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元歌
能不能将洛青带下山,万逍不在意,但他不会去问。
一个能将尸体背着,看待如此重要的人,显然此人对他一定很重要,因此他不会多嘴。
苏澈却在意。
“说说大长老那些人吧。”他说道。
万逍想了想,道:“大长老一系执掌后山是建派伊始便存在的,他们所学除了宗门的剑法武功,还有后山守夜人的秘传,具体我也不明。”
“所以只能抓单?”苏澈问道。
万逍点头,“只能如此。”
苏澈却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现在想想,一切都是你在说,空口无凭,反而几句话便将我定在后山。如果你说的是假的,我现在已经离开桃山,入梁州了。”
“可我所说皆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万逍目光真诚,道:“你还是不信我?”
苏澈一笑,“苏澈。”
万逍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既已通名,显然是付诸信任了,哪怕,只是暂时的信任。
……
宗门里很少会有人来后山,门中弟子不得允许,无故不得出入后山,而禁地范围内,更是绝对的禁忌所在。
但在差不多午时,后山这边的人却多了起来。
巡守后山的弟子本来就因被分配过来而有怨气,素日对这些前门弟子也很是看不惯,其中自是不免嫉妒。此时,见了他们来,虽知可能有事,仍是忍不住出言嘲讽,神情自是不善。
而宗门里的弟子也当然看不起这些失败者,双方各是冷嘲热讽,互相看不惯。
“带你们来是找人的,不是耍嘴皮子的。”
淡淡的声音自人群后而来,场间闻言者登时闭了嘴。
一名老者负手走出,身后跟着道童打扮的抱剑童子。
后山这边自是有守夜人在的,此时一见此人,连忙拨开那些围堵的后山弟子,从中快步而出。
“拜见宋长老。”
宋士渊,绰号“天外云剑”,桃花剑阁掌管规矩的戒律长老,神桥之境大修行。为人面和心黑,狠辣无情,且最是睚眦必报,最是记仇。
他极少下山走动,便是在门派中也是很少现身,所以多得是弟子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此时,后山的这些巡守弟子见平时不说趾高气昂,也算是高高在上的守夜人竟行如此大礼,且这般恭敬,不由得彼此相视,然后一下想起这位宋长老是谁来,便也急忙跟着行礼。
至于那随之而来的宗门弟子,更是因宋士渊初时训斥而低头不语,一个个噤若寒蝉。
“事在前,废话恁多。”
宋士渊一双能看出阴厉的倒三角眼不大,却锐利难当,一语出而场间安静无声。
“后山主事何在?”他问道。
就算他同样是门中长老,却也不能跟大长老和二长老这两位相比,此时所言的后山主事,自然不是大长老。
一人从远处施轻功而来,几个起落便立在场间,拱手抱拳,“元歌见过宋长老。”
这是个不足三十的青年,面容微黑,中等身材,看着不甚起眼,甚至还有几分憨厚。
可在场的人,没人不认得他。
元歌,桃花剑阁大长老元枭之子,后山主事,半步混元之境。
他是后山守夜人的大师兄,同样不入宗派前门。
宋士渊虽地位尊崇,此时却也没有拿大,只是点点头,“想不到元贤侄已经是后山主事了,后生可畏,可喜可贺。”
元歌轻笑,口称不敢。
“不知今日宋长老来是所谓何事?”他问道。
宋士渊淡淡一笑,虽说后山守夜人从不过问前院之事,可要说眼前之人对今日前院骚乱不知情,那自然是假的。
他一招手,身后便有一人脚步踉跄,有些不自在地走出。
后山自然是有人认得他的,此时却更为疑惑。
“那不是马脸么?”
“是他,他怎么在这?”
“他不是跟万逍去收尸了么。”
“是不是这小子犯事儿了?”
元歌听得身后那些巡守弟子窃窃,当即明白过来,这人是他后山的人。
莫非真是得罪了宋士渊,他来兴师问罪的?元歌心中疑惑,可他毕竟城府极深,面上不露分毫,只是等着对方下文。
“这人是后山的巡守弟子,你们也不陌生。”宋士渊看了众人一眼,道:“今日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名为万逍的弟子,他人现在在哪?”
来找人的?元歌一愣,心下略松,而后回头,看向身后众人,“万逍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元歌皱眉,他自幼便在后山长大,当然知道后山不存在什么同门道义,尤其是在这些巡守弟子里,义气还不如银子和丹药来的重要。
所以,现在看来,这什么万逍是不在此间了。
宋士渊看着众人神情,对元歌说道:“昨夜有贼人窃了藏书阁,今日又在前院闹出了乱子,掌门师兄与人正在追查鬼怪之事,老夫便来寻那贼人。”
“莫非那贼人来了后山?”元歌问道。
宋士渊没有说话,那边上的马脸弟子此时开口,“两刻之前,他把我打晕,抓着万逍往后山来了。”
元歌问道:“你们是在何处见到的他?”
马脸弟子犹豫片刻,还是道:“在下山岔路口。”
“放肆!”其后,有守夜人呵斥。
后山弟子无故不得走下山路,他们既然走到了下山的岔路,那不是要下山便是去前门,而不管是哪种,都是坏了后山的规矩。
“为何?”元歌摆摆手,问道。
“后山有人抛尸,林大牙让我俩去打探此人是谁,顺便打听些鬼怪之事的详情。”
跟了宋士渊一路,马脸弟子心神早就崩坏,此时自是全都撂了,也不去想这么说,林大牙会被怎样,而事后林大牙又会怎么折磨自己。
相比而言,自是身边这人的手段更让人感到恐惧。
“去把林大牙找来。”元歌吩咐一声,然后问道:“打晕你的那人,长什么样,有何特征?”
马脸弟子下意识看了眼宋士渊,后者点头,道:“让你说便说。”
听了这不带感情的话,马脸弟子连忙道:“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带长剑,穿的是门中衣物,相貌中上,没有出奇之处,不过很干净。对了,他还背着长条之物,好似也是两把宽剑。”
对于他的前半句,元歌自然略过了,能在门中潜藏且出来,自然是有一番乔装打扮的,他在意的特征,是对方所携之物。
三把剑?
27.万逍
“如此明显特征,为何能如此轻易脱身?”元歌问道。
“他打晕了后门值守...”有人开口,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士渊挥手打断。
“还是先找那名为万逍的弟子吧。”他说道。
元歌却是目光微闪,只是打晕了人么?他想着,还是点点头,“好,我这就差人去寻。”
说着,他朝身后招招手,自有守夜人下去吩咐了。
关于后山巡守,元歌自是不会将他们都认全,一些事项也无需亲自过问。现在他能站在这,不过是给了宋士渊面子罢了。
众人便在这等着,一时谁也没有开口,仿佛是各有心思。
……
苏澈小口吃着面饼,手旁放了杯水,水冒着热气,如他的心情一般,看似平静,实则不减氤氲。
万逍坐在门外,撕着面饼大口在吃,不时朝四下看着,警惕得仿佛是受惊的兔子一样。
苏澈看了他背影一眼,默不作声地喝了口水,在他的脚边,那两块以剑意书写的木牌安静躺着。
他也想入三境,只是自己选择的路很难,要同时修成无铸和混元,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可现在,的确是有一个契机出现在自己面前了,那就是这两块木牌。
其上剑意若能领悟,虽不说能以此破镜,但起码,自己剑法可以更上一层。
在他想着要如何才能解开其上剑意的时候,本是撕着面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看向门外方向。
有人遥遥朝这边而来,脚步飞快。
万逍眼尖,早就看到,屁股一动就要立即起身,但顿了顿,抬起一半之后就挨着坐下了。
苏澈轻笑,房中晦暗,他坐的地方也算是视野盲区,只要不进屋来瞧,自是发现不了他的。
“万逍,你在呢?”来人喘了口气,看着坐在门口吃饼子的人,不免松了口气。
“呦,李师弟。”万逍好似是刚注意到他一眼,惊讶道:“你不在西山轮守,怎么有空来我这了?来,快进来喝口水,吃个饼子,看你累的。”
被他称作李师弟的人有些嫌弃地看了眼万逍手里的饼子,摆摆手,也不废话,“是这样,高师兄有点事找你,让你过去。”
他所说的高师兄便是他们这些后山巡守的头儿,并非是宗门任命,而是如林大牙那般,或依仗武功或依仗素日打点的关系,而作威作福的人。
有人不想来后山,自然就有人想来,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他们在前门混不下去,来了后山自然称王称霸。
比如这位高师兄。
万逍自然是不信的,他心中冷笑,此时应是宗门里来人了,所以才差人来寻自己,看看自己被人杀了没有。
“什么事啊,急吗?”他问道。
这位李师弟眉头一皱,当即道:“别磨蹭了,现在就走吧。”
万逍暗暗撇嘴,面上自是应下了,“那我先把门关了。”
李师弟有些不耐烦,心想就你这么个穷鬼,这破地儿都没人来,还有什么关门的必要?
万逍在关门时不动声色地朝房中看了眼,隐约与房中那人相视,不过只是视线的接触便马上移开。
“走吧。”他笑了笑,随李师弟朝来路跑去。
苏澈透过窗缝看着两人走远,四下有些安静起来,只有偶尔的鸟鸣。
他看了眼那被棉被和麻绳裹紧的人,眼帘低了低,一把抓了过来。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
宋士渊有些不耐烦。
平常这个时候,他该是刚修行完,在楼阁里品茶。
如遇这等事,也是凭栏而望,看门中弟子如蚁般忙碌。
哪会像现在这样,自己还要亲自出马,跟傻子似的站在这等着。
元歌倒是沉得住气,就算众人站在这难免都有几分不自在的时候,他仍是神情如常。
心里,却在想今日宗门发生之事。
有关鬼怪他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宗门里如此大张旗鼓,连掌门狄左梁都惊动了,那显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做给谁看的,而是真的出了变故。
死了人,当然是人杀的,可会是谁呢?是方才宋士渊所说,要找的那从山门里逃出来的人吗?
或者,他真的偷了藏书阁?
不多时,有人说了句,“来了!”
两道身影渐渐清晰过来。
元歌回头看了眼,跟在之前去叫那人身后的,是一个看着快四十,个头不高而身形精瘦的男子,派中衣物穿在他身上看着松松垮垮的,很是没精神。
就算是放在后山,这人也不像是桃花剑阁的门下弟子,反而像是那些江湖闲散人,落魄潦倒。
元歌不由皱眉,他接手后山事务不足半年,底下的事宜也都是交给别人去做,还真不知道后山的弟子里还有这等不堪之人。
只是从卖相上,让其他门派的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他们桃花剑阁?
