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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事无巨细

    房间雅致,其内还点着檀香。

    苏澈三人随之进去。

    “伤怎么样了?”

    桌旁,商容鱼当先坐了,随口问道。

    苏澈和江令寒都未开口。

    商容鱼看过来。

    “这俩人都有伤呢,谁知道你是跟谁说话。”盗帅随口道,却是因为方才自己被对方媚意所惑,心下有些不爽。

    商容鱼并未在意,只是淡淡一笑,“不愧是能入大梁皇宫盗取九龙杯的人,墨家盗帅,果然名不虚传。”

    盗帅一听,眉毛一挑,“呦,想不到在下薄名,竟还入了您的耳?”

    “当然。”商容鱼点头,“一般这些出身不错,又跳脱作死的人,我都记得请。”

    “你!”盗帅闻言,登时一怒。

    商容鱼轻轻一笑,“因为像这种人,最容易被鼓动,三言两语就热血上涌,什么事他能做成?什么事他又坏不了?”

    盗帅脸色已经沉下来。

    “不过在我面前,你也就不必装了。”商容鱼看着他,慢条斯理道:“当代墨家巨子曾言,“墨门盗帅,机警过人,喜形于色,天下神行”,我记得可清楚?”

    盗帅心中微沉,面上却是嗤之以鼻,“嘁,他老是一板一眼的,损人第一。”

    “这可不是损你。”商容鱼道:“能喜形于色者,冒失冲动,多为人不喜。可真正有实力之人,喜形于色,却是威仪兼具。”

    说到这,她看了苏澈一眼,然后道:“最为人所知的,便是苏将军。”

    “所以说,墨家巨子不只是没有损你,还是在夸你。”商容鱼笑了笑,说道:“据我所知,他一生极少夸人,在墨家,好似也只有寥寥几人得过他的称赞,而这些人,无一不是栋梁之才。”

    此话一出,不只是盗帅,便是苏澈和江令寒都是脸色一变。

    为何?只因商容鱼所说那‘一生’。

    什么是一生?

    苏澈和江令寒均是下意识看向盗帅,这时才发现后者的神情早是沉沉如铁。

    盗帅一手背在身后,可掌心里,却多了一枚飞刀,金光湛湛的飞刀。

    这是与鞠怀谨相同的飞刀,更是那位“暗器之王”李清欢的夺命飞刀。

    他,竟也是得赠了李清欢的飞刀之一!

    盗帅眼眸沉着,看着那端坐泡茶之人,早在对方说出墨家巨子对自己的评价时,他便已经心头沉重。因为这话是巨子私下说的,便是在墨家,所知之人都是极少。

    方才,他虽面上没什么异样,可在心里,已经在猜想谁会是魔门中人,或者说,是魔门安插在墨家的奸细。

    试想,连这等私下事都能知悉清楚,这无生教的手,伸得该有多深?

    可现在,盗帅却是心神惊骇,只因为对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墨家巨子,一生极少夸人。

    什么时候,会称为‘一生’?

    只有在这个人生命走到尽头,已经亡故的时候,对于他才会冠以生平。

    墨家巨子,的确已经去世了,这位新任巨子,看似是练功走火入魔,引动旧伤而亡,可实际上,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此事在墨家是绝密,知晓的人不过一手之数,便连盗帅本人,都只是因为他是于外行走的统领,方才得以机密渠道知悉。而墨家所知或者说对外宣称的,自是巨子仍在闭关当中。

    可此时,商容鱼却是这么轻便地就说了出来,哪怕是以含糊之语说出。

    但盗帅毫不怀疑对方已经知晓此事,他们这类人,彼此机锋,只是一个言语便能了解。

    是以,他惊骇于对方手段和对墨家的情报渗入,可此时所想的,已不是去猜测消息是从何处泄露,而是杀死眼前之人。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动手杀人只在万不得已之下,可此时,盗帅已然清楚,坐在前面那人乃是极度危险之人,若不除去,一旦有心为恶,那势必会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当一个漂亮的女人拥有了狠辣的心智和计谋之后,那她就会成为最危险的人。

    盗帅手心已经见汗,他有些紧张,却相信,如此距离之下,他出手,飞刀必会夺命。

    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杀气,他的脸上,甚至连半分杀意也没有。

    可此间的沉默,已经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苏澈拇指轻轻按剑,江令寒眉宇微锁。

    “喝茶吗?”商容鱼忽地开口,好似对此间的凝重毫无所觉。

    只是她这一开口,就如一场秋雨,将四时已到的肃杀掩藏,虽有无限凉意,却给人暂喘之机。

    盗帅眯了眯眼。

    高手过招,气机之争。

    对方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而他此时若再不出手,时机便要过去。

    但下一刻,商容鱼说了。

    “你手里,是夺命飞刀。”商容鱼已经沏好了茶,此时将茶盏轻轻一推,看着他,“鞠怀谨至死,那把飞刀都在他的手里。”

    “飞刀夺命,但只有在李清欢的手上,它才是夺命飞刀。”她微微一笑,“不是么?”

    盗帅忽然泄了气,他知道,自己杀不了对方,而方才,不过是自己在异想天开罢了。

    飞刀是暗器,可当暗器被对手所知,那它就成了寻常兵刃。

    更何况,对方已经认出了他的杀手锏。

    自己在对方面前,没有秘密。

    “喝茶。”商容鱼含笑,抬手示意。

    盗帅沉吸口气,手指一动,飞刀消失不见,他上前几步,直接在桌案旁坐下,端茶来喝。

    然后,商容鱼抬头,看向对面两人,“上好的毓萝清茶,两位难道不赏脸,品一品吗?”

    苏澈和江令寒相视一眼,也是上前坐下了。

    苏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可盗帅却是心中不忿。

    “商姑娘是有备而来啊。”他说。

    “还好。”商容鱼浅浅一笑。

    “说正事吧。”江令寒目光直视,“你约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手腕的吧?”

    他本不是好先言的人,总是习惯找寻对方破绽,后发制人。只不过如今叶常青具体安危不知,他实在忧心。

    商容鱼抿了口茶,开口道:“我跟你说过,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江令寒微微皱眉,“跟你谈生意,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说笑了。”商容鱼将茶奉上,道:“这次不能说是生意,算作提议吧。”

117.暗中根脚

    “提议?”

    江令寒思索片刻,看向一旁的苏澈和盗帅,他觉得,对方这并非只是与自己来说,同样也是要拉拢这两人才是。

    “说说看。”盗帅开口道。

    商容鱼同样倒茶,往苏澈面前一推,面带微笑,示意喝茶。

    苏澈略一点头,将茶端起。

    他闻了闻,的确是跟颜玉书请自己喝的茶香一样,是毓萝清茶。

    商容鱼注意到他的神色,当下倒是暂未对盗帅之言回应,反而先问道:“苏公子对此茶熟悉?”

    她的意思,便是在问苏澈此前是否喝过此茶。

    苏澈并未隐瞒,当下点头道:“毓萝清茶茶香特殊,喝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商容鱼眸光闪了闪,显然是心中有所猜测。

    不过,她并未纠结此事,而是道:“我知道三位在梁州城内逗留,是还有要事,只是孤木难支,我想,我可以帮你们。”

    “你知道我们想做什么?”盗帅问道。

    “云阁昌生死不明,云帮主焦头烂额,盗帅想为她宽心。”商容鱼一笑。

    盗帅‘哦’了声,挑眉,“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知道云家主此时在哪?”

    他话带调侃,毕竟,他早已知道人是被颜玉书抓去的,虽然生死不知,但现在肯定是在对方手里。

    商容鱼点头,状似随意,“不错,我不只知道他现在藏在哪,还知道他的目的和打算。”

    “藏?”

    不只是盗帅,便是苏澈和江令寒,都是放下茶盏。

    云阁昌卧床不起,人人皆知,便连云家都是一日三餐药汤不断,而云奚菡同样也说其父命不久矣,此次遭此祸端,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商容鱼此时用词,却不是‘被关’,而是‘藏’。

    是别人藏他,还是他自己藏了起来?

    其中,又有何内情?

    商容鱼见三人神情,也不拿捏,直接道:“云阁昌是无生教的护法。”

    此话一出,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场间三人皆是一惊。

    “不可能!”盗帅脱口而出。

    商容鱼看他。

    盗帅想到早年那面目慈祥,性情温和的中年人,当即冷声道:“你这妖女,现在竟还在颠倒黑白,从中挑拨。”

    商容鱼淡淡一笑,“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只是说出事实。”

    盗帅咬牙,眉头皱起。

    “所以,无生老祖埋骨之所的秘钥,才会在他手里。而事实上,正因为他察觉风声走露,所以才装病卧床。”商容鱼说道:“至于什么闹鬼,不过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苏澈拍了拍盗帅的臂膀,然后道:“那我呢,我在梁州城里,是想做什么?”

    “可怜的兄弟情义。”商容鱼眯眼看他,浅然一笑。

    苏澈一愣,嘴角抿了抿,“可怜?”

    “努力无果,不可怜吗?”商容鱼反问。

    苏澈摇头,没说话。

    “当然,现在桃花剑阁对你下剑令追杀,只要通缉一日未消,你便一日不得安稳。除非是变成鸟儿,直接飞出梁州地界。”

    商容鱼忽地眨了眨眼,“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

    苏澈皱眉。

    而商容鱼却已经看向江令寒。

    “咱们已经联手过一次了,这一回,你觉得呢?”她问道。

    “你能帮我救回师弟?”江令寒直接道。

    “如果是死要见尸,那不难。”商容鱼笑了笑。

    江令寒脸色一沉,眼中已有杀意。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若无绝剑在手,你觉得是我对手?”商容鱼并不在意。

    江令寒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仅知道叶常青如今在哪,还知道至今城中失踪的那些江湖人在哪。”商容鱼看向三人,道:“我的提议便是,咱们联手并肩,共赢此事。”

    “嘁。”盗帅抱臂,撇嘴道:“说到最后,还不是想让我们出力?”

    “这只是我的提议。”商容鱼喝了口茶,淡淡道:“如今梁州城内局势,鱼龙混杂,风云渐起,你们若不寻找帮手盟友,只靠那猛鬼帮,恐怕全然蒙在鼓里不说,最后连如何被波及葬身的,都不知道。”

    苏澈问道:“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不要小看魔门,也不要小看无生老祖在巅峰时对江湖的布置。”商容鱼说道:“如今的梁州城,我虽摸不准每个人的心思,却也知道有哪些人可以入局。”

    “无生教的情报,我已是信服。”江令寒开口道:“别卖关子了,还是直接说明吧。”

    “你同意联手?”商容鱼一笑。

    江令寒看向身旁两人,目光平静。

    “我无所谓。”盗帅撇了撇嘴,哼了声,“只是到时情况不对,可别怪小爷跑得快。”

    苏澈笑了笑,然后道:“联手可以,只是要坦诚相待才行。”

    商容鱼闻言,眉眼一弯,看过来,轻声细气,“咱们那晚,难道还不够坦诚么?”

    苏澈一下想到那夜两人初见场景,那般前所未有的接触,脸上竟是一热。

    江令寒一愣。

    盗帅一愣。

    两人目光在苏澈脸上停留,看出他的不好意思,顿时狐疑。

    商容鱼收拾表情,轻笑,“为表诚意,我就先把你们当下最好奇之事相告。”

    闻言,苏澈三人均是脸色稍凝。

    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此时要说的是什么,那便是关于如今城中另外一伙人的根脚身份。

    商容鱼慢条斯理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们是聚义庄的人。”

    三人果然都是一怔,有些难以置信。

    “聚义庄?”盗帅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个有巨侠应笑看的聚义庄?”

