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夜宿
“我说云老伯,你这脾气还是这么暴啊。”
门终究还是开了,门内的是一个披着长袍的老人,看着颇具风霜之色。
他将众人领进门,盗帅凑在边上,嬉笑说着。
“这两日冒充小姐朋友的人不少,而且还都是男子。”看门的老者瞥他一眼,道:“基本是像你这般油腔滑调的。”
盗帅翻了个白眼。
此前对方能开门,自然是他表明了身份。
虽说五年不见,可这在云家看门的依旧是眼前这位云姓的老者。想当年,他就是被对方亲自送出大门,跟着墨家的人走的。
“你得庆幸老头子对你还有点印象,不然的话,非得给你乱棍打出去不可。”云老伯哼了声,“说吧,五六年不见,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盗帅一时无语,不过还是道:“这不是刚好路过,听说云老帮主撞了鬼,所以来瞧瞧么。”
云老伯一听,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什么撞鬼,这鬼话你也信?”
盗帅一扬眉,“那您老给说说?”
“你这恐怕也不是路过,反倒是带着麻烦来的吧?”云老伯看了带着斗笠的苏澈一眼,目光却更多在江令寒两人身上停留。
毕竟,就算观潮阁的弟子久不出云梦泽,可他们这身行头标识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
云老伯心里自是惊讶于盗帅会跟云梦泽扯上关系,同样的,也未尝没有暗忖对方来意。
“大家相识一场,于情于理我都该过来看看。”盗帅干咳一声,说道。
“五年前你就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现在还是如此。”云老伯一笑,“你这回都走正门了,看来是遇到麻烦事,来找老朋友了。”
他在这老朋友三个字上咬了咬。
盗帅眼神略乱,却是因为感受到了身边苏澈的目光。
“什么老朋友,这话您可别乱说啊。”盗帅连忙道。
“那你还进门?”云老伯看他一眼。
……
云家的府邸虽然不在闹区,可规模着实不小,一行人过了月门,所见却都是黑暗。
“为何不掌灯?”叶常青有些疑惑。
“道长说掌灯会惊扰鬼怪,影响做法。”云老伯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
“道长?”盗帅问道。
“做法事不就要秃驴和牛鼻子么?”云老伯笑笑,没有多说的意思。
“行了,你们先在这歇着吧,我去差人烧水。”
别院,厢房前,云老伯说完,便要走。
“哎。”盗帅喊他。
“大小姐若是想见你,自会来,不想见你的话,你赶明儿就走吧。”云老伯摆摆手,披着长袍走了。
咯吱,叶常青推了推房门,没锁,反倒落下了些灰尘。
“呸呸,这都不打扫的嘛?”叶常青挥袖拂了拂,进去了。
盗帅转身也要往里走,却被苏澈拉住了。
“不打算说说?”他问道。
盗帅干咳一声,眼神看向别处,“说什么?”
苏澈仍是看着他。
“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嘛。”盗帅忍受不了他的目光,只好道:“先前跟你说的也不是骗你,其实后面还发生过别的事儿,你不是问我怎么保住手脚的么,就跟云奚菡有关了。”
苏澈点点头,两人之间果然还另有故事。
只不过盗帅不说,这是他的隐私,苏澈也就不问了。
“今晚是先住这么?”他问道。
“现在城中能落脚的客栈等地,想必已全是眼线,也唯有云家这等去处,才是那些人下意识忽视的地方。”盗帅看着身后厢房里已经亮起来的灯,说道:“再说咱们都来云家了,要是不在这住下,岂不是让他俩怀疑?这两位现在可算是咱们的护身符啊。”
苏澈摇头一笑,“别到最后,这护身符成了催命符就行。”
“你别乌鸦嘴。”盗帅说了句,然后转身进屋,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松散道:“半个月没洗澡了,我可得好好泡泡。”
不只是苏澈,听闻此言,就是叶常青和江令寒,都下意识离盗帅远了几分。
叶常青更是伸手在鼻前扇了扇风,好似盗帅身上真有馊味儿似的。
“今晚先住下,明天找人。”盗帅浑不在意,朝几人摆摆手,然后选了房间进去了。
苏澈却是毫无睡意,任凭谁在他当下的处境里,都不可能做到心大无事。
有心事,自然睡不着。
叶常青打着哈欠去里间收拾床铺,嘴上不时念叨几声,多是对这厢房住处的嫌弃。
不过他手脚倒是挺快,看着对这些活也挺熟悉。
江令寒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底带着笑意。
苏澈推了推桌上的茶壶,里面果然是没有水的。
“这么晚了,为何不睡?”江令寒问道。
苏澈心中稍凝,从今晚的接触来看,眼前这人并不是喜欢废话之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具备目的性。
“睡不着。”苏澈说道,顺手将斗笠拿下,手在上面抚过,如同在挑拣沾上的落叶。
江令寒想了想,问道:“冒昧问一句,颜兄弟师承何处?”
苏澈拇指抚摸着剑镡,说道:“早年机缘巧合,得过一篇无名剑法,没有师傅。”
也不知江令寒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他眼中是露出了几分惊讶,“早在山门里便听人言,江湖之中多奇遇,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亲眼得见。”
苏澈轻笑,“便是机缘再深厚,也比不得江兄这般背靠宗门之人。”
江令寒说道:“依你年纪武功,若想拜进宗门并不难。”
苏澈并不意外对方能对自己武功有所感知,当下只是道:“在江湖自由惯了,宗门虽好,我却受不了那等规矩束缚。”
江令寒点点头,没再多说。
过了会儿,院中有家丁和丫鬟提了水桶来,热气蒸蒸。
“刚烧好的水,不知先送到哪位的房间里?”丫鬟问道。
盗帅推门,露头出来,“先来这!”
江令寒道:“我们这边就不忙了。”
说完,他直接进了叶常青那边的客房,冲苏澈点头示意,然后关上了门。
热水一桶桶地往盗帅房间里提,自也有送上茶水的,不多时下人便离开了。
苏澈摸着剑柄,在想江令寒方才所说的话,对方提及师承和宗门,是否已对自己有所怀疑?
毕竟,自己身负观潮剑气,对方又是出身观潮阁,用剑者敏锐自是超乎常人,更别说是江令寒这种大派真传。
出处同源之间,苏澈也是对此拿捏不准。
57.心有执念,思之虑之
外面的风穿不透厚厚的院墙,刮不进云家重重的府邸。
盗帅洗漱完后,手里拿着毛巾,一脸舒适地走出来,推门,便看到坐在堂中的苏澈。
“还没睡呢?”他有些意外。
苏澈道:“睡不着。”
话虽如此,他仍是闭着眼睛,似是假寐。
盗帅拉开椅子坐下,打了个哈欠,“也是,任谁被追杀,也不能睡安稳。”
苏澈道:“如果换成是你呢?”
“我?”盗帅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随口道:“如果换成是我,那我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丝毫不慌。”
苏澈睁眼,看着他,有些不信。
“不相信?”盗帅挑眉。
苏澈想了想,道:“你还记得在旸山郡的时候吗?”
盗帅听了,忍不住翻个白眼,因为他知道对方会说什么。
“当时你也说是不慌,结果逃的时候真是拼了命再跑。”苏澈道:“你的轻功的确不错。”
盗帅撇嘴,“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跑的也不慢。”
苏澈笑了笑,被人追杀或是逃亡,虽然慌乱担忧,却没有几分害怕,因为这条路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有人同行,总会安心许多。
“不过,还是多亏了你那个朋友。”盗帅说道。
苏澈听了,眼中的笑意缓缓隐没下去,转而是回想。
他知道盗帅所说的朋友,指的是颜玉书,也是在他们逃离旸山郡的时候,最后帮助他们的人。
当然,在对方的话里,是来杀自己,结果是没杀成,反倒让自己等人成功脱逃。可实际上,如果不是颜玉书最后相助,他们已经被黑风军追上了。
“这一次算你运气好,我跟他们还有一笔账要算,等下次再见,我必杀你!”
这是颜玉书当时所说的话,他带人去拦下了追杀而来的黑风军,而苏澈和盗帅也因此脱身。
朋友么,苏澈想着,他们现在,还能算是朋友吗?
颜玉书如今归附后周,据说已经任职东厂,位高权重,比在彼时梁国宫里当万贵妃的随侍要好不知多少。
这是他想要的么,权利和地位?
若在以前,苏澈可以肯定地否决,可现在,当时过境迁以后,他再也不敢说自己真的了解,自己这位儿时的朋友。
年少时所说的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或许早已渐行渐远以至忘却,颜玉书如今的所作所为,早已跟‘侠’字不沾边。他的手上,更是沾染了太多人命,该死的和无辜的,谁也说不清真实。
对于颜玉书,苏澈心里一直有一份愧疚,或者说是亏欠,如果不是他,对方也不用进宫,更不会失去家人。
但他无力改变。
对于做错事的惩罚,不是他能做出决定的,他的存在,或许只是将那件事提前引发罢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而能改变的,也一定会改变。
苏澈握剑的手紧了紧。
盗帅看着他,问道:“若是下次再见到你那朋友,你会怎么做?”
苏澈听后,不觉微微咬牙,沉默了很久。
“他还有退路。”他说道。
“如果他不选择呢?”盗帅又问。
苏澈看他,“你会怎么做?”
“留一人而危害十人,若他不回头,不是我会怎么做,而是江湖里的其他各派会怎么做。”盗帅说道:“后周厂卫臭名昭著,每年都有江湖义士前去刺杀其中高官,双方皆有伤亡,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苏澈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如果他不选,我会帮他选。”
盗帅看他半晌,然后点头,起身,打算回房。
“为何会提起他?”身后,苏澈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开口。
“因为我忽然想起,聚义庄在十日前给墨家下了帖子。”盗帅轻声道:“其中内容,许是商讨铲除后周阉党。”
苏澈双眼下意识眯了下。
其实对于所谓阉党,乃是自一世皇朝便遗留下来的,后周承袭大周皇朝正统,这阉党势力也一直残存。
其并非是专指东厂阉人,实指以东厂为手中刀剑谋利谋权的朝堂诸人,乃至士族、商人、各参与帮派等等,以此拉帮结伙的一派人。
人数自是很多,位高权重的亦是不少,而公认的阉党之首,便是那位天下第一宗师,第五唯我。
聚义庄此举,针对的,或许便是此人。
只不过一封请柬自是不会将事全然写明,盗帅知之也不甚详细,只是此时与苏澈说,未尝没有提醒之意。
因为此时的颜玉书,已然便是阉党中的砥柱。
无论是武功还是心计,若有战而起,此人一定会名列必杀名单。
见苏澈眼有凝重,还带深思模样,盗帅一笑,道:“我与你说这个,也是想让你早有准备,免得到时接受不了。现在你自身处境尚且如此,还是别考量其他了。”
说着,他摆摆手,“天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想想怎么跟云奚菡打交道。”
目送盗帅回房,苏澈伸手拿过桌上茶壶,倒了杯水。
水刚烧开不久,还有些烫,泡的茶也并非是什么好茶,味道闻着有些粗,想来口感不会太好。
苏澈看着热气氤氲,想着那聚义庄的庄主“巨侠”应笑看,他是颜玉书自少年时便崇敬的人物,如今,却可能会成为对手,而且还是生死之间的较量。
他不由会想,现在的路,真的是颜玉书喜欢的吗?而曾经的坚持,对方是不是也真的放下了。
苏澈忽然觉得有些迫切,迫切想跟颜玉书见一面,在儿时,当他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总会让对方来帮着拿主意。
现在,却成为了锁在心中的执念。
……
夜里忽然起了风,吹得庭中树叶沙沙作响。
房中残烛摇晃,灯火忽而明灭,如人闪躲。墙上憧影一下消失,房中一片黑暗。
苏澈睁眼,黑暗中,目光似水,平静如湖。
好似有云烟而起,透过窗棂与门缝,如雾似霭。
苏澈感之,左右房中并无异响,也不知盗帅和江令寒等人是否有感,是否还在沉睡。
他起身,挥袖开门,声音轻缓,而院中好似起雾,月光隐没,天地朦胧。
苏澈皱眉,因为前方,隐有女子歌声遥遥。
58.歌声薄凉
这雾来的有些诡异,而在如此深夜,这突然出现的歌声更让人觉得诡异。
歌声细听时,倒有些凄美婉转,只不过深夜这个时候,让人听了,心底着实会有些发毛。
苏澈回头看了眼房内,两边厢房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这自然是有些反常了,莫说房中住下的是观潮阁的真传和墨家的高手,便是寻常的江湖人,在如此明显的歌声之下,也该醒了。
他想了想,直接回屋,把门关了。
雾气透过门缝钻进来,有些稀薄,却无比真实。
苏澈双眼眯了下,当先朝盗帅房间过去,一边注意着堂中雾气的蔓延,一边敲响房门。
叩门声不大,可盗帅一定能听到。
但在叩门六七下而其中还无动静之后,苏澈便直接推门而入。
房门果然没锁,而房中也是漆黑一片,身后,雾气已经随着门开而飘入进去。
“盗帅?”苏澈试着喊了声,朝里走,手中却已然按剑。
剑识的感知之中,房中根本没人!