“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元歌语调并不高,可跟在他身后的包括那几个守夜人在内的诸人,尽皆是脸色一变。
后山有规矩,而这规矩也是层层向上,每个人拿了好处或是回扣,都是要往上送的。
元歌身为大长老之子,银钱不缺,修行资源也不缺,他只图个清静,所以太多事都不过问。可现在,看了万逍这副穿个破衣就能当乞丐的模样,谁的脸色也不好看。
随宋士渊同来的宗门弟子皆是忍不住低笑,带着嘲讽似的瞧着对面的那些人。
宋士渊心里也不乐意,怎么说他也是门中长老,而甭管后山前门,只要还在宗门里,那就是派中弟子,就算不能一视同仁,那也不能太过分。
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他毕竟城府极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万逍随那李师弟过来,他是认得宋士渊的,只不过此时却要装成不认得。
他快步上前,不等身旁那李师弟开口,便当先对正想些什么的元歌抱拳行礼,“见过主事师兄。”
元歌回神,看他一眼,而对面的宋士渊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喜怒。
“免礼。”元歌点点头,道:“宋长老找你有事,你老实回答便是。”
万逍一愣,看向身旁李师弟,问道:“宋长老?找我的不是高师兄吗?”
李师弟没应声,而旁人自然知道其中门道,也不过是笑笑罢了。
看着万逍的神情,就跟看戏一样。
“老夫能问你几个问题?”宋士渊此时开口,语气平淡,却是让人听之而心头一沉。
万逍只觉胸口微闷,好似被压了一下。
28.前门后山
万逍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自己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因为他此时面对的是心思深沉的元歌和难言城府的宋士渊。
这么两个人在前,那种压力实在是难以言喻。
紧张,害怕,根本藏不住。
但他只能尽可能地去遮掩自己的心绪,尽可能地不让对方怀疑,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怀疑自己。
“宋长老尽管问。”万逍露出恰到好处的忐忑和紧张,双手握了握,脸上带了几分不安。
元歌低头看了眼,看到了万逍双手松握时手心里的汗。
他又多看了万逍几眼,从这个有些潦倒落魄的人脸上,他没看到多少心虚,反而多得是面对宗门大人物时的紧张,以及这等人物找上自己的忐忑不安。
元歌偏头,身后守夜人连忙凑上来。
“我要有关这人的全部资料。”
“啊?”那守夜人一愣,而后有些为难。
“怎么?”
“他来宗门都十几年了。”守夜人苦笑道。
元歌微微一怔,十几年了?
十多年,无论于谁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岁月长短,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可正因为如此,万逍也算是门中老人了,那为什么还会混成这般模样?
他想了想,已有猜测。
随即,他冷笑一声,道:“找他来后山之前的卷宗。”
守夜人虽然知道这可能有些麻烦,但此时却不敢拒绝了,当即点头应下,返身离开。
另一边,万逍还不知道元歌已经开始查自己了,但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因为这都在意料之中。
宋士渊看着眼前很不像是宗门弟子的万逍,微微抬了抬下巴,直接道:“你被那人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万逍早就注意到了在对方身边的马脸弟子,心中早有腹稿,当即道:“他去找了今早发现的那具尸体,看样两人是认识的。”
“尸体?”元歌问道:“什么身份?”
宋士渊看了他一眼,对于他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悦,不过却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他也好奇那死的人是谁。
如果那两人真是认识的话,这事可能会牵扯出别样的内情也说不定。
“弟子也不知死的是谁。”万逍说道:“是今早发现的,被人在林间刨了个坑埋了,穿着打扮挺贵气,身上有一副南疆天蚕丝的薄织手套,不过被林大牙拿去了。弟子和张师弟今早就是去宗门打听的,没想到被人敲了闷棍。”
他说的张师弟,自然就是那马脸弟子,而他也知道,事前宋士渊一定问过那马脸弟子了,所以对于都知道的事情也不隐瞒,或者说,也是解释给元歌听。
毕竟在这后山,谁是主事的人他还是能明白的,宋士渊调查完了就会走,事不关己,可元歌不会。
所以,这倒是个给元歌留下好感的机会,他是要逃的,因此任何能接近大长老一系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南疆金蚕丝。”宋士渊眯了眯眼。
这是很贵重的东西,而又因南疆是后周境内,所以流传很少。
至于那人是否为后周出身,宋士渊一路已经想过了,此时,他朝左右问道:“那林大牙找来了没?”
此前他便差人去寻林大牙了,只不过一直未归。
这时,有人匆忙而来。
“长老,不好了,林大牙死了!”
“死了?”
“不会吧。”
“是谁杀的?”
“没听刚才说么,肯定是宋长老要找之人出手杀的。”
四下众人不免窃窃交谈,宋士渊眼眸微沉,道:“怎么死的?”
“树枝,被一截树枝杀死的。”那跑来的弟子说着,远处已经有两名弟子用门板抬了个人过来了。
因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血已经流干了。
林大牙双目怒睁,依稀能看到其中的惊骇与不甘,那种死到临头的难以置信,仿佛渲染在前。
前门的弟子看了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身为宗派中人,行走江湖必不可免,自也是见过死人的,不只是旁人,还有门派里的师兄师弟。
而后山的诸人则是情绪复杂,更多的是相视之后,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暗喜。
林大牙在后山作威作福惯了,哪个没有被他欺压、剥削过?
现在天道好轮回,这恶人终于死了,一想到素日林大牙耀武扬威的模样,以及现在躺在这里都凉透的样子,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元歌凑近看了眼,对于此人他倒是有些印象,似乎在这后山的巡守里地位还不低。
是个练外家硬功的好手,他想着,目光自然锁定在了林大牙胸前露出的那截树枝上。
元歌伸手,将那截树枝慢慢抽了出来。
树枝一掌长短,断口尖锐,上面还带了几丝血肉。
“院中没有打斗迹象。”之前那弟子说道:“院内院外,也看不到那人留下的痕迹。”
“枯枝。”元歌将树枝随手丢了,捻了捻手指,道:“如今时节,后山枯枝不多,这却是经年的老树枝,脆,易断,应该是圈篱笆用的。”
那弟子一愣,然后道:“没错,林大牙家里的确是有篱笆。”
元歌一笑。
“我们不是衙门的捕快,现在也不是来断案的。”宋士渊淡淡道。
众人没说话。
“既然他能杀了林大牙,为何会放过你?”宋士渊看向万逍,问道。
万逍喉间滚了滚,道:“他也没杀张师弟啊。”
那马脸弟子脸色微变,刚待开口,万逍又说了,“许是弟子带他去找到了那尸体,表现还算老实吧。”
其实这根本就没什么疑问,宋士渊也知道,毕竟那人从后门出来的时候,也只是将那两个值守的弟子打晕而已。
或者说,对方至今所杀的,也就只有这林大牙一个人。
至于门中所传的什么鬼怪,以及那死的八个弟子,依宋士渊的心计城府,自然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有人拿此做文章罢了,虽然是谁他还没有想到,但只要看谁在此事上最急,那便能找出来了。
当然,他的职责,现在就是找出那个逃出山门的人是谁。
为何一个外人,竟能出现在他桃花剑阁里?
不管是打晕还是杀人,都已经坏了宗门里的规矩。
对于坏规矩的人,必须死。
29.搜
“那人现在在哪?”宋士渊问道。
“这个,弟子真不知道。”万逍一脸老实,恭敬道。
宋士渊闻言,却是不怎么相信。
他看着眼前的人,对方虽然脸带害怕和紧张,但也算坦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可在派中多年,宋士渊干的就是跟人打交道的营生,看人自是准的。
他不敢说自己的眼力一定管用,只是现在,便没来由地有种怀疑。
对于万逍所言的怀疑。
“你不知道他去哪了?”宋士渊淡淡问道。
万逍敏锐察觉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怀疑,只不过他并不能做什么或是去弥补,只能尽可能地保持先前那般的坦诚。
“是,他问了林大牙住处在哪,然后就背了尸体走了。”他说道。
“林师兄的住处是你泄露的?”
“你这是勾结外人,谋害同门!”
后山有恨林大牙的人,自然就有跟林大牙交好的,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凑在一起作威作福。
元歌微一皱眉,身旁守夜人会意,连忙回头,低喝道:“闭嘴!”
宋士渊没看那边,而是看着万逍,道:“你还跟他说过什么,或者,他说过什么?”
万逍心神一跳,目光微微闪烁,“没说什么。”
“看来在这问话是问不出什么了。”宋士渊淡淡道,话虽如此,可看着眼前人方才变化的眼神,他心中一松,总算是有些进展了。
万逍一急,连忙道:“别,长老息怒,弟子说。”
宋士渊点点头,“再有隐瞒,决不轻饶。”
“他跟弟子打听后山巡守和宗门轮值时间,大概是想要下山。”万逍说道。
“下山?”宋士渊道:“之前他便有下山机会,为何会等到现在?”
“许是那尸体对他很重要。”万逍道:“他很伤心。”
宋士渊冷冷一笑,然后看向元歌,“贤侄,不知现在这后山,可以搜一下了么?”
万逍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早就存了搜山的心思,询问自己,不过是为找人这个由头添一个佐证而已。
元歌沉吟片刻,道:“你们是在何时何处分开的?”
这话,问的自然是万逍。
后者微怔,然后细想一番,才道:“李师弟去寻我半刻前,我俩在小山坡分开。”
“半刻。”元歌轻笑,“所以,那小山坡离你住处很近?”
万逍心里一个咯噔,尽可能保证自己神情不露分毫,“对,挺近。”
“那小山坡就在他住处不远。”先前那去寻他的李师弟开口道。
元歌点点头,然后看向若有所思的宋士渊,道:“宋长老,依我看,不如咱们先去那里搜一搜?”
宋士渊看了眼万逍,后者表情仍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只不过似乎比方才更紧张了些。
他点头,摆了摆手。
那马脸弟子和那李师弟便在前边引路,其后是前门后山随行的三四十余弟子,自也是分出人去把林大牙的尸身收殓了。
元歌和宋士渊走在最后。
“师叔,您给我撂个实底,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也知之甚少,只是略有猜测。许是门中有谁偷鸡不成,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哦?”元歌声音压低,问道:“师叔怀疑是谁?”
宋士渊看他一眼,难得一笑,“猜不到。”
元歌微微皱眉,不太信,只觉得这老狐狸是故意在吊自己。
至于被推搡着走在最前的万逍,则是心情忐忑无比,他不得不照办,却希冀苏澈已经藏好,千万别被发现。
否则的话,不只是他,便是自己,都过不去今日。
……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小山坡,万逍那有些寒酸破败的木屋就在眼前。
“不介意我们进去搜一搜吧?”有人问道。
万逍勉强一笑,“这当然不介意,只是方才锁了门,我先去开锁。”
“不必这么麻烦。”一守夜人说着,上前几步,一剑将门锁开了。
锁头掉在地上,砸了个小土坑。
万逍看着,眼帘低了低,脸色看不出喜怒。
有人已经推门进去了,渐渐便是磕碰和翻箱倒柜之声,其中还有人暗骂,大抵是说‘这房中太暗’‘怎么连个灯也没有’等等。
不过很短暂,因为木屋不大,而里面也实在简陋。
万逍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因为看样子,苏澈已经走了,不然的话,木屋就这么大,他早就被找到了。
“没有人。”那李师弟走出来,说道。
同时,那守夜人也出来,朝元歌摇摇头。
宋士渊一直在悄然观察着万逍的神情,就在方才,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自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放松。
他为何会放松?本已对万逍没有太多怀疑的宋士渊,心里有了疑问。
是因为自己摆脱了嫌疑么,还是说,因为没有找到那个人?
