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我命清风赊酒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1.雨夜轰然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梁州城就在这么一股诡异的氛围里,过去了半月。

    天渐渐冷起来,明里夜里,出来闲逛的人也少了许多。

    这日夜,小雨,天地间一片漆黑。

    轰!

    突兀的一声巨响,好似山倾地陷,雷落耳边。

    街坊四下惊起无数犬吠,家畜嚎叫,便是那城郊野外,都有野狗吠鸣不止。

    云家偏院,苏澈推门,翻身上了房顶。而此时,房上早已有人抱剑站着了。

    漆黑的夜看不清太远,可遥遥地,能辨出一个方向传来的人声,透着说不清的惊恐,愈加嘈杂。

    苏澈走到江令寒边上。

    这个总是沉稳的观潮阁真传,不知从何时起,脸上便多了几缕愁绪。他不再是那般自信,眼中也有了疲惫,好似藏有万千心事。

    可苏澈知道,对方心中所藏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叶常青的安危以及尽快将其解救出来。

    “不是雷声。”江令寒低语一声。

    苏澈一怔,然后点头,“像是…火药?”

    话虽如此,可在城中,除了守军军营有火药军械外,其他帮派自是不可能有的。更别说,能弄出这等动静来的,也绝非是瓶瓶罐罐的火药就够的。

    “伤怎么样了?”江令寒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道:“不碍事了。”

    “那要不要去看看?”江令寒话语依旧平静。

    苏澈却有些犹豫。

    因为在几日前,盗帅传过一次消息,他说已经取得了季子裳的信任,如今正引导聚义庄的人往颜玉书那边下手,商容鱼也给出了所谓的配合,即是以死士取得对方信任。

    在这等付出之下,商容鱼明确与他俩说过,这段时日老实待着养伤,养精蓄锐,只等届时一战,双方达成目的后就互不干涉,随便怎样。

    不是怕他们出事,而是怕他们平白惹事。苏澈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听到江令寒的提议后,才有些犹豫。

    他觉得,商容鱼虽然心思多,会算计,可这次说的倒也不差。做事前,总得规避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江令寒没听到他的回应,也看了过来。

    黑夜里,两人目光交汇,自是明白彼此犹疑所在。

    苏澈虽有好奇,却因要事所系而不想惹麻烦。

    江令寒则是担忧,对叶常青的担忧。

    如今梁州城内的片刻动静,恐怕都会让他联想到叶常青。

    苏澈明白这一点,所以更不想让对方冒然。

    他觉得,随着拖得越久,江令寒竟越沉不住气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尤其是在联手行动之中。

    所以,苏澈伸手,按住了江令寒的臂膀。

    也因此,他感受到了对方隐约抵抗的力道。

    苏澈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没有阻止,对方此时已经窜出去了。

    江令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就随口一说。”他说着,转身,下了房。

    听到门开门关之声,苏澈再看了眼远处,便也回房了。

    ……

    梁州城,青萝坊。

    两道身影站在楼阁之上,看着不远处街上人声嘈杂,四下里浓烟阵阵。

    这并非是走水失火,而是爆炸刮起的无数烟尘。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一人身着白衣,气度非凡,此时轻语,倒不像是在感慨眼前。

    盗帅靠在栏杆上,打着哈欠,听后,暗暗撇了撇嘴,说道:“这诗可不应景啊。”

    “心有所感,方有诗词,不在应景与否。”那人回头一笑,眼眸明亮,好似星光般真诚透彻。

    盗帅总是不敢与之相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心虚。

    眼前的人,正是那“掌中沧海”季子裳。

    “那你在想什么?”盗帅问道。

    “盗兄不妨猜猜看。”季子裳笑道。

    盗帅挑眉,“那我猜,你是在想那位付姑娘。”

    季子裳一愣,随后也不掩饰,爽朗一笑,“盗兄果真是我知己,在下的确是在想付姑娘,只是这么久了,她都不与我见面。”

    说到最后,他不由叹了口气。

    事实上,莫说最近传言,便是之前,他也已经知道了付吟霜的身份。只不过,就算对方是为后周东厂做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终还是可以回头的。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季子裳心中一叹。

    盗帅略过这个话题,看向夜里长街,那人声传来之处。

    “季兄觉得,今夜此事为何?”他问。

    季子裳听他说起正事,便收拾心情,略作思索后,便道:“东厂阉人的目的,就在近几日显露。”

    盗帅点头,说道:“我观此事引发缘由,乃是火药操作不慎引起的爆炸,不过并非是大量的火药导致。”

    季子裳有些疑惑,“不是大量?”

    在爆炸刚发生时,他便已派出人去查探此事,只不过此时还未回来。而想必,过去打探的也绝不只时是他们这一方的人。

    但现在,听了盗帅笃定之话,他却是有些好奇了。

    倒不是不信,毕竟墨家里便少不了机关和火药,只是好奇对方如何只是远远瞧着,便是断定。

    盗帅说道:“此时小雨,你看这烟尘,看似浓却扩散不大,直往上升。”

    季子裳点头。

    “这说明爆炸时的火药不多,却是引发了地陷。这等烟尘,都是地陷时掀起的。”盗帅说道。

    “地陷?”季子裳先是一怔,继而皱眉,“你是说,东厂那帮人,其目的是在地下?”

    盗帅也觉得不可思议,也是靠着今晚之事才想通。

    “无生老祖埋骨之处需要秘钥来打开,而颜玉书得了秘钥还不出城,这说明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城中。可试想,这百多年里,就算旁人发现不了这么一处地方,那座桃山屹立于此数百年,怎会不知城中草木?”

    盗帅说道:“更别说还有城中大小帮派,差人不良,在这城中藏东西,可不容易。”

    季子裳暗暗点头,的确,最了解城中阴沟暗渠的,便是那些夜里活动的帮派势力。无生老祖故去这么久,如果埋骨之所就在城中,那最该先发现的,必是这些人。

    但事实却没有,因为谁能想到,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竟会是在这梁州城的地下?

132.一二

    潮湿,往往伴随着阴暗,阴暗处,幽风阵阵。

    “祖宗。”颤栗的语气,颤抖的身子,毕恭毕敬却仍难掩其中惧意。

    一身月白绸衫的年轻人站在断裂的横梁下,长身玉立,仿佛明月采光,汇在这一人身上。

    “拿脑袋担下的差事,快到头了,怎么还给办砸了?”玉书声音微冷,语气却低缓,可其中压制的怒火和杀意,恍然间让令人置身于寒冬腊月,浑身冰凉。

    靳鹰脸色哭丧,实在是怕到了极点,他只能死命垂着头。

    “是小的没有嘱咐好,火石未灭,才引发了爆炸。”他没有推脱,更深知推脱无用,也不是全将责任揽在身上,只是实话实说。

    因为他知道,在眼前这人身边做事,就不能有丝毫隐瞒。

    有错就要认,有罪就要领。

    玉书轻吸了口气,依稀间,风中尚还有硝火味道。

    “都处理好了?”他问。

    靳鹰不敢松懈,连忙道:“都安排妥当了,这回是米姑娘亲自去调制的比例。”

    “还要多久?”玉书问道。

    靳鹰斟酌片刻,才道:“不出两日。”

    玉书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那,小的告退。”靳鹰仍是低着头,小心退下了。

    等离出十多丈,他心里才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不过几息之后,脚步声在幽静的此间传来。

    “地下阴凉,你怎地不多穿些?”付吟霜手上拿着一件素色的氅衣,走过来,给他披上。

    “不必如此。”玉书说道。

    付吟霜眼神一黯,随后只是清淡一笑。

    “计划只能提前了。”玉书说道。

    付吟霜点头,此番变故谁也没有想到,而且还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候。依她所想,像是靳鹰那等负责之人,真该是千刀万剐,以死谢罪。

    “外面的谣言,对咱们很不利。”她想了想,还是说道。

    “不过是揭出了事实,无妨。”玉书道。

    付吟霜咬了咬唇,还是道:“你那位朋友...”

    玉书看过来,目光湛湛如水,却有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付吟霜呼吸不由地一促,眼神略有慌乱。

    “我...”她下意识开口。

    “我说过,他的事,不需要你们去考虑。”玉书打断,直接道:“其余人是生是死我不在乎,但我要他生,他便只能活。能杀死他的,也唯有我。”

    付吟霜眼底有些不忿,或者说,是嫉妒,但眨眼间便是如常。

    因为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若要多说多做,只会惹得眼前人不快,徒增难堪罢了。

    “我明白了。”付吟霜点头。

    “衙门那边的情况如何?”玉书问道。

    “伊雪稠和甄晴已经混进去了。”付吟霜说道:“只要她们想,整个梁州府衙,可以无一活口。”

    玉书轻笑,“不要小看燕廷玉。”

    付吟霜一时微怔,不是因为所听所闻,而是因为眼前人的一笑。

    她很快回神,略有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何对他如此看重,就因为他是燕康的侄子?”

    玉书想了想,道:“世人皆知白衣渡江,奇袭梁都的是燕长安,却不知道他如何才能渡江。”

    付吟霜蹙眉,犹豫道:“权帮?”

    玉书满意点头,显然,对方也是很快能想到其中关键。

    北燕大军若要渡江,有两个阻力,便是后周水军和权帮。前者因与北燕暗中联合,自是帮忙遮掩,可权帮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会提供这等便利。

    “彼时,便是燕廷玉孤身去的权帮,促成了此事。”玉书说道:“他与权帮的高手比试了三场,权帮这才放开了水域,任由北燕无声渡江。”

    付吟霜眼中已有兴趣,“跟谁比的?”

    ““浑天蛟龙”周啸云。”玉书道。

    付吟霜果然惊讶,因为这位的确是权帮的高手,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位宗师强者,货真价实的无铸境界大修行。

    而即便是知道结果,她仍是问了出来,“谁赢了?”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可为什么,权帮还会应下燕廷玉,给北燕遮掩?

    “拳脚、兵器、武论,三场比试,燕廷玉赢了后两场。”玉书语气平静,可听在付吟霜的耳里,却不吝于惊雷一般。

    燕廷玉赢了?

    他竟然能赢大修行?

    付吟霜红唇微张,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要说武论,燕廷玉能赢也算说得过去,毕竟他出身北燕上将军府,自幼定是熟读兵书,而武功秘籍也不会缺了。

    更别说教导他的是燕康,这位除了那“屠夫”的名号外,在江湖中还有“金刚无铸,肉身第一”的说法。意思很明确,便是说此人乃是无铸境的第一人。

    只不过,这个传说在数月前的梁都之战里,似乎被打破了。

    护国柱石苏定远自城头而下,一杆大枪如苍龙出海,直接破了燕康的不动明王。两人皆是无铸之境,孰强孰弱,似乎难以言说。

    付吟霜想着,有燕康灌输武道理念,就算周啸云是成名强者,有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志,可败给燕廷玉,也是情有可原。

    但在这兵器上,他怎会败的?

    “燕廷玉不是走的武夫之道,他是内家高手。”玉书说道:“周啸云压制修为,一时不察,被他以大罗星云手,破了护体真气。”

    大罗星云手,北燕皇族秘传,为神桥之境武学,练之需搭配奇门兵器龙凤双环,专破金刚无铸。

    除了北燕皇室外,旁人自是不会此门武功,便是燕康也一样。

    “是北燕朝廷授意,提前做的准备。”付吟霜不由道:“燕廷玉能练成,该是费了多少时日?”

    换句话说,是北燕筹谋了多久?

    权帮多是修行外家的武夫,此自然是成针对。

    玉书说道:“这才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付吟霜此时也没有之前的轻松随意,她语气凝重,不减担忧,“那伊雪稠那边,要不要提醒一下?”

