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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6.剑阵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

    陆延年迎着燕廷玉的目光,丝毫不惧。

    “就算你们知道,又能怎样?”燕廷玉说道。

    众人心头齐齐一沉,对方这显然是承认了,那灵芝小庄里有燕国军队的事实。

    “那些狼卫,是去让燕军进城?”陆延年问道。

    “你们桃花剑阁无法无天,便只好让朝廷来教教你们规矩。”燕廷玉淡淡道。

    陆延年深吸口气,道:“你觉得,他们真能出城么?”

    “出不出城,反正你们也不担心,不是么?”燕廷玉这却是以对方此前之言反击。

    陆延年自然能听出来,当下,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抽出了手中长剑。

    “你做什么?”季子裳看他一眼,问道。

    陆延年没应他,四下围着的桃花剑阁弟子,手也轻轻按在了佩剑之上,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将面前这些人尽数留在此地。

    季子裳目光沉着,只是看着陆延年,好似非要一个回答。

    “冥顽不灵的人,留之作甚?”陆延年说道。

    “你现在杀他,等燕军入城,届时如何?”季子裳问道。

    “梁州是燕国的梁州,梁州城也是燕国的梁州城,他们想干什么,谁又能拦得住呢?”陆延年笑了笑,“就算是屠城,不顾脸面的也是燕国朝廷,与江湖,与我等何干?”

    听了这话,季子裳眉头大皱。

    他不知道这是陆延年故意说的,还是心中确实这么想。身为持剑八派之一的大师兄,这种话,自然万不能随便说。

    若是让天下百姓和江湖同道知道了,遭逢取笑还是小事,关键也会令背后宗门蒙羞。

    江湖人,不管所作所为是否是侠义之举,可起码,面上总会维持。

    所以,季子裳才会皱眉,因为今夜,或许很难善了。

    尤其,还是自己等人处于弱势的情况下。

    “你们想保他?”陆延年问道,目光在在场中人脸上扫过。

    叶常青已经醒过来,气息虚弱,正被江令寒搀扶着,一声不发。

    一身狼狈的盗帅正靠在墙上,苏澈就在他身边。

    苏澈没想到盗帅会伤的这么重,而起初也怀疑是玉沁等人下的手,可幸好没有直言出来,因为盗帅已经悄然与他说明原因。

    陆延年对他们根本不在意,或者说,是对此时的他们不在意。

    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季子裳,以及突然出现的玉沁等人身上。

    他还不知道玉沁等人的身份。

    ……

    “我想,你是会错了意。”

    就在场间有些僵的时候,忽然有人开口。

    声音微冷,其他人听了还好,可落在陆延年的耳里,竟是觉出几分讥讽之意。

    当下,他双眼眯了眯,看了过去,“愿闻其详。”

    玉沁淡淡道:“他的命,我收下了。”

    陆延年一听,眉头微挑。

    看似沉吟片刻后,他说,“这有什么区别么?”

    他的意思,自然是燕廷玉横竖都是死,死在谁的手上,也就无所谓了。

    当然,至于届时北燕官军入城,到底有没有所谓,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玉沁没有开口。

    回应陆延年的,是靳鹰。

    “区别就是,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滚远点。”他神情不惮,态度十分嚣张。

    陆延年愣了愣,四下二十余桃花剑阁弟子同样愣了愣。

    但马上,陆延年笑了出来,“有意思,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跟我说话的人。”

    话落,他的脸色一沉,手中长剑铿然出鞘。

    “那便让陆某来领教领教几位的本事。”陆延年说着,便是刺剑而出。

    与此同时,四下桃花剑阁之人同样起剑阵,竟是直接将此间人全围了,挺剑而来。

    话已到此,他们,竟真打算将场间之人全数留下!

    ……

    哪怕心中并不情愿,但季子裳现在也是顾不得与东厂之人计较。

    并不宽敞的巷子里,已全然是交手之声。

    几招过后,季子裳便被逼上房顶,霎时十几人便随之而去。

    这是他故意为此,也是不得不如此做。

    因为若继续在巷中,不只他护持不了江令寒等人,便连自己,都要被剑气所伤。

    这桃花剑阁的剑阵颇为古怪,哪怕是在巷中,竟也能发挥出不俗威力。它似乎是可十人成阵,可五人成阵,亦可三人成阵,很是难缠。

    而这,也让江令寒感到意外。

    剑阵,便是合击之法,不只桃花剑阁有,就是其他持剑门派,甚至是用剑门派,都有剑阵。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像眼前所见到的这般,竟能于稍显逼仄的巷中施展自如,并且威力丝毫不减。

    这是他以往在山门中不曾见过的,也未听说过,而如今竟是从桃花剑阁这里所见。这不由让江令寒想的更深--是不是观潮阁不入世太久了,以至于对这些门派或是江湖都有些脱节。

    见识,竟都少了。

    付吟霜、伊雪稠和靳鹰,则是挡在苏澈几人身前,替他们招架桃花剑阁诸人。

    只不过,如此小巷,他们都只是在被剑阵逼着不断朝外退去,很快便到了长街之上。

    街上空旷,诸人情势便更为险峻。

    可若说此间谁的心情最差,反而不是苦苦招架的伊雪稠等人,也不是心中痛恨但不得不跟着苏澈等人,以图自身安危的燕廷玉,而是从一开始先手出剑,却一直被压着打的陆延年。

    他此前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对手。

    在刚才,对方无声无息出现时,他已有警惕。但在他想来,如此年纪,既然敛息隐匿之术已是如此高明,那在武功上应当不会太出色才是。

    或者说,在如今江湖,这般年纪下再天才的人,又能厉害到哪去?

    可当真交手之后,陆延年才发现,自己错了。

    两人飞檐走壁,于半空交手。

    陆延年的剑气只在方寸之间,让他有种憋屈之感,最主要的,是对面那人只用右手,而左臂自始至终便负在身后。

    他觉得有些羞恼。

    “桃花剑阁大师兄,不过如此。”玉沁以剑指点出,拟形剑气往来纵横,此时开口,居高之意明显,更有几分指点意味。

    陆延年自是大怒,他挥剑而起,如是一场骤然来袭的风雨。

    剑气凛然惊人,其余诸人自是下意识看来。

    玉沁就好似雨中梨花,清静安然。

    她见此,脚尖凭空踢踏,身形飘然如风,只是并指成剑,朝前斩去。

177.不外如是

    斩出的剑气只有一道,却快如闪电,好似惊鸿一现。

    如雨而来的剑气轰然溃散,陆延年一时大惊失色。

    他抬剑去挡,可甫一接触,劲力自剑上而来,让他不由后退。

    玉沁见此,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天地元气在此刻与丹田气海交相呼应,内力流转之间,四下隐有剑气嘶鸣。

    陆延年挥剑,于房顶站定,此时看来,闻声而脸色凝重。

    便是长街之上的诸人,此时都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诸如季子裳和江令寒,都是第一次见对方这般出手,后者自然能看出玉沁所用乃是“观潮剑气”,却没想到其领悟和造诣竟是这么深。

    叶常青是领教过的,此时,眼神灼灼,不见丝毫落败后的颓废,反而多是不服和跃跃欲试。同样,其中更有对其招式的探究。

    不是为了偷师,而是寻找其破绽。

    苏澈静静看着,那嘶鸣如风割的剑气,在与天地元气相融时竟会有如此澎湃汹涌的威势。

    以内力与天地元气交融呼应,这是神桥之境的大修行运功出招的方式,而此时,结合己身,他已然是判断出,玉沁虽为半步神桥,却同样是兼修内功,也走混元之路。

    自己是内外相合,“金刚无铸”与“炁成混元”。而对方也是内外相合,只不过却是“炁成混元”和“天地神桥”。

    苏澈从前还以为只有自己是走了这么一条路,没成想,现在便又看见了一人。

    是因为《观潮剑气》的缘故么?他想着,眉头微锁,实际上想的更深。

    比如那无名的呼吸法。

    苏澈清楚地知道,自己虽几有过目不忘之能,但颜玉书天资聪慧,才思敏捷,彼时那呼吸法,他同样也记下了。

    如果玉沁是继承了颜玉书的遗志,那必然也会习得此呼吸法。所以,这也就能解释,对方为何也会选择这么一条路了。

    当然,这只是苏澈的猜想。

    他和玉沁之间,还未了断,在地下时,对方也说过再见的话。

    想必用不了多久,自己所不知道的往事,俱都会拨开云雾了。

    ……

    剑气如潮,裹挟天地元气,一瞬汹涌。

    陆延年只觉自己所面对的好似是煌煌天威,让人忍不住低头,忍不住拜服,就此放下手中剑,甘心受死。

    可他毕竟非常人,岂会有低头的道理。

    陆延年沉喝一声,剑气如掀动狂澜,周遭夜色里竟出现微颤朦胧的桃花。

    但显然,桃花不该在这里出现,这是自身毫无保留的真气外放,与剑意相融后而生。

    这是几如实质且无比精纯的剑气,飘散在此的每一朵‘桃花’,都带着独属于陆延年的剑意。

    他已然是要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以意化剑,武功倒退也在所不惜。

    因为陆延年知道,若不如此的话,在对面那人出招之后,自己便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可怖的人,从没听说过,而且武功也看不透根脚,此时的陆延年已经无心去理会对方身份,他现在所求的,便只有一战。

    “意剑。”江令寒轻声道。

    “什么?”苏澈在他身边,此时自然听到了,下意识出声。

    可不等江令寒回应,空中便是一场相撞后的轰然,夜空因此而璀璨,压过了场间火把的光亮,瞬间吸收了所有人的目光。

    玉沁刺出了一剑,如是一道划破夜色的光,转而便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如潮水拍打船舷,连绵起无数道剑气。

    好似每一缕微风,每一道流动的空气,都为她所用,都是她的剑气。

    将之于半空拦下的,是陆延年挥剑斩出的无数桃花,在升空而起后如冰晶般碎裂崩散,如雪花般消融,在一瞬刺目的剑光里,根本未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

    陆延年保持着出剑的动作,可剑身上已有看不清却真实存在的裂纹,一道道出现,却因他内力的灌输而维持着。

    咔,是瓦片的碎裂,接着,是陆延年所在的房顶上,无数瓦片的崩碎之声,像是被人拿起摔下。

    房顶开始塌陷,有剑不堪重负而断,房上的人仰头怒吼,不甘而愤怒。

    最后,几丈高的阁楼崩塌,烟尘四起,将一切掩埋。

    长街上的众人被气浪刮到,衣衫扬起,只好抬臂以袖来挡,然后,他们看着烟尘中的废墟,脸色动容,默不作声。

    玉沁站在飞檐一角,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起伏不定。

    但她的神情从未变过,眼神里只有平静。

    “落雨剑,不外如是。”她说。

    这一次,桃花剑阁的那些弟子脸上没有不忿和怒意,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废墟,有的是难以置信,有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几息之后,他们才相视,表情似笑似哭,茫然无措。

    大师兄,败了?

    季子裳停下了手,围攻他的十几个桃花剑阁的弟子早就怔住了。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在此前剑阵之中,他们只是困住季子裳,却无法击败他。

    可此时,每个人都失魂落魄,仿佛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救人么?”盗帅看了看,说不清意味地笑了笑。

    他这一声,正提醒了桃花剑阁的众人。

    “救大师兄!”