宋士渊负在身后的双手拇指搅了搅,觉得自己的确是很久没出山了,什么时候,门中一个放养后山的弟子,都能让自己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元歌轻声道:“或许,是咱们多想了。”
宋士渊一愣。
“那人想下山,却并未杀人,只是因为那尸体,才对林大牙痛下杀手。他也放过了引路的万逍。”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他不像是什么恶人。”
“笑话。”宋士渊还以为对方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见解,此时一听,顿时摇头,“不管此人是善是恶,他都杀了我桃花剑阁的人,而且你要知道,门中八条人命,也是算在了此人身上。”
元歌沉默下去,他知道此事还有内情,可这不管是谁的算计,都与他们后山无关。他们传承下来的一脉,所做的便只是护住后山凶煞而已。
现在这等腌臜事,已经让他不耐了。
“老夫无意打搅大长老。”宋士渊语气微低,显然就算以他身份,对那位大长老也是无比忌惮,这并非是因为双方地位,而是单纯的修为压制。
“只是此事必须查明,那个人必须找到。”他说道:“这是掌门吩咐我来后山时,下的命令。而门中搜寻桃山其他所在的长老,所得的也是这等命令。”
元歌闻言,微微一震,同时不免对门中发生之事根究更为好奇。
30.发现
虽然没有找到苏澈,可此事并没有因此结束。
宋士渊已经对万逍产生了怀疑,不过只是一丁点的不对劲,还不足以让他下工夫,对这个普通的后山弟子重视起来,比如严加审讯。
那样的话,的确容易让人诟病。
元歌同意让人搜山。
“后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密林山谷不少,能藏人的地方也很多。只不过我希望师叔明白,哪里都能搜,但有一个地方是不能去的。”
元歌脸带肃然,认真道:“便是靠近,都不可以。”
宋士渊闻言,缓缓点头。
他当然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什么地方,虽然心中有些不忿,可对方所说乃是事实。后山的凶煞之地,是整个门派绝对的禁忌所在,未得允许,除了掌门之外旁人皆不可入。
“老夫明白。”宋士渊应下,然后道:“不若让这些后山弟子一起?”
元歌淡淡一笑,而后招手唤过那守夜人吩咐几句,最后看了那站在门口的万逍一眼后,便转身走了。
那守夜人自是跟此地的数十巡守弟子吩咐,无非是听从宋长老的指挥云云,然后冲宋士渊行了一礼,连忙去追元歌了。
宋士渊看了眼元歌离去的背影,然后朝众人道:“搜山抓人,莫要惊扰其他。”
众人领命,分组而行。
宋士渊负手,并未离去。
万逍本来见这些人终于走了,刚待松口气,便一下看到仍在原地未离的宋士渊,登时愣了愣。
“宋长老还有事吩咐?”他问道。
“老夫久不出门走动,倒还未知这后山景色竟如此怡人。”宋士渊看着远处,半山桃花半山红,他神情淡淡,却有种看透沧桑,缥缈出尘之意。
万逍却觉得很不自在。
他当然不会真相信这老家伙是在看风景,处在风景之间,哪有于高阁顶处眺望,将一切尽收眼底来的畅快人心?
不过是装腔作势,故作姿态罢了。
万逍暗自撇嘴,可这话也就心里想想,自是不敢说出来的。
他只能恭维几句,“长老说的是,长老平时日理万机,为门中事务烦忧,没有空闲来看。”
“是么。”宋士渊道:“老夫的确很忙,身边也刚好还差个伶俐勤快的人。”
万逍一愣。
“你愿意担这个差事吗?”宋士渊回头,问道。
万逍一时摸不准对方到底什么打算,不过也知道对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他挠挠头,道:“蒙长老看重,只是弟子入门十多年还是武功平平,也不如那些刚进门的师弟,恐怕要让长老失望了。”
“武功不高不要紧,只是当个差遣,能听话会做事便够了。”宋士渊道。
万逍自然不会信他所言,只是支支吾吾,虽未明言,却也是拒绝的意思。
“怎么,不愿意?”宋士渊问道。
“弟子在后山野惯了,怕去了前门,手脚不麻利,再有个差池,坏了长老吩咐的事就是罪过了。”万逍说道。
“你们后山野惯了倒是真的,放养的久了,就忘记了规矩。”宋士渊看着他,说道:“老夫看你在后山,似乎过的并不如意。”
万逍嚅了嚅嘴,没说话。
“你见过那个人,跟他说过话,老夫听说他很年轻?”宋士渊问道。
万逍点点头,“不足二十。”
“真是年轻啊。”宋士渊感慨一声,道:“他持三把剑?”
“是。”万逍点头。
他没说苏澈只是带了一把剑,在对方包裹那尸体的时候,他曾看过一角,那被苏澈背在身后,用绸布裹了的,似乎并非是剑器。
“他的武功怎么样?”
“比弟子要强太多,弟子根本看不清他出手。”
“他从宗门里脱身,并未杀人,可他急于下山,你觉得是为什么?”
“弟子听闻,昨夜宗门藏书阁里遭了贼,想来便是此人所为。宗门一夜搜寻,戒备森严,怕是他好不容易才闹出了乱子,想要趁乱下山。”
“那,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在外的接应...”
“那为何会死在后山?”
“这...”
万逍额头隐隐见汗,对方问,他便答,可明明是在说自己都知道也早就想好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却是让他越来越紧张。
这并非是有关自己的问询,只是对于此事的见解罢了,但万逍却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真的走了么?”宋士渊看过来,眸光微深。
万逍暗暗咬牙,点头,“问过弟子之后,他便走了。”
宋士渊淡淡一笑,“那他应该还没出后山。”
万逍附和一笑,有些僵硬。
宋士渊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背影远离,消失在视野之中,万逍终于松了口气。
他靠在一旁树上,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得现在想要喝水。
……
而在另一边。
“那万逍的木屋里虽然没有人,却有尸气。”
元歌负手而行,一旁,守夜人紧紧相随,此时开口。
“尸气?”元歌皱眉。
所谓尸气,不过是死人身上的一股味道罢了,很淡,几不可闻。可对于他们后山的守夜人来讲,常年与尸骨打交道,对气味当然敏感。
更何况,他们养凶煞自也需要以药调和,更是加深了他们对气味的感知。
那人是昨夜死的,夜里有雨,尸体自然受潮,又被埋在坑里,清早发现挖出之后暴晒,味道自然就散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那人在万逍住处逗留许久,或者...”元歌目光微闪,脚步便停下了。
味道本就易散,若还能感知,除了停留许久外,便是刚离去不久。
“这只是属下怀疑。”守夜人抱拳道:“只不过属下并未在那住处发现其他线索,没有外人所在的迹象。”
“所以,你是想说,那万逍说谎?”元歌问道。
“此人可疑。”守夜人点头,“只不过属下想不通,若真如此,他为何隐瞒?”
“任何的反常,皆是因为利益交换。”元歌回头看了眼远处,山峦起伏之间,阳光依稀透过雾霭,映出粉色桃花。
“这是前门之事,且不管他,静观其变就好。”他说道:“是雾,总会散去的。”
31.杀意
万逍坐在凳子上,有些哆嗦地倒了杯粗茶,然后颤颤地大口喝了,放下茶杯时气息微喘。
他眼里有无奈,有侥幸,有决然,仿佛是孤注一掷一般,带着该有的狠色。
现在木屋里就他一个人,他不知道苏澈去哪了,何时走的,还会不会回来。
不过他想,对方应该不会就这么走掉,并非笃定,只是潜意识里,认为对方是一个讲道义的人。
既然答应了自己,那就一定会做到,就算不能,也会提前说一声。
对方的离开,或许是行动已经开始了。
万逍想着,喝了口茶水,就这么坐在这,沉下心去等着。
他什么也帮不上,现在所能做的,便只有等。
……
搜山自有宋士渊带人去做,而就算搜的是后山,也有底下的守夜人和巡守去交涉,被指派。
这些与元歌没太多关系,他今日刚好出现在后山,一是因为宋士渊这位长老亲至,他于情于理都该来相迎。二是因为有关昨夜今早,宗门里所发生的之事,他本身好奇,而也有必要来查清。
现在,他是要回禁地了。
嘭!
一声炸响,却是一枚烟花在半空炸开。
元歌看去,认出那是门中弟子的传讯火箭。
“怎么回事?”
“属下这就去查看。”身旁守夜人话未落,人已朝着那火箭发出之地窜出。
元歌看着那久久不散的暗红烟雾,却在想今日后山还真是多事,就是不知现在又是发生了什么,是那人被找到了,还是又出现了其他什么意外。
等了约有半刻,先前离去的守夜人从远处奔来,能看出明显有些气喘。
“急什么。”元歌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语气里还是带着满意。
那守夜人笑了笑,对方话中的肯定,倒也不枉他拼了命地赶路了。
“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他平复下气息后,迎着眼前人渐皱的眉头,便将方才看到以及打探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死的是宗门里的人,前院弟子,年纪不足二十,被人一剑封喉,除此没有其他伤势。不过此人身上有些狼狈,衣衫略有破损,手心也有些许擦伤,应该是被人追杀所致。尸体是在树上发现的。”
“一剑封喉?”元歌听后,咂摸一声。
守夜人闻言,略作停顿,然后道:“属下也是疑惑,既能一剑封喉,显然杀人者武功要高出死者很多,为何还会让死者逃窜呢?”
“想看人临死之前的挣扎么。”元歌轻声道:“还是戏耍?”
“宋长老知道了么?”他问道。
“属下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去通知宋长老了。”守夜人道。
“那便不用管了。”元歌说了句,抬脚便走。
守夜人一愣,不由问道:“可这事发生在后山,若您不过问的话...”
“发生在后山的事多了。”元歌淡淡道:“一夜死两人,也太巧了些。”
守夜人闻言,明白了。
宗门里会有人死不假,可尸体也只会出现在禁地里,如何死的也是明明白白。像现在这般一下死了两个,还是在后山,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发生过了。
什么要找的偷盗藏书阁的贼人,不过碰巧拿此做文章罢了。这不是外面的凶神恶煞,而是门中有鬼。
守夜人知晓此时不该多问,便噤声跟在元歌之后,不再言语。
……
后山的路不好走,不过走得常了,路也就多了。
与别处的山不一样,桃山是越往山里走,桃花开的越鲜艳。
元歌随意走着,摘了片桃花。
守夜人看在眼里,没有作声,只当对方是心情所致,随手而为。
但下一刻,他双目便是一缩。
花瓣很软,却割破风声。
有些尖锐,有些刺耳,让人耳中一痛,忍不住地锁眉。
桃花如电飞过,射向两丈外的树后,穿过枝叶,交错时无声炸裂,仿佛天女散花一般,而碎裂的每一片细密,都像是锐利的金石。
有人拂袖,携起微风,将这撒落的琐碎尽皆裹进袖里。
一切这才仿佛是云消雨歇。
元歌眉心微锁,看着那从树后阴影里缓步而出之人,嘴角不由抿紧。
守夜人的瞳孔一下散开,有些不敢置信,喉间微滚,勉强定了定神。
久在元歌身边,他当然知道身旁这人武功可怖之处,哪怕是信手的一击,都不是自己能够挡下的。他同样确信,即便是放眼江湖,能与身为桃花剑阁守夜人大师兄元歌争锋的,同龄人里也没有几个。
可现在,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竟能挡住方才那一击。
先不说他知道元歌只要出招必不留手,单是此时现身之人的年纪,便足以让他惊讶。
忽然,他想到了之前宋士渊所言,脸色微微一变。
苏澈未走出阴影,只是现了真容。
他低头,看了眼袖袍,轻轻抖了抖,桃花瓣的碎屑从中洒落,如星如雨。
只是他的衣袖上露出了两个破洞,显示出他方才并未完全接下对方这一招,只不过是躲过而已。
苏澈抿了抿嘴,虽说这没什么,毕竟他是用剑的,可总觉得还是有些在意。
“三把剑?”
