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云烟
场间诸人一时无声,只有那丘道人引燃符纸时的猎猎。
而他点燃符纸也非在烛上引动,而是以食中二指夹着,朝外一甩时火光乍现于符纸之上,青烟袅袅,其中似有如人如物般的奇异景象若隐若现。
符纸成烟,从丘道人的指间开始逸散,众人忽然发觉脚下竟有云雾生成。
盗帅本是在想这道人用的是何手段,可这一低头间,猛然看到了那虽然稀薄,却渐要没过脚踝的云雾。
他先是一愣,继而一惊,随后猛地抬头看向那手拿云符纸的丘道人,脸色变了变。
因为没来由的,他想到了昨夜苏澈对他所说的话,幻术,对方被拉进的那似云如雾般的幻境。
然后,他看清了那隐没在云烟后的丘道人,也终于发现不对之处。
对方眼眸平静,且太过澄清,这绝非一个久供香火的中年道人所该有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市侩,没有小心翼翼。
如果说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招摇撞骗的人学会真本事,但绝不会让一个人变得年轻!
“不好!”盗帅心神一跳。
丘道人看了过来,与他相视,而后淡淡一笑。
扑通,场间传来闷响,这是有人倒地的声响,接着,不等身边人拉一把,陆续就是场间之人倒地之声。
就连那在回廊下的大夫人,脸上的惊慌还未消退,便一下从阶上摔倒下来。
云奚菡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身旁廊柱,她微微咬牙,看着此时场间唯一无事的丘道人,在对方脚边,便连那两个道童都七倒八歪地躺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云奚菡晃了晃头,强撑着不闭上眼皮。
丘道人挥了挥袖,那数十道符纸点燃的烟雾便在身前散开,灰烬飘散,衬得他有如九天而降的仙人。
“贫道,清风观丘…算了,不装了。”他,或者说是她,本还是一副平淡模样,却在话说一半时表情一垮,接着好似有些不自在似的扭了扭身子。
云奚菡一下睁大了眼睛。
盗帅虽是第一时间屏息,并服下清心丹保持清醒,可此时也是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顾不得惊讶对方用的究竟是何等强效的药物,此时听了这丘道人陡然转变的女声,也是瞪大了双眼。
对方竟是易容?
‘丘道人’身子矮了许多,风吹过,她看起来也更瘦了,或者说是娇小,身上的道袍显得很是宽大。
然后,原本的容貌和露在外的皮肤好似是融化的烛泪,渐渐显露出真容。
这是个女子,应该说是少女更为恰当,她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五六,面容清雅,只不过此时嘴角含笑,却多了几分俏皮。
最主要的,是她的眼睛,好似无时无刻都带着洞察人心的笑意。
盗帅与之相视,只是一瞬便下意识要移开目光,好似对方眼中是有能将人心神拉入的旋涡。
“你是什么人?混入我云家有什么目的?”云奚菡的状态好像随时要倒下,只不过却强撑着问道。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倒下,云家便没有人了,父亲卧床,府上有些功夫的家丁皆是在此,现在,就如是被对方一个人将云家全数戏耍于手上。
“我是什么人呢,你不需要知道。”少女葱白般的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刮,有些嫌弃地将‘融化’的遮掩刮掉,“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睡着了,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醒过来。我对杀人可没什么兴趣。”
云奚菡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只不过,她仍是想要知道对方的目的。
可是,自己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而身上的气力也越来越小。
这时,她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然后,不等她有所反应,臂弯便被人架住了。
云奚菡刚待挣扎,就听到那有些陌生,却也有些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是谁?是他。
云奚菡想到了昨夜来府上的人,心下冷哼,可此时却说不出什么斗嘴的话来。
盗帅扶住了云奚菡,可清心丹只能暂时让人保持清明,并不能服下解毒,像云奚菡现在这样,明显是这迷烟之类的东西侵体已深,现在自是无用了。
“你过来干嘛?”云奚菡看他,作势欲推,只不过双手使不上几分力气。
盗帅轻声道:“你知道我来了,为何还不见我?”
“我为何要见你?”云奚菡冷哼一声,大概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只是看着盗帅,眼皮一沉,便彻底昏过去。
盗帅一把把她揽住。
“好端端的,你来趟什么浑水?”不远处,那少女手里把玩着几张符纸,随口道:“为了个女人把命搭进去,这可不怎么划算。”
盗帅看过去,眼前已经有模糊的迹象出现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睡一觉,梦里你会知道的。”少女微微一笑,抬手,一道符纸朝前飘出。
盗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明明想躲,而那符纸飞来的速度也好似不快,都能被肉眼捕捉,可偏偏根本无法躲避。
不是自己反应跟不上,而其实是,那道符纸看似慢却如离弦之箭。
就在盗帅以为要中招的时候,在他心中暗恨还未消之前,他听到了一声剑吟,清脆而熟悉。
然后,眼前的光一暗,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手中持剑,而剑已出鞘。
盗帅心神一松。
苏澈回头,轻笑,“没事吧?”
盗帅摇头,看了他手中的沉影剑一眼。
苏澈知道他所想,微微摇头,以示无妨。
他现在自不会动用剑气,因为那样的话,观潮剑意便隐瞒不住,所以他只能拔剑。
“嚯,你这上个茅房,怎么还跑到这大院里来了?”叶常青挑眉笑着走来。
身旁,是一脸平静的江令寒,而他所看的方向,自始至终便是那穿着道袍的少女所在。
不是商容鱼,而看对方的武功路数,虽不似正道,却也不像是邪功,只不过有几分诡异,倒像是魔门武功。
想到这,江令寒眸子不由沉了沉,他下意识想到了商容鱼,想到了无生教,又或者,对方是不是其他魔门残支出身。
72.左道旁门
“小心她手上的符纸。”
盗帅觉得身子已经有些软了,但还是强撑道,“还有这烟…”
不等他提醒的话说完,叶常青却是直接走了过来。
“区区障眼法,也敢班门弄斧。”他浑不在意地一笑。
盗帅抬眼看他,以为他要施展什么手段破除这逸散的云雾。
毕竟,对方之前可是用过一手捆仙绳,这可是不同于观潮阁剑法的左道旁门,再加上这不短的接触下来,他觉得这叶常青是个不走常理之人,或许也擅奇门异术也说不定。
“服下破障丹,管他什么幻术迷烟。”叶常青手掌一翻,掌心里却多了一枚丹药。
盗帅见此,白眼一翻,他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哪想到竟也是服用丹药,此时他再也抵不住,身子便朝一旁倒去。
苏澈摇头,伸臂将他和对方怀中的云奚菡一并挡住,然后慢慢放到地上。
在靠近大院时,他便已服下叶常青所给的破障丹,所以自是不惧这神秘云雾,也知道了这雾气云烟里掺杂的是特制的迷药,只可使人昏睡,却并无其他毒性。
所以,他也不担心盗帅会因此有事。
现在他最在意的,还是这神秘的少女,因为只是从对方的声音里,他已然断定,眼前这少女便是昨晚那将自己拉进幻术,歌奇异唱词之人。
只不过让苏澈意外的,是昨夜朦胧时所见窈窕身影,竟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少女。
“还看本姑娘,眼睛都看直了。”那道袍少女看过来,捂嘴一笑,可这眼神之中却分明无半点笑意。
而她的语气,也渐已薄凉。
苏澈皱眉,心下却是在担心对方会在此时说出自己身份。
“你跟天罗门,有什么关系?”叶常青看着她,问道。
天罗门,曾属魔道的宗门之一,擅长罗烟符道,算是武道之中的左道旁门,只不过数百年前便在江湖中消失了。
他在观潮阁除了练剑,唯一的兴趣便是研究这些江湖上失传的左道之术,对此自然熟悉。是以,见了这脚下云烟和场间诸人晕倒之态,便当即猜出。
“原来是观潮阁的高徒,失敬。”少女淡淡一笑。
叶常青撇撇嘴,还待说什么,江令寒已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他看向那道袍少女,说道“我或许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只不过,你不会成功。”
就算眼前之人真与天罗门有什么关系,江令寒也知道,对方与商容鱼绝非一伙。因为昨夜他已与商容鱼有所约定,而现在并不到时候。
是的,最终,他仍是选择了与商容鱼合作,因为他不得不如此。
叶常青有些疑惑,他看着自家师兄的脸色,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问的时候。
对面,那少女闻言,不在意地一笑,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道:“不愧是慧心绝剑,说出的话,都这么有底气,只不过我想知道,你的底气何来?”
江令寒听着对方这丝毫不见慌乱的话,眉头微皱,下一刻,他眼神微变。
“云家主!”
是了,云家唯一能让对方惦记的,恐怕只有商容鱼想要的那件东西,而眼前这人的目的必然也是如此,可现在,对方既然已经将云家诸人制住,为何还会费工夫在这边与他们闲谈?
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云阁昌那里,对方还有另一番准备!
江令寒一经想通,立马便要转身离去。
可他有动作,那少女却手段更快。
地上的云烟好似有了牵引,竟是如绳般向三人涌去。
叶常青脸色一变,“已经服下破障丹,为何还会有此幻术?”
云烟无形无相,当然不会受人摆布,也不可能真如实质般对人成束缚。眼前的一切皆为虚假幻术,可它就如真实一般,让人明知是幻术也难以脱离。
而这便是江湖旁门,天罗门的罗烟符道。
苏澈同样脸色一凝,他挥剑将袭来的云烟打散,接触时真如与绳索碰撞,可那云烟散去又聚,接踵而来。
这与他昨夜所中幻术一般无二,都是毫无所察便被拉入其中,而就算明知是幻术,也根本无从脱身。
这究竟是何手段?
“是那焚香!”江令寒沉声道。
他所说的焚香,正是在那少女身后供桌上,香炉里点燃的三支燃香。只不过这香想必也是早就点上,可燃烧却慢,现在竟还有大半。
“怪不得这云烟来也无息,原来源头在那。”叶常青挥剑斩退袭来雾绳,抬手朝那少女一指,喝道:“着!”
一道绳索犹如金光,霎时自袖中而出,速度奇快,左右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几乎是转瞬即至。
那少女竟是躲也不躲,淡淡道:“捆仙绳?”
下一刻,她右手一挥,竟是打出一道火焰匹练,直接斩向那捆仙绳,却是她手上一直所持的那把如出炉剑胚的桃木剑。
叶常青神情不变,看着捆仙绳被劈开斩断。
“区区小道,也敢班门弄斧?”
道袍少女却是将叶常青此前这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
“是么?”叶常青不在意地一笑,本就俊朗的脸上,更是出现几分欠揍的讥讽。
少女一愣,继而好似有所察般慌忙回头,却发现身后那香炉上的三支供香,竟不知何时被斩断,三截指肚长短燃烧的香头,兀自在桌上冒着青烟。
“袖里藏花!”道袍少女咬牙,一字一顿道。
“师兄。”叶常青却是看向一旁的江令寒。
“不错。”江令寒罕见一笑,真心夸赞。
袖里藏花是观潮阁的一式剑招,变化诡异而令人防不胜防,可如今,叶常青竟是能将此招化入剑气之中,以捆仙绳作为双重遮掩,暗以剑气截断那供香。
幻术媒介只一次生效,也就是说,对方这幻术剩下的时间,也唯有那三个香头还能引燃的时间了,对方再点燃那剩余供香也是无济于事。
道袍少女的脸色沉下来,单轮武功,莫说是眼前三人联手,便只是一个叶常青,她都不是对手。此前自信,自然是全靠幻术布境占据先机。
可现在,幻术将破,而这叶常青也是通习左道的高手,当年江湖旁门左道没落时,观潮阁可没少搜集其中秘卷。
依靠手中其余手段,她根本没把握挡住这几人。更别说,强大的幻术布置更需要时间,而对方必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江令寒已经打算走了,眼前这女子已经不成威胁,而就算将对方拿下也无必要,现在最重要的,自然是去云阁昌那边。
可是,道袍女子猛地看向苏澈。
“你要再不出手,可就晚了!”