    “快过来!”

    此前的剑拔弩张全然不见,这些桃花剑阁的弟子,都奔向了还未完全散尽烟尘的废墟里。

    他们的呼喊声,在安静的此时传出很远,也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你不要紧吧?”盗帅看着身边的伊雪稠,问了句。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伊雪稠和付吟霜几人方才为了照应他们,自然是受了伤,虽然伤得不重,可今夜在地下,他们已经战过一场,如此一来,身上的伤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疲惫。

    燕廷玉暗中松了口气,却被一直注意他的靳鹰看到。

    而苏澈则是看到了季子裳,对方相隔烟尘,看着飞檐上的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澈有些担心,待季子裳自房上飞下,朝这边走来,他才稍稍放心。

    然后,这才想起刚才的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意剑?”他问向身边的江令寒。

178.眼下

    苏澈知道“剑意”,但还是一次听说“意剑”。

    他接触的武功秘籍很少,便是在将军府里也少有人练剑。他的剑是跟周子衿学的,可对方教他练剑为人,明剑心立剑意,却也是没说过“意剑”。

    而身边这人是观潮阁的真传,剑法高明不说,自也是知晓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或是天下奇闻,或是江湖秘辛,或是武道理念。这些都是他不如江令寒的地方,所以在遇到疑惑的时候,他才会求知于对方。

    一旁的盗帅也听见了,此时看过来。

    作为墨家里地位不低的统领,他知道的事自也不少,所以对这“意剑”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他不用剑,对此涉猎不深,自是不会胡说。

    江令寒没有藏私的意思,或者说,只是一点解惑,还谈不上这个。

    “用剑之人,首先要明剑心,而后立自身剑意,提高自身境界,方可凝聚内力,斩出剑气。”他说道:“意剑,就是斩出剑气的一种,或者说,是一种异于寻常的剑气。”

    苏澈听后,默默点头,前半句,在他开始练剑,还有些好高骛远的时候,周子衿也如此说过。

    “寻常剑气,是激发内力,真炁外放凝于剑上,以剑之锋锐斩出,破前阻之万千。”江令寒道:“剑客与刀客,于此相同。”

    他想了想,说道:“用剑之人明心立意,首选参照,或者说是照见自己的镜子。有人出身贵胄,剑中自带富贵之气,如花中牡丹,堂皇大气。有人爱莲之清高不染,干净怡心,所以他使出的剑,就会如莲般飘逸脱俗。有人为名利而学剑,有人为黎民而出剑,剑意,不受所学剑法影响,能影响改变它的是用剑者自身的器量。”

    “意剑,就是将你的参照,或者说这面镜子斩出去,为其发声,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意。”江令寒看着烟尘散去的地方,轻声道:“这是杀人不见血的剑法,因为它毁掉的不是人的身体血肉,而是人的心意灵魂。”

    意剑自然不会是这么简单,也绝非三言两句便能阐述明晰的,不然的话,这早就成了传遍江湖的法门。

    “意剑修行之法万千,不看人武功高低,只看悟性。”江令寒语气里,有些意外,却没有羡慕,“以他方才状态使出此剑,武功倒退倒是其次,恐怕自身根基也会受损。”

    叶常青则是轻哼一声,无他,之前他便败在陆延年手下,而对方却未斩出意剑。

    还有,他自己还未修成意剑。

    苏澈听后,半知半解之间,却也是明白过来,方才陆延年真是拼尽了全力。

    的确是,生死相斗,哪还管留手与否,只得拼了命才是。

    只是不知道,接下陆延年的这一招,那人是否无恙。

    在他出神之际,却是忽地听身边之人又传来一句,“观潮剑气,果然是心剑功法。”

    苏澈一怔,看过去,江令寒同样看着自己,微微带笑,只是一旁的叶常青和盗帅却恍若未闻,仍是看在别处。

    方才是江令寒传音而来。

    苏澈目光微凝。

    心剑么,他想着。有江令寒此前对“意剑”之说,对此他心里也能有几分猜测。

    “不拘于物,不凝滞于形,捕风为剑,捉影为刀。”江令寒看向那立于飞檐之上,清新冷绝的身影,轻叹一声。

    他的叹气里有无限感慨,还有追忆深思,如同故事。

    苏澈没有问,因为对方并非是故作姿态,也没有敌意。

    ……

    其后,季子裳走来。

    “谢云舟还未到,但想必你也知道我此行目的。”他看着苏澈,说道:“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不能没有一个交代。”

    苏澈抿嘴,他当然知道玉沁杀了不少人,而此时心境,也与知晓对方并非颜玉书前后有所差别。

    这是人之常情。

    但,这并不代表者他会袖手旁观。

    “交代?”一旁,付吟霜看过来,说道:“只许你们来杀我们,就不许我们反抗么?”

    季子裳见是她开口,脸色稍有和缓,但还是道:“聚义庄非是想要杀人,只是他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合该…”

    “合该受死?”付吟霜笑了,“作恶多端,杀人无数,那你知道他杀的是什么人?”

    季子裳皱眉。

    “你们杀他,无非就是因为他是东厂掌刑千户,才为人所记恨。那些江湖门派的人记恨他,是因为东厂臭名昭著,他们有不少谋划被朝廷破坏,有师兄弟死在厂卫手里,但这与他何干?”付吟霜继续道:“是你们把他与东厂的其他人归为一类,前去刺杀,他才会动手杀人,以致结下仇怨。不是么?”

    季子裳以前倒从未想过这点,他只是知道颜玉书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所以在江湖同道要说铲除此人的时候,他才毫不犹豫。

    现在听后,若内情真如付吟霜所说这般,那倒真是矛盾。

    可是,聚义庄同行之人和此次响应的好汉就死在他的面前,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颜玉书在旸山郡杀东厂之人,策动后周军队入城,此于卖主求荣何异?”季子裳说道。

    “他是奉万贵妃之命行事。”付吟霜说道。

    事实上,她对此也根本说不准,因为那人从未跟她们解释过什么。现在她争辩,只能说是自己一厢维护罢了。

    季子裳皱着眉,不欲多说。

    因为颜玉书仇家太多,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也无人会听他解释什么。

    更何况,如今颜玉书失势,此事一旦传遍江湖,那想要杀了他去跟后周邀功的人一定不会少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也不是争辩此事。

    季子裳看向神情似笑非笑的燕廷玉,道:“还是先说眼下之事吧。”

    ……

    众人离开了长街。

    桃花剑阁的人并未阻拦,因为他们根本拦不住,而且还要去救陆延年。

    天光有些亮了,这不是安静的夜,城中有不少百姓睡得都不安稳。

    公孙懿指挥着官兵拿了守将王俭,并且着令衙门和入城官兵开始在全城限制桃花剑阁的行动。的确,是限制,而不是搜捕或是捉拿。

    而这,还是因为燕廷玉给他的底气。

    现在,燕廷玉就在府衙,其他人也在。

179.灯光下

    没有郎中,各人各自上药。

    “你说,桃花剑阁要找什么人啊?”盗帅一边换药,一边随口问道。

    苏澈在他边上,此时正半赤着上身,在涂抹药膏。

    他额头满是冷汗,脸色煞白,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盗帅看见了,嘴唇也是动了动。

    毕竟,苏澈胸口的伤看着有些吓人倒是其次,最主要还是伤他的人,就在此间。

    玉沁端着茶杯,却是无心喝茶,因为她总是不自由地看向苏澈的位置。看着他上药,看着他忍痛紧皱的眉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冷汗。

    “主上,你的伤不碍事吧?”付吟霜在一旁轻声道。

    她手里同样拿着伤药,这都是府衙里常备的,此时自是被众人取来用。

    玉沁回神,摇头。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想帮自己上药,但她自是拒绝。

    付吟霜点点头,并未多言,只是将伤药放到了桌上。

    事实上,玉沁的伤丝毫不轻,她的左肩胛几乎被苏澈一剑贯穿,右手也因用力握剑而几乎割裂见骨,一直扎着绷带。此前杀康义仁虽没费什么工夫,可在与陆延年交手时,剑伤却是绷裂。

    她所表现出来的,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

    他们所在的是府衙的公房,只不过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差役在。

    房里的灯光很亮,可每个人的神情却都像是隐藏着什么。

    公孙懿从外面进来,将食盒在桌上放了,从中端了正冒着热气的饭菜。

    “几位想必都饿了吧,先垫垫肚子。”他笑着说道。

    燕廷玉半躺在堂首桌案之后,药在此前已经上过了,此时绷带包扎很重,看着大失形象。但他就好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就这么看着桌上的灯火,不发一言。

    直到看到公孙懿进来。

    “我的肉呢?”他问。

    公孙懿先是一怔,随后连忙从食盒里端了一碗肉过去。

    肉是凉的,因放置缘故,看着有些干,油都有些凝固,却不显腻。

    燕廷玉却是第一次笑了。

    公孙懿将热毛巾递了过去。

    燕廷玉迫不及待地擦了擦手,饶是如此,擦拭地依旧仔细干净。

    他也不用筷子,而是直接下手抓,大口嚼着,绷带外露出的半边脸上满是笑意,眼睛都要眯起来。

    这让人看着,都会以为这碗肉很香。

    公孙懿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冲房中其余人抱拳示意一番,这才退了出去,并把房门也关好。

    原本吹进来的夜风便停了,房中因突然少了风而让人不适。

    季子裳抱臂靠在梁柱上,他看着像是在闭目养神,实则脑海里一直在想先前付吟霜所说的话,关于他们杀颜玉书和颜玉书杀他们的事。

    谁对谁错,这的确让人觉得矛盾。

    ……

    盗帅问的问题,其实苏澈心里有些猜测,而且之前玉沁也与他提及过。

    桃花剑阁要找的人,无非便是乔芷薇和瑶无艳。这两个人,一个被煞气反噬,彼时虽未死却神志不清,诡异的很。另一个生死不知,而据玉沁所说,瑶无艳正是被乔芷薇救走的。

    如此一来,乔芷薇是否已经恢复了神智,这一点确实值得推敲。而如果她真的恢复了神智,那无疑将会是最坏的局面。

    但现在,有燕廷玉授意,如今城内开始限制桃花剑阁之人的活动,这虽然是官府第一次这么硬气,但也非什么明智之举。

    门派压制官府,这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就算今夜或是往后几日能让官府稍有威仪,可燕廷玉一旦离开,那势必会引来更严重的反弹。

    最主要的,是玉沁会放过燕廷玉么?

