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情理
“所以,在乔师姐找上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别的师兄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开心吧,可当时的我,只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想着这回完了,可若是她能给我个活命的机会,就算让我磕头我都愿意。”
明明洛青已经听不到了,可白小鱼却仿佛是在跟人倾诉、将压在心底的东西说出来一样。
“原来她是让我害人啊,我既是没得选择,也觉得幸运,只要不是害我就好了,至于害别人,呵,不管是谁,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人在世上活,不就是要恃强凌弱么。”
白小鱼忽地将铁锨一摔,变得又哭又笑,“可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朝廷命官,不该是瞧不上江湖门派么,为什么要看得起我这个废物啊?你不是应该连搭理都不搭理的么?”
“我提醒过你的。”他抹了把脸,“你好蠢,好笨,是你自己寻死,这不能怪我。”
白小鱼嘴里说着,跳上土坑,将洛青拖了进去,然后拿起铁锨,在坑边看着,半晌没有动作。
“反正也没人知道了,洛大人,您就在这安息吧。”
他说着,铁锨铲了土,可怎么也丢不下去。
“怎么,不忍心了?”
身后的林子里,忽地传来似笑非笑之语。
白小鱼被吓了一大跳,“谁?!”
乔芷薇脚步轻盈,慢慢走近。
“乔师姐?”白小鱼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有些疑惑,“您刚刚,不是走了吗?”
“我要是走了,不就听不到你说这么一番心里话嘛。”乔芷薇像是在笑,但艳若桃李的脸上,满是讥讽。
白小鱼本能觉出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往‘对方要杀自己’这个可能上去想。
“乔师姐误会了,我这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自说自话。”他说着,用铁锨朝坑里填了填土,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他挡了师姐的路,本来就该死,要我看,就这么埋了他还是轻的。”白小鱼讨好般地说着。
乔芷薇朝那土坑看了眼,然后听着林间沙沙的风声,以及开始投下光芒的月亮,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挡了我的路,就该死。”
白小鱼附和点头,“师姐威武,师姐说得对。”
“哦?”乔芷薇挑眉。
白小鱼心头一跳,连忙道:“我对师姐可是忠心一片,唯师姐马首是瞻,恨不能效死!”
“那现在就到你效死的时候了。”乔芷薇细声细气地说着,声音糅合在风里,腻人而缠绵,“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也只好让你去死了。”
白小鱼一听,心中一骇,当即手腕一抬,一铁锨沙土就披头盖脸地扬了出去,然后脚下一动,已踩轻功,便飞身上树,朝林中深处而去。
乔芷薇拂袖,真炁涌动,飞来的沙土便尽皆被挡住。
她看着对方远遁的身影,冷笑一声,抬脚追了上去。
……
窗子没关,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
苏澈打了个哈欠,从房中出来。
此时天还没亮,他在想这洛青在搞什么,晚上有风,怎么还敞着窗睡?而且声音这么吵,他怎么还不把窗户关上。
苏澈敲响了洛青的房门,可叩门几声,里面均未有人回应。
“洛大人,你在里面吗?”他问道。
没有人回应,苏澈眼帘低了低,沉心静气,凝目时剑识已开,五识之外的感应让他几乎能确定房中无人,因为他并未感知到任何气机。
“出去了?”他心想。
可推了推门,房门是从内插上了的。
苏澈略一皱眉,直接转身,开门走到了外面。
回廊上,他看那被风吹得摆动咯吱的窗子,然后闭了半边窗,双指夹了打火石一搓,便将窗后桌上的灯点亮了。
烛火有些摇晃,光亮显得飘忽。
苏澈借着烛光看了看房中,甚至还朝屋顶看了看,不算很大的房间里,的确是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了眼窗棂,洛青应该便是翻窗走的,只不过有风的缘故,窗台上没有鞋底沾上的泥沙。
要知道,今夜是下过雨的,而洛青也曾出去过。
苏澈没吹灯,将窗子关了,回身看向院中,看向外面的夜色。
洛青能有什么要事呢?甚至都未通知自己便走了。
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这段时日的接触下来,苏澈大概能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谨慎,且不会鲁莽,他甚至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家父亲的一点影子,都是那么持重。
但现在,这样的一个人,会在如此夜里不知去向么?