苏澈神情终于凝重起来,他循着记忆走到桌旁,然后伸手摸到桌上的火折子和烛台,一下点亮。
房中有了光,雾气变得更为明显。
房间并不大,苏澈按剑四顾,桌椅整齐,房中其余没有丝毫杂乱。他几步走到床边,被褥叠的平整,上面倒也有人躺过的痕迹。
他伸手一摸,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温热。
苏澈不免皱眉,他一直在堂中坐着,也是半睡半醒,莫说盗帅离开,便是盗帅出门的响动,他都会察觉而醒过来。
更别说,如果盗帅有什么行动或打算,也一定会告知自己。
可现在,房中无人,盗帅去哪了?
苏澈没有多想,再看过房中一眼后,便快步而出,径直往对面厢房而去。
他又敲门,而门内同样安静,他便直接闯入,门同样未锁。
他试着喊了两句,然后掌灯,四顾之际,房中亦是空无一人。
床边有一地铺,应是叶常青或江令寒其中一人的,而被褥都是一样平整,上面有人躺过的痕迹。
苏澈眼眸微深,俯身探了探,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温热。
“怎么回事?”他皱眉,心想,“难道中了幻术?”
江湖之中,武道功法不计其数,修行法门百花齐放,而其中自也有类似魅功这等专门惑神之法,其中有分类,名为幻术。
而所谓幻术,倒是比那些只是迷惑人眼耳口鼻等五感的障眼法要高明不少。
可苏澈在将军府时,对这类武学也有过一些了解,无论是道门阵法还是这等江湖幻术,其除了相应功法外,还必然需要施展的媒介触发,如同煮饭需要生火一样,不可或缺。
但自己一直在浅睡,何曾接触过这等事物?
更何况自己习剑而敏锐,剑意通透,这等幻术若要临身必会有应激之感,哪能被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拉进幻术里?
苏澈脸色微凝,返身出屋,而这房中雾气似乎更大了些。
他忍不住想,难道这雾便是媒介,所以在自己之前出门时,或者说是在这雾透进堂中的时候,自己才中招的?
只是猜测永远得不到证实,苏澈回到堂中,将桌上烛台包括备用蜡烛一并点了。
堂中灯火大亮,伴随愈来愈重的雾气,倒有几分朦胧不真。
苏澈静静看着,剑步一晃,提剑出门。
刚一踏过门槛,那歌声便又传来,声音清脆而凉,绕在耳畔不散,却听不清唱词。
哪怕是字句间听来皆清晰,可当细去探究斟酌时,却一字也念不出,也想不出。
苏澈只觉这歌声钻进了心里,让人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凄凉,如是被世间一切所伤,更甚于人之爱恨痴缠。让你不免难受,忍不住哽咽,忍不住要因此落泪恸哭。
苏澈皱眉时闭眼,强行这份不适压下,而后睁眼,剑识感知放开到极致,再不犹豫,循着歌声隐约传来的方向而去。
“冷月呵,孤影绰约,春风沾衣露华浓。”
他终于能听得明白,只是这歌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其中语调虽已清晰,可莫说人在哪,便是歌声本该是从何处而来都找不清了。
苏澈本是提起轻功,可因这歌声一下变幻而难觅方向,他停步,皱眉间猛然回头,却发现来路亦是雾霭如云烟,一片遮蔽般的苍茫之色。
如此时候,月光与星光早已渐渐隐没,此间除了夜色之外,便是这朦胧的雾气。
他低头,看向脚下,雾气没过脚踝,地面蒸蒸沉沉。
苏澈眼神微寒,“何方鼠辈,既是引在下出来,为何躲躲藏藏,还不现身一见?”
回应他的,只有四下未绝而朦胧的歌声。
“徘徊起,风吹仙袂,是谁一双泪眼朦胧惹人怜。”
苏澈静等片刻,缓步朝前,进府时他已记下来路,只是现在雾气渐重,四下楼阁都有些难辨。
只不过,他走了很久,好像脚下的路一直是这般长,走不到尽头,而前方,也没有花草怪石,更没有墙。
歌声依旧婉转,只不过现在听来却让人心头烦闷难当,恨不得将胸膛挖开,将自己浑身撕碎。
苏澈停下脚步,额上汗渍涔涔,若眼前有铜镜,他就会看到自己的脸色已苍白的厉害。
这并非是实质的受伤,而是心神损耗太重。
耳边歌声,如那酒色般蚀骨销魂,比音功魅功还要杀人于无形。
“月影儿它早已消融,去路也重重,来路失啊,回首还是一场空。”
这回的歌声响在耳边,却有如女子轻笑轻叹般的温婉动听,惹人怜惜,丝毫没有先前般令人烦闷惆怅的恶感。
苏澈抬眼,眼前雾气散开,隐约能见一道绰约身影,窈窕而带风致,只是不知她究竟在多远的地方,让人辨不清容貌,辨不清衣着。
只有一道倩影,如是徘徊,如是辗转。
“让桃花剑阁大动干戈的苏澈,也不过如此。”一道声音在苏澈耳边响起,明明是带笑意,明明是话中仿佛嘲讽,偏偏让人听之只有薄凉。
苏澈遥遥看着她,忽然松了口气。
59.人也彷徨
苏澈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眼眸里只有平静。
“你这幻术,的确厉害。”
“幻术?”女人的声音似笑非笑,如冰水浸在手心。
“我想推门,门便未锁,我想有灯,蜡烛和火就在手边,我觉得床上本该有人,床单上便尚有余温。”苏澈看向眼前,说道:“我觉得雾会渐重,眼前便是朦胧,我觉后路阻断,便看不到方向。只是这歌声,哪怕我想听清都未。”
“常人见此,觉出幻术也不难。”女人道:“至于歌声唱词,若我不想让你听到,你又如何能听清楚?”
声音渐渐飘忽,而四下雾气仿佛也在变淡,逐渐抽离而去。
无论是脚下,还是四周,目光所及的光景都在变淡褪去,如同染缸里的色彩,被水稀释到澄清。
而那道模糊的倩影,仿佛也要消失不见。
苏澈连忙道:“你到底是谁,今夜如此有什么目的?”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笑声,如雪水化后般的冰凉,却又没有半分柔媚造作,反而无比澄净,让人听之难忘。
苏澈追出两步,却忽而觉得一阵困意涌上,浑身无比疲倦。
紧接着,无论他多么想强自清醒,都无济于事。
倦意涌来,他一下栽倒。
……
“呼!”
苏澈睁眼,喘了口气,眼前的一切转而清晰。
略有昏黄摇曳但依旧点燃的烛光,房中熟悉的久无人住的气味,以及之前在地上泼洒水去尘的潮湿味道。
左右两侧的房门依旧关着,而未关紧的窗子透进月光,轻风吹进来,再看天色,应该也是快五更天了。
苏澈起身,只觉得脑海还有些沉重,好似熬夜许久后的疲惫和困乏,又像是思虑过重的不适。
他揉着眉心,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庭中的风带来凉意,而庭前月光明亮,哪有半点雾霭迹象。
远处的屋檐楼阁也都清晰,便连半空飞过的夜鸟都能看清它的扑簌。
果然是幻术么,他想着,只不过是太过高明的幻术,自己无声无息间中招,就连江令寒三人都未曾发现异常。
苏澈想了想,抬脚走进庭中,然后出了这小院。
如此深夜,府中没有半点人声,只有偶尔的虫鸣。
他记得云家养了狗,只不过是在前门,距离这边自是挺远,他也不怕会引得犬吠。
此时,借着月光,偌大云府显得清楚而空寂,假山怪石,草植树木,参差错落间给人一种府邸庭院深深的诡异之感。
苏澈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血来潮出来,也不知道想去哪走走,只是觉得有先前那一遭,睡不着就想着动一动。
这般闲散走着,便走到一处月门所在,而门口似是花园,草木如人,林立间幽深而怖。
苏澈顿步驻足,看向其中。
花园里有山有水,假山池塘,边上有一座凉亭,此时,凉亭的栏杆旁,坐着一道身影。
那应该是个人吧,苏澈目光直视,白衣散发的人,看着很是单薄。
对方没有丝毫动作,就那么坐着,风吹过,宽大的衣衫和长发飘扬,如同幽魂。
苏澈看了一会儿,抬脚朝那边走去。
奇石和被风吹动的树枝就像是张牙舞爪的人,在看着走在小路上的人影。
而池塘里不时传出滴答声,不合时宜地打破幽静。
苏澈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吹风赏月,或者,是装神弄鬼?
而眼前这人,跟先前施展幻术那人,两人之间有没有关系?
及得靠近,苏澈才发现坐在亭中的是个女子,因为月光下,对方衣衫单薄,白衣隐隐透明,其下身子竟若隐若现。
苏澈止步,目光微微移开。
“既然想看,为何不敢看?”女子开口,声音轻缓柔和,带着一种让人亲近之感。
苏澈心中没有半分旖旎,反而多是警兆,因为这女子声音与先前幻术之中自己所听,并非是一人。
那么,对方是谁,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她是云家的人吗,还是跟云家有什么关系?
种种疑问,让苏澈摸不透的同时也不免懊恼,自己睡不着直接在房中练静桩好了,为何会出来透气,碰上些麻烦。
再就是这云家,真是古怪。
“我美吗?”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耳畔忽地传来一声轻语,便似在耳边喃喃,更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伸进了怀里,挠的人心痒痒。
苏澈立时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犹豫便抽身而退,竟是连眼前景象都未仔细去看。
等他一瞬退出三四丈,鼻尖忽地钻进一缕香风,他这才猛地止步。
定睛去看时,自己竟是出现在了亭中!