    商容鱼点头,“不错,杀死朝天虎的,就是他们。”

    “可这...为什么?”盗帅很是疑惑。

    至于信不信的,他倒是没多纠结。

    世上有正有反,除暴安良,大侠也会杀人,更别说是跟着大侠混的人。

    商容鱼看向默然不语的苏澈,道:“因为他们找到了,那人的下落。”

    聚义庄的巨侠应笑看,在组织江湖同道欲要讨伐东厂一事,苏澈是知晓的,这还是盗帅跟他说的。而聚义庄的目的,更多的还是在除掉颜玉书上。

    可苏澈以为,聚义庄的动作应该没有这么快,或者说,应该是在针对后周东厂,无论如何也不会到这梁州里来。

    要知道,聚义庄在后周,彼此相隔数千里,他们怎么得到的消息?

    可现在,苏澈并不觉得商容鱼在说谎,因为她没有这个必要。

    对方是在告诉他,聚义庄的动作很快,而且在这情报上,也丝毫不弱。

    试想也是,聚义庄素来义薄云天,江湖相投,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更不知道有多少江湖风媒为其做事。

    如今梁州城里的变化,或许早就传了过去。聚义庄早就盯上了颜玉书,就算他动作隐秘,也必有马脚露出。

    只是苏澈倒真未想过,城中潜藏的另一伙人竟会出自聚义庄。

118.名士

    对于商容鱼此时所说,苏澈他们自是无从考证,只是觉得对方没有骗他们的必要,无论是联手与否。

    “怎么会突然想到,找我们联手?”盗帅问道。

    “咱们虽非同道,可在梁州城里都有事要做,殊途同归谈不上,终究还算是一路人。”商容鱼说道:“你们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武功高强,而我这里情报通达,咱们联手,最合适不过。”

    “聚义庄的人来,是为了杀人的?”苏澈问道,没说杀谁。

    商容鱼点头,“此次城中,领人的是巨侠应笑看的二徒弟,“掌中沧海”季子裳。”

    苏澈是没听说过这人的,可一旁,盗帅和江令寒在听闻此人后,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此人名气很大?”苏澈问道。

    可如果真是这般有名之人,他该是听说过的,毕竟他在京城也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江湖中的名人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盗帅语气微沉,道:“三年前,应巨侠只有一位徒弟,便是后周的三皇子顾叔朝。可后来,他又收了一位徒弟,为其已故夫人娘家之人,便是这季子裳。

    收徒自古以来都是大事,尤其是以应巨侠的地位来说,他收徒,恐怕大半个江湖都得派人去庆贺。可他收季子裳却极为低调,甚至都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苏澈听了,也算是明白自己为何没听说过此人了,只不过,此事的确是有些古怪。

    江令寒接过话去,道:“季子裳为人如何,我不清楚,但师傅前年曾去过聚义庄一次,我偶尔从他嘴里听说了一句话,是名士许梦游对这季子裳的评价。”

    苏澈一听,顿觉好奇。

    因为他自是知道这许梦游是何人,此人是后周官宦人家出身,家中四代人皆是在朝为官,到他这一代,家中更是出了三位进士。

    而许梦游自幼才思敏捷,更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他最厉害的却不是读书,而是看人观象。

    也即是看人面相以察品行才能,更甚揣度吉凶祸福,未来预兆;观天象预测星属归位,沉浮大事。

    可他观天象倒是没多少次,更无惊世之语,但在他给人看相上面,却是闻名甚广。

    因为他会看人谈相,而所断言从未有失,极得人信服。

    许梦游为人与世无争,时常在那后周神都的道观里头给人看相,却有许家政敌故意抹黑,以致他科举遇挫。

    许梦游不忿,索性在殿试那日出了神都,自此载歌载酒,逍遥江湖。

    神都朝廷里少了一位准进士,可后周江湖里却多了一位狂生名士。

    他不懂武功,却交友广泛,而得他点拨品评之人,或声名鹊起,或出人头地,可谓谶言。

    是以,天下间多的是人想求他赐字一二,更论生平。

    其人轶事典故自然不少,苏澈此时感兴趣的,却是此人对那季子裳是如何评价的。

    要知道,当今江湖年青一代里,得过此人品评的,屈指可数。

    便是身旁的江令寒,都未有此殊荣。

    苏澈好奇,所以觉得这是殊荣。

    “他怎么说的?”盗帅也是好奇万分。

    便连商容鱼,都是看过来,因为她虽知江湖各派机密事不少,可像这等随口之事,自是不知的。

    江令寒缓缓道来,“师傅说,那次许先生借宿聚义庄,与应巨侠痛饮,季子裳随侍左右倒酒,许先生已明应巨侠之意,定睛三瞧,却是闭口不言。

    应巨侠不好勉强,便只能劝酒。待得酒酣时,许先生眼皮微抬,只说了一句‘天上明月落凡尘,人间尝得有孤星’,便再不多言。”

    “诗?”盗帅挑眉,“这什么意思,说他是天上的明月?”

    他很是不以为然。

    苏澈却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忿。

    皓日当空,谁敢以此比拟?

    许梦游此言,无论是碍于应巨侠在侧故意说的,还是这季子裳却有大才,能当此评价,除非他本人来说,否则谁都说不清真假。

    只不过许梦游毕竟是一代名士,而且话从不落空,就算此言是夸大虚言,这季子裳也必是超出常人。

    苏澈没有嫉妒,因为他就把这当成一故事听了,好比那志怪杂谈一样,就算你再惊讶,这都是已发生且无力改变之事。

    只有着手眼前,筹谋以后,方能改变。

    更何况聚义庄今次是为了除掉颜玉书才有动作,这季子裳能被应巨侠派来,寄予众望,此人必是人中英杰,他更没有道理小看此人。

    苏澈的凝重或者说是郑重,不会表现出来。

    江令寒摇头,“这句话连师傅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既是明月,何来孤星?”

    “酸人腐儒。”盗帅冷哼。

    商容鱼却是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轻笑,“想不到这季子裳跟许先生之间,竟还有这等轶事。”

    盗帅故意道:“怎么,商姑娘该不会打算,还要去拉拢他吧?”

    商容鱼神情似笑非笑,只是看他,并不言语。

    盗帅自讨没趣,却也不觉尴尬。

    “就是不知道,他为何杀朝天虎。”苏澈说道:“朝天虎身后是桃花剑阁,聚义庄的人,不会不知道此事。”

    “杀人无非两种,仇杀或是灭口。”江令寒说道。

    盗帅皱眉,“难道是朝天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所以才被灭口?”

    “商姑娘可有指教?”苏澈知道自己等人孤陋寡闻,若要知道事情真相,还是要靠眼前之人。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商容鱼先是摇头,继而媚眼一勾,“那夜我在哪,你应该知道。”

    苏澈一噎。

    “好了,说重点。”盗帅翻了个白眼,道:“说说你能帮我们什么,需要我们做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商容鱼一听,不由一笑,“快人快语?”

    “这叫废话少说。”盗帅将茶一口喝了。

    苏澈和江令寒同样看过来。

    商容鱼表情一肃,青葱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盏,说道:“我能帮你们的,是可以告诉你们要找之人在哪,以及分享这梁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消息。我要你们做的,是帮我或者说咱们联手,拿到埋骨之所的秘钥,而这,也是我的目的。”

    她看着眼前三人,轻轻一笑,“就这些。”

119.先手

    商容鱼所说已是明朗,而此时联手,也的确是可能达到‘共赢’的结果。

    苏澈三人相视一眼。

    盗帅一脸无所谓,只不过却悄悄挤了挤眼。

    江令寒虽是面无表情,可眼中早有认同之意。

    苏澈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商容鱼一听,满意地笑笑,这才道:“时间紧迫,颜玉书正在为打开埋骨之所行动,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不能硬碰硬。不过,可以试试借刀杀人。”

    苏澈听后,眉头不由皱了下。

    借刀杀人,自然是借聚义庄季子裳的刀,来杀颜玉书。

    他心中自是不情愿的,可是...

    “如何借刀杀人?”盗帅说道:“就算你把他们的藏身之处告诉季子裳,他就会信吗?而就算他信了,会真的照办么?”

    “所以,得需要一个能让他信服的名义。”商容鱼看着他,轻笑。

    盗帅一怔,接着皱眉,“你想我用墨家的名义给他透露消息?”

    “墨家素来秉承侠义,在江湖之中,恐怕就是聚义庄,都比不过墨家的名声。”商容鱼说道:“如果是来自你的消息,他一定会信。”

    盗帅冷哼一声,道:“恐怕你还想让我就此待在他身边,以为策应。”

    商容鱼笑语嫣然,“我可没这么说,是你想到的。”

    盗帅并无几分反感,只是道:“可就算是如此,他也一定会通过其他手段来证实此事,一来二去,可是要费不少时日。再说,聚义庄此时隐在暗处,我就这么冒然去找他,恐怕才是最让他怀疑的人吧?”

    商容鱼将茶盏放了,轻声道:“此处青楼里那位付吟霜,是血衣堂口的主事堂主,暗里身份却是罗网密探。如今,已是身份泄露,随颜玉书遁了。血衣堂口的人,也在追杀她。”

    苏澈明白,对方所说的,便是之前他跟叶常青见过的那位付姑娘。

    “就在前日,季子裳对她一见倾心,多方打听,才知道她住在香云楼。一个既不唱曲儿也不卖身的女子住在青楼,任谁想也知道不简单。”商容鱼说道:“季子裳好奇,打听之后,便来了这里,要再见芳容。”

    盗帅听后,一愣,继而惊讶,“你该不会想说,季子裳现在就在这青楼里吧?”

    商容鱼想了想,道:“他应该再有半刻钟才会到。”

    苏澈和江令寒不约相视一眼,这商容鱼,果真是将一切都算到了。而若是真的,那其情报掌握,怕是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竟是连季子裳这等人的出行时刻都掐准。

    “你在聚义庄这行人里,还安插着人?”盗帅却是直接问了出来。

    商容鱼笑而不语。

    “你刚才才说了联手要坦诚。”盗帅故意激将。

    “侥幸,底下的人有人随其而来。”商容鱼竟真是说了,“待会儿他来,就看你的了。”

    “看我?”盗帅有些为难。

    “时机有了,机会如何创造,打开局面,的确是要靠你。”商容鱼说道。

    盗帅勉强应下。

    “咱们,坐山观虎斗。”商容鱼说道。

    江令寒拿了桌上茶水来喝,淡淡道:“他们现在躲在哪?”

    商容鱼看他,“你这就想去救人?”

    “不放心。”江令寒道。

    “可就算是依你武功,一旦被发现了也很难全身而退。更别说你此时有伤,若是打草惊蛇,所有布置便全然无功。”

    商容鱼说完,看他一眼,继而看向苏澈和盗帅,说道:“既是联手,还请三位提上心来,莫要因一时冲动,而坏了全盘算计。”

    江令寒没说话。

    “你知道颜玉书为什么抓人吗?”盗帅有些好奇。

    “不知道。”商容鱼摇头,“按理来说,他若是想除掉所有隐患和绊脚石,直接行暗杀之举或是挑拨一二,让城中帮派混战便是,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失踪的人,都是城中帮主之流。”江令寒说道。

    此时,他还未想出其中关联。

    “好了,算算时辰,季子裳也该来了。”商容鱼看向盗帅,嫣然一笑,“那接下来,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盗帅撇嘴,“你这意思,我还要回来禀报?”