这时,他听到眼前的人开口了。
苏澈没听懂,什么三把剑,是在跟自己说吗?
还是说,认错人了?
元歌自然看到了他眼中的疑惑,只不过没有细究,只是看了眼对面那人背着的长条之物,以及手中持着的那把剑。
“你是哪个门派的?”他问道。
一旁的守夜人手已经摸在了腰间的传讯火箭上,只不过在身边之人没有下命令之前,他自是不会有所动作的。
苏澈摇头,“你认错人了。”
元歌一怔,认错人了?
“不对,你身上有尸气。”守夜人开口道。
苏澈闻言,先是不解,转而偏头,轻嗅了嗅。
“我怎么闻不到?”
守夜人一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杀意。”元歌看着眼前之人,道:“你藏的很好,却不知我后山先天对气机敏锐,你想杀我?”
说到后面,虽然他话语依旧平淡,可其中已有冷意。
他相貌憨厚,可若一旦冷下来,却更让人感受到一股寒气。
苏澈有些意外,“怪不得你一出手就这么狠,我还以为你窝了火。”
他这话不咸不淡,而又说打不打,倒是让心中本已有几分杀意的元歌捉摸不定。
32.剑意藏龙
“你到底是什么人?”元歌沉声道。
方才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是试探性地交手,可就是这样的接触,便足以让他看出,眼前之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
并非是看出对方具体境界,只是在动手时的气机反馈,就已经展露许多。
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情,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竟已有了这般修行。
苏澈道:“一个有些可怜的人。”
元歌皱眉,觉得对方遮遮掩掩,说话实在让人不舒服。
然后,他便听眼前人继续开口,“被人算计,亲人丧命,不可怜么?”
元歌思索片刻,嘴角一抿,“死的人…你被谁算计?”
“乔芷薇。”苏澈说道。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元歌双眼下意识眯了下,然后短短的时间里,便将一切都想通了。
门中传言乔芷薇突破在即,或不日便可入三境,只是需要一点运道。
乔芷薇之师瑶无艳囿困多年,功力停滞不前,非有机缘不可寸进。
乔芷薇数月前参加武举下山。
武举结束时,瑶无艳曾动用门派力量,发动交好的江湖风媒暗媒,等等。
这师徒两人的动作的在一些门派高层眼里并不是秘密,尤其是像元歌这种执掌后山的人面前,自是需要对门中那些人的反常举动在意,因为这很可能会牵扯到门中派系的利益。
而宗门里这些大修行动静之间,往往便是为了后山凶煞而动心思。
所以,无论是闭关的大长老元枭,还是暂代其职的元歌,对此自不会大意。
私人可以有勾心斗角,但绝对不能牵扯到那凶煞之地,因为那是桃花剑阁的根基所在。
此时,念头急转之间,元歌已想个明白。
当即,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要去问一问自家父亲该如何处理此事,要不要通知门派。
但转念一想,此事毕竟事涉瑶无艳这位门中长老,还有被宗门寄予众望的乔芷薇,此事非但不能大动干戈,更不能传扬出去。
万一桃花剑阁堂堂长老算计外人的消息传出,那不只是瑶无艳师徒名誉受损,就连桃花剑阁也要跟着蒙羞,所以此事只能压下,不可大张旗鼓。
这么一想,元歌觉得现在应该通知的,是宋士渊这位负责门中规矩,而又在此时搜寻后山的长老。
……
“下山路就在那,值守的人也挡不住你,你为何不走?”
元歌心有戒备,但还是问道。
苏澈轻笑,“下山的路好走,可下山之后的路不好走。”
元歌眯了眯眼,“看来万逍跟你说了不少东西。”
“如果我说,是乔芷薇跟我说的,你信不信?”苏澈问道。
元歌一怔,随后冷笑,“乔师妹对宗门忠心耿耿,你觉得三言两语就能污蔑她了么?”
“随你怎么想。”苏澈并不在意。
元歌却果真多想了几分,宗门培育乔芷薇不假,可人都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可言行举止间丝毫看不出稚嫩,若乔芷薇有心算计,要想取信他必然要付出不少。
“看吧,你现在不就在怀疑了么?”苏澈道。
元歌脸色一沉,“你在这等不是等我,而是等能带你下山的人。”
“不错。”
“万逍跟你说了那条路?”
苏澈点头,手已轻轻按剑。
元歌双手自然垂落,袖口却已有阴冷之气环绕,本是有些温暖的天,此间却多了几分寒凉。
身边的守夜人下意识退后几步,这个级别的战斗他参与不进去,他很清楚这一点。
而元歌的武学是守夜人真传掌法《九幽冥煞》,就算他同样是守夜人,早已引煞入体,可仅凭他的真炁还不足以抵抗元歌施展武功时引动的阴煞。
一旦引得自己体内真炁反噬,反倒比被战斗余波波及还要严重。
所以,守夜人退到了一边,手捏火箭,准备随时传讯。
苏澈眼底同样带着凝重,他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却一直没有见到人来。
万逍此前跟他说过,守夜人一系的服饰与门中弟子服饰稍有差别,在方才,他终于见有守夜人来,心里便不由松了口气。可没想到,正是这气机的一丝泄露,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让对面那人察觉。
能发现自己,足够证明对方是高手,很可能是迄今为止,自己所遇见的最强敌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必要非得下山。”元歌一边暗暗调动真炁,一边道:“不管你是散人还是有出身,这个时候加入桃花剑阁都是最好的选择。后山的守夜人里,可以给你一个职位。”
苏澈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拇指一顶剑镡,沉影剑已然出鞘。
剑吟声清澈,如静湖漾起波浪。
元歌只觉得心中先像是被什么刺中,转而便是一静,他调动起的内炁竟然有刹那的滞缓。
不过也只是眨眼的瞬间,他便幡然清醒,对方这剑法竟能伤神!
而等他清明浮现之际,眼前已经出现了那道持剑而来的身影,长剑无华,剑光却仿佛能刺破一切黑暗。
元歌低喝一声,双掌拍出,袖袍鼓动之间,劲风如浪涛,沉闷之声响彻此间。
在这如雷般的闷声里,又有好似来自九幽深处的阴风阵阵,呼啸而过。
他的双掌之上竟有乌光环绕,好似裹挟阴暗流光,让人看之便难以移开视线,非要将目光钻入那掌心的旋涡里不可。
苏澈眼神微眯,出剑轻而剑落重逾千斤,其势如若崩山。
两相还未接触,真炁碰撞之间已有轰鸣,仿佛闷雷滚滚。
下一刻,如电光一闪,苏澈手中长剑便已迫在眉睫。
元歌双目微红,双掌于千钧一发间合十,将之牢牢锁住,可他仍是不免受剑势所迫,脚下噔噔后退,一步一个深脚印,直退出五步方才止住。
两人相视,一个目光平静,一个眼带惊疑,两人之间,是合十如佛的手掌及暗沉如铁的长剑。
剑锋森寒,剑尖如星。
“持剑八派之中,没有这等剑法。”元歌轻语道。
一剑出而山海崩陷,这是他方才切实感受到的,虽然这股剑意还浅,还未真正达到那般声势,否则他绝不能抵挡,可这正如稚虎潜龙一般,今日如此,那明日如何了得?
只一交手,他便能断定,这不是如今江湖的剑法。
33.疾风骤雨
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剑身上肉眼可见地凝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霜,且霜气如实质,沿着剑身开始往手上蔓延。
苏澈垂眼看着,白霜似毒,不惧外放剑气。
“凶煞?”他轻语。
这股气息令人望之不适,而寒气扑面时更有一种令人脸皮微麻之感。
元歌双眼眯了下,“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苏澈轻笑,真炁已动,手上有看不见的剑气自剑柄涌向剑身,那蜿蜒而来的霜气仿佛遇暖阳,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消散。
如烟似雾的气息在两人之间逸散而出,如同温度过高而引发的蒸汽。
元歌只感觉本是麻木的双手上传来阵阵刺痛,而这种痛感正在逐渐加剧,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噬,又像是被人拿着针在扎着。
这是对方的剑气,锋锐之间,自己修行多年的煞气竟是不能阻挡。
“他所学的,究竟是什么剑法?”元歌心中愈加惊讶。
《九幽冥煞》是自桃花剑阁开山祖师遇后山凶煞之后,所创立的一门以煞养身、以身饲煞的绝顶功法,行属最阴,世上恐怕除了天山剑派的《冰心诀》外,再难有寒意能出其右者。
最恐怖的,是这门功法少有人知,便是江湖之上,都极少有关于其的传闻。
所以,基本不存在针对的至阳功法出现,更何况是在一个用剑之人的身上。
可为什么,对方的剑气竟能消融自己的煞气?
元歌想不通,但他也知道,自己只能撒手,如果在这般继续以真炁相抗下去,最后吃亏落败的只能是自己。
一念即此,他双掌之上霜气轰然,似是兴云吐雾般涌出,强烈的寒气在此间笼罩。而其内寒意,若是不主修深厚内功之人感之,怕是要直接冻坏筋肉不可。
苏澈同样不敢硬接,他知道对方这是想抽身换招,可只是这爆发的寒气便足以让人沉重以对。
剑身上的力道一瞬松开,他借此抽剑提剑,剑气如风,以身为漩,扑面而来的寒气倒卷而回。
一旁,相离不远的守夜人脸色一变,脚下轻功运起,霎时后退。
葱郁的林叶仿佛落了一层霜冻,绿叶结晶,而原本鲜艳的桃花更是凋零过半,在这一场因剑而起的风暴里,随着刺骨的冰寒而粉碎。
艳红的花瓣如屑,元歌站立其间,嘀嗒,他的右手有一滴血落下。
血线顺着掌纹慢慢凝聚,最后不堪重负,滴落在飞扬的桃花瓣上。
元歌眼眸沉着,看着对面那人。
苏澈垂手,手中沉影剑微斜,只是手腕略抖,显然在方才最后那真炁对撞中也并不轻松。
“你明明是修内功,为何会不惧我这冥煞真炁?”元歌问道。
练剑者自然是有内功心法,相辅成剑法修行,所以对方才能斩出剑气,在与自己的真炁碰撞中不落下风。
可若是如此,在方才的交手里,对方没有外功相御,仅凭这副看着并不强健的身骨,根本不可能做到无惧场间寒意。
这股寒气虽不至于将人如虫般冻死,却也总会因此受到影响,比如手脚僵直等反应,可对面那人看不出受此影响。
便是此时手腕微抖,也不过是真炁相抗时两相所受轻伤。
所以,他才会如此问,因为他隐有猜测,却下意识不敢去想。
苏澈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元歌轻吸口气,不由得感慨,究竟是天赋卓绝而想做常人之不能,还是太过狂妄而选了这么一条最难的路。
内外同修,还要共破三境。
无铸、混元,哪一境界都不是那么好突破的,除却天赋和根基之外,还要有那么一份机缘。
便如自己,十八岁破甲八九,二十四岁半步混元,可到如今,十年过去了,自己依旧还未入三境,就是因为机缘迟迟未到。
而乔芷薇如今不过二十一岁,便已经有望破镜了,这就是因为她机缘深厚。
现在想想,乔芷薇的破镜希望,似乎就是眼前这人。
再多想一点,她修剑,而眼前之人又怀神秘剑法,如此绝学,才该是破镜关键所在吧。
只可惜自己不是用剑的,元歌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然后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千百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苏澈在能抓稳长剑的时候便已然出手。
剑步在短距之内的腾转挪移为身法最强,这并非浪得虚名,元歌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一剑刺来。
“剑步!”元歌心中一惊,慌忙躲避。
此前对方并未施展此招,虽剑法奇异,却看不出跟脚,可现在,剑步是天山剑派的不传之秘,江湖之上除却该门派弟子外,从无有他人习得。
更别说,眼前这将剑步施展圆润无一的,还是个男子。
天山剑派什么时候也收男弟子了?
