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雨夜轰然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梁州城就在这么一股诡异的氛围里,过去了半月。
天渐渐冷起来,明里夜里,出来闲逛的人也少了许多。
这日夜,小雨,天地间一片漆黑。
轰!
突兀的一声巨响,好似山倾地陷,雷落耳边。
街坊四下惊起无数犬吠,家畜嚎叫,便是那城郊野外,都有野狗吠鸣不止。
云家偏院,苏澈推门,翻身上了房顶。而此时,房上早已有人抱剑站着了。
漆黑的夜看不清太远,可遥遥地,能辨出一个方向传来的人声,透着说不清的惊恐,愈加嘈杂。
苏澈走到江令寒边上。
这个总是沉稳的观潮阁真传,不知从何时起,脸上便多了几缕愁绪。他不再是那般自信,眼中也有了疲惫,好似藏有万千心事。
可苏澈知道,对方心中所藏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叶常青的安危以及尽快将其解救出来。
“不是雷声。”江令寒低语一声。
苏澈一怔,然后点头,“像是…火药?”
话虽如此,可在城中,除了守军军营有火药军械外,其他帮派自是不可能有的。更别说,能弄出这等动静来的,也绝非是瓶瓶罐罐的火药就够的。
“伤怎么样了?”江令寒问道。
苏澈看了他一眼,道:“不碍事了。”
“那要不要去看看?”江令寒话语依旧平静。
苏澈却有些犹豫。
因为在几日前,盗帅传过一次消息,他说已经取得了季子裳的信任,如今正引导聚义庄的人往颜玉书那边下手,商容鱼也给出了所谓的配合,即是以死士取得对方信任。
在这等付出之下,商容鱼明确与他俩说过,这段时日老实待着养伤,养精蓄锐,只等届时一战,双方达成目的后就互不干涉,随便怎样。
不是怕他们出事,而是怕他们平白惹事。苏澈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听到江令寒的提议后,才有些犹豫。
他觉得,商容鱼虽然心思多,会算计,可这次说的倒也不差。做事前,总得规避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江令寒没听到他的回应,也看了过来。
黑夜里,两人目光交汇,自是明白彼此犹疑所在。
苏澈虽有好奇,却因要事所系而不想惹麻烦。
江令寒则是担忧,对叶常青的担忧。
如今梁州城内的片刻动静,恐怕都会让他联想到叶常青。
苏澈明白这一点,所以更不想让对方冒然。
他觉得,随着拖得越久,江令寒竟越沉不住气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尤其是在联手行动之中。
所以,苏澈伸手,按住了江令寒的臂膀。
也因此,他感受到了对方隐约抵抗的力道。
苏澈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没有阻止,对方此时已经窜出去了。
江令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就随口一说。”他说着,转身,下了房。
听到门开门关之声,苏澈再看了眼远处,便也回房了。
……
梁州城,青萝坊。
两道身影站在楼阁之上,看着不远处街上人声嘈杂,四下里浓烟阵阵。
这并非是走水失火,而是爆炸刮起的无数烟尘。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一人身着白衣,气度非凡,此时轻语,倒不像是在感慨眼前。
盗帅靠在栏杆上,打着哈欠,听后,暗暗撇了撇嘴,说道:“这诗可不应景啊。”
“心有所感,方有诗词,不在应景与否。”那人回头一笑,眼眸明亮,好似星光般真诚透彻。
盗帅总是不敢与之相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心虚。
眼前的人,正是那“掌中沧海”季子裳。
“那你在想什么?”盗帅问道。
“盗兄不妨猜猜看。”季子裳笑道。
盗帅挑眉,“那我猜,你是在想那位付姑娘。”
季子裳一愣,随后也不掩饰,爽朗一笑,“盗兄果真是我知己,在下的确是在想付姑娘,只是这么久了,她都不与我见面。”
说到最后,他不由叹了口气。
事实上,莫说最近传言,便是之前,他也已经知道了付吟霜的身份。只不过,就算对方是为后周东厂做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终还是可以回头的。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季子裳心中一叹。
盗帅略过这个话题,看向夜里长街,那人声传来之处。
“季兄觉得,今夜此事为何?”他问。
季子裳听他说起正事,便收拾心情,略作思索后,便道:“东厂阉人的目的,就在近几日显露。”
盗帅点头,说道:“我观此事引发缘由,乃是火药操作不慎引起的爆炸,不过并非是大量的火药导致。”
季子裳有些疑惑,“不是大量?”
在爆炸刚发生时,他便已派出人去查探此事,只不过此时还未回来。而想必,过去打探的也绝不只时是他们这一方的人。
但现在,听了盗帅笃定之话,他却是有些好奇了。
倒不是不信,毕竟墨家里便少不了机关和火药,只是好奇对方如何只是远远瞧着,便是断定。
盗帅说道:“此时小雨,你看这烟尘,看似浓却扩散不大,直往上升。”
季子裳点头。
“这说明爆炸时的火药不多,却是引发了地陷。这等烟尘,都是地陷时掀起的。”盗帅说道。
“地陷?”季子裳先是一怔,继而皱眉,“你是说,东厂那帮人,其目的是在地下?”
盗帅也觉得不可思议,也是靠着今晚之事才想通。
“无生老祖埋骨之处需要秘钥来打开,而颜玉书得了秘钥还不出城,这说明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城中。可试想,这百多年里,就算旁人发现不了这么一处地方,那座桃山屹立于此数百年,怎会不知城中草木?”
盗帅说道:“更别说还有城中大小帮派,差人不良,在这城中藏东西,可不容易。”
季子裳暗暗点头,的确,最了解城中阴沟暗渠的,便是那些夜里活动的帮派势力。无生老祖故去这么久,如果埋骨之所就在城中,那最该先发现的,必是这些人。
但事实却没有,因为谁能想到,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竟会是在这梁州城的地下?
132.一二
潮湿,往往伴随着阴暗,阴暗处,幽风阵阵。
“祖宗。”颤栗的语气,颤抖的身子,毕恭毕敬却仍难掩其中惧意。
一身月白绸衫的年轻人站在断裂的横梁下,长身玉立,仿佛明月采光,汇在这一人身上。
“拿脑袋担下的差事,快到头了,怎么还给办砸了?”玉书声音微冷,语气却低缓,可其中压制的怒火和杀意,恍然间让令人置身于寒冬腊月,浑身冰凉。
靳鹰脸色哭丧,实在是怕到了极点,他只能死命垂着头。
“是小的没有嘱咐好,火石未灭,才引发了爆炸。”他没有推脱,更深知推脱无用,也不是全将责任揽在身上,只是实话实说。
因为他知道,在眼前这人身边做事,就不能有丝毫隐瞒。
有错就要认,有罪就要领。
玉书轻吸了口气,依稀间,风中尚还有硝火味道。
“都处理好了?”他问。
靳鹰不敢松懈,连忙道:“都安排妥当了,这回是米姑娘亲自去调制的比例。”
“还要多久?”玉书问道。
靳鹰斟酌片刻,才道:“不出两日。”
玉书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那,小的告退。”靳鹰仍是低着头,小心退下了。
等离出十多丈,他心里才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不过几息之后,脚步声在幽静的此间传来。
“地下阴凉,你怎地不多穿些?”付吟霜手上拿着一件素色的氅衣,走过来,给他披上。
“不必如此。”玉书说道。
付吟霜眼神一黯,随后只是清淡一笑。
“计划只能提前了。”玉书说道。
付吟霜点头,此番变故谁也没有想到,而且还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候。依她所想,像是靳鹰那等负责之人,真该是千刀万剐,以死谢罪。
“外面的谣言,对咱们很不利。”她想了想,还是说道。
“不过是揭出了事实,无妨。”玉书道。
付吟霜咬了咬唇,还是道:“你那位朋友...”
玉书看过来,目光湛湛如水,却有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付吟霜呼吸不由地一促,眼神略有慌乱。
“我...”她下意识开口。
“我说过,他的事,不需要你们去考虑。”玉书打断,直接道:“其余人是生是死我不在乎,但我要他生,他便只能活。能杀死他的,也唯有我。”
付吟霜眼底有些不忿,或者说,是嫉妒,但眨眼间便是如常。
因为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若要多说多做,只会惹得眼前人不快,徒增难堪罢了。
“我明白了。”付吟霜点头。
“衙门那边的情况如何?”玉书问道。
“伊雪稠和甄晴已经混进去了。”付吟霜说道:“只要她们想,整个梁州府衙,可以无一活口。”
玉书轻笑,“不要小看燕廷玉。”
付吟霜一时微怔,不是因为所听所闻,而是因为眼前人的一笑。
她很快回神,略有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何对他如此看重,就因为他是燕康的侄子?”
玉书想了想,道:“世人皆知白衣渡江,奇袭梁都的是燕长安,却不知道他如何才能渡江。”
付吟霜蹙眉,犹豫道:“权帮?”
玉书满意点头,显然,对方也是很快能想到其中关键。
北燕大军若要渡江,有两个阻力,便是后周水军和权帮。前者因与北燕暗中联合,自是帮忙遮掩,可权帮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会提供这等便利。
“彼时,便是燕廷玉孤身去的权帮,促成了此事。”玉书说道:“他与权帮的高手比试了三场,权帮这才放开了水域,任由北燕无声渡江。”
付吟霜眼中已有兴趣,“跟谁比的?”
““浑天蛟龙”周啸云。”玉书道。
付吟霜果然惊讶,因为这位的确是权帮的高手,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位宗师强者,货真价实的无铸境界大修行。
而即便是知道结果,她仍是问了出来,“谁赢了?”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可为什么,权帮还会应下燕廷玉,给北燕遮掩?
“拳脚、兵器、武论,三场比试,燕廷玉赢了后两场。”玉书语气平静,可听在付吟霜的耳里,却不吝于惊雷一般。
燕廷玉赢了?
他竟然能赢大修行?
付吟霜红唇微张,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要说武论,燕廷玉能赢也算说得过去,毕竟他出身北燕上将军府,自幼定是熟读兵书,而武功秘籍也不会缺了。
更别说教导他的是燕康,这位除了那“屠夫”的名号外,在江湖中还有“金刚无铸,肉身第一”的说法。意思很明确,便是说此人乃是无铸境的第一人。
只不过,这个传说在数月前的梁都之战里,似乎被打破了。
护国柱石苏定远自城头而下,一杆大枪如苍龙出海,直接破了燕康的不动明王。两人皆是无铸之境,孰强孰弱,似乎难以言说。
付吟霜想着,有燕康灌输武道理念,就算周啸云是成名强者,有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志,可败给燕廷玉,也是情有可原。
但在这兵器上,他怎会败的?
“燕廷玉不是走的武夫之道,他是内家高手。”玉书说道:“周啸云压制修为,一时不察,被他以大罗星云手,破了护体真气。”
大罗星云手,北燕皇族秘传,为神桥之境武学,练之需搭配奇门兵器龙凤双环,专破金刚无铸。
除了北燕皇室外,旁人自是不会此门武功,便是燕康也一样。
“是北燕朝廷授意,提前做的准备。”付吟霜不由道:“燕廷玉能练成,该是费了多少时日?”
换句话说,是北燕筹谋了多久?
权帮多是修行外家的武夫,此自然是成针对。
玉书说道:“这才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付吟霜此时也没有之前的轻松随意,她语气凝重,不减担忧,“那伊雪稠那边,要不要提醒一下?”
