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及至
“容貌丑陋,不忍污了众位差爷的眼。”斗笠女子说道。
“你!”酒醺脸的捕快一噎,自是知道对方故意刺他。
“好了。”凌捕头摆摆手,道:“姑娘,我等是为了查案,找出那贼偷,不知方才,姑娘是如何看出那店小二不对的?”
他们比眼前这斗笠女子还要早来客栈,因为要抓的那人便是于附近失去了踪迹,四下空旷荒野,他们怀疑对方藏身在了客栈里头。
彼时他们自是散出不少人去四下搜寻,而凌捕头亲自带了一行人进了客栈,那时候,客栈里只有掌柜和小二等人,并无客人。之后,才有了这斗笠女子和那一家老少进店。
凌捕头当然是都怀疑过,但楼上楼下都暗中搜遍了,却是一无所获。刚才,他就是想试试这掌柜,然后等靠近后,再寻个由头来让这女子摘了斗笠。
但不想,真的贼偷竟是伪装成了店小二,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回走动了这么久,还让他们毫无察觉。
这的确是一种讽刺。
凌捕头此时问,也的确是好奇。毕竟那店小二的伪装实在是太过高明,甚至是手掌和脖子的皮肤,都与常年在外讨生活的劳苦之人无异。
那么,连自己都没有看出的破绽,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有这份眼力,难不成对方也是精于此道之人?
这才是凌捕头想知道的。
此时,这戴着斗笠的女子将酒杯放下,淡然道:“很简单,因为一个店小二,不可能有如此浑厚的内力。”
凌捕头听了,不免愣了愣。
“你们虽察于痕迹、表象,却看不透他的武功。”斗笠女子说道。
四下六扇门的捕快听了,不免沉思。
另一边,苏澈看向盗帅,问道:“你看出来了么?”
盗帅摇头,“我也是在他给我酒的时候,方才察觉。”
他也觉得惭愧,自己也算是老江湖,却是没能立即看出那店小二的虚实。之前对方还在自己面前转悠呢,还要通过对方递酒时,彼此通过酒壶的接触,他才略微有所感知。
苏澈也是一样,他觉得自己的确大意了。
早在开始,他就感知到这店小二气息过于平稳,如同底气十足之人那般,实则却是身怀不俗内力。可他当时未曾多想,只当对方是在此地见惯了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了,所以不会怕生打怵。
如此想着,苏澈又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商容鱼和玉沁两人对此一直保持平静,依她们心思,想必是早看出不对了吧?
“行走江湖,不止要靠眼力。”商容鱼见他看过来,轻笑道:“还要靠怀疑。”
“怀疑?”苏澈咂摸着。
“有时候,往往自己的心血来潮,恰好便是真相。”商容鱼打了个哈欠,道:“该走了吧?”
苏澈在心里回味着对方的话,将杯中温酒喝了,不算是什么好的酒水,在这夜里却也能暖人身子。
众人便起身,打算离开。
“慢着。”六扇门一捕快喊了声。
“几位这是要走?”凌捕头看过来。
盗帅抱了抱拳,“歇了马,该走了。”
凌捕头皱着眉,在他心里,当然是不想放这些人走的,放在以前,也是先将人扣下。可对方一行,一看便不是普通人,而且必是身怀武功。
对方又是如此年轻,若是动起手来,恐怕他们讨不着好。
“头儿?”边上,捕快请示道。
凌捕头摇摇头,最后的打算,还是不去管对方。这里不是燕国,他们自梁废都而来,太远了。
……
苏澈见这六扇门的捕快没有动作,便知道对方所想,当即,便与众人要开门离去。
但还未走出多远,离门口尚有几步距离的时候,走在前边的玉沁便是一顿。
众人脚步自是随之停下。
但马上,苏澈本是看过去的目光便是一凝。
他也感知到了,逐渐往客栈靠近的陌生气机,有人,带着敌意,不少人。
“杀气。”苏澈握剑。
“小心!”付吟霜提醒时,更是与伊雪稠推了靳鹰一把,三人朝一旁扑去。
嗖嗖嗖!
箭矢射穿窗纸,一时如雨,不知有多少箭射进来,而地上、桌上、柱子上,皆是箭矢射中的闷响。
客栈里,掌柜惊叫着钻进了柜台里,而六扇门的一众人也是各找掩体藏身。
苏澈闪身躲在梁柱之后,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里,玉沁和商容鱼也同样如此。
一轮箭射之后,客栈窗纸自是千疮百孔,黑洞洞地令人心悸。
但不等人歇口气,便又是一轮齐射,夜风从箭洞里传进来,烛光摇曳,能让人看见泛着寒光的箭簇。
“是官府的弩箭!”那边,有六扇门的捕快说道。
凌捕头脸色阴沉,目光在客栈内的众人身上掠过,他如何不清楚,这外面的人,定是此间有人引来的。动用弓箭,自是追杀,且人数必然不少,在此间,是谁似乎不言而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朝离得最近的苏澈喊道。
苏澈看过去,刚待开口,便听到了门外靠近的脚步声。
对方并不是打算进来。
“奉梁州府衙令,前来捉拿犯人颜玉书,其谋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尔等若执迷不悟,则与之同罪。若十息内自行出来,当从轻处置,否则,就一并死在里边吧!”
喊话的人中气十足,显然是以内力发声。
苏澈眉头微皱,一下看到了窗外的火光。
“他们竟打算直接放火?”他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他的出身本就算是半个朝廷之人,像这种官府抓人,且不说之前不管无辜和伤亡,直接往客栈放箭,单是现在打算以火相逼,就已经是知法犯法。
不管百姓死活,这等衙门要之何用?
盗帅也是脸色沉着,他没想到梁州官府的人,追来的这么快,不过仔细一想,死的人是燕廷玉,恐怕府衙的那些官僚都快吓死了吧。
但此间,最为恼火的,其实是出身六扇门的凌捕头,及一众捕快。
因为就算是燕国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六扇门,也不会如此胆大行事,直接放火烧客栈,这与匪类何异?
他们此前就算是找那贼偷,也不曾因怀疑就把这客栈烧了,把里面的人直接拿了或是杀了。
为达目的,要用手段不假,可也要有底线,还要遵循律法。
六扇门诸人自是生怒,觉得官府的脸,简直要被外面的人丢尽了!
222.放火
“外面是梁州府的人?”
“区区梁州府衙,行事竟如此霸道!”
六扇门的诸人都是不忿,还带着恼怒。
“我去跟他们说!”有一个捕快说着,便从楼梯旁闪身出来。
凌捕头没有拦他,显然也是默许的。
如今情况,外面的人要是点火,朝廷威望和官府名声受损不说,单是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遭殃。
而且,外面的人显然是不管客栈里面是否有人,是否无辜,都是要一把火点了。
“我等是六扇门…”
嗖!
那捕快离门口还有些距离,刚运了口气喊出声,就被一箭射中,带着他撞在楼梯上。
“噗!”这人吐了口血,挣扎片刻,死了。
“小高!”凌捕头喊了声,双拳一下握紧,眼睛微红,带着杀意看向大门方向。
苏澈见此,暗暗摇头。
“等火起之后,上二楼。”盗帅说道。
一楼届时起火,外面的人自会以弓箭防备二楼有人跳窗,但那也是比从正门去闯来的安全。
“不必。”玉沁说道:“他们会进来。”
苏澈和盗帅相视一眼,随即想通。
对方说的并非是梁州府衙的人,而是另外的一批人,桃花剑阁!
若只是官府追兵,依着他们往日胆量,绝不敢做出放火烧客栈这等行径,这需要有人施压下令。而出城传讯的狼卫哪怕在他们之前,但也不会这么快就调来燕国官兵,唯一可能的,此次出现的人来自梁州府衙。
那么,指挥他们的,便只有桃花剑阁。
而在放火之后,为防他们逃走,只等火势渐大,以烟熏之后,桃花剑阁便会带人冲进来,因为外面追上的人里,有陆延年。
……
“陆少侠,下官方才好像听到…”
“听到什么?”陆延年坐在马背上,将手里的弓箭在马鞍前挂了,目光仍是看着前边不远的客栈。
在他身边的,是同样骑马的中年人,此时脸带讪笑,却有些不安。
他是梁州城衙门里的捕头,姓肖,此次就是他带着衙门里的差役来追,实则却是要听从身边这人的调遣指派。
此时,肖捕头神情惴惴,他当然不会怀疑方才是自己听错了。里面明明有人说了‘六扇门’,却被身边这人一箭射死了。
那可是六扇门啊,肖捕头心里想着,不免腹诽,你倒是不怕,可事后追究起来,免不了要是自己的责任。
但此时,这些话他都只能憋在心里。
“十息已过。”陆延年淡淡道。
肖捕头一怔,犹豫道:“真放火?”
陆延年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肖捕头咬咬牙,朝后摆手。
在这客栈四周,是呈包围之势的一众衙门差役,及二三十桃花剑阁的弟子。
此时,随着陆延年一声令下,他们皆是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黑夜里,灯火如龙。
……
苏澈听到了门外有人堆放柴火的声响,接着就是次第亮起的火光,看去时模糊,可客栈外火光如环,将客栈包围起来。
火把的投掷在下一息出现,噼啪声里,是渐大的火势。
众人朝大堂里退着,火往门窗上爬,而烟也从缝隙中钻进来。
客栈的掌柜欲哭无泪,呆呆看着,其他人也同样变色。
“你们谁是颜玉书?”凌捕头喝问道。
但没有人理他,如门外之人所说,颜玉书是谋害朝廷命官,那此时不论是谁承认,都会给这些六扇门中人一个出手的理由。
显然,六扇门的这些人,自不会甘心受无妄之灾,就这么被火烧死。
“你们都是公门中人,不妨试着跟他们讲讲道理?”盗帅笑道。
凌捕头脸色一沉。
“他们可不全是衙门的人。”盗帅说道:“外面真正话事的,是桃花剑阁。”
凌捕头微愣,他当然听说过桃花剑阁,事实上,在他们来梁州办案时,还知会过桃花剑阁。
他想过这个地头蛇霸道,却没想到这么霸道。生杀夺取,毫无顾忌。
“你们真杀了人?”他问道。
“人在江湖,有几个手上干净?”伊雪稠冷哼。
凌捕头皱眉,手下一众捕快也隐隐围了上来。
“就算你们是六扇门的人,桃花剑阁杀人,你觉得他还会放过你们?”付吟霜道:“就连外面官府之人,恐怕也不想落下口实,让你们将此事说出去吧?”
朝堂与江湖永远是泾渭分明,就算暗中有所合作,有衙门和宗派暗通曲款,可在明面上,都是不允许的。尤其现在是北燕的天下,这梁州府衙,若真被曝出此事,怕是上上下下都要从重处置。
凌捕头当然能想到这一点。
“凌某受朝廷俸禄,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他说道:“更何况,还要与尔等贼子同流合污。”
盗帅点头,夸赞并不诚心,“高风亮节。”
凌捕头一噎。
客栈里浓烟渐多。
“去二楼吧!”付吟霜道。
众人便欲上楼。
但凌捕头则是目光闪烁之间,吩咐身边一人道,“去表明身份!”