    “做的多,错的多。”玉书轻叹一声,道:“而且,今夜变故,恐怕已让他们窥出一二。”

    付吟霜咬唇,觉得是自己没用。

    “人算不如天算。”玉书淡笑,“气馁作甚?”

    看着他神情自若,付吟霜觉得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

133.是夜

    白天之后,梁州城的百姓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平康坊偏僻的半条长街地陷,两边商铺住户狼藉,地上扯开了一道十几丈长的口子,深不见底。

    衙门的人自然是动起来了,往日来说,最大的坊市不一定最热闹,可在今日,却是热闹非常。

    地陷这种事,当然没什么好瞧的,可每当地陷,衙门里总会请那些江湖方士来做法驱邪。这个时候,当然是人热闹的,对于那些街坊里的孩童来说。

    只不过今次却有些不一样。

    衙门的人并没有四下取证,而是在将断壁残垣处理一番,稍是安慰走访了附近百姓之后,很快便将此地圈禁起来。

    包括原本居住在附近的的百姓,也被官府以各种理由,暂且劝离到了他处。

    “大人,地陷深度在二十米左右,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不过还是发现了这个。”

    衙门的捕头一身脏污,此时也顾不上擦脸,从地下爬上来之后,便连忙跑到檐下。此时,在简要地汇报后,便将从地下发现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此地的,并非是府衙里素日那些发号施令之人,府衙里的大人,便只有公孙懿一人而已。

    檐下,是一身干练黑衣,却在吃着糖饼的燕廷玉,以及护卫阶下的随行狼骑军士。

    “这是何物?”公孙懿先是看了燕廷玉一眼,随后问道。

    那捕头眉头皱着,手指在手中漆黑之物上摩擦一番,道:“此乃铜金之物,像是铸鼎所用。”

    “鼎?”公孙懿眉头一皱。

    “或是,冶炼丹药的铜炉。”那捕快犹豫道。

    “制作火药弹片。”燕廷玉接过话去,将糖饼吃了,随手拿了随从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公孙懿一听,脸露惊骇,“东厂的那帮阉人,竟会制作火药?他们想干什么?”

    “你是在问我?”燕廷玉笑了笑。

    公孙懿连忙抱拳,口称不敢。

    在这几日的接触下,他也只敢说是对眼前之人稍有了解,便是对方脾性,他根本不敢言能看透。

    倒不是喜怒无常,实在是因为这人脾气颇有古怪之处,有种,让人跟不上其适时所想的感觉。

    燕廷玉四下看了几眼,道:“行了,让下边的人都上来,撤了吧。”

    那捕头悄悄松了口气,要知道,这地下本就比不得地上,或许其本有通风口,可爆炸早已将其毁掉,这地陷的缺口看着大,可底下崎岖难走,火药爆炸后的硝烟还弥而不散,更有烟尘。

    更别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地面不会再陷落下去,可以说底下搜索的捕快,心里都是提着胆。

    要知道,这可是六七丈深的地下,一旦被埋了,任你武功再高,也是逃不出来。

    公孙懿自是通晓情理,但仍是问道:“那,就不查了?”

    “查又能查出什么?”燕廷玉将毛巾丢给一旁随侍,然后朝外走,“会有人告诉我们,那些阉狗下落的。”

    公孙懿一时没有想明白。

    ……

    次日,夜,月黑风高,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盗兄觉得,我等对东厂之人偷袭,是否有失磊落?”

    屋顶高处,季子裳负手看向远处,那是在万家灯火里,唯一黑寂的地方。

    盗帅在他身旁站着,此时闻言,压下心中忽而涌上的复杂,状似如常般地开口。

    “不会,季兄是为了自家弟兄着想。”他说,“再说,厂卫那等臭名昭著之辈,谈何磊落?”

    季子裳点头,脸带微笑,没有说什么。

    在四下的街巷之中,已如洪流般涌出持剑带刀的江湖人,他们行走无声,悄然向远处的巷中而去。

    周遭的房屋高处,亦有引弓携弩的壮士埋伏。

    今夜,聚义庄在梁州城内的所有好汉,均是参与,共计一百九十三人。

    他们潜入城中的人数不多,更多的是彼此奔走相告,呼朋唤友而来。

    义气所在,为的就是今夜铲除东厂权阉,掌刑千户颜玉书。

    而对方,就在不远处那漆黑的院落之中,也可能,是在地下。

    “想不到无生老祖当年,竟有如此手腕和魄力,将一世皇朝陷落的旧城一隅改建成了陵墓。”季子裳语带赞叹,“怪不得彼时江湖各派围杀,最终都未找到此人。”

    “魔门虽一直不成气候,实因被正道打压太重,魔道门派之中,也是有不少惊才艳艳之辈。”盗帅说道。

    “你说,今夜可能建功?”季子裳忽而问道。

    盗帅有些不解,彼此接触虽不足一月,可他已然知晓眼前之人素来自信,从不会说这等自问之话。更别说,还是在这个时候。

    “颜玉书武功高强,手下更有伊雪稠、甄晴那等江湖凶人,以及不少东厂之众,怕是免不了伤亡。”盗帅顿了顿,还是道:“不过聚义庄好汉无数,又有季兄在,必会成功。”

    季子裳笑了笑,“希望如此。”

    而此时,远处巷中已有交手之声,呵斥喊杀,兵刃交接,暗处无光,却数不尽的刀光剑影。

    他们再看不到太多,只闻喊杀交接之声渐远,而那处隐没在黑夜下的院落里,也终于亮起了一盏灯。

    “该咱们出手了。”季子裳轻声道。

    盗帅点头。

    ……

    “将军,平康坊西南三里。”

    依旧是夜色下,只不过这里却有灯火。

    一方桌案,燕廷玉在吃肉。

    “那是何地?”他问。

    公孙懿想了想,这才道:“那里该是早前的城中马市,只不过三年前生过一场病害,马市迁移,那里就空出来,成了造石料木料的场子。”

    “有何特殊之处?”

    “平日里除了工匠,少有人去。”公孙懿回道。

    “离爆炸地陷所在,有多远?”燕廷玉已经站了起来。

    “相隔不足一里。”公孙懿下意思说着,一怔,继而脸色一变,“将军是说,整个地下...可这,怎么可能?”

    “点人,不要能喘气儿的,要为了功名利禄不怕死的。”燕廷玉揉了揉肚子,随口道:“桌上的肉给我包了,待会儿回来吃。”

    说着,他已经当先走出,然后上马。

    其后随行之人默默无声,紧紧跟随。

134.已动

    夜里不知为何又下起了雨,雨丝淅沥,透着凉意,而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秋雨了。

    玉书站在阁楼二层的窗前,雨潲进来,却在还未近他身前时,便像是被风吹斜。

    他看着外面,黑暗里,兵刃入肉、痛呼闷哼,皆是入耳。

    “是突然出现的江湖人。”付吟霜蹙眉道。

    “江湖人?”玉书语气莫名。

    “是。”付吟霜有些犹豫。

    她当然能看出这绝非寻常的江湖人,无论是武功还是这般有条理地夜袭,都像是有人在背后指挥。

    他们分工明确,已将此地街头巷尾全然包围。

    对方就是冲他们来的,而且必然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

    “要不,还是撤吧?”付吟霜斟酌道:“秘钥在咱们手里,就算埋骨之所昭示,短时间里他们也调集不了如此多的火药,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军中虽配备火药,但梁州城这边早在开门投降时,驻军营中的火药军备便被燕国军队接管,火药调动自是难上加难。

    况且,就算是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那也是江湖之事,朝廷没有理由来管。

    更逞论是如今的梁州城,

    “你忘了燕廷玉。”玉书道:“有他的手令,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足以将大门炸开。”

    付吟霜娥眉蹙着,道:“埋骨之所其内如何谁也不知,如果不以秘钥开门,冒然动用火药的话,莫说毁掉里面机关等物,一旦地陷,那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你以为,他会在乎吗?”玉书淡淡道:“对于什么也不缺的人,他是不会在乎这地下有什么的,与其拿不到,不如都得不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付吟霜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书负手,看着外面风雨,“来多少,杀多少便是。”

    付吟霜心头一震,此时看着对方侧颜,朦胧晦暗间,那般自信如若往常。只不过,其中似乎更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如是有种癫狂之意,如是一股决然的疯魔。

    院外,出现了火光。

    那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火箭攒射,很难想象,在这梁州城里,还能有人调动起如此多的弓弩。

    就连玉书,都有些意外,上一次所见弓弩,还是在商容鱼设下的埋伏那里。只不过对方擅射之人也没有这么多,眼下这等阵仗,恐怕得有五六十弓弩手。

    裹着特制油布的火箭落地而燃烧,院中房屋、地面、墙上倶是点燃一片。

    这场雨太小,丝毫不能对此有所影响。

    渐渐地,倒地受伤的人在火中哀嚎,而火光明灭之间,数不清的身影往来交错,刀剑划过,血花飞溅。

    阁楼上响起快速的脚步声,靳鹰从楼梯处过来,抱拳道:“祖宗,都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有些残忍,此时看向外边亮起来的黑夜,嘴角带着狞笑。

    但当眼前之人回头看来时,他便连忙躬身低头。

    “要沉住气。”玉书无声一笑。

    靳鹰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

    “少主,您看!”

    走出平康坊夜市不远,一行人里,有个汉子忽然指向某处,瓮声道。

    谢云舟看过去,那边自是比不得这坊间灯火亮堂,遥遥看着,却是黑夜下有火光明灭。

    “是季子裳?”他摸了摸下巴。

    “应该就是聚义庄的人了。”身旁壮汉咧嘴一笑,随后看过来,“少主,您说吧,咱们上不上?”

    “先回去跟弟兄们商量商量。”谢云舟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东厂的那些阉货阴着呢,这雷,得先让聚义庄的人趟一趟。”

    他性情豪爽不假,可这等性命攸关之前,自然不会让自家弟兄涉险。

    如今既然有季子裳顶在前边,那他自然乐意如此。

    边上,那壮汉揉了揉手腕,却是有些不解,“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少主何必如此在意?”

    他说的,赫然便是颜玉书。

    只不过,并非是后周东厂的掌刑千户,而是本该是革职查办,却杀出逃遁的要犯!

    ……

    原来,在得知此地是东厂之人后,谢云舟便往后周传讯,问明此事。

    过了这么久,后周那边的消息也终于传来。

    后周破旸山郡那夜,颜玉书杀东厂众和黑风军,并故意放走苏定远之子苏澈之事暴露,因此获罪。而其人在东厂的番子去拿他之前,便已经闻讯。

    其后更是杀锦衣卫和东厂追兵,直接遁出了后周神都。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只是初到神都,便已然对城中熟悉,甚至留下了脱身之路。

    后周朝廷将其定为‘早有预谋,狼子野心’之辈,因其任职东厂掌刑千户,自是获悉了不少机密要事,便是锦衣卫那边,他都借职位之便,得到了不少机密情报。

    所以,颜玉书必须死。

    但又因他知晓太多,而这既是厂卫之耻,又让后周朝廷失了颜面,所以此事并未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

    罗网的追杀未停,可颜玉书却在出神都便失去了踪迹。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来了梁州,而且手下还甘心追随着一批人马。

    ……

    “谁小瞧他,谁就会死的很难看。”谢云舟说道。

    壮汉不忿,没吭声。

    谢云舟看他一眼,道:“你虽是入三境的大修行,在武功上要强于他,但切不可大意。”

    江令寒之前想的没错,堂堂六合世家谢家未来的家主身边,自是有大修行跟随的。

    这粗犷壮汉,名为谢桡,一直护卫谢云舟左右。

    而与之随行的七八人,也皆是谢家派来随侍的高手。至于另外那十多人,则是天下盟以及血衣堂的人,其中,便有血衣堂的某位副堂主。

    只不过此时,他们并未跟随。

    “颜玉书的出身,你也看了,他能走到今天,无论是心性还是狠劲儿,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习武都吃苦,可其中煎熬,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懂。”

    谢云舟凝重道:“这也是那位当初看重他的原因。”

    谢桡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是那位东厂督公,后周的大内总管。

    “行,我知道了。”谢桡不想听这些。

    谢云舟见此,无奈摇头,笑道:“总之,咱们也给了罗网消息,暂且按捺,避其疯魔便是。”

135.碰撞

    盗帅回头看着夜色,在想苏澈他们什么时候赶过来。

    走在前边的季子裳顿了顿步子。

    盗帅还以为对方怀疑什么,当下想要解释。

    “有点不对。”季子裳却是皱眉道。

    盗帅将本欲说出的话咽下,同时警醒,“怎么了?”