73.心照不宣
听闻此言,江令寒转身的动作一顿,脚步就停了下来,而一旁的叶常青更是猛地看过去。
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颜苏竟真有魔门身份不成?
叶常青的眼神里带着探究,还有戒备,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苏澈脸上,然后,看向他手中的沉影剑。
这是一柄看起来毫无光华的长剑,无论是出鞘之前还是出鞘以后,可就是这么一把剑,却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比先前藏鞘时更甚。
现在,颜苏拿着这把剑,他就需要提起十分的应对。
苏澈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只不过他不能去解释,而是看着对面那如是含笑却无半分温度的道袍少女,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不打算出手吗?”少女看他,语气轻轻。
而在她身后桌案上,那三截香头终于要燃烧殆尽,四下的云烟渐有稀薄之相。
苏澈握剑的手紧了紧。
且不论身份暴露与否,单是他今日受魔门之人要挟而对正派出手,如若传扬出去,自己今后将彻底无法在江湖立足。
正道容不下自己,而自己只能苟且于魔道之属。
因为在桃花剑阁所为,自己问心无愧,也是被人算计,并非事实。可现在,却是两难摆在自己面前。
出手,今后便只剩一条路;不出手,自己身份便会被对方说出,那么,身边这观潮阁的两人必会先来对付自己。
因为眼前少女已无太大威胁,反倒是自己身上的观潮剑气,才是这两人的目的。而就算自己能脱身逃走,那昏迷的盗帅呢?
就算能逃走一时,可今后呢?更别说他也不会认为,观潮阁只会派出江令寒这两人来。
抉择当前,最是艰难。
叶常青看着他,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可一旁的江令寒却是伸手拍他肩膀一下,阻止了。
“师兄?”叶常青回头,眼中满是不解。
如此时候,最是耽误不得,而这颜苏此时明显是立场不定,若不先将这不稳定的因素铲除,接下来不管做什么都可能会生掣肘,会被对方坏事。
依着他对自家师兄的了解,这时对方早该有决断才是。
江令寒只是轻轻摇头,没说什么,可目光,也是在看苏澈。
对于眼前青年的身份,在昨夜,他已经从商容鱼的嘴里知晓了。而这,也是让他做下帮对方除掉瑶无艳这个决定的原因。
或许,是自己太虚伪了吧,江令寒想着,其实在商容鱼打算以毓萝清茶树作为交换的时候,自己已经要答应了,毕竟,自己是观潮阁的真传,而不只是一个秉承侠义的江湖人。
也可能,对于自己来说,对于父亲或是观潮剑气的执念太重了,这些年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终于,有了可能解决的一天,他迫切,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再就是他不觉得苏澈会与魔门有所关联,而现在对方既然会有进退两难,想来也是这神秘女子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以此为要挟罢了。
当下,江令寒看着苏澈,对方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而事实上,现在也并非转为敌手的最佳时机。
因为眼前这道袍女子身份未明,或还有其他厉害帮手,自己和师弟虽自负武功,但因为不久后自己便要暂离去帮商容鱼,还要有一番恶战,当然不想平添麻烦。
是以,若现在能不与这苏澈为敌,自是最好的。
说实话,也是因为从对方身上模糊感应到的危险,让江令寒有些犹豫。
千般念头只在一闪之间,不只是江令寒和叶常青,就连苏澈,都已经有了决断。
……
“抱歉,你要失望了。”苏澈说道。
道袍少女一愣。
叶常青挑了挑眉。
江令寒眼神微松。
不管怎样,这都代表着是一个好消息。
当下,他一把拉住叶常青,道:“走。”
“啊?”叶常青有些不解,既然这颜苏都不打算反水帮那女子了,他们这时候还走什么?直接一块上,先把那女子擒下再说啊。
反正,依三人之力,这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
但江令寒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要走。
长久以来的默契,叶常青自然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说,是以便顺从地随对方施了轻功出了院子。
苏澈看了眼两人背影,唇角抿了抿。
“走的这么快,看来是不想听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啊。”道袍少女见两人走远,竟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澈暗自警惕。
而他对对方所说的,也是认同。
这般情况下,或许唯一能证实的,便是江令寒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而对方竟会对自己暂时视而不见,那么,对方此时必是有更为重要之事。
联想到昨夜在自己回房后,江令寒似乎是出去过的情况,苏澈心中不由猜测,难道说,他也跟商容鱼见过面了?
他这般想着,那少女已经旁若无人地走到了自己近前。
而四下,云烟终于散去,清晨的风依旧凉爽,空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香火味道,晨光落在身上,透着几分凉意。
“你不怕?”少女问道。
苏澈看她,道:“昨夜,今日,你找我究竟为何?”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了,只不过昨夜对方并未回应,或者说,是理也未理,只有那唱词凉薄。
“你果真是个冷静的人。”
少女说着,道袍被庭前的风吹动,青丝飘扬,亭亭玉立,让人难生加害之心。只不过其年纪尚轻,可这份凉薄之姿和清冷之相,却又让人走近不得。
苏澈虽未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什么敌意,就如昨夜一般,那月下女子的窈窕身影模糊朦胧,可他从不会掉以轻心,唯恐又毫无防备地中了对方幻术。
漂亮的女人会骗人,可眼前这少女模样的人,也一样如此。
“我冷静,可手中的剑不会冷静。”苏澈缓缓道。
“沉影?”道袍少女眼帘低垂,看着他手上的那把剑,轻笑,“名剑皆需染血,在你手上,沉影蒙尘,不知何时才能化尘寰为神兵?”
74.幕后
道袍少女的话落下,苏澈眸光微闪,如同水波,因风起皱。
铸剑大师公输火药铸沉影剑,后被苏定远所得,交于其子苏澈之手,此事并非隐秘,因有风媒存在,自是传入江湖,而不乏有心思诡谲之辈妄图染指。
可就算如此,能知道沉影剑有望成为神兵的,却是了了。
但凡知道这一点,无论是其所靠势力,还是手中情报,都必然不会小了。
“剑是用来杀人的,铸剑师把它打造出来,也不希望它就此被藏于鞘中吧。”道袍少女开口道。
苏澈平静道:“沉影剑,是我的剑。”
道袍少女秀眉一扬。
“既然你不打算说,我就只能出剑。”苏澈轻轻抬剑,然后道:“你说的没错,剑是用来杀人的,剑出,便要染血。”
米陌荨只觉双眼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眯眼。
这并非来自四下晨光,而只是因为眼前的人身上隐约散发出了一股气势,锋锐刺目,那是剑气。
她心神一凛,顿时想起那人提醒自己的话,可她自是不忿,眼前人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那人那般评价,甚至如此看重?
而一个能被自己幻术所惑之人,就算剑法高明,那又怎样?!
这般想着,念头急转之间,她竟是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反而当先出手,迎着身前而来的锋芒,一掌挥出!
掌出时身周已有寒气而生,风中似有通明冰晶凝聚而落,这掌纹清楚如白玉般的手掌,此时几如冰晶一般,寒意森森,而又如同观音琉璃一般圣洁。
这明明是一式杀招,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只有无边的寒冷,和那种见佛时的朝拜欲望。
苏澈虽不知这是何等掌法,但也知这其中必有惑神之功,而他也不必去管太多,眼前人出招,他只需一剑斩之便是。
暗沉的剑光在两人之间出现,比那掌风更快,抵御住了寒气。
米陌荨只觉得前方出现了阻碍,一瞬之间,掌中传来渐渐明晰的刺痛,且随手掌往臂膀上蔓延。
护体真气而成的寒意凝晶就如冰甲,可在此时却寸寸崩裂,没有起到丝毫抵御作用。
苏澈抖剑,剑锋削过眼前女子的手掌,一瞬间冰晶四散,如同真是斩在了玄冰之上。
崩散的冰粒如雪,在两人之间凝聚如凛冬的薄雾。
“幻术。”苏澈沉眸,对此并不意外。
而米陌荨则是眼底闪过痛苦之色,她的右手虽有寒冰真气相助而未被剑斩断,可真炁溃散,对方剑气仍是侵体而入。
就如深秋时的阴风,袭体后难以驱除。
她借眼前暂成的幻术而后退,同时左手迅速封住右手经脉。
但她果断,苏澈却更快。
雾气如被大风吹过,在米陌荨睁大的眸子里瞬间崩溃,一把暗沉无光的长剑,从两人间飞舞的冰屑中刺出,如同递帖一般,却杀意森然。
其后,是那个让自己嫉妒的年轻男人的平静双眸。
两人之间毫无阻拦,而如此近距之下,对方剑步一出,这一剑,必然会重创或是杀死自己。
就这么败了吗?米陌荨觉得这一瞬间,一切都延长了,她似乎能看清那把剑上并未是因蒙尘而无光,而是一种内敛,就如他本该的杀意一般。
剑很薄,剑锋很凉。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甘的。
所以,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颜玉书!”千钧一发之际,米陌荨猛地开口。
剑锋在她的脖间停下,她甚至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那是由死转生。
米陌荨白皙的脖间如是受寒一般,寒毛缩紧,起了一层小疙瘩。
苏澈持剑的手很稳,手中的剑也很稳。
“你说什么?”他微皱眉,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米陌荨喉间动了动,身子轻轻朝后退了退。
眼前的人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这才松了口气,晨风一吹,只觉得背后隐隐有些凉意,却又为自己心中的庆幸而感到羞耻。
嘀嗒,一片安静之时,这是她的右手在滴血。
之前左手的封脉在方才的紧张和动用真炁时崩开,一道道细密的血痕布满右手,本是如玉般晶莹白皙的肤色更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
方才苏澈只是斩出了一剑划过,却像是被数道数十道剑气所伤,而其上剑气未散,更是出血难愈。
“想要云阁昌手中之物的,是他。”米陌荨重新以封脉之法封住右臂,脸色白了白,然后道:“他不想让你生事,所以才让我拦住你。”
“昨晚?”苏澈皱眉。
米陌荨轻轻点头。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所以,他们两个应该不会趁人之危吧。”苏澈收剑还鞘,看了眼盗帅,然后转身欲走。
“你去了也没用。”身后,米陌荨抬头,微微咬牙,“他只是让我拦住你,但他也说了,如果没有拦下,你过去的话,他就会杀了你。”
苏澈脚步没停。
“可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米陌荨眼神一沉,身子却是忍不住晃了晃,一下靠在身后的桌案上。
“如果他手里的不是神兵。”她想着,可半晌后,眼神虽还有不忿,却多是颓然。
沉影剑本来就不是神兵,而除了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米陌荨从随身的百宝囊里取了药,面无表情地往右手伤处撒着,如同族群中败掉的野兽,在独自舔舐着伤口。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过不远处昏睡的云奚菡和盗帅两人。
……
云阁昌抱病在床,就在云府后院休养。
院中有假山奇石,也有花草池塘。
只是这个时候,却有些安静。
两道身影翻身跳进院中,江令寒手中握剑,脸色微凝,一旁,叶常青同样如此。
他们问过府中下人,方才知晓云阁昌住在哪,只不过,眼前场景却让他们心神一寒。
入眼皆是血腥,不论是地上下人护院的尸体,还是空气中弥漫的鲜血气味。
叶常青看了脚边的血迹,然后探手,在一具尸体的颈间一试。
“刚死不久。”他说道。
两人顺着石板路往前走,院中尸体二三十余,身上却几乎看不出什么伤口,可胸前或是喉间皆是有大片血迹。
江令寒俯身,在一具尸体上仔细观察几眼。
“是被极细的利器洞穿,出血而死。”叶常青在一旁开口,有些不确定,“像是,针?”