苏澈眼带惊然,自己明明是退,为何会是不退反进?
“你也是猴急的性子。”那女子声音在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是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这股味道不惹人厌,反而让人心底痒痒,恨不得多嗅几下。
再有对方声音柔媚难当,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对方狠狠拉进怀里,好生疼爱一番。
只不过苏澈自少年时便练桩功,风雨不辍,其后又学剑至今,心性早已如磨剑之石,岂会因此糯糯之言而动摇。
此时,不等身后那人拥靠上来,他脚下剑步已起,这回注意集中之下,自是不似先前般无故不退反进。
剑步挪移之间,苏澈回头,目光沉沉如水,手已按剑,如若对方透露半分敌意或是杀气,手中沉影自要出鞘。
“好一个不识风情的薄幸郎。”身后的女子并没有靠前,而是楚楚怜怜欲泣,柔弱模样万分惹人疼惜。
苏澈也终于看清对方相貌。
这是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女子,容貌柔美,五官精致,楚楚动人,最是她此时一番柔弱,更令人心生不忍,恨不得借给对方胸膛来依靠。
只不过她白衣过于单薄,两人此时相距不过一丈,对方体态竟几乎可见,不过总有遮掩朦胧之处,反倒若隐若现时更令人心热难耐。
苏澈哪见过女子这般暴露大胆,如白玉堆砌,如云烟雪山,此光景在从前他更是连想也不敢想。饶是以他心境,此时也是微乱,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去看。
“好个不知羞的女人。”他嘴上说着,却是直接朝后退着要以轻功遁走。
既然对方身上未有敌意,那他自无在此必要,更是多余。对方深夜在此肯定有事,不如在还未生事前,自己便离开此地,省的徒惹是非。
苏澈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可眼前女子见此,却是咯咯一笑。
“看都看了,哪是这么好走的?”
话未落,香风如雨,衣袂凌空时,那道身影竟是直接朝他怀中撞来。
60.魔影
苏澈根本躲闪不及,他想过对方会阻拦或是出手怎样,唯独没想过对方竟是没有丝毫动手打算,而是直接这般好似不设防地扑过来。
在他愣神之际,软香入怀,直接撞了他一个趔趄。
“看着文弱,想不到这身子倒是结实。”怀中女子柔媚一笑,纤细素手抚过苏澈胸膛,轻笑悦耳。
苏澈眉头一皱,抬手欲推,可怀中之人却是使劲往前凑了凑,再加上对方衣衫如此,他更无从下手。
当即,他脚下一动,已是打算直接抽离开来。
岂料这女子竟是直接伸臂,将他拥住,这样一来,他反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放开!”苏澈冷声道。
“夜里风凉,还是你这怀中暖和。”女子抬头,眉眼精致,此时一笑,惹人怜惜。
苏澈注意到她的皮肤真的很白,而或许真的是冷了,她的身子竟有些打颤。
可方才两人虽未交手,但只是看对方轻功,这人必也是高手,又怎会惧区区晚风?
苏澈抬手,剑柄末端抵在怀中人的腹上,虽未开口,但行动已表明一切--此时只需一道剑气,便会摧毁对方丹田气海。
而其实,如丹田气海这等习武之人的自身禁区,自是重视非常,苏澈现在此举,对方此前完全可以躲开,可他没有感受到对方有哪怕一丝的犹豫或是害怕,而是任由他警惕戒备,甚至将剑柄抵在命门之上。
苏澈眉头从未舒展过。
“你对其他女子,也是这样吗?”怀中女子脸上竟浮现几分娇羞,此时眉眼低垂,竟似羞含怯,娇俏若嗔。
苏澈暗暗咬牙,不觉间自己竟是背靠在了亭中柱子上。
“你目的为何?”他此时明明可以一道剑气将对方重创,毫不费力,可偏生狠不下心去。
或许是因为对方柔弱样子实在具有欺骗性,或许是她从始至终并非展露敌意,也或许,是苏澈的确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你不是应该先问我,是谁吗?”怀中之人凑在他的脖颈下,轻轻嗅了嗅,“一个大男人,身上竟还有皂香。”
温热的气息在脖间喷吐,让苏澈浑身一紧,更是有种莫名的僵硬之感。
“紧张什么?”一声轻笑,怀中之人抬头,看着他,一双眸子宛若秋水,并非含情脉脉,反而多是妖媚。
苏澈心下慌乱,说不清道不明,只好偏头,不敢多看。
“你是谁?”他问。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笑声如铃,调笑意味十足。
苏澈暗恼,只是尴尬更多。
“你在桃花剑阁,到底犯了什么事?”
“嗯?”苏澈拧眉,双目微眯。
“我知你是苏澈,而你在我面前,没有什么秘密。”怀中之人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肩头,道:“我只是好奇,那桃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桃花剑阁如此大动干戈。你能跟我说说嘛?”
苏澈目不斜视,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语之间已带郑重,今夜着实诡异,无论是先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还是眼前这个妖女,都让他有几分无力之感。
什么时候,自己会与女人打上交道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份竟是连何时暴露的自己都不知道了,而自己不认识且没见过的人都能一语道破?
“商容鱼。”怀中之人巧笑嫣然,“听说过吗?”
苏澈一怔,继而一惊。
……
当今天下,江湖武道宗门以一首歌诀划分,皆为当世可执牛耳的武林大派。
而凡入歌诀者,无一例外,皆以正道自居。即便是那“天下权钱三分”里的这三大巨帮,他们江湖风评素来与正道扯不上边,却也从不入左道行列。
早年曾有邪道和魔教两门,渐已销声匿迹,便是因为他们除所作所为外,这宣扬的言论上便毫无顾忌,直将目的说的明显,以致被正道所灭。
可正如那野草一样,火烧不尽,这些左道旁门也从未彻底从江湖远离,他们或潜藏于闹市,或隐没于大帮小派之中,伺机而动,为利益而争。
只不过终究如老鼠一样,见不得天日。
其中,隐隐承袭魔门残支一脉的无生教,便属此列。
无生教百多年前只是无名宗门,派中门人弟子凋零,几近自行消亡,后有某弟子机缘所得曾经魔门残支派系遗留功法,暗自修行竟也修炼有成。
只不过此人受年龄和天赋根骨所限,武功只能算是小有所成,其后将功法献与宗门,这门派中后来出了天资卓绝之人,方才将门派发扬。而这人又是个有野心的,便带领门派闯入江湖,成立无生教,自号“无生老祖”,得了偌大风头。
只不过因其功法传承自魔门,再加上其人行事也渐与正道相悖,沦于其野心,是以为江湖所不容。一番大战之后,无生教几近分崩离析,最后竟是与其他邪道魔门的地下势力有了牵扯,彻底遁入江湖之内。
可就算这等门派隐匿,却也不是全然杳无音讯,比如这无生教近年来风头最盛一人,便是那被誉为可超越无生老祖,将那魔门功法修炼到极致的无生教圣女,商容鱼。
只不过江湖所知的也就只有这么个名字,对于其相貌、年龄尽皆无从得知,便连此誉,也都被人当做是无生教和其他魔门传承散出的谣言,为的便是宣扬存在,甚至是扰乱江湖。
但不管如何,以往听之而不见,还可以当成是传闻听听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
无生教圣女商容鱼,或者说,称为妖女才更恰当。
……
“看你样子,似乎是听说过了。”商容鱼浅浅一笑,眨了眨眼。
从乔芷薇一事上,苏澈已然对自家父亲说过的‘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也越危险’这句话深信不疑,现在,对于商容鱼这里也同样如此。
哪怕对方现在一副无害模样,哪怕对方现在就依偎在自己怀里。
可一想到对方以往为达成目的,不知会对多少男人投怀送抱,苏澈心中忽地生出些厌恶。
而心中这般感觉一出,登时浮于眼底。
商容鱼本是含笑看他,此时却一下看到了他眼神,本是笑着的眸子就冷了下去,而面上,也再无半分笑意,反而只有如冰般的寒意。
“我当周子衿心念不忘的会是何等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心思龌龊的普通人。”
61.由来
周子衿?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澈的心神都似乎慢了一瞬。
眼前这人认识周子衿,而且还从她那听说过自己?
苏澈自是万分惊讶,因为无论如何他都难以想象,周子衿会与眼前这个无生教的妖女相识。
所以,她是真认得周子衿,还是在调查自己的时候,顺便了解了这一切?
毕竟,对方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而她此前也说过对于自己的了解很多,那对自己身边的人以及各方面的关系,自然也是不陌生的。
“你认识子衿姐?”苏澈问道。
原本怀中的温热脱离,商容鱼不再紧贴着他,而是在两人之间留出了空隙。
她伸手,将眼前人那因自己拥抱而褶皱的衣衫抚平,轻声道:“当然认识,我们还是,好姐妹呢。”
语调清楚,不含尘烟,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如是反话,让人根本不会相信。
苏澈抬剑,剑柄挡住对方素手,“闲话休提,今夜你也不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些的吧?”
“怎么,在你心里,站在这的我不该是个不知廉耻,深夜对男人投怀送抱的女人吗?”商容鱼淡淡一笑,“或者,是为了达到目的,早不知跟多少男人亲密,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她本就柔美,此时这般自嘲自讽,更惹人心疼爱怜,好似千错万错皆是自己所致,与她无关。
苏澈皱眉,倒并非因此而心有异样,只是对方眼神平静,哪怕此前举止的确是随便少廉耻,可他却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清高,看到了傲慢。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方才那般想的确是不该,更别说还着于表面,让对方察觉到。
这是自己失礼。
苏澈如此想着,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谁知道对方目的是什么,心思不纯敌我难分之前,说再多也只不过是废话。
“有话直说便好。”他说。
“云家的事,不要插手。”商容鱼抬头,静静看着他,“明早,带着你那个朋友和观潮阁的两个人离开。”
苏澈闻言,这才恍然,原来对方的目的不在自己身上,而在这云家。
只不过,盗帅和云奚菡之间的关系他虽暂时未明,却也知道两人肯定有些什么,如此情况下,盗帅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走。
而他又怎么会抛下盗帅离开呢。
见他神情,商容鱼轻轻一笑,说道:“实话跟你说,云阁昌手里掌握着一条线索,是关于无生老祖的。”
苏澈一愣,无生老祖,不正是无生教的创始人么,又是什么线索?
“无生老祖虽武道通天,创下无生教,可在其晚年时却遭江湖各派名宿围攻,一番大战后,无生教分崩离析,便连他自己也都失踪。而无生教的立派功法,也随之下落不明。”
商容鱼说道:“在不久前,教中偶然得知云阁昌手里有一样东西,正是无生老祖的贴身信物。现在,你明白了?”
