愣了愣。

    来找盗帅?

    这下,他们才想起之前在客栈时,那六扇门的凌捕头说对方正是贼偷。所以,这是遇见同行,技痒之下,想要切磋了?

    苏澈下意识朝盗帅看去,却发现后者脸色,并无原先那般玩笑意味。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苏澈问道。

    “南采风。”对面那人轻笑一声,“你是苏澈,不是盗帅,我找的不是你。”

    苏澈不免皱眉,不是不悦,而是因为对方目的性太过明确,且他知道,盗帅虽有此名,却从不喜欢以盗取东西自得自居。

    果然,盗帅开口了。

    “盗取他物,只是为达成其他目的的一种手段,而不是行窃之人的夸耀。”他说道:“所以,如果你是想见我,我就在这,你已经见了。若想要切磋,等有时间另觅他处,轻功拳脚兵器皆可。可要是所谓盗术,那恕我不能奉陪。”

    南采风挑眉,脸带疑惑,“墨家盗帅,便是以“盗”成名,若依你所说,难不成你历次盗取,皆是为墨家做事的手段?”

    盗帅双眼眯了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偷盗跟行窃并无不同,或为财货,或为生计,或只是一时技痒,都是偷东西罢了。”南采风似乎很喜欢笑,只不过颇多讥讽,“哪怕过后物归原主,那也是偷了,不是洗清自己的理由。”

    老实讲,这话苏澈听来,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在衙门,也正是如此办事的。做过就是做过,已经发生的,不是遮掩过后就可以抹去的。

    但是,在此之上,是否令他人利益受损,才是真正的衡量。过错有大小,律法对之才会有轻重。

    眼前这南采风说的虽然没错,却也不全对,有道理不假,但以人情来讲,却并不会让人那么信服。

    ……

    而就在苏澈若有所思之时,南采风却忽而看了过来。

    “苏少侠似乎对此另有见解?”他问道。

    苏澈眼中略有好奇,对方为何会问自己?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盗帅皱眉道:“如果你想说因为苏澈是我的朋友,而心有偏袒的话,那便不必说了。你今夜跟来目的,直言便好。”

    南采风点头,长舒了口气,这才道:“我就是想与你比试一番盗术,看看究竟是谁的手段更高明。”

    盗帅摇头,“我为何要跟你比?”

    “那你觉得,我为何会提起那盏九龙杯?”南采风反问道。

    盗帅眉头一皱,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在看去时,微眯的眼中,不免涌上几分杀意。

    苏澈对此自是敏锐察觉,他有些意外,对方并不是好杀好战之人,究竟是什么事,竟会让对方心生杀意?

    完全是下意识地,苏澈朝一旁动了半步。

    此举当然离那南采风更近了些,亦算是在对方后退时,会形成威胁。

    对此,玉沁和商容鱼都是一眼便看透。

    “看来两位的关系很好。”南采风看向苏澈,笑道:“苏少侠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举动,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败坏名声。”

    苏澈同样一笑,“留下你,不就留下了名声么?”

    南采风一愣,接着点头,若有所思道:“的确,如果动起手来,我的确不是几位的对手,但是”他看向盗帅,微微一笑,“如果我回不去的话,恐怕这件事便会人尽皆知了,无论是传到哪国耳里,对墨家来说,应该都是灭顶之灾吧?”

    盗帅至此才确认,对方的确是知道了那件事,而且先不论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最重要的,是知晓此事的,到底有几个人!

    “你究竟是谁?”盗帅凝声道。

    “在下,南采风。”对面那人说着,又看了眼米陌荨,淡笑一声,“侥幸,得了盗门一星半点传承,勉强算是半个弟子门人。”

    米陌荨愣了愣,对方所学果然是盗门武功,因为从对方刚才的眼神里,她知道,对方正是看穿了自己此时的易容。

    能看透,只有本门中人。

    她便是盗门一支唯一的传人,那么,眼前这人,是何时何地得的传承?

    而真相,会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么?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盗帅沉声道。

    “不多,一手之数。”南采风说着,又连连摆手,“不过你放心,真正知悉具体的,只有我和另一位朋友,若是我今夜回不去,他们都会得到我此前所留之物。”

    他撇撇嘴,“那么,知道的,就是全天下的人了。”

    盗帅深深看他一眼,沉吸口气,道:“我若答应比试,你是不是,就不会说出去?”

    南采风闻言,脸色一正,甚至举手做发誓状,“除非你墨家有朝一日亲自说出,我这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说着,他脸色一垮,“可要是你墨家自己人说漏了嘴,那可怪不得我。”

    盗帅未尝没有在想,对方究竟是如何知晓那件事的,是有人泄密,还是在某些地方出现差池,才走露了风声。

    而又是否,真如对方所说,知道的人只有两个,或者说,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

    盗帅暂且压下心中所想,冷冷看去,“好,我跟你比。”

230.比试

    哪怕苏澈不知道这南采风所说何事,却也能看出来,盗帅能应承下此无谓之事,南采风所言势必对墨家极为重要。

    或是把柄,或是某种隐秘。

    商容鱼挽了挽耳边的青丝,道:“追兵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呢。”

    她此语,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想要知道南采风究竟拿捏住了什么,才会让盗帅妥协。

    难道说,墨家还有自己不知情的东西不成?