他还是不相信盗帅之言,也是不相信此地官府中人,真会被门派钳制,听从其指派吩咐。
有捕快应了,上前几步,甩手便将腰牌打了出去。
腰牌穿破窗纸,从火光里落在地上。
门外,自是有人看见了,却因没有命令而无人理会。
凌捕头还在等,但等到的,是熊熊而起的烈火,以及呛人的浓烟。
他心里无比失望,终于跟着往二楼去。
盗帅不免摇头,觉得这些燕国来的公门中人,还是没搞清楚原梁国官府的糜烂程度,以及如今现状。
也无怪燕长安迫切想要改变如今南域。
苏澈注意到,在他们上来之后,最后面的是那一家老少,他们中那个老人在火起后便一直咳嗽,好像是被烟熏了,此时靠在楼梯上的阑干旁,呼吸都变得急促且渐弱。
再就是那个小男孩,也是两颊憋得通红,清脆的咳嗽声,在此间尤为清晰。
“各位江湖好汉,求求你们,救救我爹吧!”那个男人终于朝苏澈等人开口,脸色无比急切,不断拱手。
“他此前应该就有肺病,我们虽有疗伤的金疮药,却是治不了这等急症。”付吟霜说道。
女人听了,带着哭腔道:“你们行走江湖,办法肯定是比我们多的,求求你们了。”
那男人也是眼中带泪,不断拱手。
这时,一旁的小男孩似是呼吸难受,竟是一个咳嗽之后,就朝一旁倒了下去。
“小心!”
小孩栽倒的方向正好是楼梯,若是掉下去,性命堪忧。
伊雪稠离得最近,想也不想,便直接伸手去抓,想要搭救。
但就在此时,苏澈心中却忽而有感,仿佛恶意临身。
“小心!”他连忙出声。
223.生死
在这一瞬间,没有人反应过来,或者说,就连玉沁,都未察觉到这丝恶意。
因为它太过突然,如流星一闪,却被剑心玲珑的苏澈瞬息捕捉到。
他提醒的很快,只在刹那之间,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注意力全然放在他身上的玉沁。
在苏澈刚开口,话还未出之时,玉沁便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一抹惊然。
但时间太过仓促,一切发展的都太快了。
她只来得及去抓伊雪稠,几乎是想也不想,却依旧慢了一瞬。
伊雪稠是想去拉那个小男孩,不然对方就会跌下楼梯,而她也是下意识的举动,根本没有太多反应。
甚至,当苏澈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还疑惑,小心?小心什么?
但下一刻,无比的冰凉传遍全身,自腹部突显,继而便是瞬间蔓延的剧痛。
如是被冰刺入体,只在眨眼之间,全身的力气就仿佛抽离,连心神都要被冻彻。
伊雪稠张了张嘴,她看清了,看清了就在近在咫尺间的那个小孩脸上的诡笑,对方此时哪还有方才的虚弱和晕眩感,那是冰冷而带着嘲讽的眼神,那里面只有清明和阴狠。
玉沁一把抓住了伊雪稠的胳膊,顺势弹指,无形剑气如潮水打落溅起,直接刺向那倒仰着就要跌落楼梯的小男孩。
此番变故虽只在眨眼之间,但也足以让众人反应过来。
可是,蓦然并非只发生在伊雪稠身上。
靳鹰伤重,哪怕他久在江湖,但因为玉沁等人在身侧,他才是防备最低的一个。
本是眼中含泪,一脸急切的女人突然出手,甚至连神情都保留着方才的祈求,但她的手,一下便刺进了靳鹰的胸前。
或者说,是她手里的匕首,直接没柄而入!
靳鹰喉间一呛,登时吐出血来,但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人在生死间的应激要远超过自己意识的反应,他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死死地,指甲都掐破了血肉。
付吟霜怒叱一声,一掌朝其劈去。
商容鱼则是罕见寒了脸色,方才,身侧的男人欲要偷袭,却被她一脚将其手中匕首踢飞。而此时,那男人竟是一个鹞子翻身便抓住了梁上的红绸,此时正背靠在那,脸上带着饶有兴趣和些许惊讶的笑意,看着这边。
场间诸人的应变都太快,以致于当六扇门的几人反应过来时,场面已是惨烈。
那个女人因手腕被靳鹰抓住,勉强躲过付吟霜含恨的一掌后,却被苏澈以剑气斩断了臂膀,继而又被盗帅连踢摔下二楼,此时生死不知。
而那个小男孩,即便他在跌落的半空想要强行变招,却依然没有躲过无形剑气,他的身上被炸出数个血洞,血舞喷洒之间,直接砸碎桌椅,只是身子挺了几挺,便没了声息。
“这…”凌捕头及六扇门的一众捕快皆是愣住了。
他们是从燕国来的,久在六扇门,跟江湖打交道,不是没见过高手,可像眼前这般,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竟是分出生死,他们根本不曾见过。
因为他们自是能看出此间之人的武功,单说那行偷袭之举的三人,便能在几招之内将他们全数杀死。但在眼前,却是一击之后便被面前这几人一招所杀。
尤其是那只是略微感知到,便足是锋芒在背的无形剑气,这该是何等高明的武功?
凌捕头已是对眼前这些人足够重视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依旧小看了对方,甚至此前心里,竟还有要将这些人留下的愚蠢念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
六扇门一众人的心思如何,苏澈等人毫不在意。
此时,盗帅脸色阴沉,他看着依偎在付吟霜怀里的伊雪稠,一脚踩在那几乎呼吸不动的老头肩上。
“他真是快死了。”商容鱼说了句。
盗帅咬着牙,恨恨地抬脚。
虽然伊雪稠这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好,且手段也是狠辣,但无论是此前地下,还是这一路上偶尔的拌嘴,盗帅觉得对方心底还是有良知在的。而如今苏澈也劝了那人,作为那人的手下,想必伊雪稠也有回头的觉悟。
所以盗帅存在着劝说对方的念头,尤其是在方才,看到伊雪稠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搭救那要掉下楼梯小孩时。
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针对他们的陷阱。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盗帅看着那手拽红绸的男人,一字一顿道。
对方并未回话,只是冷笑,或者,是在想如何脱身。
这时,米陌荨扶着靳鹰缓缓靠在了一侧,哪怕她在努力渡去真气,可靳鹰胸前那没柄而入的匕首,已是让他回天乏术。
“没想到,求了一辈子富贵,还是要死。”靳鹰虚弱道,嘴里随着说话而冒血。
“胡说什么!你会没事的…”米陌荨说着,可最后,却是哽咽。
一起共事后,对方教过她很多东西,两人关系亦师亦友,此时她心痛之余,更恨自己为何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就精通易容和伪装,竟没看穿这几人的伪装。
是自己太蠢了,因为形似盗门那人出现的缘故,失去了本该的警惕和小心。
靳鹰笑了笑,道:“不必自责,生死有命。”
米陌荨没忍住,终是哭出来。
靳鹰抬头,看着那道似是也蹙眉的身影,最后道:“我竟也搞不懂,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玉沁闭了闭眼。
靳鹰死了,伊雪稠同样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紧握着付吟霜的手,最后说的,是想让对方就将她葬在这,她不想再成拖累了,而如此,也能跟甄晴离得更近些。
她是如此抱歉地说,可那种对活着的渴望和不甘,却令人动容。
苏澈沉吸了口气,觉得心头堵得慌。
明明都是声名狼藉,且手段狠辣之人,却在死时,依旧让人感到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并非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是因为他们心里,同样还存有一份良知,还存有友情的羁绊及对未来的渴求。
是因为他们已经在改变自己了,往好的方向。
可最终…
或许,这就是江湖。
一朝踏入,便很难全身而退。
224.身份
“他们与我从神都逃出来,九死一生,或为富贵,或为自由,可最终仍未脱身出去。”
玉沁细语轻声,可其中杀意冰冷,仿佛令人置身寒冬腊月。
她是话里有话,且必是跟此间某个人所说。
离她最近的商容鱼哪怕心里知道,对方并非是在跟自己说话,且此事也的确与自己毫无关联,但她依旧忍不住开口,或为解释,或为证实自己的清白。
“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商容鱼撇清道。
玉沁没理她,而是看着那半靠房梁之人,道:“既是死士,何不舍命出手?”
话出,场间之人皆是一愣。
死士?
便连商容鱼,都是脸色变了变。
各方势力,甚至是一些富商家中,都会培养死士,以为其效力替死。但方才出手这几人,敛息高明,出手狠辣,又是一击必杀,若真为死士,显然不是寻常地方能出来的。
可既是死士,为何会找上他们?
难道他们一行,竟是无形中招惹到了什么人了吗?
还是说,对方是为燕廷玉报仇而来?
可不该这么快才对。
商容鱼一时间有些捉摸不定,究竟是身边这人怀疑错了,还是暗中另有盯上他们的人。
梁上那人并未开口,只是活动了活动手腕,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匕首。
外面火势更大,浓烟已经蔓延到二层楼上来。
玉沁轻叹了口气,却好似是刮起了一阵极寒的风。
她的身影,于原地骤然消失。
众人只觉幽影一闪,再现时便听得突兀的兵刃交接之声。
叮叮,清脆,却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苏澈看去,玉沁交手的对象,竟是那带着斗笠的女子,后者因她出手太过突然且快,根本来不及拔剑,而是一直以带鞘长剑去挡。
他明白,这必是玉沁发现了对方身份,且认定伊雪稠两人之死与对方有关,所以才直下杀手。
同样,盗帅和商容鱼几人也是反应过来,只不过难免疑惑,那人究竟是谁?
此时,苏澈却是蓦然回头,那原在房梁上的男子竟是不见了!
“好高明的敛息手段。”商容鱼说着,眼神里也少了轻视。
至于一旁六扇门诸人则是与他们离得稍远了些,既是为了想脱身之法,也是不想掺和进去。这等江湖仇杀,他们最是清楚不过,而现在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如何保命。
另一边,玉沁两人已是踩阑干飞出,两人于半空交手,剑气肆虐,本是飘散的浓烟如被牵引,客栈里好似刮起狂风龙卷。
“你如何就认定是我?”斗笠女子仍是没有机会拔剑,却是终于出声。
但两人交手,一旦出声,便是泄气,尤其是对高手来说,这便是破绽。
玉沁以折扇点之,这次却无碰撞之声,但如聚之势在相触之间轰然,眨眼剑鞘崩碎,无形剑气骤然席卷。
斗笠女子闷哼一声,身形急退。
剑气斩落在长剑之上,众人皆闻颤鸣之声,以及看到其人止不住颤抖的手腕。
终于,长剑脱手,斗笠女子一把按住右手手腕,于对面阑干站定。
但好似有一缕风刮过,斗笠前的遮帘从中而断,一下飘落,露出之前挡住的脸。
“是你?”付吟霜见了,一怔。
一旁的商容鱼也是一愣,不过转而便想通,只是淡淡一笑。
也正是这刹那之间,一道寒芒在米陌荨身后出现,而她似是因伊雪稠之死而失神,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之前诡异消失的男子,却是从阑干上的空隙里突然出手。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便连这男子眼中都出现得逞后的讥讽时,他手中的匕首刺中了另外一物,或者说,是被挡下了。
叮!