“所以,云家闹鬼的事,也是你们搞出来的?”苏澈问道。
商容鱼一笑,“什么闹鬼,不过是云阁昌心里有鬼罢了。”
苏澈有些不明白,可对方没有继续明说的意思。
“事情也跟你说了,你怎么做?”商容鱼问道。
“你是怎么认识周子衿的?”苏澈问道。
“在她还未入天山剑派之前,我与她便相识。”商容鱼说道:“不算熟悉,她在我这,刺了一剑。”
她说着,手在自己左胸口按了下。
苏澈下意识看了眼,但马上移开目光,真假他自然没法分别。
“你查过我?”他问。
“准确来讲,是查的周子衿。”商容鱼看他一眼,“至于你,顺便而已。”
苏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周子衿现在正随天山剑派回山门,如果你明天便启程往北,还能碰上。”商容鱼说道:“可要是耽搁了,等她回了山门,除非再有机会下山,否则,你跟她就一辈子也甭想见面了。”
“天山剑派规矩如此森严?”苏澈皱眉。
“不是天山剑派的规矩,而是,”商容鱼顿了顿,然后撩了下被风吹进嘴角的青丝,道:“据我所知,洛青修的也是无情道。”
苏澈一惊,“你是说,子衿姐打算修无情道?”
“她绰号青霜剑,修的本就是无情道,只不过入将军府以后...”商容鱼摇摇头,没说下去。
苏澈眉头紧皱,突然有种迫切,那就是快些见到周子衿,然后问问对方为何会选择这条路。
可自己又凭什么呢?
如果商容鱼所说是真的话,周子衿在来将军府之前,便已经修行无情道了。她早就坚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哪怕是现在。
“你说的我可能答应不了。”苏澈开口道。
商容鱼蹙眉,“什么意思?”
在她想来,自己已将此间之事乃至对方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说明,若不是看对方是苏定远的儿子,而好似也是周子衿无情道的破绽,她才不会跟对方废如此口舌。
再者,她也对苏澈好奇。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初始是在调查周子衿时,从名单上看到的,慢慢,与周子衿的情报中描述最多的便是这个人名。
其后,是有关梁国朝堂官员涉案拐卖之中,苏澈与墨家的渊源。
接着,是在铸剑师公输火药铸剑时,尹家那位天骄为了那把沉影剑堕境,而这把剑最终落到了苏澈手里。
然后,是武举,是苏澈少年成名,周子衿在此前离开将军府,离开京城。
商容鱼本以为会就此失去苏澈的消息,或者说,是因为周子衿的离开,而不需要再对这个人有所关注,但没想到,他依旧还是进入了自己的眼里。
桃花剑阁传闻一事之后,她就重新对苏澈进行分析,后来越对他有所了解,心中好奇便越甚。这人就像是一座山,很有让人探究的念头。
哪怕,现在看来,他有些不解风情,有些闷。
不过,这似乎也能说明,他老实?
但不管如何,对于苏澈现在的拒绝,商容鱼依旧感到不悦。
62.志同道合
“事实上,就算此事没有涉及无生教,或者没有你来,我本都没打算掺和。”
苏澈说道:“但是,与我同行的朋友,跟云奚菡有旧,他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你也不会走?”商容鱼问道。
“没错,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很难。”苏澈说道:“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想要云阁昌手里东西的,不只是我无生教一家,只不过这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商容鱼说道。
苏澈沉默半晌,道:“所以,你会将消息放出去?”
“如果你打算插手的话。”商容鱼与他相视,平静道:“毕竟,观潮阁不是谁都能得罪的起的,那两个人,也不是我能对付的。你这么选,我只能这么做。”
苏澈没想到她对江令寒和叶常青还有如此忌惮,这并非是简单的重视。
当下,他便问道:“你认识他们?”
““慧心绝剑”江令寒,擅长御剑之术,武功修为在观潮阁当代真传里排名第二。另一个叫叶常青,虽然武功不如他,可在剑法之外的手段颇多,想必你那朋友已经领教过他的捆仙绳了。”
商容鱼开口道:“他们两人,一个半步神桥,一个破甲八九,无生教不比当年,入三境者屈指可数,自脱不开身过来。所以,我解决不了,就只能另外找别人。”
“还有,”她轻笑一声,道:“我说不定也会顺嘴将你的下落传扬出去,届时,想必云家会更乱,而你那朋友,莫说保护他的心上人,怕是连他自己,也要折进这趟浑水里。”
苏澈听后,双眼眯了下。
“想动手?”商容鱼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前之人气机的变化,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还是想杀我?”她伸手,大概是想抚摸眼前人的脸庞。
苏澈偏头躲开,不可否认的是,在方才的一刹之间,他的确是动过要将对方留下的心思。并非是要杀死对方,而是将其制住,最起码,不能让风声走露。
可转念,他不由暗自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啊,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动不动就要动手拔剑了。
但,这道理能说通吗?
“你觉得,能打过我?”商容鱼上前一步,明眸皓齿,便连今晚月色都比不得她明**人。
她额头刚够的上苏澈的下巴,此时含笑间,苏澈正好看到,不知怎的,竟是心湖微乱。
“当真是越漂亮的女子越危险。”苏澈心中暗道,同时再不顾其他,直接闪身挣脱开来。
可这一下,真是不知伸手按在了何处,他只听得眼前人一声闷哼,似羞似恼,更带痛意。
而他只觉接触柔软,继而如同被蜂蜇一般立马抬手,却是不敢再去看她。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本姑娘话放在这,明天不想看到你!”
苏澈脸颊尚热时,人声已远,等他回神,原地只余一阵香风未散。
月光洒落,他又羞又觉得慌乱,只好胡乱在衣衫上擦擦手,快步朝来路去了。
等他背影看不见了,阁楼的阑干旁才拐出商容鱼的身影。
此时的她所着自然不是那件单薄的绸衫,而是裹了件淡蓝且纹绣雪莲的氅衣。
她一手扶栏,冷冷看着苏澈离去背影,暗暗咬牙,“周子衿,这就是你喜欢的小贼,真是个厚颜无耻之徒。”
半晌,商容鱼忽地莫名轻叹,而后表情收敛起来。
一道身影自身后回廊过来,躬身道:“禀圣女,朝天虎同意合作了。”
商容鱼只是淡淡应了声,然后道:“那就去做吧,把水搅浑,放瑶无艳进来。”
“属下明白,只是...”
“观潮阁的两人自有我来应对。”
“喏。”
脚步声轻轻离去。
商容鱼静静凭栏,她不必问朝天虎为何就范,而教中之人又是用了何等手段。自幼长在无生教,所见血腥和黑暗,她自是无比熟悉了。
她轻轻抬手,摸了下脸颊,自语,“天魅神功。”
……
苏澈回房,一路上心都没有静下来。
推开门,却发现不只是盗帅,便连江令寒和叶常青都坐在堂中。
三人面前的桌上只有茶壶茶杯,而看样子,三人已经喝了不短时间的茶水了。
但苏澈推门进来后,三人的目光便一下望了过来。
“都,都醒了啊。”苏澈眼神微乱,第一时间有些不适,但很快调整好,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往房间里去。
江令寒三人相视一眼,盗帅出言道:“你先等会儿。”
“房里闷,出去透了透气,困了。”苏澈说道:“先去睡了,你们,继续喝茶。”
盗帅张了张嘴,眼瞅着苏澈快步去了房间,开门关门,接着房里的烛光便灭了。
“眼神慌乱,心跳加速,说谎。”叶常青手里捏着的从袖中探出来的绳头,说道。
盗帅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紧张。”江令寒说道。
叶常青接过话去,“没错,不等你问完便提前将可能说明,这是在刻意掩饰。”
“他本该沉稳。”江令寒说道。
“他不像是多话的人,如此神态,必是心虚。”叶常青笃定道。
盗帅嘴唇动了动,看着两人,有些惊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叶常青问道。
盗帅摇头。
“跟云家有旧的是你,那他,在云家有认识的人么?”叶常青问道。
盗帅点了点头,但此时,迎着对面两人怀疑的目光,他又摇了摇头。
“来时听说的云家大小姐,跟他相熟?”叶常青问道。
盗帅皱眉,很自然地摇头。
“那他身上的脂粉味儿哪来的?”叶常青的轻拍了下桌子,字正腔圆,“这可不是寻常的胭脂水粉,起码也要十两银子一盒,放在云家,除了那位大小姐,还有谁用得起?”
盗帅瞳孔张了张,然后回头,看了眼那毫无声息的房门。
叶常青笃定道:“如此深夜,他必是出去与人幽会了!”
“胡说!”盗帅连忙道:“他连云奚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叶常青扬了扬下巴,“你确定?”
盗帅眼神变了变,冷哼一声,起身,回房了。
而房间,自然是之前苏澈去的那边。
看着他推门进去,叶常青得意地朝一旁安静喝茶的江令寒挑了挑眉,低声道:“怎么样,师兄,我表现的还可以吧?”
江令寒轻笑,“还好,喝茶吧。”
叶常青脸色一苦,“我都喝了快一壶了。”
“你方才的试探,没什么必要,况且那盗帅,也是故意如此。”江令寒道。
“啊?”叶常青惊讶道:“不能吧,他...”
江令寒没有解释,只是把玩着手中茶盏,轻声道:“颜苏身上的,是毓萝清茶香。”
叶常青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脸色一凝。
63.毓萝清茶
茶可安神静心,又有很多种,为世人所熟知的便是绿茶、红茶、花茶等行属,可听过这毓萝清茶的,极少。
除了那些钻研古本异闻的书生学士之外,能听到这个茶名的,也唯有类似观潮阁的这等江湖大派中人。
因为毓萝清茶只有一个地方产出,那就是曾经的魔教山门所在。据传那顾姓之人斩天道之前,便曾在此囿困,而这毓萝清茶,就是彼时葬送在山门底下的亡魂所化。
茶如血,却有清香,如是血腥炼狱中坚韧向上的蓬勃,身居黑暗而向往光明的渴求。
有人说这毓萝清茶茶叶的纹理中藏有武道理念,有人之囿困时的不忿不甘不屈,若仔细探求,有机缘者便能从这茶叶上看出惊世功法。
事实上,此茶可安神,驱邪,入药更可抵御心魔,便是制成茶饼引燃,亦能辅助修行,畅通经脉内炁。
只不过,此茶因产出极少,所以极少流落江湖,多是被各江湖大派瓜分。
可茶树只有一棵,每年的茶叶就只有那么一点,各派之间自少不了暗中嫌隙,而那废弃山门所在的荒山,也时常有不明身份之人前去窥探,不消说,各家都明白,这是彼此派出的人马。
最终,在如此一番明争暗夺之下,竟在这毓萝清茶现世的短短几十年内,就造成了此茶的绝迹。
如今,莫说是一株茶,就是一片毓萝清茶的茶叶,都是天价。
而那颜苏身上,为何会有毓萝清茶的香味?
叶常青有些不解,“此茶早就绝迹,便是宗门里还有的,恐怕也不足半两。他这半夜出去一趟,还能染上这茶香不散,难不成是泡在茶汤里了?”
后半句他自是说笑的,因为他知道眼前师兄天生嗅觉敏锐,能闻到常人所忽视的气味。比如方才那颜苏身上的毓萝清茶香,他就没有闻到,可自家师兄不只是闻到了,还辨别出了是何等香气。
江令寒看着苏澈房间,道:“茶虽绝迹,咱们宗门里虽然极少,可有一处可还是有的。”
叶常青皱眉,想了片刻,忽然一惊。
“师兄是说,那得了半截茶树的无生教?”