    商容鱼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尖锐。

    盗帅起身,朝外走去。

    苏澈也随之起身。

    “咱们可以看看。”商容鱼说了句。

    走出房门,外面的喧闹便再次入耳,浮光掠影,尽现眼前。

    苏澈手按阑干,道:“万事小心。”

    盗帅不顾形象地趴在阑干上,目光往楼下随意看着,“小心不小心的,尽力做呗。”

    “咱们是救人的,但前提,是不能把自己陷进去。”苏澈看着他,道:“若事不可为,不要强求,保全自己要紧。”

    “我答应了她,会帮她救出云家主。”盗帅说道,“做出了承诺,就要履行。”

    苏澈稍稍沉默,然后道:“但你别忘了,你还要带我去墨家。”

    盗帅看过来。

    “我只是从书上看过对机关城的只言片语。”苏澈笑道:“若无人领着,我可找不着地方。”

    盗帅点头一笑,“行。”

    江令寒在一旁驻足,道:“小心。”

    盗帅有些意外,不过也是点点头,“我好歹也是墨家的人,就算被发现了,他也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就放心吧。”

    “他来了。”身后,商容鱼走近,轻吐出声。

    三人随之看去。

    那是进门的方向,一个身着白衣,体态修长的青年负手而入。

    其人器宇轩昂,行走间风度翩翩,顾盼自若。

    此时,他好似初来青楼一般,目光逡巡,仿佛好奇,又像是在找人。

    盗帅趴在阑干上,莫名一笑,“看来,这才是那些富贵公子的气度和派头。”

    苏澈摇头一笑。

    商容鱼没听明白,不过,她还是道:“他就是季子裳。”

    他们虽都是看着那人,却未刻意打量。因为高手五感敏锐,就算他们自负武功,也不会自信一定不被对方察觉。

    “别忘了,蝶恋花。”盗帅说了句,接着活动了活动筋骨,直接朝楼下而去。

    “小心点。”苏澈忍不住道。

    盗帅朝后挥了挥手。

    三人便看着他从路过的小厮手上拿了酒水,喝了一口后朝天一喷,走过沐浴,接着状似随意般地,朝那季子裳靠近而去。

120.意气

    盗帅会用什么办法去接近季子裳,怎么去搭讪,苏澈不知道。

    而为防被季子裳察觉,他们自然不会在走廊上多待。

    “商姑娘可知这蝶恋花,是怎么回事?”

    房中,苏澈看着坐在那添水的商容鱼,开口问道。

    这是盗帅不放心的事,而此时又有事要做,对于此事自是交代给了他来处理。

    是以,苏澈才会直接问,也是想知道对方跟这蝶恋花有无关系。

    “什么怎么回事?”商容鱼神情并无惊讶,也没有丝毫异样。

    苏澈道:“商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商容鱼倒了茶,轻轻吹了吹,轻抿一口。

    “我之前说过,付吟霜是血衣堂口的主事堂主。”她说。

    苏澈听后,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这蝶恋花,是血衣堂口搞出来的?”

    “凡是帮派,都得有生意,就算是观潮阁、真武教这等大派,凡俗中也要置办产业,以此生产。”商容鱼说道:“不然没有进项,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江令寒对此并未出言,显然这都是实情。

    人都要吃五谷杂粮,没谁真能不食人间烟火,就算是那些炁成混元的大修行,真能到辟谷的境界,可最多也不过是几日不食。像那种杂谈小说里所说的只喝露水就能逍遥的,那纯属杜撰。

    修为高了,可以挨饿抗冻,但仍是人身,不是神仙。

    此时,商容鱼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这蝶恋花也属于血衣堂口的生意。

    “朝廷...不说朝廷,便是江湖里,对蝶恋花这等毒散之物也是绝对禁止,血衣堂口这么做,就不怕消息走露,惹祸上身么?”苏澈问道。

    商容鱼笑了笑,看着他,道:“你还真是不出将军府的大少爷。”

    听得她这带着调侃和些许讥讽的话语,苏澈略有不快。

    “血衣堂口背靠天下盟,又是梁州城的地头蛇,在这里,官府敢动他吗?此地香云楼,明面上是血衣堂口的产业,可暗地里,梁州府衙内不知有多少人参与。”

    商容鱼说道:“来香云楼的姑娘,调教好之后,都要先在府衙里的那些人手上过一遍,然后才开门迎客。你以为这三楼上为何没有动静,那就是为这梁州府衙里的官儿,和血衣堂口的人准备的。”

    苏澈觉得有些荒唐,可这就是事实,于此,商容鱼没有必要说假。

    “官府和帮派之间,与其敌对,流血死人,倒不如一块赚银子。明面上,每年拉出几个倒霉鬼砍了,算是功绩。还有那猛鬼帮,或是安康坊的三大帮,他们也都干净不了。”

    商容鱼顿了顿,淡淡道:“就算他们本意里想干净,可为了那些追随的人,也只能去做最赚钱的生意。因为你不做,就没有银子,别人就会去做,你的人,就跟了别人。没有人,你怎么混帮派?”

    苏澈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话,当下不免沉思。

    而江令寒虽是熟读宗门藏书万卷,却也没有这等实际之谈,他看的都是大帮大派的起伏,像这种一地帮派,在当地虽是‘大帮’,可放在江湖里,怕是一个风浪就要被卷走沉没。

    他以往对此,同样没有这么了解过。

    商容鱼自幼在无生教长大,那时的无生教正处低谷,她一路走来,自是见惯了沉沦。对于这些大帮小派之间的龌龊勾当,或是人心间的尔虞我诈,自是看的多了。

    是以,她才会三言两语间,便能将这些话说明白。

    ……

    “怎么,你们对这蝶恋花感兴趣?”商容鱼看着眼前沉思模样的两人,笑道:“还是说,是想为民除害?”

    “想不到商姑娘也会说出为民除害的话来。”苏澈说道:“这说明,在你心里,也觉得这蝶恋花是害人之物吧。”

    商容鱼看着他,淡淡一笑,“害不害人,这是自诩正派的人士所要去想去考虑的,与我何干?”

    “天下盟知道此地的血衣堂口,在做这蝶恋花的生意吗?”江令寒忽然问道。

    “山高还皇帝远,天下盟怎会管一个小小的堂口?”商容鱼说道:“不过,毒散有好几种,这里是蝶恋花,说不得哪处就是花恋蝶。生意就是为了银子,这些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天下盟是江湖三大巨帮之一,帮众以万计,自是良莠不齐。若说其中没有些肮脏的勾当,怕是谁也不会信。

    “你怎么想?”江令寒看向苏澈。

    苏澈有些意外,对方竟会来争取他的意见。

    “这种事,若是没有撞见也就罢了,可既然碰上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苏澈说道。

    商容鱼听后,摇头,“你们可别忘了,此时是哪头轻哪头重。如果此地生乱,难保不会打草惊蛇,引人怀疑,计划也会出现偏差。”

    “届时,如果颜玉书另作布置,咱们怎么办?”她语气微沉,“所以,现在最好是别生事端。”

    “如果眼前的是天下盟,的确还需从长计议。”苏澈坦然道:“可只是一个青楼,一个堂口,放把火烧了就是。”

    商容鱼挑眉,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疯了。

    还是说,对方就是这么一个莽撞的人,是自己高看他了?

    江令寒听闻此言,竟也是一笑,随即抱剑起身,道:“的确,放把火烧了便是。”

    商容鱼眼带惊讶,“你也认同此事?就算你们烧了这里,他们也只是失去了一处,城中还多得是毒散暗哨,赌坊、酒馆都可以,难不成你们还打算一个个烧过去?”

    “烧他个干干净净,杀他个片甲不留。”江令寒冷冷一笑,抱剑先出。

    苏澈看着他的背影,也是一笑,抬脚跟上。

    商容鱼忍不住道:“你们就没想过,若是烧了此地,那些青楼女子该如何?”

    江令寒没有回应,已经走了出去。

    苏澈却有些意外,意外于她竟会有恻隐之心。

    这姑且算是恻隐吧。

    只不过,他相信江令寒心有分寸,而且,他当然也知道,只是烧一处青楼,并不能解决什么。

    除恶,如不能务尽,自是除首恶。

    商容鱼目光闪了闪,她有些怀疑自己跟这几人合作,究竟是不是正确了。

    两个出身名门之人,怎么的做事还是这般意气为先。

    真是胡闹,她想着。

121.草包

    江湖上常有意气之争,而少年者,更不失意气。

    江令寒抱剑于阑干旁,道:“若此青楼付之一炬,火势蔓延,怕是整个梁州城都能看见。”

    苏澈一笑,“你想怎么做?”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江令寒反问。

    “查出蝶恋花在哪,一把火烧了。”苏澈直接道。

    “血衣堂口呢?”

    “其恶杀之。”

    “好。”

    江令寒点头,“就依你之言。”

    苏澈看着偌大一层,早就没了盗帅和季子裳的身影。

    两人于走廊分别行动。

    ……

    苏澈径直上了三楼,楼梯口的打手根本不能阻拦。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没有惹人注意。

    走上楼梯,三楼有些安静,仿佛底下两层的喧闹一下远去。

    清香阵阵,苏澈不知其中有无掺杂蝶恋花,只是屏息前行。

    他此刻隐藏气机,无人察觉,而从走廊经过,不时能听见有些雅间内传来的‘嗯嗯啊啊’之声。声响旖旎动人,如是演奏的精妙曲箫,让人听之心头微热,引得无限辗转缠绵。

    苏澈眸光微沉,从声音中选了嬉笑玩乐声最多的房间,朝那边走去。

    这边自是没有随从看守的,试想,任谁在做那等事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趴窗听之。那些护卫打手,早在上走廊的楼梯处,便被苏澈随手解决了。

    而看那些人虽着常服,可腰间却带着腰牌,无一不是官府中人。

    能让这些衙门的差人看门放风,那在这三楼的雅间里玩耍的是什么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苏澈轻轻敲响了房门。

    房中先是一静,仿佛先前的悦耳欢笑都是错觉一般。

    接着,有人喝问,“谁?”

    苏澈道:“换香的。”

    香云楼的雅间里燃有名贵檀香,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专门来换,顺便清理房中杂物脏污,这一点商容鱼之前随口说起过。

    而能被派来打扫的,自然都是香云楼里的心腹。

    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苏澈静静等着。

    门开了,一个穿着雪白绸衫的中年人出现,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抵是被打搅了兴致的不悦。

    可当他抬眼,看清门外所站之人后,登时一愣。

    “你是什么人...”他刚问出声,苏澈的剑柄已经朝前一点,将对方点穴。

    苏澈早就看清了房中,两个穿着暴露,此时用丝巾蒙着双眼的女子,还在床边摸索着,此时听得没声了,还在出言相问。

    “大人你在哪?”

    “是谁来了啊?”

    苏澈无声一笑,在面前这中年人惊恐的眼神里,将门带上了。

    他上前,走到桌旁,桌上还有茶水果盘。

    苏澈拿了两颗枣子。

    那两个蒙着眼睛的青楼女子几不蔽体,香汗淋漓,此时大概是累了,喘着粗气想要摘下眼罩。

    苏澈甩手,两颗枣子打中这两人,将其点穴。

    然后,他屈指一弹,将门口那中年人的穴道解开。

    中年人身子先是一垮,接着就要夺门而逃。

    “不想活了?”苏澈嚼着枣子,随口道。

    中年人的胖手已经抓到了门上,此时却一下僵住了。

    他慢慢转身,也不大喊大叫,只是脸色惊恐,却是双眼紧闭。

    “大侠,好汉,你要多少钱,我都有,我给!”

    高立兴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此次来是带着府衙的两位教头来的,他们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可现在,对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足以说明,自己带来的人已经被解决了。

    他心里暗骂那几人废物的同时,也在想对面那人的身份。

    相貌蜡黄好似痨鬼,可声音却是年轻,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这等人物。难道是,衙门的谁请了杀手?

    只不过,高立兴素来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对方是杀手,那自己可以出比雇主更高的银子,来保自己的命。

    他认为对方是来杀自己的,却没有立即动手,这表示还有周转的余地。

    苏澈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道:“进门时都看见我了,还闭眼做甚?”

    “没看清,没看清。”高立兴连连摆手否认。

    “你是衙门里的哪位大人啊?”苏澈又问。

    高立兴心思一动,不认识自己,难道对方是找错了人?还是说,这人纯属是过路客,就是为了打秋风的?