“针线。”江令寒手上已有如水般流动的真炁,此时分开尸体脖间的血迹,看到了那细微的伤口,而在伤口的边缘,有红线留下的毛绒。
“针线?”叶常青一怔,而后下意识看了眼场间,以针线杀人,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什么邪门儿武功,而江湖上何曾出现过这等武功?
江令寒脸色却沉着如水,因为他从这尸体的伤处,感应到了模糊残存的气机。
或者说,是自己的若水内炁,察觉出了同源。
75.观潮阁真传
“师兄?”
叶常青见江令寒没有动作,不由唤了声。
江令寒点点头,缓缓起身。
短暂的几息里,他想了很多。
他相信自己的师兄弟们,也相信自家宗门,所以此地的杀人者绝非观潮阁出身。
江湖各宗各派总会有功法流入江湖,却从未有镇派功法或是绝学传出,而他观潮阁更不会。
但,除了观潮剑气。
所以,江令寒念头几转之间,已然对此有所猜测。
既与自己若水真炁隐有呼应,必是出自观潮阁的功法,而且还非是绝学之属不可。数百年来,派中所失的便只有观潮剑气。
那么,杀人者所用武功便可想而知了。
苏澈身怀观潮剑气,江令寒已然确定,那么,现在看来,江湖之中还有他人也得到了观潮剑气?
他眉头紧皱,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无论是对于他还是观潮阁来说,这等绝学功法遗失本就是大忌,更别说还可能被不止一个人学到。
那这就不能称之为绝学了,而是对观潮阁的巨大损失。
“一会儿若见鬼祟之人,莫要留手。”江令寒沉声道。
叶常青一愣,随即重重点头,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自家师兄有这般凝重的时候。
他却是不是知道此时江令寒所想,只不过全然认为是对这神秘凶手的重视。
因为针线本就软而细,极难控制,更别说是以其洞穿杀人,这得需要多强的内力和对真炁的精准把控?
在今日以前,他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而现在,江湖上已经多了这么一个人。
“走吧。”
江令寒招呼一声,先朝那树影后的正堂而去。
……
门关着,还上了锁。
叶常青皱眉,这是云家家主养病的地方,最是需要方便,又不是什么关不听话下人的柴房,怎么还给上了锁?
他握锁,用力一拽,锁头便崩断,房门开了。
“小心!”耳边,传来江令寒微促之声。
江湖中有逢林莫入,遇庙生警的说法,而在云家这等陌生之地,哪怕是面对一个上锁的房门,叶常青本就有三分警惕。
在江令寒话音未落之时,叶常青已然察觉危险。
他直接抽身而退,左手在腰间一拨,铁剑已然飞射而出。
叮叮叮!
这是无数如牛毫般的长针,在开门的一刹那如雨般袭来。
叶常青闪身而退五步,出回廊,飞身退落台阶,旋飞而出的铁剑此时飞回,一把握在手中。
一旁,江令寒同样飘然落下,只不过其双指间夹了一根牛毫长针。
针有一手长,自中段往针头呈现乌黑之色,明显是淬了剧毒。
最主要的,是这针的材质。
“南疆骨金,血毒蜘蛛。”
江令寒随手将长针一甩,钉在一侧的廊柱上,抬眼,看向房门深处。
“不愧是观潮阁的高徒,果然见识渊博,连咱们这些暗处的老鼠,都能记地清楚。”
一道有些滑腻且让人听之酥骨的声音自房中传出,接着,是淡淡的血腥气,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这是个身姿窈窕,玲珑魅惑的女子,年岁可称二十,说三十也可,一身鲜红罗裙,盛装炫目。
她细长的手指抚摸过嘴角,而指甲如唇般猩红,她靠在门框上,站在回廊里的暗光内,看着庭中两人,仿佛在笑。
叶常青稍稍屏息,自是不去闻那飘散的血腥气味。
因为他知道眼前出现的这人是谁。
后周南疆,巫族叛逆,“血毒蜘蛛”伊雪稠。
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最喜在杀人前以毒针刺穴,让人在感受极乐时暴血而亡。
方才那牛毫针的材质是为骨金,乃南疆巫族特殊制金之法,需要以骨融金,而后抽离成丝所得,往往用在祭典和炼制毒物和草药上面。
可这伊雪稠却另辟其手法,炼制了这独门杀器,剧毒无比,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此时,江令寒见对方出现,心底微沉。
因为在江湖中,众所周知的一件事,那就是这血毒蜘蛛四年前栽在后周罗网手里,被罗网一众高手围杀,死讯传入江湖,正道不少人都拍手称快。
可现在,眼前这人分明就是那血毒蜘蛛,那她为何会在这四年里销声匿迹,而此时又为何会出现在这?
后周罗网此前散布的消息,又是怀有何等目的?
难道说,云阁昌手里的有关魔门之物,也让这后周罗网起了心思?
种种念头在江令寒脑海中不断闪过,饶是以他之天资聪颖,此时也毫无头绪,只是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是一个人在此。
因为对方所用长针带剧毒,且与这地上云家尸体的致命伤并非一致。
换句话说,是那个疑似身怀观潮剑气且用针线之人,还未现身。
只不过,在这门前,似乎他们不先将这血毒蜘蛛解决,是进不得房中的。
哪怕,对方此时还在这儿的原因,就只是为了拦下自己两人。而那云阁昌,极有可能已经遇害,手里的东西,也可能早就被别人拿走了。
“怎么,现在可还不到过年,你们不好好在云梦泽待着,不远千里过来,就是为了送命?”伊雪稠轻轻一笑,红唇如血,抿起时薄如刀锋,显得美人刻薄。
“你是假死躲过的后周罗网,还是这四年销声匿迹,实则是在为他们做事?”叶常青问道。
伊雪稠弹了弹鲜红的指甲,抬眼瞧他,“这跟你有关系吗?”
叶常青轻笑,“看来,今日是非要除魔卫道不可了。”
说罢,他一抖手中铁剑,身上的吊儿郎当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入目如霜般的凛然,以及剑客如青松般的挺拔。
这一刻,叶常青浑身气质陡变。
江令寒与他相近,此时自是最先有所察,见此,心下不由轻叹。
叶常青是官宦之后,父母曾是后周朝廷要员,后遭政敌构陷,被厂卫栽赃定罪,彼时追杀他们的,便是那罗网中人。
而叶常青的父母,就是死在罗网手里,所以,他与后周罗网当然是不共戴天。
江令寒缓缓拔剑,道:“静神,莫要冲动。”
叶常青闻言点头,“师兄放心。”
伊雪稠微微眯眼,在她还想出言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两人已然出剑刺来。
剑出如大江起潮,云海激荡。
伊雪稠第一反应便是急退!
76.左道旁门
伊雪稠虽在看到眼前两人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心生戒备,可仍是没想到对方会悍然出手。
她虽面上不屑,可心中对江令寒两人却是万分警惕。
只不过,哪怕有所提防,可在两人出招之时,她仍是反应不过来。
因为这两人的剑太快,且如掀动风云一般,身周行动竟变得有所粘稠。
这便是观潮阁的剑法,覆海剑诀。
伊雪稠抽身而退,同时双手如蝶舞,连动间无数骨金长针自袖中射出,如同疾风骤雨。
可她所面对的是两个观潮阁的真传,而且还是真传中的佼佼者。
长剑刺落,江令寒和叶常青的剑招竟几无差别,同一时间刺出,同一时间击落,如是心有灵犀一般。
可这造成的威势,却绝非简单的叠加而已。
剑气如潮,彼此间只闻轰然之声,犹如临江观潮,巨浪自天际瞬息而至。
骨金长针所化骤雨尽皆被吞噬其中,如同海中浪花,只是一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伊雪稠闷哼一声,右肩和左臂上各多了一道剑伤,血花飞溅,她一下撞穿身后窗棂,跌进房中。
而江令寒和叶常青并未立即去追,反而抖落剑上血污,缓步朝前。
身后,骨金洋洋洒洒如雪花飘落,阳光下,明亮闪烁。
“小心。”进屋前,江令寒看向叶常青。
后者点头。
即便是清晨,房中依旧有些晦暗,最主要的,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味道明明不浓,却清晰非常,让人闻之不适,脑海中更生阵阵眩晕。
“南疆蛊毒。”叶常青说着,斩出一道剑气,将桌案上的金兽打翻。
其中不知名的黑色香料掉在地上,燃出丝丝黑气,而地面也有腐蚀迹象出现。
这是蛊毒的一种,混在檀香等静神香料内,可成为一种剧毒。就算有明显气味,足以让人察觉,可人在闻到时便已然中毒,若是吸入过多,不消一时片刻,便会因体内血败而亡。
而这对叶常青两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江令寒看了眼地上,血迹还新,却不见伊雪稠踪影。
两人相视一眼,于房中顺着血迹寻去。
内室里,床榻上被褥凌乱,而当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还未闭上,在边缘处正有点点血迹。
显然,伊雪稠方才借力进房,便是从此处逃脱。
“暗道?”叶常青皱眉,就要过去。
因为两人方才在寻血迹过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房中无人了,而此地内室又安静典雅,一旁桌上还有半碗凉了的药,这应当才是云家家主休养所在。
而看情况,似乎云阁昌在不久前已经被人劫走了,很可能,走的便是这床榻上的暗道。
可叶常青刚待上前,便被江令寒一把拉住。
“师兄?”叶常青疑惑道。
江令寒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床榻上黑黝黝不知其具体的暗道入口,道:“火雷子。”
叶常青一愣,转而脸色微变。
火雷子,顾名思义,乃是火器的一种,为朝廷所用军备。又因小巧便捷,不过掌心大小,所以也有不少江湖人尝试搞来当做暗器杀招。
只不过流入江湖的多是朝廷减料产物,自是比不上军方持有的火雷子那般威力,这也是朝廷里的某些人既想赚银子,又不想让江湖多一分助力。
叶常青喜欢左道旁门之术,身上自然带着这等暗器。
此时,江令寒此言自不是说这暗道里埋了火雷子,而是让他往里丢一个。
“可万一炸塌了?”叶常青有些犹豫。
江令寒没说话。
叶常青暗暗咬牙,然后左手摸过腰间百宝囊,手里便捏出一枚弹丸如铁般的漆黑之物,正是那火雷子,而指间自然还夹着两枚火石。
他看了自家师兄一眼,就要点燃。
但下一刻,身边之人却骤然朝一侧出剑,而那里却是空无一物的墙壁!
叶常青微楞,但多年的配合让他瞬间回神,手指一松时这火雷子和火石皆是入袖袋,同时右手手指一拨,手中铁剑便直射而出。
两人攻势一前一后,迅捷无比,没有丝毫留手。
一个是自信笃定,一个是相信无间。
好似有人一声暗恼,接着那看去空无一物的墙壁处,竟是如水幕般起了涟漪,一阵荡漾时,竟有两道身影从中而出,直冲向一旁打开的窗子。
不,应该说不是从墙中而出,而是掀开了一层帘布。
叶常青看着了,瞳孔不由一张。
左道旁门里的隐身术?!