    南采风笑了笑,道:“没有那么复杂,比拼盗术,不过在眨眼之间罢了。”

    盗帅开口,“闲话少说,输赢若何?”

    “我若是输了,就如之前所说,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南采风道:“可要是你输了,就得以你盗帅及墨家名义,来为在下扬名。”

    盗帅皱眉,“你是为名而来?”

    他有些错愕,这等偷盗的名声多为人不齿,要来何用?

    “想我自认盗术有成,也拿不少大户试手,便是门派官府,秘宝珍玩我也取放自如。”南采风叹了口气,“可哪怕我留下名讳字条,却也总有人将我认作是你。只因为你盗取了九龙杯,江湖皆以之为能,其余盗术手段,不过凡凡。”

    万贵妃之美天下闻名,或许盗取九龙杯并非什么太难之事,江湖中人传为美谈的,还是盗帅入其寝宫,并从容而去。

    花前月下,一袭白衣取得贵妃饮酒之九龙杯,踏月离去,该是何等风流?

    这才是被江湖人所津津乐道的,亦是韵事。

    如今万贵妃下落不明,此事已不可复制,但斯人往事,更得人回味琢磨。

    所以说,往后就算再有盗术高明精湛之人,也难以与那盗帅相较。

    南采风年轻气盛,学得一身本事,自是要扬名江湖。更何况,谁会想自己所做之事,皆有另一人压着不说,还总被冠以对方名头?

    他是极度不爽的,但将那人击败还不行,必须要让对方亲自为自己扬名,只要盗帅认输,江湖之人才会认可自己。

    是以,南采风一直在寻觅盗帅踪迹,如今终有所获,他当然不会放过。

    而对于其中内情,盗帅无从得知,更无心情去探究。他此时所想,便是快些了结此事,然后传讯机关城,好好验明此事真假。

    因此,不管眼前这人为名还是为利,他都很快应下了。

    “可以,你想怎么比?”盗帅问道。

    “就以那九龙杯为注,让苏少侠将其交给此间任意一人,不让你我知晓,而后你我去猜,并各凭手段从其人身上取走。”南采风道:“谁先拿到九龙杯,谁便是胜者。”

    盗帅听后,摇头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九龙杯早已遗失。”

    南采风闻言,眉头一皱,“遗失何处?”

    “许是旸山郡吧。”盗帅说道。

    南采风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道:“那好,那就你我各自拿出一物,让苏少侠分别放于你我身上,也不让你我知晓。之后,谁先从对方手里取回来,便算谁赢。如何?”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但不代表就很容易,因为如此一来,许多手段你都用不上,或许更为依赖的,是彼此的武功和修为。

    南采风显然想过这点,便又补充道:“盗术不是杀人技,若靠武功取胜,想必几位也都能看出来。高低之分,你我也心知肚明。”

    “好。”盗帅应下。

    ……

    南采风拿出来的,是一枚铜钱,就是市面上的寻常铜钱。

    他拿出来朝众人亮了亮。

    铜钱不大,偷起来当然不如银子好偷,如此意味,未尝不在表露自信。

    盗帅拿出的,是一锭银子。

    “这银子我身上就有。”南采风笑道。

    盗帅点头,手掌一翻收了银子,拿出了一块腰牌,上面刻了个“墨”字,另一面带着雕纹,写了不知些什么。

    南采风双眼一亮,“这可是墨家的统领腰牌。”

    盗帅没言语,直接递给一旁的苏澈,然后背过身去。

    南采风见此,同样一抛铜钱,也背过身去。

    苏澈接了两物,看着两人时,有些无语。

    商容鱼一把从他手里拿了腰牌,笑道:“这事倒也好玩儿,不如我帮你。”

    付吟霜和米陌荨自是去了林中刨坑,要将伊雪稠两人掩埋在此,而玉沁则在不远处负手看着。

    苏澈走到盗帅面前,拿铜钱示意。

    盗帅摇头。

    苏澈一笑,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作弊,当即道:“那你得赢啊,要不然这面子可就丢了。”

    “当然。”盗帅笑笑。

    苏澈将铜钱塞到了盗帅的腰带里。

    另一边,商容鱼则站在南采风面前,不住打量。

    南采风的目光一直在那块腰牌上,此时见了,不由道:“商姑娘虽然国色天香,可在下自认无才无德,不敢妄想。商姑娘还是快些让我俩比试吧,时间可不等人。”

    商容鱼瞧他几眼,道:“我这是在记下你的形体相貌。”

    南采风心神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容鱼忽而展颜,“没什么意思。”

    说着,便直接将腰牌拍在了对方的胸前,然后转身去了另一边。

    南采风看她半晌,才将腰牌放进怀里。

    自己现在并非易容,而对方显然也是看得出来,那么,对方刚才之语,究竟是何意?

    “好了,那就开始吧?”商容鱼走到苏澈边上,故意离得近了近。

    苏澈微微皱眉,挪开几步。

    “你干嘛?”商容鱼看过来。

    “你干嘛?”苏澈看过去。

    “我有事跟你说。”商容鱼磨了磨牙。

    苏澈刚待过去一步,哪知商容鱼直接走开了。

    “你...”

    “突然不想说了。”商容鱼轻哼一声。

    事实上,她一直在悄然注意那离得稍远些的身影,方才发现对方果然朝这边看了眼,哪怕仿佛不经意,可又怎能瞒得过自己?