宗门里有秘卷,所录世间珍奇,其中就有关于这毓萝清茶的。
在此茶绝迹之前,无生教刚好于江湖展露头角,其教主无生老祖不知从何处得了能进得那魔教山门遗迹的暗道下落,竟是比各派中人提前半刻进去其中,斩了半截茶树逃离。
其后,江湖上多出了一种名为‘无忧丹’的药物,专御心魔,效果奇佳。后经查明,这丹药正是从无生教流传出来的,而其中药引便是毓萝清茶。
彼时,无生教不知靠此丹赚了多少银钱。只不过也是短短三两年,这无忧丹便也不再流传了。
当无生教被各派打散覆灭之时,无数人争先夺后地闯进其总坛,却均未发现关于那毓萝清茶的下落。
自此,江湖上有关毓萝清茶最后的消息,也就断了。
可现在,叶常青便不由怀疑是无生教又卷土重来,甚至还出现了毓萝清茶的踪迹。前提是,自家师兄没有闻错。
江令寒放下茶杯,道:“茶香味很清,不浓却久,显然是与此茶接触很近。而他言谈时口齿并未散香,所以他没有饮此茶。”
“他见过了毓萝清茶,或者说,是跟带着此茶的人接触过。”叶常青道:“这颜苏,是无生教的人!”
“不好说。”江令寒想了想,看向窗外,“也可能,目标不是他。”
“啊?”叶常青一愣,有些疑惑,“师兄你这话说的,我有些听不懂了。”
“你我入城没有遮掩,而就算颜苏半夜真有事要离开,有你我在此,他也不会选这个时候。”江令寒话里透着自信,“他是个稳重的人,不会冒险。”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暗中之人是冲咱们来的?”叶常青眯了眯眼,手指缠着绳头。
江令寒轻轻颔首,道:“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你去睡吧。”
叶常青一急,“师兄去哪,我跟你一起。”
“不必。”江令寒摆摆手,起身,出门了。
叶常青有心跟着,可他更了解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便只好赌气似的在那坐了,继续喝茶。
……
月明而风轻,衣衫微晃。
外面有些凉,江令寒神情平静,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没来过云家,自然不知道路,只是逢路便走,而听见一丝响动便绕开。
云家没有值夜的人,这似乎有些奇怪。
等到了一处廊桥,流水如溪,月光洒落,水面如是披上珠帘。
江令寒静静看着水面,止步。
轻微的水响,好似是其中游鱼。
“你是什么人?”他轻语一声。
虽然没有人回应,却有人朝这边走来。
江令寒不需去看去确认,因为他已经闻到了来人身上的气味,风中带来的,是毓萝清茶的香气。
“都说你是慧心绝剑,可我觉得,你应该叫狗鼻子。”商容鱼披着氅衣,矜持之中带着几分柔媚,此时含笑开口,声音酥软。
江令寒丝毫不为之所动,他转身看来,双眸如是墨点般深沉。
“无生教,商容鱼。”
“想不到你竟识得我。”商容鱼眼底着实出现几分惊讶,不过一闪而逝,“很荣幸。”
“有话还请直说。”江令寒道。
商容鱼一笑,“果真不是一样的人走不到一块去,你们俩说的话倒还真是一样。”
“颜苏?”江令寒问道。
“颜苏?”商容鱼一愣,随即轻笑,“是他。”
江令寒已经确认颜苏乃是假名。
“你用毓萝清茶香引我出来,所为何事?”他问道。
“早年无生老祖得了半截茶树,还剩那半截上生有三株,其中有一株便被你观潮阁所得。”商容鱼树说道:“听说如今,尚还有一分翠意。”
江令寒皱眉,少有的凝重出现在脸上。
观潮阁得了一株毓萝清茶,在当年同去的几大派里不是秘密,对方出身无生教,能听闻也在情理之中,可后一句,她却不该知道。
因为无论是真武教还是菩提寺所得的那另外两株,都未植活,半月便成枯枝,唯独他观潮阁这株有绿意尚存。只不过门中放出的风声里,依旧是茶树已死。
知道真相的人寥寥无几,就如叶常青这般真传,也都不知道。
可现在,对面那人却一语道破,这不得不让江令寒多想,而心中同样泛起几分寒意。
无生教,一个就算是在最盛时期,都无法跟观潮阁相比的魔门残支,竟会得知如此隐秘。更何况,还是已经分崩离析的无生教。
那这暗中,对方究竟隐藏了多少力量?
现在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江令寒不免怀疑,手,也不知何时抚在了腰间的长剑之上。
64.生意
“别紧张嘛,我又没什么恶意。”
商容鱼看了江令寒按剑的手一眼,轻笑,“就像你们在找魔门的踪迹一样,我们这些人,也在找啊。”
魔门,一个已经消失了的教派,而它的山门遗迹,也早在几十年前彻底毁掉,再无半点价值。
或许有的,只是那片山岭所在,昭示着荒芜。
而人们所追寻或者说在意的,也从不是所谓的魔门传承,而是那在山门内囿困的顾姓之人。
斩天道,这只是听听便让人心生无限神往,如今江湖,入三境的大修行不多,却也绝不少,更没有一个愿意停滞不前。
若有一丝可能突破的契机,他们都会为之而不舍,乃至疯狂。
这是一种毒,名为修行的剧毒。
江令寒缓声道:“你有什么目的?”
“做一笔生意吧。”商容鱼说道。
江令寒皱眉,“生意?”
“利益的交换,就是生意,也是买卖。”商容鱼说道:“一笔对你来说,稳赚不赔的买卖。”
江令寒看她半晌,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商人,也没有跟你做生意的打算。”
说着,他转身欲走。
“毓萝清茶。”商容鱼说道。
江令寒离开的脚步一顿。
“如果你帮我,我可以给你毓萝清茶。”商容鱼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不是几株枝叶,而是我无生教的那棵茶树。”
江令寒回头,压下心中惊讶,凝声道:“茶树?”
“不错,茶树。”商容鱼点头,眼中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江令寒微微抿嘴,这不是个简单就能拒绝了的条件,因为他要这茶树无用,可观潮阁要来有用。
而想必,若是观潮阁的其他师兄师弟,乃至长老主事在此,也一定会答应下来,甚至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条件。
因为毓萝清茶,实在重要。
习武修行,一大关便是那破镜时的心魔,除非赤子之心,否则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便会滋生心魔。
而在江湖之中,能抵御心魔之物,或者说是辅助破镜之物,皆是珍贵非常,更逞论还是这已经在江湖绝迹的毓萝清茶。
江令寒毫不怀疑,一旦观潮阁得到,依宗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势必能以此物换来更大利益。
是的,利益,他很明白这一点,世上没有真正超脱世外的门派或是修行之人,凡吃五谷杂粮,皆有自身所欲。
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门中弟子和后辈思量。
是谓基业。
“考虑的如何?”商容鱼问道。
江令寒深吸口气,道:“毓萝清茶的珍贵程度,你我皆知,就算你是无生教的圣女,这等宝物,你能做主?”
听到他话中的怀疑,商容鱼轻笑,“自然。”
说着,似是为了增添说服力,她伸手,手掌一翻,指间便多了几片翠绿欲滴的茶叶。
真炁激发,轻轻一捻,茶叶成粉,随风飘散。
江令寒自然能认出那是毓萝清茶,可就算对方能做主,他又能做主吗?
宗门当然会希望得到这棵茶树,也必然很乐意做这笔生意,可他想的,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因为对方既然能拿出这等珍贵之物,那可想而知对方需要自己的做的事该有多难。对方说的没错,利益的交换是生意,可这,必然也要是等价之物。
江令寒闭了闭眼,然后道:“说说看吧。”
商容鱼对此并不意外,当下,她开口道:“你能为我用的,也就是这一身武功和那一手绝剑,所以,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
“帮我,杀了瑶无艳。”她说。
江令寒眉头一皱,“你疯了?”
先不说要他这观潮阁真传,去帮魔门余孽去杀持剑八派里的长老,单是瑶无艳此人乃入三境多年的大修行,他又如何能杀的了对方?
江令寒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在这说梦话。
“瑶无艳武功虽高,却也有致命缺陷。”商容鱼平静道:“不然的话,你以为她为何数十年不得存进,止境不前?”
江令寒皱眉,瑶无艳成名多年,却也正是在自己这般年纪就破镜神桥,也是一代天骄,如今细想来,对方几十年不入江湖,的确是有些古怪。
只不过,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
……
“你让我,帮你杀人?”江令寒不禁失笑。
“你修行至今,难道没杀过人吗?”商容鱼轻笑。
江令寒脸上的表情淡下来,“那不一样。”
“一样。”商容鱼道:“魔门之中有好人,自诩正派的人里,也有道貌岸然的鼠辈。”
江令寒冷哼一声,“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夸自己么?”
“随便。”商容鱼浑不在意,“我只是想要你明白这一点,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
“你想多了。”江令寒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瑶无艳,而她,又为何该杀?”
“我杀她,是私仇。”商容鱼道:“至于她该不该死,你可以看看这个。”
她随手丢出一物。
江令寒早看的明白,那是一本好似账本的书册。
他接过,只不过掌上却有好似水流般的气劲先抚过书面。
商容鱼看着,笑笑,“观潮阁的若水真炁,你还真是小心。”
观潮阁虽不以内功闻名江湖,可其镇派心法所修出的若水真炁,却也是江湖之中有数的异种真炁。正如名字那样,真炁如水般源源不断,净浊驱邪。偏生观潮阁又修剑法,两相配合,刚柔并济,阴阳暗合。
现在,对方此举,便是在以真炁试毒。
江令寒没有理会她说什么,而是在检查无恙后,直接打开书册来看。
这册子有些年份了,里面的字迹都隐隐模糊。
只不过,随着翻看,江令寒的脸色便渐渐沉下来,而他翻动书页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最后,他将书册猛地合上,抬眼,看着站在对面那人。
“这上面写的...”