江令寒一剑将对方甩来的如墙皮一般颜色的幕布刺碎,剑气不减,朝那欲逃的两人斩去。
同时,叶常青的铁剑在穿过幕布之后,竟是没有扎进墙里,反而急速飞回,却是他手上有数跟极难看清的丝线在扯动剑柄。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此,稍稍阻碍了江令寒的动作。
剑气斩中了一人,只不过伊雪稠与另外一人还是滚进了庭中。
“对不起师兄...”叶常青下意识道。
“无妨。”江令寒摇头,“追!”
两人同样自窗中跳出。
……
叶常青有些暗恼,这还是第一次,自己这手名为‘御剑术’的用剑招数差点拖了师兄后腿,而这也是自己第一次用,这让他觉得颜面大失。
是以,在看着院中彼此搀扶的两人时,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臭名昭著的“血毒蜘蛛”,一个只认银子的“幽影罗刹”,这后周江湖里两个名声狼藉的女人,什么时候还走到一块儿去了?”
叶常青冷哼道。
被他称为幽影罗刹的是一个年纪与伊雪稠相仿,却身材更为纤细的女子,她相貌寻常,看着毫不起眼,只是一身黑衣干练,瘦弱的肩膀上背着一个贴身的灰色包裹。
她便是有名的‘鬼推磨’甄晴,在后周江湖里,号称只要给银子,什么事都能帮你做,就算是要她这条命,只要银子给足了,她也可以卖给你。
也正是方才使用那障眼法,将伊雪稠藏起来,差点瞒过他的人。
不过幸好有师兄在,叶常青想着。至于他所说这人声名狼藉,也是看不惯对方这只认银子而不顾道义的行事作为。
当然,对于这幽影罗刹,他可不会像表现的这般随意。因为能被他记住名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了他的重视。
77.师兄
“说我们声名狼藉,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伊雪稠以手按住甄晴腰侧的剑伤,不断与那伤口处绵绸的若水真炁相抗。
她之前虽也受伤,却是正面接下,而甄晴是方才为了救她才受此重创,此时脸色都有些失了血色的苍白。
叶常青冷哼一声,道:“正派之中伪君子是有,可他们人在明面,也只敢暗里动作,盯住他们的人丝毫不少。但你们不同,人在暗里,可明里暗地杀人害人的事情从未少了。这江湖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如此浑浊不堪。”
“呵,要是没我们这种人,你们正派还吃什么饭,烧杀抢掠的就换成你们了。”甄晴冷笑。
叶常青脸色一沉,就待再出手。
“好了。”江令寒把他唤住,道:“没必要跟他们逞口舌之利。”
叶常青点点头,然后看向彼此扶持的两人,开口,“你们将云家主怎么样了,他现在在何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伊雪稠说着,转而一笑,“不过呢,你要是跪下来,叫我一声好姑奶奶,我说不定会提点你几句。”
“你!”叶常青目光一寒。
“她们在拖延时间。”江令寒说道。
然后,原地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小心!”甄晴瞳孔一缩,促声道。
伊雪稠早就知道江令寒有一手绝剑,顾名思义,便是绝杀之剑,而他练的,更是快剑。
她一直在提防,此时,当眉心刺痛,眼前浮光掠闪之时,她便迅速甩出几物,然后揽着甄晴转身便以轻功遁逃。
江令寒自然不会一出手就是杀手锏,他的剑很快,而且自信对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但他于半途只好变招,因为对方甩出的,赫然便是火雷子!
“师兄!”叶常青当然看的分明,此时急喊出声。
江令寒虽有一刹心惊,可丝毫不乱,手中铁剑如破浪急帆,只是好似蜻蜓点水般在打来的两枚火雷子上点过,便从容收剑。
火雷子分左右朝厢房弹射而出,洞穿窗户,能听得磕地的响声。
而叶常青在方才便运上轻功,此时也已到了江令寒身边,直接伸手去抓对方肩膀,明显是打算一并脱身。
可江令寒并没有动,只是目光如水般沉着,看着伊雪稠两人逃离的方向。
“师兄?”叶常青心下一急。
那火雷子爆炸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是弹进这厢房内,可一旦炸开,飞石碎瓦无数,两人狼狈不说,很可能还会因此受伤。
而依那伊雪稠的阴毒性子,谁知道她又会在这火雷子里添什么料?
但下一刻,叶常青便愣住了。
因为火雷子没有爆炸,场间安静的只有风声。
“假的?”叶常青有种被戏耍后的羞怒。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假的,自家师兄方才没必要这么紧张。
当下,他马上想到了对方刚才刺出的两剑。
“师兄点灭了引线?”叶常青有些惊讶。
这不光需要眼力,还得有对真炁的精准掌握,否则一剑刺去,那火雷子当空就炸了。
“不追吗?”叶常青问道,因为他见江令寒只是沉思模样,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或者说,方才便已灭掉火雷子,完全可以直接追上去的,为何现在驻足?
“我记得,你以前去过青楼。”江令寒忽然道。
叶常青脸色一僵,“师...师兄,你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说这个?”
“青楼里的姑娘手里,是不是有一种牌子?”江令寒问道。
叶常青知道自家师兄轻易不开玩笑,此时见他脸色如常,当即干咳一声,然后道:“那是恩客令,是青楼女子给心仪的嫖...算是给客人的一种信物,以后持着恩客令就能直接去找她,然后...”
“去青楼。”江令寒果断道。
叶常青听后,很是意外,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之人,犹豫道:“现在大清早的就去?”
江令寒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方才看到了甄晴身上露出的恩客令。”
叶常青一愣,“这甄晴还是青楼女子?”
江令寒摇头,抬脚便走。
“可咱们方才直接拿下她们不就好了?”叶常青追上去。
“自己想为什么。”江令寒说道。
叶常青拧了拧眉,然后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是因为就算将她们制住,她们也可能嘴硬不说出云阁昌的下落。而像伊雪稠和甄晴这等人,出入江湖必然需要遮掩,反倒还不如咱们直接去她们的藏身之处,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他觉得自己在师兄身边久了,果真睿智起来了。
江令寒点点头,“这两人在江湖上素有凶名,却是因为擅长用毒和隐匿刺杀,论武功的话还差些火候。”
叶常青接过话去,连忙道:“这梁州是桃花剑阁的地盘儿,依她们两人的小心,背后要是没人指使,她们肯定不敢来犯险。师兄是想找出她们身后之人!”
“不错。”江令寒认同道。
“那,颜苏那边?”叶常青问道。
江令寒眸光沉了沉,因为他同时想到了自己和商容鱼的约定。
当即,他脚步一停。
“你我分头行动。”江令寒说道。
“啊?”叶常青有些不解,“师兄不是说此行下山或有凶险,你我要形影不离吗?”
江令寒心中也有考量,而更不想将对方牵扯进去,因为此事一旦泄露,那可绝非是身败名裂那般简单。
就算,他是为了毓萝清茶,是为了宗门。
所以,他不能跟叶常青袒露实情。
“记着,那恩客令是象牙所制,珍贵非常,能用的了这等材质的绝非寻常青楼女子。你去找云家的下人打探青楼消息,我去找颜苏。”江令寒说道。
叶常青看着他,抿了抿嘴,“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想什么呢。”江令寒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臂膀,“沿途留下标记,最多两刻钟,我就会赶过去。”
说完,不等叶常青再说什么,他便转身朝之前来处而去,又等身形拐过转角时,四下看看,直接施了轻功,朝府外掠去。
原地,叶常青张了张嘴,然后默默转身,去找云家的下人问路去了。
78.念念不忘
江令寒和叶常青各分一路而去,那这段时间里,本该到这边的苏澈呢?
他被人拦下了,而且还是熟人,只不过是越来越陌生的,熟人。
昨夜路过的花园,荷塘边,凉亭下,两道身影,长身而立。
“你怎么会来这?”
“想必米陌荨已经告诉过你,让你别插手,若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杀了你。”
两人开口,言谈并不愉快。
只不过,哪怕如此,两人都是平静地说,没有语气的起伏,也没有情绪的波动。
如同真是已经渐行渐远的陌生人一般。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苏澈抱剑,靠在亭柱上,看着面前的人。
颜玉书一身浅蓝绸衫,长身玉立,顾盼倜傥潇洒,竟比女子还要多三分风姿。
最主要的,是他容貌,宛若美玉般精致,越发光彩明艳,更胜女子。只是其神情似天生七分凉薄,让人不敢直视。
苏澈心下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那便是相比方才那道袍少女,自己昨夜身中幻术所遇那身子窈窕的白衣女子,似乎与眼前之人更像一些。
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让他暗啐自己,真是胡思乱想些什么。
“稍不留神就没命了,你还真有胆走神。”玉书说道。
苏澈一笑,没回应这个,反而道:“你好像挺喜欢这种地方。”
玉书没回头,“什么?”
“上回在宫里,你与我也是在亭中相别。”苏澈说道:“想不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入宫。”
“你喜欢去宫里?”玉书看着被晨风拂过的荷塘水面,语气里听不出包含着什么情绪。
苏澈摇头,“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不过才短短数月,可时间一晃,好似过了好久。”
“是不是流亡久了,人就会变酸?”玉书看他,冷笑,“自怜如草木一般?”
苏澈微微皱眉,与之相视,“为何真情实感,你总不会意?”
“会意?”玉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如今的我,就是当初会意的下场。”
听他提及往事,苏澈沉默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当真不会杀你?”
良久后,玉书开口,声音淡淡,不含感情,可其中杀意似有若无,杀机明显。
在这一刻,他才像是如今后周东厂里那位位高权重,一言定人生死的掌刑千户。
破门灭户,杀人如麻,似乎才是最好写照。
当苏澈感应到来自对方身上那如血般粘稠的杀气时,再难掩饰心中情绪。
这是杀过了多少人,才会在心有杀意时,释放出如此清晰而令人心悸的杀气?
清风骤停,草木蛰伏。
苏澈的脸上,有惊讶,有失望,有自悔,有痛心。
可玉书看到后,反而脸色一沉,“你是在可怜我?”
说着,他不由感到好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
他大笑,“如今我执掌大半东厂,麾下听令者三千三,谁敢笑我?”
即便是看似歇斯底里,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尖锐刺耳,反而多是一种说不清的柔意。
苏澈静静看着他,眼底有些悲凉和伤感。
“我杀了你!”玉书沉喝一声,悍然出手,一拳打出。
他的拳头比妙龄女子还要白皙秀气,可只是拳风便好似有崩山之势,此时骤然打出,两人之间仿佛有闷雷滚滚。
苏澈没有躲。
玉书眼底闪过刹那的犹豫,但最终仍是心中一狠,拳出未收,只最终还是减了五分力。
嘭!
一阵骨裂之声,苏澈整个被打飞,飞出凉亭,狠狠摔在地上,朝一旁滚落。
噗,他眉间深锁,张口吐血。
这是他第一次重伤,此前未有,强烈的痛楚让他脸色变得苍白,额上更是冒出一层虚汗。
一时间,苏澈竟是不能起身。
玉书看着亭外地上那人,脚尖下意识抬起,可马上便收回,恢复如常。
苏澈以剑撑地,艰难站起,只是他呼吸好似带风,有些浅,有些急促。
方才颜玉书那一拳,伤了他的心肺。
“哼,不要以为你不躲,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亭中的人负手,走出几步,开口道:“云阁昌手里的,是开启无生老祖埋骨之地的秘钥,我势在必得!”
苏澈没想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强忍着痛苦,低咳几声,道:“别再杀人了。”
“什么?”玉书一愣,显然没想过他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是可笑,而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说这个?
苏澈看着他,心中想的,是盗帅曾经问过自己的话。
如果下次再见到自己的那位朋友,该如何?