    商容鱼心中不由暗笑。

    同时,

    “那就,得罪了。”南采风抱了抱拳。

    盗帅轻吸口气,“来吧。”

    话落,两人竟是同一时间掠出,冲向彼此之时,更是同时探手。

    显然,他们只是在方才几息的目光交汇,以及照面之间,便已看穿了东西藏在何处。

231.神行

    苏澈知道盗帅轻功卓绝,听玉沁说起过,其名为“神行术”,是集身法与轻功为一体的上乘武学,无论是方寸间的腾转挪移,还是赶路千里奔袭,皆为世间轻功之最。

    而此门武功只在墨家有不说,更是极为难练,机缘和努力缺一不可。是以,普天之下,如今会这一门功法的,也只有盗帅而已。

    此时,盗帅身如一阵轻风掠过,竟快到让人难以捕捉身影。

    苏澈明白对方这已是全力以赴,上一次动用到如此程度,还是彼此于旸山郡逃亡之时。

    只在他念头闪过的刹那,场间两人已是瞬息接触。

    当然是盗帅走得更远,更像是他主动接近的南采风。

    唰!

    一声轻响,却是袖起带出风声,两人分开几步,彼此手上皆是空空。

    “好俊的身法。”盗帅由衷赞赏一声。

    南采风笑了笑,只不过此时眼底满是凝重,“比起墨家的神行术,我这点身法,难登大雅之堂。”

    彼此都未再开口,方才各自一招试探,皆是看准了放置之物藏在何处。但想要拿到,却是太难了。

    最了解捕快的,当然是那些犯人,而擅长偷盗之人,自然最会防备。

    如是暂缓几息,紧接着,两人便又动了!

    苏澈只看清两道身影往来交错,带起猎猎风声,晦暗的此间,的确让人难以真实捕捉到这两人的动作。

    因为无论是盗帅还是南采风,他们的身法快,手更快。

    苏澈从未想过,人的手真能快到无影。

    “看起来肉眼难以捕捉,好像是很高明一般,其实在实战中无用。”一旁,商容鱼轻声道。

    苏澈略有不解。

    “手快,是因为他们练功侧重不同,修行用来摘取和用来杀人是不一样的。”商容鱼说道:“这不是出招,若是实战交手,只能算是花里胡哨,不堪一击。”

    苏澈微微颔首,而他自是知道盗帅有一手暗器本事,飞刀绝技与奇诡特制的飞刀搭配,盗帅手快,却也绝非花里胡哨。

    “同样是眼力无双,有人可当斥候,有的却能当弓箭手。”商容鱼又道:“他们手快,你练剑的手也快,但如他们之前所说,练的却不是杀人技,而你之快剑,却可杀人。”

    苏澈听明白了,但不免问道:“你怎知我的剑快?”

    他在眼前之人在场时,出手寥寥,便是一时之快,也可能是所用剑法不同或是临场变化所致。可他听得出来,对方所说‘剑快’,实指便是他出剑。

    “我又不是瞎子。”商容鱼浅然一笑,“再者,我不都说了,我认识你的子衿姐么?”

    苏澈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而看向场间。

    他总觉得,对方是有意无意便要从他这里套话,尤其是当说起周子衿的时候。

    这般想着,不过几息,场间便又起了变化。

    ……

    盗帅和南采风错身而过,两人于刹那之间伸手,一个探去对方怀中,一个探去对方腰间。而相同的是,两人指间皆有寒芒微闪,显然是用上刀片。

    两人眼神皆是平静中带着坚决,没有半点退意,更无防备后手,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会取走自己身上的东西,而更在意和相信自己会比对方要快。

    就算都拿到,只要自己快一步,便是赢家。

    刀片寒光一闪,令人恍惚间有种夜色被分割的错觉,但它又有如此美感。

    苏澈凝神看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

    南采风划破了盗帅的腰带,薄而锋利的刀片挑起了藏在其中的铜钱。

    盗帅同样割破了南采风的衣衫,对方怀中露出那块铜制的墨家腰牌,但它哪怕体大而看似好偷,可实际上,真要如此距离将其拿在手中,却并不容易。

    起码,不如以刀片挑起铜钱那般容易。

    如此情势,看起来便是盗帅要慢上分毫,会被南采风先拿到铜钱取胜。

    苏澈眼神微凝,心神竟随之紧张。

    南采风嘴角微翘,已忍不住上扬,眼中同样有得意浮现。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一下僵住。

    苏澈握剑的手同样紧了紧,因为他没想到,盗帅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去获胜。

    血,自掌心滴落。

    盗帅一手拿着属于自己的腰牌,另一只手则是抓在南采风的指间,或者说,是直接扣住了对方指间的刀片,以及那枚铜钱。

    南采风眼中的得意消失不见,而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更是一点点淡下去。

    他看着面前的人,抿紧了嘴。

    盗帅神情平静,抬手,缓缓摊开,那枚铜钱带着血,就在手里。另一只手上,自然是那块腰牌。

    他朝后退了半步,以让两人间有了距离。

    “承让。”他说。

    南采风双手握了又松,他方才不只是大意了。要说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其实也不然,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仍会在出手的时候,还分心去防住。

    自己只能一心一用,对方却可分心他用,高下,已然分出。

    南采风将刀片收了,深吸口气,吐出,抱拳道:“受教了。”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盗帅留下的血迹。