    他可是记得,甄晴便是死于燕廷玉之手。

    “咱们该走了。”盗帅轻声道。

    苏澈忍痛累得手臂有些抬不起来,盗帅见此,伸手给他把衣衫拎上。

    “多谢。”苏澈道了声谢,然后道:“都妥当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说的走是什么意思,并非是离开府衙回云家,而是离开梁州,去墨家机关城。

    当然,这是盗帅的邀请,也是墨家的邀请,更是苏定远之前的安排。去了墨家就意味着安全,有机关城屹立,他今后自是无忧。

    苏澈也有打算。

    他一直想要见周子衿,彼时听了商容鱼所说,在武道大比结束,他本是打算于天山剑派返程途中赶去,可因梁州城内后来发生之事而耽搁,直至今日,才算明了。

    可天山剑派早就回山门了。

    所以苏澈未尝没有打算过,先去机关城拜会墨家诸人,然后再择机前往天山剑派,去寻周子衿。

    毕竟机关城与天山剑派相隔算不太远,他完全可以以其为中转。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去感谢墨家一直以来的照应,无论是答应了父亲苏定远,还是盗帅一直以来的相助。

    若无墨家支持,恐怕只是这次梁州城里,他便要被下山的瑶无艳寻到。

    ……

    盗帅自然知道苏澈的打算,此时听了他问,笑了笑。

    苏澈能看出,他笑得有些苦涩。

    “云家主死了。”盗帅说道。

    这是他在与付吟霜等人同行时,听她们说的。

    彼时他听后自是愤怒交加,可当听了伊雪稠将前因后果说明,他便沉默了,也无心去理会对方的挖苦。

    “死了?”苏澈一愣,然后下意识看向对面几人,玉沁目光低垂,不知在看着地面何处。

    他当然会第一时间怀疑对方,因为云阁昌正是被她的人抓走的。

    而玉沁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一样,倒是一旁的付吟霜蹙了蹙眉。

    盗帅开口道:“说来我也是不信,这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无生教的护法。”

    说到最后,他摇头苦笑,在苏澈疑惑探究的眼神里,将伊雪稠告知他的都坦然说出。

    苏澈听了,也是愣神,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我上次见他还是几年前了,印象里,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有魔教的影子,更不像是能有这般隐忍和城府之人。”盗帅感慨道:“可谁能想到啊...”

    苏澈默默将衣衫穿好,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汗。

    一时间,堂中除了烛火偶尔的嗤响,便只有燕廷玉大口吃肉的咀嚼声。

180.一人之力

    关于狼卫的去向,以及北燕官兵的事,总归是需要解决的。

    “不打算说说么?”季子裳睁眼,问道。

    他的语气里有些许的不耐,以及压抑的怒气。

    今夜有人受伤,有人死去,而他最为憋闷。就好像明明是有一身力气,可无论朝哪边打出去,都是撞在棉花上。

    让人无奈,让人窝火。

    燕廷玉只顾大口吃肉,还喝了口酒,没有理他。

    “我在跟你说话。”季子裳眼眸微低,语气渐沉。

    “没有人跟你说过,食不言寝不语么?”燕廷玉将手里的肉丢在碗里,满嘴油花,此时抬头看过去,神情冷笑。

    “我只知道,死人才不会说话。”季子裳冷冷道。

    燕廷玉哼了声,用桌上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手指。

    “我还以为,你最该在意随你来的那些人呢。”他讥讽道。

    他所说的,是今夜围攻东厂时,被火药炸死炸伤的那些人。换句话说,他的意思是,季子裳最先找上的,该是同样坐在此间的付吟霜等人,而不是他。

    可季子裳听后,想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之前陆延年所说的话--今夜受伤而被公孙懿安排到附近医馆的人,在此之前都被桃花剑阁找到所在。

    陆延年那是威胁之语,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如今也算是得罪了桃花剑阁,对方会不会拿那些人来报复,季子裳并不确定,也无从去判断。

    只是他心里自是着急的,方才公孙懿派出府衙差役的时候,他也着重拜托此事,而对方也应下了。

    有官府在,桃花剑阁应该不会做得太过火。

    至少,季子裳是这么想的。

    ……

    “你到底想做什么?”季子裳问道。

    燕廷玉将手巾一扔,身子朝后一靠,陷在椅中。

    “如果你们不想杀我,那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笑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燕国官兵来就要屠城杀人,赶尽杀绝吧?”

    他说着,目光在堂中众人脸上扫过,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场间这些人里,少有情绪表达在脸上的,这倒让他有些失望。

    “这天下,是朝廷治下,不是某家某派某个势力的天下。燕国不是被灭的梁国,江湖就是江湖,草莽就是草莽,他们可以参与政事,但永远不会形成干预。他们能为我们所用,也只会被踩在脚下。”

    燕廷玉说着,语气里自有一股莫名的气势,“所以燕国才能起灭国之战,而宇内武林只能顺从,却无一敢浑水摸鱼。”

    “所以你的意思是,燕军入城,其实另有目的?”季子裳问道。

    “我来梁州城,当然不是为了一个狗官,他死不死的,与我何干?”燕廷玉说道:“我是为了梁州来的。”

    苏澈听后,眉头微皱。

    场间除了燕廷玉,唯他是出身官宦,算是朝廷的人,此时只能听得出燕廷玉话中意思。

    梁州地处中原,四面联系极为便利,是客商和江湖人往来之地。而又因桃花剑阁所在,梁州境内没有什么大的武林势力,多是零散的小帮小派,虽是鱼龙混杂,却也难成气候。

    如果有人想要入主梁州,难度最大的便是桃花剑阁,只要将其阻力消除,就没有什么难事了。

    燕廷玉透露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来梁州城,就是为了接管此地,那灵芝小庄内的官兵,恐怕就是为此而来。

    苏澈对此不免感慨,北燕有燕长安白衣渡江,如今又有燕廷玉谋算梁州,这份长远心计,的确令人佩服。

    当然,燕廷玉如今还未功成,起码在桃花剑阁这里,今夜若不是有玉沁出手,恐怕他的一番布置便全然落空了。

    终究是燕廷玉孤身犯险,身边没有大修行在。

    “你打算怎么对付桃花剑阁?”盗帅撇嘴道:“桃花剑阁屹立桃山,派中高手如云,你觉得仅凭七千官兵就能让他们听话?”

    “墨家高手也不少,而且跟不少门派交情匪浅。”燕廷玉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盗帅脸色一黑。

    因为他知道,对方所说的是墨家的近况,以及上段时间墨家被北燕逼迫,以赌约形式交出部分熔炼玄冰铁的事。

    那时,来墨家机关城的并没有什么北燕高手,除了官员和工匠外,便是几个随行护卫,可墨家依旧要以礼相待。

    这才是燕廷玉所嘲讽的。

    燕廷玉淡淡道:“谈不上什么对付,只有‘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而已。”

    他的话语平淡,可听之诸人无不心头一寒。

    这是自信,更是底气,并非是源于自身武功,而是因为有燕国在。

    苏澈拇指轻抚剑柄,默然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切实感觉到,个人之力的渺小。

    在面对燕国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没有谁能够淡然以对,便是观潮阁和真武教,也要避其锋芒。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低头,或是就此服从。

    江令寒和叶常青在此时也若有所思,虽然后周对江湖不像燕国这般强硬和逼迫,可在面对朝廷的时候,同样呈于弱势。

    他们不由在想,若有朝一日,朝廷要他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时,他们该怎么做,该何去何从?

    “那是他们不够强。”

    正在场间几人沉思之时,忽而听得冷冽之语。

    这是玉沁开口。

    她的右手以绷带缠绕包扎,只露出一截手指,此时指尖划过身旁案上的茶盏,发出淡而刺耳的声响。

    “什么?”燕廷玉似是没太听明白,也可能,是因为对方这话中的反驳之意。

    “只要你足够的强,就算是梦,也并非遥不可及。”玉沁的话,像是说给众人听,又好像只是说给一个人听。

    燕廷玉微微皱眉。

    他还不知道玉沁的身份,现在心里依旧认为对方是颜玉书,是一介阉人。那么,此时说这些便有些狂妄。

    难道他觉得自己,也能成为下一个第五唯我?燕廷玉心中冷笑。

    后周权阉势力过大,可燕国不同,对方如今被后周和各方追杀,天下间,恐再无此人容身之地。

    苏澈听了玉沁的话,第一时间有些惊愕,转而看她,发现对方同样也看着这边。

    两人相视,却是一眨眼便移开目光。

181.费尽思量

    “所以,你是想说燕军进城,反而有利无害?”季子裳问道。

    “你们都是江湖正道,为黎民苍生,朝廷嘉奖还来不及呢。”燕廷玉笑道。

    季子裳眉头一皱,却是因为对方语气中的调侃和浑不在意。

    “不是自己怕死,故意找的借口吧?”靳鹰抱着胳膊,此时看过来。

    燕廷玉闻言看去,神情似笑非笑,他可是记得对方,之前就是他点了自己穴后,还勾着自己脖子。并不是显得熟络或是套近乎,而是方便勒断。

    靳鹰是罗网出身,身上既有江湖草莽之气,也有公门差人的样子,此时看来,目光之中多是审视和戏谑。

    燕廷玉道:“人都怕死,我也怕,难道你不怕?”

    靳鹰挑眉。

    “你要是不怕,可以杀了我。”燕廷玉轻笑一声,张开双臂,说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衙门里的人也挡不下你们,想杀我的,尽管来啊。”

    他说着,却是面朝众人,眼神不惮,脸上带着张狂。

    靳鹰舔了舔嘴唇,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手摸上了腰间的短刀。

    他本就是个混不吝,眼前这家伙没有还手之力,他只需一刀就能抹了对方脖子,杀这么一个人,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

    这种事如果放在以前,一个这样的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他早动手了。至于对方身份或是什么燕国的军队入城,这些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杀了人,跑了便是。

    但现在不行,靳鹰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乎城中百姓,或是燕廷玉被杀之后会产生什么影响,还有其他人在乎。

    在那个人没有发话之前,他只得收敛杀心。

    不过,这不代表靳鹰就会怕。

    燕廷玉看出了他的胆色,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是一类人,或者说是有相似的地方。

    他因为背靠燕国,有天下最强大的靠山,所以他不怕。而对方则是孑然一身,大不了遁去江湖,起码也能逍遥几年,所以不怕。

    这方面,他们相似。

    一如燕廷玉当初去权帮,他能赢不是自己武功高,而是对方有顾虑,或者说是怕了。倒不是那位权倾天下的大龙头,而是一些老人,老资历。

    什么地方都会有这种人,有时候能拿主意,有时候需要他们出面,有时候也会因顽固而成为拖累。

    燕廷玉喜欢这样的人,却不喜欢现在在自己周围的这些人。

    当然,对于季子裳,他还是欣赏的。

    “你们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仇人。”燕廷玉说道:“大家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不妨坐下来喝一杯,也是妙事。”

    但显然,没人理他。

    苏澈和盗帅跟他不熟,或许唯一的关联,是他乃燕康的侄子,是覆灭梁国的帮凶。

    江令寒和叶常青也与他不熟,彼此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季子裳同样如此。

    但场间,是有人跟燕廷玉有仇的,血仇。

    伊雪稠包扎好伤口,就一直坐在玉沁的身旁,不发一言。可任谁,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如风雪般压抑。

    而他们,也都知道为什么。

    ……

    “主上。”伊雪稠微微咬牙,声音有些低沉。

    玉沁手指点在茶盏的杯沿,只是道:“杀他容易。”

    她的话,不含丝毫烟火气,更无起伏,如同雪川中流淌的泉水。

    伊雪稠咬了咬唇。

    燕廷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甚至还冲她眨了眨眼。

    烛光之下,伊雪稠的脸色有些涨红,这是愤怒和杀意。

    靳鹰就站在她的身旁,此时见了,也是沉了眸子。

    付吟霜却想的更多。

    她知道,身边这人不是在为北燕军队入城而考量,是在警惕季子裳。

    这也是他们会来府衙的原因。

    他们若要杀如今的燕廷玉,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而本来,他们是想跟苏澈和盗帅商议联手之事,对方于此也无要事,他们才该是同行的。

    却因为多了一个季子裳,才不得不一同来了府衙。

    因为如果他们要杀燕廷玉,季子裳必会阻止。他是聚义庄的少庄主,所作所为就要对得起这个‘义’字。

    应笑看是巨侠,季子裳也是侠。

    有时会力有不逮不假,可在能出手的时候,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燕军入城,若无燕廷玉,后果必会严重,而若保下燕廷玉,形势自会有不同。

    所以季子裳一定会管。

    同样的,付吟霜知道,因为之前的一番交手,聚义庄的人损失惨重,这仇怨自然就结下了。哪怕自己之前三言两语动摇了季子裳,可此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搁置和解决的。

    总是要有一个结果。

    ……

    玉沁的确是在犹豫,而这种情绪很少会在她身上出现,或者说,是在遇到苏澈之后,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因为对方而犹豫了太多次。

    现在,虽然不是因为对方,却也并非与之无关。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燕军入城之后会怎样,正如燕廷玉之前说过,梁州如今是燕国的梁州,朝廷治理天下,如果会因为某个人而惩治一州一城的百姓,那这个朝廷必然长久不了。

    燕国朝廷一向很理智,所以它才能吞并梁国,与承袭一世皇朝的后周分庭抗礼。

    所以说,梁州城的局势,或许会因燕廷玉死在这里而有些许动荡,可百姓却不会太受苦受难。

    可能会有人死,会有人浑水摸鱼,但不会变得太坏。

    甚至,玉沁在想,燕廷玉来梁州,究竟是他自己想来的,还是被派来的?