    两人此时已经落于巷中,再往前二三十丈便是那座小院。

    “太顺利了些。”季子裳说道。

    莫说东厂之人心思深沉,便是此时里面那位颜玉书,就是心计诡谲之辈。

    如今聚义庄四下好汉涌入,东厂众节节败退,好似就要一鼓作气能将这伙人除掉。

    可季子裳却察觉出了异常。

    东厂并非没有高手,就算聚义庄此来人多势众,其中也不乏江湖好手,却也不会这么快就攻进去。

    这倒像是,对方故意将他们放进去一样。

    盗帅闻言,也是一凛,他看向前方,心思忽而一动。

    恰在此时,季子裳脸色也是一变。

    “火药!”他下意识说出。

    盗帅正想到此处,当即道:“退!”

    他们两人离院子还远,完全可以轻松退走,而就算是他们多想了,如此距离也不碍事。

    但季子裳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脚下更快,施轻功往前掠去。

    “季兄!”盗帅喊了声。

    “你先走。”季子裳只是如此说,身影眨眼间已经离远。

    盗帅抿紧了嘴,目光阴沉不定。

    老实说,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觉得江令寒所说,那位名士许梦游对季子裳的评价倒真不错,这人的确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季子裳性情开朗、重情重义,为人也没什么架子,根本不似那些出身名门的传人一般高傲,盛气凌人。

    这种人一旦接近,取得其信任之后,便很容易能利用。就如同现在,今夜便是他或者说是与商容鱼商议后促成的。

    装作不经意间,发现了颜玉书的藏身之处,然后让季子裳领聚义庄的人前来除贼。

    这些都计算的很好,哪怕是到了现在,都在按计划而行。

    他现在走就行了,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两相结果会是怎样,那根本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但盗帅犹豫了。

    哪怕此举是为了除恶,是为了救出叶常青和云家主,以及那些被颜玉书抓走之人。但他觉得,季子裳是真心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才会这么信任他,而现在,对方明知会有火药,却还是冲了进去。

    他是想去提醒那些人,也可能,是想阻止。

    盗帅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自私了。

    身为墨家的人,哪怕是为了救人,却失去了道义。

    犹豫,只在片刻之间。

    盗帅一咬牙,轻功运起,竟也是直接朝季子裳追去。

    ……

    季子裳江湖绰号是“掌中沧海”,他的武功全然是在这双如白玉般的手上。

    他身若飞羽,在火光明亮的此间,飘然进场。

    挥手,持刀而来的东厂番子便吐血倒飞。

    拂袖,偷袭而来的暗器弩箭便原路而回。

    “少庄主,您怎么过来了?”

    巨侠应笑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的徒弟便是聚义庄的少庄主。

    此时,聚义庄同行的汉子身上多是血污,见季子裳现身,顿时惊讶。

    因为在预先商定里,只有当那东厂的颜玉书现身后,才需要他来亲自动手。毕竟,在在场诸人里,能与之一战的也唯有他了。

    可现在,这才刚进院。

    季子裳四下看了眼,院中院外仍是双方在交手,只不过东厂之人也不过寥寥三四十人,败退只是迟早之事。

    “院中恐有火药,招呼大伙先退。”他直接道。

    那聚义庄的汉子一愣,随后脸色也是一变,登时高喝,“兄弟们先把外面的阉狗杀了,让少庄主亲自去取那阉人的狗命!”

    季子裳一笑。

    四下同来之人一听,便且战且退,朝院外而去。

    阁楼的暗处,玉书静静看着那振臂高呼的汉子,莫名一笑。

    一旁,付吟霜道:“他们是猜到院中埋了火药。”

    “门开了么?”玉书问道。

    身后,靳鹰刚好踩上楼梯,此时闻言,登时打了个激灵。

    “还,还没。”他语气微颤。

    “是听到有人来了,他们不安分?”玉书淡淡道。

    “是。”靳鹰道:“那个叶常青领头,现在都不干了。”

    “你怎么看?”玉书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

    靳鹰皱了皱眉,道:“索性一刀把他砍了,其他人也就不敢闹事了。”

    “是个主意。”玉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靳鹰一愣。

    “门开不了了。”玉书看着外面,聚义庄的人已经大半都退到了街巷里。

    “点火吧。”他说,“虽然有人缺席,不过来的客人,也得先招待好才行。”

    靳鹰虽然不太明白,可也知道这‘点火’是什么意思,当即一抱拳,快步退下了。

    付吟霜见他离开,这才道:“为何不等门开了?”

    要说之前那秘钥还缺了一样东西,可当将宗文晔手中的那枚形似令牌的秘钥拿到手之后,他们破除门上机关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必以之前准备的火药强行炸门。

    而她觉得,外面这些人,完全可以将之拦住。

    外面埋下的火药一旦爆炸,就算是在地面上,也很可能会导致地下的坍陷。

    啾,砰!

    外面一声尖啸穿破黑夜,接着是火箭爆炸之声。

    玉书没有回答,他看着炸开的烟花,手里则是拿着个巴掌大小,如令牌般的金属物件。

    他已经不需要进去那埋骨之地了,因为他发现了这所谓秘钥的真正秘密。

    ……

    聚义庄的人大半退了出去,可季子裳没有离开。

    他已经察觉到了那阁楼里有人,所以便欲要闯进去。

    可很快,他发现四下东厂的人没有去追杀,或是阻拦自己,而是在往阁楼里退。

    “走啊!”盗帅出现在他身边,急声道。

    季子裳却是皱起了眉,他下意识看了眼大门方向,然后心有所感,抬头,看到了阁楼阴影下模糊的身影。

    他如是想通了什么,脑海一下炸了炸。

    恰在此时,一道烟花在另一侧的屋顶腾空,绚烂璀璨。

136.无声

    烟花炸响,是比四下还要亮的光,映在脸上,五彩缤纷。

    季子裳眼中有些惊愕,带着难以置信,第一时间回头。

    轰!

    一声,两声,震雷般的声响接连不断,伴随着沙石的飞溅和惨叫哀嚎,烟尘淹没了四下的火光,驱逐了黑暗。

    季子裳眼神有些呆滞,耳边轰隆不断,却比不过他此时心中的翻涌。

    懊恼,自责,悔恨等等涌上心来。

    盗帅在他耳边一遍遍喊着,神情急切。

    院门、院墙、地面掀起,沙石无数如雨,铺天盖地。

    盗帅抓住季子裳的手臂,就要往一旁屋内去躲,但后者就站在那,动也不动。

    “走啊!”盗帅忍不住喊道。

    季子裳脸色苍白,他听见了爆炸里的喊声,那是往日追随自己的伙计。

    是他错估了此间局势,埋下火药的地方不是院内,而是院外的街巷。他们来时有序,出时却是拥成一团。

    东厂的人正是看中这点,此时引发,直接将他们全数葬身在此。

    那是不远千里,从聚义庄跟他同行之人,那是城中心怀侠义,共同讨贼的江湖义士。

    却在此时,因他而死,死于无声。

    如此窝囊。

    季子裳眼神泛红,其中杀意宛若实质,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烟尘弥漫间,隐约可见的阁楼之处。

    盗帅看出他的打算,却知道此时必要拦下对方,因为局势于他们不利,现在眼前人怒火攻心,已然是要失去理智。

    如此情况下,莫说是对上颜玉书,便是其手下东厂高手,都是凶多吉少。

    “先走,再从长计议。”他劝道。

    季子裳伸手,将盗帅抓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推开,然后道:“你走吧。”

    “你说什么胡话?”盗帅有些急了。

    这个时候,眼前这人完全是要找死。

    “师傅将除贼大事交予我,可我却让这么多好汉惨死,我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季子裳无声一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的家人?”

    盗帅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不出来。

    火药的爆炸渐渐弱了下去,可人声同样隐没,夜风而过,硝火与血腥之中,隐约传来微弱的呻吟。

    有人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要是死了,谁为他们报仇?”盗帅指着外面,“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有的只是重伤,咱们现在应该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季子裳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咱们是来救被抓之人的,是来杀阉狗的。”

    盗帅眉头皱着,“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是当下最先要做的事。”

    季子裳不想退,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退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的武道,从来就只有前进,就算挡在前边的是山,也要将之劈开。

    但现在,他听着隐约传来的痛呼和压抑疼痛的喘息,心中仿佛是有刀在割。

    四下里,已经有脚步声传来,那是之前退往屋子里的东厂众,现在却是要出来收拾残局了。

    其中,还有几道气机与众不同之人,显然是个中高手。

    “走吧。”盗帅再次拉住他。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与之相随的,是一股打出的劲风。

    四下的烟尘因此而散,几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身姿妖娆,脸上含笑的伊雪稠当先。

    在其身边的,是三个面白无须,手拿鞭钩等奇门兵器的中年人。

    他们穿着青白色的袍子,脸色更是煞白的可怖,露在袖外的双手同样像涂了粉一样白。

    盗帅脸色一沉,“岭西三鬼?”

    季子裳目光同样看过去,却好似没有什么焦距一般。

    岭西,是后周的葬魔岭,传闻是曾经魔教山门所在,只不过辗转千年百年,此地名头变换,谁也不知真假。

    如今岭西,虽依旧荒芜,却有神秘赶尸一脉传承,据传其乃魔门一支,只不过被朝廷围剿,才遁入这荒山野岭之中,苟延残喘。

    眼前的这三个惨白好似无常之人,绰号“岭西三鬼”,便是这赶尸一脉中的当家人,单个拎出都是可破甲八九的高手,若是联手,诡异武功更可匹敌入三境的大修行。

    盗帅在此地见到这三人自感意外,因为从来没听说这赶尸一脉与东厂有什么关联,甚至还因为官军围剿,与后周朝廷向来是势若水火。

    此时,为何还会相帮东厂?

    盗帅皱眉间,忽而看到了脸带冰冷笑意的伊雪稠,一下想通。

    这些人,恐怕帮的并非是东厂,而是那颜玉书!