    “不敢。”盗帅听到对方这么说,心底同样松了口气,只不过面上当然不会流露。

    不远处,苏澈也是松了口气。

    “你不相信你这朋友嘛。”商容鱼道。

    “相信,也难免悬着一口气。”苏澈道。

    “我倒是好奇,那个南采风究竟是拿捏到了什么事了。”商容鱼说道:“竟然让他不惜自残,也要取胜。”

    苏澈闻言,眉头皱了下。

    依着他对盗帅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个十分在意名声的人,那种惫懒的性子,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自是犯不着如此。

    而听到商容鱼方才所说的是‘自残’,这让苏澈有些担心,他便朝那边走去。

    ……

    “我会履行承诺。”南采风说道。

    盗帅点头,他没问对方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对方既然不说,那显然是没打算告诉自己。即便问了,也是徒劳。

    他将铜钱递过去。

    南采风看了眼,没接,他认真道:“我会记住的,我也一定会再来找你。”

    “江湖险恶,你这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别先死了。”这时候的盗帅,仿佛才恢复了往常的轻松和混不吝。

    南采风愣了下,显然,他也是有几分不习惯。

    他摇摇头,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232.路遇

    盗帅的手伤,换成别人当然是小伤,但锋利的刀片还是伤到了手上的筋骨,这对一个靠手吃饭的人来说,自然是严重。

    他靠在树上,用清水洗了,涂药包扎。

    苏澈注意到,对方收起了腰牌,却将那枚铜钱随手扔了。

    “有没有兴趣说说?”商容鱼走过来,问道。

    盗帅头也没抬,淡淡道:“商姑娘对我墨家不也很是清楚么,这么点儿小事,何必问我?”

    “知道归知道,但术业还有专攻呢,我的人也不能将你墨家上下,事无巨细全盯着吧?”商容鱼故意道。

    她这话里带刺,让人听了着实牙痒痒。

    苏澈也觉得这话过分,尤其盗帅是墨家的人,此时明显也是被方才那南采风搞坏了心情,商容鱼说这话,真是有些刺激人了。

    “那就,让商姑娘那些神通广大的手下,自己去打听吧。”盗帅微笑道。

    商容鱼撇撇嘴,也知道这家伙现在心情不好,便也不多说了。

    另一边,付吟霜和米陌荨两人也回来了,她们身上包扎之处还往外洇血,脸色也是苍白,方才客栈倒塌也导致两人身上狼狈,又埋葬了伊雪稠两人,身上尘污许多。

    玉沁走来,道:“方才有两路人朝东南方向去了,咱们也动身吧。”

    “无车无马,靠两脚赶路么?”商容鱼问道。

    “回客栈。”苏澈道。

    商容鱼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笑了,“你倒有些小聪明。”

    马匹珍贵,但衙门里自是有马厩的,给那些长途办案的捕头驱使。方才围着客栈的那些捕快皆是骑马而来,三四十骑恐怕是将梁州府衙里的马都带来了,还有桃花剑阁的那些弟子,也都是骑马过来。

    如今苏澈等人已经脱身,那些捕快和桃花剑阁弟子必会来追,而还有之前受伤或是身死的一些人,则要一些捕快护送回城的。包括那些马,也都要被赶回去。

    苏澈说回客栈,不是想找那些受惊跑远的马,而是他们的马车。

    那些人肯定顾不上这个,马车想必也离客栈不远。

    ……

    客栈的废墟还在燃烧着,四下空旷,除了地上偶尔的血迹和被斩断的箭矢外,空无一物。

    完好的箭矢肯定是要被回收的,而看样子,衙门的那一众捕快,的确是分散人手护送着伤亡之人回梁州城了。

    马车车轮经过沙石地的响声传来,盗帅驾着一辆灰蓬蓬的马车,同行而来的,是牵着马的商容鱼。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轴断了。”盗帅说道。

    商容鱼道:“咱们一共六个人,先凑合用着,等到下一个集镇,就去换马。”

    她说着,还不忘用布条抽打着马匹,扑簌着灰尘。

    付吟霜和米陌荨身上都有三两箭伤,虽是皮肉伤,却也不能骑马,自是坐马车的。

    “我之前所说的话还作数。”玉沁道:“等到下一个集镇换马时,你便走吧。”

    米陌荨紧咬着唇,眼中似有泪花浮现。

    “打生打死对你来说,不值得。”玉沁说道。

    商容鱼打岔道:“谁骑马啊?”