    若是后者,对方没拿出一个成绩反而死在这里,恐怕才会让人嘲笑,便是上将军燕府,都要因此蒙羞。

    当然,那样的话,梁州地界的这些官员和大小帮派,或许就要遭殃了。毕竟,燕长安如今就在原梁国京城里,离这并不太远。

    玉沁在宫里见过的阴谋算计太多了,又因为久在万贵妃身边,鬼蜮伎俩自是见惯。只是转念间,她又想到了不少。

    可不知怎的,在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人后,她忽而就不想了。

    苏澈仍是半低着头,在看着晦暗的地面。

    其实,两人都知道,彼此都在注意着自己,只是都不说罢了。

    玉沁心中忽然就软了软。

    然后,她传音,冷淡的话落在伊雪稠的耳边。

    “燕廷玉,我来杀。”

182.侠

    众人没了话,堂中一时间有些安静。

    “天不早了,不如早点休息吧?”盗帅说道。

    燕廷玉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然后道:“衙门里有的是客房。”

    盗帅耸耸肩,打了个哈欠,“那我可得选一间大的,然后让丫鬟烧上一大桶水。”

    “衙门里没有丫鬟,小厮倒是有。”燕廷玉随口道,“不过你要是想找人伺候,本将军一样能给你找来姑娘。”

    盗帅摆摆手,“还是算了,无功不受禄。”

    说着,他当先朝外走,开门后,回头朝苏澈道:“你不一起吗?”

    苏澈微微摇头。

    盗帅笑笑,走了。

    靳鹰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先去烧水。”

    付吟霜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后,靳鹰抱了抱拳,也出去了。

    伊雪稠还有些不忿,大抵她是觉得,就算不动手,仅凭下毒的话,也足以让燕廷玉死上几十回了。她是想亲手给甄晴报仇的。

    “咱们先出去吧。”付吟霜说道。

    因为她知道,身边的人肯定还有话要跟苏澈说,而她们在这里只是多余罢了。

    伊雪稠点点头,随着付吟霜起身,朝外走去。

    燕廷玉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不过是个江湖里不入流的角色,有的也只是臭名罢了,还敢一直在自己面前蹦跶。

    当然,不屑归不屑,嘲讽归嘲讽,但在此时,他却是不会多说什么话了。因为他知道适得其反的道理,万一将那疯女人逼急了,自己现在的确是落不着好。

    对了,燕廷玉想着,自己的确是该提防一些,对方是用毒起家,在这方面,确实是要小心她给自己使阴招。

    江令寒起身,一旁的叶常青见此,也随之而起。

    “此间事或已了结,我等师兄弟也该离开了。”这话,却是江令寒看着苏澈说的。

    没有多话,也未明言,但苏澈自是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对方是为了《观潮剑气》而来,如今也已知晓所学之人不止他一个,而无论是他还是玉沁,都不会随他们去观潮阁。

    之前,江令寒自己拿不定主意,曾传书在其他州郡的观潮阁下山之人,如今想来,恐是有了章程。

    而听他话里意思,应该是不用去观潮阁了才是。

    苏澈点头,“答应之事,苏某自会办到。”

    江令寒点点头,与叶常青出了公房。

    门开时刮进了夜风,吹动烛光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在墙上,随着晃动而变幻,有些不真,有些狰狞。

    此间变得安静,更有些沉重。

    “要不,我先走?”燕廷玉当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另外三人,好似是提议般地说道。

    季子裳沉吸口气,最后看了眼仿佛对场间浑不在意的玉沁,转身便走。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走了出去,然后出了院子。

    他已经打算走了,既然燕廷玉都已经那么说了,而且也的确,梁州如今是燕国治下,朝廷终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而在东厂或者说颜玉书这边,季子裳的确是因付吟霜的话而犹豫了。他现在要去看一下同行来的弟兄,然后回聚义庄。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解开他的疑惑,他需要向自己的师傅请教。

    ……

    看着离去的季子裳,苏澈一下想到了很多。

    毫无疑问,季子裳秉承侠义之道,也想成为如应笑看那般的大侠,而从今夜的接触来看,苏澈觉得对方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但同样的,苏澈此时想的,则是要成为一个侠,的确是太困难了些。

    侠要承受非议,而且还不能出错。

    非议来自朝廷,来自所作所为与律法的取舍,而一旦出错,以往的侠义之举就可能付之东流。

    人们不会记得你做过什么,只会记得你做错了什么。

    尤其是一个受人敬仰的大侠。

    所以,季子裳才会因付吟霜的话犹豫。

    苏澈心里莫名叹了口气。

    “那,我也走?”燕廷玉挪了挪身子,试探似的开口。

    玉沁却已经起身,朝外走去。

    她在起身时仿佛不经意地看了苏澈一眼,还等了等。

    苏澈在她快出门的时候,也提剑,抬脚跟了上去。

    等两人走出门去,燕廷玉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了起来。

    他靠在椅上,看着眼前桌上的肉,没了胃口。

    自己是带着差事来的,梁州地处中原,是最合适的缓冲之地。朝廷想要彻底掌控原梁国疆域,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好的,这得需要长久的经营,且必然不能只靠朝廷本身的力量。

    那些江湖人,各派中人,才是最麻烦的。

    如何处理桃花剑阁,自然也不是像之前所说的那般轻易,那毕竟是一方巨擘,又是持剑八派之一,与不少门派都交好。

    若是太过强硬的话,桃花剑阁的反弹倒还好说,就怕引起连锁反应,得不偿失。

    可他绝不会再对桃花剑阁这般放任,江湖门派永远只是江湖门派,就该要服于朝廷,否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具体要如何找到这个平衡,的确需要考量。

    燕廷玉手指一下下地点在扶手上,沉思下去。

    ……

    东方隐隐已有微光,清风徐徐,穿过回廊。

    一前一后的两人经过。

    府衙自然很大,如此时候也更是空旷。掌灯的地方偶尔会有,但大部分还是一片黑暗和沉寂。

    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这么走着,好似漫无目的,好似一个人在等着另一个人先开口。

    苏澈走在后面,哪怕夜色朦胧,他依旧能看清眼前人的身姿。

    若在以往自然不会有什么,可当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之后,此时不免会有些别扭。

    身段、走姿、风中吹来的淡淡香气,都让人心思悱恻。

    苏澈握剑的手紧了紧,他觉得,自己该是要先开口的。

    这不是心虚,恰恰相反,因为自己才是坦荡的一方,是对方骗了自己,也该需要一个说法才是。

    但还不待他先说,玉沁便先开口了。

    “好看吗?”她问。

    声音清冷,并无恼意,可落在苏澈耳里,让他先一怔的同时,转而就有几分羞恼。

    “我没看!”他下意识反驳。

    玉沁似是愣了下,转而微微一笑。

    两人也就这么在回廊上停下了,适时凭栏,看着空旷的大院,看着晦暗的夜空。

183.最初的开始

    夜风拂面,微凉,让人心神不免平静下来。

    “你...”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然后,彼此相视,一下怔了怔,而后又错开目光,带着微微笑意。

    “你先说吧。”苏澈说道。

    “你先。”玉沁道。

    苏澈看着院落内,道:“我还没有想好。”

    “我也没有。”玉沁回道。

    苏澈疑惑,“你之前不是说,要讲故事么?”

    “你这不是知道该问什么吗?”玉沁看他。

    苏澈听后,笑笑,“那就从这说起吧。”

    “故事可能有些长。”玉沁声音低下来。

    ……

    故事的开始是一样的,在那个斜风细雨的时候,两人对坐饮茶。

    但那一点点不同,就在这个‘开始’。

    颜玉书得到《观潮剑气》之后,的确是一夜未眠,沉思至天明。而实际上,称之为煎熬,才更为恰当。

    他练不了武,无法修行,他一直知道。

    当初得到那神秘的无名呼吸法之后,他和苏澈都认定这必是极珍贵的武学传承,所以小心藏好后,每次去看都努力着背下来。

    因为东西是在颜玉书手里,由他来保管,所以他能接触的时间自然要比苏澈多得多。

    而哪怕他记忆力和背诵能力不如苏澈,可毕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幼接触便是书籍文章,无论是对功法中的句读理解,还是看起来的流畅程度,也都要远远强过苏澈。

    是以,颜玉书才是第一个背诵下来的。

    而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自然亲密无间,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别样心思,哪怕是争强好胜,也不过一时意气,从未有过隔阂矛盾。

    颜玉书那时背下来,是想试试能否修行,也只是想着先走一步,看看这条路能否行得通。更多的,还是想给苏澈一个惊喜。

    这也算是一种不服输吧。

    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也正是从这无名呼吸法开始,颜玉书才确认了自己的确不能习武修行的事实。

    可当看到满怀希冀的苏澈时,他依旧是满心欢笑,没有说出来。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一直是他的憧憬,而他知道苏澈不喜欢练武,他也不想将自己的心愿强加在苏澈的身上。

    因为颜玉书知道,苏澈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往后,就算已经知道了自己无法修行,可颜玉书也从没有真正放弃过。他觉得,一定有适合自己的功法,只是还未找到,它还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信佛,却相信缘法。

    直到,他入了宫,万念俱灰。

    过往的所有梦想和憧憬,跃马扬鞭,逍遥天涯,俱都成了灰白色。

    人会在何时走出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幻想?就是在万念俱灰的时候。

    颜玉书想过自杀。

    饶是以他的乐观和心境,可当面对如此大的变故和屈辱的时候,恐怕唯有一死,才能保全自己最后的那么一点尊严。

    可他年纪太小了,心里再倔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直让颜玉书耿耿于怀且每每想起都觉得羞耻的,正是因为彼时的自己虽然想过自杀,却一直没有自杀的勇气。