“做的多,错的多。”玉书轻叹一声,道:“而且,今夜变故,恐怕已让他们窥出一二。”
付吟霜咬唇,觉得是自己没用。
“人算不如天算。”玉书淡笑,“气馁作甚?”
看着他神情自若,付吟霜觉得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
133.是夜
白天之后,梁州城的百姓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平康坊偏僻的半条长街地陷,两边商铺住户狼藉,地上扯开了一道十几丈长的口子,深不见底。
衙门的人自然是动起来了,往日来说,最大的坊市不一定最热闹,可在今日,却是热闹非常。
地陷这种事,当然没什么好瞧的,可每当地陷,衙门里总会请那些江湖方士来做法驱邪。这个时候,当然是人热闹的,对于那些街坊里的孩童来说。
只不过今次却有些不一样。
衙门的人并没有四下取证,而是在将断壁残垣处理一番,稍是安慰走访了附近百姓之后,很快便将此地圈禁起来。
包括原本居住在附近的的百姓,也被官府以各种理由,暂且劝离到了他处。
“大人,地陷深度在二十米左右,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不过还是发现了这个。”
衙门的捕头一身脏污,此时也顾不上擦脸,从地下爬上来之后,便连忙跑到檐下。此时,在简要地汇报后,便将从地下发现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此地的,并非是府衙里素日那些发号施令之人,府衙里的大人,便只有公孙懿一人而已。
檐下,是一身干练黑衣,却在吃着糖饼的燕廷玉,以及护卫阶下的随行狼骑军士。
“这是何物?”公孙懿先是看了燕廷玉一眼,随后问道。
那捕头眉头皱着,手指在手中漆黑之物上摩擦一番,道:“此乃铜金之物,像是铸鼎所用。”
“鼎?”公孙懿眉头一皱。
“或是,冶炼丹药的铜炉。”那捕快犹豫道。
“制作火药弹片。”燕廷玉接过话去,将糖饼吃了,随手拿了随从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公孙懿一听,脸露惊骇,“东厂的那帮阉人,竟会制作火药?他们想干什么?”
“你是在问我?”燕廷玉笑了笑。
公孙懿连忙抱拳,口称不敢。
在这几日的接触下,他也只敢说是对眼前之人稍有了解,便是对方脾性,他根本不敢言能看透。
倒不是喜怒无常,实在是因为这人脾气颇有古怪之处,有种,让人跟不上其适时所想的感觉。
燕廷玉四下看了几眼,道:“行了,让下边的人都上来,撤了吧。”
那捕头悄悄松了口气,要知道,这地下本就比不得地上,或许其本有通风口,可爆炸早已将其毁掉,这地陷的缺口看着大,可底下崎岖难走,火药爆炸后的硝烟还弥而不散,更有烟尘。
更别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地面不会再陷落下去,可以说底下搜索的捕快,心里都是提着胆。
要知道,这可是六七丈深的地下,一旦被埋了,任你武功再高,也是逃不出来。
公孙懿自是通晓情理,但仍是问道:“那,就不查了?”
“查又能查出什么?”燕廷玉将毛巾丢给一旁随侍,然后朝外走,“会有人告诉我们,那些阉狗下落的。”
公孙懿一时没有想明白。
……
次日,夜,月黑风高,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盗兄觉得,我等对东厂之人偷袭,是否有失磊落?”
屋顶高处,季子裳负手看向远处,那是在万家灯火里,唯一黑寂的地方。
盗帅在他身旁站着,此时闻言,压下心中忽而涌上的复杂,状似如常般地开口。
“不会,季兄是为了自家弟兄着想。”他说,“再说,厂卫那等臭名昭著之辈,谈何磊落?”
季子裳点头,脸带微笑,没有说什么。
在四下的街巷之中,已如洪流般涌出持剑带刀的江湖人,他们行走无声,悄然向远处的巷中而去。
周遭的房屋高处,亦有引弓携弩的壮士埋伏。
今夜,聚义庄在梁州城内的所有好汉,均是参与,共计一百九十三人。
他们潜入城中的人数不多,更多的是彼此奔走相告,呼朋唤友而来。
义气所在,为的就是今夜铲除东厂权阉,掌刑千户颜玉书。
而对方,就在不远处那漆黑的院落之中,也可能,是在地下。
“想不到无生老祖当年,竟有如此手腕和魄力,将一世皇朝陷落的旧城一隅改建成了陵墓。”季子裳语带赞叹,“怪不得彼时江湖各派围杀,最终都未找到此人。”
“魔门虽一直不成气候,实因被正道打压太重,魔道门派之中,也是有不少惊才艳艳之辈。”盗帅说道。
“你说,今夜可能建功?”季子裳忽而问道。
盗帅有些不解,彼此接触虽不足一月,可他已然知晓眼前之人素来自信,从不会说这等自问之话。更别说,还是在这个时候。
“颜玉书武功高强,手下更有伊雪稠、甄晴那等江湖凶人,以及不少东厂之众,怕是免不了伤亡。”盗帅顿了顿,还是道:“不过聚义庄好汉无数,又有季兄在,必会成功。”
季子裳笑了笑,“希望如此。”
而此时,远处巷中已有交手之声,呵斥喊杀,兵刃交接,暗处无光,却数不尽的刀光剑影。
他们再看不到太多,只闻喊杀交接之声渐远,而那处隐没在黑夜下的院落里,也终于亮起了一盏灯。
“该咱们出手了。”季子裳轻声道。
盗帅点头。
……
“将军,平康坊西南三里。”
依旧是夜色下,只不过这里却有灯火。
一方桌案,燕廷玉在吃肉。
“那是何地?”他问。
公孙懿想了想,这才道:“那里该是早前的城中马市,只不过三年前生过一场病害,马市迁移,那里就空出来,成了造石料木料的场子。”
“有何特殊之处?”
“平日里除了工匠,少有人去。”公孙懿回道。
“离爆炸地陷所在,有多远?”燕廷玉已经站了起来。
“相隔不足一里。”公孙懿下意思说着,一怔,继而脸色一变,“将军是说,整个地下...可这,怎么可能?”
“点人,不要能喘气儿的,要为了功名利禄不怕死的。”燕廷玉揉了揉肚子,随口道:“桌上的肉给我包了,待会儿回来吃。”
说着,他已经当先走出,然后上马。
其后随行之人默默无声,紧紧跟随。
134.已动
夜里不知为何又下起了雨,雨丝淅沥,透着凉意,而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秋雨了。
玉书站在阁楼二层的窗前,雨潲进来,却在还未近他身前时,便像是被风吹斜。
他看着外面,黑暗里,兵刃入肉、痛呼闷哼,皆是入耳。
“是突然出现的江湖人。”付吟霜蹙眉道。
“江湖人?”玉书语气莫名。
“是。”付吟霜有些犹豫。
她当然能看出这绝非寻常的江湖人,无论是武功还是这般有条理地夜袭,都像是有人在背后指挥。
他们分工明确,已将此地街头巷尾全然包围。
对方就是冲他们来的,而且必然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
“要不,还是撤吧?”付吟霜斟酌道:“秘钥在咱们手里,就算埋骨之所昭示,短时间里他们也调集不了如此多的火药,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军中虽配备火药,但梁州城这边早在开门投降时,驻军营中的火药军备便被燕国军队接管,火药调动自是难上加难。
况且,就算是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那也是江湖之事,朝廷没有理由来管。
更逞论是如今的梁州城,
“你忘了燕廷玉。”玉书道:“有他的手令,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足以将大门炸开。”
付吟霜娥眉蹙着,道:“埋骨之所其内如何谁也不知,如果不以秘钥开门,冒然动用火药的话,莫说毁掉里面机关等物,一旦地陷,那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你以为,他会在乎吗?”玉书淡淡道:“对于什么也不缺的人,他是不会在乎这地下有什么的,与其拿不到,不如都得不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付吟霜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书负手,看着外面风雨,“来多少,杀多少便是。”
付吟霜心头一震,此时看着对方侧颜,朦胧晦暗间,那般自信如若往常。只不过,其中似乎更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如是有种癫狂之意,如是一股决然的疯魔。
院外,出现了火光。
那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火箭攒射,很难想象,在这梁州城里,还能有人调动起如此多的弓弩。
就连玉书,都有些意外,上一次所见弓弩,还是在商容鱼设下的埋伏那里。只不过对方擅射之人也没有这么多,眼下这等阵仗,恐怕得有五六十弓弩手。
裹着特制油布的火箭落地而燃烧,院中房屋、地面、墙上倶是点燃一片。
这场雨太小,丝毫不能对此有所影响。
渐渐地,倒地受伤的人在火中哀嚎,而火光明灭之间,数不清的身影往来交错,刀剑划过,血花飞溅。
阁楼上响起快速的脚步声,靳鹰从楼梯处过来,抱拳道:“祖宗,都准备好了。”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有些残忍,此时看向外边亮起来的黑夜,嘴角带着狞笑。
但当眼前之人回头看来时,他便连忙躬身低头。
“要沉住气。”玉书无声一笑。
靳鹰心头一凛,不敢多言。
……
“少主,您看!”
走出平康坊夜市不远,一行人里,有个汉子忽然指向某处,瓮声道。
谢云舟看过去,那边自是比不得这坊间灯火亮堂,遥遥看着,却是黑夜下有火光明灭。
“是季子裳?”他摸了摸下巴。
“应该就是聚义庄的人了。”身旁壮汉咧嘴一笑,随后看过来,“少主,您说吧,咱们上不上?”
“先回去跟弟兄们商量商量。”谢云舟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东厂的那些阉货阴着呢,这雷,得先让聚义庄的人趟一趟。”
他性情豪爽不假,可这等性命攸关之前,自然不会让自家弟兄涉险。
如今既然有季子裳顶在前边,那他自然乐意如此。
边上,那壮汉揉了揉手腕,却是有些不解,“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少主何必如此在意?”
他说的,赫然便是颜玉书。
只不过,并非是后周东厂的掌刑千户,而是本该是革职查办,却杀出逃遁的要犯!
……
原来,在得知此地是东厂之人后,谢云舟便往后周传讯,问明此事。
过了这么久,后周那边的消息也终于传来。
后周破旸山郡那夜,颜玉书杀东厂众和黑风军,并故意放走苏定远之子苏澈之事暴露,因此获罪。而其人在东厂的番子去拿他之前,便已经闻讯。
其后更是杀锦衣卫和东厂追兵,直接遁出了后周神都。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只是初到神都,便已然对城中熟悉,甚至留下了脱身之路。
后周朝廷将其定为‘早有预谋,狼子野心’之辈,因其任职东厂掌刑千户,自是获悉了不少机密要事,便是锦衣卫那边,他都借职位之便,得到了不少机密情报。
所以,颜玉书必须死。
但又因他知晓太多,而这既是厂卫之耻,又让后周朝廷失了颜面,所以此事并未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
罗网的追杀未停,可颜玉书却在出神都便失去了踪迹。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来了梁州,而且手下还甘心追随着一批人马。
……
“谁小瞧他,谁就会死的很难看。”谢云舟说道。
壮汉不忿,没吭声。
谢云舟看他一眼,道:“你虽是入三境的大修行,在武功上要强于他,但切不可大意。”
江令寒之前想的没错,堂堂六合世家谢家未来的家主身边,自是有大修行跟随的。
这粗犷壮汉,名为谢桡,一直护卫谢云舟左右。
而与之随行的七八人,也皆是谢家派来随侍的高手。至于另外那十多人,则是天下盟以及血衣堂的人,其中,便有血衣堂的某位副堂主。
只不过此时,他们并未跟随。
“颜玉书的出身,你也看了,他能走到今天,无论是心性还是狠劲儿,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习武都吃苦,可其中煎熬,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懂。”
谢云舟凝重道:“这也是那位当初看重他的原因。”
谢桡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是那位东厂督公,后周的大内总管。
“行,我知道了。”谢桡不想听这些。
谢云舟见此,无奈摇头,笑道:“总之,咱们也给了罗网消息,暂且按捺,避其疯魔便是。”
135.碰撞
盗帅回头看着夜色,在想苏澈他们什么时候赶过来。
走在前边的季子裳顿了顿步子。
盗帅还以为对方怀疑什么,当下想要解释。
“有点不对。”季子裳却是皱眉道。
盗帅将本欲说出的话咽下,同时警醒,“怎么了?”