古朴的剑鞘,挡在了米陌荨的背后,匕首刺中,裹挟的力道却未让持剑者的手有丝毫颤抖。
付吟霜一把将米陌荨拽过。
众人方觉,出手的人是苏澈。
“你是怎么发现的?”对面,那男子收回匕首,口中出言时更是朝后退去。
但这一次,有人显然不会让他再脱身了。
商容鱼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有了短暂的交汇,然后,他的脚步便有了片刻的停顿。
盗帅上前一步,猛扣住他的手腕,继而以擒拿之法攀上,直将其臂膀卸了,而又在对方回神,下意识张口之际,又捏住其下巴卸了。
一切不过是在眨眼之间,等人在看去时,男子手中匕首落地,人也被点穴丢在地上。
“多谢。”付吟霜朝苏澈道。
苏澈颔首,却是持剑回身,看向另一边。
那里,本是戴着斗笠的女子见遮帘已去,便索性将斗笠摘了,露出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庞。
苏澈对此并不陌生,因为今日还见过对方。
听玉沁说起过,此人是罗网蒋红绫。
……
“不愧是能被那位看重的人,这份武功,我的确是自愧不如。”蒋红绫将斗笠扔了,说道。
她的声音已经变回之前那般,不再刻意遮掩。
“只不过,你是怎么怀疑我的?”她问道:“我比你们早到,也从未出手,自信该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玉沁并未回答,只是道:“是桃花剑阁许诺了你什么,才会在此出手?”
蒋红绫轻叹口气,“人活着都不容易啊,既然换了新东家,当然要有拿得出手的投名状才行。”
那边,苏澈闻言,与盗帅不约相视一眼。
从这番话里,不难听出,桃花剑阁和燕国,许是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
“罗网死士,你倒狠得下心。”玉沁语气莫名道。
这等死士,皆是为刺杀而用,往往一击不成便彻底失去作用和性命,而他们所修行的必然是精湛的杀人术,若是合作,必要无比默契的配合。
方才那一男一女一侏儒,要共同完成这场偷袭,并不容易。
他们的武功并不强,却在敛息遮掩上足以瞒过众人,也正因为此,他们选择出手的目标也必然要在力所能及之中。
“伊雪稠擅长用毒,就算城里那位不是她杀的,但只因为这一点,她也该死。更何况,她是你们这里面,唯一精通药理的。靳鹰是罗网叛徒,虽然知晓不多,但能被派去梁都,委以重任,也非泛泛之辈。他也该死。”
蒋红绫轻轻说着,继而看向付吟霜,颇有几分遗憾,“只是可惜,没能杀了你。”
225.剑落
就算蒋红绫不说,苏澈也能猜到对方想杀付吟霜的原因。
付吟霜是梁州城血衣堂口的主事之一,不说远了,起码这梁州地界上的大小帮派她都门儿清,也因此,在江湖事宜的处理上,自是得体。
她可称是个老江湖,在众人行程中,可以根据情况妥善安排。尤其在应付追兵的时候,熟悉梁州的付吟霜,无论是在逃跑还是应对上面,自然是几人中最强的。
也是最能让追兵感到头疼的。
但付吟霜能被东厂委以重任,潜伏在血衣堂口内,那武功也是不弱。如今虽然受伤,却也不是偷袭就能要命的。
所以,在杀人和重创之间,蒋红绫安排下的死士自然有所选择。
付吟霜脸色冷着,在看着对方的时候,杀意与恨意交织,生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蒋红绫却不在意,可惜是有,但能杀人,那他们此次就没有失败。
“所求不过一场富贵,但不知你是否已做好觉悟。”玉沁淡淡道,手中折扇缓缓展开,一副水墨山水画渐而显现。
蒋红绫挑眉,手腕轻动,本是洁白的双手竟有隐隐红芒浮动,好似笼上了一层血色轻纱。
“什么觉悟?”她问。
玉沁目光自扇上移开,一点一点冷下来。
“送死的觉悟!”她说,身影已是在余音未落之际,骤然掠出。
蒋红绫瞳孔一缩,只觉眼前倶是寒芒,那人好像是携山海而来,让人生不起丝毫与之抵抗的念头,而一旦逃离,恍惚间便有要直面山呼海啸的错觉。
与此同时,燃起的火势终于冲进了客栈,在火光中,数道身影闪入进来。
“陆延年。”付吟霜语气微凝。
那穿着皂色剑装的青年以手中长剑分开火势,此时正站在大堂之中,在其左右,也各有同样穿着的青年而立。
他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玉沁与蒋红绫交手,而后者一招不敌,被其打入二楼的厢房之中。
房门破碎,两人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
“师兄?”边上,一人示意。
陆延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却是微微摇头,“有他们在,他是不会自己跑的。”
他此时抬头看的,正是二层楼阑干旁的众人,而目光,则一下落在毫无易容伪装的苏澈身上。
陆延年先是一怔,继而看到了苏澈手中的长剑。
哪怕此间因烟呛而晦暗,但火光朦胧之间,他依旧看清了那古朴的剑鞘,也让他一下想起了此前双方的确是见过。
眨眼间,他便已经想通,当下,不免失笑道:“原来如此,那易容之人原来是你。想不到你与颜玉书竟又同行,陆某不免怀疑,他莫非是忘了,如今境地是拜谁所赐了么?”
苏澈没有说话,只是浓烟已涌上二层,他抬袖,略略掩住口鼻。
“不要放走苏澈!”陆延年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
身旁四人应了,直以轻功往二层楼冲去,长剑出鞘,掩过四下燃烧的噼啪声,铿然锋寒。
此时,付吟霜见盗帅还抓着那个被卸了下巴的男子,柳眉一皱,直接一剑刺进了这男子的心口。
盗帅愣了愣,然后松开手,那男子嘴里发出模糊的声响,倒了下去。
商容鱼眼中赞赏一闪而过,
这时,那桃花剑阁的四人也已快要冲将上来。
苏澈深知自己被看破身份后,脱身更难,如今唯有一战,从桃花剑阁手上拼杀出一条生路。
他持剑平抬于胸前,左手自剑鞘一划,古朴剑鞘就如离弦之箭,当先射向对面一踏楼梯腾空那人。
对方自是一惊,却直接一剑斩出,但冲势也因此一滞。
苏澈早已掠身迎上,手中沉影剑落,对方持剑来挡,却在剑还未触之时,便忽感面前几有山崩之势,及得两剑接触,铿然之间传来的巨力更是让他手腕一折,在痛苦未消时,他手中的剑便断了。
而苏澈的剑,则是直接劈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劈飞出去。
桃花剑阁那人正跌落在陆延年脚边,滚动之后,再无声息。
从苏澈自二层楼飞身而下,到一招毙敌,不过眨眼之间。
桃花剑阁另外三人自是上了二层,他们可不管什么六扇门,而是见人便直接出剑。
只不过他们不认识商容鱼。
……
陆延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心中竟有几分感慨。
对方比自己还要年轻,可这身武功,却已是不弱,而无论对方是如何从桃山上下来的,都无不表明对方绝非是少年得志而少计谋之人。
该说不愧是苏定远之子么?陆延年想着,眼前恍惚间出现的,还是对方刚才自二层楼跃下时的场景。
听说,梁都城破那日,苏定远便也是自大梁城头而下,直取燕康。
这是何等的豪迈啊,只是听之,便心生向往,恨那日自己不能亲临当场。
陆延年闭了闭眼,一切喧嚣皆去,眼前能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人,能闻到浓烈呛人的烟,能感觉到四下的火热,能觉出呼吸时微微的气闷。
于自己而言,生死之战竟来得如此早了些。他想着,拇指轻抵剑镡,而后骤然拔剑!
……
苏澈一直在戒备面前的人,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也见过对方跟玉沁的交手。
但如今,两人身上皆是有伤,只不过相较而言,现在伤势更重的还是对方。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看到了对方拔剑而来。
……
桃花剑阁的剑重在奇诡,最主要的,还是那诡异的煞气。
陆延年是桃花剑阁当代大师兄,他的剑,自然也修行煞气。
铿!
两人剑斩在了一处,彼此相隔咫尺,持剑以对。
他们能看清对方的眼神,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杀了我,你们就能走。”陆延年额上青筋已动,伤病而苍白的脸上,自脖颈渐渐爬上如纱织般的黑雾。
苏澈对此并不陌生,他握剑的手用力,指节泛白。
两人如同是在角力,剑气如旋,自两人身上逸散,四下好似有风而起,吹散了周遭的浓烟。
陆延年身上的黑雾渐重,弥漫全身之后,竟自剑上往对面爬去,却在侵袭到沉影剑上时,蓦然溃散。
哪怕他眼中厉色渐剧,此时仍不免微怔。
226.折剑
煞气秽浊,无物不刷。
陆延年自信,以自己功力全力激发煞气,如此距离之下,莫说对方手中长剑,便是其人外放真气,都会被侵蚀溃散。
但现在,含煞剑气在触于对方长剑之时,竟如感天敌,自行消散,无影无踪。
这如何不让陆延年吃惊?
他自不会觉得是自己修为不够,而只能是对方这剑古怪!
蓦地,陆延年想起曾听闻过的一件事。
“神兵?”他开口,半是疑惑。
苏澈神情不变,本是暗沉无华的沉影剑上,仿佛有风漩涌动,继而竟是肉眼可见的澎湃剑气。
陆延年眼神微变,当先撤力,飞身后退时挥剑斩出,黑芒浮掠,好似九幽阴风。
这是他的含煞剑气,在甫一感到迎面而来的危机时,当先出手。
苏澈无有半分退避之意,蓄势之际,此时出剑犹如山呼海啸,好似携狂瀑而落,将眼前幽风劈散。
在陆延年微缩的瞳孔下,便是眼前之人一剑破开万千含煞,直面而来。
快,太快!
苏澈持剑平刺,直取陆延年咽喉。
后者不免感到几分怒意,如同被小看一般,他想要冲前出剑,但内力运行时的滞塞感让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提起从前的力量,也无法挡住这一剑。
他只得后退。
所以,当苏澈出剑之后,哪怕陆延年躲过,且以剑来挡,可碰撞之间,是后者一直在退。
长剑接触时的脆响,由一点一滴转为疾风骤雨,陆延年只觉得对面那人出剑越来越快,而从剑身上传来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这是他完全想不到的,因为用剑之人,若追逐于出剑的速度,必会弱其剑落时的力量,反之亦然。
但此时却截然相反。
苏澈在快与力之间找到了平衡,甚至在不断加剧,他的剑不见丝毫奇诡,直来直去,可就是这种正面堂皇,恰给人一种凌然之意。
好似,在他的剑面前,便不该有人出剑。若出剑,则剑要折,人亦要弯腰。
但偏偏陆延年不服,于剑一道,此前他已经败在颜玉书手上了,如今更不想失败,且还是败在与之同行的人身上。
他愤而出剑,煞气翻涌成蛇,剑意却凝形,身周如飞花飘絮,却是黑雾尘烟。
苏澈剑出如携山海之势而来,两人只是临近,剑气便已然轰鸣,大堂内陈设崩碎而飞,浓烟登时一清,便连自门外而入的火焰都瞬间往四下倒卷。
陆延年只觉得脸颊被风刮得生疼,继而身上便出现凉意与刺痛,他勉强低头,身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如风割般的伤口,丝丝剑气冷冽如冰,自身煞气甚至来不及将之消融。
黑雾出现了缺口,更为稀薄,苏澈一剑斩来。
陆延年咬牙,抬剑而起,体内煞气全然涌入,灌输之间如龙吟虎啸,却更为凄厉刺耳。
苏澈皱眉。
铿!
