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谁以慰风尘
城中街头巷尾,一路而来,有些地方已经掌了灯。
苏澈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回神时,却是被街上吃食味道唤醒。
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的小酒馆,酒旗在晚风中轻轻飘着,白底黑字,偌大‘酒’字异常醒目。
他眼帘低了低,朝那边走去。
“我说他一定会来的。”
“可这天也不早了…”
“呦,赶人?”
“…这倒不是,只是,您不饿吗?”
“听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些饿了,那就快去,上酒上酒!”
苏澈刚到小酒馆门口,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内传来。
他微微一愣,既是惊讶,也在想对方是谁。
“哎,先不忙,我看你得准备两人份的美酒好菜了。”
店里,那青年本是闲散的目光忽地一凝,转而涌上几分笑意,他一把拽住要走开的店小二,嬉皮笑脸道。
那小二先是一怔,接着双眼一亮,“少侠的朋友来了?”
青年哈哈一笑,“来了来了,你的银子来了。”
他这话出口,那小二倒是没去后厨叫菜或是上酒,而是直接看向门口。
便连其他喝酒的客人,有知道此间内情的,也是带着好奇看过去,想要看看这青年的朋友是谁。
窗开着,晚风习习,已经有些凉了。
门帘被风吹动,古朴的剑柄掀开一角,一道身影背着风走了进来。
他穿着街面上常见的灰色衣袍,看着并不华贵,而身上也没有其他装饰,只腰间挂了块玉,在身后,还背着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有些宽,好似也是两把剑,却没什么重量。
他手上抓着一把剑,如他这个人一般有些朴素,可并不让人觉得平平无奇,如他的眼睛一般,平静中有着如礁石般坚定的力量。
这是一种沉稳,一种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经历过的沧桑。
这是个年纪还不足二十的年轻男子。
苏澈抬眼,感受到了来自前方左右几桌人的注视,他目光平静,所看的,只是那左前方临窗一桌上的人。
那人朝自己挥手,胡茬脏乱的脸上带着笑意。
苏澈心里有些意外,不过却也是忍不住笑了笑。
有种在孤独的林中遇见相熟的朋友,夜行的路上碰到可以同行之人的感觉。
他走了过去。
然后自然而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澈的声音有些意外的低沉,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并非是缺水后的干渴感,而更像落寞时的深沉。
或许,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到了眼前的人,所以他才会下意识有些放松,不再像是在桃花剑阁下山时的紧绷。
“因为这里有好酒。”眼前青年冲一旁小二挑了挑眉。
小二登时回神,同样会意,连忙拉开一条凳子,用手巾擦了擦,然后道:“客官您先坐,小的这就就去准备热菜。”
说着,他带着笑,先从桌上拿了茶壶,倒了杯水,这才走了。
苏澈在凳上坐了。
“还真是意外啊。”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
眼前饮酒的落拓青年,正是一个多月以前便分别,然后本该是回到墨家机关城的盗帅。
“这有什么意外的。”盗帅撇撇嘴,把苏澈手里的茶杯夺下,将茶水倒在茶盘里,转而倒了杯酒。
“干。”他将杯子递过去。
苏澈接过,没马上喝,“我一天没吃东西,就喝这个?”
盗帅闻言,道:“你能活着下山,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听说了?”苏澈问道。
盗帅默然点头。
此事不过大半日,便已然传遍梁州武林,他一直在这梁州城里,自是听个真切。
“他,埋在哪了?”他问道。
苏澈知道他问的是谁,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登时微醺,“桃花剑阁后山。”
“人生无常。”盗帅此前本有一肚子安慰的话,只等见到眼前人之后开导开导他,可现在,却是一下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或者说,是不好再说了。
“是人生无常,也是我的错。”苏澈道:“如果不是我相信了乔芷薇,随其上山,洛青也不会死。”
“只怪那婆娘心肠歹毒,骗术高明,竟是连我都瞒过了。”盗帅摇头,“想我自幼便出入江湖,跟人打交道,却还是没看破她的心思。”
苏澈看他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
“我...”
盗帅听后,刚想说些掩饰的话,正好那小二提了壶酒过来,此时接话道:“这位少侠,您这朋友可是在咱这等了您一个多月了。”
苏澈眼神一讶,随即心中一暖,看着眼前好似是气急败坏而目光躲闪的盗帅,笑了笑。
“你这小二乱说什么话,还不快去叫菜,饿死本大爷了。”盗帅一挥手,不满道。
小二连忙走了,临走时道:“这可是本店珍藏的好酒,掌柜的让送来的,刚温好。”
盗帅朝那掌柜看了眼,后者只是打着算盘,只不过另一只手上却捏了两块碎银子。
“哼,无奸不商,还怕小爷昧了酒钱。”盗帅一看便明白,嘴里嘟囔不满。
苏澈见此,心中的沉闷倒是一轻,不由笑道:“怎么,你在这住了一个多月,难不成一直没给银子不成?”
“银钱早就花光了。”盗帅拿起刚温的那壶酒,凑上前闻了闻,眼神一亮,“这酒真香。”
故友重逢,又是在如此失意落魄时候,自是不该再说些垂头丧气的话,而悲伤的事情,也不是说出来就能舒服的。
洛青是两人相识,彼此心中都不好受,再说多了,就是凭添苦闷了。
伤心这种事,只好埋藏于心,自己在回味便好。
老酒醇香,苏澈不好酒,却碍不过盗帅坚持,只好多喝两杯。
此时,外面的晚风大了起来,店里的烛光也更亮了些。
客人说笑着离开,有的搭着肩膀摇摇晃晃,有的彼此打趣说待会该去哪找乐子,本是热闹的小酒馆,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有些凉的晚上。
小二端着菜上来,看着默默饮酒的两人,也不多话,只是放下饭菜后便无声离开。
跑堂的年轻伙计在收拾着客人离去后的桌椅,市侩的掌柜也不打算盘了,而是在柜台后猫了个角落,打起了瞌睡。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两人偶尔轻轻碰杯的声响。
42.打算
“从我去桃花剑阁之后,你就没走?”
苏澈将酒喝了,自顾倒了一杯,问道。
盗帅将自己的酒杯推过来,笑笑,“也不算是吧,我人都快出梁州了,想了想,写了信发回机关城,就又回来了。”
“为什么?”苏澈给他把酒水倒满。
“怕你被人坑了呗。”盗帅把玩着酒杯,道:“你这又笨又迂的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一遇上乔芷薇,还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苏澈略一挑眉。
盗帅忽地凑近,压低声音,“老实说,她这么接近你,肯定用了美色吧,你们之间有没有...嗯?你有没有动过心?”
说完,他一脸好奇加猥琐,尤其是那两条眉毛一抖,更显出几分下流模样。
苏澈顺手去拿筷子。
盗帅连忙朝后靠了靠,他可是还记得,当初在将军府的时候,也是在饭桌上,对方拿筷子敲了自己的手。
这小子的手太快,盗帅自认躲不过去。
苏澈摇头一笑,去夹菜。
“说说,在桃花剑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盗帅问道。
他虽然就在这离桃山不甚远的梁州城里,可对这山上的消息并不灵通,再加上于这梁州地界里,桃花剑阁一家独大,他也怕自己的行踪被乔芷薇发现了,再引起怀疑。
所以,他的动作很少,而对于今日桃花剑阁出现的传闻,也不过是从那桃山上传下来的、让人们所知的罢了。
可对于其中内情,自是无数人想要知道,尤其是那些江湖风媒,更是想要知道这平北将军苏定远之子,怎会上了桃山,而又要杀桃花剑阁的弟子。
毕竟,依着苏定远的为人,其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更何况,苏澈还是梁国今次也是最后一次武举的状元。
这么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会真如桃花剑阁所说的那般不堪?
这是听闻传言后的所有人,都好奇的。
而想要知晓其中具体,又有谁能像苏澈这位亲身经历者更知悉呢。
盗帅既有好奇,更有不忿。
因为他知道苏澈为人,莫说他不会做出这等事,便是真的做出了,也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而更不会是像桃花剑阁掌门狄左梁所说的这样。
他坚信这一点。
看着盗帅眼中的信任和沉重,苏澈眼睑微低,收拾心情后,放下筷子。然后,便从两人分别开始,事无巨细,凡是与乔芷薇有关,在桃山上的事情,尽皆讲述出来。
盗帅的眼神不时变化,神情更是如此,等听完了,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这一下,倒是吓到了不少人。
掌柜从柜台后冒头,一脸不悦,刚待呵斥,可当看清是谁后,顿时缩了脑袋。
苏澈朝酒馆里那些零散饮酒,却被盗帅打断兴致的客人抱了抱拳,算是赔不是。
盗帅一脸愤懑,“我就知道这桃花剑阁虚伪的很,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澈问道:“既然江湖上早有传言此派养煞之法,为何还无人去查?”
盗帅平复下心情,摇头道:“只是怀疑不足以成为证据,更何况桃花剑阁立派虽晚,可能在跟真武教这等传承近千年的大派夹缝中站稳脚跟,必是有其独到之处。
这等大派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门下弟子若有恩怨都要好生解决,以防对彼此关系造成影响,无论是声誉还是利益,也不想让其他门派从中搅动。在这等事上,自是没人去牵这个线,做这个出头鸟。”
苏澈点点头,一点就透。
盗帅说道:“而且,你所说的元歌之父元枭,可是成名多年的强者,在二十多年前便是混元境界的大修行,曾在武道大会宗师榜上有名,武功很是厉害。只不过后来坐镇后山,在这江湖上的声名才渐渐被其他人压过去。”
苏澈倒是有些意外,他猜到能坐镇桃花剑阁后山禁地的大长老必然是位大修行,却没想到盗帅对这元枭的评价这么高。
“如你所说,那元歌交你这个朋友,恐怕也是因为现在元枭在闭关之中,腾不出手来吧。”盗帅笑了笑,“要不然,别说你还以禁地威胁元歌,便是你出现在后山,也早被元枭收拾了。”
“此人,脾气不好?”苏澈笑着问道。
盗帅也是一笑,他当然知道对方这是调侃,能成大修行之人除了手上武功,在这心境上自也是有独到之处,有自己的静心之法,这脾气好不好的,只是随心情罢了。
“不过虽说那凶煞咱也陌生,可乔芷薇毕竟是要破镜之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盗帅说道:“她现在生死不知,也说不定已经被桃花剑阁的人抓回去了,自是不用多虑,只是其师瑶无艳,需得注意。”
这说的,自然就是接下来的打算了。
他之所以在这梁州城里等苏澈,不就是放心不下嘛,除了早前苏定远对墨家的嘱托以外,更多的还是两人已经成了同生共死的朋友。
彼时从旸山郡脱险,一路奔波回京,自是有好一番波折的。
苏澈默默点头,他与瑶无艳只见过一面,但对方却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
并非是因为对方美貌和魅功更甚于乔芷薇,而是那份波澜不惊和举手投足间的自然,仿佛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完美最契合的。
而这正是符合神桥之境的表现,却无疑还要厉害许多。
现在的他若是遇上对方,绝不可能是对手,即便有盗帅在,也不过是黄泉路上多个伴而已。
这般想着,苏澈觉得有必要开口说些什么。
“如果是想说废话,那就咽回去。”盗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打断。
苏澈看他。
盗帅夹了片青菜,然后拿了个馒头塞到苏澈手里,“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么,先吃饭,填饱肚子。”
“我在这等你,可不是为了陪你一块去送死的,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了,也肯定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死了。”盗帅说道:“洛青那家伙已经被害了,你想报仇,难道我就不想吗?”