    “墨家盗帅?”伊雪稠看着两人,开口,语带嘲笑,“季子裳啊,枉你聪明一世,却也没看清你身边这假仗义的人。”

    盗帅脸色微沉,而一旁的季子裳却是神情未变。

    “他假意接近你,为的就是借你聚义庄的手,跟我们拼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坐收渔翁。”伊雪稠道:“他可不是为了什么江湖道义,而是为了帮他那心上人。当然,其中也可能还有其他心思,不过,这就得问他了。”

    她的语气讥讽十足,此时轻弹着指甲,想看面前两人会如何。

    可哪怕盗帅脸色有所变化,那季子裳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清淡模样。

    伊雪稠不由皱眉。

    “说完了么?”季子裳开口。

    伊雪稠一愣,转而反笑,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让颜玉书出来。”季子裳又说。

    盗帅不由看他一眼。

    “你是疯了么?”伊雪稠面无表情道。

    夜风,变得有些急。

    场间之人下意识眯了眯眼。

    季子裳双袖轻动,好似裹挟微风。

    浓重的杀机在此间弥漫,让人通体泛寒,如感冷冰。

    便是盗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伊雪稠嘴唇动了动,看着面前之人,竟有种要退避的念头。

    一旁,那本来还是挂着一副死人脸的岭西三鬼,同样是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更是身子晃了晃,竟是被杀意惑神。另外两人连忙去扶,场间气势因此变化。

    “掌中伏龙,人间沧海。”有人自外而来,步履闲适,可语气却并不轻佻,反带赞赏,“不愧是应巨侠的高徒。”

    伊雪稠一惊。

137.阑珊

    燕廷玉信步而来,一身黑衣如披夜色。

    他是孤身而来,好似所涉并非险地,而是家中花园。

    季子裳对其并未理会。

    盗帅则是皱眉,看着对方时,有凝重,也有一下的放松,便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为何。

    “这火药当真是不少啊。”燕廷玉说道:“附近街坊全给炸了,若是论罪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得斩首示众。”

    说着,他看向季子裳,开口道:“外面的人死了不少,残胳膊断腿的,真惨啊。”

    季子裳眼神动了动,看过来,杀气如朔风,让人感知寒凉心悸。

    燕廷玉不在意地一笑,道:“不过呢,这不是碰上我了么,衙门里的人干别的不行,带他们去医馆还是可以的。”

    季子裳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时,沉默半晌后,终是道了声谢。

    燕廷玉挑了挑眉,“这嘴上说的,可是不如行动来的真诚。”

    “随你。”季子裳淡淡一句,不再理他。

    “墨家的人?”燕廷玉也不在意,却是看向盗帅,略有兴趣。

    盗帅点头,态度不咸不淡。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而对墨家来说,的确对北燕朝廷没有什么好感。

    “这回你们做事,可不怎么地道啊。”燕廷玉说道。

    盗帅觉得这人有些聒噪。

    同样的,伊雪稠也觉得这家伙有些聒噪,或者说,不太着调的样子。

    任谁想,堂堂名将之后的燕廷玉,竟会是个嘴碎多话的人,这似乎,与预想当中的形象并不符合。

    燕廷玉却好似什么也没感受到一样,反而四下打量一番,目光,自然就落在了那阁楼的窗上。

    “那后面的人,还不打算下来么?你的这些手下,可不够我三拳两脚解决的。”他笑着说,带着几分认真。

    伊雪稠银牙暗咬,从对方出现开始,就一直喋喋不休,完全视他们如无物,自大且自负,很是令人讨厌。

    她手腕一甩,便是十数牛毫长针激射而出,四下虽有火光,长针却暗沉,更是在一闪之际,便迫在眼前。

    此时长针仿佛是以奇异手法打出,迅捷而又莫辨,更是封堵目标所有闪避之路。

    燕廷玉本来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下闭口,他抬手,掌心有一金环转出。

    盗帅本来还十足戒备,唯恐被崩飞的长针波及,可此时,清脆的声响里,那些激射而来的长针竟好似泥牛入海,与那金环接触后便没了踪迹。

    伊雪稠瞳孔一缩。

    “还你!”燕廷玉轻笑,手指一拨金环。

    刺耳声中,那些长针竟是反朝伊雪稠射去。

    伊雪稠登时大惊,连忙挥袖去躲。

    可她能躲过,但一旁的东厂诸人却是躲不过,随着她挥袖将这牛毫长针打飞,从旁之人却是被殃及。

    几声惨叫,凄厉而短促,中针者无不是挣扎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伊雪稠站在阶上,看过来时脸色阴沉无比。

    “还真是毒啊。”燕廷玉神情带笑,却是冷淡地过分,在他两手上,各有一金环所持,上面雕刻龙凤之物,看起来颇为精美华贵。

    “上!”伊雪稠挥手,冷喝一声。

    四下围上来的东厂众人便挥刀而上,眼中没有丝毫惧意。

    盗帅见此,眉头微皱,他避开砍来的一刀,一脚将其踢飞。

    但他目光却微微闪烁,因为方才那一脚,他感觉自己踢中的竟像是一块硬木。

    难不成,这些人练得都是外家功夫不成?

    季子裳和燕廷玉同样出手,一个掌出如山崩,被他打飞之人皆是吐血而亡。一个手中双环飞旋倒回,同样是触之即死。

    不过二十几人,片刻间便倒了一地。

    盗帅眼尖,早就看到了悄然后退的伊雪稠,当即一踢脚边长刀,喝道:“哪走!”

    长刀破空,直冲伊雪稠而去,可她只是回头冷笑,便从容躲过,然后闪身进了阁楼里。

    等将此地东厂之人结果之后,季子裳想也不想,便要去追。

    “哎,你不怕再中计?”燕廷玉拉他一把。

    季子裳臂膀一震,竟是直接将他震开。

    “这是我江湖之事,不劳你北燕朝廷上心。”季子裳语气微冷。

    因为他知道,对方此次过来,并非是因为被杀的梁州知府,也不是为了抓获凶徒之类的朝廷名头。对方目的,是为了聚义庄。

    北燕覆灭梁国,两国合并,江湖自也混杂。

    聚义庄不是武林龙头,却是江湖中结交最广的。此前北燕的清溪剑派,便曾派人过去相谈,想要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以庆合流。

    但此事无果而终,并不是聚义庄拒绝,而是使了借口,故意推诿了。

    燕国势大,聚义庄万不能与之相抗,若是忤逆,恐又要一番腥风血雨。

    季子裳深知此事严重,此时燕廷玉故意接近,他当然明白对方所想,是以,也根本不想与之有所牵扯。

    莫说是本就不相识,就算真要有交情,他也担待不起。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江湖人。

    燕廷玉挑挑眉,自是从对方语气和神情中品味出一二,却也不生气。

    “行行行,但穷寇莫追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抱臂道。

    “我不是朝廷的人,也不如你熟读兵法。”季子裳冷哼,“我只知道除恶务尽。”

    燕廷玉摆摆手,“那你想送死,请便。”

    季子裳已经看到,那阁楼上已经没了人影。

    “他们应该是遁入了地下。”盗帅赶至门口,回头道:“屋内应有密道。”

    季子裳点头,同样过去。

    燕廷玉站在阶上,还在说,“只要灌以浓烟烈火,自不消进去,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盗帅听得他话中自信,不由刺道:“既有入口,必也会有出口,你觉得他们还会从这出来?”

    “地陷之处想必你也看过,与此地相隔不远,而这么深的地下,必有通风口,而且这通风口定是排列密集。”燕廷玉挠了挠下巴,随口道:“只要点着火把,着人四下去看哪里冒烟,一路追上不就行了?”

    盗帅听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聒噪。”季子裳却是看他一眼,直接往房中掠去。

    燕廷玉点头一笑,“时不我待,这么急也对。”

    盗帅觉得这人是不是傻子,摇摇头也去追季子裳了。

    等两人身影不见了,燕廷玉脸上的笑意才淡下去。

    身后有人跑来。

    公孙懿擦着额头汗水,喘着粗气道:“伤亡一百四十余人,附近医馆都住满了。另外,北营城防三千人马已经入城。”

    燕廷玉看过来,语气淡淡,“还能不能吃这碗饭,就看他们自己了。”

    公孙懿连忙道:“将军有令,城中将士敢不效死!”

138.地下

    屋内没有掌灯,但外面的火光透进来,依旧能看清房中一切。

    暗道的门没关,季子裳拂手,一旁油灯点燃,被他直接甩进去。

    油灯碎裂,火光扑闪明灭,照亮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季子裳没有犹豫,闪身便进。

    盗帅紧随其后。

    石阶并不甚曲折,几息过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有微弱的亮光从前照亮,季子裳却在将出时侧身。

    飞镖暗器袭来,无声破空,被他闪过后直接钉在墙上。

    “小心。”季子裳说了句,却是在提醒身后跟来的盗帅。

    两人追出,前方人影闪过,已是奔走,可二人却为眼前所见而震惊。

    这里是地下,他们下来时没有方向,更不可能知这是在多深的地方。

    只是如今呼吸如常,甚至还有轻风。而眼前空阔,长街建筑一应具有。虽是粗糙,泥塑石垒,俨然是一座地下之城。

    哪怕只是一隅之地。

    盗帅张了张嘴,看眼前建筑,竟是千年前一世皇朝的样式风格。

    当下,已是证实了先前猜想。这果真非是过往沉城遗迹,也是被无生老祖利用起来的埋骨之所。

    没有再犹豫,两人皆是顺着两旁火把指引之路,朝前追去。

    ……

    长剑暗沉无光,攸然而来。

    季子裳追之虽急,但也是模糊间有所感应,此时剑出无声,他却从容躲过。

    定睛去看时,一旁乃是一个穿着束身,手持一长一短双剑的蒙面女子。

    他眉头微皱,一下认出此人。

    ““幽影罗刹”甄晴?”季子裳随手打出一掌。

    劲风呼啸扑面,甄晴恍然觉好似所对凛冽寒风,让人呼吸困难,更是睁不开眼。

    她的剑法只重奇诡,找寻对方破绽,寻求一击必杀之机。如今一击偷袭不成,自要遁走,再觅良机。

    她是刺客,当要与敌手面对面时,便需要同伴来给她创造机会。或者说,是助其脱身。

    奇异的尖啸自身后而来,季子裳目光微闪,打出一掌收了几分力道,转而朝身后劈出。

    那是毒虫的嘶声,漆黑的毒蝎被朦胧的火光映得发亮,长长的尾钩带着渗人的光。

    季子裳劈掌如刀落,被掷来的几只毒蝎尽是成了两段。

    “小心!”盗帅适时而来,见此后眼中一急,直接撕了袍摆甩出。

    此正好是毒蝎被斩落之时,毒汁不等溅出太多,便直接被布匹兜了。

    盗帅拉了季子裳一把。

    “这是喂药的夺命蝎,最毒的不是蝎尾。”他说。

    季子裳闻到了此间的腥臭,脑海中微沉,登时皱眉。

    而此时,甄晴和暗处的伊雪稠已经跑远了。

    季子裳握了握拳,若论武功,这两人都不是自己对手,可偏偏,他竟有股力气没处使的感觉。

    而他也已经知道了原因。

    人间事,终究还是要历练江湖才行。他想到了师傅之前所说。

    自己久在聚义庄,一切见闻皆是纸上谈兵,而这,或许也是师傅让自己出门的原因。

    季子裳念头已然通达,此时跟盗帅道了声谢,便再朝前追去。

    他誓要将此地宵小之辈铲除。

    ……

    陷落的旧城不大,一隅之地,片刻便走到头了。

    长街尽头,乱世沙土成丘,土坡高处很多。

    几道身影就在此间。

    而在一旁不远,是一座石像,以人雕刻的石像,只不过没了脑袋,身上也是坑坑洼洼的。石像之后,是一扇石门。

    石门如是陷在墙内,或者说,是在此地的边缘。

    不过一人之高,其后便好似通向另一片天地。

    季子裳和盗帅在此十几步外停下,只是下意识看了那石门几眼后,目光便落在场间几人的身上。

    面色惨白而目光含恨的岭西三鬼,脸带冷笑的伊雪稠,看不出表情的甄晴。

    以及,

    季子裳看着那道身着白衣而绰约的身影,不由皱眉。

    “付姑娘。”他自语一声,好似是无人听见。

    付吟霜却只站在另一人的身旁,对他这里,也不过是看了几眼,并未理会太深。

    盗帅自始至终所看的,只有那在看着石门,好似陷入沉思之人。

    “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么?”他说。

    季子裳愣了愣,他倒是有些意外,对方竟与那颜玉书也是相识?