    当下,他试探道:“府衙刀笔吏,臧...”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了剑似要出鞘般的声响。

    苏澈拇指抵住机括,淡淡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高立兴脑门儿见汗,对方语气平淡至极,他却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他不由伸手搓了搓胳膊,紧了紧单衫。

    因为他忽然想起房中还有两个人,如今生死当面,他可不觉得这两个青楼女子,能帮着瞒住自己的身份。

    “本官...梁州郡守,高立兴。”

    伴随着好似难以启齿般说出的,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名字。

    便是苏澈,也有些意外。

    他不认识对方,却对此人早有耳闻,只不过不是什么勤勉爱民的好名声。而是因为,当初北燕大军过境,梁州各地尚有官军抵抗,可这堂堂梁州郡守,却是直接打开城门,迎北燕军队入城。

    梁州城五万梁国守军,竟有一半降了,而事后,北燕军队更是将未降之人全部坑杀。

    高立兴用他的‘忠诚’,换来了器重,他依旧是梁州郡守,甚至,还借北燕之手除掉了府衙里不少的异声。

    这也是高立兴方才不敢说出自己名号的原因,因为谁都知道,现在境内尚有梁国的残军抵抗,像他这种大开城门之人,自是要先被除掉的。

    便是江湖里,也有不少义士想要杀他。

    破城后,关于高立兴的生平,才为人所了解。

    原来此人本就是个草包,只不过出身商贾世家,家中颇丰,年轻时走的朝中左相门路,买了官外放,后来银钱不缺,一直孝敬左相,因此才平步青云,这官位也越做越大。

    只不过其半点能力也无,如何也不会治理民生,是以他虽挂郡守之职,寻常作为都是府衙其他有才干的官员来做,这也是左相素来的手腕。

    高立兴心知自己本事,所以向来小心谨慎,就是来香云楼,从来都是临时起意,鲜有人知。最主要的,是此地乃血衣堂口的产业,他能活到现在,这血衣堂口可是帮了不少忙。

    双方互给便利,他从未想过今日会出事,还是在香云楼里。

    苏澈点头,哪怕心中已认定对方是个死人,可语气却毫无异样。

    “我只求财,不杀人。”他说。

    高立兴猛地松了口气,也是睁开了眼睛。

    他一脸讨好和媚笑,而竟是在不自觉间,腰身也站得稳了。

    “你尽管开个价。”高立兴豪气干云,“这次,就当高某人交你这个朋友。”

122.草包(下)

    苏澈觉得有些好笑,甚至也是一下笑了出来。

    高立兴有些尴尬,也觉得有些难堪。

    自己堂堂一州郡守,竟会在一个江湖莽汉面前讨命,这实在是觉得屈辱。可不这样又没别的办法,形势比人强,对方是过路的亡命之徒,而自己的命就在对方手里。

    他只能想,只要自己脱身,不光要衙门的人来抓此人,还要让血衣堂口等城中帮派都动起来。这些年,大家银子都没少赚,他这次,必要眼前的人死不可!

    只不过,当下还是要示弱,甚至是苟且一番的。

    “高大人的银子很多?”苏澈笑问。

    高立兴心中冷笑,脸上却是露出尴尬和惶恐,“这,这话从何说起啊,只是小有薄资而已。”

    苏澈的剑磕在桌沿,发出咚咚的闷响。

    而他的默不作声,也让高立兴拿捏不准,心神难安。

    很快,高立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好汉若是能高抬贵手,本官将银钱双手奉上不说,还可在衙门里给好汉觅个差事,这样你也不用再漂泊江湖了,咱们兄弟一起发财。”

    “发财?”苏澈看似是有些好奇。

    高立兴连忙道:“不错,届时这梁州城里,你我兄弟一文一武,这银子还不是耙搂一般。”

    苏澈好笑摇头,然后道:“你觉得,你这条命,值多少银子?”

    高立兴本以为他是动心,刚待再说什么,可冷不丁听他此言,登时愣了愣。

    接着,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好汉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开价,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两银子,就给我多少。”苏澈说着,剑柄调转,将身旁那两名青楼女子打晕。

    他没有丝毫怜香惜玉,这两女‘嘭’地一声,直接摔倒在地,高立兴的脸皮也因此抖了抖。

    高立兴看着眼前人那蜡黄而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得后脊寒气直冒,心中更是万分不自在。

    但他知道,对方绝不是在开玩笑。

    “一千...不,三千两!”高立兴咬牙,有些肉疼地比出个‘三’。

    苏澈挑眉,张口就是三千两,这可真是个狗官。

    而见他神情,好似不乐意,高立兴当即摆手,连忙道:“五千,五千两!”

    苏澈摇头。

    “八千两?”高立兴都快哭了,“最多一万两,多了本官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听着他话里做作的哭腔,苏澈将嘴里的枣核吐了,说道:“一万两,真的是不少了。”

    高立兴连连点头。

    “高大人是做什么买卖,赚了这么多银子?”苏澈脸带笑意,问道:“不会是搜刮民脂民膏,收受贿赂,贪来的吧?”

    高立兴连连摇头,“好汉说笑了,本官素来廉明爱民,怎会是贪官。”

    “实不相瞒,本官老父乃是米粮大商,这银子,可是他赚了一辈子。”他说,语气动容不已,甚至有种子孙不孝,连累老父的羞愧。

    苏澈心下皱眉。

    老实说,他在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投递叛国的梁州郡守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将对方一剑斩了,后来一想对方既是出现在此地,必是跟香云楼有关,或就是其幕后之人。

    所以,苏澈想借此威胁,问出藏匿蝶恋花的下落,然后再杀之不迟。

    可现在,在对方说出方才此言之时,他心中竟有几分恻隐。

    苏澈不由摇头,想起了少年时颜玉书说自己的话。

    他说自己看似果决,可在遇事时,总不免会优柔寡断,甚至是瞻前顾后。苏澈当时辩解,说是不想给家人惹麻烦,可现在细想来,对方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不够果断。

    其实,像颜玉书那般性情冲动,看似鲁莽之人,在心中实则早就有了权衡。他并非是权衡了此事的利弊,而是权衡过此事要不要做,若是做,如何会做的更好。

    颜玉书从不会犹豫。

    苏澈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样。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它不会成为自己做出决定的阻碍。

    是以,他直接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高立兴一愣。

    “好好答,我可以不要你的银子。”苏澈轻笑,透着和善。

    高立兴一听不要银子,虽知道他要问的肯定是机密要事,不过还是连连点头。

    “好汉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把蝶恋花,都藏在哪了?”苏澈直接道。

    高立兴本是在想他会问什么,脸上都带着些小心和讨好,可当听到后,却是愣住了。

    蝶恋花?他是为蝶恋花来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短短的一瞬之间,高立兴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

    他脸上情绪稍有变化,却也没想着隐瞒,因为他知道,对方既能说出这蝶恋花,显然是已经笃定,就是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此时,高立兴斟酌开口道:“好汉原来是为蝶恋花来的?”

    苏澈点头。

    “可这,跟本官没什么关系啊。”高立兴话出口,连忙解释,“这香云楼是血衣堂口的产业,你想必也听说过这血衣堂口的名声,他们背靠天下盟,肆无忌惮惯了,别说是捣鼓这蝶恋花,就是弄毒散,本官也奈何不得他们啊。”

    苏澈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蝶恋花是血衣堂口的,而你对此是一概不知?”

    “对对对。”高立兴连忙点头,“本官也知道毒散害人,一直有心将之铲除。”

    “可我怎么听说,这香云楼其实是你的产业?”苏澈道:“蝶恋花也是在给你赚银子?”

    高立兴一怔,接着大义凛然,“这绝对是污蔑!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怎会行此为恶之举?”

    “那你知道血衣堂口把蝶恋花藏在哪吗?”苏澈问道。

    “不知道。”高立兴摇头,很是老实。

    “香云楼里的蝶恋花都放在哪,也不知道?”苏澈又问。

    高立兴又摇头。

    苏澈笑笑,眼神却是冷淡下来。

    “你还真是不怕死,都这个时候了,还敢隐瞒。”他或。

    “我没有...”高立兴脸色一僵,继而有些愠怒,“这一定是哪个小人在恶意中伤,诬陷本官!”

    苏澈觉得这人,倒也不全然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草包,起码此时神态,倒是比台上的那些角儿演得好多了。

123.贪

    高立兴会隐瞒,苏澈并不觉得意外。

    当下,他走过去。

    高立兴不由后退,一下靠到了门上,手忍不住往后扒着,抓到了把手。

    苏澈看了眼,道:“你可得想好了。”

    高立兴脸色有些僵硬,“本官的确是不知情啊。”

    苏澈说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魔门手段。”

    “魔门?”高立兴一愣。

    “抽筋拔骨,搜魂夺魄,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苏澈说着,脸色已是寒下来。

    高立兴能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几欲将他心神冻彻,惶然不能言语。

    苏澈探手而来。

    在高立兴的眼中,他的手掌便好似阎罗鬼手一般,下一刻便要施搜魂之法。

    当即,他不由惊叫一声,“好汉饶命!”

    话说着,高立兴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苏澈双眼眯了下,抬剑,剑柄落在对方肩头,他能感觉到眼前之人的颤抖。

    “蝶恋花都是血衣堂口的,跟我确实没有关系啊。”高立兴哭丧着脸,连连出声,“我就是个傀儡,看着风光,其实都是在被他们逼着做事啊。”

    苏澈故意问道:“堂堂知府,还管不住这些帮派?”(前边错了,梁州城中是府衙,高立兴不该是郡守,而是一州级别的官员知府,特此说明。)

    “血衣堂口是天下盟的,我哪敢管啊,他们要批条子我就得赶紧给批了,要夜里出城,我就给他们令牌,我不得不这么做啊。”高立兴脸上是委屈、无奈还有痛恨,“只要他们有个什么吩咐,就算是半夜我睡下了,也得马上照办,否则这脑袋就搬家了。”

    听他哭诉得煞有其事,苏澈倒是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了,或者说,差点就真的信了。

    要真是一个傀儡,还能这么逍遥地在香云楼取乐,半点忧心也看不出来?

    若真是朝不保夕,先莫说是借酒消愁,就是方才跟这两个青楼女子捉迷藏,恐怕也早没了这等心思。

    苏澈点点头,好似是信了。

    “好,你若说出实情,我无生教便替你除了这血衣堂口!”他大义凛然道。

    高立兴愣住了,眼神为不可查地变了变,惊讶道:“好汉竟是无生教的人?”

    苏澈桀桀怪笑,“怎么,不像?”

    说着,他故意露出几分气机,如山海般沉重的剑势只是泄露一丝,高立兴呼吸顿时便是一促,身子更是矮了矮。

    高立兴切实感受到了这股压迫,在他眼中,对面这看不出年纪的男子,果真是一身魔焰滔天。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这动辄就要杀人的气势。

    他真信了,信苏澈是那神秘的无生教中人。

    “斗胆问一下好汉,贵教如何盯上了这蝶恋花?”高立兴小心问道。

    苏澈冷哼一声,道:“如今天下反复,江湖风云欲起,我圣教自要掀动狂澜,称霸江湖,号令武林!”

    高立兴心头一震,眼带惊骇。

    “我实话告诉你,别说是这一个小小的血衣堂口,便是那血衣堂或天下盟,不久后,也要成我圣教崛起的垫脚石!”

    苏澈语气森然,果决霸道,“不只是你这梁州城,就是其他州郡,都有我圣教的人,届时我圣教教众裹挟风云,言出法随,你明白了?”

    高立兴闻言,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贵教做大事,也是要先筹措银两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无生教真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参与天下大事中去。而眼前这人也是个傻子,还妄言让天下盟成为垫脚石,恐怕天下盟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将这无生教淹死了。

    只不过,这些话他也就是心里想想,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

    现在,高立兴想的,是快些将眼前之人弄走。

    苏澈淡淡道:“所以,现在高大人有何教我?”