苏澈闻言,嘴角抿紧。
“接下来的打算,咱们一块想。”盗帅说道:“不过是个瑶无艳,一个久居山里的老女人,还能奈何得了咱们俩大男人?小爷也不信他桃花剑阁还真能找着咱,这梁州地界,咱们还出不去了!”
苏澈点点头,没说话。
“你怎么不吃啊?”盗帅咬了口馒头,随口问道。
苏澈看着碗里对方放过来的馒头,以及面前这人不修边幅的模样,问了句,“你洗手了么?”
“……”盗帅。
43.墨家现状
关于盗帅洗没洗手的问题,自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酒馆里的客人终于都散了。
残羹冷炙都被下桌,擦干净的桌子上,除却放置的新茶之外,便只有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苏澈喝的很少,倒是盗帅好饮,而他的话也多,并非是在谈桃花剑阁之事,更多的是开始说墨家机关城的现状。
像是诉苦,其实更应该说是倾诉。
北燕果然是盯上了墨家,事实上,在梁都陷落之前,北燕朝廷已经派人去机关城接洽了,只不过彼时正值战事,这件事没谈拢也就这么一直拖着。
后来,梁国覆灭,北燕长驱直入,彻底接管梁国土地,这一次,北燕朝廷再上机关城,相谈合作之事。
“北燕那些狼崽子,不是想让墨家跟后周公输家一样并入朝廷,而只是想得到墨家的冶炼铸器之法。”盗帅眼里带着几分醉意,可脸上却全然是嘲讽和不屑,“先别说这叫不叫合作,就是这么一脚将墨家踢开,连诚意都说不上。”
苏澈有些疑惑,“北燕物产丰富,可冶炼之法全靠与后周交换,这次既有机会跟墨家接触,为何还会如此?”
“听说过北域么?”盗帅把酒倒满,示意一下。
苏澈摆手拒绝,只是倒了杯茶。
“比北燕所在的北地,更远的地方,怎么了?”他问道。
北域是指遥远的北方,在北燕更北,具体有多大多广阔谁也不知。
这北域一词传进中原的时候,还是因为数百年前,北燕皇室内乱,后篡位者兵败,率残军旧部逃离,被在位皇帝挥军直击千里,虽未将其赶杀殆尽,却也是把他们驱逐向北,赶进了那苍茫的荒凉之地中。
然后,这些北燕的残军,在北方那片千年来皆以为荒凉的地方覆灭,只有当初的那篡位者挣扎回了北燕疆土,被还在搜寻未散的官军所获。
之后,北燕朝廷便知道了在那片荒凉之域,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同样也有军卒矛戈等力量。
适时,篡位者伤重不治,北燕皇帝大怒,以域外蛮人残杀皇族同胞为由,令三军沿所绘的模糊地图北上。
正是这次长袭,让域外风情完全展露在北燕及中原眼前,而北燕狼骑更是驱驰数千里,荡清北域五国,将那蛮荒之地揽入疆域之中。
数百年过去,本是荒芜的北域沃草成原,如今已成北燕养马的地方。
可这曾经的北域五国之地,却也不是全整的北域,在五国之外还有山,还有海,而在彼岸,自然还有人。
只不过一切都还太过遥远,离北燕远,离中原更远。
苏澈觉得盗帅此时说的北域,或许不是如今北燕所控下的北域,而是那更远些的地方。
盗帅轻笑,道:“半个多月前吧,北域边关外发现了几个逃亡的人,后被连夜送到了燕都雍安城。”
“逃亡的人?”苏澈下意识道。
“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而来。”盗帅说道:“北边也在打仗,他们是逃亡的匠人。”
苏澈一听,明白了,“有会打铁的?”
盗帅一笑,“不错,不过不只有会打铁的,还有会做菜烹解的,裁衣作画的,五花八门。”
“所以,他们手上的技艺...”
“北燕朝廷惊为天人。”盗帅顿了顿,开口道:“此次去墨家,其中便有两个大胡子跟着,哦忘了说,那些北域之人长得跟咱不大一样,还都留着大胡子,五颜六色的。”
苏澈无语,对他所说的形容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们的手艺的确高明,展示出来的东西,有不少我们都做不出来。”盗帅话语坦然,不过并无几分技不如人或是被压过一头的颓唐,“可如果就凭这个,就让那些狼崽子以为这几个大胡子,就能操持了墨家的冶炼和铸造之法,那可就真异想天开了。”
苏澈点头,万物有所长,墨家传承数千年,其中技艺自是有一番水准,必也有常人难以理解的道理所在。就如神功绝学一般,不是谁看了就都能练成的。
“后来呢?”他问道。
“三番比试,墨家输了一场。”盗帅说道。
话虽如此,苏澈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嘲讽,依着对方性情,此时应该对那些大胡子和北燕之人挖苦几句才对。
盗帅微微咬牙,“墨家输了一场,交出了可以熔炼大雪山玄冰铁的控火之法。”
苏澈一愣,而后皱眉,“威胁?”
“算是吧。”盗帅有些无奈,有些气馁,更多的是不忿,“墨家虽有机关城固若金汤,可面对的不是某个门派世家,而是整个燕国。不过北燕朝廷也怕将事做绝,毕竟墨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还是有的,他们也怕墨家投了后周,所以在比试前便有了赌约。”
苏澈皱了下眉,“可就怕他们这一次得逞,日后还会得寸进尺。”
盗帅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陈观礼么?”
陈观礼,曾经的梁国上将,黑风军统帅,坐镇旸山郡边关,抵御后周。数月前成了后周的南梁王,夺下旸山郡,合后周之力迫降楚家,自南而进,步步蚕食梁国。
因其身份地位,对梁国南部边关城防及各州郡驻守守将了如指掌,遂一路连捷,其势几与北燕燕长安争锋。
苏澈当然记得这人,正是因为对方麾下的黑风军,自己和盗帅才差点死在旸山郡。
那是如野狗般凶狠的官军,更像是一伙匪类。
“陈观礼现在,就带兵在机关城外。”盗帅说道。
苏澈一惊,后周跟北燕早有协约,两国隔运河而望,互不侵犯。而陈观礼如今也是后周重将,在北燕朝廷已经付于重视的机关城方面,他怎会率军所至?
“后周朝廷,也对墨家感兴趣。”盗帅打了个哈欠,道:“后周虽有造作监,可墨家当年也是带出了不少压箱底的手段,更何况,如果墨家真的跟北燕合作,对后周也是威胁。”
苏澈联系前言,道:“所以,有后周和陈观礼制约,墨家打算在两国之间周旋?”
“目前只好如此。”盗帅说道:“哪怕,并不是长久之计。”
44.发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盗帅问道:“是跟桃花剑阁周旋下去,杀几个弟子解解闷儿,还是打算埋头苦修,等神功大成出来,一掌毙了瑶无艳那老女人?”
他话语虽然轻浮,却并不轻松,就算是笑着说出来的,可其中凝重彼此都能明白。
苏澈摇头一笑,“杀几个弟子解闷儿这话你都能说出来,还是不是仗义的墨家之人了?”
盗帅耸耸肩,把手一摊,“正儿八经的墨家子弟。”
苏澈道:“瑶无艳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想杀她报仇谈何容易。”
“别妄自菲薄啊。”盗帅一听,以为他有些泄气,便宽慰道:“你想想看,你才练了几年功,她练了多少年?你还年轻,她可是二十多年前扬名的人物,这肯定急不来的。”
“可我忍不住着急。”苏澈看着杯中茶水,茶叶沉底,如人心境,“我亲手将洛青埋了,他胸前塌陷,五脏六腑乱成一块,如此惨状,见之不忘,更不敢忘。”
盗帅听了,眉头微锁,看着面前之人,不发一言。
“我恨不得生痰其肉。”苏澈抬眼,眼里是压抑至此的寒意和恨意,“我几乎连一刻都忍耐不了,更逞论要等几年几十年!”
“可你必须等。”盗帅沉声道:“你不等,就得死,仇报不了,自己也要搭进去,到时,洛青就真是白死了。没有第二条路。”
苏澈深吸口气,端起了茶盏。
“然后,我会为你报仇,步你后尘。”盗帅说了句,倒酒喝了。
苏澈端茶的手一顿,“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样最好。”盗帅笑了笑,“虽然现在不能杀了瑶无艳,却也能让她身败名裂,让天下人都看看这老女人的真面目。”
苏澈问道:“会有人信吗?”
他知道对方所说的意思,无非便是将此事真相说出,然后动用江湖风媒等力量将此事传出去。
可有狄左梁言他忘恩负义、残杀门中弟子在前,此事必会涉及到桃花剑阁,先不说有没有不怕桃花剑阁的风媒敢传扬此事,单是有没有人信还待两说。
毕竟,那可是持剑八派之一的桃花剑阁,而又是狄左梁这位江湖巨擘所说的话。
“你是苏将军的儿子,就算现在很多人都疑你,甚至骂你辱你,但这是因为你还未发声,若你开口,风向必会转变。”盗帅说道:“这梁州地界虽在桃花剑阁影响范围之内,可此事必会传遍江湖,因为它曾是梁国的江湖。”
苏澈不太明白。
“除却苏将军的名望,我也会助你。”盗帅说道:“墨家会支持你。”
苏澈抿了抿嘴,感动之余,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信你为人,墨家信苏将军为人。”盗帅一笑,“你是梁国的武状元,梁皇帝方景然就算心胸再狭隘,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若你不得他认可,是不会摘下这桂冠的。”
苏澈一愣,在他心里,方景然一直是个气量狭小而又见识短浅的亡国之君,此时听盗帅之言,似乎此人并没有那般不堪。
不过想想也确实,世俗中能当上一家之主的都有自己的本事,更何况是执掌天下的一国之君呢。
他苏澈,也没资格小瞧别人。
这般想着,他忽而想到在桃花剑阁听到的,关于方景然和万贵妃失踪之事,便问了出来。
盗帅听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苏澈见此,也就不再问了。
……
盗帅相信苏澈能听懂自己的话,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那也都是后话。
想活,得先会躲。
入夜了。
店小二本是趴在桌上打瞌睡,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冷颤,悠悠转醒。
他扭了扭脖子,抹了把脸,微晃的烛光下,隐约还能看到那临窗的两人还在坐着,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或是去休息的意思。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酒馆里早就没人了,后厨也没有声响,而跑堂阿三这个时候肯定是去睡了。他朝柜台看了眼,果然,掌柜的也倚靠在酒缸旁睡着了。
他揉着脖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台下拿了袍子,给掌柜的盖上了。
“唔。”许是动作大了些,掌柜的竟是半睁半醒地,“那小子呢,银子结了没?”
店小二本是要说抱歉的,此时一听,一下愣住了。
那掌柜嘴里嘟囔一声,歪了歪头,又睡了。
小二摇摇头,索性在柜台后坐了,半趴在柜台上,看了眼账本。
上面是翻开新写的一页,记着寥寥几个字:穷小子,欠酒钱六两三钱。
小二仔细看了看,摇头一笑,这分明是少写了个‘十’才对。
那人在这半月没结银子,酒菜都是自己给上的,对于价钱当然能算清,再说,对方不只是吃,连住都是在楼上客房歇的,这自然也是一笔银子。
掌柜的此举,大概也是看出这新来的‘朋友’身上,也是没什么银钱的吧。
店小二看着那临窗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看些什么,此前说了些什么话,而现在又在沉默些什么。
而他只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一阵睡意涌上,索性就在柜台上趴着睡了。
盗帅朝这边看过一眼,轻声道:“他们都是老实人。”
苏澈道:“那你还坑他们?”