    是的,勇气。

    洗衣房多是刚入宫的太监,随着时日,他们一个个或被调走,或是无声死去,这也意味着颜玉书能说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颜玉书一直在苟延残喘。

    哪怕他手里有若是放出去必会惹出腥风血雨的神秘呼吸法,以及《观潮剑气》,可他依旧会挨欺负,在宫里饱受欺凌。

    这一切,名为小玉的宫女都看在眼里。可她也做不了太多。

    非议,是宫里最要不得的,哪怕只是怜悯的善意,也会被人说成是亲近,那样的话,遭殃的就是两个人。

    小玉替颜玉书说过几次话,也帮他解过几次围,哪怕是顺手之间,可都被颜玉书记在心底。

    那是颜玉书入宫的第二年。

    盛夏将过,初秋要来。

    颜玉书染了病,或者说,是长久虚弱的身子彻底垮掉了。

    他本该坐在书堂里读书写字,却要打水劈柴,终日劳碌不停;他本该状元及第,庙堂有名,却受尽阉人冷眼,明嘲暗讽。

    他的身子是累垮的,不懂武功,没有打熬身体的人,是无法长久做几人份的粗活的。

    小玉不能和颜玉书常见,事实上,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颜玉书都会露出善意的笑容,好像是深深宫廷中的一缕阳光,没有感受过丝毫秽浊。

    但他脸上的伤,佝偻颤抖的身子,以及日渐消瘦,这些都明眼可见。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年的深秋,颜玉书约她见面。

    那天宫里有事,临时抽调了不少太监和宫女,所以像是洗衣房这种地方,都见不到几个人。

    小玉也是有事要做,只不过因为这是颜玉书第一次找她,她还是来了,只不过急色是掩不住的。

    她看到了颜玉书。

    彼时,那人坐在庭中回廊,穿着宽大的衣袍,事实上,是他太瘦,而显得衣袍有些大。那不是宫里的衣服,而是一件华贵的锦衣。

    暗红的锦衣像血,那是小玉第一眼看到时,心中突然冒出的形容。

    回廊上的木板因为常年见水,颜色同样深红,午后的云层有些重,遮住了天光,颜玉书盘膝坐在那,光影落在身上,晦暗不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脸色很苍白,虚弱,病态,明明是那么年轻的人,却透出一股暮气。

    但他很干净。

    小玉记得,那时的颜玉书没有曾经官宦公子的光彩照人,却干净的过分。

    可小玉知道自己不能多待,因为宫里贵人还要她去忙,但她同样能一眼看出颜玉书的不对劲。

    不等她问,颜玉书却先说了,说的话很慢,说的话很多,就如同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小玉本该是不耐烦的,可不知怎的,她竟是被对方的故事吸引住了。

    或者说,这不是故事,而是眼前那人的生平。

    十几年的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可颜玉书所截取的事,全是与一个人有关。

    那个叫苏澈的人。

    在颜玉书刚入宫的时候,小玉曾听他说起过以前的事,也见过苏澈一面。可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有这么多。

    小玉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这时候听着,不觉在好奇之余,更多了向往。

184.自赎

    颜玉书的故事里,有他跟苏澈闯过的祸,有他跟苏澈的喜好和讨厌。

    那是过往,两个人永远一起,而里面没有悲伤与忧愁,只有快乐。

    他讲述的语气很轻,很柔,让人听之,不由随之进入回忆之中,完全沉浸带入进去,然后会想自己是否也有过这么一个朋友。

    但颜玉书又是如此的清醒,他把别人拉进了他的故事里,可他却从来都未失去理智。

    美好总是短暂的,他深深知道现世的残酷,以及自身生命的脆弱。

    小玉不知道颜玉书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只是觉得对方所说挺有意思,那个叫苏澈的人也很有意思。

    她虽然没跟什么皇权贵胄打交道,可也远远见识或是听闻过这些上等人的德行。

    可她能从颜玉书的话里听出,苏澈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好奇。

    故事讲到了他为什么进宫,这一次同样有苏澈,只不过哪怕颜玉书努力想要保持语气的平静,可依旧有难抑的起伏。

    那是经久难消的愤怒和恨意,颜玉书心里是理解的,却还是怨怼难消。

    因为他和苏澈是那样的要好,颜家和苏家是那样的亲密,可到头来,将颜家送上刑场的,正是苏家父子。

    颜玉书话中冰冷感染了小玉,也让她一下回过神来。

    她终于问了出来,问颜玉书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颜玉书的瞳孔也仿佛才有了焦距,他看了过来,看着眼前有几分消瘦的宫女,笑了。

    阳光被云层遮蔽,回廊下天光晦暗,颜玉书广袖锦袍,脸色苍白带笑,如同恶鬼。

    他将《观潮剑气》和那无名的呼吸法送给了小玉,前提是要小玉学成以后,毁了苏家,让苏澈同样承受家破人亡之痛,让他同样煎熬。

    可自始至终,颜玉书虽说要复仇,却未说出要杀死苏澈之语。

    小玉只问他为何会选中自己,难道只是因为此前简单的善意?

    颜玉书说她是有野心的,她虽然每日做事,却绝不甘于一辈子呆在宫里,如同牢笼般被囚此一生。

    他说曾见过小玉站在树下,看着枝头的飞鸟,那种眼神里的向往和神采,让人心悸。

    小玉默默接过了对方手里的两本册子,明明有些单薄,却重逾千斤。

    那上面的一个个文字,是自由,更能改变命运。

    接过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阻力,颜玉书的目光一直落在这两本册子上,那是无比复杂的目光,希冀、无奈、痛苦等等等等。

    但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手。

    小玉因为没来由地害怕,很快便借口告辞,颜玉书并未理会,只是靠在梁柱上,看着屋檐边的天空。

    天上云层终于要散去了,小玉出门时,回头而望,看到的是稀薄的阳光渐渐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她关上了院门。

    这日的傍晚,洗衣房起火,罪臣之后、杂事寺人颜玉书死于火中。

    那夜,小玉在窗前站了一整晚,将已经背诵下的《观潮剑气》和那无名呼吸法一页页烧掉。

    颜玉书的死在宫里连半点浪花都算不上,贵人们依旧歌舞升平,哪管底下太监宫女的日子,而管事们依旧媚上欺下,宫里的日子与过去几无两样。

    不过终究是一个人没了,所以原本颜玉书要干的活儿,这回又换上了另外的人。当然,这次是两个。

    小玉的日子也没太多改变,除了偷偷练功。她既然答应了颜玉书,就要做到,而苏家势大,仅凭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其扳倒的。

    所以,因为心中的急切,她开始像宫里其他人一样开始算计,只有地位高了,所能得到的东西才会更多。

    她的天赋不错,练功修行的速度很快,而不知是不是自身理解的原因,那呼吸法和《观潮剑气》竟意外的契合。

    她修行的进展,可谓是一日千里。

    可就当小玉以为日子就此如常的时候,宫外来了信。

    其年大旱,她的父母和弟弟成了流民,万不得已想要来京,求她接济。

    但这封信来的太晚了些,上个月,宣威将军牛敬忠才因镇压流民有功而获封赏。

    小玉心里的天塌了。

    ……

    说到这里,玉沁停下了话语。

    她拂了拂耳边的发丝,像是被风迷了眼睛。

    苏澈就在她身边,神情悲伤。

    他想过颜玉书在宫里的生活,却因为未曾经历而无从想起,总没有如此真实。

    上次听身边这人所说颜玉书入宫以后日子,他还真的信以为真。可这次听来,寥寥数语,脑海中倶是颜玉书的煎熬和痛苦。

    而这,正是自己造成的。

    “人的绝望千百种,不尽相同。”玉沁轻声道:“举目无亲,四下望去看不到前路,才最容易让人崩溃。”

    苏澈看过去。

    “所以,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玉沁说着,笑了笑。

    还是很美,只是笑容微苦。

    她的故事没有讲完,或者说,太过笼统。

    不是因为故事冗长,而是她故意为此。

    往事不是那么容易随便提及的,这需要强大的内心,无论是在颜玉书的死上,还是在于那个名为小玉的宫女自身的转变上。

    “你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坏人?”玉沁忽地问道。

    苏澈一怔,转而想到的是在几年前,那行拐卖之举的一伙人,其中甚至还有大行寺里的僧人提供便宜窝藏之所。

    他们是坏人吗?当然是的。

    可对于身边人问出的问题,苏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是智者,也不是教书的先生,懂得那么多道理。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有的能看出来,有的却善于伪装。有的是慢慢变坏,有的则是天生就坏。

    苏澈摇头,“我不知道。”

    玉沁笑了笑,“那对坏人,你会怎么做?”

    苏澈听后,没有立即回答。

    坏人是要受到惩罚的,所以才有律法,可坏人依旧层出不穷。

    那在江湖中,对于坏人,会如何以对?

    “我会杀了他们。”玉沁说道。

    苏澈看过去,沉默着。

    玉沁却笑,好像第一次卸去了伪装,轻松且舒心。

    苏澈不难想到,这就是对方一直以来所做的。

185.笑付朔风

    故事讲完,就该说回当下。

    毕竟已经过去的,就算是缅怀,也该是独自一人去将心情收拾。

    “你,有什么打算?”苏澈问道。

    对方显然是有些话没有全说的,而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斯人已逝,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今夜找你,其实是想说联手之事。”玉沁直言道:“商容鱼从我手里拿走了一块令牌,云阁昌也被她带走,想来是活不过今晚。我的人在云府做了些事,商容鱼心愿不成,必然会来找我。”

    苏澈听后,知道对方这算是解释。

    正是因为眼前之人手受伤,所以才不得不来找自己联手。毕竟以商容鱼的武功和心计,连瑶无艳都能算计到,谁也不知道她手上还有什么可以动用的力量。

    至于所说的令牌,想来便是打开无生老祖埋骨之地的秘钥了。

    “令牌是秘钥,只不过进不进埋骨之地并不重要。”玉沁已经猜到苏澈在想什么,她开口道:“重要的是那秘钥本身。”

    说着,她抬手,手里出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苏澈一眼认出,这正是那晚付吟霜当他面取走的那块。

    “打开秘钥的方法我已知晓,但少了一块,这块也就失去了作用。”玉沁道。

    苏澈有些惊讶,“打开秘钥?”

    玉沁点头,也是轻轻一笑,“无生老祖的确心思异于常人,真正的秘密,其实就藏在这两块令牌里。那埋骨之地里的东西,恐怕也不远不及这其中一半。”

    “这里面会是什么?”苏澈下意识问道。

    “或许,就是无生老祖所得的那本魔道神功。”玉沁道。

    那的确可以说是神功,能让一个寻常的宗门弟子一飞冲天,成为横行一时的魔门老祖。而不管是后来的无生教,还是那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正道之人,其实都在找这门武功。

    甚至无生教现在处境艰难,都是因此误会所致。

    很多人都以为无生老祖将功法传下,其实不然。

    商容鱼的目的,就是为此。

    苏澈低头看着,却只是在那令牌上一眼而过,他看的,是眼前之人缠绕着绷带的右手。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地下的场景。

    玉沁见他不开口,抬眼看过来,在看懂他的眼神后,也不由沉默了半晌。

    他们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人,却阴差阳错之下,有了今日。

    “你的伤,好些了么?”玉沁问道。

    连她自己都未发觉,自己的语气竟会这么低,其中竟也会有担心。

    苏澈虽然听出来对方语气里少了许多生硬,却也没怎么觉得奇怪,只当是将事情说开,自己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以后,她少了些伪装。

    “还好。”他说,“想不到你武功这么高。”

    这其实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像是寒暄了。

    玉沁自然能听出来。

    当下,她说道:“所以,联手之事,你觉得如何?”