两人此时已经落于巷中,再往前二三十丈便是那座小院。
“太顺利了些。”季子裳说道。
莫说东厂之人心思深沉,便是此时里面那位颜玉书,就是心计诡谲之辈。
如今聚义庄四下好汉涌入,东厂众节节败退,好似就要一鼓作气能将这伙人除掉。
可季子裳却察觉出了异常。
东厂并非没有高手,就算聚义庄此来人多势众,其中也不乏江湖好手,却也不会这么快就攻进去。
这倒像是,对方故意将他们放进去一样。
盗帅闻言,也是一凛,他看向前方,心思忽而一动。
恰在此时,季子裳脸色也是一变。
“火药!”他下意识说出。
盗帅正想到此处,当即道:“退!”
他们两人离院子还远,完全可以轻松退走,而就算是他们多想了,如此距离也不碍事。
但季子裳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脚下更快,施轻功往前掠去。
“季兄!”盗帅喊了声。
“你先走。”季子裳只是如此说,身影眨眼间已经离远。
盗帅抿紧了嘴,目光阴沉不定。
老实说,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觉得江令寒所说,那位名士许梦游对季子裳的评价倒真不错,这人的确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季子裳性情开朗、重情重义,为人也没什么架子,根本不似那些出身名门的传人一般高傲,盛气凌人。
这种人一旦接近,取得其信任之后,便很容易能利用。就如同现在,今夜便是他或者说是与商容鱼商议后促成的。
装作不经意间,发现了颜玉书的藏身之处,然后让季子裳领聚义庄的人前来除贼。
这些都计算的很好,哪怕是到了现在,都在按计划而行。
他现在走就行了,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两相结果会是怎样,那根本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但盗帅犹豫了。
哪怕此举是为了除恶,是为了救出叶常青和云家主,以及那些被颜玉书抓走之人。但他觉得,季子裳是真心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才会这么信任他,而现在,对方明知会有火药,却还是冲了进去。
他是想去提醒那些人,也可能,是想阻止。
盗帅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自私了。
身为墨家的人,哪怕是为了救人,却失去了道义。
犹豫,只在片刻之间。
盗帅一咬牙,轻功运起,竟也是直接朝季子裳追去。
……
季子裳江湖绰号是“掌中沧海”,他的武功全然是在这双如白玉般的手上。
他身若飞羽,在火光明亮的此间,飘然进场。
挥手,持刀而来的东厂番子便吐血倒飞。
拂袖,偷袭而来的暗器弩箭便原路而回。
“少庄主,您怎么过来了?”
巨侠应笑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他的徒弟便是聚义庄的少庄主。
此时,聚义庄同行的汉子身上多是血污,见季子裳现身,顿时惊讶。
因为在预先商定里,只有当那东厂的颜玉书现身后,才需要他来亲自动手。毕竟,在在场诸人里,能与之一战的也唯有他了。
可现在,这才刚进院。
季子裳四下看了眼,院中院外仍是双方在交手,只不过东厂之人也不过寥寥三四十人,败退只是迟早之事。
“院中恐有火药,招呼大伙先退。”他直接道。
那聚义庄的汉子一愣,随后脸色也是一变,登时高喝,“兄弟们先把外面的阉狗杀了,让少庄主亲自去取那阉人的狗命!”
季子裳一笑。
四下同来之人一听,便且战且退,朝院外而去。
阁楼的暗处,玉书静静看着那振臂高呼的汉子,莫名一笑。
一旁,付吟霜道:“他们是猜到院中埋了火药。”
“门开了么?”玉书问道。
身后,靳鹰刚好踩上楼梯,此时闻言,登时打了个激灵。
“还,还没。”他语气微颤。
“是听到有人来了,他们不安分?”玉书淡淡道。
“是。”靳鹰道:“那个叶常青领头,现在都不干了。”
“你怎么看?”玉书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
靳鹰皱了皱眉,道:“索性一刀把他砍了,其他人也就不敢闹事了。”
“是个主意。”玉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靳鹰一愣。
“门开不了了。”玉书看着外面,聚义庄的人已经大半都退到了街巷里。
“点火吧。”他说,“虽然有人缺席,不过来的客人,也得先招待好才行。”
靳鹰虽然不太明白,可也知道这‘点火’是什么意思,当即一抱拳,快步退下了。
付吟霜见他离开,这才道:“为何不等门开了?”
要说之前那秘钥还缺了一样东西,可当将宗文晔手中的那枚形似令牌的秘钥拿到手之后,他们破除门上机关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必以之前准备的火药强行炸门。
而她觉得,外面这些人,完全可以将之拦住。
外面埋下的火药一旦爆炸,就算是在地面上,也很可能会导致地下的坍陷。
啾,砰!
外面一声尖啸穿破黑夜,接着是火箭爆炸之声。
玉书没有回答,他看着炸开的烟花,手里则是拿着个巴掌大小,如令牌般的金属物件。
他已经不需要进去那埋骨之地了,因为他发现了这所谓秘钥的真正秘密。
……
聚义庄的人大半退了出去,可季子裳没有离开。
他已经察觉到了那阁楼里有人,所以便欲要闯进去。
可很快,他发现四下东厂的人没有去追杀,或是阻拦自己,而是在往阁楼里退。
“走啊!”盗帅出现在他身边,急声道。
季子裳却是皱起了眉,他下意识看了眼大门方向,然后心有所感,抬头,看到了阁楼阴影下模糊的身影。
他如是想通了什么,脑海一下炸了炸。
恰在此时,一道烟花在另一侧的屋顶腾空,绚烂璀璨。
136.无声
烟花炸响,是比四下还要亮的光,映在脸上,五彩缤纷。
季子裳眼中有些惊愕,带着难以置信,第一时间回头。
轰!
一声,两声,震雷般的声响接连不断,伴随着沙石的飞溅和惨叫哀嚎,烟尘淹没了四下的火光,驱逐了黑暗。
季子裳眼神有些呆滞,耳边轰隆不断,却比不过他此时心中的翻涌。
懊恼,自责,悔恨等等涌上心来。
盗帅在他耳边一遍遍喊着,神情急切。
院门、院墙、地面掀起,沙石无数如雨,铺天盖地。
盗帅抓住季子裳的手臂,就要往一旁屋内去躲,但后者就站在那,动也不动。
“走啊!”盗帅忍不住喊道。
季子裳脸色苍白,他听见了爆炸里的喊声,那是往日追随自己的伙计。
是他错估了此间局势,埋下火药的地方不是院内,而是院外的街巷。他们来时有序,出时却是拥成一团。
东厂的人正是看中这点,此时引发,直接将他们全数葬身在此。
那是不远千里,从聚义庄跟他同行之人,那是城中心怀侠义,共同讨贼的江湖义士。
却在此时,因他而死,死于无声。
如此窝囊。
季子裳眼神泛红,其中杀意宛若实质,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烟尘弥漫间,隐约可见的阁楼之处。
盗帅看出他的打算,却知道此时必要拦下对方,因为局势于他们不利,现在眼前人怒火攻心,已然是要失去理智。
如此情况下,莫说是对上颜玉书,便是其手下东厂高手,都是凶多吉少。
“先走,再从长计议。”他劝道。
季子裳伸手,将盗帅抓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推开,然后道:“你走吧。”
“你说什么胡话?”盗帅有些急了。
这个时候,眼前这人完全是要找死。
“师傅将除贼大事交予我,可我却让这么多好汉惨死,我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季子裳无声一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的家人?”
盗帅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觉得说不出来。
火药的爆炸渐渐弱了下去,可人声同样隐没,夜风而过,硝火与血腥之中,隐约传来微弱的呻吟。
有人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要是死了,谁为他们报仇?”盗帅指着外面,“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有的只是重伤,咱们现在应该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季子裳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咱们是来救被抓之人的,是来杀阉狗的。”
盗帅眉头皱着,“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是当下最先要做的事。”
季子裳不想退,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退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的武道,从来就只有前进,就算挡在前边的是山,也要将之劈开。
但现在,他听着隐约传来的痛呼和压抑疼痛的喘息,心中仿佛是有刀在割。
四下里,已经有脚步声传来,那是之前退往屋子里的东厂众,现在却是要出来收拾残局了。
其中,还有几道气机与众不同之人,显然是个中高手。
“走吧。”盗帅再次拉住他。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与之相随的,是一股打出的劲风。
四下的烟尘因此而散,几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身姿妖娆,脸上含笑的伊雪稠当先。
在其身边的,是三个面白无须,手拿鞭钩等奇门兵器的中年人。
他们穿着青白色的袍子,脸色更是煞白的可怖,露在袖外的双手同样像涂了粉一样白。
盗帅脸色一沉,“岭西三鬼?”
季子裳目光同样看过去,却好似没有什么焦距一般。
岭西,是后周的葬魔岭,传闻是曾经魔教山门所在,只不过辗转千年百年,此地名头变换,谁也不知真假。
如今岭西,虽依旧荒芜,却有神秘赶尸一脉传承,据传其乃魔门一支,只不过被朝廷围剿,才遁入这荒山野岭之中,苟延残喘。
眼前的这三个惨白好似无常之人,绰号“岭西三鬼”,便是这赶尸一脉中的当家人,单个拎出都是可破甲八九的高手,若是联手,诡异武功更可匹敌入三境的大修行。
盗帅在此地见到这三人自感意外,因为从来没听说这赶尸一脉与东厂有什么关联,甚至还因为官军围剿,与后周朝廷向来是势若水火。
此时,为何还会相帮东厂?
盗帅皱眉间,忽而看到了脸带冰冷笑意的伊雪稠,一下想通。
这些人,恐怕帮的并非是东厂,而是那颜玉书!