“我哪有?”
“那我来时倒是听店小二说,你欠了人家银子没给。”苏澈调侃道。
“嗐,你说这个啊。”盗帅一脸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是没银子,但你有啊。”
说着,他眨了眨眼。
苏澈看着,笑了,“我哪来的银子?”
盗帅反而不信了,“你身上带了银子,我可是知道的。”
“可下山走的急,没带啊。”苏澈理所当然道。
这下,倒是轮到盗帅急了,“哎我说真的假的,我这话可都说出了,今晚肯定能把银子给了。”
苏澈无辜地点点头,“真的啊。”
“哎呀!”盗帅有些懊恼,不过转而捂了捂嘴,偷眼朝掌柜那边看了眼,小声道:“要不,咱走?”
“走?”苏澈忍住笑。
盗帅见此,当即明白过来,是对方故意在折腾调侃自己,顿时哼了哼。
他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别喝了。”苏澈从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道:“走吧。”
盗帅见他神情不见嬉笑,恢复往日平静,当即暗舒口气,起身。
“那就走。”
两人相视,眼中轻松多于凝重。
45.梁州城的夜
入夜的长街有些安静,天上繁星点点,月光洒落,清凉如霜。
街上没多少人,偶有的也并不闲适,事实上,在宵禁的城中,这个时辰本就该如此冷清。
两人在街上走着,并不轻快。
“你方才是放了十两银子?”盗帅问道。
苏澈点头,随口道:“怎么,还怕我给少了?”
盗帅挑挑眉。
苏澈一笑,“总归人家也是好心收留了你这么久,我怎会小气。”
“不是。”盗帅有些赧然,“我是想说,十两银子可能不够。”
苏澈愣了愣,“十两还不够?”
十两银子放在哪,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在京城里,那些衙门当差的吏员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二三两银钱。
依他所想,盗帅不过是在这欠了半月酒钱,就算加上吃住,十两银子也足够了。
盗帅干咳一声,道:“你还记得方才所喝的老酒吗?”
苏澈点头,“记得,不过是一壶桃花酿,京城里也才卖几钱银子罢了。”
他虽不好饮酒,但自家兄长苏清可是青楼常客,对于京城大小门路的酒水自然是如数家珍,受此影响,苏澈对于一些好酒价钱几何也有所了解。
像这桃花酿,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酒水。
即便方才所喝那一壶是有些年月的老酒,即便这里是梁州城,离桃花剑阁所在的桃山很近,这酒水贵些,那也绝不会超过一两银子。
难不成,这家伙在酒馆混吃混喝时候,还招过青楼女子?苏澈不由打量了一眼盗帅,有些怀疑。
盗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移开,四顾而言,“那什么,方才那壶桃花酿是老酒,我平常喝的可不是。”
苏澈听明白了,合着这家伙平时喝的都是桃花酿,一连半月,怪不得会说这酒钱不够!
“那怎么着,我现在回去再放下几两?”他问道。
“算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盗帅说道:“现在还是先正事要紧。”
每个地方都是黑白两分,而在此其间,也是有挣扎的一片灰色地带。
而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便是这梁州城中的灰色区域,找那些不归官府,也不入帮派的人。
其中,便有他们此行的目标,“跑得快”汤天赐。
此人是走南闯北的江湖风媒,尤其是在这梁州地界上的风媒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他的情报来源极广,官府的主簿衙役、街上的游商小贩、市井里的不良闲人、破庙里的流民乞丐,三教九流,就没有他打不上交道的。
不过这汤天赐虽是八面玲珑,却行踪素来不定,常人只知他就在梁州城里,可想见其一面却难如登天。
风媒在江湖上的地位不高,而又因靠贩卖消息为生,所以身上麻烦绝不会少了,是以风媒的名声越大,意味着他会遭遇的危险就越大。
不是掌握着别人的秘密就能安稳,任谁的秘密被人抓在手里,都会睡不着。
所以这梁州的黑、白两道上,想除掉汤天赐的人不少,可后者江湖绰号跑得快,除了因为此人有一手绝妙轻功,来无影去无踪之外,更因为此人对危险的嗅觉极为敏锐,总会在危险临近之前便溜之大吉。
是以,他能活得久,还有了现在的偌大名声。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苏澈好奇道。
盗帅一笑,“他拿手的除了忽悠人的本事,就是那身轻功,我是谁?我是堂堂盗帅,以轻功闻名江湖。”
“你们比试过?”苏澈猜道。
“没有。”盗帅说道:“汤天赐欠了铁匠一个人情,而铁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所以,我就知道汤天赐在哪了。”
苏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如此,那您还说前边的废话干嘛?
他也知道对方所说的铁匠名为江构,自然不是当初在京城青楼那冒充之人,而是如今墨家机关城里铸器冶炼的师傅,其手上还有制造机关的绝活。
至于盗帅的自吹之话,苏澈也就是听听罢了。
“依着汤天赐的手段,想必今晚一过,你苏澈的大名便会传遍江湖,而桃花剑阁的名声也绝对会臭不可闻。”盗帅很是自信。
苏澈有些怀疑,“他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你就不懂了吧。”盗帅脸带笑意,可语气却极为认真,“话能说死人,流言可是比刀剑还要锋利。”
苏澈微微皱眉。
盗帅说道:“更何况这本就是事实,只不过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来稍加润色,这样一来,它就不是刀剑,而是火药。”
苏澈点点头,对此,他自不会有什么不忍。
为恶者,必不该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边走边说,行至街口某处,前边灯火略暗,有三两人勾肩搭背朝这边走,隔着还远便能闻到几人身上的酒气。
他们迎面而来,没有让路的意思。
苏澈看到几人醉醺醺的样子,临近的时候,侧了侧身子。
盗帅自也是如此。
两人都不想招惹麻烦,可麻烦总是在不经意间找上你。
本是晃悠着走路的三个酒鬼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见两人让路,更是嬉笑,如同螃蟹。
可其中一个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路边苏澈的长相,原本的醉眼一下愣了愣,随即闪过一丝慌乱,接着装作若无其事般地低头,继续搭着身边两人朝前走去。只不过其身子动作都有几分僵硬,而脚步也下意识快了些。
苏澈目光平静,看着几人背影。
“应该是本地的帮派。”盗帅摇摇头,“想不到桃花剑阁连你的画像都放出来了。”
方才那人的异常自然瞒不过两人的眼睛,而盗帅也是看得明白,只不过本该无事的,可对方偏偏运气不好。
“喂。”苏澈喊了句。
那走起来本就有些不自然的酒汉猛地从身边两人臂下挣脱,拔脚便朝巷子里跑。
可他想跑,苏澈的动作却更快。
一粒石子从脚下踢出,直直打在那人的腿弯里。
“啊!”那酒鬼惨叫一声,捂着腿跌倒在地。
另外两个醉汉愣了愣,回头转身,即便是有些神志不清,还是要破口大骂。
可不等两人骂出来,盗帅便已然上前,挥拳将两人打晕。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地上抱腿之人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此时却连连求饶。
盗帅四下看了眼,走过去,声音微低,“你老大是谁?”
46.帮派
盗帅做出了一副凶狠的样子,可在一旁的苏澈看来,只是有些龇牙咧嘴,看着只有喜感。
倒地的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只不过抱着腿不敢吱声,连疼痛的哼唧都不敢。
“没听到小爷的话么?”盗帅怒道。
那人连忙摇头,急声道:“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两位好汉饶命。”
盗帅眯了眯眼,“你这是不老实啊,既然不打算配合…”
他的目光瞄向了苏澈手中的长剑。
苏澈心中一笑,配合着提了提,作势要拔剑。
“别,少侠饶命!”地上那人连忙拜倒,就差磕头,“我喝多了我喝醉了,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盗帅有些不耐烦,“废话少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要不然真要了你的命。”
他的话语不耐,而语气里更是多了几分杀气。
“我,我说!”地上那人连忙表态。
“你老大是谁?”
“朝天虎。”
“朝天虎?”盗帅疑惑一句,不管这是个外号还是人名,他都没听说过,可要是他没听说过,对方帮派里怎么会知道苏澈相貌?
“对,猛鬼帮的帮主。”地上那人解释道。
盗帅一听,皱眉道:“猛鬼帮?猛鬼帮的帮主不是罗刹女云奚菡么,什么时候冒出个朝天虎?”
地上那人看见他皱眉,以为眼前这人不满,便急忙开口,“听说是云帮主家里闹鬼,老帮主受到惊吓,得了急病,云帮主无心打理帮中事务,便将帮主之位转给朝帮主了。”
“闹鬼?”盗帅皱了皱眉,然后问道:“这朝天虎,是什么来路?”
“这…”地上那人有些犹豫,似是不敢言,可一见眼前之人脸色,便支吾道:“听弟兄们说,好像朝帮主的胞弟拜在桃花剑阁,武功高强,地位也还不低。”
盗帅目光一凝,随即道:“你认识他?”
他指的,是身旁的苏澈。
地上那人下意识看过来一眼,然后连连摇头,“不认识。”
盗帅踢了他一脚。
“认识认识。”地上那人痛呼一声,“不对,是认得,不是认识。”
苏澈无语摇头。
盗帅冷笑一声,道:“这种人就是皮痒,贱的慌,你不动武他不老实。”
地上那人只是讪笑。
“起来。”苏澈说道。
地上那人一愣,下意识先看了眼的盗帅,后者面无表情,没说话。
他便慢慢站了起来。
“腿还疼么?”苏澈问道:“伤的重不重?”
“不疼不疼。”这人连忙道:“不重,不重。”
苏澈点点头,“怪不得你不老实。”
说着,他脸色一沉。
“小人老实啊,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人都快哭了。
“怎么称呼?”苏澈问道。
“少侠叫我一声大有便好。”这人小心道。
苏澈知道这肯定是个假名字,或者,不是对方的名字。
盗帅一见苏澈开始问话,也就不说了,只是对四下警惕着,也注意着那两个被打晕的醉汉。
“你们猛鬼帮里,有我的画像?”苏澈问道。
“对。”大有略作含糊,后来还是道:“就一张,我们每个人都看了。”
苏澈点头,“几时,谁送去的?”
大有想了想,道:“差不多傍晚时候吧,朝帮主拿来的。”
苏澈一听,与盗帅相视一眼,看来没错了,这朝天虎,真是跟桃花剑阁有些关系。
“他怎么说的?”苏澈问道。
“帮主说,这上面的人是现在桃花剑阁追杀的人,梁州武林谁能抓到他…”大有连忙改口,“不是,是谁能抓到少侠,有重赏,就算是有少侠行踪消息,只要属实,也赏一百两银子。”
“还有呢?”苏澈见对方还有些话没说,便问道。
大有犹豫道:“还有就是,帮主说少侠是穷凶极恶之人,既能忘恩负义杀了桃花剑阁的友人,如今逃脱,自也会为害江湖,让底下有心拿赏银的弟兄们要不禁一切手段,除…除掉少侠。”
苏澈听了,不由笑了笑。
先不说这什么猛鬼帮里有没有高手,或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单是这不禁手段来杀自己,就让他觉得有些可笑。
这朝天虎自己听说都没听说过,更是无仇无怨,竟就如此以为自己,怕是桃花剑阁没少许诺他好处。
“那你们猛鬼帮有什么布置?”苏澈问道。
“什么?”大有先是一愣,有些不解,转而明白过来,“没有,就是让我们出来找人。”
他苦笑一声,说道:“不过谁是傻子啊,少侠能杀了桃花剑阁的弟子门人,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哪能是对手。”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已是恭维。
盗帅冷笑,“是啊,你不是对手,可刚才不是想去叫帮手么?”