彼时的苏澈说,会让他做出选择,而如果他不愿意,那自己来帮他做这个选择。
可现在,真当当面时,苏澈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没办法对颜玉书出手。
多年的愧疚累积至今,在苏澈家破人亡的现在,这份愧疚已经变得无比沉重,尤其是当洛青死后,他身边除了盗帅这个朋友外,竟是再无半个亲人。
所以,在颜玉书这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做到出手了。
“你疯了?”玉书眉头一皱,看着他,在想自己方才难不成下手太重,竟是让对方神智也不清了。
苏澈摇头,将口中涌上来的血吐了,说道:“聚义庄的应巨侠,已经在召集江湖侠士,针对东厂,他们此时动作,真正想要除掉的人是谁,你应该清楚。”
玉书听后,眉间反而一松,“一群土鸡瓦狗之辈,就算有应笑看,又能奈我何?”
苏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他,要知道,巨侠应笑看可是对方自少年时便崇敬的人物啊。
玉书淡淡道:“别告诉我,你这是在关心我?”
苏澈摇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继续堕落下去。”
玉书这回没有嘲讽或是怎样,只是看着他,唇角微抿,“所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才硬生生受了我一拳?”
苏澈正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这时候,玉书的语气好像跟原先没有区别,只不过,却有一种认真。
“你我交情,在六年前就断了,从那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他淡淡道:“我选择什么样的路,或是变成什么样,都与你无关。从始至终,你都是在自作多情罢了。”
这话有如朔风般无情,如人心般薄凉。
苏澈轻轻一笑,与之相视,“是的,就如你所说,是我自作多情。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那个想要行侠仗义,仗剑江湖的颜玉书。”
玉书负在身后的双手一下握了握。
“如果,”苏澈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笑着说,“你能离开这条道,我愿是你杀的,最后一人。”
玉书看着他胸前的血洇透青衫,看着他嘴角血迹,看着他一脸苍白,看着他眼中仿佛含泪,只觉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如同心中被封存多年的柔软,在这一刻突然触动,几乎让他忍不住去与眼前人相拥。
79.江湖依旧未变
“一个大男人,故意说这种煽情的话,是在恶心人吗?”
玉书深吸口气,道:“观潮阁的两个麻烦,要不要我替你料理了?”
苏澈没说话,只是摇头,忍不住咳嗽,带出伤肺的血。
玉书皱眉,说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是早些去找郎中看看吧。”
说着,他仔细看过眼前人一眼,转身便要走。
“你,你等等。”苏澈唤道。
“你还有事?”玉书回头,话语不耐,可神情却是如常。
“我所说的…”
“聒噪。”玉书冷哼一声,只不过却并无厌烦。
苏澈笑了笑。
“小心。”他说。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玉书抿了抿嘴,脚下一踏,施轻功走了。
看他轻功施展而无声,眨眼不见,苏澈再也撑不住,直接摔倒在地。
他艰难地从腰间百宝囊里取了治愈内伤的丹药先服了,而后就这么躺在地上,缓缓调整呼吸,尝试以真炁疗伤。
不管怎样,就算自己受了重伤,也算是值得了。苏澈想着,不论别人怎么说,在方才他还是能感觉到,玉书没有变坏,或者说,他还可以回头。
天空很蓝,白云飘过,他眯眼看着,哪怕此时狼狈,也笑得舒心。
……
巳时的梁州城已经忙碌起来,街上虽不总是热火朝天,可在当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都有所动作的时候,人们均是不免上街来看。
想要看看这些素日的不良,到底是为何而动。
一处小酒馆,貌美的女子在喝茶。
她一身白衣,长发如雪一般,可面容却是美艳精致,竟让人辨不出年纪。
酒馆里不乏有客人忍不住去看,就连隔窗街上的人路过都是忍不住去打量,可总是看过两眼后便匆匆收回目光。
无他,人虽美,可其气质太沉,即便是在喝茶,有的也非美人品茗时的恬静美好,反而给人一种阴郁,就如同是七月的雨那样。
只不过,总会有人胆大无知。
“既然是来酒馆,就该饮酒才是。”有年轻的公子走到桌旁,不在意地于对面坐了,伸手,将她眼前的茶杯推开,“为什么要喝茶呢?”
他穿着华美,脸上带着自认为随和亲近的笑容,而身后还有三五家丁随从,此时都是抱臂站着,俨然衬托出眼前男子的身份地位。
“既然能活着,为什么要找死呢?”瑶无艳连看都未看他,淡淡道。
年轻公子一愣,他身后的家丁更是眼中一怒,其中一个直接出言呵斥,“放肆,我家公子这是看得起你!”
“放肆!怎么说话的?”这年轻公子呵斥一声,道:“还不赶紧给这位姑娘道歉?”
那家丁素来知他脾性,道歉也很是熟练,他先是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道:“小的嘴欠,给姑娘赔不是了。”
这年轻公子轻哼一声,然后看向对面,笑道:“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些下人就是平日里惯坏了...”
“在我没喝完这杯茶之前,赶紧滚。”瑶无艳依旧没看他,说道。
这下,坐在对面的年轻公子脸色便沉了下来,他看着对面那从始至终都没看过自己一眼的人,冷笑,“好得很,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瑶无艳只是看着窗外,在视线所及之处,她方才好似看到了苏澈的身影。
“我在跟你说话!”这年轻公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瑶无艳偏头,终于看过去。
年轻公子怔住了。
她的眼神很平淡,可其中却好似有沧海桑田一般,并不深邃,也不澄净,却仿佛清烟。
年轻公子心底突然生出些慌张,转而是害怕,他有些失措,然后猛地起身,可怎么也抬不起脚来。
也就是这时,他看到了眼前女子放在桌腿靠窗偏僻处的长剑,很不起眼的一把剑,剑柄乌黑,就跟这桌木一样。
可他认出来了,这是桃花剑阁才有的铁桃木,专以做剑柄。依着铁桃木的年份,来对应门中弟子的资历地位。
比如现在,剑柄乌黑如墨,便是三百年往上的铁桃木,非桃花剑阁门中长老之上者不可佩饰。
也就是说,眼前这看似二十多岁的女子,竟是桃花剑阁的某位长老?!
可年轻公子十分清楚,自己打心底里出现的害怕和寒意,并非是因为这人身份,而是对方那平静而可怕的眼神。
“梁州郡守家的公子。”瑶无艳淡淡道:“就跟你那个草包的爹一样。”
四下随从一听,自是大怒,当下也顾不得自家公子的异样,当即道:“好个不知轻重的臭娘们,我看你是讨打!”
说着,有两人便要上前来抓她。
“住手!”那年轻公子一下亡魂皆冒。
瑶无艳目光平静,只是看了那面目狰狞,怒然中带着淫色猥琐的两人一眼。
本来还气势嚣张的两个壮汉猛地一顿,而后嘴巴慢慢张大,眼耳口鼻竟皆开始往外冒血,他们嘴里嗬嗬有声,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只是看着眼前端坐的那白发女子,惊恐万分,仿佛所见是什么厉鬼一般。
年轻公子早就吓得不成人样,他素日跋扈惯了,可也没见过这等惨状,只觉得浑身一软,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于酒馆里那些原本还看着这边热闹的客人,此时哪还敢多待,在桌上丢下铜钱便快跑了。
当然,不乏有在此喝酒的江湖人,其中也有仗义之人,此时见此,眉头皱着,想要出言,却是犹豫。
同伴拉他一把,指了指那桌旁的长剑,几人这才一副恍然模样,结伴走了。
毕竟,就算这女子出手狠辣,可对方是桃花剑阁之人,那么,自然不会恃强凌弱,他们也就没理由管了。
瑶无艳见此,眼底闪过不屑,这江湖,还是与她二十多年前所见一样,没有变过。
嘭,眼前那俩家丁倒地,已是失血而亡,地上晕开血迹,其余几个家丁都是连忙后退,惊骇非常。
他们想跑,却是不敢。
瑶无艳缓缓起身,手一招,长剑入手。
无论是对面的年轻男子,还是场间其他人,皆是一下低头,根本不敢去看。
而过了会儿,等他们察觉四下依旧安静时,这才悄悄抬眼,却发现原地早就不见了那白发女子的身影。
且,无论是她用过的茶盏,还是坐过的长凳,都已化为齑粉。
80.瑶无艳
长街上,人来人往。
瑶无艳丝毫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也根本不在意四下看来的各种目光。
她直接施展身法,继而轻功运起,直朝自己方才所看见的身影追去。
人变的有些少了,这里也出了梁州城的闹区,喧嚣的四下甚至变得有些静谧。
瑶无艳在街口止步,左右看了眼,眼底略有冷笑。
故意把自己引过来么,她心里想着。
她知道苏澈一定会想为洛青报仇,而也必然知道了主使这一切的人是自己。现在梁州城内外皆是在找他的大帮小派之人,他绝不可能逃出城去。
所以,瑶无艳没想过要遮掩身份,少年人总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心中的仇恨不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有丝毫减少。
更何况,依着她从所得情报里对苏澈的分析,已经认定对方有自负的一面。
所谓自负,不是孤注一掷和执拗,而是他所认为可行的事便要做。
这一点,无论是对方从旸山郡返回战火中的京城,还是在桃花剑阁反算乔芷薇,都能体现一二。
而一想到乔芷薇,瑶无艳心中的杀意便更甚。
她没有伴侣,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更不会有子嗣。
所以,哪怕乔芷薇有些时候不得自己心意,可她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后辈,这里,自然是与对桃花剑阁内的其他门人弟子不同的。
再加上,乔芷薇先天对煞气敏锐,以药物辅佐修行更是事半功倍,而隐患比其他人自要小得多。若是能有苏澈那御剑山庄的神秘剑法相助,破境的几率大增不说,成为大修行后更是如虎添翼。
那么,在宗门里,就能为她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和利益。
瑶无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腕,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有更多的机会去后山禁地修行,而无论是旧伤还是曾经修行留下的隐患,就都可以忽略了。
说不定,还能有望更进一步。
可现在,全都被毁了,被苏澈毁了。
瑶无艳长吐口气,不再犹豫,抬脚走进坊间长街。
不过没有关系,只有苏澈还活着,只要苏澈的秘密还没有被其他人知道,那她就还有机会。
而到时,也一定会让那苏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苏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继续朝前走。
他的脚步很快,却没有用上轻功。
坊间巷道纵横,很是曲折,若是不熟悉的人,七拐八拐总会失了方向。
而这些巷子里有多有晾衣服的竹竿,上面挂满了衣物,就算是飞身上房,要想找人也不会容易。
他却像是很熟悉这里路的样子,更不担心身后的人来追。
或者说,是故意留下了线索,让对方追来。
……
瑶无艳用剑柄将挡在眼前的晾晒衣物拨开,抬脚走进巷子里。
她在山上多年,倒是没想到这些巷陌之间,也是丝毫没变。
梁州城离着曾经的梁国京城并不远,因此也算是繁华的中原州城,只不过因其在桃花剑阁的宗门影响范围内,所以这里的帮会等势力发展反倒不如其他偏远地方。
毕竟,资源就那些,小帮小派都为其抢破头,更别说是那些有数的势力,一棵树想要茁壮,就不会在另一棵参天大树身旁。
瑶无艳看向巷子深处,梁州城内的大帮小派都得了桃花剑阁的剑令,更有门中弟子下山,亲去那些帮会指派,所以她不认为苏澈会得到城中帮会的暗中相助。
而且,苏澈不会不知道自己武功,那么,他将自己引来的底气何在?