“墨家盗帅?”伊雪稠看着两人,开口,语带嘲笑,“季子裳啊,枉你聪明一世,却也没看清你身边这假仗义的人。”
盗帅脸色微沉,而一旁的季子裳却是神情未变。
“他假意接近你,为的就是借你聚义庄的手,跟我们拼得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坐收渔翁。”伊雪稠道:“他可不是为了什么江湖道义,而是为了帮他那心上人。当然,其中也可能还有其他心思,不过,这就得问他了。”
她的语气讥讽十足,此时轻弹着指甲,想看面前两人会如何。
可哪怕盗帅脸色有所变化,那季子裳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清淡模样。
伊雪稠不由皱眉。
“说完了么?”季子裳开口。
伊雪稠一愣,转而反笑,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让颜玉书出来。”季子裳又说。
盗帅不由看他一眼。
“你是疯了么?”伊雪稠面无表情道。
夜风,变得有些急。
场间之人下意识眯了眯眼。
季子裳双袖轻动,好似裹挟微风。
浓重的杀机在此间弥漫,让人通体泛寒,如感冷冰。
便是盗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伊雪稠嘴唇动了动,看着面前之人,竟有种要退避的念头。
一旁,那本来还是挂着一副死人脸的岭西三鬼,同样是变了脸色,其中一人更是身子晃了晃,竟是被杀意惑神。另外两人连忙去扶,场间气势因此变化。
“掌中伏龙,人间沧海。”有人自外而来,步履闲适,可语气却并不轻佻,反带赞赏,“不愧是应巨侠的高徒。”
伊雪稠一惊。
137.阑珊
燕廷玉信步而来,一身黑衣如披夜色。
他是孤身而来,好似所涉并非险地,而是家中花园。
季子裳对其并未理会。
盗帅则是皱眉,看着对方时,有凝重,也有一下的放松,便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为何。
“这火药当真是不少啊。”燕廷玉说道:“附近街坊全给炸了,若是论罪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得斩首示众。”
说着,他看向季子裳,开口道:“外面的人死了不少,残胳膊断腿的,真惨啊。”
季子裳眼神动了动,看过来,杀气如朔风,让人感知寒凉心悸。
燕廷玉不在意地一笑,道:“不过呢,这不是碰上我了么,衙门里的人干别的不行,带他们去医馆还是可以的。”
季子裳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此时,沉默半晌后,终是道了声谢。
燕廷玉挑了挑眉,“这嘴上说的,可是不如行动来的真诚。”
“随你。”季子裳淡淡一句,不再理他。
“墨家的人?”燕廷玉也不在意,却是看向盗帅,略有兴趣。
盗帅点头,态度不咸不淡。
因为他知道对方是谁,而对墨家来说,的确对北燕朝廷没有什么好感。
“这回你们做事,可不怎么地道啊。”燕廷玉说道。
盗帅觉得这人有些聒噪。
同样的,伊雪稠也觉得这家伙有些聒噪,或者说,不太着调的样子。
任谁想,堂堂名将之后的燕廷玉,竟会是个嘴碎多话的人,这似乎,与预想当中的形象并不符合。
燕廷玉却好似什么也没感受到一样,反而四下打量一番,目光,自然就落在了那阁楼的窗上。
“那后面的人,还不打算下来么?你的这些手下,可不够我三拳两脚解决的。”他笑着说,带着几分认真。
伊雪稠银牙暗咬,从对方出现开始,就一直喋喋不休,完全视他们如无物,自大且自负,很是令人讨厌。
她手腕一甩,便是十数牛毫长针激射而出,四下虽有火光,长针却暗沉,更是在一闪之际,便迫在眼前。
此时长针仿佛是以奇异手法打出,迅捷而又莫辨,更是封堵目标所有闪避之路。
燕廷玉本来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下闭口,他抬手,掌心有一金环转出。
盗帅本来还十足戒备,唯恐被崩飞的长针波及,可此时,清脆的声响里,那些激射而来的长针竟好似泥牛入海,与那金环接触后便没了踪迹。
伊雪稠瞳孔一缩。
“还你!”燕廷玉轻笑,手指一拨金环。
刺耳声中,那些长针竟是反朝伊雪稠射去。
伊雪稠登时大惊,连忙挥袖去躲。
可她能躲过,但一旁的东厂诸人却是躲不过,随着她挥袖将这牛毫长针打飞,从旁之人却是被殃及。
几声惨叫,凄厉而短促,中针者无不是挣扎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伊雪稠站在阶上,看过来时脸色阴沉无比。
“还真是毒啊。”燕廷玉神情带笑,却是冷淡地过分,在他两手上,各有一金环所持,上面雕刻龙凤之物,看起来颇为精美华贵。
“上!”伊雪稠挥手,冷喝一声。
四下围上来的东厂众人便挥刀而上,眼中没有丝毫惧意。
盗帅见此,眉头微皱,他避开砍来的一刀,一脚将其踢飞。
但他目光却微微闪烁,因为方才那一脚,他感觉自己踢中的竟像是一块硬木。
难不成,这些人练得都是外家功夫不成?
季子裳和燕廷玉同样出手,一个掌出如山崩,被他打飞之人皆是吐血而亡。一个手中双环飞旋倒回,同样是触之即死。
不过二十几人,片刻间便倒了一地。
盗帅眼尖,早就看到了悄然后退的伊雪稠,当即一踢脚边长刀,喝道:“哪走!”
长刀破空,直冲伊雪稠而去,可她只是回头冷笑,便从容躲过,然后闪身进了阁楼里。
等将此地东厂之人结果之后,季子裳想也不想,便要去追。
“哎,你不怕再中计?”燕廷玉拉他一把。
季子裳臂膀一震,竟是直接将他震开。
“这是我江湖之事,不劳你北燕朝廷上心。”季子裳语气微冷。
因为他知道,对方此次过来,并非是因为被杀的梁州知府,也不是为了抓获凶徒之类的朝廷名头。对方目的,是为了聚义庄。
北燕覆灭梁国,两国合并,江湖自也混杂。
聚义庄不是武林龙头,却是江湖中结交最广的。此前北燕的清溪剑派,便曾派人过去相谈,想要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以庆合流。
但此事无果而终,并不是聚义庄拒绝,而是使了借口,故意推诿了。
燕国势大,聚义庄万不能与之相抗,若是忤逆,恐又要一番腥风血雨。
季子裳深知此事严重,此时燕廷玉故意接近,他当然明白对方所想,是以,也根本不想与之有所牵扯。
莫说是本就不相识,就算真要有交情,他也担待不起。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江湖人。
燕廷玉挑挑眉,自是从对方语气和神情中品味出一二,却也不生气。
“行行行,但穷寇莫追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抱臂道。
“我不是朝廷的人,也不如你熟读兵法。”季子裳冷哼,“我只知道除恶务尽。”
燕廷玉摆摆手,“那你想送死,请便。”
季子裳已经看到,那阁楼上已经没了人影。
“他们应该是遁入了地下。”盗帅赶至门口,回头道:“屋内应有密道。”
季子裳点头,同样过去。
燕廷玉站在阶上,还在说,“只要灌以浓烟烈火,自不消进去,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盗帅听得他话中自信,不由刺道:“既有入口,必也会有出口,你觉得他们还会从这出来?”
“地陷之处想必你也看过,与此地相隔不远,而这么深的地下,必有通风口,而且这通风口定是排列密集。”燕廷玉挠了挠下巴,随口道:“只要点着火把,着人四下去看哪里冒烟,一路追上不就行了?”
盗帅听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聒噪。”季子裳却是看他一眼,直接往房中掠去。
燕廷玉点头一笑,“时不我待,这么急也对。”
盗帅觉得这人是不是傻子,摇摇头也去追季子裳了。
等两人身影不见了,燕廷玉脸上的笑意才淡下去。
身后有人跑来。
公孙懿擦着额头汗水,喘着粗气道:“伤亡一百四十余人,附近医馆都住满了。另外,北营城防三千人马已经入城。”
燕廷玉看过来,语气淡淡,“还能不能吃这碗饭,就看他们自己了。”
公孙懿连忙道:“将军有令,城中将士敢不效死!”
138.地下
屋内没有掌灯,但外面的火光透进来,依旧能看清房中一切。
暗道的门没关,季子裳拂手,一旁油灯点燃,被他直接甩进去。
油灯碎裂,火光扑闪明灭,照亮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季子裳没有犹豫,闪身便进。
盗帅紧随其后。
石阶并不甚曲折,几息过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有微弱的亮光从前照亮,季子裳却在将出时侧身。
飞镖暗器袭来,无声破空,被他闪过后直接钉在墙上。
“小心。”季子裳说了句,却是在提醒身后跟来的盗帅。
两人追出,前方人影闪过,已是奔走,可二人却为眼前所见而震惊。
这里是地下,他们下来时没有方向,更不可能知这是在多深的地方。
只是如今呼吸如常,甚至还有轻风。而眼前空阔,长街建筑一应具有。虽是粗糙,泥塑石垒,俨然是一座地下之城。
哪怕只是一隅之地。
盗帅张了张嘴,看眼前建筑,竟是千年前一世皇朝的样式风格。
当下,已是证实了先前猜想。这果真非是过往沉城遗迹,也是被无生老祖利用起来的埋骨之所。
没有再犹豫,两人皆是顺着两旁火把指引之路,朝前追去。
……
长剑暗沉无光,攸然而来。
季子裳追之虽急,但也是模糊间有所感应,此时剑出无声,他却从容躲过。
定睛去看时,一旁乃是一个穿着束身,手持一长一短双剑的蒙面女子。
他眉头微皱,一下认出此人。
““幽影罗刹”甄晴?”季子裳随手打出一掌。
劲风呼啸扑面,甄晴恍然觉好似所对凛冽寒风,让人呼吸困难,更是睁不开眼。
她的剑法只重奇诡,找寻对方破绽,寻求一击必杀之机。如今一击偷袭不成,自要遁走,再觅良机。
她是刺客,当要与敌手面对面时,便需要同伴来给她创造机会。或者说,是助其脱身。
奇异的尖啸自身后而来,季子裳目光微闪,打出一掌收了几分力道,转而朝身后劈出。
那是毒虫的嘶声,漆黑的毒蝎被朦胧的火光映得发亮,长长的尾钩带着渗人的光。
季子裳劈掌如刀落,被掷来的几只毒蝎尽是成了两段。
“小心!”盗帅适时而来,见此后眼中一急,直接撕了袍摆甩出。
此正好是毒蝎被斩落之时,毒汁不等溅出太多,便直接被布匹兜了。
盗帅拉了季子裳一把。
“这是喂药的夺命蝎,最毒的不是蝎尾。”他说。
季子裳闻到了此间的腥臭,脑海中微沉,登时皱眉。
而此时,甄晴和暗处的伊雪稠已经跑远了。
季子裳握了握拳,若论武功,这两人都不是自己对手,可偏偏,他竟有股力气没处使的感觉。
而他也已经知道了原因。
人间事,终究还是要历练江湖才行。他想到了师傅之前所说。
自己久在聚义庄,一切见闻皆是纸上谈兵,而这,或许也是师傅让自己出门的原因。
季子裳念头已然通达,此时跟盗帅道了声谢,便再朝前追去。
他誓要将此地宵小之辈铲除。
……
陷落的旧城不大,一隅之地,片刻便走到头了。
长街尽头,乱世沙土成丘,土坡高处很多。
几道身影就在此间。
而在一旁不远,是一座石像,以人雕刻的石像,只不过没了脑袋,身上也是坑坑洼洼的。石像之后,是一扇石门。
石门如是陷在墙内,或者说,是在此地的边缘。
不过一人之高,其后便好似通向另一片天地。
季子裳和盗帅在此十几步外停下,只是下意识看了那石门几眼后,目光便落在场间几人的身上。
面色惨白而目光含恨的岭西三鬼,脸带冷笑的伊雪稠,看不出表情的甄晴。
以及,
季子裳看着那道身着白衣而绰约的身影,不由皱眉。
“付姑娘。”他自语一声,好似是无人听见。
付吟霜却只站在另一人的身旁,对他这里,也不过是看了几眼,并未理会太深。
盗帅自始至终所看的,只有那在看着石门,好似陷入沉思之人。
“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么?”他说。
季子裳愣了愣,他倒是有些意外,对方竟与那颜玉书也是相识?