    只不过,伊雪稠等人的表情却多是嘲讽。

    玉书更是连往这边看也没有。

    盗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

    可当他下句话只是说了一个字时,那人却直接打断。

    “她是想从我手中得到秘钥,你是为了什么?”玉书道。

    盗帅却知道,彼此所言之人,自然不是同一个。

    “云家主、叶常青,还有被你抓走的那些人,他们都在哪?你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玉书看他一眼,目光怜悯而高高在上,“是觉得没有把握,所以在等人来才动手吗?”

    盗帅被说中心思,脸色一沉。

    “客人来了。”玉书却是看向那长街之后。

    模糊的黑暗里,的确是有人来了。

    燕廷玉负手而来,气度从容,只不过目光四顾,好似对这地下好奇。

    另一边,是一脸平静的谢云舟,身旁,是看似满不在乎,实则沉着冷静的谢桡。

    “久仰。”

    及得近前,谢云舟当先开口,语气并非客套寒暄。

    玉书点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为何?”谢云舟问道。

    “若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死在这,那明日,江湖风媒非得忙死不可。”玉书道。

    谢云舟闻言,不由一笑,“说的有些道理。”

    “今夜来,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他说。

    玉书应了声,未置可否。

    “你明明已经失了势,被罗网追杀,为何身边还会有他们追随?”谢云舟自是看向伊雪稠等人,道:“不过区区数月,我实在想不到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听令于你,为此卖命。”

    他这话虽非明言挑拨,可也带了三分意思。他说的,自然是在方才地上时,被当做诱饵死掉的那些东厂番子。

    伊雪稠脸色一寒,就待开口,但一旁的付吟霜却是先说了。

    她说,“谢公子乃名门之后,不也是喜欢江湖的打打杀杀么。”

    关于谢云舟脸上的刀疤,自然有一段往事,付吟霜此时开口,便是以其暗讽。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谢云舟摸了摸脸上疤痕,淡淡一笑。

139.不饶

    “你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扇门?”燕廷玉有些好奇。

    玉书看他一眼,道:“内外两道门,少了一把钥匙。”

    盗帅听后,却是眉头一皱,不由得看了那神情冷淡的付吟霜一眼。

    他记得苏澈说过,对方偷袭杀死宗文晔,便从其身上拿到了一块令牌。在这个节骨眼上,依他所想便是与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有关。

    可现在,颜玉书又说少了一把钥匙,难不成那令牌与此地并没有关联,是自己多想了?盗帅心中不解,暗暗沉思。

    “你虽是阉人,却也算是一代英杰,若你能改邪归正,朝廷里自会有你一席之地。”燕廷玉说道。

    只不过,他说的这话像是在规劝,可任谁听来,都听不出其中诚意。

    反倒,更像是一种嘲讽。

    付吟霜脸色一沉,开口道:“几位既然到了这,恨不欲除我等而后快,出手便是,何须赘言?”

    她如此说,却是暗讽燕廷玉等人,彼此自是没有必要留下情面,可现在还不出手,莫不就是忌惮胆小,不敢动手。

    燕廷玉却只是一笑,依他城府,自然不会被此激将,也没必要与对方计较。

    “东厂狗腿子早被杀了个干净,现在就剩你们些许杂碎。”谢桡冷声道,语气不惮而话中不屑明显。

    因为他是入三境的大修行,此间武功最高,当然自信。而实际上,若不是有身边的谢云舟拦着,依他脾气,早在见着颜玉书等人时,便直接冲将上去,打杀一番了。

    伊雪稠素来是不饶人的性子,此时听了,当即一怒,不由破口大骂道:“好个傻愣丑陋的莽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摘了天顶盖儿,像不像姑奶奶的夜壶!”

    谢桡脸色一黑,更是怒而涨红,“臭娘们儿,找死!”

    话落间,他已是跃身而上,一拳打出。

    谢云舟摇摇头,颇觉无语。

    那边,不用吩咐,岭西三鬼已是各施武功,直接迎了上去,竟是将谢桡攻势缠住。

    “还有个甄晴不知去向。”季子裳说道。

    燕廷玉活动了活动手腕,道:“的确,话说再多,倒不如直接斩了此人。”

    话还未说完,其手中龙凤金环一声清鸣,已是骤然弹出,直冲那石坡一侧的身影而去。

    伊雪稠冷哼一声,她早就看这聒噪的人不爽,此时信手一甩,便是毒针打出,直将那龙凤金环攻势打歪。

    双环飞回燕廷玉手中,他挑眉,笑道:“我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废话真多!”伊雪稠呵斥一声,身若幽魅,双袖舞动之间,身后竟是无数白绸丝带涌现而出。

    她在此间,正如一只结网以待的蜘蛛。

    燕廷玉面上轻松带笑,眼底却是平静,他手指灵活,双环转动,搅碎袭来丝带同时,更是朝那‘网’中身影掠去。

    ……

    季子裳看着持剑而来的身影,唇角不由抿了抿。

    付吟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事实上,依着此间情况,她或许故作姿态的话,对战局到更有利。不说是击败季子裳,起码交手时会更容易。

    但她自非这种女人,除了那人之外,她在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面前,都只有一副面孔。

    “付姑娘。”季子裳终是先开口。

    “你会退去?”付吟霜问道。

    季子裳一愣,抿嘴沉默。

    “聚义庄会不再多管闲事?”付吟霜又问。

    季子裳仍是沉默,脸色微苦。

    “出手吧。”付吟霜说道。

    季子裳看着她,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漠,他深吸口气,脸上犹豫已然不见。

    浑厚的真炁,仿佛让人面对了真实的江海,那股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的压力,几乎要击溃人的心神。

    付吟霜并非对眼前之人没有了解,可搜集而来的情报之中,丝毫没有关于对方武学的介绍。

    她只知季子裳之名,却从不知对方武功如何。

    现在,彼此当面,她才切实感受到了这种恐怖。

    付吟霜微微咬牙,握紧了剑。

    ……

    盗帅向颜玉书走去,可对方,似乎对他并未在意。

    甚至是,直接从他一旁走过,迎向谢云舟。

    谢云舟将裹着的袍衣脱了,露出其中精悍的短打,他活动着手腕,伴随着走动,筋骨发出如虎豹嘶吼般压抑的声响。

    沉闷如阴云般的气机逸散,在金刚无铸之下,这几乎便是外家炼体的极致。

    “谢家的人,练得却是天下盟的功夫。”玉书仍是负手信步,白玉折扇在手,轻轻摇晃。

    谢云舟淡笑,“习武修行,不是功法择人,而是人择功法。”

    玉书若有所思,点头,“不错。”

    盗帅觉得自己有些被无视。

    下一瞬,谢云舟悍然出手,拳出如拦江横跨,臂弯如桥,端的是气势凶猛。

    这不是偷袭,而是抢先出手,先机占据。

    玉书脚下一滑,恰好拳风在身前一尺而过,他却从容。

    盗帅眯眼,竟是看不出这是何等身法。

    谢云舟眼底凝重涌现,他知道对方武功高,能从神都逃出,又躲过厂卫和罗网追杀,若是武功不高,早就死了。

    再就是,若是武功不高,那也不会有此野心。

    谢云舟拳势未落,明明一拳落空,却是出拳如锤自下撩起,好似要将山崩。

    盗帅暗赞,更有意外,此番变招,不只需要这人拳法高明,以及生死历练,更需要强健沉稳的下盘。

    这谢云舟,竟也是从练桩功打熬的武夫,他想着。

    玉书也有几分意外,不过,也仅仅是意外罢了。

    崩山而起的一拳丝毫没对他造成影响,拳风只是撩动了发丝,如感微风般掠过眼前。

    他秀美更甚过女子,此时英气勃发,更是风姿卓绝。

    玉书探手,只在电光一闪之间,折扇如枪似剑,点在了眼前人的手腕上。

    谢云舟一下吃痛,脸色登时一白,这冷汗便浮在额上。

    他只觉这一下就如被蜂蜇,疼痛难当。

    谢云舟瞬间收手,缩臂时好似神龙摆尾,劲力隔空,身却不动如山。

    可他之反应,皆在对面那人意料之中。

    在其收手的一瞬之间,玉书手中折扇竟如蛇般随之攀附。

    谢云舟脸色一变。

    折扇如毒蛇送吻,破灭龙势,在他面前攸然展开。

140.弹天

    扇骨白玉质地,扇面却看不出材质。

    此时一张,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山水画呈于眼前。

    可不等谢云舟回神,便是刺耳且令人心悸的嘶鸣传来,恰是自那扇面之下。

    谢云舟心中大惊,想也不想,连忙偏头躲过。

    猩红的丝线自眼前穿过,破空撕裂,如同飞蛇。

    但如此距离之下,他如何能全然躲过?

    针线自扇面之下而出,虽被躲过数道,可更多的却是直接打在了谢云舟的身上。

    在他的喉间,他的脖下,肩上,全是红线如箭,几有洞穿之势。

    可预想中千疮百孔的场景没有发生,刺出的针线就好像遇到了坚硬的铁块,竟是直接崩飞散开。

    谢云舟没有受伤,可他仍是咚咚退了几步,不由伸手揉着被红线刺过的喉间,难受干呕。

    扇合而红线断开不见,玉书眼底尚有几分惊讶,“好强的外功!”

    “咳咳。”谢云舟揉着脖间,在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满是凝重。

    甚至还有后怕。

    若不是有这身硬功,恐怕自己现在该是躺在这了。

    针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等诡谲的武功。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却也正好相克对方,从刚才来看,对方并未破开自己的护体真气。

    谢云舟脚步移动,他已然想好策略,那便是直接近身缠斗。

    玉书已然看出他的打算,当下,心中只有冷笑。

    一旁,盗帅也是暗捏了一把汗,他看着颜玉书,看着对方手里那把白玉扇子,更是心有余悸。

    他看过云家下人的那些尸体,都好似是被针线刺穿杀死,而苏澈也断定是颜玉书出手所致。

    是以,盗帅一直在戒备颜玉书这招,可当对方持扇与谢云舟交手之后,他便下意识忘记了。

    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对方这针线会藏在哪,又会怎样用,难道就跟那些绣娘一般,纤纤玉指,穿针引线不成?

    可方才,他看到了。

    与其说那是诡异的暗器,倒不如用蛇来形容,可以噬龙吞虎的红蛇。

    谢云舟沉喝一声,脚下沙石崩裂,身如腾虎,双手成爪,如是青龙撕裂云雾。

    “这是!”

    盗帅双目一凝,同时认出,眼前谢云舟施展的,正是那位天下盟总瓢把子的成名武功,也是如今天下公认最强的十大功法之一。

    《翻天斗奇》!