    苏澈坦言道:“可你看我如今情况,就算加上盗帅,怕也不是商容鱼的对手。”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玉沁说着,好似补充一般,又道:“不过你别认为这是利用,而且,如果你为难的话…”

    “没什么为难的。”苏澈说道。

    玉沁一怔,随即无声一笑,“我本以为之前如若仇敌,提议联手时,你会多考虑。”

    “不必,你是他选择相信的人,我也会相信。”苏澈道。

    玉沁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下意识的,她心里还是想要解释。

    “不是他选择相信我,而是只能如此。”她说道:“在倶是恶意的时候,出现的一点善意,都被他认为是救命的稻草。”

    说着,玉沁摇头,“可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苏澈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只是心中一时的恻隐,反倒成就了两个人。

    一个是解脱,另一个则是看到了追求自由的曙光。

    苏澈是这么认为的,而他也愿意去相信,最后自焚的颜玉书,应当是解脱了的吧。

    对他曾经无比热爱,却最终感受到了冰凉的这个世界,他应该是解脱了的。

    两人一时间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先作声。

    夜里的风有些重了。

    “那,就这么定下了。”玉沁按了按左肩,说道。

    苏澈看了眼,点头。

    那是被沉影剑刺穿的伤处,而就算是同样修行无名呼吸法,对方却未修行桩功。气血反哺之时,对方的恢复速度要远远弱于自己。

    玉沁是在短短三四年间修行到如今的地步,而苏澈却是自幼修行,倒不能因此说谁武功更高,或是谁的基础薄弱。只是修行不同,在筋骨的打熬和身体的韧性上,苏澈当然是要更胜一筹的。

    “那就…”

    “早点休息吧。”

    两人已无话可说,便寒暄道别。

    彼此点头示意,就要各自离开。

    只是谁都没有先迈步子,哪怕话已经到这。

    “盗帅那边,我会去说。”苏澈道。

    “好。”玉沁应道。

    “燕廷玉那里,你别管。”她说,“我会处理干净。”

    苏澈知道,是因为甄晴的缘故,对方杀心未消。

    而这般,也已经算是解释了,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必知会自己的。

    苏澈并不打算阻止,因为他也觉得,燕廷玉的存在,是对江湖的威胁。而且,或许燕廷玉的死,能让燕国出现变故,因此分神,这样的话,那些处境艰难的梁国余部,或许就能松口气。

    “聚义庄,你要小心。”苏澈道:“毕竟是应巨侠牵头,虽然你的消息已经传出,但还会有人因以前的事找你。而且,我总觉得季子裳此行,有些简单。”

    “许是磨砺吧。”玉沁看不出在意与否,她说道:“季子裳未涉江湖,这一次,许是应笑看对他的磨砺。”

    苏澈想了想,或许便是如此。

    “江令寒那里,我会将功法抄录给他。”他说道:“想来他们也不会太过为难。”

    他说的,自然是对方击败叶常青,并将其囚禁的事。

    玉沁只是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

    “走了。”玉沁道。

    她后退一步,然后转身。

    “哎”苏澈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道:“那晚幻境中的人,其实是你吧?”

    他说的,自然是那初见时唱歌的白衣女子。

    玉沁身子顿了顿,然后走了。

    苏澈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笑,淡如云朵。

186.该杀

    在差不多天快亮的时候,燕军入城了。

    梁州城的驻守官兵都有些愣,呆呆地看着,看着这长长的队伍接管城防,进入城中。

    衙门里也忙活起来,四下里犬吠之声,好似一切变得热闹。

    客房里,苏澈自然醒了过来。

    “这下燕廷玉该要嚣张了。”盗帅打着哈欠,随口说道。

    苏澈没有回他,因为被打扰到之后,他索性在想《观潮剑气》。

    虽然自己会修行不假,可若真要一字不差地默写出来,并不容易。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盗帅躺在地铺上,枕着手臂,一看就是睡不着了。

    苏澈翻了个身子,依旧闭着眼,“跟颜玉书联手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他并没有将玉沁的真实身份告诉盗帅,因为这讲起来的确复杂,而且这种事也不需要被太多人知道。

    这是有关一个人阴暗的往事,无需被无关之人知悉。

    倒是关于彼此联手,或要与商容鱼为敌的事,他跟盗帅说的很清楚。不强求,只是当下的一种选择。

    “如果被商容鱼得到无生老祖的秘籍,那无生教恐怕就会卷土重来,再乱江湖。”盗帅说道:“虽然不想说,但现在,或许跟他联手才是最稳妥的。”

    墨家秉承侠义,消江湖之祸当然是义不容辞。

    “就是不知道,商容鱼会有什么帮手。”这才是苏澈所忧虑的。

    之前设计围杀瑶无艳,无生教出动了不少高手,而谁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无生教所能拿出的所有力量。毕竟,从商容鱼敏锐的情报来看,无生教暗中的触手很长,其真实力量谁也不知。

    这是个可怕的势力,就好似是章鱼一样。

    而且,从玉沁的话中不能听出,她应该是摆了商容鱼一道,那想来,来自后者的反扑必然会更为汹涌。

    “她再有帮手,也是邪魔外道。”盗帅语气里好像是不在意。

    苏澈睁眼,笑笑,“邪不胜正?”

    “不是么?”盗帅也笑了。

    人都愿意往好的方向去想,这是希望,然后为之而努力。

    “不过,他真会放过燕廷玉么?”盗帅问道。

    “你觉得呢?”苏澈反问。

    “你才是最了解他的。”盗帅并不想接这个话。

    苏澈想了想,问道:“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盗帅闻言,眉毛微挑,“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该不该杀?”苏澈直言道。

    “杀人的事,你不应该问我。”盗帅看着他,“墨家不主张杀人。”

    苏澈轻笑,“用你的飞刀说话。”

    盗帅沉默半晌,这才道:“该杀。”

    苏澈有些意外,眼里也有些惊讶。

    盗帅说出这话,不容易。如果是以墨家统领身份来说,并不应该,因为燕廷玉没有做实质性的为害举动,而在此之前,此人也没有什么恶名传出。

    可若是以飞刀传人,或者说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来说,那燕廷玉自然该杀。

    因为他威胁到了江湖。

    一个行事肆无忌惮,且轻易将一城百姓拿来开玩笑的人,如果成为掌权之人,自是祸端。

    但正如之前考量的那样,这只是对方存在的威胁,若因此杀他,亦非侠义之举。

    “你的意思是,颜玉书不会放过他?”盗帅问道。

    “甄晴死在他手里。”苏澈道。

    盗帅沉默一瞬,转而一声嗤笑。

    “算了,不关咱们的事。”他打了个哈欠,“休息吧,先把伤养好。”

    苏澈看了他一眼,复闭上眼睡去。

    可自是各怀心事,醒来后便再难睡着。

    ……

    燕廷玉意气风发。

    一夜过去,他脸上的肿胀起码是消退了许多。

    只不过因为救治并不及时,其内还有淤血,需要在每日午时日头最盛的时候针刺化淤。

    这让他有些不爽,连带着,自也对伊雪稠心生恨意。

    可是,他没有看到伊雪稠,或者说那几个东厂的人,都不见了。

    这是清晨时候,天光难得大好,可燕廷玉的心情不太好。

    “东厂那几个人,几时离开的?”他问身边的公孙懿,可话出口就觉得无趣。

    无他,公孙懿不过一介普通人,颜玉书他们若要离开,对方如何能发觉?

    “他们并未离开。”岂料,公孙懿却是如此说道。

    “没走?”燕廷玉一愣。

    既然没走,如此时辰,怎不见他们出来?

    要知道,习武修行,在他们这个年龄和境界,自是不进则退,当然要把握光阴,以图破境。

    可是,现在已经不早了,他尚未感知到气机,也没看到有人出来。

    “那他们在哪?”燕廷玉问道。

    公孙懿道:“在后院演武场。”

    燕廷玉闻言挑眉。

    说是演武场,可实际上,在这梁州府衙里,哪有什么公门高手?所以那初始筑起的演武场,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

    燕廷玉刚来的时候也经常过去,跟随行狼卫耍耍拳脚,而衙门里头,平日里都没几个人会去。

    现在,难道是他们想借此切磋切磋?他想着,然后抬脚朝那边走去。

    “将军。”公孙懿却唤了声。

    “怎么?”燕廷玉回头看他,“有话就说!”

    “是。”公孙懿拱拱手,然后道:“桃花剑阁的宋长老邀您一叙。”

    “宋长老?”燕廷玉想了想,印象中,桃花剑阁没有姓宋的大修行。

    “宋士渊,是桃花剑阁赏罚的主事长老。”公孙懿道。

    但显然,燕廷玉是没听说过此人的。

    “好大的派头,不来拜会本将军,反倒让本将军听他的。”燕廷玉冷笑,“不予理会,若再派人来,就让他滚蛋!”

    公孙懿听了,面色有些为难。

    燕廷玉见此,问道:“此人有何特殊之处?”

    “他是为昨夜之事来的,说要商讨桃花剑阁跟朝廷的事。”公孙懿犹豫道:“他说如果将军做不了主,那就不谈了。”

    “嚯。”燕廷玉笑了笑。

    只不过,觉得这人狂妄之余,倒也有些意思,竟敢激将自己。

    “此人如何?”他问道。

    “性情孤僻,睚眦必报。”公孙懿道。

    燕廷玉冷笑,桃花剑阁派出这么个人来,这是明摆着没打算好好谈啊。

    不过是昨夜朝廷军队入城,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对方才不得不派人来交涉探听罢了。

187.送别

    有没有诚意倒是其次,关键燕廷玉觉得,宋士渊似乎是为了拖延而来。

    他可不会忘记,桃花剑阁昨晚是为了找人。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这么一番大动作?

    “将军?”公孙懿还在等他的吩咐。

    “晾着吧。”燕廷玉随口道。

    公孙懿一愣,自然明白这‘晾着’是什么意思,可是,对方是桃花剑阁啊。

    “你要明白一点,你现在是朝廷的人,不是积弱的梁国,而是燕国的臣子。”燕廷玉看着他,认真道:“就算是桃花剑阁,在朝廷眼里,也只是江湖里的一尾鱼虾。别说是一个区区长老,就算是狄左梁亲至,见不见也得看本将军的心情!”