只不过,伊雪稠等人的表情却多是嘲讽。
玉书更是连往这边看也没有。
盗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
可当他下句话只是说了一个字时,那人却直接打断。
“她是想从我手中得到秘钥,你是为了什么?”玉书道。
盗帅却知道,彼此所言之人,自然不是同一个。
“云家主、叶常青,还有被你抓走的那些人,他们都在哪?你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玉书看他一眼,目光怜悯而高高在上,“是觉得没有把握,所以在等人来才动手吗?”
盗帅被说中心思,脸色一沉。
“客人来了。”玉书却是看向那长街之后。
模糊的黑暗里,的确是有人来了。
燕廷玉负手而来,气度从容,只不过目光四顾,好似对这地下好奇。
另一边,是一脸平静的谢云舟,身旁,是看似满不在乎,实则沉着冷静的谢桡。
“久仰。”
及得近前,谢云舟当先开口,语气并非客套寒暄。
玉书点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为何?”谢云舟问道。
“若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死在这,那明日,江湖风媒非得忙死不可。”玉书道。
谢云舟闻言,不由一笑,“说的有些道理。”
“今夜来,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他说。
玉书应了声,未置可否。
“你明明已经失了势,被罗网追杀,为何身边还会有他们追随?”谢云舟自是看向伊雪稠等人,道:“不过区区数月,我实在想不到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听令于你,为此卖命。”
他这话虽非明言挑拨,可也带了三分意思。他说的,自然是在方才地上时,被当做诱饵死掉的那些东厂番子。
伊雪稠脸色一寒,就待开口,但一旁的付吟霜却是先说了。
她说,“谢公子乃名门之后,不也是喜欢江湖的打打杀杀么。”
关于谢云舟脸上的刀疤,自然有一段往事,付吟霜此时开口,便是以其暗讽。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谢云舟摸了摸脸上疤痕,淡淡一笑。
139.不饶
“你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扇门?”燕廷玉有些好奇。
玉书看他一眼,道:“内外两道门,少了一把钥匙。”
盗帅听后,却是眉头一皱,不由得看了那神情冷淡的付吟霜一眼。
他记得苏澈说过,对方偷袭杀死宗文晔,便从其身上拿到了一块令牌。在这个节骨眼上,依他所想便是与无生老祖的埋骨之所有关。
可现在,颜玉书又说少了一把钥匙,难不成那令牌与此地并没有关联,是自己多想了?盗帅心中不解,暗暗沉思。
“你虽是阉人,却也算是一代英杰,若你能改邪归正,朝廷里自会有你一席之地。”燕廷玉说道。
只不过,他说的这话像是在规劝,可任谁听来,都听不出其中诚意。
反倒,更像是一种嘲讽。
付吟霜脸色一沉,开口道:“几位既然到了这,恨不欲除我等而后快,出手便是,何须赘言?”
她如此说,却是暗讽燕廷玉等人,彼此自是没有必要留下情面,可现在还不出手,莫不就是忌惮胆小,不敢动手。
燕廷玉却只是一笑,依他城府,自然不会被此激将,也没必要与对方计较。
“东厂狗腿子早被杀了个干净,现在就剩你们些许杂碎。”谢桡冷声道,语气不惮而话中不屑明显。
因为他是入三境的大修行,此间武功最高,当然自信。而实际上,若不是有身边的谢云舟拦着,依他脾气,早在见着颜玉书等人时,便直接冲将上去,打杀一番了。
伊雪稠素来是不饶人的性子,此时听了,当即一怒,不由破口大骂道:“好个傻愣丑陋的莽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摘了天顶盖儿,像不像姑奶奶的夜壶!”
谢桡脸色一黑,更是怒而涨红,“臭娘们儿,找死!”
话落间,他已是跃身而上,一拳打出。
谢云舟摇摇头,颇觉无语。
那边,不用吩咐,岭西三鬼已是各施武功,直接迎了上去,竟是将谢桡攻势缠住。
“还有个甄晴不知去向。”季子裳说道。
燕廷玉活动了活动手腕,道:“的确,话说再多,倒不如直接斩了此人。”
话还未说完,其手中龙凤金环一声清鸣,已是骤然弹出,直冲那石坡一侧的身影而去。
伊雪稠冷哼一声,她早就看这聒噪的人不爽,此时信手一甩,便是毒针打出,直将那龙凤金环攻势打歪。
双环飞回燕廷玉手中,他挑眉,笑道:“我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废话真多!”伊雪稠呵斥一声,身若幽魅,双袖舞动之间,身后竟是无数白绸丝带涌现而出。
她在此间,正如一只结网以待的蜘蛛。
燕廷玉面上轻松带笑,眼底却是平静,他手指灵活,双环转动,搅碎袭来丝带同时,更是朝那‘网’中身影掠去。
……
季子裳看着持剑而来的身影,唇角不由抿了抿。
付吟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事实上,依着此间情况,她或许故作姿态的话,对战局到更有利。不说是击败季子裳,起码交手时会更容易。
但她自非这种女人,除了那人之外,她在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面前,都只有一副面孔。
“付姑娘。”季子裳终是先开口。
“你会退去?”付吟霜问道。
季子裳一愣,抿嘴沉默。
“聚义庄会不再多管闲事?”付吟霜又问。
季子裳仍是沉默,脸色微苦。
“出手吧。”付吟霜说道。
季子裳看着她,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漠,他深吸口气,脸上犹豫已然不见。
浑厚的真炁,仿佛让人面对了真实的江海,那股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的压力,几乎要击溃人的心神。
付吟霜并非对眼前之人没有了解,可搜集而来的情报之中,丝毫没有关于对方武学的介绍。
她只知季子裳之名,却从不知对方武功如何。
现在,彼此当面,她才切实感受到了这种恐怖。
付吟霜微微咬牙,握紧了剑。
……
盗帅向颜玉书走去,可对方,似乎对他并未在意。
甚至是,直接从他一旁走过,迎向谢云舟。
谢云舟将裹着的袍衣脱了,露出其中精悍的短打,他活动着手腕,伴随着走动,筋骨发出如虎豹嘶吼般压抑的声响。
沉闷如阴云般的气机逸散,在金刚无铸之下,这几乎便是外家炼体的极致。
“谢家的人,练得却是天下盟的功夫。”玉书仍是负手信步,白玉折扇在手,轻轻摇晃。
谢云舟淡笑,“习武修行,不是功法择人,而是人择功法。”
玉书若有所思,点头,“不错。”
盗帅觉得自己有些被无视。
下一瞬,谢云舟悍然出手,拳出如拦江横跨,臂弯如桥,端的是气势凶猛。
这不是偷袭,而是抢先出手,先机占据。
玉书脚下一滑,恰好拳风在身前一尺而过,他却从容。
盗帅眯眼,竟是看不出这是何等身法。
谢云舟眼底凝重涌现,他知道对方武功高,能从神都逃出,又躲过厂卫和罗网追杀,若是武功不高,早就死了。
再就是,若是武功不高,那也不会有此野心。
谢云舟拳势未落,明明一拳落空,却是出拳如锤自下撩起,好似要将山崩。
盗帅暗赞,更有意外,此番变招,不只需要这人拳法高明,以及生死历练,更需要强健沉稳的下盘。
这谢云舟,竟也是从练桩功打熬的武夫,他想着。
玉书也有几分意外,不过,也仅仅是意外罢了。
崩山而起的一拳丝毫没对他造成影响,拳风只是撩动了发丝,如感微风般掠过眼前。
他秀美更甚过女子,此时英气勃发,更是风姿卓绝。
玉书探手,只在电光一闪之间,折扇如枪似剑,点在了眼前人的手腕上。
谢云舟一下吃痛,脸色登时一白,这冷汗便浮在额上。
他只觉这一下就如被蜂蜇,疼痛难当。
谢云舟瞬间收手,缩臂时好似神龙摆尾,劲力隔空,身却不动如山。
可他之反应,皆在对面那人意料之中。
在其收手的一瞬之间,玉书手中折扇竟如蛇般随之攀附。
谢云舟脸色一变。
折扇如毒蛇送吻,破灭龙势,在他面前攸然展开。
140.弹天
扇骨白玉质地,扇面却看不出材质。
此时一张,竟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山水画呈于眼前。
可不等谢云舟回神,便是刺耳且令人心悸的嘶鸣传来,恰是自那扇面之下。
谢云舟心中大惊,想也不想,连忙偏头躲过。
猩红的丝线自眼前穿过,破空撕裂,如同飞蛇。
但如此距离之下,他如何能全然躲过?
针线自扇面之下而出,虽被躲过数道,可更多的却是直接打在了谢云舟的身上。
在他的喉间,他的脖下,肩上,全是红线如箭,几有洞穿之势。
可预想中千疮百孔的场景没有发生,刺出的针线就好像遇到了坚硬的铁块,竟是直接崩飞散开。
谢云舟没有受伤,可他仍是咚咚退了几步,不由伸手揉着被红线刺过的喉间,难受干呕。
扇合而红线断开不见,玉书眼底尚有几分惊讶,“好强的外功!”
“咳咳。”谢云舟揉着脖间,在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满是凝重。
甚至还有后怕。
若不是有这身硬功,恐怕自己现在该是躺在这了。
针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等诡谲的武功。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却也正好相克对方,从刚才来看,对方并未破开自己的护体真气。
谢云舟脚步移动,他已然想好策略,那便是直接近身缠斗。
玉书已然看出他的打算,当下,心中只有冷笑。
一旁,盗帅也是暗捏了一把汗,他看着颜玉书,看着对方手里那把白玉扇子,更是心有余悸。
他看过云家下人的那些尸体,都好似是被针线刺穿杀死,而苏澈也断定是颜玉书出手所致。
是以,盗帅一直在戒备颜玉书这招,可当对方持扇与谢云舟交手之后,他便下意识忘记了。
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对方这针线会藏在哪,又会怎样用,难道就跟那些绣娘一般,纤纤玉指,穿针引线不成?
可方才,他看到了。
与其说那是诡异的暗器,倒不如用蛇来形容,可以噬龙吞虎的红蛇。
谢云舟沉喝一声,脚下沙石崩裂,身如腾虎,双手成爪,如是青龙撕裂云雾。
“这是!”
盗帅双目一凝,同时认出,眼前谢云舟施展的,正是那位天下盟总瓢把子的成名武功,也是如今天下公认最强的十大功法之一。
《翻天斗奇》!