    此乃至强的拳脚武功,它不拘于招式之内,而是见招拆招、见招变招的奇门武学。

    最主要的,是凡练此功者,对于与之对敌之人所施展的拳脚武功,只要交手,皆可信手拈来,同样使出,堪称恐怖。

    玉书自然也是认出,更有几分意外。因为谢云舟毕竟是谢家的人,而此功法却是天下盟的,若要习得,必得是未来天下盟的掌舵人不可。

    其中或有关窍,却不是此时该想的。

    谢云舟身形转瞬即至,双手如青龙探爪,威仪具足,更如云中而来,让人察觉不定。

    玉书脚下连动,身形如絮,飘然而退。

    可谢云舟正如下山猛虎,出海蛟龙般势不可挡。其前冲之势,远比他退后还要快。

    玉书能感觉到丝丝锋锐,只一股风,便如断玉分金般,刺得脸颊生疼。

    可他毕竟非常人,此时余光尚有闲暇去观望场间其他人情况。

    ……

    岭西三鬼名头不小,武功也是诡谲,此时动手鬼气森森,隔着老远便觉阴寒。

    只不过能相抗入三境者,不代表就能胜过,或是占据上风。

    谢桡是无铸境界的大修行,哪怕面前三人好似有特殊身法,或是联手武功,却依旧不落下风。

    甚至,他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浑厚的真炁在场间激荡,掀起阵阵狂风。

    而岭西三鬼就好似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舟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浪潮掀翻。

    另一边,甄晴已然现身,正与伊雪稠联手,招架住燕廷玉的攻势。

    只不过,显然是燕廷玉没有出全力,并非故意放水,反倒更像是在戏耍两人。

    哪怕伊雪稠脸色恨恨,却依旧是在被压着打。

    反倒是付吟霜那边,此时身上已然带伤。

    季子裳虽心仪于她,可在此时,大是大非上,竟是没有丝毫留手。

    当然,他并非是什么龌龊下流之辈,面对一个女子,就算下狠手,也不会趁人之危。

    付吟霜左肩有些耷拉,却是方才被一掌打中,此时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

    可她剑法仍是丝毫不乱,甚至更多了些决然之意。

    她的落败会很快,至于要多久,则要看季子裳。

    ……

    将场间一切收入眼底,只不过是在一个眨眼之间。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本是势不可挡的谢云舟心中陡然咯噔一下,竟觉前所未有的心悸。

    玉书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甲晶莹,此时却是屈指,朝前一弹。

    谢云舟只觉一瞬锋芒刺目,更有强烈的胸闷蓦然出现。

    他的攻势未歇,却出现了一道口子。

    一道,被剑气斩开的口子。

    谢云舟半空翻转,脸色凝重无比,双拳却好似无意义般地四下打出。

    盗帅瞳孔一缩,登时后退。

    一股无形的气浪掀动,四下交手之人无不心惊,停手看来。

    拳风如虎啸龙吟,几有崩天裂地之势,可那道剑气却丝毫不见奇诡,与之前玉书武功路数完全相悖。

    它明明不显,却给人堂皇大气,明明只有一道几缕,却汹涌难当。

    除了正处其间的谢云舟之外,其余人只觉锋芒在背,有些难受,但谢桡是大修行,此时一下变了脸色。

    他怒吼一声,一拳捶开眼前岭西三鬼的攻势,便要朝那边掠去。

    可这岭西三鬼最擅缠斗,白袍如幽灵,马上便将其拦下。

    谢云舟咬牙,只是这几个刹那之间,谁也不知道他在半空到底打出了多少拳。

    他丹田气海几乎空了一半,真炁急剧消耗,终将这剑气挡下,彼此抵消。

    他翻身落地,脚下却有几分不稳,后退几步站定。

    面前,是微有气喘的玉书,他的右手有些为不可察的颤动。显然,动用方才那一式几可开天覆海的剑气,也不轻松。

    不,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剑气,而是剑意。

    谢云舟眼底惊骇丝毫不减。

141.胸有成竹

    沉寂只是一时,眨眼间碰撞再次发生。

    众人依旧选上了眼前的对手,只不过攻势更快更猛。

    谢云舟脸色沉重,可在眨眼之间,便失去了眼前之人的踪迹。

    不等他有所反应,衣袂破空声急,那人竟是于他身侧出现,掌若白玉,却如阎罗鬼手。

    谢云舟根本来不及避开,他只能抬臂,想要硬抗下这一掌。

    但一旁,还有一人。

    盗帅终于出手,他觉得,就算以多欺少,现在也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

    他脚下一动,身影几乎是瞬息间便入了场内,伸手便朝颜玉书抓去。

    “神行步。”玉书已然对此感知,他知道盗帅根脚,更知道对方武功。

    虽然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出手,但他对其也并非没有防备。

    盗帅擅长轻功和盗术,但这身上武功,自然就差了些。

    玉书没有收掌,只是在身后盗帅抓来之时,左肩猛地抖了抖。

    盗帅的手就要抓到他,可此时,竟有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道自眼前弹来,让他下意识缩手,然后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之力撞在了身上,把他整个打飞。

    盗帅落地,噔噔后退,而颜玉书的那一掌,却也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谢云舟抬起的双臂上。

    如是敲响闷鼓,更像是一道闷雷。

    谢云舟脸色一下涨红,接着是喉间一甜,嘴角便溢出血来。

    而玉书一掌打中,并未收手,反而是掌出连绵,哪怕只是右手单掌,劲力却一掌强过一掌。

    他就像是在打桩。

    谢云舟开始后退,本是呈现淡金色的双臂,此时却愈发暗淡,护体真气摇摇欲碎,被不断打中的地方更是开始发红。

    不过片刻,泛红之处开始出现青紫。

    谢云舟死死咬牙,血线自嘴角淌下,他紧紧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之人。

    他知道这是真武教的《弹云手》,连绵不断,只打一处,若非他炼体有成,换做修行内家的其他人,此时被黏住,怕是早就被打散架了。

    谢云舟小瞧了颜玉书,一个阅览两大朝廷宫中秘藏武学的人,各式武功所成针对自是信手拈来。

    只不过,谢云舟相信自己能抓住对方换气的空挡,然后反手。因为对方并非混元之境,如此这般地施展弹云手,虽能让自己内伤加剧,可他的真炁消耗也丝毫不慢。

    他现在,在等一个机会。

    玉书却好似什么也不顾一般,几息之间,便将弹云手三十六般运炁出掌的变化全数使出,淋漓尽致地打了一遍。

    盗帅反应过来,压下体内激荡,就待再出手。

    但谢云舟已然找到了机会,他发现了眼前之人掌势的空歇,如他所料,对方真炁亦是消耗不少。

    当下,他变守为攻,双拳化掌,动时仿佛流云,竟也是一般无二的弹云手!

    这就是翻天斗奇,不过是片刻之间,已然能将对方所施武学拿来使用。

    而又因谢云舟乃是炼体高手,这弹云手使出来虽是少了几分缥缈,却更多了些厚重力道。

    但这掌根本未落到眼前之人的身上。

    玉书并指成剑,竟是直接点出。

    锋锐之气扑面,刺眼间,谢云舟瞳孔一缩,他看到了对方指间那抹寒芒。

    但收势再避已是来不及了。

    就如同针尖扎破水囊,强横的真炁在两人之间轰然逸散。

    盗帅抬臂遮面,后退不止。

    谢云舟则是脸色一下苍白如纸,他的双手掌心竟全然被一根红线洞穿,此时缠绕十指,那根绣针便被眼前之人抓在手里。

    就如织女以云为绣,温婉柔美。

    可这放在盗帅眼里,则是无比惊恐。

    谢云舟额头冷汗直冒,身子略有佝偻,他只觉经脉中一道阴寒之气冲突往来,一时竟是使不上丝力气。

    盗帅只是看着,便好似也能感觉到其中煎熬痛苦。

    “翻天斗奇?不外如是。”玉书冷笑,手指缠上红线,轻轻扯动。

    谢云舟再也忍不住,顿时痛呼出声。

    声音压抑,可其中屈辱和疼痛,让人听之心悸。

    他心中明白,对方必然深知弹云手的破绽,方才使出,就是故意让自己以翻天斗奇模仿。

    从一开始,自己便陷入了眼前之人的算计之中。

    另一边,谢桡闻声看来,登时大怒。

    他再不顾其他,内炁翻涌之间,气血澎湃,就如一尊烈火熊熊的熔炉。

    岭西三鬼还欲与之纠缠。

    谢桡爆喝一声,一拳轰出,好似大龙咆哮,当先一人吐血倒飞。

    没有犹豫,在突破岭西三鬼的攻势之后,他便直接朝颜玉书冲去。

    “莽夫。”那边,燕廷玉看着了,摇头一笑。

    面前,伊雪稠白衣染血,身上多是划伤,而甄晴穿着黑衣,可此时颜色深处同样不少。

    她们眼神恨恨,神情凝重,可反观对面那人,从容自若,而身上更是一尘不染。

    “一个阉人有什么好的,两位不如跟我回军营,跳舞唱曲儿岂不是更妙?”燕廷玉笑道。

    “放屁!”伊雪稠骂了声,再甩出数根牛毫长针。

    “还有?”燕廷玉毫不在意,弹出双环,将之打落。

    “我看你身上还藏着多少针。”他说。

    甄晴却是眼神微斜,看了眼方才被打飞的长针落处,眸光微微闪动。

    ……

    谢桡的速度很快,如是阴云般给人沉重,玉书像是被分神一样,看了过来。

    谢云舟一直在调动内炁,驱逐体内的阴寒之力,此时,对方分神的刹那,他好似看到了机会。

    盗帅同样如此,他甩手,一枚飞镖割断红线。

    谢云舟来不及感激,直接以真炁将穿透掌心的丝线逼出,继而一拳轰出。

    这一拳太快,更是包含了谢云舟的恼火和怒意,颜玉书仓促间只来得及抬手来挡。

    一声脆响,白玉折扇直接崩碎,碎片四散间,玉书一把按住谢云舟的拳头,可对方冲势丝毫未停。

    两人一下撞进了一旁的街巷之内,土墙倒塌,溅起烟尘。

    谢桡动作一顿,皱眉看去。

    此时烟尘未散,其内气机不显,他怕自己出手会波及到谢云舟,是以哪怕此时气血如长烟,却依旧警惕看着。

142.圈套

    很快,烟尘中踉跄着走出一道身影。

    他揉着喉间,不断低咳,看样很是难受。

    谢桡紧缩的眉头一下展开了,因为出来的是谢云舟,后者直接靠在了墙边,喘着气,如是内力耗尽一般。

    盗帅却是张了张嘴,有些惊讶,看向那晦暗间尚有烟尘的巷中,那里再没有人出来。

    颜玉书,就这么败了?他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少主!”谢桡咧开嘴笑着,原本的紧绷一下松散下来,然后过去。

    “没事吧?”他看了看那巷中,随口问道。

    谢云舟摇头,“差点就没命了。”

    另一边,季子裳一把抓住了刺来的长剑,掌心如铁,他能感觉到对方刺来的力道,当然也察觉到了那边的情况。

    他看着面前的付吟霜,忽而皱眉。

    “不对!”季子裳心神一跳。

    眼前之人的神态很是反常,她必然是担心颜玉书的,可此时,神情之中看不到丝毫担忧,更没有往那边去看,没有因此分神。

    他连忙看过去,想要提醒。

    但,谢桡已经去扶谢云舟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嘴上说着。

    谢云舟笑了笑。

    然后,谢桡脸色一变,继而怒喝一声,一掌拍向眼前之人。

    ‘谢云舟’借此掌劲飘然而退,只不过却也被其劲力刮到,退身后有些站不稳。

    谢桡壮硕的身子僵了僵,然后朝后踉跄退了几步。

    滴答,黑色的血从匕首上不断滑落,很快便洇透了他的衣衫。

    血本殷红,可喂了剧毒之后,淌出来的便是毒血。

    谢桡的脸色很快发乌泛青,他调和着内炁,不断压制毒性。他是金刚无铸的大修行,按理来说,就算是如今江湖流传的剧毒,对他也不会这么快见效。

    可现在,匕首上的毒已经流入经脉,无铸之境对肉身感知自是敏锐,他能感觉到此时身体的麻木。

    这究竟是什么毒?