“句句属实。”商容鱼淡淡道:“从上面的时间来看,真假,你应该也能自己判断。”
江令寒站在廊桥上,桥下水流汩汩,而他一下握紧手中的书册。
这里面写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无果悬案,关于“真武观潮二寺”这四大派下山历练弟子,神秘失踪一事。
65.四派秘辛
二十多年前,彼时六合世家之中还有一姓,姜氏。
姜家也是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在江湖中的地位自然不低,只不过适时姜家曝出当代家主修炼邪功一事。
其分家因此而动,要宗家交代,未果,同族交戈,而宗家竟非分家敌手,被逼得步步紧退,甚至向江湖各派发出求援。
当时各派拿捏不准姜家家主是否真的修行邪功,所以既抱着江湖同道彼此援手的想法,也存着要借此入姜家一探究竟的心思,俱都是派出了门中弟子或是随行长老,一并去姜家所在。
然后,未及赶到姜家,姜家家主便已经出关,其人一身血焰滔天,以一己之力镇压分家,震惊江湖。
也因此,其人一身冥河血功再也遮掩不住,姜家家主修行邪功一事竟是实情。
由此,爆发了以真武观潮二寺联合推动的伐姜之战,也是自三国战事至今,江湖爆发的最大动荡,只不过其持续时间却很短暂,甚至不足月余。
适时,姜家家主修成冥河真炁,专化他人内炁为己用,号称天下异种真炁排名第一,无物不可化。其人嚣张气焰,在杀死崔家家主和菩提寺戒律院首座之后更甚,最终被真武教掌教与观潮阁阁主联手毙杀于姜家祠堂。
也正是那时,江湖人才知这姜家家主所言非虚,其所修行的冥河血功真乃江湖一等一的邪门武功。而正因为此,姜家家主虽因修行邪功而亡,可其修炼邪功所产生的的影响,却让江湖暗中另有一番汹涌。
比如,一些心思诡谲和受限天资根骨之人,就会想另辟蹊径,寻常功法难以入门,便去修行邪道功法。
其后数年,江湖之中邪道之风竟隐有兴起之势,不过最后仍是被后周朝廷强行镇压下去,捣毁邪道堂口分舵、焚毁邪道功法无数,邪道也彻底销声匿迹。
而姜家,也自是名存实亡,坠出六合世家之属。
战后,各参与宗门除了心照不宣地瓜分姜家利益,当然还要统计门中伤亡名册,为出力之人分发奖赏。
可等到统计时,各家主事纷纷眉头大皱,或者说,是真武教、观潮阁、大行寺和菩提寺这四派的主事乱了心神。
因为战后尚存的人,跟彼时下山的人,竟完全不成比例。
除战死之外,各派都有弟子莫名失踪,而其中又以大行寺和菩提寺两派失踪弟子最多。
当时,这些主事和长老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有人浑水摸鱼,借此战暗施手段,来报私仇。
可一番调查过后,毫无进展不说,还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无他,公报私仇这种事放在哪都是小人行径,而被人怀疑如此更是不免恼火,就算是真武教这等宗派,也不能平白怀疑污蔑他人。
不欢而散之后,真武教等四派自是商讨到了一处,派遣门中弟子和长老四处查探,而为了自家脸面和未免引起江湖骚乱,此事只是暗中进行,其他各派也自不会声张。
只不过如此一连半年之久,江湖都已经安稳下来,可他们依旧毫无所获。
对于那些失踪的弟子,他们根本查不到半点线索。
此事,在一月月,一年年的调查中就这么搁置下去,最后没了音讯,就此封在卷宗档案之中,成为了四派之间共同的隐秘。
可现在,江令寒眼底震惊依旧未消,现在他手里拿着的这本书册上所录的,便是当时各派失踪弟子的名单,还包括他们于何时何地被掳被杀。
以及,做下这些的幕后之人的身份。
“桃花剑阁?”江令寒有些难以置信。
桃花剑阁是持剑八派之一,江湖正道大派,足以号令一方武林。可并非是小看的意思,无论是底蕴还是实力,持剑八派中的任何一派,都无法与真武教和观潮阁相提并论。
尤其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彼时大行寺还未呈现颓势,掌门没有圆寂,而菩提寺和真武教之间也无嫌隙,四大派几乎可以用同气连枝来形容。
那么,在当时的情况下,桃花剑阁哪来的能力,或者说是胆量,来做下这等事?
半路截杀参与围攻姜家的四大派弟子,甚至还以两寺弟子为重?
要知道,这些能下山的都是门中寄予厚望的弟子,此行派下山本就是随门中长老历练,增长江湖见闻和阅历,也因此,他们的武功不可能差了。
桃花剑阁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做下这等事,出动的便绝不会是寻常的门中弟子,甚至是说,若无其他帮手,恐怕桃花剑阁是高层齐出了。
那自然,就不只是一个瑶无艳。
……
“传闻桃花剑阁后山养有凶煞,只不过谁也无从得知真假和确切,但一定跟佛门有关。当时大行寺和菩提寺失踪被害的子弟最多,便是与此有关。”
商容鱼说道:“那份名册,是十多年前,教中长老根据从桃花剑阁盗来的情报汇总所录,其中真假,想必你这位观潮阁真传,自能看的明白。”
名册上有详细的,有模糊的,详细处便连时间地点都有,而模糊的则只有一个人名。
可江令寒在观潮阁除了练功,最常去的便是藏书阁,对于其中经年往事,自是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的透析。
所以现在,他当然能看出名册内容真假,若如此,做下这等事的桃花剑阁或者瑶无艳,自然该杀。
“你早就在等我?”
沉默过后,江令寒将心中动荡压下,开口道。
商容鱼眼带赞赏,轻笑,“能看懂这份名册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江令寒皱眉。
对方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和师弟的下一步打算,而来云家更是因碰上颜苏两人兴起所致,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之人一直关注着自己两人的动向。
甚至是,从自己两人下山开始,便一直处在对方的监视之中。
想到这,江令寒双眼不由眯了下。
“不要误会。”商容鱼说道:“要说能一直监视观潮阁的两位真传而不被发现,我还没那个本事,只不过是在两位来了梁州城后罢了。”
江令寒抿了抿嘴,看了眼手中名册,道:“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商容鱼眼底一笑,她并不意外,而且,也猜到了对方的条件是什么。
66.夜谈
月光洒在地上,透出几分凉意。
房中晦暗,盗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他偏头,看向床下,借着月光,能看清那人还在安睡。
“睡了么?”他低声道。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树影摇晃,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知道你没睡。”盗帅侧躺着,开口。
“知道你还问。”苏澈翻了个身,随口道。
打的地铺也有些硬,不怎么舒服。
盗帅一噎,然后道:“这床挺大,你怎么不上来睡?”
“不习惯。”苏澈仍是闭着眼。
盗帅一笑,“不习惯两个人?那你以后要是成亲了怎么办?”
“你废话真多。”苏澈道:“半夜还不睡觉,打算跟我谈人生?”
盗帅翻了个白眼,低咳一声,说道:“那个,你今晚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
“你以前不是没来过云家么?”
“嗯。”
“那你认识路?”
“你有话赶紧说。”苏澈翻过身来,四目相对,“我很困。”
他这话倒是没作假,也不是敷衍或是不耐烦,而是真的很困。被之前遇到的神秘女子拉进幻术,他的确是耗费了不少心神,再加上其后又遇到了商容鱼,这心弦就没松懈过。
所以今晚,苏澈就跟练了半天桩功没歇过一样,又困又乏,很是疲惫。
盗帅能听出他话中的疲惫,当下也不忸怩了,直接道:“你今晚,跟哪个女人见面了?”
苏澈本是睡眼惺忪,此时听了却是一下睁了睁眸子。
盗帅本就一直注意,也自是眼尖看到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苏澈问道。
“你这人不善伪装,也不会说谎。”盗帅说道:“再说咱们也很熟了,我从你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苏澈看他一眼,笑笑,“不是江令寒看出来的?”
盗帅撇撇嘴。
“说起来,今晚的确是有些诡异。”
苏澈本来已经睡着了,现在被盗帅这么一搅和,一时间倒是少了睡意,再加上今夜遇到的事情本来也是要跟对方说,或者说是商量的。
比如,明早便离开云家这件事。
所以,他索性便起了话头。
盗帅闻言,连忙坐了起来,一副倾听模样。
能被眼前之人称为‘诡异’的,显然不是一般的事情。
苏澈打了个哈欠,倒是没多少在意,他平躺着,看着漆黑的房顶。
“江湖之上,你可知道何门何派精通幻术?”他问道。
盗帅本是认真在听了,此时听他一问,却是愣了愣。
“幻术?”他随之想了想,然后摇头,“幻术脱胎于障眼法,练之极难,更别说还要有媒介触发,只是练习时的媒介便需要不少花费。江湖之中有精通幻术的人,却没有此等门派。”
“怎么,你碰到的人,会使幻术?”他问道。
苏澈点头,然后将此前幻术所遇说了,并点出了那神秘女子歌中的唱词。
“你是说,无声无息将你拉进幻术之中?”盗帅眉头一皱,脸上颇多凝重。
他深知苏澈武功,此时就算未入半步,也是破甲八九中的佼佼者,更别说练剑之人感知敏锐,若要在无声时将苏澈引入幻术,难不成那人是入三境的大修行?
但同时兼修幻术和武道,这该是何等的困难。
再说,江湖之中大修行可称宗师,也没听说有擅长幻术之人--如今江湖里,就算是那些精通幻术的,也只是精于此道而已,在武道修为上,自然就落了下乘。
可是,除了对方身份外,如此大费周章的话,对方目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仅仅是为了在苏澈这家伙面前炫耀一下幻术手段,或者说是美妙的歌声?
盗帅托着下巴,不由深思起来。
“那唱词,以前也没听说过。”他摇摇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要找你?”
“我也不知道。”苏澈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盗帅挠挠头,“所以,你身上的胭脂味儿,就是从她身上沾的?”
他话里肯定是不信的,只是耍弄幻术,又没有亲密接触,怎会有让人能闻到的香气?
苏澈闻言,下意识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许是闻久了习惯了,他倒没闻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只不过,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上,为何会有能让盗帅几人闻到的香气,就算此前也是想跟盗帅说明,现在开口时也是觉得不好意思。
“是另一个人。”他说道。
盗帅一愣,有些惊讶,“你今晚还遇见了别的女人?”
苏澈‘嗯’了声,然后道:“就两个。”
不等盗帅发问,只是看了他一脸探究和好奇的样子,苏澈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有一肚子话要说。
不过,他当然不会给对方说废话的机会。
“无生教的圣女,商容鱼。”苏澈说道。
“咳咳!”盗帅话都到了嗓子眼儿,却一下没说出来,反倒被苏澈一句话给噎了回去,登时咳嗽不已。
而他又怕声音太大太明显,让房间对面那两人察出古怪,所以更是压着,这脸被憋得通红。
只不过房中很暗,苏澈倒也没细看。
“商容鱼?”盗帅俯身,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顿了顿,他又不由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今晚之前,我都没见过她,连名字都是想了会儿才记起来的。”苏澈无语道:“至于相貌,美吧。”
盗帅闻言一笑,只不过此时心中除了好奇,更有担忧,“那她找你干嘛?”
因为听苏澈话中语气,这商容鱼明显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而无生教怎么说也都是得了魔门一脉的传承,如今找上苏澈,绝非巧合。
他不由联想到近日桃山之事,心中担心更甚,唯恐桃花剑阁的麻烦还未解决,又被无生教牵扯上。
毕竟,自古以来,跟魔门扯上关系的,可是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苏澈看着他,道:“她是冲云家来的。”
盗帅正想着那商容鱼找苏澈的百般原因,还打算跟劝他说这回无论对方说什么,可千万别再信了,有乔芷薇这前车之鉴,对于漂亮女人这,的确得留心。
但冷不丁听了苏澈这话,一下愣了愣。
冲云家来的?
67.决定
云家就是猛鬼帮,也就在这梁州城里有些威名,即便是延伸到这梁州地界上,除了桃花剑阁外,也还有不少实力要强于它的宗门帮派。
而就算如今魔门或者说无生教的威势大不如前,甚至到了销声匿迹的地步,可对于云家来说,依然是庞然大物。
因为对方有入三境的大修行,只这一点便足够了。
那么,商容鱼作为无生教的圣女,她为什么会盯上云家?
若想得到什么利益的话,有的是比云家或者猛鬼帮更合适的目标,毕竟,这梁州城离那桃山可是不远,一旦有什么动静的话,对方不难会知晓。
盗帅一脸不解,他看向苏澈,带着求知,他从对方平静的表情里,看出对方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或者说,是商容鱼跟他有一番交涉,而可能,并不怎么愉快。
“她想从云阁昌手里得到一样东西,有关无生教的失传功法。”苏澈道:“所以,她希望咱们别碍事。”
“也就是说,所谓的闹鬼也是她搞出来的?”