元歌侧身,沉影剑自身前而过,挑破一缕衣衫。
转而,长剑变刺为削,横切而来。
元歌折腰,暗沉的剑身自鼻尖而过,其上锋寒让他一瞬汗毛倒竖,双目更是有种难耐的刺痛感,仿佛冰水滴落眼底。
苏澈并未收剑,而是直接弹出一指,离体剑气从无声而呼啸,渐如雪崩。
元歌只觉得对方出招变招老辣无比,好似杀敌千万、临阵多年那般游刃有余,莫说不见丝毫慌乱,便是一点破绽也不露,反而节节逼上,让人连喘口气的空歇都抓不到。
天山剑派就素以剑法凌厉,出招不留空歇著称,难不成这人真是此派中人?
元歌有些拿不准,现在他只能以掌相抗,两人之间寒气四溢。
如他所想,便是硬挨过对方这一阵急攻,等对方攻势暂缓,抓住那真炁不济的空挡来一举取胜。
苏澈好似并不知他打算一般,攻势越来越急,出招越来越快,剑势也愈来愈强。
元歌双臂微麻,隐有种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瘦弱剑客,而是常年打熬筋骨的外道高手一般。
对方出剑虽快,可看不出所携力道,但当剑落下,自己来抗时才能感受到其中强劲。
“这人是个莽夫。”看着眼前之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元歌心中如此想到。
而站在稍远地方的守夜人,此时更是呆住,自家主事师兄,竟被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年轻小子压制住了?
34.剑气如歌
这自然不是单方面的压制,而是元歌在苏澈连绵不断的攻势下,选择了去守。
九幽冥煞是阴诡至极的掌法,并非是正面堂皇的绝学杀招,而用剑者最为凌厉,又加眼前之人气势锋锐难当,所以元歌才会采取周旋。
这不是躲避,而是暂避锋芒,寻求一击即中之法。
苏澈自小便与周子衿对练,大些时候更是相互研磨剑法,彼时的自己,就是如对面这人一般,想用周旋之法来拖垮对手的气力,然后找寻对方破绽,以此建功。
可除却周子衿故意想让之外,自己没有成功过一次。
便如现在这般,虽说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眼前之人,可当对方选择以守代攻的时候,便是给了自己机会。
可以决胜的机会。
元歌发现对面那人的剑变慢了,他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有诈,可转念一想,对方冲劲很足,其剑势如携一场雪崩,但正因为此,才会后劲不足,前后有悖。
这一点,在他感受到自己招架时从剑上传来的力道后,更为确定。
他眉骨微低,眼眸深陷,此时偷眼去看,刚好看到对面那出剑之人眼神中的急切,以及感受到对方微重的气机变化。
虽然只有一丝,却清晰无比。
元歌嘴角漾开一丝轻笑,这是舒心的笑意,仿佛潜伏的猎手,在戏耍猎物的挣扎以后,才慢慢露出真正的獠牙。
至于对方先前那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不过只是初学者的疏狂罢了,他如此想到。
然后,元歌在数息的调整和感知之后,确认不是自己看错,这才守势一变,双掌之上寒气宣泄,身周温度陡降。
在一旁守夜人的眼里,元歌这一招变换太急,毫无预兆一般,直将那用剑的小子攻势打乱,转而占据上风。
苏澈如受影响一般,手上的露出破绽,似有出错。
“机会!”元歌双眼一亮,掌出如拨云,无边森寒涌现。
苏澈果然出剑去挡。
只不过他先前一直在攻,此时化攻为守未免有些僵硬,不复从前游刃有余。
元歌左手探出,悄然无声,仿佛来自地府幽冥的鬼爪,其上阴冷气息环绕,幽光阵阵。
不远处的守夜人见此,不由暗暗叫好,这一手所抓的正是对方出剑后留出的空门破绽,而此时对方剑已出,也必不可能躲过或是再行变招。
他原先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下,对方虽然强,可在自家主事师兄面前,还是嫩了些。
任你剑法再强,也不如一个老江湖的临战经验丰富。
元歌也以为胜券在握,他并非对这一击寄予全部希望,在他心里,对方此时可以再次施展剑步躲闪,虽说不能全然躲过,但起码不至于败于此招。
而自己也早已想好在对方施展剑步之后的下一招会落在何处,这种料敌机先,彻底将对方心思湮灭,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
他的眼里没有将胜的喜悦,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为这是他所认为的必然。
下一刻,他看到了对面那人终于有了变化的眼神。
却不是将要落败的慌乱,也不是想要以伤换命的拼死坚决,而是自己所熟悉的眼神。
元歌觉得,如果眼前有铜镜可以照见自己,那他知道,眼前之人现在流露的眼神,与自己上一刻无比相似。
那是一切皆如自己所想般的料定。
不过有些不一样的,是对方眼中尚带三分冷意。
“糟了!”元歌心神一跳。
苏澈本已刺出的剑忽的顿了下,五指一松,手掌似水般朝后滑动,可其指却点在剑柄之上。
长剑微颤,剑吟长起。
守夜人微怔,忽觉此间是否有雨要来,因为他隐约感觉到了雨前潮湿的微风。
以及淡淡的水汽。
他尚觉如此,更逞论正处其间的元歌。
元歌无法再忽视眼前的这把剑,明明是暗沉无光的普通长剑,此时却如同一座将要倾倒的高山一般,这是实质的感受。
也让他忽然明白,原来对方剑法早已通意境,却是留在了最后。
他已然无法变招,便只能催发真炁,寄希望于自己这一掌可以打中,届时,即便对方这把剑刺中自己,那也会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可这终究只是奢望,在他以为抓到破绽而放弃守势的时候,败局便已然注定。
苏澈脚下剑步上前,左手如电而出,竟是直接荡开那刺痛皮肤的寒气,以剑指点在了元歌袭来的掌心之上。
同时,聚势已久的沉影剑终于展开崩势,成倍翻涌的真炁,如同在积压的云层里汇聚多时的暴雨般倾盆而下,又像是掀起的滔天巨浪,直欲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元歌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海浪中的一叶孤舟,又像是在无边黑夜里迷失的旅人,想要做什么却无能为力。
这不由让他想起曾孤身在后山磨炼的那些岁月,那时自己被放入林中,依稀也是如此,而名为无助且久违的感觉,在此刻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惶恐,已经多年未出现在他心中的惶恐。
他的左掌有一瞬的刺痛,继而便是连绵的剧痛传来。
不只是因为对方剑气入体,在与自身真炁于经脉中纠缠碰撞,还有那临身的庞大压力。
这是因为一把剑而爆发出的威势,却仿佛是有一座山撞在身上那样沉重,让人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力量。
元歌倒飞而出,撞断桃枝,落花飘落满身。
守夜人一下瞪大了双眼,惊骇当场,如是呆立。
苏澈强忍因寒气袭体而产生的不适,遥遥一指,一缕剑气直接点在因骇然而失神的守夜人肩下,后者闷哼一声,却是被隔空剑气封住穴道。
这种点穴法记在观潮剑气之中,虽只有一时,不过也足以让对方来不及传信。
苏澈稍稍松了口气,取了丹药服下,而后略作调息。
不远处,元歌躺在地上,双目微微失神。
“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他难掩虚弱道。
苏澈低咳一声,真炁调动驱散身上寒意,此时轻笑,“不,是你算计好的。”
元歌闻言,压在喉间的血终于忍不住,一口吐出。
35.元歌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那是什么剑法?”
“你是跟谁学的剑,天山剑派?可我没听说天山剑派还有这等剑法。”
“你用的应该是剑步吧?如果说你跟天山剑派没关系的话,这是从哪学来的?可天山剑派不是不收男弟子嘛。”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了?无铸和混元,我觉得你应该还未均衡,方才我也是大意了。”
“还有,乔芷薇是为了你那剑法吧?这件事跟她师傅有没有关系?”
苏澈觉得很是聒噪,他声音微重,道:“你能闭嘴么?”
元歌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此时还在后山,只不过是往山坡下走,两边是桃林,脚下草植茂盛间或怪石。
元歌被封了穴,此时半点内力施展不出,就如普通人一般,在前边引路。
苏澈一手持剑,不时观察四周,同样留一份心神给前边那人。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眼前这看着有些憨厚的男子,竟是这后山主事,更是那桃花剑阁大长老元枭之子。
如果早知这样,他就不找对方下手了,左右不过是下山的路,想来其他守夜人也是知晓的,何必还要如此冒险呢。
不过事既然已经做下,那就只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直接将元歌拿了,让他带路下山。
至于此前跟着的那守夜人,则是让他去找万逍了,让他带万逍下山,两者于桃山外汇合。有元歌这个俘虏在,对方只能配合。
老实说,杀人灭口的确是隐藏自身的好法子,只不过自己只是跟乔芷薇师徒有纠葛,跟桃花剑阁并无恩怨,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所以,他不想平白树敌。
当然,杀林大牙也是因为对方亵渎无礼在先,这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便是日后桃花剑阁真追究起来,他也占理。
只不过很可能,对方不跟他讲理。
这一点,从方才短短的时间里,前边这个叫元歌的家伙嘴里,他已经听出来几分意思。
“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带到凶煞之地里去?”
这时,元歌忽然开口道。
苏澈淡淡道:“在我发现不对之前,有足够的的时间取你性命,你要是不怕,尽管一试。”
元歌撇了撇嘴,对方年纪要比自己小很多,可这份冷静从容的劲儿,着实不当假,实在是沉稳的可怕。
这也不由让人对他身份好奇,对他经历好奇,包括师承出身,都想一探究竟。
“如今受制于你,我自不会耍什么花招的。”元歌说道:“所以你也不用这么严肃,就当下山路上的闲聊,说不得你我还能聊到一块,做个朋友。”
苏澈道:“跟你们桃花剑阁的人做朋友,得小心,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哦?”元歌放慢了脚步,等后面的人跟上来,同行,“这话怎么说?对了,我倒是忘了你跟乔芷薇还相熟了,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苏澈眉头微皱,看着他,“你话怎么这么多,是平时一直憋着么?”