联想到之前白小鱼来时所说的,今晚桃花剑阁遭了贼人,苏澈的眼神便不由凝重几分。
堂堂持剑八派之一,如何会遭贼?
这该是胆子多么大、武功多么高的贼人,才敢来这里撒野?
更何况,看之前桃花剑阁门中弟子的架势,似乎是已经有东西失窃的,那贼人业已得逞的意思。
但凡当贼,除了要有手艺之外,还要跑得快,不论是脚程还是轻功,都得高于常人。可这里是桃花剑阁,是有大修行所在的当世大派,若不是同境界的大修行亲至,便是轻功再高明,也得留下。
可一个大修行来当贼,这似乎不太现实。
苏澈沉思片刻,将衣衫穿好,握着剑便朝院外走去。
不管如何,他都得找到洛青,因为方才没来由的,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
将院门关上,苏澈转身,看着眼前被风吹得干净的甬道。
空气中隐隐带着一点雨后的泥土腥味儿,却是将这桃山上最多的桃花香气盖了下去。
四下偶有灯火,这边却没见到巡夜的人,除了风声以外,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喧哗,许是那贼人已经离去了,或者是被抓了。
他深吸口气,刚待抬脚往前走,忽地顿了顿步子,下意识朝左手边的甬道看去。
那边不远,就是白小鱼住的地方。
桃花剑阁里,门下弟子住宿居所不同,一是武功高强的弟子可住院落,每人都有独自的房间,且院子还配以杂役。再者便是大通铺,虽也是小院,却是一群人住在一起,床铺挨着,像是那种炕。
白小鱼就是睡炕。
不知怎的,或是心血来潮,苏澈就想过去看看他,问一问。
12.抱剑
夜还黑着,苏澈握着剑,素色的衣衫被风吹拂,束发的丝带和袍摆同样飘扬。
院门外,他停了步子,想了想,叩响了门扉。
许是有风或是里面的人睡的很沉的缘故,他敲了有一会儿,才听得院内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鞋子趿拉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不是我说白小鱼,你没带钥匙啊?这么晚回来敲什么门啊。”
里面的人边走边抱怨,苏澈听得很清楚,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院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胖乎乎披着袍子的青年揉着眼睛,“你这去哪了,这么晚…”
他本是嘟囔着,可当看清门外的人不是白小鱼之后,便一下住了嘴,转而带着审视和警惕地看着。
“你谁啊?”他带着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
“我是乔芷薇乔姑娘的朋友,就住在那边。”苏澈说着,指向自己小院的方向,他觉得对方应该是知道的。
“哦。”微胖的青年拖了个长音,一副什么都懂都明白了的样子。
苏澈笑了笑,没否认。
“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儿?”
“白小鱼在么,我是来找他的。”苏澈说道。
“找白小鱼?”胖青年目光闪了闪,“他睡前喝了些酒,现在睡得可死了,要不你明儿再来,或者等他醒了我跟他说声,让他过去找你。”
苏澈暗自点头,这胖子倒是个机警谨慎的,他没问自己找白小鱼有什么事,而是直接将后路堵上了,显然是不想惹事,而且这理由找的也充分。
“那就把他叫起来吧。”苏澈道。
胖青年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跟你说了,他喝了酒,睡得很死么,怎么能叫的醒?”
“我能叫得醒。”苏澈温和一笑。
胖青年脸色一沉,竟是话也不说,直接要关门。
但眼前多了一柄剑,剑未出鞘,暗沉的剑柄抵住了他推动的门板。
胖青年冷笑,用力一推,打算直接让眼前的小子出丑。
可他一用力,却是没推动,反倒自己脚下闪了一下。
他脸色微变,看着眼前脸色平静如常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当即,他讪讪一笑,“那什么,要不还是我进去,试试把他叫起来吧。”
见眼前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连忙道:“这院里还住着十多个师兄师弟呢,你进去也不方便,未免误会,还是我来。”
胖青年把手从门板上放开,举到身前,道:“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叫他过来,你稍等。”
说完,他倒退几步,讪笑着,然后转身进了院里。
苏澈看着对方走上回廊,进了房里。
然后,他左右看了看,直接抬脚,进了小院。
傻子才在这等。
……
“有人找事儿?”