“是。”苏澈点头。
“你答应她了?”盗帅问道。
苏澈摇头,“没有。”
盗帅眉头微微皱起,“她会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她是这么说的。”苏澈说道:“只不过,当时没狠下心来把她留下。”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他心里并无太大把握。
先不说商容鱼在江湖上传扬而出的名头,她的武功修为必然要与之匹配。而试想,如今梁州城里最多的就是来找自己的人,包括桃花剑阁的人。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出来生事,肯定有所依仗。
不是自己修为和手段,便是还有其他帮手。
所以说,苏澈不觉得今晚商容鱼会是一个人出现在此。一想到那个妖女的神情姿态,他羞恼之余,也觉得牙痒痒。
盗帅沉默片刻,然后道:“她觉得碍事,无非是怕你和观潮阁的两人会横生掣肘,你们明早便走。”
苏澈看他,“那你呢?”
“依我武功,想来她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留在这…”
“不行。”苏澈道:“魔门之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而江湖也多传无生教教众好杀残暴,你不能留在这。”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商容鱼毁了云家。”盗帅认真道,“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好歹还有一身逃命的本事。”
苏澈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在意云家还是在意云奚菡,你跟她之间,究竟?”
“她救过我的命。”盗帅只是这么说,“所以我曾答应过她,无论什么时候,不管她需不需要,只要我觉得她有危险,就一定会出现,会把这条命还给她。”
说着,他忽然一顿,然后双眼一亮,“对了,既然是云阁昌手里有无生教要的东西,那我直接去找她,让她说服她爹,把东西交出来不就没事了?”
苏澈先是一怔,想认同时忽地想起商容鱼所说的话。
不是闹鬼,是云阁昌心里有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暂时想不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没有这么简单。
“就这么办!”盗帅捶了下掌心,然后躺下,“不管明天她愿不愿意见我,我都会直接过去找她。”
苏澈还想说什么,盗帅却摆了摆手,道:“这天马上就要亮了,先眯会儿吧。”
说着,他已经调整好了呼吸,明显是不想再说了。
苏澈见此,也不再多说,翻身去睡了。
……
清晨,苏澈是被吵醒的。
窗外的光还未大亮,却已有人声吵闹。
苏澈起来后,盗帅还在床上睡着。
“起来了。”他用剑鞘点了点对方。
“外面在吵什么啊?”盗帅眯瞪着眼问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苏澈说着,已经开门往外去了。
江令寒和叶常青已经洗漱完了,此时,后者站在门口抻着腰身,看着院外。
苏澈打了水,洗漱一番后,这才走出去。
喧闹的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其中还有铃响。
这时,有下人带着食盒进院。
“问一下,外面吵闹是为何?”叶常青问道。
下人将食盒放了,随口道:“是大夫人请来做法事的道长。”
“做法事?”
几人相视一眼,叶常青有些疑惑,“可做法事不该要噤声才对,为何这般喧哗?”
下人看他一眼,在该不该说之间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说了,“这不是赶巧了么,大夫人请来的道长和大小姐请来的高人撞一起去了。”
叶常青听了,不由一笑,“合着这是两帮骗钱的家伙碰一块了?”
这下人看他一眼,没说话,走了。
“失言了。”江令寒说道。
叶常青没从自家师兄的语气里听出训斥和不满,当下也不在意,一边去揭食盒一边道:“那些做法事的不就是骗子么,本事没多少,忽悠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驱鬼辟邪,百姓信就灵。”江令寒道:“至于他们骗不骗人,这个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啊?”
盗帅从里间出来,打着哈欠,道:“骗人的就打出去。”
“百姓甘愿被骗,你阻拦,他们反倒会视你为仇人。”叶常青看着食盒里的饭菜,惊讶道:“嚯,这云家不愧是帮派起家的哎,大清早吃的都是肉。”
猪肉、羊肉、鸡肉,叶常青从食盒里端出来的,除了馒头和面饼之外,果然是见不到一点素。
“还有酒?”盗帅双眼一亮。
他并非好酒之人,只是在这梁州城里等苏澈的时候,却是喜欢上了饮酒,尤其是有肉吃的时候。
盗帅舔了舔唇,不动声色地跟苏澈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你们先吃着,这酒可要给我留着点儿。”
“你干嘛去?”叶常青挑眉,疑惑道,“现在不吃,饭都凉了。”
盗帅抹了把脸,道:“你没看我手脸都没洗吗?”
“所以?”
“所以肯定是先去茅房!”盗帅白他一眼,抬脚下台阶,往院外而去。
叶常青看着盗帅背影,不由皱眉,“真是粗鄙之人!”
苏澈摇头失笑,坐下了。
“咱们别等他了,他胃口可大得很。”他先拿了馒头和筷子,“要是等他上桌,这几个菜可不够咱们吃的。”
68.法事
云阁昌有两位夫人,大夫人是原配病故后的续弦,只不过一直无所出。后来云阁昌又纳妾,生有一子一女,云家府上才有了一位二夫人。
只不过好景不长,云家毕竟是帮派起家,虽然猛鬼帮算是在梁州城里的地头蛇,可这仇家从来不少。有的是积怨,有的是新仇,大动干戈说不上,但起码,暗里的摩擦从未少了。
十多年前,猛鬼帮和城中当时另外一个帮派发生冲突,最后大打出手,成为两个帮派之间的争斗。彼时云阁昌的二夫人和独子刚好去城郊的寺庙祈福,返程途中遇到了敌对帮派的人,不幸身亡。
云阁昌自是悲痛不已,一怒之下,不惜拼得两败俱伤,终于亲手报了此仇。只不过,他也因此身受重伤,武功倒退不说,暗疾也是多年未愈。
最主要的,自然还是他的心病。
其后,云奚菡便成了他唯一的子嗣,而随着岁月流逝,云奚菡也成功接管猛鬼帮,以女儿之身带领猛鬼帮一度成为梁州城第一帮派。
只不过,她与府上的大夫人关系向来不好。
这除了云奚菡自幼经历而致的性格以外,也是因为二夫人和大夫人这上一辈的积怨矛盾,所以她素日极少回府,多是在帮派驻地,以减少跟大夫人的见面。
现在,在云阁昌‘撞鬼’病倒之后,云奚菡却回府了,名曰是照料父亲,可在大夫人和一些人的眼里,她这是打算回来争家产了。
没错,云阁昌现在口不能言语,府上请了不少大夫来瞧,都表示回天乏术,此人命不久矣。云家除了云奚菡外有没有其他子嗣,所以这家产自然是要落在大夫人和云奚菡两人身上。
而大夫人娘家也颇有些势力,更别说云奚菡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竟然将猛鬼帮帮主的位子让给了别人,虽说这猛鬼帮如今还未彻底脱离云家掌控,可此举落在他们眼里,好笑之余也是在想这位云家的大小姐是发了什么失心疯。
现在,便有大夫人一房的人,暗中传播流言,以此攻讦云奚菡。不外乎便是败坏家业,给她冠上个不孝的名头,以此来将其打压,众口铄金之下,云奚菡自然没资格再继承云家的产业。
只不过,云奚菡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在大夫人已经找好了城外道观的人,来做法事的时候,云奚菡更是不声不响地另外请了人来。
如是要打擂台一般,在这个天还未大亮的清早,于云府对峙起来。
“丘道长是清风观的观主,最擅驱邪抓鬼,不知云大小姐请来的,又是何方高人啊?”
回廊上下人丫鬟簇拥着一穿着华贵,姿态雍容的妇人,只不过她眉眼稍高,好似看人时总带三分倨傲。
而此时说话的,便是在其身旁侍奉的丫鬟,所朝向的,自是那在院中所站的几人。
云奚菡身材高挑,只不过肤色有些微黑,她穿着干练,身上少有女儿家的柔意,却多是一种江湖儿女的豪迈之气。
此时,她淡淡一笑,目光自是落在对方所说的那位丘道长身上。
那是个面向儒雅,看似亲近随和的中年人,一袭青色道袍,干净整洁,手搭拂尘,面容含笑。而他身边左右各有一道童,一者抱剑,一者怀抱长盒,里面自是做法事的一应需要。
这道长,从卖相上看自是不赖,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仙风道骨。
只不过,城郊的清风观?云奚菡心中冷笑,道:“不知这位丘道长,修为几何?”
在她眼里,眼前这人虽然看着像是什么世外高人,可不过是充样子罢了。只从气机上判断,此人就没多少修为傍身,最多就是会些吐纳之法,拳脚武功罢了。
道门多是修内功,以求炁成混元,可这道人,也就能唬唬那些寻常百姓而已。
清风观,不就是城外那个靠招摇撞骗起家的破道观么,以往逢年过节,对方还要往帮派里交些例钱。
丘姓道人自然能听出云奚菡语气中的不屑,他神情如常,只是打了个稽首,然后道:“做法事靠的是请神通鬼,而非凡俗武功,否则,依云家主英雄武功,如何还能被鬼怪所伤?”
云奚菡眉头一皱。
事实上,不只是她,在这院中有不少人听后都忍不住皱眉,这句话,可就有点贬低云阁昌而抬高自己的意思了。
“反倒是云小姐请来的,嗯,帮手。”丘道长含笑道:“既非同道,也非佛门僧人,看他们手上也无驱鬼之物,难不成,云小姐是想让他们用拳脚来做法事吗?”
他所指的,便是跟在云奚菡身旁的几人,也是她请来所谓为府上做驱鬼法事之人。
此一共四人,三男一女,正合高矮胖瘦,其中那女子竟是无比肥胖。
三名男子倶是中年岁数,身材最高的那人脸色蜡黄,不时低咳,如是抱病已久。
形如侏儒而面相老成之人身背布匹所包长盒,好似是琴。
相比较而言,那有几分瘦弱的中年人倒是四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了。
这么各具特色的四人,哪里有半点会做法事的样子?
“江湖事,江湖了。”云奚菡说道:“就算真的有鬼,既然敢染上江湖事,便非得付出代价不可。”
她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反正是让人听之便觉出几分刺耳。
尤其是那位大夫人。
“江湖事?我一妇道人家不懂那些,我只知道,猛鬼帮是云家的基业。”她开口,直接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
云奚菡看她,道:“妇道人家就少抛头露面,这些江湖事,你还担不起。”
“你!”大夫人脸色一沉,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对面那人直接挥手打断。
“好了,不是要做法事么,也就别在这耽误大家的功夫了。”云奚菡说道:“丘道长,先请吧。”
丘道长先回头去看大夫人,得到对方示意后,他这才干咳一声,道:“如今初阳刚升,驱鬼阳气还尚有不足,不妨稍等片刻,等紫气东来之时,贫道再来施展手段。”
盗帅刚走到这大院外,就听得这作腔拿调的装神弄鬼之言,顿时笑了出来。
69.黑白
盗帅站在门口,含笑看着院中那道负手的身影。
对方虽与自己五年未见,可自己却在两年前偶遇过对方,只不过彼时没有相认。
说是魂牵梦绕也算不上,只是久不见后的想念和思念要比对旁人来的更重。
现在,云奚菡就在眼前,与往常一样,英姿干练,不苟言笑。
盗帅此时的眼中,久只有对方一人,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尽皆不重要了。
“就在这看着,看出什么来了?”