    高立兴喉间咽了咽,半是为难,半是害怕地说道:“香云楼的蝶恋花,好像是都放在后院。”

    苏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后院?”

    “对,后院。”高立兴确定道:“就在后院,只不过那里都是血衣堂口的人,把守很严。”

    苏澈点头,“那想来,高大人是有办法进去的吧?”

    高立兴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我只是隐约知道那后院放着什么贵重之物,却是连去也不敢去啊。”

    “带路。”苏澈直接道。

    高立兴脸色一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都把地方说出来了,对方竟还让自己带路?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苏澈笑笑。

    实际上,从对方神情变化里,他已然确定对方说的是实情。眼前这人此时想的,恐怕就是早些把自己支走,而那后院里,应该是还另有玄机。

    高立兴心下有些着急,后院里的都是什么人?听说今日有血衣堂口的大人物在,此时就在那后院。

    不止如此,还有那血衣堂口上面的人,此来供应这蝶恋花,那些可都是刀口舔血的狠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天下盟血衣堂的高手。

    依他所想,把眼前这人忽悠过去,任他武功再高,还能比得上那些凶人不成?

    高立兴的算盘打的很好,甚至不惜折节忍受屈辱。

    当下,他直接道:“好汉,那后院是有看守在的,本官无论如何也不敢过去啊。”

    “这样,好汉饶我一命,这一万两,就当是孝敬。”

    说着,高立兴小心地伸手朝床边示意一下,然后,在苏澈的目光里,他走到床边,从衣衫里摸出了一叠银票,讨好般地放到了桌上。

    那是十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在任意一个钱庄,都能兑换现银。

    苏澈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银票,只不过,当下仍是不免意外。

    “你逛青楼,还带这么多银票?”他问。

    高立兴怎么会说这是待会去拜见血衣堂的人时,要送上的心意,当下,只能是讪笑。

    苏澈把银票拿了,在手上甩了甩,然后打眼去瞧。

    高立兴眯了眯眼,这手法,对方恐怕不是第一次见这等大额银票。

    难道他在无生教,也是不得了的人物?他心里想着,却是在盘算对方一会去了后院,被血衣堂的人拿下后,自己该如何请功了。

    “就这些?”苏澈问道。

    高立兴一愣,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后,心中顿时大骂对方贪得无厌。

    可面上,他仍是讨好,“出门急,就带了这些,不过荷包里还有百多两闲散银子。”

    “拿来。”苏澈说道。

    高立兴心中暗骂不止,但还是过去拿了。

    苏澈心里想着这些贪官真是家缠万贯,此时看着对方背影,顺手从桌上拿了几颗枣子。

124.意外

    高立兴当然不可能活。

    苏澈轻轻关上房门,在无人注意之下,从旁离开。

    楼梯口的房间门依然锁着,这说明被他打晕点穴的人还没醒过来。

    苏澈打开窗子,跃了出去,踩着房瓦朝后院方向而去。

    此值深夜,华灯璀璨,街上都是人,只不过却无人注意到他的身影。

    江令寒不知去了何处,苏澈没有多想。

    后院里依旧有灯,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澈藏身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却是能隐约感知到院落中的气机。

    有人,而且还是不少人。

    他想了想,走出阴影,朝那边过去。

    “什么人!?”院门内,有两人走出,问道。

    这两人都是膀大腰圆,身材魁梧之辈,此时目光如炬,带着审视警惕,上下打量着苏澈。

    “是高大人派我来的。”苏澈说道。

    “高大人,高立兴?”其中有个问道,只不过话里,丝毫没有尊敬和忌惮。

    苏澈猜想这两人该不是血衣堂口的人,因为他们神情之中,多得是肆无忌惮和浑不在意。

    就好像,是出身更高的人,对乡野之间的瞧不起。

    “是。”苏澈应道。

    “他让你来做什么?”一人皱眉,不悦道:“不是告诉过他,半个时辰后堂主自会见他吗?”

    堂主?苏澈心中一动。

    他并不认为对方口中所称的堂主,会是这城中的血衣堂口堂主,因为连云奚菡都对血衣堂口无甚在意,那试想高立兴在他们面前,也绝不会如此卑微才是。

    当下,苏澈悄然四下看了看,同时对院中略作感知。

    “问你话呢?”对面那人喝道,手更是隐隐按住了腰间的刀。

    苏澈探手入怀,对面两人顿时有些紧张,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一下,苏澈更坚信这两人绝非普通混帮派的人。

    他从怀里取了那叠银票出来。

    便是深夜,十张千两的银票也足以引人注意,对面那俩人一下便被吸引了目光。

    苏澈手指一弹,两颗枣核直接打中两人穴道,其中气劲将两人一下点住。

    看着这两人又惊又怒的眼神,苏澈笑了笑,把银票收起,从两人身旁从容走过。

    进了门,院中回廊上还有三四人在巡逻,而左侧唯一一间有灯亮着的房门前,更是有两人抱臂站着。

    此时,他们都注意到了进来院中的苏澈。

    只不过,许是对门口那两人的放心,他们都没问,更没有太过注目。这也是因为苏澈步履从容不迫,径直朝那亮灯处过来。

    窗纸特殊,只有昏黄灯光,却看不清剪影。

    “你有何事?”门口,一人问道。

    苏澈还未答话,之前走近时,那从房内隐约传来的交谈声便隐没下去。

    接着,房中有人问道,“是谁来了?”

    此声中气十足,却又透着几分随和,让人只是听之,便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应是个儒雅的中年人。

    苏澈也不例外。

    他回道:“高大人让小人来给堂主送东西。”

    先莫说房中之人,单是门口两人,神情便是松了松。

    因为无论是高立兴,还是这声‘堂主’,非是自家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东西?”房内,有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人出来,尚站在门内,“什么东西?”

    这是个面相普通,却有几分憨厚随和的中年人,他个头不高,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袍,此时一手开门,一手负在身后。乍一看,这人就像是街上的那些游商小贩,只不过却少了许多市侩。

    苏澈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对方神态相貌,而是对方右手拇指上那金光湛湛的大扳指。

    这说是扳指,却非玉制,更恰当地说,这是金环,由数个金环套在拇指上,看起来倒像是扳指。

    也正是从这个扳指上,苏澈认出了对方身份--天下盟血衣堂的六位堂主之一,“金钱豹子”宗文晔。

    他暗暗有几分心惊,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

    ……

    天下盟血衣堂,有六位堂主,有人擅长武功,有人擅长出谋划策。有人喜好结交言谈,有人却专做银钱生意。

    这宗文晔,擅长的就是做生意,赚银子。

    他不像是一个江湖人,更像是一个商贾。

    他喜欢赚钱,不择手段地赚钱,商人重利无情,此人深得其中三味。两面三刀,笑里藏刀,这仿佛是对他最好的评价,而他也欣然接受。

    宗文晔为血衣堂赚了多少银子,没人知道,更少有人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买卖。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此人在天下盟很得器重,他这“金钱豹子”的绰号,便是天下盟那位总瓢把子赐予的。

    他虽算不上天下盟的账房掌柜,却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这等人,不该出现在此。

    ……

    苏澈心思转过,当即道:“高大人知道堂主来,特意吩咐小的将东西送来。”

    他并未点出是什么东西,只是做出一副彼此都懂的表情。

    因为他也是一下想起来,眼前这人像商贾更胜过江湖人,那他自是爱财的。

    高立兴准备的这一万两银票,恐怕就是敲门砖,而对方,未必不知情。

    果然,宗文晔一听,眼神动了动,神态更加随和。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此事。”他挥了挥手,门口这两人自是退到一旁。

    然后,宗文晔一侧身,和善道:“来,进来说话。”

    他让开身子,便露出了房中景象。

    苏澈好似还看到了另外两道身影,只不过为防怀疑,便也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当下,他抱拳谢过后,便抬脚上前,往房中走去。

    在经过宗文晔身边时,苏澈忽有所感,侧目时,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对方眼神。

    那是虽然含笑,却是阴险虚伪的目光,其中,更仿佛有恶意在潜藏窥探。

    苏澈心神微凛。

    房门在身后关上,却并未有宗文晔的脚步声。

    苏澈也是看清了房中另外两人。

    一个是头戴英雄巾的壮硕汉子,脚边放了把厚脊大刀。

    另一个,却是手上捧茶的女子。

    苏澈在看清对方后,不由得愣了愣。

    付吟霜将手中茶盏放了,神情似笑非笑。

    而身后,宗文晔走近,话语响起。

    “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

125.偷袭

    苏澈并不意外自己会被发现,只是意外被发现的这么快。

    甚至只是一个照面,对方便察觉出了不对。

    此时,坐着的那虬髯大汉,已经伸手摸上了桌腿旁的大刀,背后,是已将后路堵住的宗文晔。

    “宗堂主这是什么意思?”苏澈没有动,因为他知道,此时若动,必要迎来此间之人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同样,也会引来门外院中的那些人。

    宗文晔道:“我不相信高立兴那般草包之人的手下,会有阁下这等人物。”

    苏澈心中警惕,面上却是如常,“我就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宗堂主此言,我有些听不懂。”

    “你的易容术,手法还算高明,只不过,未免显得有些仓促。”宗文晔说道。

    苏澈一听,摸了摸脸颊,原来是这里露出了马脚。

    想想也是,之前他易容都是粗略伪装一番,也无人看得出来。今次又有盗帅帮忙,他更是放心,所以出门时也未作调整,只是随便捯饬一番就罢了。

    可这等易容手段,瞒过一般的江湖人也就算了,在宗文晔这等老江湖面前,的确是有些不够看。

    哪怕是深夜,一个照面,也足是露出了马脚。

    苏澈这般想着,却也是没把伪装去了。

    宗文晔看着,微一皱眉,“朋友还打算装下去?”

    苏澈看了眼付吟霜,对方同样看着自己,没有拆穿的意思,也不像是打算说什么。

    可他记得,之前商容鱼说过,对方身份暴露,如今也正被血衣堂口追杀。那这个时候,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

    宗文晔眼中已有杀意。

    苏澈轻轻按剑,道:“你我并无仇怨。”

    宗文晔微怔,随后道:“可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方竟会冒充高立兴的人来,而且还知道他在此地,那显然,其人目的非同小可。而高立兴说不定,也早已遭其毒手。

    那么,血衣堂口在梁州境内的生意,对方或已知晓。

    无论如何,都必要将此人留下。

    宗文晔这般想着,却是朝付吟霜两人使了眼色。

    虽然他看不出眼前这人武功如何,但从对方敢孤身来此看,显然也非寻常之辈。他素来谨慎,现在既不想引起太大注意,便唯有联合场间两人,将其迅速拿下。

    这般想着,宗文晔手指已经摩挲上了拇指上那金光湛湛的扳指。

    “联手。”

    这是当苏澈打算拔剑时,耳边忽然传来的话,而声音的源头,赫然便是一直噙笑的付吟霜。

    苏澈来不及多想,因为身后已有劲风袭来,宗文晔竟是悍然出手。

    与此同时,那虬髯大汉已经提刀。

    而付吟霜也是骤然弹起,脚出如风,又似飞鱼击水。

    这两人,就好像早就在等待这一击一般,更如同心有灵犀似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手。

    可令苏澈心头一惊的,是这两人皆非朝他攻来,而是冲他身后那人。

    大刀势若劈山,却是举重若轻,犹如毛羽。

    脚踢如钻,毒蛇探信。

    宗文晔心神大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前一刻还在共商梁州蝶恋花生意的他们,此时竟会突然对自己出手!

    难道这人是他们的帮手?

    原因为何?