大有脸色一僵,刚待说些什么,便被苏澈打断。
“除了你们猛鬼帮,还有什么人得了消息?”
苏澈想知道,只是这梁州地下,有哪些势力已经成了他的敌人。
盗帅点点头,这的确是必要知道的问题,虽说他们要去找那梁州第一号风媒汤天赐,可这风媒就是江湖里的商人,利字摆中间,更别说他们要拜托的事本就危险,只是江构的一个人情已经算是勉强,若再向对方打听些别的,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这不是简单用银子,或者说是两人现有的银子能解决的事情,所以自是要多方考量。
苏澈便是想从眼前之人嘴里知道一些消息。
“城中大大小小的帮派肯定都知道了。”大有也不隐瞒,直接道:“这画像我们看了后,朝帮主就差人送到血衣堂口去了。”
血衣堂口,是三大巨帮之一天下盟中的血衣堂散在江湖中的堂口,总共三十六处,这梁州城里便有这么一个堂口,隐是这梁州地下的龙头。
盗帅眼里略带凝重,他倒不是觉得只一个堂口里便有能阻挡他们的高手,只是其背后毕竟是天下盟,若真发生冲突,可能会很难收场。
怕是不会怕的,只是会觉得麻烦。
毕竟,这血衣堂的名声就如天下盟那样,并不怎么好。
“桃花剑阁有人来吗?”苏澈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大有早就猜到他会问,“朝帮主一个时辰前在三春楼设宴。”
能让猛鬼帮一帮之主设宴邀请的,可想而知会是谁。
苏澈笑了笑,“没什么问的了,多谢。”
大有连道不敢,不过脸色终是一松。
盗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喝多了?”
大有自以为领悟其意,会心一笑,狠狠点头。
盗帅咧嘴一笑,“那你就睡会儿。”
大有一愣,不待开口,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拳头,接着一阵剧痛传来,随即陷入黑暗。
47.渊源和所在
路上。
“你认识那个猛鬼帮的,云奚菡?”苏澈问道。
“认识,而且还算熟悉。”盗帅回道。
苏澈有些好奇,“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不去投奔她?怎么着也是个地头蛇,总比你在那酒馆里赖着,连热水澡都洗不上强吧?”
“什么叫赖着。”盗帅没好气道:“我跟她熟,她跟我可不熟。”
苏澈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猛鬼帮是梁州城里的百年大帮,曾经也辉煌过一阵,只不过在三十多年的战事时,那一任的帮主带着帮内的好手去应援官军了,战死大半,猛鬼帮也就没落了。血衣堂口就把手伸进了梁州城,以前其他一些不入流的小帮小派也趁机发展壮大。”
盗帅说道:“五年前,我出道试手的第一家,就是云奚菡她老爹,上一任猛鬼帮的帮主云阁昌的宅子。”
苏澈听后,笑道:“然后呢,失手了?”
盗帅轻哼一声,“当时云阁昌正值壮年,我肯定不是对手,拿了他家的麒麟宝玉,被追得躲进了云家的祠堂里。哪知道他们在祠堂里还设了机关,我一时不察,中了迷烟,被擒了。”
苏澈倒是没想到对方真被拿下了,当即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肯定搜身啊,云阁昌拿了我身上的墨家令牌。”盗帅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当时我听得清楚,他问当时在场的人,说这小贼是墨家的人,要如何处置才好。不少人都顾忌墨家面子,说这小子年纪尚轻,日后路还长,要不通知墨家来领人就算了,也权当是结个善缘。只有一个人例外。”
苏澈知道,这例外的人肯定就是云奚菡了。
“云奚菡当时年纪不过二八,她说墨家侠义名声在外,怎会有人出来偷盗,这人一定是冒充的。他能偷,就剁他一根胳膊,他这么能跑,先切个脚掌下来。饿他个三五天,日后丢在马厩喂马。”
盗帅说道:“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苏澈想了想,道:“前边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嗯?”盗帅不满。
“后边有些狠了。”苏澈说道:“虽说梁上君子为人所不齿,但打一顿送官就罢了,断手断脚的未免太过残忍。”
“哼,你觉得我是在计较这个吗?”盗帅问道。
苏澈翻了个白眼,“请直说。”
“我是想说,云奚菡此女心狠手辣,近几年猛鬼帮在她的带领下发展很快,怎么会因为一个闹鬼的传闻,就把帮主给了别人?”盗帅说道:“而且,还是一个跟桃花剑阁有些关系的人,这不是将云家的基业送给桃花剑阁么。”
苏澈道:“不是说老帮主病重么,说不定,他们也是想金盆洗手了。”
“这话说出来,你信么?”盗帅笑笑,“旁人我不知道,但起码放在云奚菡这,我绝不会信。”
苏澈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你被抓之后啊,怎么保住手脚的?”苏澈问道。
盗帅撇了撇嘴,“那令牌是真是假,云阁昌自然能看出来,而且他又怎么可能任由云奚菡胡闹,后来自然是去通知了墨家来人,把我领回去了。”
“不过墨家肯定是赔礼道歉了,我也跟着赔了一通不是,回机关城之后,禁足一年。”他说道。
苏澈道:“所以,这就是你跟云奚菡的渊源?”
“狗屁渊源。”盗帅很是不在乎,“只是现在小爷轻功有成,我却是不信躲不过云奚菡祠堂里的机关。”
苏澈闻言,不由看他一眼,目光略有几分异色。
“干嘛这么看我?”盗帅被他一看,忽而有些莫名心虚。
“你该不会...”
“不可能,没有。”盗帅否认。
“我还没说什么呢。”苏澈好笑道。
“不管你说什么。”盗帅拿话堵他,“现在,别瞎打听,四下看着点,先去找汤天赐。”
“哦,先去啊。”苏澈拖了个长音,在这个‘先’字上咬了咬。
盗帅没理他,脚步快了快。
苏澈笑过后,也是连忙跟了上去。
玩笑话自然是说过便好,盗帅现在肯定是听了有关云家的事情,心里有些担心的,这点他虽然不说,苏澈却也能看出来。
……
路上不乏有一看便是帮派出身的人走过,苏澈头上多了个斗笠。
“大晚上的,戴着这个似乎更显眼。”苏澈说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盗帅挠挠下巴,“说的也是,不过你都戴上了,就别摘了。他们也就好奇多看两眼,谁会真过来让你摘下来。”
此前,苏澈欲施轻功,可一想现在城中不少牛鬼蛇神都动作起来了,他若再张扬,必会惹人怀疑。
不过幸好,那汤天赐的所在也不算太远。
灯火多了起来,喧嚣也是,本是有些凉的晚风尽去,热浪扑面而来。
苏澈站在街口,看着眼前的渐已通明的长街,以及人来人往,和不时叫卖的人声,有些愣住。
这大概是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梁都的夜市又出现在了面前。
“没想到吧?”盗帅说道:“那汤天赐就住在这梁州城的夜市里。”
苏澈默默点头。
此处是广安街,梁州城里的不夜天,长街另一头往左六百米,便是血衣堂口,往右百步,便是烟花柳巷,青楼勾栏场。
“走着。”盗帅拍了苏澈胳膊一下,招呼道。
“你知道地方?”苏澈跟上,随口问道。
这里无视宵禁,能来这闲逛的必是有些银钱之人,而人多热闹,也好藏人。
除了他们要找的汤天赐,其中梁州城内的三教九流也不会少了。
“这是肯定,只不过,恐怕你得破点财。”盗帅说着,下巴朝不远处的赌坊扬了扬。
苏澈看去,两盏大红灯笼,‘发’、‘财’二字写上,三登的石阶,大门敞开,门口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抱臂站着。
这是一幢三层的赌坊,名曰聚宝盆。
苏澈不由皱眉,“他在赌坊里?”
如他所想,青楼赌坊这等场所最是人员混杂,上到官府吏员,下到平头百姓,什么人都有,消息也是窜得飞快。
汤天赐本就惹了不少仇家,怎还敢出现在这等地方?
48.赌坊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只有这等地方才是自己的家,最熟悉也才最安全。就跟那些囚犯一样,出了大狱就没了吃喝住处,还真不知道该去哪了。”
盗帅先前当然是踩过点的,此时一笑,揽住苏澈肩膀,“走,进去瞧瞧。”
左右是来找人的,苏澈也不会心疼银子,便顺从着跟上。
门口的壮汉并未阻拦,哪怕苏澈带着斗笠,也只是扫过一眼后便不再关注。
刚一进门,比外面更甚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沸腾的人声,还有人身上的种种体味混合,无一不在刺激着人的感官。
苏澈忍不住皱眉,以往随苏清去青楼还好,那里香气虽然腻人,可毕竟是香的,还有女子身上也是胭脂水粉,虽不说是喜欢,却也不会太过讨厌。
可像眼前这般的,老少皆有,全是男人,有赌了几个时辰的,有赌了一天的,汗臭体味混杂异常难闻。
让苏澈这第一次来的人,忍不住便要调头就走。
“哎,习惯就好了。”一旁的盗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当即道:“屏息,沉下心,就当是练功了。”
苏澈忍不住摸了摸眼睛,道:“不是,有些辣的慌。”
“......”听他这么一说,盗帅也觉出几分不适。
“没办法,这间赌坊不是给那些豪客来玩的。”盗帅声音微低,“都是些市井闲汉,也就是这等脏地儿,才能藏人。”
有人做贵公子和商贾豪客的生意,自然也有人做这些市井之人的买卖,大钱是钱,小钱自然也是钱。
积少成多,积沙成金。
苏澈点点头,略作调整,随着盗帅朝前去。
走着走着,盗帅忽地递过一手巾来。
“把斗笠摘了,用这个。”他说道。
苏澈看了眼,那手巾倒是干净,不过是湿的。
“哪来的?”他问道。
盗帅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苏澈看了眼,那是几个端着一个托盘,不时在场间走动的男子,都是一身伙计打扮,手上的托盘里放着打湿的手巾。
“万事最怕上瘾,赌徒上头可不得了。”盗帅说道:“这是给他们擦汗的,也是除晦气的。”
不等苏澈开口,他继续道:“都是街上卖的干净手巾,在这里你用了就是你的了,一两银子一条。”
“这么贵!”苏澈自是惊讶,这么条寻常手巾,不过几文钱罢了。
“你以为呢,在赌坊里,买的就是寓意。”盗帅说道:“擦擦手脸除去晦气,听听,多好。”
苏澈把斗笠摘了,顺手接过手巾,先凑到鼻前闻了闻,却是没什么异味,这才搭在手上,捂住了口鼻,不过也没直接接触。
盗帅摇摇头,自己也捂了一条。
等朝人群里挤着走了一段后,苏澈忽然问道:“你不是没银子么,哪来的钱买这个?”