    谢桡死死看着眼前的人,虎目怒瞪,狠狠咬牙。

    ‘谢云舟’笑出声来,那是清脆悦耳的少女在笑,如同银铃一般。

    她脸上的表情缓缓淡下去,身子更是矮了许多,也瘦弱了许多,接着,在一个拂袖遮脸后,便显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张年轻甚至于是尚有几分稚嫩的脸蛋,同样是带着轻笑,却让人难辨真假。谁也不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还是又换了一副面具。

    “你是,何人?”谢桡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一个气血冲霄的大修行,此时竟让人觉出几分亏败之感,实在是令人意外且心惊胆战。

    而谢桡更担心的,是谢云舟。

    既然从那烟尘中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阴险的女子,那自家少主呢,他现在如何了?

    脚步声再次传来,却是沉稳从容,不疾不徐。

    一道身影从散开的烟尘中走出。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人,一个气息微弱,人事不省的人。

    盗帅瞳孔缩了缩。

    谢桡更是一下咬牙,嘴角溢血。

    玉书将谢云舟随手丢了,自怀中取了手帕,嫌弃似地擦了擦手。

    他的神情淡淡,满是平静,而此举又太过寻常随意,竟不给人丝毫故作姿态之感。

    可无疑,这更为激怒了谢桡。

    “啊!”他怒吼一声,上身的衣物竟是直接被内炁震碎,磅礴的真炁或者说是气血之力,以其为中心猛地向四下扩散。

    地面龟裂掀起沙石,墙体倒塌,便是头顶上,都开始震落沙土。

    玉书脸色不变,道:“区区匹夫,无能之辈。”

    的确,谢云舟是一时英杰,可他却从一开始便落进了算计之中。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所面对的又是前所未有、心思如鬼的对手,更因为身边有谢桡的存在,或多或少的,他都少了几分警惕。

    所以,他才会败。

    而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修为尚浅,江湖斗,归根结底还是看谁武功高。

    玉书所布置的暗手米陌荨,为的还是对付谢桡这位大修行。

    不负众望的是,她易容之后,一击便将其重创。

    那是甄晴的匕首,上面涂的是岭西赶尸一脉的尸毒,还被伊雪稠调和了不少剧毒之物。

    对谢桡来说,此毒虽不至见血封喉,却也足以将对方重伤。

    此时,谢桡愤怒到了极点,而体内的毒,也是加剧到了最快。

    “先走!”盗帅冲他喊道。

    因为他看清了对方的脸色,乌青一片,若再不封脉,全力压制毒性,一旦毒入心脉或是丹田气海,那谢桡自是神仙难救。

    可谢桡好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看着米陌荨,仿佛噬人的恶虎。

    米陌荨本来脸上带笑,此时却有些僵硬,她竟然不敢与之相视。

    玉书脚步一动,挡在了她的身前。

    “死来!”谢桡脚下一踏,骤然冲出。

    不知是否错觉,盗帅竟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

    破境,是一道门槛,看似一步跨越,却仿佛天堑。

    有人天赋异禀,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可破甲八九,甚至距离入三境,只有半步之遥。

    可这,就好似山海般难以跨越。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

    玉书距离破境便差了半步。

    而谢桡,却是完完全全站在门内的大修行,哪怕,他现在中了毒,受了重伤。

    他是外家高手,练的是拳脚,举手投足间,威能具足。

    玉书不敢大意,之前岭西三鬼可以将对方缠住不假,可那时谢桡还未发狂,而缠斗也不是生死斗。

    此时的谢桡目睹谢云舟惨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羞愧、懊恼等等情绪涌上心头,理智便失去了大半。

    简直,状若疯魔。

    玉书已经以身法避开,可谢桡仍是紧追不舍,一个错步便一拳打来。

    两道身影往来交错,看似是一个在闪躲,一个在追着打。可实际上,谢桡的攻击全然落空,没有一拳半掌打中。

    盗帅看着,这种层次的交手他参与不进去,却并非看不懂。此时,他眉头微微皱起,隐约觉得谢桡的拳法有些不对。

    这似乎,是一个套路,或者说是一个陷阱。并非是如浪潮般一拳重过一拳,反而像是在蓄势,在等待。

    就如同一个猎人那般,将猎物,赶进自己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

    可是,如此疯魔的谢桡,还有那份理智和心计吗?

143.渐变

    场间传来拳风破空,而两人一个身法飘逸,一个好似疯魔。

    盗帅一眨不眨地看着。

    江湖之中有武功克制,比如以柔克刚,以阳抑阴。

    入三境者,也是如此,十有八九,便是彼此克制。

    金刚无铸会克制炁成混元,而炁成混元则会克制天地神桥,天地神桥克制金刚无铸。

    如此仿佛是一个循环,只不过,事也并非绝对,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彼此交手时,会将对方拉入这个循环之中。

    克制的现象多了,便会让人觉得真是如此。

    只不过眼下,这种现象还未出现,因为场间只有一个入三境的大修行,哪怕,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大修行。

    玉书在躲,谢桡在追,看起来像是他在消耗对方的气力,寻找克敌制胜的法子。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双方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两人交手,逐渐向其他人靠近。

    ……

    燕廷玉觉得没有再玩下去的必要了,跟美女切磋比试,的确要比跟军营里的那些军汉莽夫来的舒适,但脂粉香,还是比不过脏兮兮的汗味来的畅快淋漓。

    而且,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了。

    当甄晴的长剑再次刺来,他依旧是以金环扣住,然后预料之中的,对方同时刺来了那把短剑。

    燕廷玉心中一笑,套路他都摸清熟悉了,对方却没有一点长进。

    不怪他素来瞧不起女人,实在是女人不吃痛就不会有长进的时候。

    这一次,他没有以另一只金环去挡,反而扣住长剑的金环下压,然后猛地松手。

    甄晴眼中一惊,手上力道不减,这长剑却是直接朝前刺出,好似马上就能刺中燕廷玉的心脏。

    这是她出招时想要的结果,但在此刻,却是让人胆寒。

    刺出的剑贴着燕廷玉的前胸而过,可那金环却因劲力弹出,而直接顺着剑身往上。伴随着两相滑过时刺耳的金铁交鸣,金环竟是旋转着绕上了甄晴的手腕,然后直接爬到了她的臂上。

    甄晴忍不住惨叫出声,手中长剑一下脱手,而她整条手臂更是鲜血淋漓。

    可燕廷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带着那抹不变的笑意,直接以身子撞在了她的身上。

    女人的身子是柔软的,哪怕常年习武,却也更添柔韧。但在此时,燕廷玉就如攻城巨锤一般,整个将甄晴撞飞。

    断骨之声明显,却不如甄晴此时惨叫悲切凄厉。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她整个被撞飞出去,伊雪稠惊叫一声,飞身而起,将她揽入怀中。

    甄晴半边身子几近瘫软无骨,而整条右臂更是血肉模糊,此时口中不断吐血,喘息急促,好似生气无多。

    饶是伊雪稠这等心狠绝情之人,见到朝夕相处的同伴如此惨状,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燕廷玉龙凤双环在手,此时走来,轻笑,“怎么,你们之间也会有情谊么?”

    伊雪稠听后,猛的抬头,死死看着他,眼底倶是仇恨。

    燕廷玉浑不在意,“你这是哭了?”

    “我杀了你!”伊雪稠将甄晴放下,怒喝一声,便是冲来。

    燕廷玉撇撇嘴,信手甩出双环,将飞针毒镖打落,然后一拳轰出。

    人在半空的伊雪稠不等变招,便被拳风打乱身形,未及踩实落脚,飞出的双环竟是自身旁两侧而来,几有将她斩首之意。

    伊雪稠心中惊骇,眼中急切却强行镇定,飞袖弹出,如若流云,扯住一旁梁木,堪堪避过。

    燕廷玉手接双环,按于掌心,而后化拳为掌,朝前一推,然后一抓。

    伊雪稠不等松口气,只觉身周突兀而来一股压力,转而便是一阵胸闷,整个人更是忍不住晃了晃。

    下一刻,耳边传来刺耳的破空声,瞳孔中渐渐放大的,是飞旋而来的龙凤金环。

    伊雪稠避无可避,忍痛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憾色。

    “不到尽头,谈何放弃?”耳边,传来轻笑。

    出剑的是米陌荨,她脸带笑意,挡在了伊雪稠的前边。

    哪怕素日里两人不怎么对付,此时,伊雪稠也只是冷哼一声,心中自是暗道侥幸。

    燕廷玉冷笑,“又多了个送死的。”

    米陌荨只是笑了笑,没应声。

    燕廷玉双环击出,但在下一刻却是目光一闪。

    双环洞穿了前方身影不假,却像是镜花水月一般,龙凤金环钉入墙中。

    “幻术?”燕廷玉眸光微沉。

    随即,骤然朝左侧打出一拳。

    米陌荨现身,又是被洞穿而过。

    燕廷玉皱眉,眼前,却是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凡是幻术,必有媒介,他第一时间沉心去闻,可四下里并无异味,只有淡淡的硝火烟味。

    “装神弄鬼。”燕廷玉翻手,掌上如是染上一层荧光。

    伊雪稠扶着甄晴往墙边走,此时见了,眼底微凝,“大罗星云手!”

    龙凤金环自行浮起,发出颤鸣,燕廷玉双目微眯,暗暗感知。

    谢桡的疯狂导致此地气机混杂,掀起了大片的沙石。

    燕廷玉目光一闪,手掌一动,如是指引一般,龙凤金环便朝某个方向打出。

    那里空荡荡根本没人,但下一刻却是无形中跳出一道身影来。

    米陌荨俏脸微沉,她有些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幻术只会欺骗人的眼睛。”燕廷玉说了句,扑身而上。

    米陌荨擅长的只有幻术,若论其他武功,如何也不是燕廷玉的对手。

    所以,两相接触没几招,她便已呈败相。

    但燕廷玉却是收手,抽身而退。

    因为玉书和谢桡已经波及到了这边。

    燕廷玉看着那道躲闪从容的身影,不由皱眉。他隐隐觉得,这人似乎是有意如此。

    岭西三鬼同样赶来。

    燕廷玉一恼,此间他压力变得最重。

    他不由看向季子裳,发现这人仍是在跟那白衣女子纠缠,可任谁看,付吟霜早已真炁耗尽,连出剑都没了多少力气。

    另一边,那墨家的盗帅更是跟木头一般,好似此间事与他无关。

    燕廷玉气极反笑,这般情况,好似今夜围剿的不是东厂阉人,而是自己!