    玉沁看她一眼,上了马车。

    商容鱼不免翻了个白眼。

    苏澈摇摇头,也翻身上马,几人重新出发。

    ……

    再往后赶路,一行人竟未遇到什么追杀。

    但因为陆延年之死,众人担忧桃花剑阁追杀甚急,还故意多绕了远路。

    是以,足足过了一日,他们才在次日午时之前,赶到了渡淮水河码头前的平澜县。

    这里,是平澜县的一个集镇,再往西北三里地,就是淮水河码头,届时便要坐船赶路了。

    苏澈一行人进了集镇,追杀久不来,众人心头半是轻松,半是沉重。

    因为他们不相信官府和桃花剑阁会就此收手,更何况,按时间来算,燕廷玉的死讯已是传了出去,燕国那边,或者说掌管南域事宜的燕长安那里,定是得了消息。

    再就是桃花剑阁,陆延年是桃花剑阁大师兄,是一道门面,如今身死,门派上下自不会放过此事。

    所以,现在他们尚未察觉追兵,或许是对方还未寻觅至此,或许是引而不发,亦或是有什么筹谋大动作。

    不过,沉重归沉重,苏澈等人能做的,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也在这段算是安然的时间里,好好享受平静。

    米陌荨在昨日,经过上一个集镇换马时便离开了,她当然是不情愿的,可玉沁的态度坚决,她只能离去。

    苏澈知道,这并非是赶走,而是一种保护。米陌荨虽精通易容和幻术,但她的武功是众人里最弱的,若是突遇伏击,对方不会给她布置幻术的机会。

    而且,依米陌荨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跟他们一并逃亡。

    她身上还肩负着盗门的传承与振兴,本该是要去寻其他诸如南采风这种,可能身负盗门武功或传承之人。玉沁不想让她就此涉险,甚至被官府和桃花剑阁通缉。

    不过米陌荨在离去时,自是说了日后还会来寻。

    至于会是什么时候,甚至届时会如何,皆是后话了。

    付吟霜的伤已无大碍,但若是交手自然大不如前,所以她近来常常沉默。

    苏澈知道,她这是怕自己会成为众人身边的负累。

    “就在前边的酒楼休息一下吧。”盗帅勒了勒马,说道。

    马车里坐着玉沁三女,此时自无不可。

    苏澈骑马,目光放远,却是发现四下街上之人多半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其人不免匆匆,身上还挎着竹篮。

    有人经过的时候,苏澈瞥了眼,竹篮里好似是放着鸡蛋和猪肉等物,也有的是时令蔬菜。而这些人的穿着,也显然都是静心调理打扮过的。

    因为临近淮水河,客商往来缘故,带动此地集镇比别处要繁华许多。所以说,如此这么多的人打扮之后往一处去,倒几有什么盛况之意。

    苏澈不免好奇,本是想拉人来问的,可一想到待会便要去酒楼,也就作罢了。

    盗帅见此,笑道:“跟我这么久,你这多少也有了些闯荡江湖的经验。”

    苏澈一怔,继而摇头失笑。

    ……

233.狐仙

    酒楼还算热闹,也尚且干净。

    毕竟是在淮水河码头附近,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酒楼里也就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吃饭也是匆匆忙忙,有的则是心不在焉,有的则颇多愁绪,等等。

    苏澈几人选了空桌坐下,简单点了几个菜,便叫住了店小二。

    “方才在街上,多见人们收拾整齐,都往一个方向去了,这是为何?”问话,自然还得是盗帅来。

    这店小二一愣,笑了,“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平澜集吧?”

    盗帅点点头。

    事实上,他早些年也是走过淮水河的,只不过那时候可不记得出过这么一档子事。而且来去匆匆,他也不甚在意。

    这一回,街上声势颇大,想不注意都难,他这才好奇。

    “这是去求狐仙做法施福呢。”店小二说道。

    “狐仙?”盗帅愣了愣。

    莫说是他,就是苏澈等人,对这‘狐仙’也是不信的。

    江湖上不乏有什么‘黄大仙’、‘狐仙’、‘河神’之类的东西,不外乎便是一些会点方术和幻术的人招摇撞骗,糊弄那些见识少的百姓罢了。

    店小二一看几人神情,便知他们所想,当即不忿,道:“你们可别不信,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们平澜集的狐仙?淮水河的水怪、虎头岭的僵尸、再就是三年大旱求雨,哪个不是狐仙施法解决的?”

    他一脸与有荣焉,而看着苏澈等人时,也有几分不悦,显然是因为他们不信狐仙。

    店小二的话落下,旁边便有吃饭的人开口了。

    “就是,狐仙神通广大,要不是她老人家出手施法,这去年淮水河的水怪横行吃人,哪个还敢渡河啊?”

    “屁,谁说狐仙是老人家了?”

    “笑话,还有人不信狐仙,你不信梁国那亡国皇帝,也不能不信人间真仙啊!”

    “没错,单说这三年大旱,要不是狐仙开坛求雨,不知得死多少人呢。”

    “要是没有那场救命雨,这日子可就过不下去喽。”

    一时间,这四下声里,皆是在言那狐仙,无非便是歌颂其功德。

    苏澈从这些人眼中看到的,是信服和虔诚,还有敬畏。而且,从先前一人所说‘梁国亡国皇帝’一语来看,在此地,这狐仙的地位,应该还要在官府之上。

    甚至,官府还要仰其鼻息。

    店小二去催菜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千万不能说狐仙的坏话,会遭报应。

    苏澈觉得,这报应,或许就是说这狐仙坏话,被这些人听见了才难缠。

    “你们怎么看?”盗帅问道。

    “什么?”商容鱼随口道。

    “狐仙啊。”盗帅眼里颇感兴趣。

    商容鱼‘嘁’了声,道:“咱们就是路过,吃饱了就去码头登船了,你管它狐仙狗仙的。”

    苏澈有些无语,要不是对方说话的声音天生不大,且带柔媚之意,恐怕就让周围的人听去了,那肯定是会招惹麻烦的。

    “怎么,这就怕了?”商容鱼看过来,挑衅一笑。

    苏澈哼了声,本想不理她,但又着实担心对方任性,真的话多话少冒犯了那什么狐仙,招惹到集镇上的人。

    虽说倒也不是怕狐仙或是这里的人,就是怕麻烦,平白耽搁。

    是以,他直接道:“有些话你憋在肚子里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商容鱼挑眉,“你这是在教训我?”