“别睡了,快起来,有人挑衅。”
“谁啊?天冲院的那些混蛋?”
“这么晚了,他们是有病吗?”
左右房里,大通铺的十多个人皆是被这人晃起来,掀了被子,满脸的不高兴。
胖青年潘凤搓了把脸,道:“不是天冲院的那帮孙子,是一外人。”
“哎我嘈,外人?”
“是今晚上那偷了藏书阁的贼人?”
“不是,值夜的那些人都是废物么,怎么今晚上净是外人来了?”
潘凤听着这些人边穿衣服边嘴上骂着,当即苦笑道:“不是那贼偷,是在槐院住的那小子。”
“槐院?”有人愣了愣,问道:“在那住的不是乔师姐的朋友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不满的人一下住了嘴,也不骂了,手上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
如果细要划分,他们都是桃花剑阁的外门弟子,而乔芷薇却是派中真传。
更别说现在她快要破镜,一旦她成了大修行,那在门派中的地位无疑会更高。莫说是亲信朋友,便是认得的人,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所以,对于那在槐院住的人,不管他们心里如何猜测其身份,只因是乔芷薇领进来的,他们便不会去招惹。
免得示好不成,反倒落了个没面子,乔芷薇可是个狠角色。
是以,在场的众人相视一眼,不约开始把快穿好的衣服脱下来了。
“哎,你们这是干嘛啊?”潘凤急了。
“我说胖子,你是怎么招惹上人家了?”有人道:“还让人半夜找上门儿来,要我说你赶紧去给人赔礼道歉得了,省的明天收拾你的是乔师姐。”
“就是,这么久了,我也没见那人出门几次,你今晚上可是不仗义啊,想把咱们当枪使?”
这般说着,语气已经是有不满了。
其他人同样看过来,虽未明言,但眼神的意思也都差不多。
什么有人上门挑衅,这不是在坑他们么?
“不是,我这不是急嘛。”潘凤急的一脑门儿汗,“我给各位赔不是行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有人问道。
“他是来找白小鱼的。”潘凤只好说道。
“那就找呗。”
“哎,不过白小鱼这小子哪去了?”
“好像咱睡下的时候就出去了。”
“胖子,这事儿不对吧?”
看着众人一脸怀疑的样子,潘凤无奈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是他出门的时候让我给他保密,别让人知道。”
素日里,白小鱼就是挑水砍柴,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什么人,两人关系算不得很熟,只能说是比起其他人来,走的稍微近些,但也就如此了。
门派中虽然不允许拉帮结派,私下搞小团体,但大伙都住一个院子里,基本现在住同一个大通铺的就是一伙的兄弟。方才所说的天冲院,就是跟他们这伙子人不对付的。
潘凤给白小鱼隐瞒,是为了能更好地融入进这个院子里,因为他讲义气啊。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旁人也就不说什么太重的话了。
不过,还是有人道:“那槐院的小子,我看你还是老实跟他把话说了吧,不管他找白小鱼干嘛,左右也都是他俩的事儿,咱别跟着瞎掺和。要是让其他院的人泼了脏水,乔师姐给咱个脸色看,这月的小比,咱们就苦了。”
其他人连连称是。
潘凤无奈,心下叹了口气,再告罪一声后,返身走了出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站在几步外回廊上,抱剑的身影。
13.夜觉
“呃,你怎么还进来了?”
微胖的青年潘凤摸了摸鼻子,随口道。
苏澈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直接问道:“人呢?”
“他,不在。”天知道潘凤是如何说出这三个字的,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憋屈。
苏澈点点头,“去哪了?”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潘凤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是老实回话。
“不知道。”
“不知道?”苏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胖子有些不老实。
“是真不知道。”看着对面那明明年纪不大,却偏生让自己感受到压力的年轻人,潘凤连连摆手,接着更是抬指发誓的样子。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是我起夜的时候,看着他拿了个包袱出门的。”潘凤一脸信誓旦旦。
“包袱,什么包袱?”苏澈问道:“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被赶下山了?”