    公孙懿着实是被对方的话震了震,他嘴唇哆嗦了哆嗦,良久才一拱手。

    “下官明白了。”他沉声道。

    他希望效忠的,不正是这般的朝廷么?管他什么执牛耳的江湖门派,在朝廷眼中,都只是一方土著罢了。

    武林为祸,而节制江湖,正是公孙懿此前最想做的。

    燕廷玉点点头,往演武场走去。

    而公孙懿则是深深看了他背影一眼,这才快步离开。

    他终于可以在桃花剑阁的人面前,挺直一次腰板了。

    ……

    梁州府衙的演武场并不大,就在后院正中的天井里。

    此时,演武场四周已经有不少当值的差役,或是杂役在偷偷观望了。

    毕竟,他们虽然只是不入品级吏员,可怎么说也是吃官家饭的,而此时眼前的这些人,却是江湖中人。

    江湖人,就是草莽,不管武功多高,终究摆脱不了诸如‘粗鄙、莽夫’等形容。

    也因为平日里在府衙是见不到什么江湖人,更别说此时演武场上的这些人里,还有貌美的女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直到燕廷玉走进后院,那些本是在回廊或是墙边偷看的人,这才互相提醒,连忙走开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人身份,也知道了对方的脾性。昨夜被拿下的守将王俭,此时还关在大牢里呢。

    燕廷玉并未在意这些人,不在意他们做什么,也不在意他们的眼光。

    蝼蚁一般的东西,他都不会去看。

    此时,他站在阶上,看到了演武场上的人。

    除了季子裳以外,昨晚在公房里的人都在。

    只不过,他们不像是在切磋。

    ……

    苏澈当然注意到了燕廷玉,包括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除了伊雪稠恨恨地看过去一眼外,其余诸人都没有在意。

    “想不到苏兄竟是走了这么一条路。”江令寒感慨道。

    在刚才,苏澈给了他早起后默写下的《观潮剑气》,然后,他们自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而正好碰到玉沁,便一并来了演武场。

    江令寒是有较真的意思的,毕竟叶常青败在了对方的手里,又被囚禁地下多日,他心中自然不痛快。

    可彼此有伤,看样子对方的伤势更重一些,所以他也不想趁人之危。

    事实上,因为之前付吟霜对季子裳所说的那番话的缘故,江令寒对于‘颜玉书’也是持怀疑态度。

    话不能只听表面,所以他索性不去想了,只是单纯想把此行下山的任务完成就好。

    较量的心思一有,就如火般,很难熄灭。

    但不能交手过招,又实在遗憾,所以,便有了文斗。

    习武修行之人的文斗,可不是比写文背书,而是对武学上的见招拆招。

    这需要强大的武道基础,更需要博览群书,这里的书,不是读书人的圣贤书,而是武功秘籍。

    换句话讲,文斗,往往是大派弟子之间比试,因为他们接触武功秘籍更多,机会也更多。相较于那些江湖散人,或是机缘之辈,他们的先天条件实在是太过优渥。

    江令寒提起文斗,倒不是想以己身之长,去比对方之短。而是他知道,对方在梁皇宫时地位不低,深受万贵妃信任,且依对方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武功,那必然对皇庭司不陌生。

    所以,他并不觉得‘颜玉书’在文斗上会吃亏。

    一番‘过招’之后,两人并未分出胜负。

    但江令寒知道,自己输了。因为自己已经技穷,可反观对方,不难看出其人游刃有余。

    是以,江令寒猜想,许是对方另有机缘,绝不只是一个梁国皇庭司。

    当然,这话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未分胜负,便是各自留了脸面。

    其后再谈的,就是《观潮剑气》了。

    江令寒此前便对苏澈所修有所怀疑,此时亲口证实他‘内外兼修’之后,仍不免惊讶。

    苏澈轻笑,道:“小时候父亲让我练桩功,后来侥幸得了这门功法,既想练又放不下桩功,就只能同时修行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肯定不会将实情告知。

    而场间除了玉沁知道具体外,其余人自是不明,不过也不会不知趣地来问。

    几番话之后,江令寒和叶常青自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此时,燕廷玉也恰好走近。

    “江兄这是要走?”他问道。

    江令寒对他并无好感,但还是点头,“此间事了,该走了。”

    他不是喜欢多话的人,这点燕廷玉是听说过的,不过还是因对方冷淡而不舒服。

    毕竟,昨夜时候,对方也未给自己好脸色看。

    燕廷玉笑了笑,看不出在意与否,“云梦泽山高路远,两位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话里虽没有什么威胁之意,但也没什么送别时的真情实意。

    “门中师兄就在梁州。”江令寒说道。

    燕廷玉目光微闪,当下打了个哈哈,寒暄几句。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江令寒朝众人抱了抱拳,目光,与苏澈短暂交汇。

    苏澈知道,这是因为《观潮剑气》,对方是为此事而来,而此事也并非到此就算结束。

    不过,两人都算是相识一场,患难与共过了。

    “保重!”苏澈同样抱拳。

    离开前,叶常青却是在看玉沁,仿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伊雪稠本来就因为燕廷玉而心情不好,此时语气也有些冲。

    叶常青没理她,在他心里,像伊雪稠这种臭名昭著之辈,合该是要杀了除害的。更何况是一手下败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只是看着玉沁,沉声道:“希望下次再见,你还活着。”

    付吟霜等人自是生怒。

    玉沁像是没听到。

    态度,像极了叶常青刚才对待伊雪稠。

    叶常青吃瘪,打又打不过,只得咬咬牙,快步跟上江令寒,走了。

188.深思

    燕廷玉看着江令寒两人离去的背影,随口问道:“观潮阁这次派人下山,是干什么的?”

    没有人回应他。

    燕廷玉眉角动了动,回过头来。

    身后诸人已经打算走了,这明显是不给他面子。

    燕廷玉也不生气,起码看着并未生气。

    “几位也是要走了?”他问。

    再不理会,就显得自己器量狭小了。苏澈还未开口,盗帅便自然接过话去。

    “你还打算留下咱们?”盗帅笑道。

    燕廷玉一笑,“这话可就误会了,只是桃花剑阁的宋士渊宋长老,想要邀我一叙,我这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要请教请教各位。”

    苏澈听了,目光微凝。

    桃花剑阁这是坐不住了么?他想着。

    “请你你就去呗。”盗帅随口道:“顺你者生逆你者亡,区区桃花剑阁,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当然是刺燕廷玉之前所说,也有嘲讽对方狂妄的意思。

    燕廷玉听后,淡淡一笑,“的确,形势在我。”

    盗帅挑挑眉,没说话。

    “几位用过饭了么,不如一起吧?”燕廷玉提议道。

    “不必了。”付吟霜说道:“我等这就要走。”

    “去哪?”燕廷玉问道。

    “怎么,你还想留下我们不成?”付吟霜淡淡道。

    这句话,与盗帅之前所说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开玩笑加调侃的语气,另一个,则没有丝毫温度。

    燕廷玉摆摆手,“怎么会,你们请便。”

    说着,他还侧身让了让路。

    玉沁当先,付吟霜和伊雪稠自是跟上。

    只不过,当她们走下演武场的时候,燕廷玉不只是无心还是随意,说了一句。

    “外面现在有些乱,几位当心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付吟霜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城里的帮派有些闹腾,桃花剑阁也像疯狗一样,几位身份敏感,还是小心谨慎的好。”燕廷玉说道。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付吟霜冷哼一声。

    玉沁等人走了,她们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苏澈,昨夜事已谈成,方才又跟盗帅确定一番,再和江令寒了结之后,自然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只不过,玉沁和苏澈都知道,她们一旦出去,就有可能遭遇商容鱼或者说是无生教。这当然是危险的,却也是必须要面对的。

    这种事没有逃避的道理,你拖得越久,就越露怯,尤其对手是商容鱼这等人物。

    所以,你只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不是装腔作势,而是要连自己都相信,以此来逼对方不敢耍弄诡计,未免在彼此面前落了下乘。

    只有直面,或是以分高下决生死,或是再以利益瓜分商定等等,而这都是后话。

    ……

    “相识一场,多谢救命之恩。”燕廷玉看着盗帅,罕见地抱了抱拳。

    此时演武场四下无人,场间只有他们三个。燕廷玉神情真挚,仿佛真是心中所想,持着感激之心。

    盗帅见此,一时难辨真假,便只好随口附和几句。

    “两位有什么打算?”燕廷玉问道。

    只不过,目光却多是放在苏澈身上。

    毕竟,苏澈身份敏感,而燕长安更是有令传出,誓要抓住苏家余孽,剿灭梁国残军。这更多的,是因为梁都一战里,苏定远和燕康双双失踪。

    燕国失去燕康,犹如断了一臂。

    所以,虽说燕廷玉和苏澈没什么仇怨,但如果能将苏澈擒下,燕廷玉能获得的好处自是不少。

    但燕廷玉喜形不着于色,没有露出什么敌意。

    可苏澈剑心通透玲珑,早就察出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暗暗提防之余,也是瞬间想通为何。

    盗帅看着燕廷玉,半晌笑道:“回墨家机关城。”

    “什么?”燕廷玉一怔。

    “苏将军早有嘱托,我当然是要带苏澈回机关城的。”盗帅说道。

    燕廷玉眼中略有意外,不过想想也是,若此前没有交集,这苏澈如何能与盗帅或墨家有此关联。

    他现在,心中在思忖,要不要真的将苏澈留在这里。

    毕竟,他实在是需要一项功绩,而且,凭借昨夜之事对苏澈的判断,如今若不趁对方有伤拿下,那必是放虎归山。

    更何况,燕廷玉也是隐隐听说了,如今梁国苍茫山里的那伙残军,极有可能就是苏家的平北军余部。

    若让他们知道苏澈消息,那对燕国来说,也将是养虎为患。相反,如果能以苏澈作为要挟,不仅能打压这些残军士气,说不定还能设法招降或是彻底剿灭。

    这自是大功一件。

    短短的时间里,燕廷玉想到了很多。

    可到头来,只是几息,他心情便平复下去,将此前如火般升起的心思熄灭了。

    先不说能不能将苏澈留下,单是盗帅和墨家就不会袖手旁观,而且,墨家也绝不会只有一个盗帅于梁州接援。

    若在以前还好,可现在后周陈兵在侧,朝廷与墨家的交涉并不愉快,甚至还因为之前算计一招而让对方生恶。听说后周也已经派人去机关城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再生出事端,恐是对此不利。

    眼前的利益再动人,跟一个墨家或者说墨家的技艺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燕廷玉很清楚,只有朝廷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人阻挡,不管是谁,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才压下了心思。

    “此去机关城路途遥远,用不用我派人相送?”燕廷玉说道。

    “不必了,城外有墨家兄弟接应。”盗帅脸上在笑,眼里却是平静。

    苏澈握剑的手稍稍松了松。

    “也好,那就,祝两位一路顺风。”燕廷玉抱拳笑道。

    “保重!”苏澈和盗帅同样抱了抱拳。

    ……

    两人很快便出了府衙。

    燕廷玉看着两人背影,目光闪烁,最终颓然一叹。

    只是可能心意难平的缘故,他觉得胸口有些气闷,明明天光大好,他却觉出几分阴冷。

    燕廷玉只当是毒未根除,除了心里生生恨意,也不在意。

    只是,他想着,就算跑了苏澈,像伊雪稠等人也一定不能放过。

    因为他知道对方心里一定恨死了自己,恨不能除掉自己。

    所以,燕廷玉深知,自己要先下手为强。

189.深思(下)

    这个时辰,卖早点的摊子上已经没多少人了。

    盗帅在呼哧地喝着豆花,嘴上是吃油饼留下的油光。

    “看我做什么,吃啊。”他抬头,看到对面的苏澈正看着自己,不由道:“不合胃口?”