在他还有失神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略带笑意而熟悉的声音。
盗帅连忙看去,原来是云府的管家云伯,而在其身后,是手捧托盘陆续往院里去的丫鬟下人。
“云老伯。”盗帅喊了声,然后带着疑惑道:“他们拿的是?”
“做法事,不得需要些酒肉么。”云老伯淡淡一笑,“去灾避祸是给人用银子,这驱鬼,当然也要如此买通。”
盗帅摇摇头,随即皱眉,“这狗道士明显就是个骗子,怎么还请他来?”
他对城外的清风观自然不陌生,五年前他被墨家来人领走的时候,出城夜里便是在清风观借宿。也因此,他自然知道观里那个被百姓拥护信任的神仙道长,只是个会些许障眼法和杂耍的神棍。也就有些嘴上忽悠人的能耐,真本事半点没有。
在当初,他就有心拆穿,只不过被同行的墨家之人拦下了。
江湖之中,鱼虾各有其道,左右不过是混口饭吃,只要别为害一方就够了。
盗帅至今,仍是不甚理解。
他觉得,以此赚取利益便是为恶,而不管大恶还是小恶,这种人都不该被姑息。
“你觉得他是骗子,可在梁州城的百姓眼中,他是能祈福辟邪、呼风唤雨的活神仙。”云老伯笑了笑,道:“去年梁州大旱,便是此人开坛做法,迎了半月的雨水。”
盗帅撇嘴,“不过是些许观星之术,看天象而言有雨罢了。”
“话虽如此,可在当时,除却此人外,有谁会看?”云老伯看他,说道:“或者说,就算有人会看,又有谁将不日有雨之事说明呢?”
“云老伯这话是何意?”盗帅不由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老伯似乎总是话里有话。
“有人所作所为是黑,可心是清白的,有人所作所为看似清白,可心却是黑的。”云老伯轻笑道:“有时候,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所见和所闻,都不一定是真的。”
说罢,不等盗帅再问,他便道:“就说这些吧,小姐已经知道你来了。”
本还想探究些什么的盗帅一愣,下意识看向院中的那道身影。
“有些话该早说,有些话也不该说,你好生掂量吧。”说完,云老伯拍了拍他的臂膀,转身走了。
这是个不会武功的老人,盗帅很确认,只不过,此时看着对方的背影,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对方所说云里雾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
本是驱鬼的法事,仿佛成了比斗,只不过自没什么观赏性。
院中摆设长案,其上香烛供香点燃,还挂着两道燃烧的符纸,明黄纸张上以朱砂描画,形如蝌蚪而难辨文字图案。
丘道长右手持桃木剑,左手拿三清铃,道袍广袖间腰插天蓬尺,悬八卦镜,脚下踩七星,犹如踏星斗而行。不时击剑挥斩,风声破空,气势惊人。
最主要的,是他此时脸上全然不见方才言谈时的随和,反而满是凝重沉着,透出一股可感的肃杀之意。
而先前那俩道童也侍奉左右,一个拿金钱剑一副如临大敌模样,一个双手各拿令牌令旗,口中仿佛念念有词。
云奚菡负手站在庭前,身旁便是那高矮胖瘦四人。
而在对面回廊下,则是在太师椅上端坐的大夫人,以及身后随侍的丫鬟。
只不过,双方此时所看皆是不同,后者在看前者,前者所看的却是在场间舞剑,好似城外村庄里跳大神的丘道长。
“嘁,我当这牛鼻子真有几分本事,原来不过是江湖上耍把式的。”
身旁,那侏儒抱臂冷笑。
肥胖女子闻言,笑道:“这清风观就在城郊二里地,平时都是些穷苦百姓过去供奉几个铜钱,要是真有本事,这牛鼻子就不会骗那些百姓,而是去赚那些员外财主的银子了。”
“他现在不就是在赚银子了么。”瘦弱的中年人开口道。
“噤声。”云奚菡脸色一寒,哼了声。
身旁四人相视一眼,倶是闭嘴不语。
他们四个哪是什么会做法事的,不过是这梁州地界上的凶人,虽然凶名不显,可手上也是有不少人命,而且最擅长拆家破户,恫吓唬人。
就像是这云家,他们素日自是不敢惹的,包括那猛鬼帮,原先见了都是要绕着走。
可今日不同了,他们被云家大小姐、猛鬼帮帮主亲自请来,来肃清后院。
他们四人何曾有过这等殊荣?可终究是有人正视也是需要他们了,不过都是生意,有了银子,他们自然会言听计从。
此时,他们就是静待事态发展,等这位大小姐的号令。
届时,甭管前边是那个眼高于顶,从不正眼看他们的云家大夫人拦路,还是近前的这什么牛鼻子拦路,统统一刀砍了便是。
这等大家族之间的腌臜事,他们处理起来可是顺手。
“急急如律令!”
场间人心思各异,而此时,那丘道人脸色一肃,口中宣赦令,并剑指抹过手中桃木剑。
然后,一直注意这边的人脸色登时微变。
因为随着这丘道人手指抹过,那再寻常不过甚至还有些老旧的桃木剑竟如遇火而焚一般,随其动作而慢慢变红,如炭火一般。
火光很亮,如同天天际初阳,却并不刺眼灼目,此时,这不再是一把桃木剑,而更像是刚出炉的剑胚。
“这...”高矮胖瘦四人一时愣神,皆是看不透。
若是硫磺石灰等物助燃,应该会有刺激的味道才是,可现在,四下隐有灼热之意,竟恍如实质。
更别说对方就在近前,若身上或这剑上有什么机关,依他们眼里也足以看破,现在却是......
事实上,不只是他们,便连场间其他人,都不免相视。
这牛鼻子,用的是什么手段?
70.惊骇
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盗帅朝前伸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如今时节,晨风本该带着凉意,可他却从风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很淡,却清楚地存在。
而这股温热,还是因为他并未靠近场间。
此时的回廊和院中,有不少家丁丫鬟在窃窃私语,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这一点,空气流通时带来的温热触感,若说一个人会感知出错,可在场这么多人,自不可能全都感知错了。
盗帅不由眯眼,场间那个道人的确还是五年前在清风观那夜,自己所见的那个道人,可这手段又该如何解释?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用硫磺、石灰等易燃之物弄出的法子,可同样的,先不说空气中没有异味,单是他眼力过人,眼中所见的那道人便没有丝毫异常。
墨家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偏生这个时候,他这出身墨家的人竟是看不出丝毫,这着实让他有些恼火。
尤其是,在看到云奚菡同样皱起的眉头时,盗帅愈发觉得不忿。
嗤!
在众人愣神的几息之间,丘道人手中的桃木剑彻底化为流光之剑,嗤然如火焰迸溅的响声里,他挥剑朝前,目光随之而去。
被他以剑指着的那人竟是下意识后退几步,哪怕心有暗恼,却也偏生不敢与之相视,更不敢踏步而前,只是目光躲闪着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剑指他没有太久,下一刻,丘道人收剑再挥出,却是又朝向了一人。
那人大概是之前就见了先前之人的狼狈,他反倒抱臂挺胸,一副丝毫不惧的样子。
可当这剑挥落指去时,这人竟是眼神慌乱,身子颤抖间更是噔噔后退数步,脸色煞白一片。
旁人见之,皆是惊讶,有人不免暗笑,觉得这人是故意如此,不外乎便是大夫人暗中授意罢了。
可接下来,这丘道人一连挥剑斩出数个方向,凡是被他剑尖所指之人,无不后退,不敢与之相视。
场间诸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大夫人为这场法事还安排了这么多人不成?
只不过,那些因之后退的人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怪异而惊骇一样,看不出作假的样子。
这一下,更是让人疑惑了。
“兀那牛鼻子,有本事你用剑来指指老娘试试?”
高矮胖瘦四人里,那肥胖的女子看了场间众人一眼,眼底不屑,此时冷哼一声,上前一步,直接出言道。
云奚菡微微蹙眉,她对这人没得自己命令而冒然有些不悦,可一想到方才场间那么多人皆是失态,她便也没有开口阻止。
她心底同样惊讶且好奇,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串通好的故意如此,还是这招摇撞骗的道人确有手段。
丘道人本已转身,此时闻言,收剑的动作一顿,未回头,声音平淡传出,“如今贫道手中这剑,已成斩鬼之剑,方才贫道已诛四方小鬼,此时鬼气犹然未散,你确定,要看此剑?”
肥胖女子本待出言嘲讽,可不知怎的,一听了对方这平淡之语,心中没来由地竟有寒意泛起,这股寒意毫无征兆,瞬息遍布全身,几让她冻彻心神,不能开口言语。
但很快,她不由暗恼,觉得是这牛鼻子装神弄鬼,自己竟差点被对方唬住。
她更为气恼,当即喝道:“废话恁多,怕不是装神弄鬼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话语未落,眼前本是背对这边的丘道人猛地转身,不见其有多余起手,长剑已然朝这边指来。
轰!
她只觉眼前出现了一尊怒目狰狞的厉鬼凶煞,滚滚黑炎之间尘烟如浪,看不清对方模样,却如有一道道的惊雷在脑海中不断炸响。
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如是感到了冰冷而深沉的杀意,让她只想逃离,只想开口求饶,只想跪拜。
可这就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而发出的死亡赦令,她只能呆呆地引颈受戮,大脑空白一片。
“醒来!”
蓦地,一声沉喝在耳边响起,如是一盆热水扑面而来,让她被冰冻的身心重新活泛。
“啊!“她惊叫一声,咚咚后退几步,眼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却是看到了自己那三位同伴脸上的担忧。
“你怎么了?”那瘦弱的中年人问道。
肥胖女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眼底只有惊慌,只有害怕,当即,她一把抓住眼前人的臂膀,力道很重。
“你没事吧?”中年人看到了她苍白而无血色的脸色,眉头一下皱起。
但肥胖女子只是抓着他的胳膊,要往院外而去。
慢慢地,她脚下能动了,在院中众人的眼里,便是这肉山般的女子在扯着那中年人的臂膀,一副受到惊吓要快些逃离的样子。
如有痨病的高个中年人深深看了那已然转身的丘道人一眼,然后冲脸若寒霜的云奚菡抱歉道:“大小姐,我们技不如人,这单买卖怕是不能做了,劳某在此告罪。”
“只希望大小姐放咱们一马,让我等带伙伴去寻郎中。”他语气已带卑微,拱手道。
云奚菡看着那回廊下的妇人脸上的冷笑,半晌,沉吸口气,点了点头,“去吧。”
“多谢大小姐。”中年人松了口气。
“妖道,你使了什么邪术?!”那侏儒却是跳将起来,怒视。
中年人一把把他扯起,另一人则是随着那肥胖女子的拉拽,四人就这么匆忙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院中之人看着,没有人发笑,只是不知何时脸上多了些惊惧。
这四人是大小姐找来的,自然不会配合这丘道人,故意演这么一出。所以,他们不由想到那侏儒方才所问之语。
妖道么,邪术?
云奚菡眉头紧锁,看着状若如常般继续摇晃铃铛点燃符纸的丘道人,负在身后的手掌一下握紧。
盗帅看着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微微咬牙,目光落在那道人身上。
为什么,他已经在脑海里将从墨家所学的破解障眼法的方法,全都观想了一遍,可为何还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难道说,当年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姓丘的道人,真是什么隐藏的玄道高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