“没有啊,就是寻常的包袱。”潘凤觉得自己已经够义气了,反正都说了不少了,便索性帮着一块儿分析算了。
而且,他确实也好奇白小鱼去了哪,而眼前这人来找他又有什么事情。
苏澈暗忖,包袱?如此深夜,白小鱼为何会携带包袱离开小院,还不让人知道?
但片刻后,他便觉得自己应该计较的不是这个。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澈问道。
“半个多时辰了吧得有。”潘凤想了想,说道。
苏澈拧眉,他原先只是心血来潮看看,可现在,却忽而有种感觉,那便是洛青的失踪,与白小鱼或有关联。
这并非笃定,或许,只是直觉罢了。
但只是这么一想,原先与白小鱼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便在脑海浮现,愈发觉得对方言行举止都有些刻意起来。
好似对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接近洛青和自己,都是抱有一定的目的。
苏澈暗暗摇头,当怀疑一个人的时候,还真是能想到太多提供怀疑的依据来加深,而事情的真相,却不是靠猜的,是去做才行。
“那好,他要是回来的话,告诉我一声。”他对眼前的胖子说道。
潘凤连忙点头,而后见对面之人似是要走,不由道:“那个,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终于忍不住问了,好奇还真是人的天性,苏澈想着,没应声,直接出门走了。
“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潘凤撇了撇嘴,然后裹了裹衣衫,打算回屋。
“你不去关门吗?”忽地,苏澈的话在耳边响起,顿时把他吓了一大跳。
潘凤一个激灵,还以为对方回来了,连忙转身去看,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
“大爷的。”他搓了搓脸,还是去锁院门了。
……
因为是在桃花剑阁,身份的制约,让苏澈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在宗门里找人。
所以,他打算去找乔芷薇帮忙。
开阔的甬道上,地面还有积水,风吹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但也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清新。
门中值夜的弟子大多都是不认得他的,此时见了好似悠哉地在门派中走的人,见他穿着并非是本门服饰,顿时觉得这人当真胆大包天。
“等下,你是何人?”
在去乔芷薇住处的时候,苏澈被人拦下。
“在下陈诉,是乔芷薇乔姑娘的朋友,如今暂住槐院。”苏澈说道。
几人相视一眼,对此自然是听说过的,只也是现在才知道那住在槐院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诉,该是要好好打听一下此人身份。
没有刁难或是盘问的意思,值夜的几人便从旁过去了。
这里是桃花剑阁,是持剑八派之一,江湖巨擘,还没见过有什么贼人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
而且关于苏澈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苏澈看了几人一眼,继续朝前走。
身为大派弟子,身上的确是有一股气质,那便是有大树依靠的自信。这是可以在面对未知时,保持从容的底气所在。
苏澈曾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有些莫名的羡慕。
因为他的依靠已经不在身边了,从今后的江湖,是要他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靠,无论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风雨。
……
乔芷薇身为真传弟子,住的地方自然不一样,是在离桃花剑阁中心那座大殿不远的竹林处。
天然的竹林葱郁青翠,夜里更是如墨般。
苏澈听乔芷薇说起过,她说自己喜欢竹子那种坚韧和挺直,就像是为人一般,正直不屈。