两剑相接,苏澈一时竟觉手腕震痛,两人一触即分,但眨眼时,对面那人收剑反刺而来。
苏澈以脚点地暂退,同时右手一松,以五指在剑柄上一抬,掌心一推,手中沉影一转之间,继而脱手飞射。
陆延年眼神一凝,彼此距离已近,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以身试剑,遂侧身来躲。
但因此,剑刺时便慢了一瞬。
方寸之间,苏澈以剑步欺身而上,探出之手一下握住剑柄,飞剑霎时在手,剑气登时呼啸。
他朝后侧身,变刺为削。
陆延年本就刺空,此时更感锋芒在侧,几刺痛皮肤。
他没想到对方剑快且身法也快,方才好像是踏出一步,却仿佛更多变化,只在瞬息间便是生死时刻。
陆延年只得折腰。
沉影自他面前掠过,带起剑气刺痛双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下一刻,陆延年欲折身而退,但只是起身之间,便被一剑刺中。
“好快的剑。”他说。
血洇透胸前,皂色剑装如染了一朵血色梅花。
苏澈神情不变,道:“承让。”
陆延年只觉胸口一闷,也才明白,为何当初乔芷薇师徒要谋算面前这人了。
在与对方交手时,他清楚地感知到,来自对方身上的那股莫名气势,非是剑意却令煞气无功,如同天生克制。
他不免好奇,苏澈所用,究竟是何等剑法?
但显然,对方不会告知。
陆延年沉喝一声,提剑再起。
而苏澈不会给他机会,凝聚剑势随出剑而崩,陆延年手中剑碎,人亦被劈飞。
火焰未曾席卷,陆延年倒在噼啪燃烧的桌椅旁,火光明灭,其人晦暗莫名。
两人胜负分出之时,二层楼上的交手同样已经结束。
商容鱼看过来,好笑道:“你能胜得了桃花剑阁的大师兄,若江湖扬名,不知会讨多少女子喜欢。”
苏澈找到先前甩出的剑鞘,看了眼那边几无气息的陆延年,收剑入鞘。
对于商容鱼的话,自是没有理会。
而商容鱼见此,眼带好笑之意,“你觉得不杀他,桃花剑阁就会放过你吗?”
在二层楼上,方才冲上来的那三个桃花剑阁的弟子,都已经死于她和付吟霜之手,当然,包括盗帅和六扇门诸人在内,他们也自都是出过手的。
苏澈没有说,此时的陆延年丹田气海已被此前剑势重创,再加上根基被毁,如今虽留有一口气,却也与废人无异。
对武者来说,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更何况当曾经享受荣光,如今却跌落凡尘。
但苏澈心中却隐隐在想,或许陆延年此次来,便存有破釜沉舟之意。
至于原因,便是昨夜一番挣扎,全力之下仍败于玉沁之手,而日后修行之路因此受创,说不定便难有寸进。
对于陆延年来说,这是几乎致命的打击,更会成为心病,要是迈不过去,就会成为修行路上的心魔。
所以,他此次来,若不斩去心病,便是斩去自己。
可惜,陆延年没有跟玉沁交手,他遇上了苏澈。
……
火更大了,六扇门的诸人已是往二层楼的房间里去,想要跳窗,或是去往别处另觅出口。
苏澈回头,看着门窗倒塌,木头燃烧着噼啪落下,看着气息几不可察的陆延年被埋葬。
恍若火海时,炸开火花。
苏澈抬袖挡在眼前,看过几息后,便去向二层。
227.火前
“你们逃不出梁州的,何必负隅顽抗?”
“你是想要求饶么?”
火势攀涌之间,客房早已看不出原来模样。
两道身影相对,蒋红绫双手如被血色浸染,诡异红芒朦胧如纱,此时并掌抵住眼前的白玉折扇。
玉沁右手持扇,而掌心上的伤口在此前交手中崩裂,有鲜血洇透纱布。她左手负在身后,好似肩伤尚重未愈,难以动力。
“求饶?外面全是桃花剑阁和官府的人,就算今夜你们能侥幸脱身,还能留下几分力气?”蒋红绫冷笑一声,似是劝诫,“梁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想去哪?又能去哪?”
她心中虽有猜测,却也难想到玉沁等人要去墨家,只当是有商容鱼同行,对方必是达成某种协定,说不得便是投身无生教,或是通过无生教来提供藏身落脚之处。
而且,有无生老祖的埋骨之地在,对方两人为此筹谋许多,必也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说,在蒋红绫的心里,面前之人是要走。但应该不会离开梁州。
今夜赶路,不过是因为杀了燕廷玉,而仓皇出逃罢了。
“去哪,就不劳你费心了。”玉沁淡淡道:“况且,你也看不到那么远。”
蒋红绫听后,心中警铃登时大作,而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蓦然出现,让她浑身冰凉。
玉沁手里的折扇一下崩散,好似是不堪两人比拼内力,难以承重。但在白玉折扇崩散之时,却有无数红线自扇骨射出,一瞬如网,铺展飞射。
蒋红绫大惊,仓促之间,她只得以手去抓。而她也相信,凭借百毒不侵、坚若金铁的“血玉手”,也足以应付。
可是,生死之间的冰凉并未远去,甚至让她几欲心神冻彻。
红线不是缠绕,而是洞穿!
鲜血飞溅,在蒋红绫一瞬瞪大的眼眸里,面前全然被鲜血染红,四下的晦暗和火光皆是远去,一切尽成血的世界。
她的双手被红线洞穿,数不尽的针线落在她的身上,透体而过,而她双手如是被缚,丝毫不能作为。
她忍不住发出惨叫,针线自后背而出,缠绕成结。
看着眼前的血人,玉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直接将其一脚踢出,本是背负的左手并剑指点出,无形剑气顷刻洞穿那道飞起的身影。
蒋红绫撞碎燃烧的窗户,飞向外面,而下一瞬便是弓弦响动,夜空里,不知飞来了多少箭矢。她的惨叫戛然而止,只余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微弱喘息。
空洞的窗,四周是渐大的火,却能看清漆黑的夜色。
玉沁转身,踢开落下的梁木,朝客栈内跃去。
……
苏澈等人上了房顶,与之一同上来的,还有六扇门的一众捕快。
熊熊烈火之间,他们能看到客栈四下围着的模糊人影。
凌捕头咬牙,朝房角飞檐而去,但身影刚在火前出现,便听得箭矢射来的呼啸,他急忙侧身躲过。
“我等是六扇门的人,你们难道要残害同僚不成?”他运足内炁,朝下喊道。
客栈外,肖捕头坐在马上,听见了,可看着面前那几要倒塌的客栈,默不作声。
陆延年在之前就已经带着桃花剑阁的几个人进去,但现在,原本客栈里的人既然能出现在房顶,而这么久了里面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似乎对方结局,已经能想到了。
但这,无疑让肖捕头又惊又惧。
堂堂桃花剑阁的大师兄,会出事,甚至是死在这里?
那他该怎么办,回去以后,就算衙门不治他的罪,便是桃花剑阁,又能放过自己吗?
肖捕头咬了咬牙,现在唯一能挽回一点的,便是将这件差事办好,起码这样的话,届时桃花剑阁问罪,衙门还能给他说几句话。
如果连差事都办砸了,那他也就不必回去了。
所以,肖捕头当即喝道:“大胆贼子,竟敢冒充六扇门之人,来啊,给我放箭!”
房顶的凌捕头听了,怒意刚生,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因为比话更快的,是弓弦声中射来的箭矢。
他几乎是狼狈地后退,退到了众人身边。
“头儿?”
“这群混蛋,若是脱身,定不会放过他们!”凌捕头一腔怒意压制不下,偏生又毫无办法。
这房顶上烟是小了,可这客栈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马上就要被烧塌了,到时候,他们死的只会更惨。
“不知各位,有什么主意?”
虽然不想问,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多。凌捕头看向苏澈等人,开口问道。
在方才,他是见过了面前这持剑青年和这几个女子的武功,自也不会再以公门身份拿大,反而姿态放的很低。
因为他是聪明人,在当下肯定不会去惹得对方不快,自己等人的性命,说不定还要仰仗对方来救。
苏澈眉头微皱着,如今火势已大,房顶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退瓦,谁也不知道这客栈什么时候就塌了。
而下面又有几十人持弓弩以对,这种情况,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脱身之法。
是以,他不由看向身边两人。
玉沁和商容鱼皆是朝四下看了几眼,然后好似拿定了主意。
“分头突围。”玉沁道。
苏澈听后,已是明白,如此打算,自是不想管这些六扇门及客栈掌柜等人。
而自己等人只要下去,无论是杀人还是抢马,自然好脱身。
可如他此前所想的,是不忍心看这些人逃不出去,就这么葬身火海。
“生死有命,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别人作甚?”商容鱼看他一眼,笑了笑。
边上客栈的掌柜等人则不免唉声叹气,惧怕已是无用,他们心里当然清楚,如果这些江湖人不帮他们,那他们自是只能等死。
而六扇门的几人多是忿然,觉得这等江湖人果是冷血无情之辈,可心里当然明白,如今局势,换成是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去冒险。
“再犹豫,谁也走不掉。”付吟霜这话,当然是对苏澈说的。
而下一刻,玉沁则是一把抓住了苏澈的手臂。
苏澈只是一个愣神之间,便被其人抓着,一起朝外掠去!
228.林中
玉沁可不会去管这六扇门或者其他人的死活,如今火势在前,客栈不定几时就要倒塌,现在不走,还犹豫什么?
火焰在眼前分开,苏澈能感觉到热浪翻涌,他偏头,看着身边之人,对方映在火光之中,没有往常冷意,反而让他觉得温暖且亲近。
正想间,胳膊忽而便被朝那边一带,彼此更近了几分。
“不躲,看什么?”玉沁看他一眼。
苏澈不免赧然。
四下箭矢而来,两人凭空欲落。
苏澈以剑去拨,飞箭未及便皆被剑气斩下。
如此距离,他自是能看清地面那欲要后退似要上前的官兵,和桃花剑阁弟子。
在两人身后,付吟霜等人也自房上跳下,但因有苏澈两人在前,弓箭多半被其引去打落,他们反倒安全。
包括那六扇门的凌捕头等人,以及客栈掌柜几个普通人,也是尖叫着从房顶往下跳,却不免被流矢射中,惨叫之后便跌落下去。
客栈在一团鼓起的火花散去后,便轰然倒塌,火星、烟尘,一下朝四周涌去。
流矢被气浪掀飞,还有尚未落地的人,皆是毫无方向地朝外摔去,有的直接吐血,有的还被烟尘卷中。
苏澈和玉沁在落地之后便直接趴下匍匐,但他仍能感觉到后背刮过一阵热浪,撩得有些刺痛。而不用想,这身上自然也是灰烬沙土,干净不了。
最惨的,除了诸如六扇门这些跳的晚还要应对弓箭的,便是在客栈外包围的这些人马,因为离得近,且对客栈倒塌没有反应过来,是以全然被波及到。
人仰马翻不至于,却也是被掀飞了不少人,最多的,还是被灼伤了眼睛,此时不少人捂着脸哀嚎。
“你没事吧?”苏澈晃了晃头,问向身边之人。
玉沁摇摇头,袖子从脸上拿开,但她也知道此时必然狼狈,所以也不欲多说。
“走!”她的手,依旧抓在苏澈胳膊上。
苏澈点头,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盗帅等人也是半起身子,万幸都平安无事。
“别,别让他们跑了!”肖捕头手搓着眼睛,沙哑着嗓子喊道。
玉沁闻声看去,一见便知这人是衙门领头的,当即一踢脚边散落箭矢,那箭便破空而去。
肖捕头此前看见了先跳下来的两人,明白这两人绝非寻常之辈,此时听了呼啸破空之声,心中自是大骇。
他自不会去顾颜面,直接朝旁一扑,懒驴打滚躲过。
玉沁并未理会,早在那一箭踢出时,便拽着苏澈朝一旁冲去。
四下官兵毫不能阻拦,便是桃花剑阁的弟子上前来挡,也被两人几招杀退。盗帅和付吟霜几人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之间,众人竟全然脱身而去,消失在熊熊燃烧的此间。
“大人?”一府衙捕快示意一声。
肖捕头自地上爬起,恨恨朝苏澈等人离去方向看了眼,然后道:“还等什么,收拾马匹,去追啊!”