    苏澈摇头,将筷子放下。

    “那怎么不吃,想什么呢?”盗帅擦了擦嘴角,问道。

    “谢云舟。”苏澈坦言道。

    盗帅闻言,皱了皱眉,“想他干嘛?”

    话虽如此,他也是知道,昨夜谢云舟是在他之后去引开了桃花剑阁的人和官兵,只不过不论是昨夜还是之后,就再也没了此人消息。

    燕廷玉后来还让衙门的人着重找过,却都是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要不就是谢云舟被桃花剑阁的人抓住,出了事。要不就是,谢云舟去跟天下盟同来的人汇合了。

    若是前者的话,倒是他们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而桃花剑阁未尝不会以此敲天下盟和谢家的竹杠。

    而若是后者,谢云舟必然已经打听到了他们在府衙的消息,却没有来汇合,那恐怕,目的只有一个。

    “你觉得,他是要对付颜玉书?”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谢桡死在玉...玉书手里,谢云舟不会善罢甘休。”

    “颜玉书如今重伤,他手下除了靳鹰也是人人带伤。”盗帅说道:“如果谢云舟真想报复他的话,如今他离开衙门,谢云舟恐怕就要出手了。”

    “也可能,谢云舟现在落在了桃花剑阁手里。”苏澈说道。

    盗帅看他半晌,‘嘁’了声。

    “颜玉书都在你心窝子上捅了一下了,你还这么担心他。”他说。

    苏澈一怔,随后一笑,“他就我这么一个朋友。”

    哪怕对方不是玉书,他心里想着。

    他能感觉到玉沁心中的善意,并非是来自颜玉书的托付,而更像是在将自己代入进颜玉书的身份后,两个人的孤独重叠到了一起。

    为自由,为生存。

    苏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依旧隐隐作痛,触之如刀扎。可他想到的,是之前玉沁刺进来之后,那一丝停顿。

    的确,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停顿,对方骤然出手,自己就算再警惕也不能于瞬息间反应过来。

    如果对方早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的话,先不说在昨夜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单是这一击,她就不会失手。

    对于苏澈说的,盗帅只是撇撇嘴,他觉得眼前这家伙,还真是被虐待上瘾了。

    他是不懂两人之前关系的,看不明白。

    不过,盗帅仍是道:“现在你伤成这样,要真动起手来,能使出几分力?”

    苏澈也有些惭愧,“尽力吧。”

    “你可别觉得,之前跟商容鱼合作过一次,她到时候就会对咱们手下留情。”盗帅语气认真,隐含告诫,“那充其量算是一面之缘,她想夺的可是无生老祖的魔功!”

    “我知道。”苏澈笑笑,“可正因为此,才不能退缩啊。”

    “要我说,索性把这消息散出去就是了。到时候有的是人找商容鱼,除魔卫道,顺便还能打压无生教,甚至将其直接灭了也说不定。”盗帅忽地顿了顿,有些怀疑道:“不对,颜玉书这次也是奔着无生老祖的埋骨之地来的,他该不会也是想要练那魔功吧?”

    苏澈一听,也是微愣。

    此前他倒是下意识没有想过这点,可此时听盗帅这么一说,的确是令人怀疑。

    江湖上有杀人夺宝,图财害命一说,这都是有利可图,铤而走险。那么,玉沁好不容易从后周逃出来,带着经营不多的人来梁州城,而且还是直接找到了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

    这肯定不是巧合,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说,也是为了那魔道功法吗?

    苏澈眉头微微皱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对于玉沁这里,他的确是要重新审视了。

    毕竟,魔道功法之所以冠以‘魔道’二字,绝不简单是正魔双方的立场相悖,而是其功法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极端。

    世间功法,或中正,或温和,或刚猛,甚至其中也有一些修炼条件比较苛刻的,但这都不能称之为魔功。

    魔道功法有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速成。

    比如在内家功法增强内力的区别上,魔道武功不讲究水到渠成和积少成多,而多是以秘法或是强硬手段拓宽自身经脉,亦或另辟蹊径,总之是不按常理。

    在外家功法炼体的区别上,魔道武功更不会讲究什么强身健体,一步步淬炼打熬之类,而是直接冠以猛火,或以药石,或以强击,多是为了省时省力而强行灌输的东西。

    因此,很多按照这等魔道功法修行的人,哪怕有一时名气,也活不长久。不是被人所杀,而是自己把自己练死了。

    就像是没有积累,一切如空中楼阁那般,显然是不成的。

    所以说,修行魔功的人,除了被逼上绝路别无选择,或是被魔教洗脑,心性转变而修行之外,正常人是没有去练的。

    哪怕它威力十足。

    可是,这是魔道功法的常态不假,却不是无生老祖修行的这门魔功。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是在江湖闯出赫赫凶名,杀人无算的无生老祖的武功。

    历年来,不知有多少名门正派之人,还在寻找无生老祖的埋骨之地,就是为了寻找这门绝世功法。

    在这等功法面前,谁能抵得住诱惑?

    苏澈手里捏着筷子,却迟迟下不去。

    “不行,之前忘了问,我得去找她确认一下。”他终是又把筷子放了,说道。

    盗帅翻了个白眼,“人都走了,之前商定的是一个时辰后才汇合,你现在去了,人也没在那啊,你这上哪找去?”

    被盗帅这一连否定,苏澈也是有些烦闷,之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不管玉沁是为了什么,下次见了一定要问明白,也绝不能让她修炼魔功。他心里想着。

    “行了,快吃吧。”盗帅说道:“吃饱了还得去云家呢。”

    这却是他想在离开前再跟云奚菡见一面,道个别。因为现在桃花剑阁被官府节制,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也因为,盗帅不知道这一去,又是多久才能再见了。

190.告别

    云家门前很是冷清,便连长街上都看不到几个行人。

    本来门口还有家丁护院,可现在,只有紧闭的府门,石阶上的沙尘树叶都无人打扫。

    苏澈和盗帅就站在街上,静静看着。

    “走吧。”盗帅说道。

    他说的,自然不是进府去,而是转身离开。

    “不进去吗?”苏澈问道。

    “不了。”

    “府上应该是有人的。”

    “还是算了。”盗帅摇摇头,目光却一直看着那扇朱红大门。

    “这次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苏澈当然知道这一点,开口道:“上次是五年,这回就这么走了,你以后想想,不后悔么?”

    盗帅闻言,嚅了嚅嘴,没应声。

    “去吧,该告别的。”苏澈语气莫名道:“没来得及归没来得及,可要是明明有机会道别,却选择转身离开,那也是一种伤害。”

    盗帅下意识看过去,看到的是苏澈看着天上,微微笑着,眼神中映照天光,仿佛是在追忆什么。

    “说的自己很了解一样。”盗帅撇撇嘴,“江湖儿女,哪这么多愁善感?”

    苏澈收回目光,轻笑一声,“那你都这么说了,咱就走呗。”

    说着,他却是直接转身,打算走了。

    “哎”盗帅下意识唤了声,伸手抓他胳膊。

    苏澈回头,脸带笑意。

    盗帅收手,讪讪一笑,“那个,我这不是不知道见面该说啥嘛。”

    “告别无非就是说自己去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些期盼和祝福,不就如此么?”苏澈平静道。

    “说得轻巧。”盗帅听了,忍不住翻白眼,“你这是杂谈小说看多了吧,这么客气,跟寒暄似的。”

    苏澈只是笑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拿主意的当然是盗帅,他所说的,只是一种提议罢了。至于究竟想不想,还是要看盗帅自己才行。

    “好!”盗帅捶了下掌心,看着面前的云家大门,“进去说!”

    话落,他当先朝前去。

    苏澈摇摇头,跟上。

    可刚待盗帅上了台阶,云家的大门敞开了。

    两人闻声,不免停了步子。

    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是云奚菡,只不过她神情无比憔悴,眼圈通红,明显是大哭过一场。最主要的,是她身着麻衣孝服。

    随着大门敞开,院中的一点喧闹也终于传了出来,里面有悲戚的哭声。

    盗帅愣了愣。

    而看到门外站着的他,云奚菡也是愣住了。

    很快,两人回神。

    云奚菡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吸了吸鼻子,“回来了?”

    不知怎的,见她如此,听她语气中难抑的哽咽,盗帅也觉得喉间发堵。

    他语气低了下来,“是云伯父么?”

    事实上,昨夜的事,他已经从伊雪稠和靳鹰那里听说了,商容鱼带走了云阁昌,正是来的云家。只是他没想到,云阁昌竟然真的死了。

    “还有云伯。”云奚菡低声说着,挽了挽发,露出个勉强的笑容,“你这是,要走了么?”

    女人的心思很敏感,从苏澈站在街上,从盗帅方才言行,她已然是看出端倪。

    盗帅见她模样,竟一时狠不下心来,甚至是有些心软。

    这正是对方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却也是自己必须要离开的时候。

    “一定要走吗?”云奚菡犹豫着,还是问出来。

    以前不知道还能再见,谈不上朝思暮想,只是总会在闲暇时想起那道身影。等终于见了,心里的石头才终于放下来,也才真正读懂了自己的内心,原来一直没有忘记过,没有放下过。

    但世事无常,总有烦扰在侧,彼此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不曾想,一直拖着不说,到头来,转眼又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云奚菡心中悲伤无比,更因此而有难言的委屈,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肩膀好重,重到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很少会将自己柔弱的一面让人看到,更别说是哭出来,可是,昨夜父亲和云伯身死,她根本忍不住眼泪。

    最疼她的两个亲人去世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了。而如今,面前的男人也要离她而去。

    这种悲伤,瞬间将云奚菡装出的坚强外壳击碎,一下击溃了她的内心。

    盗帅嘴唇动了动,面前的人已是忍不住扑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子先是一僵,继而松弛下来,终于抬臂,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苏澈站在街边,已是收入眼底,此时,他转过身去,没有再看。

    这个时候,目光只是多余,只会让人觉得难堪。

    他们两人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良久之后,云奚菡肩膀动了动,似是挣脱。

    盗帅连忙松手,朝后退了半步。

    “好了。”云奚菡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目光直视这眼前的人,“你走吧。”

    盗帅从她眼中看到了倔强,也看到了坚持。

    云家府门内,院里似乎更显嘈杂了。

    “我就在机关城…不,我会回来的!”盗帅犹豫着伸手,终是落在云奚菡的肩上,目光认真坚定,“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云奚菡笑了笑,点头。

    “保重。”她说。

    盗帅看着她,心中难受,不过还是强笑,“你也保重。”

    ……

    苏澈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其实你大可不必的。”他说。

    盗帅走到他边上,回头看了眼,云奚菡仍旧站在云府门口,只不过却是背对这边,静默如同礁石。

    两人相隔,甚至不过五六丈远。

    可他知道,彼此已经无话,再复多言,只是纠缠,让本已经落下的心,重新提起来。

    犹豫,对他们这等江湖人来说,不该有。

    苏澈握紧了手里的剑,道:“那走吧?”

    盗帅深吸口气,点头。

    两人自长街一侧而行,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自始至终,云奚菡都未转身去看,她心中尚有希冀,觉得那人会返身拥来,却又害怕自己一旦回头,会忍不住朝他跑去。

    他不该被自己束缚,而自己也不能成为对方拖累。

    山高路远,路艰且长,终究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云奚菡仰头,她死死咬唇,早已泪流满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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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