不得不说,瑶无艳虽然自信只要看见苏澈,便一定会将其抓住任意拿捏,可她却不得不多加考量。
因为她隐有所觉,其中或可能会有变数出现,只不过,这只是某种冥冥中的感应,没来由,也根本说不准。
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因看见了苏澈,而本是紧绷的心弦突然一松的缘故。
只是现在,机会或只有一次,因为的确是昨晚在城中找了一宿,都没有发现苏澈的踪迹。包括方才,若不是对方主动现身,她也不会发现对方。
该不该追呢?瑶无艳竟然有些犹豫了。
这时,一旁二层阁楼的窗子开了,一个中年人打着哈欠出现,本是抻了抻懒腰四下去看,然后便看到了站在巷子里竹竿旁的身影。
美艳如若桃李,只是那般站着,就好似有无限风情。
中年人喉间滚了滚,竟是直接看呆了。
但下一刻,巷中的女子朝前走了。
他的目光随之而去,依依不舍,嘴唇动了动。
然后,他发现那女子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竟是看向了这边
美,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比青楼里的那些花魁可真要美多了,不,应该说两者完全不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痴痴地笑,然后,只觉得双眼有些刺痛,继而便是剧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捂住了眼睛,而手中却是大片的温热。
他知道这是血,却根本止不住。
中年人倒退着,然后倒在地上,死了。
瑶无艳收回目光,朝巷中深处走去。
她的脸色平静如常,眼中淡淡的厌恶一闪而过,而更多的则是对接下来如何做考量。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而不是杀了一个人。
……
苏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巷子有些幽深,看起来很是冷清安静。
这个时辰正是出去做工的时候,长街才会热闹,而像这种偏僻的地方,总是很少有人来的。
他眉头皱了皱,不过却自信那人一定会来,这般想着,他觉得是不是路上留下的线索不够明显,让对方迷了路?
毕竟,对方可是在那桃山上待了二十几年,这么久没下山,恐怕看见什么都会新奇,都会陌生的吧。
他不由笑了笑,然后打算回去再弄明显一些。
可就在苏澈转身的瞬间,他只觉周身一紧,心底霎时涌上无限寒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一旁闪身,与此同时,他原地所站之处一道剑气斩落,沙石迸溅四飞,打在墙上窗上。
发如雪般的女子走近,如开在凛冬时的桃花。
81.瑶无艳(下)
瑶无艳单手持剑,看着对面的苏澈,忽而皱眉,“你是谁?”
她与苏澈虽只见过一面,可无论是从情报所得中对对方的印象,还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所得而上心,她对苏澈都不陌生。
甚至说,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陌生人。
现在,对面那人是苏澈,可只是容貌长得一样,不,应该说是几乎一摸一样,因为他的体型、肤色、手中的佩剑,都是分毫无差。
但瑶无艳就是一眼看出不对。
眼前的人,并非苏澈。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苏澈轻笑,说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瑶无艳看着他,淡淡道:“苏澈手中的剑是有望神兵的沉影,他身上,也不会有毓萝清茶的茶香。”
‘苏澈’一怔,然后抿嘴一笑,女儿姿态十足。
瑶无艳眉头微蹙。
“看来的确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的鼻子也这么灵敏,跟狗一样。”
‘苏澈’说着,抬袖在脸上一遮,落下时便去了伪装,显露出真容。
瑶无艳看着眼前这张年轻柔媚却陌生的面孔,心中疑惑,可面上却依旧冷淡。
“冒充苏澈引本座来此,你好大的胆子。”她此时已无心去问对方是谁,只是心中暗暗警惕于四下,一个明显未入三境的人竟会如此大胆,其必有帮手。
“瑶长老也会紧张?”商容鱼垮了垮身子,身材恢复原状,青衫在身,本就极美的她更多了几分从容潇洒。
“荒唐。”瑶无艳冷笑,眼皮一抬,似有神光浮掠。
商容鱼不见有何动作,这身子却忽而朝左横移,竟是毫无前兆。
一道剑气斩在其身后窗棂,木屑纷飞,引得院中犬吠不止。
“移星步?”瑶无艳眼底讶色一闪,转而便有所凝重,“原来是魔门欲孽。”
“说的这么难听。”商容鱼浅然一笑。
瑶无艳沉默片刻,才道:“看来,你是专程为本座而来。”
她已然想明白,魔门多年未曾现世,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在等自己下山,而且还是孤身一人的时候。
瑶无艳心中暗道,恐怕不只是宗门内,就是这梁州城里,也有不少对方的眼线。
“咱们其实可以做笔生意。”商容鱼说道。
瑶无艳没说话。
“你想知道苏澈的下路,而我恰好知道。”商容鱼并不在意。
瑶无艳看着她,并不怀疑对方所说真假。
因为既能易容成苏澈,将自己骗来,显然对方是跟那苏澈有过一番接触才是,而且必是观察仔细,否则绝不可能模仿地如此惟妙惟肖。
当然,她现在不免猜测,对方所露出的破绽,是不是故意让自己看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这魔门的小姑娘,倒还真是有几分心计。
“说下去。”瑶无艳开口道。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魔门中人,那她便不得不多加考量,比如,对方如此自信,附近是否有魔门高手?
魔门手段颇多,而武功修行又多是速成,依对方年纪,她不会小看。
“听说瑶长老会一门天魅神功?”商容鱼说道:“小女子听说之后,心痒好奇,想借来一观。”
话出,她便觉得四周温度陡降,露在衣外的皮肤竟有丝丝刺痛。
“你是,从哪听说的?”瑶无艳双眼眯了下,语调很慢,却如阴风刺骨,其中杀意,清晰难喻。
商容鱼心神紧了紧,算算时间,江令寒等人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了,只不过她面上却不露分毫。
“瑶长老只说成不成便是。”她说道。
瑶无艳低了低眼帘,忽而展颜一笑。
商容鱼心中警铃大作,早就随时准备脱身的她更是毫不犹豫,直接以身法后退。
一声清脆的剑吟,接着便是雪亮的剑光,可这剑光丝毫不给人以堂皇正大,反而多是诡谲狠辣。
瑶无艳一剑落空,眼底微沉,同时脚下一踏,直扶摇而起去追那已上房顶之人。
商容鱼芳容微变,她低头看了眼,左臂处被剑气刮到,正有血洇过衣衫。
她没想到这瑶无艳的剑法竟如此厉害,自己已经提前抽身,却依旧躲不过对方那一剑。
身后已有破空声而来,商容鱼在房顶飞掠,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身后甩出一物,接着目光快速在四下一扫,眸光微亮,直接朝那边过去。
瑶无艳眼看着对方甩来一弹丸般漆黑之物,正欲以剑斩之,却忽而心生警兆。
没有去多想缘由,她直接收攻势而折身,与那袭来之物擦身而过。
也正是这时,她才看清那竟是一枚引发的火雷子。
瑶无艳心生恼意,真炁调动,身若凭风,竟是如絮一般轻若无物。
那火雷子不等落地便轰然炸开,如雷般的声响让人心头一震,继而便是一闷,四下犬吠尽是噤声,而爆炸时射出的铁砂钉头更是四散而飞。
瑶无艳轻功虽快,却也难消影响,她能感受到身后陡然而来的一阵气浪。可她乃是神桥之境的大修行,此时护体真气一出,隐与天地勾连,身周竟生反推之力,如若屏障一般,将一切挡下,更借此力道,轻功更快。
眨眼间,两人一前一后,落于另一条巷中。
商容鱼眼中略有慌乱,她将眼前挡路的衣物竹竿等物尽是拨开打断,可仍是锋芒在背。
她仍有杀招未出,可瑶无艳却根本未用全力。
如此商容鱼虽心有不忿,却也暗喜自己没猜错对方脾性,这般更好。
她瞧见前边院落,心中暗松,直接撞门进去。
瑶无艳在身后紧跟,目光所及,那扇门竟是自行关上了。
她在门前止步,略作感应之后,朝前挥剑!
门扉碎裂,朝后崩散,两道寒光自门内先来。
瑶无艳身如风中扶柳,脚步轻错,从容闪过。
身后两声闷响,那是攻城弩如小臂般粗细的箭矢入墙。
紧接着,是无数箭矢自院中射来,如雨般将她身周锁定。
瑶无艳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腕一抖,迎着漫天箭矢,直接出剑。
剑气如若龙卷,其实是她以自身真炁感应天地之力,此间咫尺方寸犹如自身之域。
箭矢如秋后飞蝗般掉落,断折无数。
院中阁楼窗边,商容鱼一边包扎伤处,一边道:“入三境,果真是云泥之别。”
听得她话中感慨,一旁,江令寒默默点头。
82.围杀
瑶无艳似有所察,抬眼看去。
江令寒侧身在窗后阴影处,面无表情,轻抚手中铁剑。
商容鱼面朝窗外,轻轻一笑,甚至还朝瑶无艳招了招手。
门口,瑶无艳看着窗边身影,以及那从院中各处走出来的身影,眸光沉了沉。
都是魔门的好手,从正堂和左右的厢房里,陆续走出人来,在院落中,在房顶上,他们手持军备弩箭,可身上并不显军中彪悍,而多是一股江湖匪气。
瑶无艳静静看着,心想魔门销声匿迹多年,这又是哪一支不知死活地露头?
不过,她嘴边露出几分冷笑,脚尖一点,竟是直接后退,飘然之间,已经离去数丈。
院落里和房顶上的无生教教众皆是一愣,就连窗边的商容鱼眼中都有几分异色,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竟是连进门也不入,只是见了这等小阵仗便直接退走。
这是不是有些小心过度了?这还是那个自负自信的瑶无艳吗?
堂堂入三境的大修行,未免有失身份。
江令寒淡淡道:“就只有这些?”
他的意思,自然是指既说是围杀瑶无艳,难道就仅凭外面这些无生教的教众,和手中的那些弩箭么。
毕竟,军备弩箭虽说对寻常江湖人是致命杀器,威力十足,可对瑶无艳这等修为的人来说,甚至连麻烦也算不上。
就如同方才那般,即便是毫无预兆的攻城弩突射,和数十人的弩箭连射,最多就是让瑶无艳动了动。
想到这,江令寒不由多想了些,比如,弩箭还可以说是军中制式军备,用银子也能买到,可这攻城弩却是军禁,就算是有银子开路,也得有人敢卖且有权才行。
而这攻城弩并不便捷,在这梁州城里有能力将攻城弩卖掉的人,没几个。
旧朝倾颓,是有反复。
商容鱼看着窗外那道往巷中退去的身影,轻笑一声,“当然不是只有这些,对瑶无艳来说,多么重视都不算过分。”
江令寒对她保持的平静有些意外,而他也确实想要看看,对方找来的帮手都是什么人。
……
瑶无艳在退,脚尖一点,便要上房,因为对于巷中她并不熟悉,唯有高处才能施展开来。
可当她纵身及到屋檐时,眼角却有一抹寒光出现,几乎是转瞬即至。
她心神稍有起伏,气息如常间,那抹寒光便在身外一尺处诡异顿住,而后如同失去力道一般跌落。
瑶无艳也落于房顶之上,可不等她去看方才那物是何等暗器,脚下突然便是一空,竟是房顶塌陷!