属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马匹受惊,此时自需安抚,而这也不知要多久,这当然是给了对方逃跑之机,却也是给了自己等人活命的机会。
从刚才来看,这桃花剑阁的大师兄进去都没能挡住这些人,而对方直接从房顶跳下远遁,这武功也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们若追,自是去送死。
一旁,桃花剑阁的众人闻言,不免恨恨,哪怕知道对方所想,却也毫无办法。
现在,他们只是看着眼前几要烧穿夜色的火势,眼带悲戚与迷茫。
他们的大师兄和另外几位师兄都没有出来。
他们该如何与宗门解释?
沉默着的人,抹了把眼泪,最终握紧了手中的剑。
既已无颜回宗门,便只有将那些人死死咬住才行了!
……
火光在身后远去,黑暗笼罩而来。
此是林中,诸人停下,喘息着,彼此相视,看向来路,皆是沉默不语。
米陌荨背着靳鹰,付吟霜带着伊雪稠,哪怕之前因此被箭射中。此时,她们不约将两人放下,拿出手帕,从水袋里倒水沾湿了,替他们擦去手脸上的污垢。
苏澈只是看着,便心生不忍。
“不忍看,便不看。”身边,玉沁说着,递过手帕来。
苏澈闻言看去,对方早已擦拭干净,而递来的手帕也是干净的。
他接过,帕子上依旧残余体温,很软和。他沾了水,也擦了擦脸。
“人死是常态,这就看不了的话,只能说你不适合江湖。”玉沁道。
苏澈动作一顿,想到伊雪稠两人死时场景,没说话。
“方才我若不拽你走,你是不是不会走?”玉沁问道。
此时,六扇门和客栈里的那些人都未随他们一道,许是逃时没跟上他们脚程,也可能是故意走散,没跟上来。
苏澈听了这话,也是不知该如何说。
的确,要自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他还是做不到。
“事实上,你不去管他们,他们才会跳下来。生死之时,不是要靠别人,而是要靠自己的勇气。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就算你能救他们一时,日后他们还是要死。”
玉沁看着他,道:“再者,就算你带他们一起,能保证躲过弓箭么?”
苏澈看着付吟霜和米陌荨两人,她们手臂和腿上皆是中箭,而这正是因为护持伊雪稠和靳鹰的尸身所致。
若换成是自己,就算自负武功,要同时保全其他人的话,怕也不能安然无恙。
“我明白了。”苏澈点头,“多谢。”
玉沁似是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这让苏澈想要归还的手帕,便继续留在了手里。
“跟了这么久,该出来了。”玉沁淡淡道。
苏澈对此并不意外,他同样看了过去,那是相隔三五丈的树后。
商容鱼等人亦是闻声看去。
米陌荨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免抬头,眼带探究。
脚踩枯枝的声响里,一道身影从树后走出。
穿着打扮正是方才客栈里那店小二的装束,只不过相貌自是变了,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不甚起眼。当然,正如之前的伪装一般,谁也不好说这是否便是他的真容。
“果然凭小子的这点微末道行,瞒不过各位的法眼。”他说,语气里并不见慌张。
229.拿捏
“知道自己道行微末,还敢跟来?”一旁,米陌荨冷冷看去。
她觉得,此前在客栈,正是因为对方的出现,而让自己一直在想盗门,以至于少了谨慎,才会被罗网偷袭得手,害了靳鹰和伊雪稠。
彼时,对方一直藏身暗处,甚至说要想出手的话,未必不能阻止罗网之人。也可能,对方早就知道蒋红绫他们的身份。
所以,现在这么一个身份莫名,敌友难辨之人,堂而皇之地跟来,她自是难抑心中怒气。
对面那人闻言,忽而笑了笑,还朝这边拱了拱手,说道:“姑娘可是怪我方才没有相助?”
米陌荨冷声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亦没有相助的道理。”
对面那人又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姑娘不是很明白吗?”
米陌荨默不作声地,将插在胳膊上的箭矢拔了出来,哪怕溅血也面不改色。
“我看你是嫌命长了。”付吟霜当然能体会米陌荨现在的心情,是以,对这突然出现的男子,也自是厌恶。
苏澈道:“你跟来,可是有事?”
他觉得,对方所说全然是废话,甚至还激怒了米陌荨。
他毫不怀疑,因此前发生之事,如今玉沁的心情必不会好,如果对面这人再多聒噪而不说明的话,很可能就会死在这。
而玉沁的折扇已经碎了,刚把右手伤药上好,此时正将纱布打结。
“各位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敌意。”对面那人说道:“只是认出墨家盗帅,听闻他从万贵妃的寝宫里盗取过一盏九龙杯,所以好奇,想来见见。”
话落,不只是苏澈,便是其他人都不免愣了愣。
来找盗帅?
这下,他们才想起之前在客栈时,那六扇门的凌捕头说对方正是贼偷。所以,这是遇见同行,技痒之下,想要切磋了?
苏澈下意识朝盗帅看去,却发现后者脸色,并无原先那般玩笑意味。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苏澈问道。
“南采风。”对面那人轻笑一声,“你是苏澈,不是盗帅,我找的不是你。”
苏澈不免皱眉,不是不悦,而是因为对方目的性太过明确,且他知道,盗帅虽有此名,却从不喜欢以盗取东西自得自居。
果然,盗帅开口了。
“盗取他物,只是为达成其他目的的一种手段,而不是行窃之人的夸耀。”他说道:“所以,如果你是想见我,我就在这,你已经见了。若想要切磋,等有时间另觅他处,轻功拳脚兵器皆可。可要是所谓盗术,那恕我不能奉陪。”
南采风挑眉,脸带疑惑,“墨家盗帅,便是以“盗”成名,若依你所说,难不成你历次盗取,皆是为墨家做事的手段?”
盗帅双眼眯了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偷盗跟行窃并无不同,或为财货,或为生计,或只是一时技痒,都是偷东西罢了。”南采风似乎很喜欢笑,只不过颇多讥讽,“哪怕过后物归原主,那也是偷了,不是洗清自己的理由。”
老实讲,这话苏澈听来,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在衙门,也正是如此办事的。做过就是做过,已经发生的,不是遮掩过后就可以抹去的。
但是,在此之上,是否令他人利益受损,才是真正的衡量。过错有大小,律法对之才会有轻重。
眼前这南采风说的虽然没错,却也不全对,有道理不假,但以人情来讲,却并不会让人那么信服。
……
而就在苏澈若有所思之时,南采风却忽而看了过来。
“苏少侠似乎对此另有见解?”他问道。
苏澈眼中略有好奇,对方为何会问自己?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盗帅皱眉道:“如果你想说因为苏澈是我的朋友,而心有偏袒的话,那便不必说了。你今夜跟来目的,直言便好。”
南采风点头,长舒了口气,这才道:“我就是想与你比试一番盗术,看看究竟是谁的手段更高明。”
盗帅摇头,“我为何要跟你比?”
“那你觉得,我为何会提起那盏九龙杯?”南采风反问道。
盗帅眉头一皱,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在看去时,微眯的眼中,不免涌上几分杀意。
苏澈对此自是敏锐察觉,他有些意外,对方并不是好杀好战之人,究竟是什么事,竟会让对方心生杀意?
完全是下意识地,苏澈朝一旁动了半步。
此举当然离那南采风更近了些,亦算是在对方后退时,会形成威胁。
对此,玉沁和商容鱼都是一眼便看透。
“看来两位的关系很好。”南采风看向苏澈,笑道:“苏少侠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举动,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败坏名声。”
苏澈同样一笑,“留下你,不就留下了名声么?”
南采风一愣,接着点头,若有所思道:“的确,如果动起手来,我的确不是几位的对手,但是”他看向盗帅,微微一笑,“如果我回不去的话,恐怕这件事便会人尽皆知了,无论是传到哪国耳里,对墨家来说,应该都是灭顶之灾吧?”
盗帅至此才确认,对方的确是知道了那件事,而且先不论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最重要的,是知晓此事的,到底有几个人!
“你究竟是谁?”盗帅凝声道。
“在下,南采风。”对面那人说着,又看了眼米陌荨,淡笑一声,“侥幸,得了盗门一星半点传承,勉强算是半个弟子门人。”
米陌荨愣了愣,对方所学果然是盗门武功,因为从对方刚才的眼神里,她知道,对方正是看穿了自己此时的易容。
能看透,只有本门中人。
她便是盗门一支唯一的传人,那么,眼前这人,是何时何地得的传承?
而真相,会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么?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盗帅沉声道。
“不多,一手之数。”南采风说着,又连连摆手,“不过你放心,真正知悉具体的,只有我和另一位朋友,若是我今夜回不去,他们都会得到我此前所留之物。”
他撇撇嘴,“那么,知道的,就是全天下的人了。”
盗帅深深看他一眼,沉吸口气,道:“我若答应比试,你是不是,就不会说出去?”
南采风闻言,脸色一正,甚至举手做发誓状,“除非你墨家有朝一日亲自说出,我这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说着,他脸色一垮,“可要是你墨家自己人说漏了嘴,那可怪不得我。”
盗帅未尝没有在想,对方究竟是如何知晓那件事的,是有人泄密,还是在某些地方出现差池,才走露了风声。
而又是否,真如对方所说,知道的人只有两个,或者说,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
盗帅暂且压下心中所想,冷冷看去,“好,我跟你比。”
230.比试
哪怕苏澈不知道这南采风所说何事,却也能看出来,盗帅能应承下此无谓之事,南采风所言势必对墨家极为重要。
或是把柄,或是某种隐秘。
商容鱼挽了挽耳边的青丝,道:“追兵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呢。”
她此语,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想要知道南采风究竟拿捏住了什么,才会让盗帅妥协。
难道说,墨家还有自己不知情的东西不成?
南采风笑了笑,道:“没有那么复杂,比拼盗术,不过在眨眼之间罢了。”
盗帅开口,“闲话少说,输赢若何?”
“我若是输了,就如之前所说,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南采风道:“可要是你输了,就得以你盗帅及墨家名义,来为在下扬名。”
盗帅皱眉,“你是为名而来?”
他有些错愕,这等偷盗的名声多为人不齿,要来何用?
“想我自认盗术有成,也拿不少大户试手,便是门派官府,秘宝珍玩我也取放自如。”南采风叹了口气,“可哪怕我留下名讳字条,却也总有人将我认作是你。只因为你盗取了九龙杯,江湖皆以之为能,其余盗术手段,不过凡凡。”
万贵妃之美天下闻名,或许盗取九龙杯并非什么太难之事,江湖中人传为美谈的,还是盗帅入其寝宫,并从容而去。
花前月下,一袭白衣取得贵妃饮酒之九龙杯,踏月离去,该是何等风流?
这才是被江湖人所津津乐道的,亦是韵事。
如今万贵妃下落不明,此事已不可复制,但斯人往事,更得人回味琢磨。
所以说,往后就算再有盗术高明精湛之人,也难以与那盗帅相较。
南采风年轻气盛,学得一身本事,自是要扬名江湖。更何况,谁会想自己所做之事,皆有另一人压着不说,还总被冠以对方名头?