    “那你还想要什么教训?”玉沁看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不过奉劝你一句,要想安稳去墨家,看到《无生玉录》,那你的话最好就少一点。”

    商容鱼听了,撇撇嘴,没人听见地嘟囔了几句。

    盗帅见此,笑了笑,然后看向苏澈,“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看看这狐仙,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澈摇摇头,“好奇归好奇,但能不惹麻烦还是别去招惹。”

    盗帅叹了口气,“你啊,明明年纪不大,偏偏老气横秋的,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这跟有无朝气说不上话啊。”苏澈无语道,“我这是行走江湖的谨慎。”

    “你们觉得,桃花剑阁是否就此善罢甘休?”付吟霜语气微凝。

    说到这个话题,气氛便有些凝重起来。

    “这一路上,他们未再追击,会不会跟丢了?”盗帅说道。

    “亏你还是老江湖。”商容鱼冷笑一声,道:“桃花剑阁屹立百年,能成为持剑八派,它的底蕴和能量不是你能想象的。”

    盗帅眉头一挑,“我墨家底蕴和见识,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商容鱼眯了眯眼,“你是想存心找事?”

    “好了,计较这个做什么。”苏澈看了商容鱼一眼,印象里,对方应该不是这种容易受激的性格。

    “你对这狐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玉沁道。

    商容鱼眼底讶色一闪,转而看来,眉眼一弯,“我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玉沁只是淡淡看着她。

    商容鱼颓然摆手,“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只是她这语气和神态未免做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以前在教里的时候,我也只是偶然听说过,知悉不详。”商容鱼说道:“但有一点假不了,她也是魔教的一支传承下来的,惹上怕是难缠。”

    最后一句,当然是对盗帅说的。

    盗帅皱了皱眉,既然是在无生教听说的,那此事该是真实,魔教一支的话,这狐仙当也有些门道儿。

    被这么一打岔,原先对于桃花剑阁的担忧,似乎都被冲淡了一些。

    “不管怎么样,只要上船,出了梁州地界,桃花剑阁的人就算追来也难了。”苏澈道。

    梁州接壤是苍州,那里如今也属南域之地,是曾经最大的一个州地,其内武林相较也最为复杂。而又因如今苍州被燕国和后周共同瓜分,所以江湖势力相比从前更是鱼龙混杂,流血之事常有发生。

    桃花剑阁在梁州一家独大,可要是上了苍州之地,影响力无疑会小很多。

    “如果桃花剑阁的人,已经发现了咱们的行踪呢?”玉沁问道。

    众人一怔。

    付吟霜蹙眉道:“若他们知道咱们来了淮水河码头,就会猜到咱们去墨家。”

    苏澈与盗帅相视一眼,墨家机关城便在苍州北部,若真如玉沁和付吟霜猜测这般,那桃花剑阁,或许已在淮水河甚至是他们的前路上,已经与交好帮派通气,设下了埋伏。

234.狐仙(下)

    饭菜很快上齐,都是盗帅点的,苏澈有的还认不出名堂。

    “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有些菜系还是他们带过来的。”盗帅说着,拿筷子夹了个炸的金黄的鱼条,放到了苏澈碗里。

    “尝尝这油炸泥鳅。”他说道。

    苏澈自小便喜欢吃些炸知了这种的稀奇食物,以往只听过这泥鳅能吃,可在府上却是没吃过的--因为毕竟是京城大家,府上伙房的人都觉得泥鳅是脏污泥水中的东西,吃了可不是污了贵人么。

    筷子夹起来,咬在嘴里时,酥脆可口,没有半点腥味儿。

    “怎么样?”盗帅问道。

    “香。”苏澈点头。

    “等去了机关城,这种水里的玩意儿,后山寒潭里有的是。”盗帅说道。

    苏澈疑惑,“寒潭?”

    “名为寒潭,可没那么玄乎。”盗帅一笑,“不过是天外寒陨铁落下,砸出了个大坑,地下泉水涌出,就成了一处潭水。”

    两人边吃边说墨家之事,倒也自在。

    一旁商容鱼等人也是静静听着,毕竟是要去墨家,别人的地方,难免是有忌讳。

    而看着两人吃得这么香,几人也是胃口大开。

    少顷,最后一道菜上来,却是一盘油煎蜈蚣。

    商容鱼嘴角抽了抽,默默将筷子放下了。

    “怎么,这还怕了?”盗帅看的就是她,此时见了,马上开口。

    “哼,后周苗疆常吃之物,怕从何来?”商容鱼嘴上是这么说,可这筷子却没有动。

    “瞧瞧这个头儿,真大,看看这肉,结实。”盗帅先下筷子,半尺长的金黄蜈蚣,上面还粘着花椒。

    他故意猛嗅,然后道:“闻闻这味儿,真香!”