此乃至强的拳脚武功,它不拘于招式之内,而是见招拆招、见招变招的奇门武学。
最主要的,是凡练此功者,对于与之对敌之人所施展的拳脚武功,只要交手,皆可信手拈来,同样使出,堪称恐怖。
玉书自然也是认出,更有几分意外。因为谢云舟毕竟是谢家的人,而此功法却是天下盟的,若要习得,必得是未来天下盟的掌舵人不可。
其中或有关窍,却不是此时该想的。
谢云舟身形转瞬即至,双手如青龙探爪,威仪具足,更如云中而来,让人察觉不定。
玉书脚下连动,身形如絮,飘然而退。
可谢云舟正如下山猛虎,出海蛟龙般势不可挡。其前冲之势,远比他退后还要快。
玉书能感觉到丝丝锋锐,只一股风,便如断玉分金般,刺得脸颊生疼。
可他毕竟非常人,此时余光尚有闲暇去观望场间其他人情况。
……
岭西三鬼名头不小,武功也是诡谲,此时动手鬼气森森,隔着老远便觉阴寒。
只不过能相抗入三境者,不代表就能胜过,或是占据上风。
谢桡是无铸境界的大修行,哪怕面前三人好似有特殊身法,或是联手武功,却依旧不落下风。
甚至,他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浑厚的真炁在场间激荡,掀起阵阵狂风。
而岭西三鬼就好似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舟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浪潮掀翻。
另一边,甄晴已然现身,正与伊雪稠联手,招架住燕廷玉的攻势。
只不过,显然是燕廷玉没有出全力,并非故意放水,反倒更像是在戏耍两人。
哪怕伊雪稠脸色恨恨,却依旧是在被压着打。
反倒是付吟霜那边,此时身上已然带伤。
季子裳虽心仪于她,可在此时,大是大非上,竟是没有丝毫留手。
当然,他并非是什么龌龊下流之辈,面对一个女子,就算下狠手,也不会趁人之危。
付吟霜左肩有些耷拉,却是方才被一掌打中,此时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
可她剑法仍是丝毫不乱,甚至更多了些决然之意。
她的落败会很快,至于要多久,则要看季子裳。
……
将场间一切收入眼底,只不过是在一个眨眼之间。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本是势不可挡的谢云舟心中陡然咯噔一下,竟觉前所未有的心悸。
玉书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甲晶莹,此时却是屈指,朝前一弹。
谢云舟只觉一瞬锋芒刺目,更有强烈的胸闷蓦然出现。
他的攻势未歇,却出现了一道口子。
一道,被剑气斩开的口子。
谢云舟半空翻转,脸色凝重无比,双拳却好似无意义般地四下打出。
盗帅瞳孔一缩,登时后退。
一股无形的气浪掀动,四下交手之人无不心惊,停手看来。
拳风如虎啸龙吟,几有崩天裂地之势,可那道剑气却丝毫不见奇诡,与之前玉书武功路数完全相悖。
它明明不显,却给人堂皇大气,明明只有一道几缕,却汹涌难当。
除了正处其间的谢云舟之外,其余人只觉锋芒在背,有些难受,但谢桡是大修行,此时一下变了脸色。
他怒吼一声,一拳捶开眼前岭西三鬼的攻势,便要朝那边掠去。
可这岭西三鬼最擅缠斗,白袍如幽灵,马上便将其拦下。
谢云舟咬牙,只是这几个刹那之间,谁也不知道他在半空到底打出了多少拳。
他丹田气海几乎空了一半,真炁急剧消耗,终将这剑气挡下,彼此抵消。
他翻身落地,脚下却有几分不稳,后退几步站定。
面前,是微有气喘的玉书,他的右手有些为不可察的颤动。显然,动用方才那一式几可开天覆海的剑气,也不轻松。
不,准确来说,那并不是剑气,而是剑意。
谢云舟眼底惊骇丝毫不减。
141.胸有成竹
沉寂只是一时,眨眼间碰撞再次发生。
众人依旧选上了眼前的对手,只不过攻势更快更猛。
谢云舟脸色沉重,可在眨眼之间,便失去了眼前之人的踪迹。
不等他有所反应,衣袂破空声急,那人竟是于他身侧出现,掌若白玉,却如阎罗鬼手。
谢云舟根本来不及避开,他只能抬臂,想要硬抗下这一掌。
但一旁,还有一人。
盗帅终于出手,他觉得,就算以多欺少,现在也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
他脚下一动,身影几乎是瞬息间便入了场内,伸手便朝颜玉书抓去。
“神行步。”玉书已然对此感知,他知道盗帅根脚,更知道对方武功。
虽然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出手,但他对其也并非没有防备。
盗帅擅长轻功和盗术,但这身上武功,自然就差了些。
玉书没有收掌,只是在身后盗帅抓来之时,左肩猛地抖了抖。
盗帅的手就要抓到他,可此时,竟有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道自眼前弹来,让他下意识缩手,然后便感受到了一股无形之力撞在了身上,把他整个打飞。
盗帅落地,噔噔后退,而颜玉书的那一掌,却也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谢云舟抬起的双臂上。
如是敲响闷鼓,更像是一道闷雷。
谢云舟脸色一下涨红,接着是喉间一甜,嘴角便溢出血来。
而玉书一掌打中,并未收手,反而是掌出连绵,哪怕只是右手单掌,劲力却一掌强过一掌。
他就像是在打桩。
谢云舟开始后退,本是呈现淡金色的双臂,此时却愈发暗淡,护体真气摇摇欲碎,被不断打中的地方更是开始发红。
不过片刻,泛红之处开始出现青紫。
谢云舟死死咬牙,血线自嘴角淌下,他紧紧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之人。
他知道这是真武教的《弹云手》,连绵不断,只打一处,若非他炼体有成,换做修行内家的其他人,此时被黏住,怕是早就被打散架了。
谢云舟小瞧了颜玉书,一个阅览两大朝廷宫中秘藏武学的人,各式武功所成针对自是信手拈来。
只不过,谢云舟相信自己能抓住对方换气的空挡,然后反手。因为对方并非混元之境,如此这般地施展弹云手,虽能让自己内伤加剧,可他的真炁消耗也丝毫不慢。
他现在,在等一个机会。
玉书却好似什么也不顾一般,几息之间,便将弹云手三十六般运炁出掌的变化全数使出,淋漓尽致地打了一遍。
盗帅反应过来,压下体内激荡,就待再出手。
但谢云舟已然找到了机会,他发现了眼前之人掌势的空歇,如他所料,对方真炁亦是消耗不少。
当下,他变守为攻,双拳化掌,动时仿佛流云,竟也是一般无二的弹云手!
这就是翻天斗奇,不过是片刻之间,已然能将对方所施武学拿来使用。
而又因谢云舟乃是炼体高手,这弹云手使出来虽是少了几分缥缈,却更多了些厚重力道。
但这掌根本未落到眼前之人的身上。
玉书并指成剑,竟是直接点出。
锋锐之气扑面,刺眼间,谢云舟瞳孔一缩,他看到了对方指间那抹寒芒。
但收势再避已是来不及了。
就如同针尖扎破水囊,强横的真炁在两人之间轰然逸散。
盗帅抬臂遮面,后退不止。
谢云舟则是脸色一下苍白如纸,他的双手掌心竟全然被一根红线洞穿,此时缠绕十指,那根绣针便被眼前之人抓在手里。
就如织女以云为绣,温婉柔美。
可这放在盗帅眼里,则是无比惊恐。
谢云舟额头冷汗直冒,身子略有佝偻,他只觉经脉中一道阴寒之气冲突往来,一时竟是使不上丝力气。
盗帅只是看着,便好似也能感觉到其中煎熬痛苦。
“翻天斗奇?不外如是。”玉书冷笑,手指缠上红线,轻轻扯动。
谢云舟再也忍不住,顿时痛呼出声。
声音压抑,可其中屈辱和疼痛,让人听之心悸。
他心中明白,对方必然深知弹云手的破绽,方才使出,就是故意让自己以翻天斗奇模仿。
从一开始,自己便陷入了眼前之人的算计之中。
另一边,谢桡闻声看来,登时大怒。
他再不顾其他,内炁翻涌之间,气血澎湃,就如一尊烈火熊熊的熔炉。
岭西三鬼还欲与之纠缠。
谢桡爆喝一声,一拳轰出,好似大龙咆哮,当先一人吐血倒飞。
没有犹豫,在突破岭西三鬼的攻势之后,他便直接朝颜玉书冲去。
“莽夫。”那边,燕廷玉看着了,摇头一笑。
面前,伊雪稠白衣染血,身上多是划伤,而甄晴穿着黑衣,可此时颜色深处同样不少。
她们眼神恨恨,神情凝重,可反观对面那人,从容自若,而身上更是一尘不染。
“一个阉人有什么好的,两位不如跟我回军营,跳舞唱曲儿岂不是更妙?”燕廷玉笑道。
“放屁!”伊雪稠骂了声,再甩出数根牛毫长针。
“还有?”燕廷玉毫不在意,弹出双环,将之打落。
“我看你身上还藏着多少针。”他说。
甄晴却是眼神微斜,看了眼方才被打飞的长针落处,眸光微微闪动。
……
谢桡的速度很快,如是阴云般给人沉重,玉书像是被分神一样,看了过来。
谢云舟一直在调动内炁,驱逐体内的阴寒之力,此时,对方分神的刹那,他好似看到了机会。
盗帅同样如此,他甩手,一枚飞镖割断红线。
谢云舟来不及感激,直接以真炁将穿透掌心的丝线逼出,继而一拳轰出。
这一拳太快,更是包含了谢云舟的恼火和怒意,颜玉书仓促间只来得及抬手来挡。
一声脆响,白玉折扇直接崩碎,碎片四散间,玉书一把按住谢云舟的拳头,可对方冲势丝毫未停。
两人一下撞进了一旁的街巷之内,土墙倒塌,溅起烟尘。
谢桡动作一顿,皱眉看去。
此时烟尘未散,其内气机不显,他怕自己出手会波及到谢云舟,是以哪怕此时气血如长烟,却依旧警惕看着。
142.圈套
很快,烟尘中踉跄着走出一道身影。
他揉着喉间,不断低咳,看样很是难受。
谢桡紧缩的眉头一下展开了,因为出来的是谢云舟,后者直接靠在了墙边,喘着气,如是内力耗尽一般。
盗帅却是张了张嘴,有些惊讶,看向那晦暗间尚有烟尘的巷中,那里再没有人出来。
颜玉书,就这么败了?他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少主!”谢桡咧开嘴笑着,原本的紧绷一下松散下来,然后过去。
“没事吧?”他看了看那巷中,随口问道。
谢云舟摇头,“差点就没命了。”
另一边,季子裳一把抓住了刺来的长剑,掌心如铁,他能感觉到对方刺来的力道,当然也察觉到了那边的情况。
他看着面前的付吟霜,忽而皱眉。
“不对!”季子裳心神一跳。
眼前之人的神态很是反常,她必然是担心颜玉书的,可此时,神情之中看不到丝毫担忧,更没有往那边去看,没有因此分神。
他连忙看过去,想要提醒。
但,谢桡已经去扶谢云舟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嘴上说着。
谢云舟笑了笑。
然后,谢桡脸色一变,继而怒喝一声,一掌拍向眼前之人。
‘谢云舟’借此掌劲飘然而退,只不过却也被其劲力刮到,退身后有些站不稳。
谢桡壮硕的身子僵了僵,然后朝后踉跄退了几步。
滴答,黑色的血从匕首上不断滑落,很快便洇透了他的衣衫。
血本殷红,可喂了剧毒之后,淌出来的便是毒血。
谢桡的脸色很快发乌泛青,他调和着内炁,不断压制毒性。他是金刚无铸的大修行,按理来说,就算是如今江湖流传的剧毒,对他也不会这么快见效。
可现在,匕首上的毒已经流入经脉,无铸之境对肉身感知自是敏锐,他能感觉到此时身体的麻木。
这究竟是什么毒?