“是啊,人在后山,原先都是闭关,也没人说说话。”元歌点头道。
苏澈摇头,“你最好别想耍花招,我只想安稳下山,然后离你们桃花剑阁远远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元歌没立即开口,而是看他半晌,忽地笑了,“我虽然不知死的那人是谁,但想必也是对你非常重要之人。他在桃花剑阁被杀,应该就是乔芷薇下的手,我不信你就此下山后,能轻易将这事放下。”
苏澈没说话。
“仇恨会藏在心底发芽。”元歌语气飘忽,仿佛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只有当时报出来,才不会成为心魔。”
“你们桃花剑阁,都是这么习武修行的么?”苏澈问道。
“什么?”元歌一愣。
苏澈道:“睚眦必报,当时必报,不待明日。”
元歌双眼微眯,“从我这几句话里听出来的?”
苏澈摇头,他想的,自然是在京城武举时,与乔芷薇喝酒时的场景。
是对方的言行让自己明白了她所贯彻的行事作风,或者说,是习武之人的道。
他不敢苟同。
元歌沉默半晌,道:“我倒是真好奇了,你与乔芷薇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结仇的?”
“我俩,应该是没仇的。”苏澈道。
元歌有些惊讶,“难不成只是因为她想夺你剑法破境?”
苏澈点头,“应该是了。”
“那得是何等的功法。”元歌笑了笑,“怕不是绝世神功?”
苏澈同样笑笑,“我倒不觉得是什么绝世神功,不过这得问瑶无艳了。”
果然,元歌一听,心道此事果真是瑶无艳师徒引起来的。
“不知那被害的人是?”他试探问道。
“家中长辈。”苏澈道。
元歌默然点头,怪不得,也唯有这等亲人,才会不惜己身地来保全尸身。
“如果我从原先的山路下山,会怎样?”苏澈问道。
元歌皱眉,然后道:“不管是被请来我桃花剑阁做客,还是门中弟子的友人,下山时皆有派中弟子随行,山下鬼村以此来辨。若无人随行,你孤身下山,如今怕是已被二长老擒下。”
“鬼村?”苏澈轻笑。
“人心鬼蜮,非人是鬼。”元歌道:“是鬼村。”
苏澈有些意外,“听你话里好像并不喜二长老,是如今被我所制故意如此,还是却如此言?”
此前万逍跟他说过,桃花剑阁大长老负责看守后山禁地,而二长老则负责弄人往凶煞之地去送。在他想来,两者多有合作,这关系应当不差才是。
元歌道:“没有谁的位子能长久地坐下去,皇位都要更替,何况是江湖门派。其他人皆是羡慕我父可一直在阵中修行,能有此机缘,却不想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出过后山。
于此地看守,便如自囚一般,极少有外出的机会,还要受煞气侵蚀。虽说承受并非无端,修行便要吃苦,以此有境界的提升,但日夜遭受的蚀骨之痛,也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说道:“可更多的人,所看到的只有利益。”
苏澈点点头,对于利益一说,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切实体悟。
“那你与我说这么多,也是觉得有利可图么?”他问道。
36.争取
有利可图,元歌笑了笑,坦然点头,“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的惜才,想要交你这个朋友,你信不信?”
苏澈看他,“惜才?你是想让我拜进桃花剑阁?”
“或者说,是来后山守夜人。”元歌道。
苏澈一笑,“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元歌道:“咱们并不是敌人,而想必你也明白,不管前门之事是不是你做下,如今都已算在你的头上。若你下山脱身,日后便要面对桃花剑阁无休止的追杀,放眼江湖,恐怕少有人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吧?”
苏澈道:“这倒是。”
听他语气不咸不淡,元歌心中微闷,但还是在争取,“被追杀的滋味不好受,而被大派追杀,少有还能逍遥的,最后无一不是凄惨收场。我不知你是何身份,是何出身,跟天山剑派有何关联,只是想告诉你,只要还在这梁州境内,就算你下了山,也逃不出去。”
苏澈脚步一顿,道:“怪不得你肯送我下山。”
元歌摇头,“你还是没听明白…”
“我能听懂。”苏澈说道:“咱们不是一路人,你也别再多费口舌了。”
元歌皱眉,“你这话说的,是否太过绝对?”
苏澈没回应,从他知道桃花剑阁养煞为何之后,便已经心有抵触。以血肉饲养,最后如乔芷薇那般,就连灵魂都成为秽浊。
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被污秽侵染,人鬼难辨,这般下场因在眼前,他记忆尤为深刻。
再加上此次桃花剑阁之行,心中只余懊恼和恨意,他却是不想再多纠缠了。
元歌道:“如果你是在担心乔芷薇师徒还会找你麻烦,那这你大可不必,我后山想保的人,她们还放肆不起来。”
“乔芷薇或许已经死了。”苏澈说道。
元歌一愣,“什么?”
苏澈想了想,道:“眼耳口鼻中溢出好似黑雾般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
元歌听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苏澈看他,对方眼中惊疑不定,脸上竟还有掩不住的骇然,其中,不难看出紧张和惧意。
“你说,黑雾?”他问道
“是。”苏澈点头。
元歌喉间滚了滚,道:“你跟她交手了?是不是刀剑难入?她现在在哪?”
苏澈随口道:“黑雾一尺之内,的确刀剑难伤,至于人在哪,估计是跑了。”
“跑了?”元歌一听,立马就要往回走。
苏澈一把抓住他,“你去哪?”
“那是凶煞反噬!”元歌此时内力被封,自是挣脱不开的,只好道:“她未破三境,不得入禁地,既出凶煞反噬之相,必是魂煞丹服用过量,私下又以精血饲养毒物,强行提功。我说她年纪尚轻,武道为何进展如此之快,原来是走了邪路。”
“邪路?”苏澈闻言,不觉好笑。
“养煞之法自古有之,皆是为了自身武道修行,用在正道则为正,心怀叵测之人用之则为恶。”
元歌说道:“你不用觉得秽浊便皆是恶毒,或者一棒子将桃花剑阁打死,觉得我们都是恶人。若真是如此,宗门也不会屹立数百年,还能有如今地位。”
苏澈点头,笑笑,“我只想离得远远的。”
元歌皱眉,“你何必如此呢,莫说孤身沦落江湖,便是下山之后的路,以及面对宗门的追杀,都不是你自己可以躲过去的。”
苏澈道:“你也不用试探,日后的路如何走不劳你操心,你只需要带我出桃山便够。”
“这个没问题。”元歌脸色微肃,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将乔芷薇之事传递宗门,凶煞反噬非比寻常,她极有可能失去意识,成为完全被煞灵支配的怪物。”
“煞灵?”苏澈意外道,他没听过这个名称,难不成世上还真有这等稀奇古怪之物?
“这是我们后山的称呼。”元歌似是不愿多说,只是道:“以天地宝药,人身血肉养煞,凶煞自然也会生灵。”
苏澈眉头皱了下,觉得这不过就是另类的走火入魔罢了,只不过或许还会留几分意识,更多的却是陷入混沌。
“你是怕她对门中弟子不利?”苏澈问道。
元歌嘴唇动了动,还是道:“我是怕她也趁乱下山,被其他门派拿住。”
苏澈一愣。
元歌一笑,“虽然这么说不好,但能凶煞反噬也是要机缘的,而反噬之后,其一身真炁皆化为精纯煞气,对我等养煞之人来说,她此时这个人,就是盛满宝药的罐子。”
苏澈听后,眼底不免生出些嫌恶。
元歌摊手,“我够坦诚吧?”
苏澈摇头,“你也不用担心,现在的大张旗鼓,就是在找她。”
“嗯?”元歌先是一愣,然后忽而醒悟过来,“前门那被杀的七八个弟子...”
“是她之前派来监视我的。”苏澈说道:“应该是看我离开,他们进院去瞧的时候,被乔芷薇杀了。”
元歌目光闪了闪,道:“不行,此事必须通知父亲。”
苏澈有些无奈,“你们掌门都亲自出山了,吩咐了门中长老去做,你还操什么心?”
“而且,”他说道:“你该不会觉得我很好说话吧?”
说到这,苏澈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受制之人,竟还如此聒噪,是性格使然,还是这人脑子不够用,看不清现在的状况?
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不懂么?苏澈手按在剑上,眉宇之间隐有寒意。
元歌摸了摸鼻子,道:“门中之人各怀心思不消多说,这凶煞之地开放次数本就有限,名额也是如此,若是让他们知道事情真相,知道乔芷薇现在是个香饽饽,恐怕会抢破头,闹出更大的乱子。”
“我对你们桃花剑阁会怎样并不关心。”苏澈道:“带路吧。”
元歌见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无奈。
不过,他朝后退了两步,正站在旁边桃林之前,眼带笑意。
苏澈平静看着他。
“我不是个喜欢受制的人。”元歌抬手,看着掌心里那虽已不再流血,却依旧清晰的伤痕,“既然我要求的你不答应,那就只好一拍两散了。”
苏澈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如是思忖一般,沉默良久。
元歌看着这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忽地沉了沉。
“我是想下山没错,可这不是必要。”苏澈开口,语气平淡,“这里是你们的后山,我记得你说过,你父元枭还在闭关。”
元歌本是带着笑容的表情一变,神色僵了僵,因为他听懂了对方话里潜在的意思。
后山大长老闭关,另外一位大修行同在凶煞之地看守,那这后山里便没有人能制住他。
“我对这后山忽然有了几分兴趣。”苏澈轻轻一笑,“而且,我也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37.朋友和苏
元歌的眉头深深皱起,若在以前,他还会当眼前这人是口出狂言,无聊威胁。
可当彼此交手过后,尤其还是在自己败于对方手上以后,他自不会觉得对方这是空话。
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思忖半晌后,元歌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无论是脱身传讯,还是动武再战,他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自己能有杀手锏,对方未必就没有藏招,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不会落得太好。左右本也是与自己无关之事,也没有危害到后山,还不如就此打住。
元歌平复下丹田真炁,语气和缓下来,“我可以让你和万逍安稳下山,就当是结交你这个朋友,当然,至于你俩离开桃山之后,以后会如何,我就说不准了。不过我能保证的是,我不会将此事透露宗门,后山的守夜人也不会出手。”
苏澈眼神一松,笑了笑,“交我这个朋友?你就不怕会被我牵连到么?”
“宗门不会为一个外人降罪于我,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乔芷薇师徒惹出来的。”元歌道:“只要你没骗我。”
苏澈点头,“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好。”元歌也是松了口气。
他主动走过来,伸出手,语带真诚,“那以后,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苏澈看着对方递过的手,道:“你这朋友,听着倒是随意,也不太靠谱。”
元歌挑眉,“怎么,是觉得当了朋友还不能把你安稳送出梁州,或者给你摆平桃花剑阁的麻烦?”