    这一刻,宗文晔心中只有疑问。

    这一切,他永远无法得知到答案。

    金色扳指散成无数金环,如天女散花般朝眼前打去,可如此距离之下,其发力劲势实在有限。

    苏澈却根本没有闲着,他也是在第一时间出手,却并非拔剑,而是在侧身之际,直接弹出两指。

    剑气如芒,比这房中灯火还要明亮,其中剑意铺天盖地,只余无边锐气。

    金环崩开,打在四下墙上,桌椅炸裂,场间倶是金环碎裂的刺耳声响,如浪般回绕不绝。

    宗文晔被两道剑气破开护体真气,直接刺穿肩头,可他却强忍着闪身躲过那虬髯大汉的一刀。

    地面被刀风掀起砖石,另一边那付吟霜的一脚却踢个正着。

    宗文晔只觉左腰侧一阵剧痛,口中登时吐血,继而下身先是酥麻,接着便失去知觉,踉跄着一下倒地。

    苏澈闻到了一阵恶臭,不由看向身下洇血的宗文晔,只觉得尾骨也是有些发凉。

    付吟霜方才那一脚,直接以劲力踢碎了宗文晔的腰肾。

    门外有人直接闯了进来,可刚开门,不等反应,便被早等在一侧的虬髯大汉一刀砍翻。而院外,竟也有交手之声出现。

    苏澈此时持剑在手,哪怕宗文晔已经重伤濒死,他也没有丝毫大意。

    只因为场间那嫣然含笑的女子,以及那突然面无表情的提刀汉子。

    “苏公子,别来无恙。”付吟霜轻轻拢发,笑吟吟道。

    苏澈脸色微沉,“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付吟霜道。

    苏澈冷哼,“这我可不领情。”

    “是啊,你苏公子的武功,我当然清楚,这宗文晔自不会是你的对手。”付吟霜话里略带嘲讽。

    苏澈知道,对方所说的,是方才她并未跟宗文晔联手。

    否则,自己如今有伤,若同时对敌这三人,恐怕确也要费一番工夫,更别说还有外间之人。

    “你为何要帮我?”苏澈问道。

    “你,是为了蝶恋花来的?”付吟霜不答反问。

    苏澈点头,然后道:“若是你也为了蝶恋花,那恐怕,咱们还是敌人。”

    “我们还不屑做这等买卖。”付吟霜说着,裙下探出脚,脚尖在地上的宗文晔胸前蹍了蹍,从他怀里踢出了一块好似令牌般的物件,然后拿了。

    苏澈一直看着,略有好奇,并未阻止。

    “此番多谢你帮忙了,若不是你,就靠我俩的话,的确还要费不少工夫。”付吟霜语气带着真诚。

    不论真假与否,若没有苏澈的话,就算宗文晔对她俩戒备已低,方才她偷袭也不可能如此轻易。

    “火房左边灶台有机关,木架后面就是放蝶恋花的暗室。”付吟霜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点火的时候要离得远些,免得被烟呛了,染上瘾。”

    话说完,她便直接往外出去了。

    一旁,那虬髯大汉却是盯了苏澈几眼,眼神里,竟有几分恨意?

    苏澈一时有些懵,不过,在看到对方抬脚时,目光却凝了凝。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怎会有这么小的脚?那鞋子,分明是有些跟脚。

    联想到刚才对方眼中流露的神情,苏澈莫名想到了先前那易容精湛的道袍少女。

126.杀性

    付吟霜的人已经走了,她们并没有告知目的,彼此并不熟,甚至立场还相悖,也没有这个必要。

    夜晚的秋风很凉,吹来还有些温热的血腥味。

    苏澈站在门口,身后的房间里,是已经断气了的宗文晔,身前的回廊和院中,还躺着几具尸体。

    没有人来。

    他照着付吟霜说过的,去了火房,然后从左边灶台上发现了扭动的机关。

    伴随着铁链拉动的声响,一侧摆着菜篮等物的木架滑开,露出了其后的暗门。

    苏澈随手一剑将上面的锁断了,然后踢门而入。

    他本是有些不放心地屏息,可进去后才发现其内竟还有凉风阵阵,这密室里竟是通风极好。

    不算很大的密室,估计是开在两间房的厚墙之中,两边靠墙分别码放着五六个木箱,都上着锁。

    苏澈走近,能隐约闻到一丝清香,让人闻之精神一震,竟觉几分欣悦的香气。

    他登时凛然,连忙屏息。

    这种香气闻之看似怡人,实则只是一种致幻,它并不会给人带来真正的愉悦,或是精神层面的放松,虚假过后,它所给予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衰痛。

    苏澈将木箱上面的锁下了,开箱后把盖在表层的皮货揭开,便露出其下以干草包裹起来的东西。

    那里面是形似山中药材一般的草枝,还有些枯叶干果,看着就如同晒干的草木一样,可这种诡异的清香,确实是从这些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蝶恋花?”苏澈微微皱眉。

    而随着蝶恋花显露真容,此间气味愈加浓郁。

    他不敢多待着,将箱子重新锁了,然后一箱箱地往外搬出。

    一共十一个木箱,并不沉,此时都被放在了院中的空地上。

    苏澈从柴房里抱了柴火,从火房的灶下取了木炭,因为木箱上有铁皮,并不太燃,所以他打算把蝶恋花倒出来点了。

    可在这时,他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一侧屋墙。

    黑夜里,有人施轻功掠来。

    一袭秋风,江令寒抱剑而顾。

    “都解决了?”他看着眼前的木箱,以及不远地上的几具尸体,有些意外。

    按他本来所想,这里既是蝶恋花的藏处,那此地守卫不该如此薄弱才是。

    苏澈看着他身上的血污,道:“没事吧?”

    “不过是些许杂人。”江令寒一笑,“问出地方后,我就赶来了,倒是没想到,你动作更快一些。”

    他话虽然说的轻易,可苏澈知道,对方今夜必是杀了不少人,那身上沾染的血污便足以说明一切。

    “房中死的是宗文晔。”苏澈直接道。

    江令寒一听,眼中闪过意外之色,“宗文晔?”

    他当然是知道此人名头,只不过对对方为何在这也只是有片刻的疑惑,马上便想通关键。

    梁州血衣堂口蝶恋花的生意,是血衣堂授意的。江令寒眸光微寒。

    毒散买卖是江湖大忌,若只是一个血衣堂口还可以说是利欲熏心,不知轻重,可其背后竟是血衣堂布置的话,那这就不是小事了。

    “此事,我会上报宗门。”江令寒说道。

    他与盗帅所想一样,毒散之祸为害天下黎民,身为正道门派,他有理由也有必要插手此事,并将此事管到底。

    苏澈笑了笑,若有观潮阁插手,那想来,血衣堂的交代必定少不了,虽说不一定就能将此事彻查,但起码,也会有所改善。

    毕竟,观潮阁不是朝廷官府,虽有威望,可其对江湖的约束,却不成文。

    江湖,终究是散漫的。

    “你杀的他?”江令寒好奇道。

    苏澈摇头,将付吟霜出现在此,以及促成联手并偷袭杀掉宗文晔之事说明,其中,自是包括是对方相告蝶恋花的藏处。

    若是换做叶常青在此,听了苏澈此言,一定会乱说几句,比如‘苏兄弟与这东厂之人竟还有私交’、‘看样你们关系匪浅’之类的废话。

    可江令寒自是不会说的。

    他只是眉头微皱,在思忖付吟霜等人这么做的目的,以及那取走的令牌是什么。

    “你可曾看清那令牌模样?”他问道。

    苏澈想了想,说道:“黑不溜秋的,就像寻常的腰牌。”

    在当时,他当然是想仔细去看,可付吟霜收起的动作很快,彼时又要提防那两人,他自是没多注意。

    一时间,两人都是想不通那令牌作用。

    江令寒看着眼前的十几口箱子,开口道:“这蝶恋花,却是不能就在这烧了。”

    苏澈也不再多想,此时听了,先是一愣,接着醒悟过来。

    “是了,此时有风,又是夜里,这么多蝶恋花要是点了,恐怕得有不少百姓遭殃。”

    这些蝶恋花看似不多,可实际上,调制在香料之中所需要的,只是很小的一点。往往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足够吸食很久。

    此时,这么多蝶恋花一旦点燃,随风飘出,毒害惹人无形中上瘾不说,骤然猛烈的药性,恐怕足以害死方圆不少人。

    而这些箱子里,虽然装的好像是树枝一般的东西,其实是数以万计的银钱。

    “若不在城中,难道要去城郊?”苏澈问道。

    本来梁州城的戒严已松,他随时可以出城,只不过因云家之事逗留。可如今因城中不少帮派的老大失踪,城中又戒严起来。

    而除了大小帮派的人之外,尚有桃花剑阁的弟子巡视,为的自然还是抓他踪迹。

    此时夜里出城,不太容易。

    “跟我来吧。”江令寒说道。

    ……

    这里是梁州城的吉安坊,血衣堂口所在,离香云楼有将近两刻的脚程。

    两辆马车进了坊市。

    空荡的大院里,苏澈和江令寒把箱子从马车上卸下。

    “你之前,就是来了这?”苏澈仍是难掩惊讶。

    偌大的血衣堂口,竟是不见一个活人,浓烈的血腥味,在此前开门时便冲入鼻孔,几令人晕厥。

    苏澈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所为,只是看着身旁那神情平静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有如此杀性。

    二百多号人,说杀就给杀了。

    江令寒淡淡道:“除恶就要务尽,你说过的。”

    苏澈不失尴尬地笑了笑。

    “觉得我杀心很重,还是对他们有所恻隐?”江令寒问道。

    苏澈再次惊讶,对方竟会在乎自己如何想?

    不等他回话,江令寒便道:“我在动手时已经问过,血衣堂口二百一十六人,皆参与或是知晓蝶恋花生意。莫说混帮派便要打生打死,单是此事,就算他们未曾杀人,可手上已经染血,没有一个无辜。”

    “为恶与为害虽有不同,可在本质上,却是一样。”他说,“既然做下,就要有受死的觉悟。”

    苏澈从未听他这般认真的语气,以及此时的冷峻,仿佛与素日那个沉着冷静的江令寒相去甚远。

    “就在这放火么?”他问。

    “进来时你也注意到了,大半个坊市都没人了。”江令寒淡淡一笑。

    血衣堂口被人血洗,住在这的街坊还敢在这才怪了,苏澈摇摇头,不过这样自是最好的。

    在火点起来之后,他俩便将箱子打开,一脚一个往火里踢。

    开始是一阵黑烟,接着火势便大了起来。

    这些好似枯枝般的东西,竟是如此易燃。

    苏澈和江令寒站在上风口,看着烟雾变幻,消失在夜空里。

127.府衙

    次日,预想中梁州城会翻天的情况并未发生,反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静。

    地下龙头血衣堂口被神秘剑客灭门,上下二百余口的尸体现在就在城中义庄放着,此事已经成了梁州城内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不过,却无人敢大声交谈。

    明眼人自然是能看出,这肯定不是城中几个帮派之间的争斗,这么多年了,谁也奈何不得谁,怎么会一夜间就将血衣堂口灭门?

    更多的人,怀疑的对象其实只有一个,因为在这梁州地界,有此能力做出这件事的,也只有一个。

    桃花剑阁。

    联想到几日前桃山上的异动,以及近几日桃花剑阁明显不同往年的动作,隐约间似乎有那么一股暗流涌动。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为何这官府迟迟没有动静?