谢桡死死看着眼前的人,虎目怒瞪,狠狠咬牙。
‘谢云舟’笑出声来,那是清脆悦耳的少女在笑,如同银铃一般。
她脸上的表情缓缓淡下去,身子更是矮了许多,也瘦弱了许多,接着,在一个拂袖遮脸后,便显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张年轻甚至于是尚有几分稚嫩的脸蛋,同样是带着轻笑,却让人难辨真假。谁也不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还是又换了一副面具。
“你是,何人?”谢桡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一个气血冲霄的大修行,此时竟让人觉出几分亏败之感,实在是令人意外且心惊胆战。
而谢桡更担心的,是谢云舟。
既然从那烟尘中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阴险的女子,那自家少主呢,他现在如何了?
脚步声再次传来,却是沉稳从容,不疾不徐。
一道身影从散开的烟尘中走出。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人,一个气息微弱,人事不省的人。
盗帅瞳孔缩了缩。
谢桡更是一下咬牙,嘴角溢血。
玉书将谢云舟随手丢了,自怀中取了手帕,嫌弃似地擦了擦手。
他的神情淡淡,满是平静,而此举又太过寻常随意,竟不给人丝毫故作姿态之感。
可无疑,这更为激怒了谢桡。
“啊!”他怒吼一声,上身的衣物竟是直接被内炁震碎,磅礴的真炁或者说是气血之力,以其为中心猛地向四下扩散。
地面龟裂掀起沙石,墙体倒塌,便是头顶上,都开始震落沙土。
玉书脸色不变,道:“区区匹夫,无能之辈。”
的确,谢云舟是一时英杰,可他却从一开始便落进了算计之中。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所面对的又是前所未有、心思如鬼的对手,更因为身边有谢桡的存在,或多或少的,他都少了几分警惕。
所以,他才会败。
而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修为尚浅,江湖斗,归根结底还是看谁武功高。
玉书所布置的暗手米陌荨,为的还是对付谢桡这位大修行。
不负众望的是,她易容之后,一击便将其重创。
那是甄晴的匕首,上面涂的是岭西赶尸一脉的尸毒,还被伊雪稠调和了不少剧毒之物。
对谢桡来说,此毒虽不至见血封喉,却也足以将对方重伤。
此时,谢桡愤怒到了极点,而体内的毒,也是加剧到了最快。
“先走!”盗帅冲他喊道。
因为他看清了对方的脸色,乌青一片,若再不封脉,全力压制毒性,一旦毒入心脉或是丹田气海,那谢桡自是神仙难救。
可谢桡好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看着米陌荨,仿佛噬人的恶虎。
米陌荨本来脸上带笑,此时却有些僵硬,她竟然不敢与之相视。
玉书脚步一动,挡在了她的身前。
“死来!”谢桡脚下一踏,骤然冲出。
不知是否错觉,盗帅竟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
破境,是一道门槛,看似一步跨越,却仿佛天堑。
有人天赋异禀,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可破甲八九,甚至距离入三境,只有半步之遥。
可这,就好似山海般难以跨越。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
玉书距离破境便差了半步。
而谢桡,却是完完全全站在门内的大修行,哪怕,他现在中了毒,受了重伤。
他是外家高手,练的是拳脚,举手投足间,威能具足。
玉书不敢大意,之前岭西三鬼可以将对方缠住不假,可那时谢桡还未发狂,而缠斗也不是生死斗。
此时的谢桡目睹谢云舟惨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羞愧、懊恼等等情绪涌上心头,理智便失去了大半。
简直,状若疯魔。
玉书已经以身法避开,可谢桡仍是紧追不舍,一个错步便一拳打来。
两道身影往来交错,看似是一个在闪躲,一个在追着打。可实际上,谢桡的攻击全然落空,没有一拳半掌打中。
盗帅看着,这种层次的交手他参与不进去,却并非看不懂。此时,他眉头微微皱起,隐约觉得谢桡的拳法有些不对。
这似乎,是一个套路,或者说是一个陷阱。并非是如浪潮般一拳重过一拳,反而像是在蓄势,在等待。
就如同一个猎人那般,将猎物,赶进自己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
可是,如此疯魔的谢桡,还有那份理智和心计吗?
143.渐变
场间传来拳风破空,而两人一个身法飘逸,一个好似疯魔。
盗帅一眨不眨地看着。
江湖之中有武功克制,比如以柔克刚,以阳抑阴。
入三境者,也是如此,十有八九,便是彼此克制。
金刚无铸会克制炁成混元,而炁成混元则会克制天地神桥,天地神桥克制金刚无铸。
如此仿佛是一个循环,只不过,事也并非绝对,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彼此交手时,会将对方拉入这个循环之中。
克制的现象多了,便会让人觉得真是如此。
只不过眼下,这种现象还未出现,因为场间只有一个入三境的大修行,哪怕,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大修行。
玉书在躲,谢桡在追,看起来像是他在消耗对方的气力,寻找克敌制胜的法子。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双方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两人交手,逐渐向其他人靠近。
……
燕廷玉觉得没有再玩下去的必要了,跟美女切磋比试,的确要比跟军营里的那些军汉莽夫来的舒适,但脂粉香,还是比不过脏兮兮的汗味来的畅快淋漓。
而且,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了。
当甄晴的长剑再次刺来,他依旧是以金环扣住,然后预料之中的,对方同时刺来了那把短剑。
燕廷玉心中一笑,套路他都摸清熟悉了,对方却没有一点长进。
不怪他素来瞧不起女人,实在是女人不吃痛就不会有长进的时候。
这一次,他没有以另一只金环去挡,反而扣住长剑的金环下压,然后猛地松手。
甄晴眼中一惊,手上力道不减,这长剑却是直接朝前刺出,好似马上就能刺中燕廷玉的心脏。
这是她出招时想要的结果,但在此刻,却是让人胆寒。
刺出的剑贴着燕廷玉的前胸而过,可那金环却因劲力弹出,而直接顺着剑身往上。伴随着两相滑过时刺耳的金铁交鸣,金环竟是旋转着绕上了甄晴的手腕,然后直接爬到了她的臂上。
甄晴忍不住惨叫出声,手中长剑一下脱手,而她整条手臂更是鲜血淋漓。
可燕廷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带着那抹不变的笑意,直接以身子撞在了她的身上。
女人的身子是柔软的,哪怕常年习武,却也更添柔韧。但在此时,燕廷玉就如攻城巨锤一般,整个将甄晴撞飞。
断骨之声明显,却不如甄晴此时惨叫悲切凄厉。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她整个被撞飞出去,伊雪稠惊叫一声,飞身而起,将她揽入怀中。
甄晴半边身子几近瘫软无骨,而整条右臂更是血肉模糊,此时口中不断吐血,喘息急促,好似生气无多。
饶是伊雪稠这等心狠绝情之人,见到朝夕相处的同伴如此惨状,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燕廷玉龙凤双环在手,此时走来,轻笑,“怎么,你们之间也会有情谊么?”
伊雪稠听后,猛的抬头,死死看着他,眼底倶是仇恨。
燕廷玉浑不在意,“你这是哭了?”
“我杀了你!”伊雪稠将甄晴放下,怒喝一声,便是冲来。
燕廷玉撇撇嘴,信手甩出双环,将飞针毒镖打落,然后一拳轰出。
人在半空的伊雪稠不等变招,便被拳风打乱身形,未及踩实落脚,飞出的双环竟是自身旁两侧而来,几有将她斩首之意。
伊雪稠心中惊骇,眼中急切却强行镇定,飞袖弹出,如若流云,扯住一旁梁木,堪堪避过。
燕廷玉手接双环,按于掌心,而后化拳为掌,朝前一推,然后一抓。
伊雪稠不等松口气,只觉身周突兀而来一股压力,转而便是一阵胸闷,整个人更是忍不住晃了晃。
下一刻,耳边传来刺耳的破空声,瞳孔中渐渐放大的,是飞旋而来的龙凤金环。
伊雪稠避无可避,忍痛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憾色。
“不到尽头,谈何放弃?”耳边,传来轻笑。
出剑的是米陌荨,她脸带笑意,挡在了伊雪稠的前边。
哪怕素日里两人不怎么对付,此时,伊雪稠也只是冷哼一声,心中自是暗道侥幸。
燕廷玉冷笑,“又多了个送死的。”
米陌荨只是笑了笑,没应声。
燕廷玉双环击出,但在下一刻却是目光一闪。
双环洞穿了前方身影不假,却像是镜花水月一般,龙凤金环钉入墙中。
“幻术?”燕廷玉眸光微沉。
随即,骤然朝左侧打出一拳。
米陌荨现身,又是被洞穿而过。
燕廷玉皱眉,眼前,却是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凡是幻术,必有媒介,他第一时间沉心去闻,可四下里并无异味,只有淡淡的硝火烟味。
“装神弄鬼。”燕廷玉翻手,掌上如是染上一层荧光。
伊雪稠扶着甄晴往墙边走,此时见了,眼底微凝,“大罗星云手!”
龙凤金环自行浮起,发出颤鸣,燕廷玉双目微眯,暗暗感知。
谢桡的疯狂导致此地气机混杂,掀起了大片的沙石。
燕廷玉目光一闪,手掌一动,如是指引一般,龙凤金环便朝某个方向打出。
那里空荡荡根本没人,但下一刻却是无形中跳出一道身影来。
米陌荨俏脸微沉,她有些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幻术只会欺骗人的眼睛。”燕廷玉说了句,扑身而上。
米陌荨擅长的只有幻术,若论其他武功,如何也不是燕廷玉的对手。
所以,两相接触没几招,她便已呈败相。
但燕廷玉却是收手,抽身而退。
因为玉书和谢桡已经波及到了这边。
燕廷玉看着那道躲闪从容的身影,不由皱眉。他隐隐觉得,这人似乎是有意如此。
岭西三鬼同样赶来。
燕廷玉一恼,此间他压力变得最重。
他不由看向季子裳,发现这人仍是在跟那白衣女子纠缠,可任谁看,付吟霜早已真炁耗尽,连出剑都没了多少力气。
另一边,那墨家的盗帅更是跟木头一般,好似此间事与他无关。
燕廷玉气极反笑,这般情况,好似今夜围剿的不是东厂阉人,而是自己!