不过,话刚问出口,他便看到了盗帅带着笑意的眸子,当下便明白过来。
这是盗帅的手艺啊。
两人是朋友,他有心劝说两句,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既然盗帅没有为恶,现在还有自己在身边,日后有的是机会劝诫,而等两人分开的时候,再提醒也一样。
只不过对方这名号都叫了这么久了,恐怕不是那么好改的。
盗帅当然不知道苏澈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他眼神也不像是在想眼前之事。
“你可要看好荷包,别让人顺了去。”他说道。
苏澈轻笑,“怎么,有你堂堂盗帅在,还有人能从我身上偷去东西?”
盗帅撇嘴,“这可说不准。”
两人开始找人。
据盗帅所说,汤天赐就住在这附近,而这赌坊所在,便是彼时汤天赐留给江构的住址上所述。只说日后若要寻他,便来此处找他,除却偿还人情帮忙以外,旁事一概莫来。
“所以,你觉得他是住在这赌坊里,或者,这赌坊就是他掩人耳目的产业?”苏澈问道。
江湖风媒多是些武功不济,而又向往江湖之人所干的差事,多要行走江湖,方方面面都要用到银子,所以除非是抓到重要情报卖出,不然的话,少有手头宽裕的。
不过像是汤天赐这号人物的话,这银子应该不缺,所以苏澈才会猜想,这赌坊或许是对方产业。
盗帅冷笑一声,“这赌坊要真是他的,恐怕刚开起来,第二天就能让人给拆了。”
“留意这些赌徒里,年龄四十岁左右,右手小指断了一截的男子。”他说道:“符合这个特征的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苏澈心想这特征未免太过明显,不过他当然不会以为盗帅会搞错,所以既是如此,这汤天赐还敢在这等地方出现,要么是他有遮掩的手段,要么就是这个特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分头找么?”他问道。
盗帅略一思量,摇头道:“不行,现在时候,你我不能分开。”
苏澈点点头。
两人于人群中小心打量,虽是重点去瞄人的右手,却也怕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因此很是小心。
这赌坊很大,从一层往上看,第二层依旧喧闹,只不过到了第三层就看不到在栏杆后走动的人了。
那上面更像是的客房之类的。
盗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道:“倒是也有可能躲在上面。”
“也可能不在。”苏澈收回目光,说道:“既然汤天赐只给江构留下了一个讯息,让来这里找他,要么是因为他就在显眼处,要么...”
“要么是他就在这一层,能注意到出入的人。”盗帅眼神一亮,拳掌碰了下,“若是江构来了,他就会主动出来。”
苏澈点点头,“正是如此。”
只是这一层人也很多,又太过嘈杂,剑识自是受到影响,他还做不到能以五感之外去感知。
除非是恶意窥探。
“去那边看看。”盗帅说道。
他指的方向,是离门不算远,而只要抬头便能看清整个大门的地方。
苏澈随他过去,拨开人群,近前一看,却是一张五米长桌,上面有‘大’、‘小’二字,两字中间有个花豹图案,再就是一个白圈。此时圈中已经放了不少银子,其中以碎银居多,也没有一张银票。
而围在这的,从穿着打扮上看,也都很是寻常,许多人脸上手上,都带有风霜之色。
只不过其中不乏有挎刀带剑之人,显然也是有些武功在身的江湖人。
苏澈正看着,胳膊忽地被人撞了撞,他偏头,盗帅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你说该押大还是押小?”
49.意外来人
盗帅虽然有时候不太自律,却也不是好赌的人,这一点苏澈还是知道的。
因此,当盗帅说押大押小的时候,苏澈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对方发现了汤天赐。
他看过去,发现盗帅朝他轻轻眨了下眼。
苏澈神情不变,状若无事般地看了眼围绕赌桌的场间四周,然后目光落在桌上。
匆匆一眼,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眼前赌桌上,是压小的比较多,而中间画着一只花豹的区域上却没有半块银子。
“压的少,赔的多,要不押豹子?”苏澈说道。
盗帅一愣。
旁边有听见的,当即笑了,“从中午到现在,豹子一把没出,照这个势头,今晚也不会出豹子。”
“就是,不过你要是钱多可以押,中了绝对大赚。”
“赶紧的,要押快押。”
有还在观望的都撒了银子,不外乎就是大、小之分,却是没有往那‘豹子’上丢银子的。
庄荷是个脸色蜡黄且瘦削的中年人,此时道:“买定离手,还没下注的客人赶紧了。”
盗帅连忙看向苏澈,“你真想买豹子的话就押呗。”
“能三个全押吗?”苏澈问道。
这话一出,四下听到的人皆是哄笑一片。
“哪家的小娃娃,赶紧回家去吧。”
“第一次来赌场吧?”
“瞎耽误功夫,赶紧走!”
“浪费本大爷的时间,赶紧走赶紧走。”
盗帅干咳一声,刚想说什么,苏澈手掌一番,已经拿了银子出来。
“十两,压小。”他把银子直接丢了过去。
成锭的十两银子,而且还是十足的官银,在那一堆多是散碎的银子里,倒有几分显眼。
“呦,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哈哈,别是拿了家里的银子,再输个底朝天。”
在这里赌的多是寻常百姓,市井中人,一般来赌最多也就是二三十两顶天,毕竟都是家中的男人,这些银子虽然不少,却也能拿出来。尤其是对好赌之徒来说,一旦上头,几百两甚至家徒四壁都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若是一个年轻人直接拿出十两银子,且脸色不带变的,那除了此人家境颇丰,不在乎这点银子外,便是此人真的年少不知,不清楚这银子的贵重。
现在,周围之人打量着苏澈和盗帅二人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出身,所以这嬉笑嘲讽自是免不了的。
这其中,或许也有那么几分嫉妒所在。
“这位小哥,你可是想好了?”那庄荷看过来,脸上不带笑意,如同一块生硬的板子,“押了,可就拿不回来了。”
苏澈点点头,没说话。
盗帅也是一脸自信,“赌场的规矩咱们自然懂,也不会败了各位的兴致,买定离手,大家发财。”
这话说了,在场众人皆是不免一笑,但凡好赌之人,谁不想发财呢?
庄荷点头,手按在筛盅上,面朝四下看了眼,“要是没人再下注,我可就开了。”
“开开开!”
“快点着吧,都等不及了。”
“老子要一把赢回来!”
“这把肯定是小!”
喧喧闹闹之间,庄荷眼底为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笑意,就要掀开筛盅。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如一把剑,刺破了场间的喧嚣。
“我押豹子。”
百两的银票很软,在此时却像是铁片,从人群的缝隙里飞到了桌上,落在那‘豹子’上。
众人均是一惊,本该兴致被打断的不悦却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怒火什么的根本发作不起来了。
因为他们都看清了来人。
人群被分开,并不粗暴,反而像是他们在故意让路,可实际上,是因为来人身上的气机太重,那是一种望之便觉刺痛的锋锐。
两个人,年纪二十三四,剑眉星目,相貌上佳,均是手中带剑,蓝衣如晴空。
“观潮阁?”盗帅双眼眯了下,意外非常。
铁剑蓝衣,普天之下有此装扮的只有一家,那便是坐落后周云梦泽的观潮阁,为江湖歌诀中排名第二的武道宗门。
可此门派弟子除却每年临逢元日,会下山游历半月之外,从不出云梦大泽,既不插手江湖纷争,也不参与朝堂,超凡脱俗不至于,但也少有入世的时候。
凡是认出两人出身之人,皆是疑惑不已,为何观潮阁的弟子会出现在这离云梦泽数千里之遥的梁州城,而且还是这吵闹混乱的赌坊里?
盗帅看了苏澈一眼,彼此眼中皆有几分凝重。
这肯定不是听说了桃花剑阁之事而来,那么,难不成是这梁州之地有了足以惊动观潮阁的大事不成?
有人认得出这两人身份,有人也认不出,只不过此间一时鸦雀无声,却也无人敢先开口。
因为这两人虽然年纪尚轻,可一看便不是好惹的,而就算有想出言的,也被身边同伴拉住,悄然几声,便是倒抽冷气。
除却这一桌外,便是这一层其他赌桌,也有江湖人注意到了这边,甚至,就连赌坊里那些看场的不良,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这赌坊在这梁州城虽也有背景,可这背景再大,也绝大不过观潮阁。
此时,这两人一出现,就如同燥热的夏天里来了雷雨,只是这沉默如阴云般的氛围,便让众人心头沉闷,很是不自在。
“不开吗?”两人中,看起来年岁要小一些,肤色较白的一人开口。
那庄荷嘴唇动了动,脸色有些僵硬。
本是吵闹的赌坊变得安静下来。
很快,有一穿着华贵且富态之人跑来,手里拿着个粉色的手绢,正擦着额上的汗。
盗帅见此,微微撇嘴。
“贵客迎门,蓬荜生辉。”这富态之人走到近前,连声道:“小人...”
“我们只是路过。”观潮阁那人道:“你不用介绍。”
富态之人正是这家赌坊的掌柜,此时听了,连连点头,额上虚汗却是丝毫不见少。
除了观潮阁的名头太大之外,更因为眼前这两人让人望之心悸,不敢多看,更不敢在他们身边多待。
“若有小人能帮得上的地方,两位尽管开口。”他陪笑道。
不只是他,就是其他人都觉得观潮阁的这两人出现在这,是有了不得的大事,此时,除了想留下看热闹的人之外,更多的,已经开始悄悄朝门外走了。
“你能帮的,就是从我眼前消失。”
那脸白的观潮阁弟子目光落在那庄荷按住的筛盅上,道:“要不,我来开?”
50.障眼法
那荷官一听这话,怎敢当真,当即讪然一笑,也不拿大或是犹豫,直接将筛盅拿开了。
“这…”
“还真是豹子?!”
四下之人忍不住惊呼出声,继而窃窃,目光在那骰子、庄荷以及那观潮阁的弟子身上徘徊,闪烁不定。
三个骰子并排而安静,那庄荷脸上同样带着惊讶,只不过眼底却是平静,而那观潮阁的年轻人则只是淡淡一笑。
苏澈眼神平静,看了眼那已经脸上带着讨好的庄荷,在方才,对方作势揭开筛盅的时候,有过一个小动作,那是以内力影响了筛盅,换句话说,是出了老千。
此举很是隐秘,若不是苏澈感官敏锐,也会被其瞒过,此前他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看似平凡的庄荷,竟也有不俗的手上功夫。
单凭那几近无息的内力,便已算是内家好手了。
盗帅没有看破,不过他走南闯北多了,对赌坊自然便有历来的印象,那就是肯定会出老千。
此时,他嘴唇微动,却是直接传音道:“刚才这混蛋是不是动了手脚?”
如他所想,方才都有人说了已经半日没出过豹子了,哪能在这观潮阁的人刚来,一下注就会出豹子让对方猜中?
这未免太过巧合,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这么说,我是赢了?”那脸白的观潮阁弟子问了句。
“当然,当然。”庄荷还未开口,那富态的掌柜便连声道:“您赢了,这些银子都是您的。”
那年轻弟子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身边同伴,待后者轻轻点头后,他这才上前一步,只是一拂袖,桌上那摞高的碎银便消失不见。
周围之人不约擦了擦眼,再定睛去看,那桌上地方果真是空空荡荡。
“这?”一群人面面相觑,如同见鬼了一样。
这似乎不能用武功来形容,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那可是数百两的碎银子,其中还有铜钱,就算用包袱来收拾都要装不少,哪能是一拂袖就全收了的?