刹那间,她已然断定这是先前之人早就设好的陷阱,而这房中恐怕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当脚下踩空的一瞬间,瑶无艳直接朝下方打出一掌,强烈气劲崩碎瓦片,而她也借此凭空跃起,如同生力。
可当她此时人在半空,便又有寒芒袭来,且从脚下踩空的房顶破洞里,也是有一道身影从中射出,刀光袭来,快而果决。
瑶无艳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从下而上之人是谁,不是眨眼间看清了对方相貌认出,而是从对方撩来的这一刀中看出。
……
江湖之中,用奇门兵刃的极少,而多是用刀、剑。其中佼佼者,自然会被冠以名号,在这江湖绰号之中,也会带上‘刀’、‘剑’二字。
各派宗门内,多是练剑用剑,而那些江湖帮派,却多是用刀。
宗门有规矩,剑就是规矩;帮派号称义气相投,不重规矩重情义,刀便是用劈开世间规矩和约束。
江湖人最重义气,讲道义,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者所定的规矩,用剑的者多是潇洒的侠士,用刀的多是豪客。
起码,在他们说来是如此。
而眼前这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刀”丁悦行,因为他出刀就像吹过的风一样,可轻柔温暖,可寒冷杀人,偏生让人难辨异样,悄然无声。
最主要的,是“风刀”丁悦行若现,那“青虹一剑”陆晨曦一定会在。
他们是对手,也是结义兄弟,自少年到中年,从初入武道至破甲八九,两人武功修行从始至终便是一致。
有人说,此二人联手,或可敌入三境的宗师。只不过没人证实过,也无人见过。
因为丁悦行和陆晨曦是杀手,天下盟血衣堂口的杀手,见过他们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
现在,丁悦行对瑶无艳出刀,仿佛悍不畏死,刀中没有犹豫,只有决然和杀意。
这时的风,凛然如冬,冰寒刺骨。
一瞬间只是闪电的刹那,瑶无艳只是看着,身周以真炁勾连的天地元气在崩溃,那把刀,那个人,已然临近。
但她却是反手刺向身后,看也未看,就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如此出剑一般,偏生得无比自然协调。
似乎有人忍不住惊呼,接着是兵刃相接之声,可下一刻便是碎裂的清脆和入肉的闷响。
瑶无艳手腕一转,剑自后撩而起,血液飞溅如雨。
而本是无声至身后欲想偷袭之人忍不住一声惨叫,就此跌落。
同时,本是决然而来的风刀出现了明显的破绽。
瑶无艳冷冷一笑,左手并掌如刀,朝前一劈。
刀风先溃,继而便是刀身颤动的嗡鸣,持刀之人手腕颤动,几无法握持,可他仍是死死咬牙,真炁毫无保留地灌输朝前。
丁悦行心中恨意滔天,杀意恍若实质。
可两人之间,却好似有看不见的屏障,任凭他如何向前,都无济于事。
瑶无艳目光淡淡,朝前一剑斩了过去。
丁悦行低吼一声,下一刻,刀碎,碎片尽数打在他的身上。
嘭,
他倒地,偏头,在几丈外的另一侧,是早已经没了声息的青虹一剑陆晨曦。
丁悦行嘴唇动了动,死了。
瑶无艳对此毫无感觉,更没有任何理会的意思,就如同是踩死了两只蝼蚁一般。
她未收剑,只是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低着头,让人看不到神情,一柄飞刀在指间仿佛蝶飞。
他是如今江湖的暗器之王,“例无虚发”鞠怀谨。
只不过在方才,他已经空了两次。
83.人之凶煞
“怎么,这是商量好了,一个个地来本座面前送死?”
瑶无艳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鞠怀谨没有抬头,仿佛他天生便是如此低眉模样,“想杀入三境的大修行,总是要有人去死的。”
瑶无艳眉头不由一皱。
“现在是他们,待会儿,说不定就是我。”鞠怀谨说道。
瑶无艳看着他手里的飞刀,说道:“一个用暗器的人,不该出现在阳光底下。”
话落,她抬手朝前一抓一扯,竟有劲风撕裂之声。
而鞠怀谨所站霎时不稳,竟像是被凭空拉扯一般,直直朝瑶无艳而去。
四下忽而弥漫清香,本打算出剑的瑶无艳双眼一眯,剑朝一旁刺出,剑气纵横间,却是一剑刺空。
她不免一怔,自己不可能感应错,可既能躲过自己这一剑,难道来的也是一位大修行不成?
同时,鞠怀谨强行挣脱天地元气的束缚,双手朝前一甩,如星如雨般的寒芒便朝前激射。
瑶无艳剑返,将射来的暗器寒星尽数接下,可忽而胸口一闷,喘息竟是一促。
毒?她眼眸一沉,想到了这弥漫而来的清香,以及那只留香却不见的那人。
什么毒竟能对她产生影响?
对面的鞠怀谨同样身形一顿,只不过却眨眼如常,他双手微动,原本被打落在地的那无数刀片状的暗器便颤颤作响。
瑶无艳低眼一看,这才注意到那些暗器之上竟有几近透明的铁丝连系,而自己之前尚未察觉。此时细观,却发现暗器落下的房顶上竟有腐蚀迹象,显然是剧毒所致。
她皱眉,环顾间,看到了丁悦行和陆晨曦两人的尸体竟开始化脓,且地上已有泛黑的毒水。
略有刺鼻的腥气传进鼻中,同时脑海中的微微眩晕根本做不得假,瑶无艳登时明白过来,这必是子母蛊毒,是以一种毒来引发其他毒性的剧毒。
而丁悦行两人,此前早就服下毒丸,只等这清香引动,毒性便彻底爆发。
还有脚下的暗器,也是鞠怀谨故意所致,这暗器上面,甚至于是说自己所踩的房顶瓦片,都有可能提早涂下剧毒,只等自己入局后引发。
入三境的大修行,修为无铸者肉身强横,金刚不坏,便连五脏六腑都有如铁石一般,自是百毒不侵。而炁成混元者,真炁生生不息,便是中毒也可轻易压制或是驱除。
唯有神桥境界,沟通天地元气已是借助自然伟力,自身却与寻常武者无差,在驱毒之上,也不过是以真炁调和来压制罢了。
就如此时这不知名的子母蛊毒,若无克制手段或是马上离开此地,便是神桥之境的大修行,就算不饮恨当场,也要身受重创,难以继力。
用毒虽是旁门左道,不过确是最好的杀人法子,便是普通人,手持剧毒,用之得当,也能杀死素日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就像是现在一样。
不过,对她用毒,不免太过可笑。瑶无艳心中冷笑,丹田气海中仿佛云蒸,沉寂的阴煞之力滚动,霎时于气海翻涌,传于经脉,流通四肢百骸。
只是呼吸之间,瑶无艳再睁眼,眼底幽光浮动,好似换了一个人般。
霎时,本是已有昏沉的脑海登时清明,甚至就如春宵梦好般略有些许亢奋,她握剑的手有些微颤,一时间竟是有些把持不住这股力量。
这是她体内的煞气,已经蕴养多年而不动,可在今日,面对这由数个可破甲八九的江湖高手设下的陷阱,既然大意,那便索性不再保留,将此地之人全杀了就是。
久违的躁动在心底而生,尤其是看到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时。
瑶无艳舔了舔唇,拇指按住剑柄,她感知到了暗处还有不只一个人。
清香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而她也嗅出了清香传来的源头,风里,是一个女人。
瑶无艳抬手,出剑,剑光一闪,快若闪电。
就如她此时的身形一般,几乎是眨眼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数息之间,鞠怀谨大惊,终于抬头,这时才让人看清他的面容,其人左目惨白而浑浊,原来竟有一只瞎眼。
此时,他完好的右眼里有的只有震惊之色,对方竟还敢运转内炁,更施以轻功,为什么?
这与之前商议的根本不同,对方此时应该身中蛊毒,内炁滞缓,只等她虚弱后便可擒下,为何对方竟像是根本不受影响一样?
鞠怀谨看着瑶无艳冲破一侧的窗户而入,接着那房中便传来叮叮的兵刃相接之声,他心下既慌又乱,更是忍不住去想,难道说,是商容鱼骗了他们?
但这没理由啊,他们都是无生教的老人,潜伏江湖多年,今日既是为了围杀瑶无艳,为商容鱼夺取《天魅神功》,又是为了云阁昌手里打开无生老祖埋骨之所的秘钥,两相都是为了教中大计,没人敢在这时候算计自己人。
况且,商容鱼素来为教中忙前忙后,是上任教主亲自立下的圣女,毫无异心,她没理由这么做。
可是,现在的情况该怎么解释?难道,仅仅是因为情报不足导致的么?
鞠怀谨心中万般念头闪过,等下一刻回神,这才发现那房中打斗竟已停了。
他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便朝一侧遁去。
可一股如缠如扯般的吸力自身后陡然而来,鞠怀谨轻功难以为继。
他回头,一道身影从正站在窗后,白衣染血,单手面朝自己,掌心漆黑旋涡犹如深夜,令人望之晕眩。
就算是神桥之境,这天地元气的调动也不该这么强!鞠怀谨咬牙,勉强抬手,一柄隐含金光的飞刀露出指间。
瑶无艳舔了舔溅在嘴边的血,露齿一笑,多是诡异,“公输家所制的追命飞刀?可惜,你不是李清欢。”
话落,她以剑击碎窗棂,碎木如箭,在鞠怀谨一下瞪大的双眼里,直接洞穿了他的喉咙,而他的护体真气竟如纸糊一般。
瑶无艳稍稍平复翻涌的丹田,不由回头看了眼房中。
三个人躺在不同地方,皆是一脸不甘和难以置信,气息全无。
84.人算算人
“你倒是好狠的心,就这么眼看着他们送死。”
一扇窗后,江令寒看着鞠怀谨倒下,开口道。
一旁,商容鱼撂了撩耳畔青丝,轻笑道:“我这也算是帮你们正派来除魔卫道了,怎么,难道我还是做错了不成?”