    商容鱼看着盗帅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玉沁直接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张口,面不改色地吃了。

    “火候还差点,里面的肉嚼起来有些生,应该是点菜的人多,出锅时着急了。”她说。

    盗帅脸色微僵。

    “行了,快些吃吧,又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商容鱼说道。

    苏澈知道,盗帅一番话看似插科打诨,却也是为了缓解众人心头或有或无的压抑。而且,此前猜想未尝不是没有可能,桃花剑阁的确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处境和前路,依旧不定。

    ……

    酒足饭饱,付了银钱,盗帅还打包了两只烧鸡,打算路上吃。

    他说上船后,船上的东西要比下边贵不少。

    苏澈道:“银子不够用了?”

    “墨家的小崽子们都穷得光腚了,我怎么能挥霍?”盗帅随口道。

    苏澈点头,也是知墨家如今处境,已经变得有些艰难了。当然,也肯定不至于像对方所说的这般不堪。

    众人走出酒楼,上了马车,就朝集镇外而去。

    但走着走着,盗帅挑挑眉,道:“看来咱这想躲还躲不成了。”

    苏澈也是微微皱眉,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淮水河码头,可此地百姓拥挤之处,也正是同样方向。

    也即是,那所谓狐仙做法施福的地方。就在他们的去路上。

    苏澈骑在马上,遥遥看去,那边人头攒动,隐约可见一处搭建高台。随着离近,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花香,很难说清是什么花,因为其中还掺杂着檀香和香火之味。

    再就是,四下的人越来越多,前路几呈堵塞。

    有虔诚来拜狐仙的,有来求福的,当然也有像他们这般赶路的。

    只不过,路被堵住罢了。

    ……

    “等吧。”

    盗帅坐在车辕上,看着天上高高的日头,将斗笠往下一耷拉,盖住了半边脸。

    苏澈手牵缰绳,举目四望,这小小集镇,人却不少。

    他朝后看,便是再回去,这路也是拥堵。

    但人多眼杂,他们就处在此间,他怕会被桃花剑阁的人一眼看穿。

    “你这么四下看的话,才会惹人怀疑。”盗帅说道。

    苏澈看他一眼,道:“我怕耽搁了船行。”

    “淮水河码头很大,船也很多,只有船等人,没有客等船的。”盗帅笑了笑,然后道:“要不要啃个鸡腿?”

    苏澈一愣,然后想到对方打包的烧鸡,无语摇头。

    人群在慢慢朝前,而他们也终于看到了二三十米远的高台。那上面有个身穿白衣,身上挂着颇多首饰,好似后周苗疆之人的窈窕女子。她以轻纱遮面,正在台上四下走动,步伐略快,带着奇异律动,而双手各拿一串铃铛,嘴里还念念有声。

    苏澈不免好奇,这就是那狐仙?

    “大胆!法坛之前,还敢骑马,还不快下来!”蓦地,有人喊了声。

    苏澈听后,先是皱眉,但想了想便也下马。

    那人不是对自己说的,却也是针对其中。而四下骑马的人当然不少,还有骑驴的,有人依言下来,用手牵着缰绳往前,有人却坐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甚至神情之中还颇多嘲讽。

    那些,当然是外地人。

    “好胆,对狐仙不敬,你等着受罚吧!”虔诚的人开口。

    “狐仙?狗屁的狐仙,老子倒要看看她能怎样!”骑马的汉子不服,看着高台上的窈窕身影时,眼中还有淫光流露。

    “这话可不敢说,小伙子,你快向狐仙请罪。”有人劝道。

    “这女子舞跳得倒是不错,可要称狐仙,道爷却想收了她。”骑驴的道士捋了捋两撇小胡子,喝了口酒,打了个酒嗝。

    场面略有骚乱。

    苏澈看向那高台上已经停下动作的女子,在想对方要如何应对。但他又有几分疑惑,按理来说,此地南来北往的人无数,此间场景应该发生过不少次了。也正因为此,这等事不该出现了才对。

    因为一传十十传百,就算还有人不信,也不会当面这么挑衅才是。

    想是想不明白的,苏澈索性就静静看着。

    ……

    “小女子不过略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才被父老乡亲冠以‘狐仙’之名,便是各位不信,也是没什么的。”

    台上那女子先施了一礼,轻纱浮动,真容不显,但只是窈窕身姿和洁白肌肤,便让人心生无限遐想。

    “原来是江湖骗子。”那骑驴的道士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一口黄牙。

    “狐仙,请惩治这不知所谓之人!”有人道。

    “对,降福之地,不容许这等胡言秽语!”

    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好似声讨一般,甚至有人已经伸手进了挎着的竹篮里,好像下一刻就会扔过几个生鸡蛋来。

    苏澈连忙站远了些。

235.侠难

    “来来来,道爷就在这。”骑驴的道士晃了晃酒葫芦,闷了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狐仙淡淡一笑,甩袖,众人只看其动作,美感之余竟是让人难生亵渎,接着,在那骑驴道人的头顶上一丈处,竟有一道水幕生成。

    众人皆是抬眼望去,震惊有之,与有荣焉有之,自也有眼带探究之人。

    那骑驴道人仰头看着,歪了歪脖子。

    下一刻,水幕浮动,便是瓢泼般的水柱落下,直将这道人淋成了落汤鸡。

    水幕自然消失了,头顶还是高挂的日头,入冬的风有些凉,那道人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而周围有被水溅在身上的,也是颤了颤,显然那水是真的,也当然很凉。

    “看你还敢口出不逊!”