他是极度不爽的,但将那人击败还不行,必须要让对方亲自为自己扬名,只要盗帅认输,江湖之人才会认可自己。
是以,南采风一直在寻觅盗帅踪迹,如今终有所获,他当然不会放过。
而对于其中内情,盗帅无从得知,更无心情去探究。他此时所想,便是快些了结此事,然后传讯机关城,好好验明此事真假。
因此,不管眼前这人为名还是为利,他都很快应下了。
“可以,你想怎么比?”盗帅问道。
“就以那九龙杯为注,让苏少侠将其交给此间任意一人,不让你我知晓,而后你我去猜,并各凭手段从其人身上取走。”南采风道:“谁先拿到九龙杯,谁便是胜者。”
盗帅听后,摇头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九龙杯早已遗失。”
南采风闻言,眉头一皱,“遗失何处?”
“许是旸山郡吧。”盗帅说道。
南采风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道:“那好,那就你我各自拿出一物,让苏少侠分别放于你我身上,也不让你我知晓。之后,谁先从对方手里取回来,便算谁赢。如何?”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法子,但不代表就很容易,因为如此一来,许多手段你都用不上,或许更为依赖的,是彼此的武功和修为。
南采风显然想过这点,便又补充道:“盗术不是杀人技,若靠武功取胜,想必几位也都能看出来。高低之分,你我也心知肚明。”
“好。”盗帅应下。
……
南采风拿出来的,是一枚铜钱,就是市面上的寻常铜钱。
他拿出来朝众人亮了亮。
铜钱不大,偷起来当然不如银子好偷,如此意味,未尝不在表露自信。
盗帅拿出的,是一锭银子。
“这银子我身上就有。”南采风笑道。
盗帅点头,手掌一翻收了银子,拿出了一块腰牌,上面刻了个“墨”字,另一面带着雕纹,写了不知些什么。
南采风双眼一亮,“这可是墨家的统领腰牌。”
盗帅没言语,直接递给一旁的苏澈,然后背过身去。
南采风见此,同样一抛铜钱,也背过身去。
苏澈接了两物,看着两人时,有些无语。
商容鱼一把从他手里拿了腰牌,笑道:“这事倒也好玩儿,不如我帮你。”
付吟霜和米陌荨自是去了林中刨坑,要将伊雪稠两人掩埋在此,而玉沁则在不远处负手看着。
苏澈走到盗帅面前,拿铜钱示意。
盗帅摇头。
苏澈一笑,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作弊,当即道:“那你得赢啊,要不然这面子可就丢了。”
“当然。”盗帅笑笑。
苏澈将铜钱塞到了盗帅的腰带里。
另一边,商容鱼则站在南采风面前,不住打量。
南采风的目光一直在那块腰牌上,此时见了,不由道:“商姑娘虽然国色天香,可在下自认无才无德,不敢妄想。商姑娘还是快些让我俩比试吧,时间可不等人。”
商容鱼瞧他几眼,道:“我这是在记下你的形体相貌。”
南采风心神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容鱼忽而展颜,“没什么意思。”
说着,便直接将腰牌拍在了对方的胸前,然后转身去了另一边。
南采风看她半晌,才将腰牌放进怀里。
自己现在并非易容,而对方显然也是看得出来,那么,对方刚才之语,究竟是何意?
“好了,那就开始吧?”商容鱼走到苏澈边上,故意离得近了近。
苏澈微微皱眉,挪开几步。
“你干嘛?”商容鱼看过来。
“你干嘛?”苏澈看过去。
“我有事跟你说。”商容鱼磨了磨牙。
苏澈刚待过去一步,哪知商容鱼直接走开了。
“你...”
“突然不想说了。”商容鱼轻哼一声。
事实上,她一直在悄然注意那离得稍远些的身影,方才发现对方果然朝这边看了眼,哪怕仿佛不经意,可又怎能瞒得过自己?
商容鱼心中不由暗笑。
同时,
“那就,得罪了。”南采风抱了抱拳。
盗帅轻吸口气,“来吧。”
话落,两人竟是同一时间掠出,冲向彼此之时,更是同时探手。
显然,他们只是在方才几息的目光交汇,以及照面之间,便已看穿了东西藏在何处。
231.神行
苏澈知道盗帅轻功卓绝,听玉沁说起过,其名为“神行术”,是集身法与轻功为一体的上乘武学,无论是方寸间的腾转挪移,还是赶路千里奔袭,皆为世间轻功之最。
而此门武功只在墨家有不说,更是极为难练,机缘和努力缺一不可。是以,普天之下,如今会这一门功法的,也只有盗帅而已。
此时,盗帅身如一阵轻风掠过,竟快到让人难以捕捉身影。
苏澈明白对方这已是全力以赴,上一次动用到如此程度,还是彼此于旸山郡逃亡之时。
只在他念头闪过的刹那,场间两人已是瞬息接触。
当然是盗帅走得更远,更像是他主动接近的南采风。
唰!
一声轻响,却是袖起带出风声,两人分开几步,彼此手上皆是空空。
“好俊的身法。”盗帅由衷赞赏一声。
南采风笑了笑,只不过此时眼底满是凝重,“比起墨家的神行术,我这点身法,难登大雅之堂。”
彼此都未再开口,方才各自一招试探,皆是看准了放置之物藏在何处。但想要拿到,却是太难了。
最了解捕快的,当然是那些犯人,而擅长偷盗之人,自然最会防备。
如是暂缓几息,紧接着,两人便又动了!
苏澈只看清两道身影往来交错,带起猎猎风声,晦暗的此间,的确让人难以真实捕捉到这两人的动作。
因为无论是盗帅还是南采风,他们的身法快,手更快。
苏澈从未想过,人的手真能快到无影。
“看起来肉眼难以捕捉,好像是很高明一般,其实在实战中无用。”一旁,商容鱼轻声道。
苏澈略有不解。
“手快,是因为他们练功侧重不同,修行用来摘取和用来杀人是不一样的。”商容鱼说道:“这不是出招,若是实战交手,只能算是花里胡哨,不堪一击。”
苏澈微微颔首,而他自是知道盗帅有一手暗器本事,飞刀绝技与奇诡特制的飞刀搭配,盗帅手快,却也绝非花里胡哨。
“同样是眼力无双,有人可当斥候,有的却能当弓箭手。”商容鱼又道:“他们手快,你练剑的手也快,但如他们之前所说,练的却不是杀人技,而你之快剑,却可杀人。”
苏澈听明白了,但不免问道:“你怎知我的剑快?”
他在眼前之人在场时,出手寥寥,便是一时之快,也可能是所用剑法不同或是临场变化所致。可他听得出来,对方所说‘剑快’,实指便是他出剑。
“我又不是瞎子。”商容鱼浅然一笑,“再者,我不都说了,我认识你的子衿姐么?”
苏澈看她一眼,没说话,转而看向场间。
他总觉得,对方是有意无意便要从他这里套话,尤其是当说起周子衿的时候。
这般想着,不过几息,场间便又起了变化。
……
盗帅和南采风错身而过,两人于刹那之间伸手,一个探去对方怀中,一个探去对方腰间。而相同的是,两人指间皆有寒芒微闪,显然是用上刀片。
两人眼神皆是平静中带着坚决,没有半点退意,更无防备后手,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会取走自己身上的东西,而更在意和相信自己会比对方要快。
就算都拿到,只要自己快一步,便是赢家。
刀片寒光一闪,令人恍惚间有种夜色被分割的错觉,但它又有如此美感。
苏澈凝神看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
南采风划破了盗帅的腰带,薄而锋利的刀片挑起了藏在其中的铜钱。
盗帅同样割破了南采风的衣衫,对方怀中露出那块铜制的墨家腰牌,但它哪怕体大而看似好偷,可实际上,真要如此距离将其拿在手中,却并不容易。
起码,不如以刀片挑起铜钱那般容易。
如此情势,看起来便是盗帅要慢上分毫,会被南采风先拿到铜钱取胜。
苏澈眼神微凝,心神竟随之紧张。
南采风嘴角微翘,已忍不住上扬,眼中同样有得意浮现。
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一下僵住。
苏澈握剑的手同样紧了紧,因为他没想到,盗帅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去获胜。
血,自掌心滴落。
盗帅一手拿着属于自己的腰牌,另一只手则是抓在南采风的指间,或者说,是直接扣住了对方指间的刀片,以及那枚铜钱。
南采风眼中的得意消失不见,而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更是一点点淡下去。
他看着面前的人,抿紧了嘴。
盗帅神情平静,抬手,缓缓摊开,那枚铜钱带着血,就在手里。另一只手上,自然是那块腰牌。
他朝后退了半步,以让两人间有了距离。
“承让。”他说。
南采风双手握了又松,他方才不只是大意了。要说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其实也不然,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仍会在出手的时候,还分心去防住。
自己只能一心一用,对方却可分心他用,高下,已然分出。
南采风将刀片收了,深吸口气,吐出,抱拳道:“受教了。”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盗帅留下的血迹。
“不敢。”盗帅听到对方这么说,心底同样松了口气,只不过面上当然不会流露。
不远处,苏澈也是松了口气。
“你不相信你这朋友嘛。”商容鱼道。
“相信,也难免悬着一口气。”苏澈道。
“我倒是好奇,那个南采风究竟是拿捏到了什么事了。”商容鱼说道:“竟然让他不惜自残,也要取胜。”
苏澈闻言,眉头皱了下。
依着他对盗帅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个十分在意名声的人,那种惫懒的性子,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自是犯不着如此。
而听到商容鱼方才所说的是‘自残’,这让苏澈有些担心,他便朝那边走去。
……
“我会履行承诺。”南采风说道。
盗帅点头,他没问对方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对方既然不说,那显然是没打算告诉自己。即便问了,也是徒劳。
他将铜钱递过去。
南采风看了眼,没接,他认真道:“我会记住的,我也一定会再来找你。”
“江湖险恶,你这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别先死了。”这时候的盗帅,仿佛才恢复了往常的轻松和混不吝。
南采风愣了下,显然,他也是有几分不习惯。
他摇摇头,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232.路遇
盗帅的手伤,换成别人当然是小伤,但锋利的刀片还是伤到了手上的筋骨,这对一个靠手吃饭的人来说,自然是严重。
他靠在树上,用清水洗了,涂药包扎。
苏澈注意到,对方收起了腰牌,却将那枚铜钱随手扔了。
“有没有兴趣说说?”商容鱼走过来,问道。
盗帅头也没抬,淡淡道:“商姑娘对我墨家不也很是清楚么,这么点儿小事,何必问我?”