苏澈摇头,笑了,“没有,咱们还没到那个两肋插刀的份上。”
元歌也笑了笑。
“就是,总觉得有些别扭。”苏澈轻声道。
久居府上,明明是在京城那等繁华地方,可他的朋友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而且,似乎现在的下场都不算太好,四下散落,有的还丢了性命。
元歌淡笑,手主动伸过去,扯了眼前人袖子一把,然后松开,“那这朋友就算成了。”
苏澈一愣。
“虽不说是肝胆相照,但若是以后江湖相见,也能点个头,寒暄两句。”元歌说着,当先朝下山的路走去。
苏澈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有动作。
“怎么,不想下山了?”元歌回头看他,好笑道:“还是说真对我这后山感兴趣了?”
苏澈摇摇头,跟了上去。
……
苏澈觉得这元歌似乎是在后山憋久了,话匣子一打开,根本关不上。
“你这隔空点穴的手法挺厉害。”
“是么。”
“能交我么?”
“那你把你那掌法交给我。”
“这不行,不过你要是来当守夜人…”
“那算了。”
“天山剑派什么时候收男弟子了,说说,你怎么拜进去的,有门路?”
“没有,我跟她们没关系。”
“那你怎么会剑步?”
“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你觉得我会信?”
“随便你。”
“咱们是朋友!”
“还不太熟。”
“你…”
“你跟我一个朋友有些像。”
“朋友?哪里像?”
“话都挺多,你们应该能聊得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萍水相逢,知道太多反而不美。”
“呵呵。”
元歌气得冷笑。
……
下山的路有些崎岖,因为桃林和古树太多,密林浓雾之间,苏澈竟一时难辨方向。
不过终究是下山了。
漫天的雾霭渐渐清晰,等走出来的时候,苏澈才发现眼前是在小山丘上,而旁边便是一条幽长的小径。
小径蜿蜒扭曲,经过远处林边,再远些,依稀能看见有人和马经过。
元歌说道:“顺着这条小路走,前边就是官道,不过要是再回来的话,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苏澈点头,这后山之路多密林浓雾,而他自是能看到一些或粉或青而五颜六色的毒瘴,若是无人领着,一不小心走进去,那可能就回不来了。
而这条山路从山上不好找,可从山下来寻的话也不算是多么隐秘,桃花剑阁却不派人来守,好像是不在意别人从这里上山一样,苏澈是一路走下来的,对此自然能想明白。
“你们留这条路…”
“死的人多了,山路瘴气的危险自然就传出去了,若还有不要命的人来,那也没办法。”元歌说道。
苏澈没再多话。
两人在一旁树后等了约有半刻,山路上又走下两人来。
那个守夜人有些紧张,不时四下看着,而在他一旁的,是背了个包袱的万逍,他脸上此时掩不住激动,只不过还不至于得意忘形,也是有些警惕。
“这边。”元歌确认两人身后没有旁人跟来之后,方才从树后走出,招呼一声。
守夜人和万逍都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但当看清是谁后,登时松了口气。
万逍看着那在树旁抱剑而立的身影,嘴唇动了动,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少侠。”他真诚道。
“没什么,你也帮了我。”苏澈说道。
元歌对此懒得看,只是摆摆手,“行了,搜山的人肯定撒下了网,你们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多谢元主事。”万逍回头,抱了抱拳。
元歌哼了声,没应声。
万逍也不在意,只是冲苏澈抱了抱拳后,道:“那咱们就在此别过了,若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紧了紧包袱,小跑着往官道去了。
“这买卖,他倒是赚了。”元歌说道。
苏澈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也将对方带下山的事情,此时开口,“你在后山真的是练功吗?”
“什么意思?”元歌问道。
“我看你倒像是商贾,若有一日混不下去了,倒是可以去做生意。”苏澈道。
元歌大怒,转身便走。
一旁守夜人连忙跟上。
苏澈轻笑,也寻了方向要走。
“北边还有梁国的残军旧部在打仗,要想走的话往南去,或许你还能碰上返程的天山剑派门人。”
身后,传来元歌平淡之语。
苏澈回头,对方已经转身了。
“我叫苏澈,大梁平北将军苏定远的苏。”
本是快步往山上赶的元歌猛地一顿,却未回头,只是朝后摆了摆手,“那你可挺值钱的,别被抓了。”
说完,他便施了轻功,往山上去了。
38.瑶无艳
守夜人有些欲言又止。
元歌察觉到了目光,也不看他,随口道:“怎么了?像憋了屎一样。”
守夜人一噎,忍不住暗翻白眼。
“他可能是苏定远的儿子。”他忍不住开口。
姓苏,又提到了平北将军苏定远,依着苏澈年龄,其中身份自不必多想。
“那又怎么样?”元歌说的随意。
守夜人跟在他身边多年,自是不信他是如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他说道:“苏定远到底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那场战斗被传得太过玄乎,不过现在北燕那边一直有人马在找。同样的,他们也在找将军府的人。”
“这跟咱们没有关系。”元歌道:“不管他是谁,不管他上山下山,咱们都没见过他,也没有跟他打过交道,更不认识他。”
守夜人愣了愣。
“今日你我没有下山。”元歌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你烂在肚子里,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
守夜人嘴唇动了动,重重点头。
元歌见此,脚步微缓。
两人在回山的路上,他看着这条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山路,笑了笑,“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件事算是隐秘,没谁会来找你的麻烦,还有我在前边顶着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守夜人连忙道。
元歌摆手打断,“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苏澈这人武功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人值得结交,所以我才会帮他这一次。”
守夜人这个是能听懂的。
“苏澈在武道上选了一条很难的路,有苏定远在,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但他没有,这人看似随意健谈,实则心气很高。他破镜难度是常人数倍,可一旦入三境,必是石破天惊。”
元歌说道:“我的朋友很少,你是知道的。”
守夜人听出了他言语中对苏澈的重视,这还是身边这人第一次对年青一代里的某个人如此评价。
年青一代么,他同样不免深思。
“我也该抓紧修行了。”元歌长出口气,看着自己的双手,“后山的俗务管多了,该有的东西就落下了。”
守夜人顿时凛然,他可是知道身边这人是如何修行的,那种狠劲儿让他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苏澈。”元歌轻语一声,一下握紧了手掌。
……
“难道他没有下山?不可能,芷薇遭凶煞反噬必是此人所为,如此机会,他一定会趁乱下山。可为何无论山门巡守还是古村暗桩,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桃花剑阁山下,瑶无艳已离那山下古村数里之遥,换句话说,她已经在这山门脚下的范围内搜了个遍。
却依旧是毫无所获。
她在树杈上站定,微微平息真炁,长时间以轻功赶路,便是以她的修为,也是感到疲惫了。
可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在意的是搜寻这么久,现在竟连苏澈在哪都不知道。
“难道,他真没有下山?”这是瑶无艳在搜寻无果后,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自己的心腹早就有信传来,宗门里将桃山搜遍,半点可疑人影也没有发现,掌门狄左梁因此动怒,将那几个负责搜寻的长老好生训斥了一番。
而她因还未归山,倒也让狄左梁念叨了几句。
对此瑶无艳当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丢了乔芷薇,还没有找到苏澈,这让她最为恼火,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多年的弟子,将来的衣钵传人被人暗算了,从今日发生之事上来看,想来神智已失,现在在哪也不知,恐怕已是半人半鬼了。
日后找到,也不过是一个供人提取煞气的药罐子。
而算计了数月,眼看是一步步走进瓮里的苏澈,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他的消失,更让瑶无艳感觉到了久违的紧张和慌乱。
若是此事宣扬到江湖之上,她的名声自是保不住了,而桃花剑阁的名誉也同样会受损,最关键的,是其他门派会怎么看。
一个人的身份是可以为他来牟利的,苏澈的话可能没多少人信,可他还是苏定远的儿子,以这个身份说出的话,总是会令人信服的。
就算是假的,也会有人去证实。
而瑶无艳最不愿意看到这一点,若其他门派给予桃花剑阁压力,就算她是入三境的大修行,宗门也不会容她,因为宗门要考量后山的凶煞所在,在暴露与否之间,必会选择抛弃自己。
到时,先不说自己以后无法在江湖立身,单是宗门为了保住秘密,会如何对待自己还要两说。
可能或者说将要造成这一切的,便是苏澈!
瑶无艳心中恨意不免升腾,而这时,有一人从远及近而来。
“长老,门中召您回去议事。”来人正是其门内心腹。
瑶无艳回神,随口问道:“可知何事?”
“之前后山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被盗取藏书阁的贼人携走,另一具经查明,却是门中新进弟子白小鱼。宋士渊宋长老已将此事报与掌门。”
瑶无艳听着,却是微微一愣,“你说,盗取藏书阁的贼人?”
“是。”心腹虽然不明,但还是应道。
瑶无艳眼眸一沉,自己还是大意了,而那苏澈果真不愧是自小在将军府长大的,的确是有些小聪明。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苏澈已经明了此间算计,有洛青尸体在,他必然不会轻易脱身,而会想办法将之保全。
同样的,对于后山,因为那凶煞所在以及禁地的森严守卫,她更是下意识忽略了。
她只当苏澈会趁乱尽快下山,逃离还来不及,哪会想到对方竟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了后山。
可是,他要怎么下山?
瑶无艳不免蹙眉,既然苏澈出现在后山,那对于他是怎么去的也就不需要关心了,现在该想的,是他此时是否还在后山。
难道他不打算离开了?
“宋长老在后山可曾找到那贼人,或者,有什么线索?”瑶无艳问道。
“这个,有后山守夜人配合,听说是除禁地之外都搜遍了,都一无所获。”心腹恭敬道。
瑶无艳听后,确定苏澈此时已经不在桃山之上了。
39.心照不宣
同是门中长老,同是入三境的大修行,瑶无艳自认对宋士渊不陌生,也算是知晓此人手段。
既然连他都要上报宗门,那想来,在后山的确是没什么发现了。
不过,想必宋士渊应当是十分憋屈的吧。
瑶无艳想着,然后道:“你去回禀掌门,我临时有要事,需暂且离山,两日后自会回禀宗门。”
心腹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应下了。
瑶无艳转身便要走。
心腹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道:“对了,还有一事,弟子觉得或许重要。”
“何事?”瑶无艳有些不耐。
“后山跑了个巡守弟子。”心腹道。
“巡守弟子?”瑶无艳柳眉一蹙。
“此人名为万逍,此前被那偷盗藏书阁之人挟持过,听说还泄露了不少机密。后被后山主事元歌和宋长老问询,并搜查其住处,并未发现不妥。只不过,在两刻以前,有人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住处所在已然收拾干净,人也不见了。”心腹回道。
“宋长老是何反应?”
“这个...弟子没注意。”
瑶无艳脸色一寒,“废物,你说了半天,就只有这条消息有价值。”
心腹一下低头,颤颤不敢言语。
只等衣袂破空之声远去,他这才敢抬起头来,眼前树上早就没了那人身影。
……
桃花剑阁,宗门议事厅内。
“瑶长老有事离山?”