而且,他们看向那观潮阁弟子的衣袖,毫无异常,看不出有丝毫门道。
只不过他们虽是好奇万分,却也没人来给他们解释。
“走吧。”两人中,从来至今就没说几句话的另外一人开口,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那脸白的年轻人嘿然一笑,满意地看了眼那僵硬笑着的庄荷,然后跟上自家师兄,也走了。
等两人消失在门口,这掌柜才长松了口气。
接着,他眼带赞许地朝那庄荷点点头,继而冲众人抱了抱拳,也不说话,同样离开了。
这赌坊里此前就偷摸走了不少赌客,此时还在这的人登时哄然,皆在猜测那观潮阁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而更多的还是在讨论对方那将银子收了的是什么神通。
当然,也有不少江湖人目光闪烁,匆匆离去,显然是去传此间之事了。
苏澈将遮着的毛巾松了松,语带凝重,“方才那是什么武功?”
他知道盗帅见多识广,再加上心里也着实惊讶,便忍不住问道。
盗帅轻哼一声,“哪是什么武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苏澈惊讶且疑惑,如果真是障眼法,他可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障眼法障眼法,瞒的就是你的眼睛,自然不是靠眼力去看的。”盗帅说道。
苏澈问道:“那你能做到吗?”
盗帅脸色一僵,“他们可是观潮阁的人,这一手肯定也是有些门道的绝活儿,我哪能会。不过我会的,他们肯定也不会。”
苏澈笑了笑,只不过对方才那两人还是在意。
“走。”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盗帅忽地拉了他一把。
苏澈回神,顺着盗帅目光看去,原本在赌桌旁的庄荷正走进人群之中。
他一怔,然后明白过来,传音道:“这庄荷就是汤天赐?”
盗帅轻轻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苏澈暂且将对观潮阁弟子为何出现在这的疑问压下,同样跟上。
……
中年男子脚步轻松,好像是长时间地摇骰子累了想要去休息一样,信步出了赌坊大门。
长街上依旧热闹,只不过相比赌坊里少了些燥人,却多了些烟火气,或者说是热乎气儿。
中年人抻了个懒腰,就在门口扭了扭腰背,这才活动着手腕融进了长街里头。
苏澈把斗笠戴了,与盗帅等了几息才从里边出来,然后跟在了那中年人的后面。
“给我切一斤熟肉,多要瘦的。”
中年人在一处卖熟食的摊上停了,从腰间摸出些几个铜板和碎银子摊在手上,仔细数着。
盗帅藏在来往的人群里,看着,笑了笑,“看他这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苏澈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仔细瞧了瞧那庄荷的双手,疑惑道:“你不是说汤天赐右手小指断了一截么?可此人双手手指皆是完好。”
之前在赌坊里他便因此注意过身周每个人的手指,此时盗帅确定,可他却因此不解。
盗帅轻笑,“你忘了我之前所说的障眼法了?”
苏澈双眼微眯,“你的意思是,他是用了什么遮掩的手法?”
“就跟人皮面具一样,戴上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盗帅说道:“会做菜的厨子都能用豆腐做出猴脑儿,更何况是弄一个假手指。”
“那你是怎么看出是他的?”苏澈问道。
“假的就是假的,灵活不了,他看似是个左撇子,可之前情势之下,他揭筛盅用的却是右手。”盗帅笑道:“那是让观潮阁的人吓着了。”
苏澈听后,不由佩服盗帅观察之敏锐。
正说着,那边的中年人已经买好了熟肉,提着油纸包走了。
两人跟上,自是打算在僻静处现身,免得冒然出现,让对方以为是敌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倒是其次,最怕惊动其他人,暴露了苏澈身份。
长街未到尽头,中年人嘴里哼着小曲,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苏澈和盗帅相视一眼,不约朝身后看了眼。
这里离那长街夜市已经有些远了,人声只是模糊,灯火也未透过来。
两人自信武功,此番跟踪不会被那汤天赐发现,所以,那巷中便是对方的住处所在了。
盗帅先是指了指那巷口,接着指了指房顶。
苏澈点了点头。
然后,盗帅手一按墙,整个人便如一页纸,无声朝对面房上飘去。
51.汤天赐
巷子里,中年人哼着小调,忍不住揭开油纸包,撕了一块熟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加的香料是城中的老手艺,这样炖出的肉入味很足,而盐巴放的也刚刚好。
中年人满意得吮了吮手指,忍不住想要快些回家,温上一壶黄酒了。
就在这时,头顶一阵轻风吹过,不等他有所反应,前方便落下了一道身影。
衣袂无声,整个人犹如柳絮落下,盗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撩了撩额前那缕长发,露出个自认为无害而亲近灿烂的笑容。
“跑得快汤天赐,找了你好久。”盗帅一笑。
中年人从起初的惊疑变得疑惑,继而忍不住道:“你有毛病吧,什么跑得快汤天赐,认错人了。”
说着,他就要从一旁离开。
盗帅移步挡在前头,“我就猜到你不会承认,我是江构的朋友。”
他话里很是笃定自信,透着是自己人般的善意。
中年人眉头皱起,“管你是谁的朋友,都说了你认错人了。”
盗帅皱了皱眉,觉得这家伙是真忘了江构是谁,还是不打算还这个人情了,还在这遮掩什么?
见他没有让路的意思,中年人仔细看他几眼,一下恍然。
“噢,我想起来了。”他冷冷一笑,“你是刚才赌钱的客人吧,怎么着,这是输了银子,想来跟我较劲?”
“谁跟你较劲啊。”盗帅直接不耐烦了,“不承认是吧,有你承认的时候。”
说着,他直接去抓对方右手。
这中年庄荷早就在提防他,此时见了,连忙侧身,左手不退反进,犹如虎爪般探出。
盗帅见此声势,面上一笑,“呦,你这武功,也不怎么样嘛。”
只是步子交错之间,他已然躲过对方这一抓,反而按住了这中年人的肩膀,双手随胳膊朝下抓却也,犹如抽筋剔骨一般,直接拖拽着钳住了对方的手腕。
中年人只觉整条胳膊一阵酥麻,再难使上力气,更有丝丝钻骨之痛传遍全身,让他一下松了手掌。
“这肉可不能浪费了。”盗帅嘴上说着,脚尖一探,直接勾住了那油纸包的拎绳,放在一边。
而手上,则是抓住了眼前人的手掌。
中年人倒抽着冷气,虽是怒意升腾,忍不住瞪他,却毫无办法,只得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嘛?我可没银子!”
“我就是想让你承认自己是谁。”盗帅说了句,然后去掰他手指。
但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啊!”中年人强忍着痛,看着那人在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你这小贼,要杀要剐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盗帅有些急了,他索性放开对方胳膊,仔细摆弄对方的右手,可看了半晌,又掰又折,五根手指,没有假的。
中年人眼底带泪,打也打不过,现在情况也一点没看明白。
“都是真的...”盗帅喃喃道。
“什么真的假的,你能放开了吗?”中年人道。
盗帅抬头,却没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巷口,苏澈从那里走过来,脸色同样微沉。
“你,你也是方才...”中年人听见脚步声,看过来,从装扮上认出了苏澈。
“找错人了。”盗帅没好气道。
这是他的过错,从一开始他便将人认错了。
“再回赌坊。”苏澈道。
盗帅点头,把中年人放了,嫌弃地在对方衣衫上擦了擦手,跟着苏澈快步出了巷子。
“脑子有病啊!”
等两人背影不见了,中年人这才啐了口,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捡起了脚下的油纸包。
还好盗帅方才用脚勾了下,里面的肉没散,中年人吹了吹油纸包上的沙土,便要往回走。
可等他抬头,阴暗的巷子里,前方两丈外竟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
“又来?”他下意识一声。
然后,那两人朝他走来,他也一下看清了对方长相。
中年人双眼一下瞪大。
“他们方才,找你做什么?”
铁剑蓝衣,观潮阁的门人开口问道。
“他...他们是要找什么人,结果是认错了。”中年人神情紧张,磕绊道。
“找谁?”
“汤天赐。”中年人唯恐对方不知,连忙道:“此人是这梁州地界上的头号风媒,绰号跑得快,刚才那两人应该是想从其手上买什么消息。”
“他在哪?”
“这小人哪能知道啊。”中年人生怕对方不信,直接抬手发誓,“汤天赐行踪不定,仇家也不少,小人是真不知道他在哪。”
“不过...”他犹豫道:“方才那两人倒是又回赌坊了,说不定是知道汤天赐的下落。”
观潮阁的两人相视一眼,轻功运起,飞檐而去。
中年人这才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快步走了。
……
“方才有那观潮阁的两人出现,赌坊里已经走了不少人,其中说不定就有汤天赐。”
“那咱们只能祈祷他还没走。”
盗帅皱眉,“可他素来机警,稍有不对立马远遁,只能寄希望于他给了江构这个地址,便不会离开。”
苏澈点头,道:“江湖风媒最重诚信。”
他们两人现在在想的,便是这汤天赐用来掩饰的身份是什么。
此前,他们怀疑这赌坊可能是汤天赐的产业,这样的话,对方就会顺理成章的待在此处,而江构若来寻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就算是仇家上门,他也能马上遁走。
只不过这被盗帅否决了,他觉得黑、白两道想除掉汤天赐的人不少,置办产业不是小事,但凡有一丁点儿风声泄露,汤天赐都不够死的。
可现在,似乎就应该从这方面着手了。
“去找那掌柜。”苏澈说道。
盗帅先是一愣,接着双眼一亮。
是了,先不说那掌柜认不认得汤天赐,单是一个人不定时或是长久地待在赌坊,要说谁最摸底,非这家赌坊的掌柜不可。
至于对方会说真话还是假话,那他们自也有办法辨别。
……
赌坊。
两人没走正门,而是直接施展轻功上了房顶。
街上依旧热闹,只不过相比之前,也能看出这夜市大概是要退了。
“你在外策应。”盗帅说着,小心推开窗,翻身进去。
苏澈在这方面自然不会去逞强,他相信盗帅的武功,一个能从禁卫森严的万贵妃寝宫里偷出东西的人,只是出入一个小小的赌坊,自然是小菜一碟。
正这般想着,然后不过是五六息的功夫,他便听到盗帅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52.寻人
盗帅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可其中更多的则是惊讶和恼火。
苏澈根本没有多想,一脚踹开窗子便跳了进去。
走廊上有血迹,点点滴滴。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是在走廊的拐角,敞开的房间里。
苏澈闪身过去,已经做好了出手准备,可等进去后,当即一愣。
盗帅被绳子捆了,倒在地上,一脸晦气沉思。
另一边站着的,是两个穿着蓝衣的身影,正是才见过不久的那两个观潮阁弟子。
而最令人注目的,是此时房中桌上的一物。
那是一个盛水的碗,里面放了一只手掌,右手小指缺了一截,在旁边桌上,放着一块如小指般的东西。
苏澈眉头皱了下,然后移开目光,看向对面两人,“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找汤天赐?”两人中,那脸白的年轻人问道。
语气略带几分倨傲,不过并非刻意,更像是长久以来的脾性。
苏澈看了眼一旁正试着挣脱绳子的盗帅,说道:“汤天赐是梁州第一风媒,我俩找他是想打听些事情。”
“什么事?”对面那人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苏澈双眼微眯,“这似乎,不关两位的事。”
“是么?”那脸白的年轻人一笑,右手已并剑指,指尖如起风旋,透出锋锐之意,而所指之处,正是盗帅所在。
“喂喂,我警告你啊,你别冲动。”盗帅只觉一瞬汗毛倒竖,强烈的危机感做不得假,而他更是心神猛跳,因为他只是从这一指声势上便看出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澈。
“冲动?”那年轻人笑笑,“我观潮阁行事,没有冲动。”
盗帅喉间咽了咽,道:“那什么,大侠,咱们有事可以慢慢说,我没有恶意的。再说了,这里血腥味这么重,待会肯定就有人来了,若是被人发现,误会了我俩倒是没什么,可要是误会了两位,那可就不好了,您说是不?”