“知道归知道,但术业还有专攻呢,我的人也不能将你墨家上下,事无巨细全盯着吧?”商容鱼故意道。
她这话里带刺,让人听了着实牙痒痒。
苏澈也觉得这话过分,尤其盗帅是墨家的人,此时明显也是被方才那南采风搞坏了心情,商容鱼说这话,真是有些刺激人了。
“那就,让商姑娘那些神通广大的手下,自己去打听吧。”盗帅微笑道。
商容鱼撇撇嘴,也知道这家伙现在心情不好,便也不多说了。
另一边,付吟霜和米陌荨两人也回来了,她们身上包扎之处还往外洇血,脸色也是苍白,方才客栈倒塌也导致两人身上狼狈,又埋葬了伊雪稠两人,身上尘污许多。
玉沁走来,道:“方才有两路人朝东南方向去了,咱们也动身吧。”
“无车无马,靠两脚赶路么?”商容鱼问道。
“回客栈。”苏澈道。
商容鱼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笑了,“你倒有些小聪明。”
马匹珍贵,但衙门里自是有马厩的,给那些长途办案的捕头驱使。方才围着客栈的那些捕快皆是骑马而来,三四十骑恐怕是将梁州府衙里的马都带来了,还有桃花剑阁的那些弟子,也都是骑马过来。
如今苏澈等人已经脱身,那些捕快和桃花剑阁弟子必会来追,而还有之前受伤或是身死的一些人,则要一些捕快护送回城的。包括那些马,也都要被赶回去。
苏澈说回客栈,不是想找那些受惊跑远的马,而是他们的马车。
那些人肯定顾不上这个,马车想必也离客栈不远。
……
客栈的废墟还在燃烧着,四下空旷,除了地上偶尔的血迹和被斩断的箭矢外,空无一物。
完好的箭矢肯定是要被回收的,而看样子,衙门的那一众捕快,的确是分散人手护送着伤亡之人回梁州城了。
马车车轮经过沙石地的响声传来,盗帅驾着一辆灰蓬蓬的马车,同行而来的,是牵着马的商容鱼。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轴断了。”盗帅说道。
商容鱼道:“咱们一共六个人,先凑合用着,等到下一个集镇,就去换马。”
她说着,还不忘用布条抽打着马匹,扑簌着灰尘。
付吟霜和米陌荨身上都有三两箭伤,虽是皮肉伤,却也不能骑马,自是坐马车的。
“我之前所说的话还作数。”玉沁道:“等到下一个集镇换马时,你便走吧。”
米陌荨紧咬着唇,眼中似有泪花浮现。
“打生打死对你来说,不值得。”玉沁说道。
商容鱼打岔道:“谁骑马啊?”
玉沁看她一眼,上了马车。
商容鱼不免翻了个白眼。
苏澈摇摇头,也翻身上马,几人重新出发。
……
再往后赶路,一行人竟未遇到什么追杀。
但因为陆延年之死,众人担忧桃花剑阁追杀甚急,还故意多绕了远路。
是以,足足过了一日,他们才在次日午时之前,赶到了渡淮水河码头前的平澜县。
这里,是平澜县的一个集镇,再往西北三里地,就是淮水河码头,届时便要坐船赶路了。
苏澈一行人进了集镇,追杀久不来,众人心头半是轻松,半是沉重。
因为他们不相信官府和桃花剑阁会就此收手,更何况,按时间来算,燕廷玉的死讯已是传了出去,燕国那边,或者说掌管南域事宜的燕长安那里,定是得了消息。
再就是桃花剑阁,陆延年是桃花剑阁大师兄,是一道门面,如今身死,门派上下自不会放过此事。
所以,现在他们尚未察觉追兵,或许是对方还未寻觅至此,或许是引而不发,亦或是有什么筹谋大动作。
不过,沉重归沉重,苏澈等人能做的,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也在这段算是安然的时间里,好好享受平静。
米陌荨在昨日,经过上一个集镇换马时便离开了,她当然是不情愿的,可玉沁的态度坚决,她只能离去。
苏澈知道,这并非是赶走,而是一种保护。米陌荨虽精通易容和幻术,但她的武功是众人里最弱的,若是突遇伏击,对方不会给她布置幻术的机会。
而且,依米陌荨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跟他们一并逃亡。
她身上还肩负着盗门的传承与振兴,本该是要去寻其他诸如南采风这种,可能身负盗门武功或传承之人。玉沁不想让她就此涉险,甚至被官府和桃花剑阁通缉。
不过米陌荨在离去时,自是说了日后还会来寻。
至于会是什么时候,甚至届时会如何,皆是后话了。
付吟霜的伤已无大碍,但若是交手自然大不如前,所以她近来常常沉默。
苏澈知道,她这是怕自己会成为众人身边的负累。
“就在前边的酒楼休息一下吧。”盗帅勒了勒马,说道。
马车里坐着玉沁三女,此时自无不可。
苏澈骑马,目光放远,却是发现四下街上之人多半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其人不免匆匆,身上还挎着竹篮。
有人经过的时候,苏澈瞥了眼,竹篮里好似是放着鸡蛋和猪肉等物,也有的是时令蔬菜。而这些人的穿着,也显然都是静心调理打扮过的。
因为临近淮水河,客商往来缘故,带动此地集镇比别处要繁华许多。所以说,如此这么多的人打扮之后往一处去,倒几有什么盛况之意。
苏澈不免好奇,本是想拉人来问的,可一想到待会便要去酒楼,也就作罢了。
盗帅见此,笑道:“跟我这么久,你这多少也有了些闯荡江湖的经验。”
苏澈一怔,继而摇头失笑。
……
233.狐仙
酒楼还算热闹,也尚且干净。
毕竟是在淮水河码头附近,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酒楼里也就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吃饭也是匆匆忙忙,有的则是心不在焉,有的则颇多愁绪,等等。
苏澈几人选了空桌坐下,简单点了几个菜,便叫住了店小二。
“方才在街上,多见人们收拾整齐,都往一个方向去了,这是为何?”问话,自然还得是盗帅来。
这店小二一愣,笑了,“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平澜集吧?”
盗帅点点头。
事实上,他早些年也是走过淮水河的,只不过那时候可不记得出过这么一档子事。而且来去匆匆,他也不甚在意。
这一回,街上声势颇大,想不注意都难,他这才好奇。
“这是去求狐仙做法施福呢。”店小二说道。
“狐仙?”盗帅愣了愣。
莫说是他,就是苏澈等人,对这‘狐仙’也是不信的。
江湖上不乏有什么‘黄大仙’、‘狐仙’、‘河神’之类的东西,不外乎便是一些会点方术和幻术的人招摇撞骗,糊弄那些见识少的百姓罢了。
店小二一看几人神情,便知他们所想,当即不忿,道:“你们可别不信,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咱们平澜集的狐仙?淮水河的水怪、虎头岭的僵尸、再就是三年大旱求雨,哪个不是狐仙施法解决的?”
他一脸与有荣焉,而看着苏澈等人时,也有几分不悦,显然是因为他们不信狐仙。
店小二的话落下,旁边便有吃饭的人开口了。
“就是,狐仙神通广大,要不是她老人家出手施法,这去年淮水河的水怪横行吃人,哪个还敢渡河啊?”
“屁,谁说狐仙是老人家了?”
“笑话,还有人不信狐仙,你不信梁国那亡国皇帝,也不能不信人间真仙啊!”
“没错,单说这三年大旱,要不是狐仙开坛求雨,不知得死多少人呢。”
“要是没有那场救命雨,这日子可就过不下去喽。”
一时间,这四下声里,皆是在言那狐仙,无非便是歌颂其功德。
苏澈从这些人眼中看到的,是信服和虔诚,还有敬畏。而且,从先前一人所说‘梁国亡国皇帝’一语来看,在此地,这狐仙的地位,应该还要在官府之上。
甚至,官府还要仰其鼻息。
店小二去催菜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千万不能说狐仙的坏话,会遭报应。
苏澈觉得,这报应,或许就是说这狐仙坏话,被这些人听见了才难缠。
“你们怎么看?”盗帅问道。
“什么?”商容鱼随口道。
“狐仙啊。”盗帅眼里颇感兴趣。
商容鱼‘嘁’了声,道:“咱们就是路过,吃饱了就去码头登船了,你管它狐仙狗仙的。”
苏澈有些无语,要不是对方说话的声音天生不大,且带柔媚之意,恐怕就让周围的人听去了,那肯定是会招惹麻烦的。
“怎么,这就怕了?”商容鱼看过来,挑衅一笑。
苏澈哼了声,本想不理她,但又着实担心对方任性,真的话多话少冒犯了那什么狐仙,招惹到集镇上的人。
虽说倒也不是怕狐仙或是这里的人,就是怕麻烦,平白耽搁。
是以,他直接道:“有些话你憋在肚子里就行了,不用说出来。”
商容鱼挑眉,“你这是在教训我?”
“那你还想要什么教训?”玉沁看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不过奉劝你一句,要想安稳去墨家,看到《无生玉录》,那你的话最好就少一点。”
商容鱼听了,撇撇嘴,没人听见地嘟囔了几句。
盗帅见此,笑了笑,然后看向苏澈,“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看看这狐仙,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澈摇摇头,“好奇归好奇,但能不惹麻烦还是别去招惹。”
盗帅叹了口气,“你啊,明明年纪不大,偏偏老气横秋的,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这跟有无朝气说不上话啊。”苏澈无语道,“我这是行走江湖的谨慎。”
“你们觉得,桃花剑阁是否就此善罢甘休?”付吟霜语气微凝。
说到这个话题,气氛便有些凝重起来。
“这一路上,他们未再追击,会不会跟丢了?”盗帅说道。
“亏你还是老江湖。”商容鱼冷笑一声,道:“桃花剑阁屹立百年,能成为持剑八派,它的底蕴和能量不是你能想象的。”
盗帅眉头一挑,“我墨家底蕴和见识,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商容鱼眯了眯眼,“你是想存心找事?”
“好了,计较这个做什么。”苏澈看了商容鱼一眼,印象里,对方应该不是这种容易受激的性格。
“你对这狐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玉沁道。
商容鱼眼底讶色一闪,转而看来,眉眼一弯,“我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玉沁只是淡淡看着她。
商容鱼颓然摆手,“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只是她这语气和神态未免做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以前在教里的时候,我也只是偶然听说过,知悉不详。”商容鱼说道:“但有一点假不了,她也是魔教的一支传承下来的,惹上怕是难缠。”
最后一句,当然是对盗帅说的。
盗帅皱了皱眉,既然是在无生教听说的,那此事该是真实,魔教一支的话,这狐仙当也有些门道儿。
被这么一打岔,原先对于桃花剑阁的担忧,似乎都被冲淡了一些。
“不管怎么样,只要上船,出了梁州地界,桃花剑阁的人就算追来也难了。”苏澈道。
梁州接壤是苍州,那里如今也属南域之地,是曾经最大的一个州地,其内武林相较也最为复杂。而又因如今苍州被燕国和后周共同瓜分,所以江湖势力相比从前更是鱼龙混杂,流血之事常有发生。
桃花剑阁在梁州一家独大,可要是上了苍州之地,影响力无疑会小很多。
“如果桃花剑阁的人,已经发现了咱们的行踪呢?”玉沁问道。
众人一怔。
付吟霜蹙眉道:“若他们知道咱们来了淮水河码头,就会猜到咱们去墨家。”
苏澈与盗帅相视一眼,墨家机关城便在苍州北部,若真如玉沁和付吟霜猜测这般,那桃花剑阁,或许已在淮水河甚至是他们的前路上,已经与交好帮派通气,设下了埋伏。
234.狐仙(下)
饭菜很快上齐,都是盗帅点的,苏澈有的还认不出名堂。
“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有些菜系还是他们带过来的。”盗帅说着,拿筷子夹了个炸的金黄的鱼条,放到了苏澈碗里。
“尝尝这油炸泥鳅。”他说道。
苏澈自小便喜欢吃些炸知了这种的稀奇食物,以往只听过这泥鳅能吃,可在府上却是没吃过的--因为毕竟是京城大家,府上伙房的人都觉得泥鳅是脏污泥水中的东西,吃了可不是污了贵人么。
筷子夹起来,咬在嘴里时,酥脆可口,没有半点腥味儿。
“怎么样?”盗帅问道。
“香。”苏澈点头。
“等去了机关城,这种水里的玩意儿,后山寒潭里有的是。”盗帅说道。
苏澈疑惑,“寒潭?”