江令寒摇摇头,没说什么。
除了死在外面的“青虹一剑”陆晨曦和“风刀”丁悦行,以及刚刚倒下的“例无虚发”鞠怀谨。那死在房中的,还有擅用各种剧毒的金蚕婆婆,这可是个丝毫不亚于那“血毒蜘蛛”伊雪稠的人物。此人成名极早,如今年纪恐怕也得七十多了。
除此外,还有“醉花间”欧阳烨,为人嗜酒好色,武功高强,是一江湖浪荡子。不过今日看来,此人恐怕也是魔门,或者说是无生教散在江湖里的人物。
最后一个,却是来自北燕江湖的一个豪客,江令寒对其并不熟悉,只是知道对方拳脚过人,似乎师门传承也是不俗。
至于这人是不是无生教的人,他没问。
“陆晨曦和丁悦行两人出身血衣堂口,虽是杀手,却也是在天下盟挂了号的高手。鞠怀谨虽然用暗器,多为人不齿,可他是那位“暗器之王”李清欢的徒弟。
欧阳烨为人浪荡不堪,嗜酒好色,可他在江湖上却有颇多狐朋狗友,也算是交友广泛。金蚕婆婆虽是用毒,年纪也大了,但她年轻的时候也有颇多追逐者,至今还有不少渊源。
至于那大胡子陈广,本是没打算叫他,只不过后来知道他有个把兄弟,是清溪剑派的少掌门,所以我就三言两语把他诓了来,出出力。”
商容鱼看向窗外,轻轻一笑,“哪成想,他们这些人啊,这么容易就死了。”
江令寒闻言,心中不由一寒。
这些人虽然死了,可他们在江湖上的关系却还在。
……
天下盟最开始便是河上的船帮出身,号称最重义气,也是靠着这个旗号拉拢了不少船夫,先是一条河,接着是一片湖,最后是一条大江。
天下盟的义气是真是假且不说,可至少,丁悦行和陆晨曦两人的死,一旦传进天下盟里,势必会引起重视。
“暗器之王”李清欢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退隐江湖,并将手上的六把追命飞刀尽数赠给他人。鞠怀谨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手上自然有一把。如今,鞠怀谨死在瑶无艳的手里,追命飞刀甚至都来不及出,是谓蒙羞。
若是李清欢闻之,绝不会对此不闻不问。
江湖上有一奇人,人称‘酒剑仙’,为人豁达,他好酒好剑好上青楼,也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无人知其出身,只是知道此人武功高强,极有可能是位浪迹江湖的大修行。而欧阳烨绰号“醉花间”,正是此人酒友。
古有盗门,擅长机关和盗术,是一隐门宗派,门人弟子极少,曾有盗圣和盗神二人传名江湖。可此派却因得罪神秘势力而被灭门,门下传人皆是不知所踪。后有人偶得盗圣传承,自开一脉,却是历代只有一位传人。
如今江湖,这脉传人名唤温玉楼,绰号“冷玉白龙”,为人英俊不凡,风流倜傥,是后周皇都教坊司的常客。而除却此人武功外,其父更是后周朝堂刑部尚书,家中势力影响颇巨。
而这温玉楼,也与欧阳烨交好,缘自后者曾在青楼给他让过姑娘,两人兴趣相投,一来二去便成了花中好友。
金蚕婆婆虽然用毒,可年轻时的确是有不少追求者,其中有一个,至今对她还念念不忘,而江令寒对此并不陌生。因为那个人,正是观潮阁的某位长老,也是他和叶常青的师伯。
若他得知金蚕婆婆死讯,不难想象他必会第一时间下山,将此事查明。而他又性情如火,悲怒之下,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大胡子陈广的把兄弟,是清溪剑派的少掌门,江令寒觉得就算此人想要为陈广报仇,清溪剑派也不会纵容他。只不过若这少掌门是个真性情真仗义的人,那他能发动的力量丝毫不比上面的几位小了。
因为现在的清溪剑派,正因为支持北燕灭梁国而得重用,宗门里不少人加官进爵,虽未直入官场,却也与朝堂有联系。
本来北燕便与江湖关系密切,而这梁国既灭,北燕及北燕江湖不会不想染指梁国江湖。桃花剑阁作为梁国江湖里的巨擘,若是想动刀,必是要先选它来杀鸡儆猴。
……
江令寒不由看了身边之人一眼,心想明明是这等漂亮的女子,竟会有如此狠辣的心肠和算计,能找到这么一些人来,生前为她效力,死了也被她利用。
便是自己,也是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想想堂堂观潮阁真传,会听从魔门妖女的摆布,便觉得可笑。
“看我做什么?”商容鱼看着窗外那从房中走出的身影,开口道:“他们还是有些用的,一切都很顺利。”
之前的筹划里,便是合众人之力引瑶无艳入局,以蛊毒逼迫对方不得不动用煞气。只不过,像鞠怀谨这些人自然不会知悉有关煞气之事,他们只会以为靠这蛊毒便能拿下瑶无艳,而他们所知道的,也都是商容鱼让他们知道的。
至于外表不羁实则颇有心思的欧阳烨,以及老江湖金蚕婆婆,两人都是无生教的人,对她自是信任,就算怀疑计划有漏,也绝不会怀疑她的判断。
这一点,商容鱼很自信,因为,这是她多年经营的成果。
“我在想,待会儿我会不会像他们一样。”江令寒说道。
商容鱼一愣,转头看他,笑了,“想不到你也会怕。”
江令寒看着持剑看向这边的瑶无艳,看着对方身上隐约传来的压迫感,并感知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种恶意。
“人都会怕,尤其是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他说道。
商容鱼回头,看着朝这边而来的白发身影,道:“她现在看似是在驭使煞气,其实是被蛊毒引动反制,她的右腕有伤,煞气会先破开那里的经脉。”
她最后道:“你不会死。”
商容鱼说的很认真。
85.梦葬辗转
江令寒听出了商容鱼话里的意思,他远远看着瑶无艳持剑的右手,目光微深,打算主攻右手么。
可瑶无艳手上有伤,她必然会在意也会注意,主攻的意图很容易就会暴露。
而且她现在这状态,基本是盯谁谁死。
江令寒心中暗叹,觉得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起码,瑶无艳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脱身的话自然是很容易的。
“现在可不要想着退出啊。”一旁,商容鱼淡淡一笑,“你可是我今次的杀手锏。”
江令寒看她。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商容鱼书说道。
外面,无生教的教众持兵刃围杀瑶无艳,却无人近她三丈之内。
剑气本是无形,如风,可在此时,却隐有黑红闪烁,如是电光,在场间不时掠过。
而每一次,都会收割数条性命,不过是几息的功夫,那些朝瑶无艳冲去的人尽数倒下,犹如秋风拂过麦浪,场间只剩血腥浓郁。
“出手吧。”商容鱼说着,伸手过来,摊开的掌心里,糖衣包裹着一枚白色的丹丸。
江令寒看了眼,投去疑惑的眼神。
“解药。”商容鱼说道。
江令寒先是一怔,继而皱眉,看了眼外面的那一地尸体,明白了。
这依旧是陷阱,依旧是毒。伊雪稠用毒,金蚕婆婆用毒,却都比不过眼前之人。
江令寒接过,撕开糖衣,毫不犹豫地服了。
“不怕这是毒药?”商容鱼笑笑。
“记得你的毓萝清茶树。”江令寒说了句,抱剑,从一侧闪身而出。
商容鱼看着他从檐下及院中阴影掠出的身影,清淡地笑了笑。
……
瑶无艳杀死了场间的最后一人,身上的白衣有如梅花般的点点血迹,这是之前那房中三人留下的,她倒是没想到,对方竟能找来这么多可破甲八九的高手。
只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看着那窗后的身影,本来还不想浪费时间,可现在,却是非杀对方不可。
瑶无艳一边思量着自己体内煞气可以坚持多久,而留给自己杀死对方的时间有多少,毕竟,那蛊毒只是暂时压制,要彻底解决的话还得另要一番功夫。
杀死对方是足够了,只不过,或许在苏澈那里,是要暂且搁置几日才行了。
瑶无艳脚尖一点,便从房上跃下,踩着晾衣的竹竿,犹如浮萍般朝那院落而去。
人至半空,心底却陡然生寒。
这抹寒意出现的异常突兀,就如同人在平地上走,却突然脚下踩空一样,可明明望去,倶是坦途。
惊愕虽只有一刹那,却让瑶无艳的动作出现了一丝破绽。
江令寒以手托剑,自阴影而出,仿佛海上掀起的浪花,毫不起眼,却真实存在,一旦看去,根本不可忽视。
“观潮阁?!”瑶无艳心中一惊。
古朴的铁剑已然出现在了眼前,而剑光却斩在了自己的身上。
护体真气仿佛起了一道涟漪,瑶无艳一声闷哼,即便已有躲避,可左臂上依旧留下了一道剑伤。
而体内流转的煞气也是短暂一滞,伤口处,似乎有水流一般的触感而生。
“若水真炁。”瑶无艳眼眸一沉,随手劈出一剑,身形却借此而退,落于檐上。
可不等她低头去瞧伤,以煞气压制,江令寒便已随来,剑出,如海起浪。
瑶无艳大怒,她已经认出这是观潮阁的覆海剑法,最是路数刚猛,而从方才对方偷袭来看,眼前这青年剑客分明是走的快剑一道,如此一来,却是这人见自己受伤,抢攻之余更是想以力压人。
只不过,是不是太过狂妄了一些?
瑶无艳抬眼,眼中似有幽光一闪。
江令寒只觉得身上陡然多了一股力道,沉重莫名,突如其来时,竟让他差点握不住剑。
而他使出的剑招,也不免出现疏漏。
瑶无艳挥剑,江令寒只来得及抬剑去挡,下一刻便整个被崩飞出去。
砰!
江令寒自房上跌落,来不及去压下翻涌的气血,第一时间便是朝一旁滚动闪躲。
先是一块块瓦片如箭般落下,碎如飞星,接着是瑶无艳持剑斩来。
江令寒手中剑转如风车,将碎裂的瓦片尽数挡下,然后便被瑶无艳一剑穿破剑势,刺在肩胛。
他猛一咬牙,只觉得肩上传来血肉撕扯分离般的剧痛,同时还有烈酒洒在伤口的灼烧之感,让他忍痛时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而他知道,这是对方的煞气侵体,正往自己经脉中蔓延,可他毫无办法,因为对方的剑没有抽出。
瑶无艳持剑朝前,江令寒在后退。
长剑钉在他的肩胛里,然后狠狠地洞穿而过,直接插在墙上。
江令寒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变得苍白,更有冷汗。
瑶无艳嘴角漾开一丝淡笑,仿佛春时的桃花盛放。
江令寒本是想强行出剑,却一下看到了对方如此笑容,眼前登时一晃,只觉恍惚非常。
……
他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师姐,那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笑起来温婉,而又无比温柔的师姐。她总是那么有耐心,纠正着自己剑法的不足,教自己用剑,教自己剑法。
他们曾一起看星星,云梦泽的夜空里总是有许多繁星,他们坐在那块老青石上,笑着去数,去说哪一颗是师傅,哪一颗是师弟,哪一颗是自己。
他们慢慢长大,后来各有师命,因天赋不同而所背负的也有不同。
他成了真传,而师姐却成了门中主事,专门负责教导那些新入门的师弟。
他每日需要修行的课业很多,而师姐要处理的门中事物也很多,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便连相见都是匆匆,话也就少了。
门中并不禁婚配,到了年纪,只要两情相悦便可选道侣。而他想去问师姐,因为这样,师姐每日就不必如此操劳,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书,去习武了。
他一直知道,师姐喜欢看藏书阁里的那些志怪杂谈,而每每有师兄师弟下山,她都会让他们捎带买一些回来。
可师姐没有见他。
他是观潮阁真传,将来道侣必是大派出身,而心仪他的女子又不知有多少。
两人旧识,不必日日相诉,只是路上见了,点头去说两句便好。
那年,师姐与别人成婚,听说是其家中亲戚牵线,乃是凡俗之人。
他既怒又羞,自此终日苦修,再不理院外之事,从此两人茫茫。
两年后,真传下山历练,他亦在其中。
云梦泽外商央城闹采花贼,官府忙碌,正逢他们下山,便请相助。
是夜郡守府上,一人鬼祟,去掀郡守之女房顶瓦片,师兄弟三人齐上,其中有人来不及收招,杀此人于当场。
而他早就认出,此人正是师姐所嫁之夫,却也未留手,交手时也未顾其人辩解。
此人死时,看的似乎便是自己。
彼时他们以为除暴安良,便去睡下,他却心有惴惴,辗转难眠。
半夜郡守千金房中传来异响,他第一时间赶去,原来真正采花贼未死,且胆大包天,在他们松懈时再来做案。
而师姐夫君,正是商央城衙门捕头手下的暗桩,那夜便是提前去踩点打探。
他抓住了采花贼,郡守和其千金万般感激,衙门里也是称颂少侠英雄。
可他却失魂落魄,脑海里回想的,总是那人死时的眼神。
他快马赶回云梦泽,只想去见师姐,却听闻师姐下山消息。
他疯狂去问,去找,却一无所获。
后来,每逢清明或是下山,他都会去商央城看看,去给那个男人扫扫墓,在他的坟前坐一坐。
可他与师姐,却再也没见过。
“师姐...”江令寒看着眼前身影,眼神模糊,喃喃一声。
他想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他很想念她,可万般情绪噎在喉间,就如千丝万缕,无从言起。
江令寒手掌一松,铁剑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