“我们也不怕误会。”那年轻人淡淡道。
盗帅忍不住暗翻白眼,觉得这人是不是个棒槌。
“你带着他,跟在后面。”另一个沉稳而话少的观潮阁弟子看向苏澈,说道。
不等苏澈开口,一旁的年轻人便道:“捆他的是我观潮阁独有的捆仙绳,没有我这解法,你是解不开的,除非你手上的剑是神兵,可以斩断,不然的话,他就得被绑一辈子。”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缩骨功?”苏澈问了句。
“你!”那年轻人一噎,刚待反驳,边上那人便道:“好了,拿上东西,先走。”
“啊?”这年轻人看了眼桌上那碗,脸色一苦,满是嫌弃。
但身边那人已经跳窗而出了。
“那个,你拿着。”这年轻人朝苏澈道。
苏澈没理他,而是走过去,将几乎是蚕蛹一样的盗帅扶了起来,想了想,直接一手抓着他身后的绳子拎了起来,然后同样跳窗。
“嚯,好大的力气。”身后那年轻人有些惊讶。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儿?”
跳窗时冷风扑面,盗帅闭着眼,忍不住道。
苏澈没理他,只是去追前边那人了。
……
一处废弃的院落里,燃起了不大的火堆。
火光微弱,却透着暖意。
“现在能给他解了吧?”苏澈问道。
那脸白的年轻人把碗在一旁放了,有些嫌弃地从院中的水缸里撩了水来洗手。
“先说事。”观潮阁的另一人说道。
盗帅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朝苏澈使了个眼色。
在这短短的一路上,除了被风吹以外,他也是想了不少。
比如,眼前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那房间里,或者说,为何会找上他们。
在先前,他刚进了那房间,只是看清了桌上的碗,便被这狗屁的绳子给捆了,连反应都来不及,这也足以说明眼前这俩人武功要比自己高明出太多。
而也不该是杀死汤天赐的人,因为他们身为观潮阁弟子,没有理由不远数千里来杀一个小人--从那手掌上,他已然判断出那是符合汤天赐的手掌,而且那半截小指的确是以稀奇材料所制,与血肉无异。
相较于观潮阁这江湖上的庞然大物来说,区区一个风媒,的确是小人物,就算是汤天赐也是一样。
盗帅所思考的为什么,在方才已经隐有猜测。
他看了眼那正在洗手的年轻人,对方之前那剑指武功,他曾见过,在苏澈的身上。
可苏澈不是观潮阁的人。
换句话说,依盗帅的猜测,眼前这两人,或许正是为苏澈而来。不是因为当前桃花剑阁之事,而是有关苏澈所怀的那剑法,可能是他们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或是察觉出了蛛丝马迹,比如逃亡旸山郡时,比如武举。
盗帅眼眸微沉,如果这两人真是为了苏澈武功而来,那恐怕会很棘手。
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因为对方身后,是观潮阁,就算没有眼前这两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
便是拉上他们墨家,也不足以与之抗衡。
盗帅心思急转,不过是几息之间,而一旁的苏澈已然开口。
“我们想从汤天赐的嘴里,打听到苏澈的下落。”他说道。
盗帅一愣。
便是对面那观潮阁的两人,也是一怔,更不约相视一眼。
“苏澈?”那洗手的人回头,问道:“你们打听他干嘛?”
“当然是为了银子。”苏澈道:“他现在可是值不少银子,我俩是没办法找着他了,只能希望从汤天赐这里得到线索。”
“我听说,汤天赐的消息可不便宜,再说你们又怎么知道他在赌坊?”
“我这兄弟是墨家的人,早前帮过汤天赐一回,有人情在自然不需要银子。再说,只要能拿住苏澈,不就能换更多的银子了么。”苏澈话中很自信。
“墨家的人交友广泛,倒有可能。”对面那人淡淡道:“不过,墨家行侠仗义,什么时候也做这种卖人情赚银子的勾当了?”
盗帅接过话去,道:“那苏澈卑鄙无耻,忘恩负义,我若能拿住他不正是除暴安良,行侠仗义么。”
“再说了。”他嗤笑一声,“两位是名门高徒,都到赌坊里以势压人弄银子,我这又算什么。”
苏澈看了他一眼,眼底略带几分深意。
盗帅看见了,干咳一声,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对面那脸白的年轻人一听,脸色一红,登时不乐意了,“什么叫以势压人,愿赌服输的道理你没听说过?”
“我师兄弟二人所带的盘缠所剩无几,只好出此下策。”另一人说道:“不过,我们之前也是得到了可靠风声,才会去赌坊找汤天赐。”
“你们也找汤天赐?”盗帅挑眉问道。
53.联手
观潮阁这两名弟子,脸白多话的那个叫叶常青,另一个总是面无表情而惜话的叫江令寒,两人都是门中真传,此行是奉师命下山。
四人算是互通了姓名,只不过苏澈当然没有报以真名,而是报了个假名,颜苏。
而当盗帅说出他的名字之后,叶常青则是大笑不止,眼角都笑出泪来。
“有这么好笑么?”盗帅有些不满,有些无语。
苏澈摇头,初听时的确会觉得奇异,但也不至于如此好笑,只不过从这叶常青神态上也看不出刻意,许是这人的确奇奇怪怪,容易生笑吧。
“我们找汤天赐,也是为了打听那苏澈的踪迹。”江令寒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至于原因,就不方便相告了。”
苏澈与盗帅相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意料之中和凝意。
叶常青还当两人是觉得自己和师兄会抢了他们的‘生意’,当即摆手道:“你们也别怕,咱们可以联手嘛,我们找他就是问点事儿…”
“常青。”江令寒唤他一声。
叶常青登时闭嘴。
“可如今看来,汤天赐许是已经被人劫走了。”苏澈道。
江令寒点头,看了眼那血碗,“我们比你们先到,那时这碗便在桌上。只不过,那掌柜真的是汤天赐么?”
“你看这手上的大扳指。”盗帅努了努下巴,“这就是那赌坊掌柜的猪手啊,想不到这家伙还真开了家赌坊。”
“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江令寒问道。
苏澈轻笑,“看来两位是非得跟我俩联手了。”
“二位既然敢去抓那苏澈,想来手上也是自信武功和情报。”江令寒说道:“我师兄弟二人虽然对这梁州不熟,可自忖这身修为还不错,你我联手,便是有其他人想接下苏澈,也不可能。”
“为何这般信任我俩?”苏澈问道。
“直觉。”江令寒看了他手中的沉影剑一眼,道:“你也用剑。”
苏澈点点头,道:“好,既然已经联手,那我这朋友,可以解开了吧?”
叶常青一笑,走到了盗帅边上,后者看着他,眼神有些不善。
“你说你叫盗帅,这轻功应该不赖,可我看着也一般。”叶常青撇着嘴,挑衅味道很足。
盗帅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大可以将小爷松开,咱俩试试。”
叶常青挑眉,也不见他如何解绳子,只是顺着绳结摸索几下,这扣子便解开了。
暗金色的长绳落地,他拎着一头,一拽一拉,五六米长的绳子便缠进了袖里,而他袖口广展,着实让人看不出里面藏了多少东西。
盗帅活动了活动手脚,道:“要不要比比?”
叶常青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有那个力气,不如用在追人上。”
盗帅一脸不爽,却也没多说。
“我跟师兄今日入城,倒也听说了不少有关苏澈之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叶常青随口问道。
盗帅看了眼苏澈,然后道:“与传闻不符。”
“哦?”叶常青开口道:“我们一路听的都是此人忘恩负义,杀心极重,你说说看他如何不符。”
盗帅说道:“他出身将军府,又是梁国武状元,若真是忘恩负义之人,会有此殊荣,而将军府又能容他吗?”
“这么为他辩解可就没意思了。”叶常青一摊手,“就算是出身名门,其心性善变与否谁能说准?”
盗帅学着他的样子摊了摊手,道:“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也一样说不准啊。”
叶常青似笑非笑,“你这是跟我抬杠。”
盗帅挑眉,“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认识他吗?”江令寒忽地问道。
盗帅很自然地摇头,“听说过,以前去京城的时候老远见过一面,不认识。”
“所以再见的话,你能认出来?”江令寒问道。
盗帅心底一笑,果然,这两人是不知道苏澈长相的,或者说,是还没见过他的画像。
“这是当然。”盗帅自信道:“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苏澈忍不住去看他。
盗帅瞥过一眼,装作没看到。
“闲话少说。”江令寒觉得眼前之人实在是有些聒噪,也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找这人合作究竟对不对。
可现在时候,他们的确是个缺个熟悉梁州城的人,只是不知道对方靠不靠谱。
不过,既能找到神出鬼没的汤天赐所在,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你们觉得,汤天赐是被谁劫走了?”江令寒虽是在问,看的却是坐在对面的苏澈。
因为他能感觉出对方武功应该很强,哪怕是年纪不大,而这足够让他重视。
他也见过不少天才,可似乎,都不如眼前这人给他的感觉来的模糊不定,难以捉摸透析。就仿佛对方身上带着一层雾,让人想要窥探也找寻不到方向。
他未尝没有在想眼前这人究竟是何出身,又是什么身份,更不会是简单的一个为了银子而卖命的江湖人。
当然,这也是在没有为敌的情况下,江令寒自然不会做一些冒昧举动。
苏澈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探究,那是并非全然的信任,甚至还带着怀疑。
不过他也并不担心,至少现在是如此。
“汤天赐是梁州第一风媒,仇家不少,虽说都想要他的命,可若是能生擒,自然是更好的。”苏澈道:“不过他能这么多年安稳无事,也不至于在当下这个时候就被人劫了去,这未免太过巧合。”
汤天赐手上不知有多少人的秘密,虽然杀了他可以高枕无忧,但谁又不想得到这些秘密呢?因为其中,说不定就有关于自己对手的消息,得到了,自然就会拿住他人的把柄。
江令寒自然能听的明白,之前这汤天赐一直住在赌坊,多年无事,可现在,当桃花剑阁发出追杀令,风媒因此而动的时候,他却被人劫了,这怎会是巧合?
不过是有人也想到了他这梁州第一风媒的身份,想走他这里的门路,从他嘴里得到苏澈的下落罢了。
而在这其中,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在这里梁州地界,似乎只有一家。
桃花剑阁。
54.自己抓自己
江令寒自然也能想清楚这点。
叶常青把玩着袖口的绳头,随口道:“从傍晚进城,听得最多的就是这苏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竟让桃花剑阁如此下功夫,恐怕整个梁州都动起来了。”
他当然是听说了苏澈杀了桃花剑阁弟子的事,不过私下里当然不会以为只是这个,就让桃花剑阁这么大动干戈。
弟子被杀固然是大事,却也不会这般兴师动众,毕竟,做为持剑八派的追杀令不是那么好下的,门派既要站在门中弟子的立场上考量,也要站在门派的利益上去斟酌。
此番动作,的确是大了些。大到,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尤其是对叶常青这同等出身的人来说,会不会是桃花剑阁因此有什么举动,想以此来遮掩异常?