他走近,这片天然的竹林附近没有其他人居住的样子,进竹林二三十步,便有一处院落。
院门左右,各有字刻着,如若春联那般。
只不过这字刀削斧凿,其内似是有剑意凝而未散,让人看久了,不由觉得刺目非常,再看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写下这两行字的,必是剑道高手。
苏澈这般想着,聚目观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每个字皆透露一股锋锐,全然看下来时,更好似有一把剑直往眉心刺来,迫在心头。
苏澈猛地闭眼,虽未后退,可身子仍是不由一晃。
淡淡的晶莹从眼角滑落,却是被锋芒刺痛。
他本想试着领悟其中剑意,却没想到,这遗留之字就算再神异也不过是死物,剑意非人,只会伤人。
他打消原本念头,再睁眼去看时,倒不觉得有太多异样了。
“这字是前人所留,但应该不是桃花剑阁之物。”
苏澈心里想着,他身怀神秘且看不出来路的《山海剑势》,以及观潮阁三大剑典中的《观潮剑气》,于识剑法一途上可谓是有一番眼力。
乔芷薇的剑法他在武举上见过,虽也不减锋芒,却多是刁钻,更甚是狠辣,却没有这般锋锐。
他也看过藏书阁里的部分剑法,虽不是传承绝学,但毕竟也是桃花剑阁收录而来,教授给门下弟子的,窥一斑而知全豹。
苏澈收回目光,心下虽也疑惑这刻字的木牌绝对能说是不亚于一门绝学的宝贝,为何会被这么轻易挂在门口,但他也知道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
他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了,而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发现洛青或是白小鱼的踪影。
苏澈抬脚上前,推了下门,院门没锁。
没多想,他直接走了进去。
14.枯塘烂草长
院子在外看着不大,其实进来后倒是空旷。
其内幽静,还有一方草塘,苏澈走到边上,草塘里只剩枯草,和方才落下的雨水。
风穿过回廊,竹林摇晃,有竹叶飘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
房门关着,没有灯。
苏澈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若是房中有人,此时应该警醒才对。
“乔姑娘在吗?”他在回廊驻足,轻轻敲响房门。
果然是没有人应声的。
苏澈没有冒然开门进去,而是直接在一旁的栏杆上坐了,打算等一会儿。
桃山很大,又是夜里,桃花剑阁也有规矩,他一个外人,在这种地方找人无异于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只能等乔芷薇回来,让对方发动力量帮忙找才行。
苏澈倚靠在柱子上,本想静下心来吐纳呼吸法,却总是难以沉神,并非是因为耳边风声,而是心中莫名的紧迫。
如有临身之石,压力凭添。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色都快亮起来的时候,苏澈微合的眼睛睁开,他闻到了风里的桃花香。
院门外,乔芷薇腰挂双剑,此时到了家门口才稍稍松了口气。
了结白小鱼虽未有什么波折,不过对方轻功确实有几分门道,让自己好生追赶。
而在返回的一路上,虽然那些值夜的弟子没有询问,但自己如此时候还在外徘徊也是惹人怀疑,若是以后计较起来,这也是麻烦。
她也怕会遇到门中长老,生些变数。
可当看到眼前敞开的院门时,乔芷薇双眼眯了下,手掌已然按到了剑柄上。
她这竹林小院有些偏僻,本就没多少人会过来,再加上自己在桃花剑阁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更无杂役侍奉,所以这院子常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当然,也就是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自己没有锁门的习惯,而依她的名声和手段,门中也没谁会来招惹。
可现在,这院门开着,显然是有人进去过了。
乔芷薇抬手,将院门更推开一些,抬脚走了进去。
没有感觉到杀意和气机的残余,她有些疑惑,难不成门中真有不怕死的,来她这里做贼?