坐在上首的是一面容微黑,颔下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此人面相中正平和,不显威仪,看起来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此人正是桃花剑阁掌门,“剑中铁画”狄左梁。
只不过在场的都知道,自家掌门虽生了一副老实相,可此人却极有手段,若是信了他这副相貌,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开口的正是狄左梁,他语气里虽然听不出有什么不满,像是寻常在问,可谁都不会认为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这人真如表面上这么平静。
就算瑶无艳是大修行,也不能这般无视掌门命令。
堂下,那传讯的弟子只是称是,恭敬无比。
“下去吧。”狄左梁摆了摆手,好似对此并不计较。
“后山尸体的身份,查出来了么?”他问道。
堂中一长老起身,抱拳道:“禀掌门师兄,已经查明了。”
“哦?”狄左梁倒是有些意外。
后山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突然不见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对能查出此人身份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他也听说那不是派中弟子。
可现在,竟然查出来了,狄左梁暗忖,如此说来,那人是在宗门里出现过了?
“经先前询问后山发现尸体的弟子,通过画像来确认,此人是乔芷薇带上山的客人。”那长老说道。
“乔芷薇?”狄左梁眉头一皱,他本待打算要问的,因为有门中弟子说,乔芷薇也是失踪不见了。
宋士渊接过话头,道:“月前,乔芷薇带了两人上山,一主一仆,住在门中槐院。今日发现的尸体,便是其中仆人的,至于那年轻人,如今也是不知所踪。”
“后山巡守弟子万逍失踪,门中真传乔芷薇下落不知。”狄左梁笑了,“现在又冒出个外人来,我闭关这段时日,宗门里倒是有些热闹。”
堂中几人皆是默然不语。
“那人是何身份?”狄左梁问道。
宋士渊道:“据门中弟子所言,此人名为陈诉,出身不详,只不过似有京城口音,许是梁都人士。”
狄左梁没说话。
这时,堂中有一老者开口道:“老夫或许知道此子是谁。”
话落,堂中等人不免看去。
“秋长老请说。”狄左梁道。
此老是外门主事长老,资历极高,平时他闭关时,门派与外事务便多由此人打理。也因此,其手上自然有不少情报来源和消息渠道。
元歌坐在左列末端的位置,他本是对场间一切并不关心,此来也不过是响应号召,不然回山后便去禁地了。
此时,听了这秋长老出言,他不由地竖起了耳朵,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他知道这秋长老素来八面玲珑,交友广泛,却也不是爱开玩笑之人,此时既然敢开口,必然是有了切实依据。
元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事实上,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他与苏澈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数月前梁国武举,乔芷薇曾与门中弟子入京。”秋长老个头不高,说话却中气十足,“此前,有弟子禀报老夫,那乔芷薇带进门中的年轻人,便是今次武举状元,苏澈。”
“苏澈?”狄左梁咂摸一声,确认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在江湖上的年青一代里,也没有此人名姓。
而他既然闭关,对武举一事自是不关注的。
只不过,凡是梁国境内之人,提及苏姓,必不可免地会想起一个人来。
“他是苏定远次子。”秋长老沉声道。
狄左梁脸色终于变了变,不只是他,便是堂中数人,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神情都是一瞬有所变化。
但下一刻,众人又不由得松了口气,因为苏定远如今早已生死不知了。
“乔芷薇竟然将苏澈带进宗门?”
“将军府之人如今被北燕追杀,乔芷薇此举是置宗门于不顾!”
“不错。”
堂中数位长老声音不高,可这话众人自然听得明白,无他,实在是苏澈身份敏感,而如今燕国势大,连梁国都被灭了,这梁国江湖更不敢兴起什么风浪。
便是身为持剑八派之一的桃花剑阁,在面对燕国时也没有丝毫底气。
“好了。”狄左梁拍了拍扶手,道:“所以说,昨夜偷入藏书阁的,就是这苏澈?”
秋长老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应该是他。”
场间没有蠢人,能当上一派长老,或许性格总不免会有缺陷,或迂腐,可总不至于没脑子。莫说宗门里值夜森严,苏澈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入藏书阁,便是整日坐镇藏书阁的,可是瑶无艳这位入三境的大修行。
苏澈要如何瞒过她,才能进去偷盗秘籍?
此事要说没有蹊跷,怕是谁都不信。只不过此时,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那杀死门中弟子的,也是苏澈?”狄左梁声音微沉。
秋长老一愣,继而四下看去,发现场间诸人有的移开目光,有的目光躲闪,便是宋士渊,都默然不语,看着杯中茶水,如同里面泡了朵花。
“这...应该是。”秋长老咬咬牙,说道。
狄左梁点头,“传令宗门,苏澈忘恩负义,杀害门中弟子,即日起,苏澈便为门中仇敌,人人杀之。”
场间长老等人相视一眼,皆是抱拳应下。
元歌捏紧了手里的茶杯,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不只是对门中弟子所下的命令,还是以持剑八派桃花剑阁于江湖的传讯。
狄左梁如此做,便是不管乔芷薇将苏澈带上山是有什么目的,而直接以大义将苏澈钉死。就算日后从苏澈嘴里说出什么,常人也不免会因此而多思量一番。
堂首,狄左梁心中有无奈,更多的是对乔芷薇及瑶无艳的恼怒。而此事一旦泄露,那他必会被江湖人所唾弃。
可是,在当前心照不宣之下,为了宗门名声,身为一派掌门的他,只好这么做。
40.故人老酒
元歌再多担心也无用,因为他并不能改变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半日,起码在这梁州地界上,桃花剑阁的追杀令已经传遍。
无数江湖风媒和大帮小派,或依附于桃花剑阁的,或另有联盟的,或是其他门派附庸的,此时议论最多的便是苏澈。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想这苏澈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桃花剑阁。
像桃花剑阁这种门派放出的类似风声消息,都是不能全信的,在江湖上,对于名门大派之间,人人都有一把尺子衡量。他们哪些话该信,哪些话不该信,哪些话要只听一半,这都是学问。
对于苏澈身份,人人皆是好奇且惊讶,梁都陷落,平北将军苏定远传言已经战死,将军府却早已人去楼空,此时倒也颇值得玩味。
如今,久没有消息的将军府忽然冒出苏澈来,众人所观望的,是来自北燕的消息。
众所周知,北燕屠夫燕康之子燕长安,对将军府及梁国残余抵抗的追杀可从未停止过。
那现在,北燕方面会如何应对?
而对于苏澈现在会在哪,各方也是诸般猜测,总归这人是不可能出了梁州地界的。
一时间,或是为讨好桃花剑阁,或是为探寻苏澈身上究竟有什么隐秘,或是各怀心思,暗中无数人已经动作起来。
那,苏澈到底在哪呢?
日头落下,天暗了。
梁州城里裁缝铺。
“客官,您看这件衣裳,可还满意?”小二拿了袍子过来,一脸笑意。
苏澈点头,接过后去后面换了,付了银钱,走出铺面。
北燕的衣着风格是与梁国不同的,梁国繁华,衣着以华美为主,北燕却多是粗犷。自攻占梁国以后,两方已然开始融合,大街小巷里,有梁国居民,也有外来的北燕人口。
明明战事才过去月余,每个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什么慌乱了,黄昏下走动,好似都已经习惯。
苏澈看着人来人往,将背后包裹的木牌理了理,然后融入人群之中。
……
“小二,再来一壶老酒。”
名为‘一家老酒’的酒馆里,在这个傍晚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客人在的,他们或是叫上几个下酒菜,三五人推杯换盏,或是单纯饮酒小酌,望着街上,脸带闲适。
而这声吆喝在这并不吵闹的酒馆里倒是清晰,却也不显突兀,而喝酒的客人也只是看过一眼,一笑后便不再关注了,无他,这段时日里,他们对这叫酒之人已经算是熟悉了。
这是个看起来有些落拓的年轻人,下巴的胡茬应当是有些时日没有打理了,而身上的衣衫看着也是穿了太久,虽说没有什么异味传出,看着却也不甚干净。
不过即便此人不修边幅,细看的话倒也俊朗,尤其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份洒脱。而当饮酒时,还喜欢不时高歌几声,反倒不惹人厌。
但客人不觉得他烦,可店里的掌柜和小二倒很是苦恼。
因为这人已经半个多月没结酒钱了,而且这吃住也都在此。除了不惹事,不跟客人闹事以及脾气还算不错之外,这人简直跟街上的不良人没什么区别。
“少侠,吃了这壶酒,咱就走吧?”小二看了眼不远处在拼命给自己打眼色的掌柜,半是无奈地赔笑道。
饮酒之人放下酒壶,哈哈一笑,一把揽过小二的肩膀,“你这店小二,莫不是怕我没银子给你?”
小二知道眼前这人身怀武功,而这自也是他与掌柜多番忍让的原因。
此时,他强忍着对方身上的酒气,以及把对方手臂拍开的冲动,干笑道:“您这话说的,不过就是十几两银子,我们掌柜的说了,就当交您这个朋友,请您喝酒了。”
“呦,我怎么没看出那老小子这么大方?”这青年挑挑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半月之前我拿不出银子的时候,你们几个,可是商量着要动武来着?”
小二一听,下意识去看掌柜,可后者早就缩了脖子。
对方说的没错,当时他们一听这人打算要吃霸王餐,顿时想先将这人教训一顿。可在看到对方随手背对着甩出筷子,扎死了十步外的老鼠后,他们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心思。
小二见对方竟然还记得,顿时心中忐忑。
虽然他们是在这梁州城开店的,可也是本分人家,眼前这人虽是混吃混喝,却也说过会给银子,再者因着对方存在,那素日街上常来的几个不良也不敢再横了,这反而也算是帮了这附近店家。
只是于情于理,他总该出来说说的。
青年笑了笑,道:“你尽管放心,过去告诉你们掌柜,让他赶紧算算这些时日花费几何,小爷今日就会把银子付上,分文不少。”
店小二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在说大话推脱,可看到对方眼中笑意,不知怎的,他竟生不出什么怀疑来。
“真的?”他只是有些疑惑,毕竟眼前这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士,也不像是有朋友在的,不然的话,怎会一直赖在他们酒馆?
而且对方是在这住了半个多月的,来的时候也算体面,只是后来银子没了而已,这才呈现一幅落魄样子。
青年点头,“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店小二有些担心,说道:“那什么,其实之前我也没说假话,这银子也没那么重要,您可别为了银子去做些...”
话不用说满,他语气里磕绊的意思,相信对方能听明白。
这青年听了,当即一笑,拍了拍眼前小二的肩膀,道:“要不是你根骨长成,不适练武,我还真想教你几手。”
小二挠了挠头,“学武还是算了,费银子,也容易得罪人。”
青年一愣,竟是一时没说话,接着摇摇头,道:“你也别担心了,我有朋友会来,他有的是银子。”
小二下意识朝店外看了眼,天色已经黑了,而他也知道眼前这人一直住在店里,素日也不出门,怎么联系到那朋友的?
“天虽晚,可他今日肯定会来。”青年笃定道:“这是在城门不远最安静的酒馆,人在失意时,总会过来喝一杯。”
“啊?”小二忍不住道:“莫非你那朋友也是好酒之人?”
“哈哈,他可不好酒。”青年目光看向街上,道:“只是现在的他,最需要一杯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