而在他稍稍愣神的刹那之间,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警兆。
144.飞刀
燕廷玉猛地回头,背后一道身影飘然而来,点出一指。
劲力隔空,接着是无边剑气袭来。
燕廷玉眼神微凝,他对颜玉书早有提防,却仍是没想到,对方还敢在与谢桡的交手中分心。
当下,他直接抬手一抓,掌上荧光一瞬暗淡,随即大亮,如同夜空星辰。
剑气在这一抓之下崩溃,其中劲力宣泄,掀起气浪,裹向四周。
谢桡同样赶来,双手交叉成锤,直冲那背对自己之人砸落。
玉书神情从未变过,此时折腰,脚下虚晃,整个人竟是凭空横移。
谢桡一击落空,微愣。
玉书人在后退,可双手前伸,无数红线如蛇般自袖中而出,眨眼便将谢桡层层缠绕。
而后,青葱手指缠住线头,轻轻一拨。
红线似琴弦,此时发出奇异之音,却透着无尽的杀伐和峥嵘。
燕廷玉本要出手的动作一顿,竟觉无比刺耳,好似有枪戈在耳边碰撞摩擦,几欲让人就此晕厥。
谢桡被红线裹挟,偌大身躯就如粽子一般。
而这丝线上真炁附着,竟是随着力道加深而渐渐入肉,血洇在红线上,更显妖艳。
谢桡忍不住怒吼,可他浑身气力竟随着这诡异音律而消散,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如同被困蛛网的蚊蝇,不管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去。
红线缠绕的收缩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紧绷之声,谢桡很快便成了一个血人。
颜玉书被这怪异音功恼地双目泛红,可同样,他只能捂住双耳,艰难抵抗。
只不过,玉书同样不轻松,他扯动和拨动红线的手指已经出血,而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气力消耗不小。
“你…就这么看着么?”燕廷玉声如自牙缝中挤出一般,如是风嘶。
他却是看向不远处的盗帅,此时虽未明言,却已有求助之意。
盗帅并非不想出手,只是看见了重伤的伊雪稠等人,以及气若游丝的甄晴,不说是大局已定,但颜玉书这班人的确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所以,他在等苏澈。
他仍是记得苏澈所说,要劝颜玉书回头。
但现在,他不得不出手了。
盗帅双手一翻,便是十数飞刀在手,寒光闪闪之间,他就要甩出。
玉书却低沉着眸子,朝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一接触,盗帅只觉其中杀意就如血般粘稠,竟让他呼吸一促,下意识忘记该有的动作。
只是盗帅毕竟非常人,片刻的失神过后,清醒时更多了几分羞恼。
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嘲讽,一丝不屑。
盗帅冷喝一声,手中飞刀如电,骤然射出。
燕廷玉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小且无能的人竟有此等绝技,电光一闪之间,他竟也没看清飞刀踪迹。
如裂帛之声短暂而急促,那是飞刀斩断了牵扯的红线。
针线崩开,玉书一下后退。
但马上,他竟是折身闪躲,身法连动如影。
原来,盗帅发出的飞刀在斩断红线后,竟是于空中碰撞,然后变向!
有的弹射到了谢桡身上,给他斩开了束缚的红线,有的,则是以更快的速度射向颜玉书。
这种奇特的暗器掷法,燕廷玉还是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年轻人一眼,觉得这人也不全然是一无是处,也或者,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玉书并未将飞刀全数躲下,因为这些飞刀在弹射之后,其上机关碰触,一把飞刀分裂成了数把小巧的刀刃暗器,眨眼间便是数十。
他在十几步外落定,将扎在左臂上的飞刀拔出。
这是造型异于寻常的飞刀,上面还带着机括,看起来更为精巧锋利,只不过,上面没有涂毒。
他将飞刀随手丢了,淡淡道:“还真是不能小看你。”
盗帅眼底难免闪过失望之色,因为这算是他独创的暗器掷法,又辅以特制飞刀,如他所想,就算对方能躲过,也不该是这般轻易才是。
但眼前的人,的确是轻松躲过了,哪怕受了些伤,也是因为此前接连与人交手,真炁消耗所致。
此时听了对方的话,盗帅不仅没有什么自得,反而有种挫败感。
谢桡已经从红线中挣脱,崩散的红线如雨,洋洋洒洒。
他浑身浴血,狰狞非常。
燕廷玉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素来自负,傲气深藏,此次来梁州城,根本未将此地之人放在眼中,认为一切不过是手到擒来。
可现在,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这人,的确是他迄今所遇最难对付之人。
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
另一边,季子裳朝这边走来,在其身后,是真炁耗尽,躺在墙角的付吟霜。
她身上同样有伤,此时更是脱力,可哪怕如此,眼神中依然有倔强。
她想要起身再战,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恨恨。
燕廷玉见此,不由笑了,“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会让这些人甘心追随?”
玉书没有说话,只是略作平复之后,静静看着眼前几人。
彼此都有消耗,状态并非巅峰,可从人数上,对方已呈压倒之势。
季子裳看着他,道:“看看你的手下,如今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所以呢?”玉书轻笑,“想让我束手就擒?”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季子裳说道。
“不。”一旁,谢桡却是上前一步,直接出言,“你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他已是直接冲出。
拳出如雷,竟是不死不休之势。
季子裳皱眉。
“谢云舟生死不知,他要是不拿出个交代,谢家和天下盟也不会放过他。”盗帅说道。
燕廷玉冷笑,“若放在燕国,这等世家或是江湖势力,哪敢如此猖狂。”
季子裳未置可否,只是看着脸色平静的颜玉书,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谢桡一直以内力压制体内毒性,但这么长时间的交手,毒素已然入体太深,他的实力大打折扣。
玉书面对这排山倒海而来的一拳,不闪不避。
四下之人不由皱眉。
谢桡虽也有惊疑,却也不过片刻,他觉得就算不是对方在故弄玄虚,这一拳若是打中,也必能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玉书忽而抬手,十指之上,是牵扯而起的红线,只不过其尽头,却隐没在晦暗的此间。
145.挫败
颜玉书一手诡异的针线暗器,场间之人在方才便已领教,也深知其诡谲。
那仿佛是以剑气所化,锋锐至极,而此前他们还以为这等手段破不开护体真气,可当谢云舟一步步陷入对方圈套落败以后,他们自然不会再这么想。
此时,红色针线自指间缠绕垂落,任谁看了,都不敢掉以轻心。
但此招之前是以偷袭为主,现在这般浮于表面,倒是让人有些摸不准。
谢桡却是等不及了,因为体内毒性已然浸入经脉,四肢百骸间犹如火烧一般,若不是他肉身强横,现在早就惨呼哀嚎,倒地等死了。
他方才已然蓄势,只等一击必杀。
可他深知眼前人身法高明,所以自还需要帮手才行。
当下,不管颜玉书手中针线为何,谢桡都已决然,孤注一掷。
“出手!”他蓦然一喝。
下一刻,是清鸣而起的龙凤双环,燕廷玉早就准备多时,此时身形骤临,掌中荧光明灭,直接以大罗星云手朝颜玉书打去。
彼此相距并不远,而他出招又急,几乎是瞬间便至眼前。
大罗星云手配合龙凤双环,连金刚无铸都能破,更逞论是区区三境之下?
谢桡更不犹豫,在出声时便将内力全然调动,本是压制毒性的内力骤然汹涌,而体内剧毒更是一下涌进丹田气海之中。
盗帅有些不忍心去看,却在目光转换之间,一下看清了场间那人的神情。
那是一丝冷笑,在光亮微弱,晦暗的此间地下,那抹笑容就如烙印一般,死死扎根在盗帅的脑海里。
而他相信,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
那并非恶意,而是得逞后的嘲讽,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
玉书出手,红线抖落,如同掀起血色的幕布。
无数的尖啸,像是来自无法企及的黑暗深处,好似嘶鸣的蛇,被人驱赶。
它们本该寂静,可原先的落脚如同早有预谋,只是为了等待现在。
盗帅一下瞪大了双眼,眼中只有惊恐。
他能借着火光看清其中点点的寒芒,那似曾相识,那是伊雪稠的骨金长针,在之前与燕廷玉交手中,被打落四下。
可他能从此时如风割的锐声里,去猜测其中有多少。
这才是飞蛇,如雨一般。
飞身而起的燕廷玉,蓄势待发自以为胜算已定的谢桡,一下淹没在了这场暴雨之中。
雨中,是之前崩断的针线,短短长长。
不远处,甄晴静静看着这一切,嘴里咳血,然后在伊雪稠的怀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当燕廷玉小瞧她们时,她便想好的计策,然后通过传音告知了颜玉书。
她和伊雪稠能做的只有布置陷阱,可将猎物引入,但要想杀死猎物,那就需要真正的猎人来做。
伊雪稠一下将她拥紧,流下泪来。
……
燕廷玉自幼生长在军营,在其父殉国之后,方才回了上将军府。
他所见的女人,除了营中的女俘,便是府中那些丫鬟下人。
印象里,女人就是柔弱的,不成事的。就如三国战时,梁国精心培养的那些女刺客,通习琴棋书画、歌舞曲唱,她们一切都是为了接近燕康,然后杀死他,却都在被玩弄之后,残忍分尸。
所以,燕廷玉向来轻视女子,直到今天。
他不知道自己被多少长针射中,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漠奔袭的时候,夜里无数蚊虫叮咬,密密麻麻。
极少数的,破开了他的护体真气。
燕廷玉内力一滞,脚下便出现踉跄,不由得朝一旁摔去。
他倒在地上,只觉得右臂开始酥麻,牵连着半边身子。
这是毒,那些长针上喂的毒。
而一旁,谢桡首当其冲,最是凄惨。
他本就中毒已深,护体真气千疮百孔,难以为继,又因为一直蓄势在胸,全然是为了打出那一拳,是以,他浑身上下扎满了长针。
牛毫般的长针随着谢桡的动作而颤动,他眼皮耷拉着,看着面前的人,艰难地笑了笑。
玉书呼吸有些急促,双手因扯动丝线而利出血来。
但更为严重的,是方才谢桡蓄势而出的那一拳,或者说,是一股势,一道劲力。
他皱着眉,吐出口血,禁不住后退几步。
不远处,伊雪稠和米陌荨都是脸带担忧,一眨不眨地看着。
玉书慢慢站起身子,只不过略微朝左侧歪斜,显然是左肩受创。
谢桡是冲他心脏打来的,却被他躲过大半。
几息后,燕廷玉身子一软,直接躺在地上。他嘴唇发乌,呼吸有些喘。
他呆呆地看着头顶,上面还飘着尘土,漆黑一片。
突兀地,燕廷玉自嘲一笑。
来时意气风发,谁也不放在眼中,可哪曾想过,自己竟会败在这里,还是这么屈辱地败了。
胸前衣襟里有疗伤的丹药,他却没有动作。
这不只是失败,而是挫败。
“吃了。”身边,有人走过来,俯身,递手过来。
燕廷玉眼前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认出是那个墨家的人。
“什么?”他下意识问了句,然后,嘴里就落进了微苦的丹丸。
燕廷玉喉咙一呛,竟是直接咽了下去,他眼睛一鼓,“你给我吃的什么?”
盗帅撇嘴,“草木解毒丸。”
燕廷玉一愣,忍不住大翻白眼,这是什么鬼名字的丹药,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身上,有药。”他终是说道。
因为他突然活泛了,有些不想死,他不该放弃。
盗帅挑眉,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个瓷瓶,也不细看,直接倒出药给燕廷玉服了。
另一边,季子裳已经走到了谢桡的边上。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臂膀。
谢桡轰然倒地,脸色青紫发黑,黯淡无光。而上身拉丝般的肌肉血管贲张,只不过也是呈现青黑之色。
季子裳忍不住皱眉,心中更有愤怒。
一个入三境的大修行,竟然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此地,被毒所杀,显得如此窝囊。
他看着眼前之人,对方脸色有几分苍白,只不过目光依旧平淡。
这是让人讨厌的眼神,就好像一切成竹在胸,什么都不出所料一般。
咔咔,突兀地,在此间有机关转动的声响。
盗帅对此最为敏感,第一时间起身看去。
朦胧的黑暗里,声音是从石像那边传来,不,应该说是那扇石门。
季子裳同样看去。
那边,伊雪稠背着甄晴,米陌荨搀扶着付吟霜,身影模糊,俱都站在石门边上。
可此时,的确是那扇门开了。
盗帅忍不住张了张嘴,难道他们早就开启了无生老祖的陵寝?
还是说,这里或者那扇石门后,根本就不是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