    而在他稍稍愣神的刹那之间,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警兆。

144.飞刀

    燕廷玉猛地回头,背后一道身影飘然而来,点出一指。

    劲力隔空,接着是无边剑气袭来。

    燕廷玉眼神微凝,他对颜玉书早有提防,却仍是没想到,对方还敢在与谢桡的交手中分心。

    当下,他直接抬手一抓,掌上荧光一瞬暗淡,随即大亮,如同夜空星辰。

    剑气在这一抓之下崩溃,其中劲力宣泄,掀起气浪,裹向四周。

    谢桡同样赶来,双手交叉成锤,直冲那背对自己之人砸落。

    玉书神情从未变过,此时折腰,脚下虚晃,整个人竟是凭空横移。

    谢桡一击落空,微愣。

    玉书人在后退,可双手前伸,无数红线如蛇般自袖中而出,眨眼便将谢桡层层缠绕。

    而后,青葱手指缠住线头,轻轻一拨。

    红线似琴弦,此时发出奇异之音,却透着无尽的杀伐和峥嵘。

    燕廷玉本要出手的动作一顿,竟觉无比刺耳,好似有枪戈在耳边碰撞摩擦,几欲让人就此晕厥。

    谢桡被红线裹挟,偌大身躯就如粽子一般。

    而这丝线上真炁附着,竟是随着力道加深而渐渐入肉,血洇在红线上,更显妖艳。

    谢桡忍不住怒吼,可他浑身气力竟随着这诡异音律而消散,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如同被困蛛网的蚊蝇,不管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去。

    红线缠绕的收缩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紧绷之声,谢桡很快便成了一个血人。

    颜玉书被这怪异音功恼地双目泛红,可同样,他只能捂住双耳,艰难抵抗。

    只不过,玉书同样不轻松,他扯动和拨动红线的手指已经出血,而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气力消耗不小。

    “你…就这么看着么?”燕廷玉声如自牙缝中挤出一般,如是风嘶。

    他却是看向不远处的盗帅,此时虽未明言,却已有求助之意。

    盗帅并非不想出手,只是看见了重伤的伊雪稠等人,以及气若游丝的甄晴,不说是大局已定,但颜玉书这班人的确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所以,他在等苏澈。

    他仍是记得苏澈所说,要劝颜玉书回头。

    但现在,他不得不出手了。

    盗帅双手一翻,便是十数飞刀在手,寒光闪闪之间,他就要甩出。

    玉书却低沉着眸子,朝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一接触,盗帅只觉其中杀意就如血般粘稠,竟让他呼吸一促,下意识忘记该有的动作。

    只是盗帅毕竟非常人,片刻的失神过后,清醒时更多了几分羞恼。

    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嘲讽,一丝不屑。

    盗帅冷喝一声,手中飞刀如电,骤然射出。

    燕廷玉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小且无能的人竟有此等绝技,电光一闪之间,他竟也没看清飞刀踪迹。

    如裂帛之声短暂而急促,那是飞刀斩断了牵扯的红线。

    针线崩开,玉书一下后退。

    但马上,他竟是折身闪躲,身法连动如影。

    原来,盗帅发出的飞刀在斩断红线后,竟是于空中碰撞,然后变向!

    有的弹射到了谢桡身上,给他斩开了束缚的红线,有的,则是以更快的速度射向颜玉书。

    这种奇特的暗器掷法,燕廷玉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年轻人一眼,觉得这人也不全然是一无是处,也或者,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玉书并未将飞刀全数躲下,因为这些飞刀在弹射之后,其上机关碰触,一把飞刀分裂成了数把小巧的刀刃暗器,眨眼间便是数十。

    他在十几步外落定,将扎在左臂上的飞刀拔出。

    这是造型异于寻常的飞刀,上面还带着机括,看起来更为精巧锋利,只不过,上面没有涂毒。

    他将飞刀随手丢了,淡淡道:“还真是不能小看你。”

    盗帅眼底难免闪过失望之色,因为这算是他独创的暗器掷法,又辅以特制飞刀,如他所想,就算对方能躲过,也不该是这般轻易才是。

    但眼前的人,的确是轻松躲过了,哪怕受了些伤,也是因为此前接连与人交手,真炁消耗所致。

    此时听了对方的话,盗帅不仅没有什么自得,反而有种挫败感。

    谢桡已经从红线中挣脱,崩散的红线如雨,洋洋洒洒。

    他浑身浴血,狰狞非常。

    燕廷玉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素来自负,傲气深藏,此次来梁州城,根本未将此地之人放在眼中,认为一切不过是手到擒来。

    可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这人,的确是他迄今所遇最难对付之人。

    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

    另一边,季子裳朝这边走来,在其身后,是真炁耗尽,躺在墙角的付吟霜。

    她身上同样有伤,此时更是脱力,可哪怕如此,眼神中依然有倔强。

    她想要起身再战,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恨恨。

    燕廷玉见此,不由笑了,“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会让这些人甘心追随?”

    玉书没有说话,只是略作平复之后,静静看着眼前几人。

    彼此都有消耗,状态并非巅峰,可从人数上,对方已呈压倒之势。

    季子裳看着他,道:“看看你的手下,如今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所以呢?”玉书轻笑,“想让我束手就擒?”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季子裳说道。

    “不。”一旁,谢桡却是上前一步,直接出言,“你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他已是直接冲出。

    拳出如雷,竟是不死不休之势。

    季子裳皱眉。

    “谢云舟生死不知,他要是不拿出个交代,谢家和天下盟也不会放过他。”盗帅说道。

    燕廷玉冷笑,“若放在燕国,这等世家或是江湖势力,哪敢如此猖狂。”

    季子裳未置可否,只是看着脸色平静的颜玉书,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谢桡一直以内力压制体内毒性,但这么长时间的交手,毒素已然入体太深,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玉书面对这排山倒海而来的一拳,不闪不避。

    四下之人不由皱眉。

    谢桡虽也有惊疑,却也不过片刻,他觉得就算不是对方在故弄玄虚,这一拳若是打中,也必能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玉书忽而抬手,十指之上,是牵扯而起的红线,只不过其尽头,却隐没在晦暗的此间。

145.挫败

    颜玉书一手诡异的针线暗器,场间之人在方才便已领教,也深知其诡谲。

    那仿佛是以剑气所化,锋锐至极,而此前他们还以为这等手段破不开护体真气,可当谢云舟一步步陷入对方圈套落败以后,他们自然不会再这么想。

    此时,红色针线自指间缠绕垂落,任谁看了,都不敢掉以轻心。

    但此招之前是以偷袭为主,现在这般浮于表面,倒是让人有些摸不准。

    谢桡却是等不及了,因为体内毒性已然浸入经脉,四肢百骸间犹如火烧一般,若不是他肉身强横,现在早就惨呼哀嚎,倒地等死了。

    他方才已然蓄势,只等一击必杀。

    可他深知眼前人身法高明,所以自还需要帮手才行。

    当下,不管颜玉书手中针线为何,谢桡都已决然,孤注一掷。

    “出手!”他蓦然一喝。

    下一刻,是清鸣而起的龙凤双环,燕廷玉早就准备多时,此时身形骤临,掌中荧光明灭,直接以大罗星云手朝颜玉书打去。

    彼此相距并不远,而他出招又急,几乎是瞬间便至眼前。

    大罗星云手配合龙凤双环,连金刚无铸都能破,更逞论是区区三境之下?

    谢桡更不犹豫,在出声时便将内力全然调动,本是压制毒性的内力骤然汹涌,而体内剧毒更是一下涌进丹田气海之中。

    盗帅有些不忍心去看,却在目光转换之间,一下看清了场间那人的神情。

    那是一丝冷笑,在光亮微弱,晦暗的此间地下,那抹笑容就如烙印一般,死死扎根在盗帅的脑海里。

    而他相信,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

    那并非恶意,而是得逞后的嘲讽,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

    玉书出手,红线抖落,如同掀起血色的幕布。

    无数的尖啸,像是来自无法企及的黑暗深处,好似嘶鸣的蛇,被人驱赶。

    它们本该寂静,可原先的落脚如同早有预谋,只是为了等待现在。

    盗帅一下瞪大了双眼,眼中只有惊恐。

    他能借着火光看清其中点点的寒芒,那似曾相识,那是伊雪稠的骨金长针,在之前与燕廷玉交手中,被打落四下。

    可他能从此时如风割的锐声里,去猜测其中有多少。

    这才是飞蛇,如雨一般。

    飞身而起的燕廷玉,蓄势待发自以为胜算已定的谢桡,一下淹没在了这场暴雨之中。

    雨中,是之前崩断的针线,短短长长。

    不远处,甄晴静静看着这一切,嘴里咳血,然后在伊雪稠的怀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当燕廷玉小瞧她们时,她便想好的计策,然后通过传音告知了颜玉书。

    她和伊雪稠能做的只有布置陷阱,可将猎物引入,但要想杀死猎物,那就需要真正的猎人来做。

    伊雪稠一下将她拥紧,流下泪来。

    ……

    燕廷玉自幼生长在军营,在其父殉国之后,方才回了上将军府。

    他所见的女人,除了营中的女俘,便是府中那些丫鬟下人。

    印象里,女人就是柔弱的,不成事的。就如三国战时,梁国精心培养的那些女刺客,通习琴棋书画、歌舞曲唱,她们一切都是为了接近燕康,然后杀死他,却都在被玩弄之后,残忍分尸。

    所以,燕廷玉向来轻视女子,直到今天。

    他不知道自己被多少长针射中,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漠奔袭的时候,夜里无数蚊虫叮咬,密密麻麻。

    极少数的,破开了他的护体真气。

    燕廷玉内力一滞,脚下便出现踉跄,不由得朝一旁摔去。

    他倒在地上,只觉得右臂开始酥麻,牵连着半边身子。

    这是毒,那些长针上喂的毒。

    而一旁,谢桡首当其冲,最是凄惨。

    他本就中毒已深,护体真气千疮百孔,难以为继,又因为一直蓄势在胸,全然是为了打出那一拳,是以,他浑身上下扎满了长针。

    牛毫般的长针随着谢桡的动作而颤动,他眼皮耷拉着,看着面前的人,艰难地笑了笑。

    玉书呼吸有些急促,双手因扯动丝线而利出血来。

    但更为严重的,是方才谢桡蓄势而出的那一拳,或者说,是一股势,一道劲力。

    他皱着眉,吐出口血,禁不住后退几步。

    不远处,伊雪稠和米陌荨都是脸带担忧,一眨不眨地看着。

    玉书慢慢站起身子,只不过略微朝左侧歪斜,显然是左肩受创。

    谢桡是冲他心脏打来的,却被他躲过大半。

    几息后,燕廷玉身子一软,直接躺在地上。他嘴唇发乌,呼吸有些喘。

    他呆呆地看着头顶,上面还飘着尘土,漆黑一片。

    突兀地,燕廷玉自嘲一笑。

    来时意气风发,谁也不放在眼中,可哪曾想过,自己竟会败在这里,还是这么屈辱地败了。

    胸前衣襟里有疗伤的丹药,他却没有动作。

    这不只是失败,而是挫败。

    “吃了。”身边,有人走过来,俯身,递手过来。

    燕廷玉眼前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认出是那个墨家的人。

    “什么?”他下意识问了句,然后,嘴里就落进了微苦的丹丸。

    燕廷玉喉咙一呛,竟是直接咽了下去,他眼睛一鼓,“你给我吃的什么?”

    盗帅撇嘴,“草木解毒丸。”

    燕廷玉一愣,忍不住大翻白眼,这是什么鬼名字的丹药,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身上,有药。”他终是说道。

    因为他突然活泛了,有些不想死,他不该放弃。

    盗帅挑眉,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瓷瓶,也不细看,直接倒出药给燕廷玉服了。

    另一边,季子裳已经走到了谢桡的边上。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臂膀。

    谢桡轰然倒地,脸色青紫发黑,黯淡无光。而上身拉丝般的肌肉血管贲张,只不过也是呈现青黑之色。

    季子裳忍不住皱眉,心中更有愤怒。

    一个入三境的大修行,竟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此地,被毒所杀,显得如此窝囊。

    他看着眼前之人,对方脸色有几分苍白,只不过目光依旧平淡。

    这是让人讨厌的眼神,就好像一切成竹在胸,什么都不出所料一般。

    咔咔,突兀地,在此间有机关转动的声响。

    盗帅对此最为敏感,第一时间起身看去。

    朦胧的黑暗里,声音是从石像那边传来,不,应该说是那扇石门。

    季子裳同样看去。

    那边,伊雪稠背着甄晴,米陌荨搀扶着付吟霜,身影模糊,俱都站在石门边上。

    可此时,的确是那扇门开了。

    盗帅忍不住张了张嘴,难道他们早就开启了无生老祖的陵寝?

    还是说,这里或者那扇石门后,根本就不是埋骨之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948/ 第一时间欣赏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作者:我自听花所写的《我命清风赊酒来》为转载作品,我命清风赊酒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命清风赊酒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命清风赊酒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命清风赊酒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