“名为寒潭,可没那么玄乎。”盗帅一笑,“不过是天外寒陨铁落下,砸出了个大坑,地下泉水涌出,就成了一处潭水。”
两人边吃边说墨家之事,倒也自在。
一旁商容鱼等人也是静静听着,毕竟是要去墨家,别人的地方,难免是有忌讳。
而看着两人吃得这么香,几人也是胃口大开。
少顷,最后一道菜上来,却是一盘油煎蜈蚣。
商容鱼嘴角抽了抽,默默将筷子放下了。
“怎么,这还怕了?”盗帅看的就是她,此时见了,马上开口。
“哼,后周苗疆常吃之物,怕从何来?”商容鱼嘴上是这么说,可这筷子却没有动。
“瞧瞧这个头儿,真大,看看这肉,结实。”盗帅先下筷子,半尺长的金黄蜈蚣,上面还粘着花椒。
他故意猛嗅,然后道:“闻闻这味儿,真香!”
商容鱼看着盗帅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玉沁直接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张口,面不改色地吃了。
“火候还差点,里面的肉嚼起来有些生,应该是点菜的人多,出锅时着急了。”她说。
盗帅脸色微僵。
“行了,快些吃吧,又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商容鱼说道。
苏澈知道,盗帅一番话看似插科打诨,却也是为了缓解众人心头或有或无的压抑。而且,此前猜想未尝不是没有可能,桃花剑阁的确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处境和前路,依旧不定。
……
酒足饭饱,付了银钱,盗帅还打包了两只烧鸡,打算路上吃。
他说上船后,船上的东西要比下边贵不少。
苏澈道:“银子不够用了?”
“墨家的小崽子们都穷得光腚了,我怎么能挥霍?”盗帅随口道。
苏澈点头,也是知墨家如今处境,已经变得有些艰难了。当然,也肯定不至于像对方所说的这般不堪。
众人走出酒楼,上了马车,就朝集镇外而去。
但走着走着,盗帅挑挑眉,道:“看来咱这想躲还躲不成了。”
苏澈也是微微皱眉,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淮水河码头,可此地百姓拥挤之处,也正是同样方向。
也即是,那所谓狐仙做法施福的地方。就在他们的去路上。
苏澈骑在马上,遥遥看去,那边人头攒动,隐约可见一处搭建高台。随着离近,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花香,很难说清是什么花,因为其中还掺杂着檀香和香火之味。
再就是,四下的人越来越多,前路几呈堵塞。
有虔诚来拜狐仙的,有来求福的,当然也有像他们这般赶路的。
只不过,路被堵住罢了。
……
“等吧。”
盗帅坐在车辕上,看着天上高高的日头,将斗笠往下一耷拉,盖住了半边脸。
苏澈手牵缰绳,举目四望,这小小集镇,人却不少。
他朝后看,便是再回去,这路也是拥堵。
但人多眼杂,他们就处在此间,他怕会被桃花剑阁的人一眼看穿。
“你这么四下看的话,才会惹人怀疑。”盗帅说道。
苏澈看他一眼,道:“我怕耽搁了船行。”
“淮水河码头很大,船也很多,只有船等人,没有客等船的。”盗帅笑了笑,然后道:“要不要啃个鸡腿?”
苏澈一愣,然后想到对方打包的烧鸡,无语摇头。
人群在慢慢朝前,而他们也终于看到了二三十米远的高台。那上面有个身穿白衣,身上挂着颇多首饰,好似后周苗疆之人的窈窕女子。她以轻纱遮面,正在台上四下走动,步伐略快,带着奇异律动,而双手各拿一串铃铛,嘴里还念念有声。
苏澈不免好奇,这就是那狐仙?
“大胆!法坛之前,还敢骑马,还不快下来!”蓦地,有人喊了声。
苏澈听后,先是皱眉,但想了想便也下马。
那人不是对自己说的,却也是针对其中。而四下骑马的人当然不少,还有骑驴的,有人依言下来,用手牵着缰绳往前,有人却坐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甚至神情之中还颇多嘲讽。
那些,当然是外地人。
“好胆,对狐仙不敬,你等着受罚吧!”虔诚的人开口。
“狐仙?狗屁的狐仙,老子倒要看看她能怎样!”骑马的汉子不服,看着高台上的窈窕身影时,眼中还有淫光流露。
“这话可不敢说,小伙子,你快向狐仙请罪。”有人劝道。
“这女子舞跳得倒是不错,可要称狐仙,道爷却想收了她。”骑驴的道士捋了捋两撇小胡子,喝了口酒,打了个酒嗝。
场面略有骚乱。
苏澈看向那高台上已经停下动作的女子,在想对方要如何应对。但他又有几分疑惑,按理来说,此地南来北往的人无数,此间场景应该发生过不少次了。也正因为此,这等事不该出现了才对。
因为一传十十传百,就算还有人不信,也不会当面这么挑衅才是。
想是想不明白的,苏澈索性就静静看着。
……
“小女子不过略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才被父老乡亲冠以‘狐仙’之名,便是各位不信,也是没什么的。”
台上那女子先施了一礼,轻纱浮动,真容不显,但只是窈窕身姿和洁白肌肤,便让人心生无限遐想。
“原来是江湖骗子。”那骑驴的道士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一口黄牙。
“狐仙,请惩治这不知所谓之人!”有人道。
“对,降福之地,不容许这等胡言秽语!”
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好似声讨一般,甚至有人已经伸手进了挎着的竹篮里,好像下一刻就会扔过几个生鸡蛋来。
苏澈连忙站远了些。
235.侠难
“来来来,道爷就在这。”骑驴的道士晃了晃酒葫芦,闷了一口,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狐仙淡淡一笑,甩袖,众人只看其动作,美感之余竟是让人难生亵渎,接着,在那骑驴道人的头顶上一丈处,竟有一道水幕生成。
众人皆是抬眼望去,震惊有之,与有荣焉有之,自也有眼带探究之人。
那骑驴道人仰头看着,歪了歪脖子。
下一刻,水幕浮动,便是瓢泼般的水柱落下,直将这道人淋成了落汤鸡。
水幕自然消失了,头顶还是高挂的日头,入冬的风有些凉,那道人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而周围有被水溅在身上的,也是颤了颤,显然那水是真的,也当然很凉。
“看你还敢口出不逊!”
“这回是水,下次就是降天火!”
四下本就虔诚来拜的人,更是信服不已,连连朝着高台上那狐仙拜倒行礼,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苏澈能听见,却听不明白他们在念什么,似乎是某种教文,很是拗口。
“极乐庙。”马车里,商容鱼挑开一线车帘,本是狭长柔媚的眉眼,此时眯起如刀锋。
她的声音很低,却足够让苏澈听清。
“什么?”他问道。
“魔道宗门,三十年前逢战时匿迹江湖,我说教里那些老东西怎么提起这个狐仙时,脸色有些不对,原来都是‘同道中人’。”商容鱼略带冷笑,只不过,眼底凝重未减,“莫生事端,否则恐有麻烦。”
苏澈看向盗帅,后者已然将斗笠摘了,此时也是点头。
身为墨家统领之一,盗帅接触隐秘不少,又常年行走江湖,自然对这极乐庙有清楚的认知。
这是魔教门派,其门中只招收女弟子,个个年轻貌美,而门中自也有男子,不过却是为练功所用,名为“药鼎”。
这些“药鼎”需要日日浸泡药浴,吃好喝好,一应用度皆是最高供给,却要保留元阳,就如催熟药草一般。等时候差不多了,极乐庙的女弟子便与其交欢,以魔功吸其阳气,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吸收尽那些男子体内的药性。
失去作用的“药鼎”,便是“药渣”,有的会被极乐庙抛弃,有的直接杀了,也有的是作为苦力劳作,可谓是生不如死。
当然,极乐庙的女弟子都是招收而来,那些练功用的男子,却是坑蒙拐骗,用尽手段弄上山来的。甚至,还有从孩童培育起来的“药鼎”,手段极其残忍。
因极乐庙魔功狠辣,此举未免丧尽天良,所以在魔道诸派里,最为人不齿也最被仇视。凡正道见其门人弟子,必然杀之。
极乐庙出身之人,武功修为皆是魔道同辈翘楚,进展神速,不过却少有能入三境者,可即便如此,也绝非轻易能招惹之辈。
盗帅相信商容鱼不会认错,也认同商容鱼所说,现在能不招惹对方便不招惹。
因为除了麻烦之外,看此地这些百姓神态,要是一旦招惹了那什么狐仙,恐怕这群人非得疯了不可。
关于极乐庙之事,盗帅已传音苏澈,虽不甚具体,却也足够说明。
“但极乐庙几十年不见江湖,此时对方于此盘踞现身也不知多久,恐有动作。”苏澈略有担忧,“此地百姓不知其根脚,以狐仙供奉事之,怕是被迷了心智,依魔教做派,少不得会家破人亡。”
盗帅看着那高台上的身影,以及四下诵读之声,其中虔诚清晰可闻。
对方必然于此经营日久,要说没有什么目的显然不可能,可不管对方或者极乐庙为了什么,苦的终究还是此地百姓,且其必要涉入江湖,依极乐庙行事,定会为祸。
于情于理,墨家都不能不管,而他身担墨家统领一职,遇到此事,也不该袖手旁观。
可是,他并非独行,有一众人要往墨家去,最主要的,是苏澈都已经走到这了,他不能再让对方出事。
即便自己不如苏澈武功高,可苏澈涉入江湖未深,一些规矩一些门派都了解不清,碰上极乐庙这等邪魔外道,怕是稍有不察就要着了道。
所以,这般考量之下,他心有愧疚,却仍是坚持先回墨家再说。之后通知墨家,再来处理此事也并无不可。
“你这虽不说自身难保,却也是处境堪忧,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死活?”商容鱼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可不是将军之子,不需积累名声,何必在乎这么多?”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盗帅忍不住刺她一句。
商容鱼语气微冷,“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那你说别人之前,最好也这么想想。”盗帅说道。
商容鱼抿了抿唇。
玉沁看向苏澈,道:“她方才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苏澈不免沉默。
“我观那狐仙,也是破甲八九的修为。”玉沁眸光淡淡,此时收回,“极乐庙经营此地,必是有利可图,杀此人不难,但如今树敌,尚处追杀之中,若再多一个敌人,情势恐要超出思量。”
苏澈知道她说的是桃花剑阁,以及燕长安可能有的动作,要是再加上一个深浅难测的极乐庙,的确是以后发生什么也难以预料。
可是,苏澈看着那灰溜溜赶驴离去的道人、那老实下马的壮汉,以及四下明明是被蒙在鼓里且愚昧了的百姓,他就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是为了什么名声,也不是行此举能有什么回报,而只是单纯看着,便有不忍,想要为其改变。
盗帅看见了苏澈眼中的挣扎,心中竟有安慰。
世人皆知侠义之举,且推崇至极,但要切身去做,却是极难的一件事。
人之少年,向往江湖,皆想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成为一代大侠。
可当真入江湖以后,才知道行侠仗义不是靠一腔热血和一把剑就能做到的。无论是江湖客,还是侠士,该如何作为,最难思量。
大侠难当,便说墨家秉承侠义之道,其中也难免受挫,亦有难处和掣肘。
盗帅深知这一点。
而现在,他看到了苏澈的侠义之心,他当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