    若说前几日关于城中那些帮会老大失踪,以及大帮小派之间趁乱打杀火并,官府坐视不管,是想让这些帮派自行消耗,坐收渔翁之利。可现在没动静,就不该了。

    他们哪里知道,堂堂梁州的知府大人,早在昨夜就死在了青楼。

    这件事,府衙自是不会说出来的,不只是难以启齿,更是不想让如今局势变的更加混乱。

    ……

    梁州地处中原,堪称富饶,而又因那座桃山所在,辖内也无争锋门派,是以一直发展不错。只不过因梁国与北燕的这场战事,百姓流离失所,各地均受冲击。

    当然,梁州城因高立兴开城门迎燕国军队之举,倒是未受太多战火的侵袭,而这,也是高立兴在府衙里,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若无我高某人,这梁州百姓哪还会安居乐业?’这话,颇为无耻,也颇令人觉得好笑。

    此时,梁州府衙内。

    堂中上首无人,其下端坐四人,一边坐着三个,另一边却坐了一个,场间颇为安静。

    其中,三人脸色惴惴,眼中颇多惶恐,另一人却在品茶,看起来倒是闲适。

    “公孙大人,您这还有心情喝茶?”有人实在忍不住,皱眉问道。

    被唤的中年人面容方正刚硬,看起来不苟言笑,不像是做官的,倒更像是教书先生。此时,听着对面之人语气里的担忧,和脸上的慌张,不由一笑。

    “此时再乱,还有用吗?”他说,“人都已经死了,还不趁这点工夫喝喝茶,一会等问话的人来了,恐怕就没机会了。”

    “公孙懿,你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人语气有些不善。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是什么意思。”公孙懿淡然一笑,将茶盏放了。

    “你!”对面三人大怒。

    他们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在府衙里,他们三人跟知府高立兴是一条船上的,而对方,跟他们从不是一路人。

    可官场上,就不能没有这种能做事的人,左相安排这公孙懿过来是为什么,他们当然清楚。

    只不过现在,高立兴死了,还是被人在香云楼杀的,这本来对他们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

    因为他们虽然跟高立兴是一条船上的,但那是以前,现在左相失势,在北燕朝廷里的地位大不如前,他们也不一定非得抱着对方这条船不可。

    而如今高立兴一死,知府的位子就空出来了,他们当然有意更进一步。

    可是,不只是高立兴死了,就连血衣堂口都被人灭了门,这才是让他们惶恐害怕的大事。

    他们能坐稳官位,可不是什么手腕硬朗,而是每年给左相的银钱孝敬从不缺了。当梁国覆灭,北燕入主,左相失势之后,他们自是需要寻找新的合作伙伴。

    是以,以往只是有利益往来的血衣堂口,就借此起势,他们对之再不能颐指气使,就算是官府,也丝毫不能压制对方。

    血衣堂口在梁州城,可谓是一手遮天。

    可现在,往日那趾高气昂的人,都死了。

    高立兴又恰好死在香云楼,暗室里的蝶恋花消失一空,而在血衣堂口发现的那些铁皮箱子,分明就是用来装蝶恋花的。

    是谁发现了蝶恋花,并找到了其源头?

    那杀人者,会就此收手,还是要将参与此事的人全数铲除?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凡此种种遇上,毫无头绪,他们怎会不怕。

    公孙懿看着面前三人,心中冷笑,非但不会有丝毫怜悯和要为其出主意的意思,甚至颇多嘲笑。

    像这等毫无才干,尸位素餐之人,真该是早死才好。

    更别说他们素来搜刮民脂民膏,还与血衣堂口这等江湖帮派串通一气,往日不为政事也就罢了,竟还为了银子,为其撑腰做起了毒散的生意。

    彼时刚听说之时,公孙懿一腔愤懑,可不过片刻,便无力而烟消云散。

    他虽非左相派系,却因对方举荐而升任梁州,在旁人眼中,他早就是左相的人。

    而实际上,除了认得几个左相派系的人,为官多年,他还有人脉吗?

    旧识早因此误解而对他远离,尤其当燕国入主之后。

    公孙懿是想为百姓做事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辞官,但事他在做,可有些事,却终是无力改变的。

    只不过,现在好了,他想着,老天终于看不过眼,终于派人来惩罚这些人了。

    而不管杀人者是谁,他都会感激对方。

    ……

    府衙中的四人今日在此,当然不是为了面面相顾,而是在等人。

    在等凌晨飞鸽传书后,朝廷,燕国朝廷派来调查此事的人。

    公孙懿并不以为然,他觉得,燕国朝廷虽与原先的朝廷有所区别,却与梁州相距甚远,如今来的,不过也就是此时划分了原梁都京城的一些衙门罢了。

    也即是,来的人,极大可能还是原先梁国朝廷的人,说不定,还是曾见过的同僚。

    公孙懿心中笑着,一边品茶,却早已神游天外。

    少顷,在对面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而他已经喝了一壶茶水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一溜小跑的脚步声。

    这是府衙里的通传,此前有过吩咐,如今,应是朝廷的人来了。

    堂中四人顿时起身正襟,看向门口方向。

128.燕廷玉

    先是府衙差人通传,接着是一行人自大门而入,龙行虎步,浩浩荡荡。

    堂中四人遥遥看着,神态不一。

    公孙懿眼神渐凝,看着这行人走近,心下疑惑与沉重并现。

    他们不是原来梁国朝廷的人,梁国朝廷养不出这等雄壮的军士。

    没错,只是用眼一瞧,公孙懿便能看出这行人非是养尊处优的官吏,而是久经沙场的军伍之辈。

    实因他们身上的气势,真似可气吞万里一般。

    一行十一人,俱到眼前,可只有领头那年轻人径直进了堂中,余下之人皆是在门口停了。

    他们穿着干练,看似寻常,可一动一静间却好似演练了无数遍一样,收刀,挺立。

    让人一眼看去,就仿佛是看到了久经杀伐的将士当面。

    公孙懿四人不敢怠慢,连忙朝进得堂中的年轻人行礼,可对方只是随意摆摆手,接着便坐在了正堂高位上。

    “公孙懿是哪个?”

    然后,不等他们开口,这年轻人的目光便自上而下,状似随意般地开口。

    公孙懿一愣,心中虽有疑惑,可手上却已经行礼,“下官便是公孙懿。”

    他不知道对方官职身份,可只从门口那些人身上气势判断,眼前之人自是非富即贵。无论平庸与否,他都是惹不起的。

    “你是有才干的人,本将军信你,你来说说这梁州城发生的事。”堂首那人说道。

    堂下,余下三人皆是不免相视,皱眉者有之,暗藏不悦者有之。

    其中,有一人实在忍不住,拱了拱手,朝堂上问道:“下官等人还不知堂上是哪位大人?”

    他这话,倒也不算是放肆,毕竟就算是有通传,可对方这一来就坐首位,虽说语气并无高高在上之意,但这举止神情里,就透出了上官巡视的傲慢。

    既是来处理高立兴身死,以及血衣堂口被灭之事,难道,就不能表露身份吗?

    下一刻,堂上那年轻人便看了过来,他身子微微前倾,双眼微眯,虽是面无表情,却好似虎视一般,竟让人心头一阵发毛,不敢相视不说,甚至还生后退避开之意。

    被他所盯的那三人,一时间竟是连动也不管动,便连呼吸都好似慢了慢,至于眼中,除了慌乱外,再无其他。

    “本将,燕廷玉。”堂上那人淡淡开口。

    话落,堂下四人皆是一惊,便连看似淡然,实则也在猜想对方身份的公孙懿,都是脸上一瞬愕然,惊讶丝毫不少。

    天下姓燕的不少,可最有名的便只有燕国上将军府的燕。

    无论是纵横疆场数十载,杀出赫赫凶名的‘屠夫’燕康,还是少年得志,白衣渡江奇袭梁都,而一战成名的燕康之子燕长安,这都是上将军燕府的顶梁柱。

    而眼前这人,便是燕康的侄子。

    燕廷玉声名并不太显,便是在燕国,都是如此。人们知道他,多是因为他的出身,而不是其人武功和谋略。

    可同样的,仅凭他是燕康除燕长安之外的唯一后辈,这便足以让人记住。

    场间那脸带惊讶,而眼中却透着巴结讨好的三人便是如此。

    但公孙懿不同。

    他有才干,有抱负,虽然打理一州事务并不容易,可他绝不安心于此。他要处理的政事,从不是帮高立兴,及梁州府衙的这帮无能官员收拾烂摊子。

    事实上,梁国朝廷还在时,他觉得自己仕途无望,而天下换主之后,他好似一下看到了希望。

    他暗中搜集了不少有关燕国朝廷官员,和豪门世家的消息,包括一些名门望族在内,他都整理了不少。

    公孙懿想要出头,所以给其中一些人写过自荐信,因为他不甘心。

    而其中,就有这位燕廷玉。

    因为他觉得,对方同样也是不甘心的。

    燕廷玉身为名将之后,也是少年成名,只不过在其父战死沙场后,便就此寂寂无闻,甚至长大后被人所知,还是因为燕康的缘故。

    他不像燕长安那样可以带兵打仗,他没有参加武举,只靠祖辈蒙阴被授予官职,不大不小地吊在军中。

    在未见面之前,公孙懿从此人有限的生平介绍中,难以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当时只是抱着试探的态度写了这么一封信,可同样诚恳。

    此时,在听到对方就是燕廷玉当面之后,公孙懿愕然之余,下意识便想,对方来此,莫非也因为自己的那封信?

    可说实话,他甚至对自己送出的那些信,能不能到收信人的手里,都不抱什么希望。

    堂首,燕廷玉见场间四人神情,淡淡一笑,“怎么,还需让本将再多介绍?”

    “啊不用不用。”先前问话那人一脸赔笑,额上却有冷汗,“原来是燕将军,燕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下官等人自是知道的,知道的。”

    燕廷玉冷哼一声,随后看向公孙懿。

    后者一怔,随后躬身一礼,然后便将高立兴与血衣堂口发生之事全然说出。

    末了,公孙懿看着燕廷玉面无表情模样,突然想到对方先前所问,是‘梁州城发生之事’,而不只是昨夜发生之事。

    不过片刻之间,他心思几转,略作斟酌,便开口,述说自桃花剑阁下剑令追杀后,梁州城内因此所生的大大小小之事。

    旁边,那三人一愣,而后抬头,看到了堂首那人不时点头,眼露满意。

    登时,他们心情更不好了,也对公孙懿有更为嫉恨。

    不多时,公孙懿便说完,然后躬身立于堂下。

    燕廷玉打了个哈欠,道:“你觉得,昨夜之事如何处置?”

    公孙懿一怔,他本以为对方会问自己方才所说,可实在没想到,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对方问的还是昨夜之事。

    当下,他有些摸不准眼前这人心思不说,一时间自己的思绪竟是有些乱了。

    不过,公孙懿自也非常人,当即道:“如今新朝刚立,高大人乃朝廷命官,他如今被害,若不迅速破案找出真凶,一旦此事传出,恐怕不免令人心头惶惶,此对朝廷更是不利。

    血衣堂口被灭,此事已传扬出去,想必血衣堂或是天下盟都会派人来此调查。只不过这等事触犯律法,本就该衙门来管,自是不能交给江湖门派去处置,否则有失朝廷威仪。

    但像天下盟这等江湖大帮,素来霸道,要如何处理,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

    说到这,他声音略低,忽地不说了。

    因为公孙懿一边在说,一边在观察着堂首那人的神情,此时,他已是见对方眼中流露不耐之色了。

    是以,他便止住了话头。

    不论真假,燕廷玉的确是表现出了几分不耐。

    “你的意思,就是想尽快破案,找出真凶吧?”他问道。

    公孙懿不好意思地一笑,拱了拱手,他说那么多,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只不过身为下官,自然是要稍加分析的。

    “时辰不早了,吃饭吧。”燕廷玉说了句,然后起身。

    公孙懿张了张嘴,愣住了。

    另外三人也是如此。

129.来人

    这日午后,一队人马进了梁州城。

    城中吉安坊,虽说本就不是什么热闹的坊市,可今日却更是冷清,便是人烟都没有多少。

    街口有几个躺在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这时马蹄阵阵,遥遥而来。

    他们不免眯眼去看,看看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会来此,而从这马蹄声上判断,恐怕也是不下于二三十的人马。

    官府的人刚走没多长时候,难道是城中其他帮派的人?

    不像。

    这个时候,没人会来惹麻烦,就算是想看热闹,既不会选在今天,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过来。

    近了,来人很快便到了眼前。

    唏律律,能看出疲惫的马踢踏着停下,喘着粗气,马上的人哪怕带着斗笠,下巴上也是汗涔涔的。

    “老丈,劳驾问下,今儿个除了官府的人,还有什么人来瞧过那堂口啊?”