及得走到那方草塘,她低头看了眼,塘中枯草丛生,杂乱非常,因为有了雨水的缘故,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却冲鼻的腥臭。
旁人不知,这却也是一处阵法。
阵法,道门产物,以草木金石等物占据奇门方位,勾连天地之机,产生奇异,就如神桥境界的大修行那般,以人力感应自然之威。
有的可一叶障目,有的可使天地之力加身,神异之处,等等不一。
此处是一小阵法,养煞所用,在这杂草底下的烂泥里,喂养和培育着炼制‘魂煞丹’的毒虫与草药。
煞为秽浊之物,算是毒的一种,魂煞丹便是强行开拓经脉,并感染内炁的丹药。这是失传的一种修行丹药,它能壮大真炁,却也能让人感受到经脉撕裂的痛不欲生。
这是瑶无艳给乔芷薇出的法子,在她败给周子衿之后。
忍受痛苦,才能达到目的。
乔芷薇收回目光,虫豸天性敏锐,素时耀武扬威,可见了天敌之物却装死龟缩。比如此时,毒虫蛰伏,说明此前,有让它们感觉到危险的东西经过。
是人,而且还是武功很强的人。
对方藏得住气机,瞒得过人,却瞒不过这些毒物。
……
看到院中那人凝重的姿态,躲在廊柱后的苏澈稍稍放开气息。
下一瞬,乔芷薇目光一闪,直接拔剑刺来。
身法是腾转挪移,短距爆发的功夫,此时的乔芷薇便如离弦之箭,几乎是瞬息而至。
苏澈有些意外,因为对方此时只是身法,便要比在武举时还要快出许多。
方才自己故意暴露气机,对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是要比试一番么。”他不及多想,只是心思一转之间,眼前便已然多了一抹剑光。
剑光有些刺眼,仿佛夜晚寒星,冰冷浇骨。
苏澈侧身,剑光自身前而过,也与跃身而来的乔芷薇交错,彼此都看清了模样与神情。
近在咫尺,有些腻人的桃花香钻进鼻孔,却是比这刺来的剑还要让人心底生寒。
苏澈眼前一恍,微微有些愣神。
乔芷薇不意外他能躲过自己这一剑,接着是身未折返,而是以左手倒持短剑后刺,悄无声息,宛若自叶下突袭的毒蛇。
可这招在惑神下的偷袭,若对旁人来说自是重创,可苏澈却天生玲珑心,洞察机先。
此时周身若凉水浇下,他心神凛然之际,恍惚尽去,反而更显清明,顿时于千钧一发间避身躲过,下一瞬更是直接点出一指。
乔芷薇没想到对方能在咫尺方寸间躲过这一剑,更没想到对方避开后不是闪身给拔剑留出空隙,反而是直接出手!
她不记得情报中有说眼前人还会拳脚功夫,而在参加武举之时,她也没见过眼前人使出过除剑法之外的武功。
那现在,他不出剑,是在小看自己么?
乔芷薇盯着对方刺来的那有几分秀气,也看不出丝毫烟火气的剑指,并未闪躲,而是直接挥剑斩了过去。
苏澈神情未变,一手仍是按剑,本是不见什么声势刺出的剑指却蓦然有飘忽之意。
乔芷薇瞳孔一缩,只觉得四下起了风浪,眼前是咆哮翻涌而来的海啸,巨大浪潮如同海中巨兽,在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吞噬掉。
“怎么可能?!”她心神一骇,这是什么指功,竟会有这般意境显现?
下一息,眼前异像消失,自己的短剑被眼前之人轻轻夹在双指间,如被磐石所压,一动也不能动。
乔芷薇喉间微滚,眼中的惊然始终没有消除,她看着身前默不作声之人,目中神情闪烁不定。
苏澈松手,捻了捻手指,放下时隐没在袖口之中。
“虽然是不请自来,也用不着这么大火气吧。”他眼帘低了低,目光再看时却是带着笑意,“我保证,就是在院子里坐了坐,可没进屋。”
乔芷薇听他说完,也回过神来,当即把剑一收,不在意地一笑,“没什么的,不过我得先给你赔个不是,刚才一路都在想事情,发现家里有人之后,就有些没收住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说着,她倒真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俏皮般地吐了吐舌。
15.是非
苏澈静静听她说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她。
乔芷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以及一点赧然和羞怯。
可当时间久了,她不由暗暗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直到她感觉到不自在,想要开口打破这种有些诡异的沉默的时候,便听对面那人开口了。
“没事的。”苏澈说道:“正好也是很久没有活动活动了,今晚下了雨,有些凉,刚好热热身。”
乔芷薇眼眸一闪,这话听着好像没有表面听起来这般简单,似是还有另一种意思藏在里面。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今夜洛青和白小鱼已死,自己有些紧张了。
毕竟,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眼前这人了。
“对了,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她好似才想起来,开口问道。
苏澈道:“洛大人,也就是洛青不见了,我一直没找到。”
“洛大人不见了?”乔芷薇神情惊讶,“那他之前可曾说要去哪?”
“没有。”苏澈摇头。
“可在宗门里,他应该没有相识吧?”乔芷薇帮忙分析道:“难道是山门外有人来找他,所以他着急离开了?”
“他为人稳重,就算真有急事,也一定会先知会我一声。”苏澈说道:“此事有些蹊跷。”
“蹊跷?”乔芷薇问道:“你有什么怀疑么?”