    “这回是水,下次就是降天火!”

    四下本就虔诚来拜的人,更是信服不已,连连朝着高台上那狐仙拜倒行礼,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苏澈能听见,却听不明白他们在念什么,似乎是某种教文,很是拗口。

    “极乐庙。”马车里,商容鱼挑开一线车帘,本是狭长柔媚的眉眼,此时眯起如刀锋。

    她的声音很低,却足够让苏澈听清。

    “什么?”他问道。

    “魔道宗门,三十年前逢战时匿迹江湖,我说教里那些老东西怎么提起这个狐仙时,脸色有些不对,原来都是‘同道中人’。”商容鱼略带冷笑,只不过,眼底凝重未减,“莫生事端,否则恐有麻烦。”

    苏澈看向盗帅,后者已然将斗笠摘了,此时也是点头。

    身为墨家统领之一,盗帅接触隐秘不少,又常年行走江湖,自然对这极乐庙有清楚的认知。

    这是魔教门派,其门中只招收女弟子,个个年轻貌美,而门中自也有男子,不过却是为练功所用,名为“药鼎”。

    这些“药鼎”需要日日浸泡药浴,吃好喝好,一应用度皆是最高供给,却要保留元阳,就如催熟药草一般。等时候差不多了,极乐庙的女弟子便与其交欢,以魔功吸其阳气,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吸收尽那些男子体内的药性。

    失去作用的“药鼎”,便是“药渣”,有的会被极乐庙抛弃,有的直接杀了,也有的是作为苦力劳作,可谓是生不如死。

    当然,极乐庙的女弟子都是招收而来,那些练功用的男子,却是坑蒙拐骗,用尽手段弄上山来的。甚至,还有从孩童培育起来的“药鼎”,手段极其残忍。

    因极乐庙魔功狠辣,此举未免丧尽天良,所以在魔道诸派里,最为人不齿也最被仇视。凡正道见其门人弟子,必然杀之。

    极乐庙出身之人,武功修为皆是魔道同辈翘楚,进展神速,不过却少有能入三境者,可即便如此,也绝非轻易能招惹之辈。

    盗帅相信商容鱼不会认错,也认同商容鱼所说,现在能不招惹对方便不招惹。

    因为除了麻烦之外,看此地这些百姓神态,要是一旦招惹了那什么狐仙,恐怕这群人非得疯了不可。

    关于极乐庙之事,盗帅已传音苏澈,虽不甚具体,却也足够说明。

    “但极乐庙几十年不见江湖,此时对方于此盘踞现身也不知多久,恐有动作。”苏澈略有担忧,“此地百姓不知其根脚,以狐仙供奉事之,怕是被迷了心智,依魔教做派,少不得会家破人亡。”

    盗帅看着那高台上的身影,以及四下诵读之声,其中虔诚清晰可闻。

    对方必然于此经营日久,要说没有什么目的显然不可能,可不管对方或者极乐庙为了什么,苦的终究还是此地百姓,且其必要涉入江湖,依极乐庙行事,定会为祸。

    于情于理,墨家都不能不管,而他身担墨家统领一职,遇到此事,也不该袖手旁观。

    可是,他并非独行,有一众人要往墨家去,最主要的,是苏澈都已经走到这了,他不能再让对方出事。

    即便自己不如苏澈武功高,可苏澈涉入江湖未深,一些规矩一些门派都了解不清,碰上极乐庙这等邪魔外道,怕是稍有不察就要着了道。

    所以,这般考量之下,他心有愧疚,却仍是坚持先回墨家再说。之后通知墨家,再来处理此事也并无不可。

    “你这虽不说自身难保,却也是处境堪忧,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死活?”商容鱼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可不是将军之子,不需积累名声,何必在乎这么多?”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盗帅忍不住刺她一句。

    商容鱼语气微冷,“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那你说别人之前,最好也这么想想。”盗帅说道。

    商容鱼抿了抿唇。

    玉沁看向苏澈,道:“她方才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苏澈不免沉默。

    “我观那狐仙,也是破甲八九的修为。”玉沁眸光淡淡,此时收回,“极乐庙经营此地,必是有利可图,杀此人不难,但如今树敌,尚处追杀之中,若再多一个敌人,情势恐要超出思量。”

    苏澈知道她说的是桃花剑阁,以及燕长安可能有的动作,要是再加上一个深浅难测的极乐庙,的确是以后发生什么也难以预料。

    可是,苏澈看着那灰溜溜赶驴离去的道人、那老实下马的壮汉,以及四下明明是被蒙在鼓里且愚昧了的百姓,他就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是为了什么名声,也不是行此举能有什么回报,而只是单纯看着,便有不忍,想要为其改变。

    盗帅看见了苏澈眼中的挣扎,心中竟有安慰。

    世人皆知侠义之举,且推崇至极,但要切身去做,却是极难的一件事。

    人之少年,向往江湖,皆想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成为一代大侠。

    可当真入江湖以后,才知道行侠仗义不是靠一腔热血和一把剑就能做到的。无论是江湖客,还是侠士,该如何作为,最难思量。

    大侠难当,便说墨家秉承侠义之道,其中也难免受挫,亦有难处和掣肘。

    盗帅深知这一点。

    而现在,他看到了苏澈的侠义之心,他当然高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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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