江令寒道:“若真是桃花剑阁动作,如今你我也不好做什么,只能来等。”
苏澈点头,如他所想,如果汤天赐这事不是他自己断掌隐遁,便是桃花剑阁动的手。那么,无论是哪种可能,他和盗帅都是没办法运转的,因为一旦暴露,那就是自投罗网。
甚至,对面这两人就会立马变成敌人。
“两位来说说苏澈的事吧。”叶常青得了自家师兄眼色,当即道:“一直听说,也不甚了解呢。”
“你们不是来找他的么,怎么,关于他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盗帅接过话去,一屁股坐在火堆旁,问道。
叶常青看他一眼,道:“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肯定不如两位知道的详细。”
他说道:“我跟师兄久居云梦泽,离上次下山已有三年,莫说是这梁州城或是苏澈,就是江湖事都知之甚少。还请两位不吝赐教。”
盗帅没说话,而是看向苏澈。
这两人是不是试探还待两说,只是话多了就容易露出破绽,更何况苏澈本人就在这,让他自己说自己,怎么想都怎么古怪。
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自身。
“我说这位兄台,这天也黑,你就不用了一直带着斗笠了吧?”叶常青看着苏澈,随口道,“莫非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苏澈一直带着斗笠,虽不完全遮面,却在低头时总是容貌不显。
别人看他下巴总觉年轻,可对他相貌却看不清晰。
此时,叶常青此言或是随意,没有其他意思,也可能是有所怀疑。
毕竟,身为观潮阁的弟子,就算很少下山,也绝不是不谙世事之人,如何会轻易相信他们两个陌生人?
还是在这数千里之遥而陌生的梁州城里?
更逞论是合作联手。
盗帅有心说两句,苏澈却直接将斗笠摘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苏澈抬眼,看向对面两人,道:“就是人平平无奇,未免自惭形秽。”
江令寒看他一眼,目光移开,看向火堆,暖黄的火光映在脸上。
的确是很年轻的一张脸,他想着,而能让自己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危险,说明对方武功不弱。或者说,他瞥了苏澈手中的沉影剑一眼,是那把剑。
此人绝非等闲之人,江令寒心中笃定,可其他门派中,并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是年纪还是相貌,皆对不上。
江湖草莽之中,果真多英豪。他心想。
叶常青则是愣了愣,然后道:“你倒是年轻。”
苏澈轻笑,“许是少风餐露宿,看着年轻。”
盗帅暗松口气,心想绝不能让两人看到关于苏澈的画像,否则那就真难收场了。
“所以,咱们就在这等?”他岔开话题。
叶常青也在一旁坐下,将剑一抱,随口道:“不然呢,这梁州城也不小,谁知道汤天赐被拐到哪儿了。”
“两位有何打算?”江令寒问道。
“怎么,你们不会想跟着我俩吧?”盗帅笑着问道。
然后,他看见对面那人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俩打算去喝花酒。”盗帅见此,眼都不带眨的,张口就来。
苏澈白眼暗翻,不过也知道这是对方急智而出的法子。
自己两人现在的身份是江湖中的混不吝,不入流的人物,而眼前这两位可是正宗的名门真传,更是观潮阁这种‘世外’大派。莫说江湖同道知道该派真传去青楼会如何想,那些江湖风媒会如何编排,就算他俩真想去,他们这身行头也不允许。
铁剑蓝衣,这是如天山剑派白衣胜雪一样明显的标识,太过显眼。
“喝花酒?是青楼吗?”岂料叶常青双眼一亮,竟有些跃跃欲试,“早就听门中师兄说天下最好喝的酒和天下最好听的曲儿都在青楼,一直未尝得见,颇感神秘,两位果真知道这青楼所在?”
盗帅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荒唐,这小子莫不是在耍自己?
苏澈则是看向江令寒,发现后者只是看着火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真想去?”盗帅眸光一沉,看着对面的叶常青。
“你若去,我便去。”叶常青身子微微前探,眼中好奇多过坚定。
难道这小子真是愣头青,不知青楼是什么?盗帅皱眉,可不该啊,没听说观潮阁放出的弟子里有傻子。
更何况,边上那个脸色跟面板似的家伙,看着也不蠢,挺精明的样子。
这两人,在打什么名堂?
盗帅有些拿不准了。
“我俩想去云家拜访。”苏澈说道。
盗帅闻言,不由一愣,眼神微微变化。
“云家?”叶常青听后,目露思索,“六合世家中没有在梁州的,也没有云家,难不成是这梁州城的大家族?”
江令寒同样看过来。
苏澈道:“城中帮派有一猛鬼帮,算是地头蛇,其上任帮主便是云姓。”
“地头蛇?”叶常青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要找人可以找地头蛇啊,谁能有他们熟悉本地?”
“不过这名字,猛鬼帮,嗯,听着感觉不太靠谱。”他一副沉吟样子。
苏澈下意识与盗帅相视一眼,也有些看不准了,怎么感觉越接触得久了,越觉得这人好似有些,愣?
江令寒把手里枯枝丢进火堆里,拍了拍手,道:“那就依两位所言,咱们一同去云家。”
55.江令寒的执念
不管是盗帅还是苏澈,肯定都是不想让江令寒和叶常青跟着的。
夜下长街,盗帅眼角余光朝后瞥了瞥,传音道:“你还真打算跟他俩联手,抓自己?”
苏澈道:“不然呢,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摆脱他们两个?”
盗帅撇嘴,显然他也是没辙。
要是直接以轻功跑路,先不说能不能胜过观潮阁的这两位真传,单是此举引起的怀疑,就会让此事变得更加麻烦。
可若是就这么让两人跟着,也一样是麻烦。
“你怎么想起要去云家了?”盗帅问道。
“不去的话,你这心能放下吗?”苏澈反问。
盗帅看他,认真道:“现在可不是寻常时候,猛鬼帮得了你的画像,你去云家八成会暴露身份,我不觉得云奚菡能保你。”
苏澈道:“先去看看情况,然后借云家的关系出城。”
盗帅皱眉,“你疯了?”
“云家好歹也是城里的地头蛇,城门不敢拦。”苏澈道。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凭什么认为云家会帮你?”盗帅问道。
苏澈道:“凭我身后跟着的这两位,出身观潮阁。”
盗帅目光闪了闪,还是不放心。
“师兄,他们在前边嘀咕什么呢?”
落后几步的叶常青看着盗帅嘴皮子动弹,却听不到声音,便传音身边的江令寒。
“许是私话。”江令寒随口道。
“我看这两人隐瞒颇多,不似善类。”叶常青道:“你怎会想跟他们联手?”
依他所想,不过是两个为了银子做事的江湖人,论格调甚至还不如那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更别说从言谈举止上,他几乎断定那个什么盗帅就是个泥腿子。
这么两个人,也就年纪不大,哪来的资格跟他们师兄弟合作?
“江湖之中哪有那么多善类。”江令寒好似根本不在意,“师傅常告诫你,莫要以貌取人,怎么,这下了山你就忘了?”
叶常青一听‘师傅’二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大抵是不忿,想要辩解,可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逞强的话。
“反正吧,我是不信他们。”他说道:“就算师兄看的不错,这两人可能有些本事,但我不觉得他们能找到苏澈,反而会拖累咱们。”
江令寒眼带好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常青立马道:“你想啊,那苏澈可是苏定远的儿子,这苏家两代是什么人,咱们可没少听师傅他老人家说,老狐狸和狼狈教出来的,能是善茬?”
“所以,你觉得苏澈真的杀了人?”江令寒道。
叶常青听后,挠挠头,“这也说不准,桃花剑阁外表光鲜,内里什么样咱都清楚,他们的话只能听一半,哪敢全信。”
“接着说。”江令寒点点头。
叶常青道:“苏澈出身将军府,又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他见过的阴谋算计和勾心斗角肯定少不了。而他既然能从桃花剑阁里逃出来,要说没什么帮手肯定不可能。师兄你想啊,就凭前边那俩人,还想抓住苏澈?”
江令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很看不起苏澈么,怎么现在重视起来了?”
“我那不是看不起他。”叶常青说道:“再怎么说他跟咱们也算是有渊源在,那武状元也是打败尹莲童夺得,我能小看他吗?”
“更何况,他还学了咱们的观潮剑气。”他说道。
江令寒听到这,眼底深了深。
观潮剑气是观潮阁三大剑典之一,为山门之中除真传弟子外的不传之秘。可少有人知的是,其实早在百余年前,他们门派中的观潮剑气便有所遗失,现在门派里的只是残卷。
所以,门派中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弟子再学成此功法了。
因此,当观潮阁在梁都所设会馆的主事,在武举上察觉出苏澈身上模糊的观潮剑意后,立马传信宗门,请门中查明并定夺此事。
只不过彼时正逢武道大会,门中长老正为此事准备,所以对梁都来的传信并未太在意,等后来想起此事时,北燕和梁国已经开战,他们观潮阁自然不好在那个时候入梁都。
此事就一直这么拖下来,直到战事过后,门中才派弟子门人下山。
有人去了曾经的梁国都城,有人去了旸山郡,而他们则是居中调度,力求可以遇上苏澈。
就连天山剑派的周子衿那边,都有师兄前去,为的便是将苏澈可能的打算都想到。
只不过,现在尽皆没有消息。
“不管怎样,其余师兄弟那边还都没有消息。”江令寒道:“现在咱们不能放过一丝进展,再者,若真如他们所说,这云家是当地的地头蛇,找起人来也是更方便一些。”
叶常青犹豫道:“可咱们入城时并没有遮掩,恐怕现在已经传开了。”
“这又何妨,他们不知咱们要找的人是苏澈。”江令寒道:“就算是知道了,若有敢阻拦者,一剑斩了便是。”
叶常青看他一眼,默默点头。
他知道对方并非好杀之人,现在能说出这等话,自然是因为对此事十分在意。不是在意苏澈,而是在意那观潮剑气。
因为江令寒的父亲,就是因为所修的观潮剑气只有残卷,在突破时有漏,致使破镜失败,郁郁而终。
所以,观潮剑气于他来说,是一份执念,如仇似恨般的执念。
叶常青没再开口,无论是劝说还是插科打诨的废话。
……
云家所在并非是繁华的大街,而在看似普通的街坊。
时已至深夜,他们一路而来并未遇见帮派中人,而在这云家门前,也无猛鬼帮的人或是家丁护院。
大门紧闭着,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散发着模糊的光,四下有些安静。
“就是这?”苏澈看着牌匾,问道。
盗帅点头,“是这。”
“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啊。”苏澈笑道。
盗帅哼了声,“小爷的记性一向很好。”
说着,他便上前去敲门。
门环叩出的声响传出很远,激起院里的犬吠。
接着,伴随鞋底趿拉的声音,有人问道:“谁啊?”
盗帅回头看了眼苏澈,后者朝他一笑,眼神示意。
“那个,我是你们云家大小姐的朋友。”盗帅说道。
门中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是一声突兀的喝骂。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