    骑马的人里有个抹了把脸,开口问道。

    这人的声音还有些年轻,只不过许是长久赶路少了水,此时声里透着沙哑。

    晒太阳的三五个老头儿都是吉安坊的老住户,早就知道那血衣堂口的名声,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对江湖人有些了解。

    此时不用细瞧,只看这马和刀,就知道这伙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本着不想惹麻烦的心态,自然没人开口。

    有的眯眼装着打盹儿,有的两眼浑浊,瞧着眼前这伙人,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但,就是没什么回应。

    “嚯,这几个老帮菜!”人群里,有个瓮声的,看了这几个老头儿架势,顿时有些恼火。

    “胡说什么!”之前问话的年轻人呵斥一声。

    倒是想不到,这人还是个领头的,他一开口,队伍里同样有些不耐的,也都将要说的话咽下了。

    “老丈,咱们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打听打听。”这青年摘了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风霜的面庞。

    他长得浓眉大眼,只是头发看着有些乱,也有些邋遢,下巴的胡茬微青,脸上也有不少污垢,像是几天没洗一样。最主要的,是他左边脸上有道伤疤,自眉角到唇边,看着很是恐怖。

    只不过,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股和善,就算有那道刀疤,也不会让人觉出太多凶狠,反倒是一种硬气和英武。

    如今江湖,能让人感觉到英武之气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其中一个老人犹豫半晌,终是问道:“后生,你是什么人啊?”

    后生?听了这个称呼,马背上的不少人都憋足了笑。

    只不过,那领头的青年却并无异样。

    他笑了笑,然后道:“咱们是血衣堂的人,过来看看。”

    血衣堂?几个老人一听,脸色登时变了,然后也不多废话,竟是拿了板凳茶壶,就往铺子里家里走,手脚很是麻利。

    “哎?”有几个汉子不悦,出言想拦,可那青年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理会。

    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这晒太阳的几个老人,就都不见了。

    关门声在此时,很是清楚。

    此前瓮声出言的汉子拨马上前,他眼神不善地往街旁几个铺面上瞅了瞅,能明显察觉到其后的窥探。

    “少主,这些人忒不识抬举。”他有些不爽。

    青年不在意地一笑,然后道:“问话是咱们的事,说不说是别人的事。再说,从他们的表现上来看,此地堂口作为,恐怕素来不得人心啊。”

    话落,身边大汉便斜眼看向了队伍里的某个人,冷哼了声。

    被他所看那人也是个精壮的汉子,此时尴尬羞愧皆有,只是搓着手,仿佛是想说什么又犹豫。

    “走,去瞧瞧。”青年说道。

    “少主,咱们进城未加遮掩,恐怕...”身边汉子有些欲言又止。

    “区区梁州之地,这又何妨?”青年笑声豪爽,当先拍马而去。

    身后数十人连忙跟上。

    ……

    “你们昨夜,倒是做了好大事。”

    云家偏院,今日来了特别的人。

    江令寒在擦拭铁剑,苏澈在泡茶,坐在对面的人开始还为他泡茶的手法有些赞赏,可当茶香传出,她眼中便有鄙夷。

    “怎么,瞧不上这茶叶?”苏澈问道。

    商容鱼一笑,“吃惯了山珍海味,还会觉得面饼粗粮好吃吗?”

    苏澈想想,道:“会。”

    商容鱼一愣的,摇头,“但我不会。”

    “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何必还要回味。”她说,“个中滋味,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苏澈表示理解,所以只给自己和江令寒倒了茶。

    商容鱼却是将茶杯朝前推了推。

    苏澈疑惑,抬眼看她。

    “口渴。”商容鱼只是道。

    苏澈没说什么,给她倒了茶。

    “今日城里来了两拨人。”商容鱼开口道:“他们,或许会影响咱们的事。”

    “是什么人?”苏澈问道。

    “梁州府衙里传来的可靠消息,来的人是燕廷玉。”商容鱼说道。

    苏澈手上动作一顿,他没听说过此人,却因眼前之人语气中的凝重,以及,所说之人的这个姓氏,让他下意识便有所联想。

    “北燕朝廷?”他问。

    商容鱼看着他,点头,“燕康亲侄,其余的,时间太短,暂时不明。”

    其实,只是燕康的名头,便已然够了。

    江令寒收剑,走过来坐下,“另一拨人是血衣堂的?”

    血衣堂离梁州城不算远,但就算是昨夜得到的消息,最快也要傍晚才能赶到。若真是血衣堂来人,恐怕是就近的血衣堂口过来的。那样的话,没什么高手,倒也不足为意。

    商容鱼却是摇头,语气微沉,“是谢云舟。”

    听了这个名字,不只是江令寒,便是苏澈,都一下皱起了眉头。

    ……

    江湖上有六合世家,其中便有后周南陵谢家。

    此南陵谢家,原本是神都谢家的分支,后来神都谢家没落,逐渐凋零,南陵这一支遂迎祖,成为主家。也因此重整基业,得以传承千年,成为名门望族之一。

    因南陵多江河,谢家早年生意多是江河上的买卖营生,后来势力逐渐壮大。最主要的,是其早年出资出人,支持促进了天下盟的建立和兴起,是以双方互为盟友,数百年来一直共同进退。

    而这谢云舟,便是南陵谢家的长孙。

130.利用

    后周南陵,离梁州城真可谓是万里之遥,跋山涉水。

    谢云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会不会搞错了?”苏澈问出来。

    商容鱼只是端茶来喝,眼皮都没抬。

    苏澈皱眉。

    “你觉得,在这等事上,我有诓你的必要么?”商容鱼将茶盏放下,说着,柳眉一蹙,便吐了片茶叶出来。

    她倒是毫不做作,也没什么维持淑女的意思,哼了声,不悦道:“云阁昌好歹也是无生教的护法,家里竟连个像样的茶叶也没有。”

    苏澈摇摇头,只觉得对方是喝毓萝清茶喝惯了,对这等茶叶实在是入不得口。

    江令寒却是看着她,问道:“消息确切吗?”

    显然,他对谢云舟会出现在此,也是拿捏不准。

    毕竟,来一个不知深浅的燕廷玉,就已经是棘手状况了,如今又多了个谢云舟,恐怕会更为难办。

    要知道,如果对方真的出现在此,身为谢家长孙,那他身边,自不会缺少高手相随。

    若真有了冲突,这必然是不小的麻烦。

    当然,江令寒也不会对昨夜所为有什么后悔,只是本以为血衣堂就算派人来,也不会这么快,但现在却突然来人,让他有些意外罢了。

    昨夜他还想,既然宗文晔领人亲至,那想必附近也不会再有血衣堂的高手了,还对这一方放宽了心。哪想现在,却又将之提上心来。

    商容鱼道:“谢云舟一行人马进城,除了带着斗笠外,没有丝毫遮掩。在城门那里一打听便知。”

    “有多少人?”江令寒问道。

    “二十七骑。”商容鱼说道:“不过,听手下的人说,倒不全像是谢家的人。”

    “是碰巧在这附近,然后得到了消息才来的么。”江令寒沉吟片刻,道:“他们现在有什么动向?”

    “半个时辰前,到了吉安坊。”商容鱼道:“底下的人不敢跟的太近,现在还没有消息过来。”

    “谢云舟的武功,在年青一代里倒不算是十分出众,只不过他身边必有大修行在。”江令寒笃定道。

    苏澈闻言,不由道:“这么肯定?”

    “他是谢家的长孙,为人仗义豪爽,风评素来不差。便是在天下盟里,都有不少高手甘心追随。”江令寒说道:“未来的谢家家主身边,不会没有高手在。”

    苏澈也听说过谢云舟声名,只不过对其身边有大修行在,尚觉意外。

    商容鱼问道:“盗帅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现在对于此事,你们二位如何看?”

    她话中不无调侃之意,毕竟,若不是他们一个杀了知府高立兴,一个灭了血衣堂口,也不会引来燕廷玉和谢云舟这两个棘手人物。

    本来他们可用之人就少,对手又是颜玉书那等心思武功皆是诡谲之辈,还有聚义庄和桃花剑阁的人暗中动作。他们该是小心行事,现在却自己推来了麻烦。

    “倒是可以设法,将矛头引向后周东厂。”江令寒思索片刻,说道:“本来只有季子裳,倒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颜玉书,现在又多了两人,或许可以利用。”

    苏澈皱眉,“话是这么说,可要如何操作?”

    商容鱼也是看过来,哪怕,当她得知燕、谢两人出现后,第一时间所想的也是这般。

    江令寒想了想,说道:“昨夜就算你没有撞破宗文晔,他也会被付吟霜两人除掉,这说明东厂那边早就盯上了宗文晔,或者说,付吟霜在血衣堂口时,得到了某种消息,为的便是宗文晔身上的令牌。”

    “令牌?”商容鱼打断,问道:“什么令牌?”

    苏澈之前并未细说昨夜之事,现在对方问了,他便说了一遍。

    商容鱼闻言,脸色有过刹那的变化,不过很好地掩饰起来。

    苏澈并未注意到,可一旁的江令寒,却将之收入眼底。

    只不过他没有问。

    “咱们可以将付吟霜和东厂的关系散播出去,这样,因着宗文晔之死,谢云舟他们一定会追查此事。”江令寒说道:“到时,咱们只需在必要时将东厂之人的下落透露,便已然足够。”

    商容鱼听了,眼中意外毫不掩饰。

    她咯咯一笑,眉眼弯弯,“若不是当面听,谁会想到这等阴险计策,竟会从你江令寒的嘴里说出来的?”

    江令寒低头一笑,表情淡淡,“计谋谁都会想,阴险与否,只看对谁。”

    “那燕廷玉那边呢?”商容鱼问道。

    江令寒轻笑一声,道:“这是一样的道理。”

    商容鱼莞尔一笑,便接过话去,“高立兴死在香云楼,只需把他和府衙里另外几个人,跟血衣堂口之间的龌龊传扬出去,那梁州府衙自然会自乱阵脚。到时再安排人在市井中散播几句如杀人灭口之类的谣言,衙门的人肯定要跑断腿。”

    “此时府衙群龙无首,公孙懿素来遭受排挤,燕廷玉肯定会总揽大局,无论他分心与否,都是要先查血衣堂口。如此一来,说不定他还能跟谢云舟对上。”

    她看着已经端茶喝茶的江令寒,笑道:“我倒是好奇,你下山也没几次,怎会如此熟稔地利用坊间流言?”

    江令寒轻晃杯中茶,只是说道:“流言是最好的刀剑,杀人不沾血。”

    商容鱼也不再言语,伸手端茶来喝。

    苏澈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两人如此谈笑风生,竟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种融洽之意。

    或许,就连自己,对此也是习惯了么?他想着,摇头一笑,也是喝茶。

    ……

    既然说了,便要做。

    下午的时候,商容鱼便已经着手操作此事。

    苏澈也不知道在这梁州城里,究竟有多少无生教的人,反正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所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城中各个角落,皆是知晓知府高立兴,因为与血衣堂口在蝶恋花生意上分赃不均,以致被灭口于香云楼。而府衙内尚有参与此事的人,那些大人为了不得罪血衣堂口,所以才将此事隐瞒不报。

    而梁州百姓虽痛恨高立兴,想要他死不假,可也没想过对方会被帮派灭口。而现在,血衣堂口也被人灭了满门。

    正当人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便又传了出来。

    原来血衣堂口近来追杀的叛徒付吟霜,是后周东厂安插在城中的人,他们早就盯上了蝶恋花的买卖,所以插手此事。在血衣堂口除掉高立兴之后,便暗中行了灭门之举。

    利益动人,真是狠毒啊,听闻此事的人,无不这么想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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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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