苏澈没回答,反而问道:“听说今夜,宗门里遭了贼?”
“啊对,一个小毛贼。”乔芷薇道:“不过轻功和开锁的功夫的确了得,进了藏书阁。”
“瑶前辈?”
“师傅今夜刚好有事,没有坐镇。”乔芷薇有些遗憾道。
苏澈点头,道:“选在风雨之夜,瑶前辈又刚好不在,那想来是内贼的可能性更大些。”
乔芷薇一愣,还是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门派里值夜的师兄已经开始在排查可疑之人了。”
“这就好。”苏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了,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朝院外走去。
“哎,你等一下。”乔芷薇喊住他,有些意外,有些疑惑,“你不是要找洛青吗?”
“是要找他。”苏澈点头。
“你来我这,应该是想让我帮忙吧?”乔芷薇笑了笑,“你在门派里行走不便,怕引起误会,所以想要我发动师兄师弟们帮你找人。”
“本来是这样的。”苏澈看着她,说道:“可既然他们都在为找到那贼人操心,这另外找人的事情,就不好再麻烦他们了。”
“也没什么的。”乔芷薇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慷慨随意。
苏澈摇头,“我自己找找看就好了,而且他这么大一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了。说不定等我回去,他早就在房里睡下了。或者,他也在担心我去了何处那不放心,再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乔芷薇闻言,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道:“你也看出他好像有些不喜欢我了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修行无情道,对哪个女子都是如此。”苏澈道:“你莫要往心里去。”
乔芷薇笑了笑。
苏澈想了想,还是问道:“你门口挂着的牌子?”
“怎么了?”乔芷薇有些不解。
苏澈辨她神情,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这刻下的字很传神。”
“那个是本就挂在门上的,最早住在这小院的是门中的一位前辈,离世之后这里就空下来了。”乔芷薇说道:“后来我算是天赋不错,再加上师傅疼爱,便给我争取到了这么个幽静的地方,方便修行。”
苏澈点点头,“原来如此。”
没有再多寒暄,他便离开了。
乔芷薇看着他将院门带上,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是,开始怀疑了么?”她心里想着方才与苏澈的一番交谈,对方言行举止间,似乎不见往日的那种熟稔,多少有些反常。
但马上,她摇了摇头,自己没有露出破绽,而对方也不会这么聪明。
更何况,就算怀疑了又能怎样?
方才是自己没有把握将对方拿下,若是有师傅在的话,那枯草塘里,今夜便有人与毒虫为伴了。
至于苏澈所说的门口木牌,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
苏澈走出了院子,穿过了竹林,有着青苔而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上,他走的异常沉重,剑在手里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影有些孤独萧瑟,有些自疑颓唐。
洛青该是遭遇不测了,他想着,抬头,天边已有光亮,他却无比疲惫,还有彻骨的冷意和懊悔。
乔芷薇身上的桃花香味很浓,那并非是胭脂水粉,而是催功所致。
在武举之时,苏大强曾将一些搜集到的关于尹莲童、易长月和乔芷薇这三位摘桂‘劲敌’的情报给自己看过,当时自己并未太过在意,毕竟只是纸上的东西,不如亲自交手一番来的准确。
所以,在后来自己与乔芷薇交手过后,他便又重新看了一遍关于对方所学的一些介绍。
她身上的桃花香,是所修魅功尚欠火候,所以运功时总是收不住,因此才会逸散。
是以,乔芷薇今夜已经与人动过手了,且并非试探切磋,而是生死之较。
对手,便是洛青。
走出竹林之后,苏澈脚步顿了顿,一直藏于袖中的右手露出来,在那食中二指的指缝里,夹着一根几乎难以看清的丝线之物。
这是南疆金蚕丝,是之前,他从乔芷薇的短剑上抹下来的。
彼时,这根金蚕丝就缠在剑尖往下一手之处。
这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洛青留给自己最后的提醒,而正是凭借这个,他怀疑而有了猜测。
苏澈缓缓屈起手指,将这根金蚕丝捏紧。
当开始怀疑以后,一点点的异常都会加剧怀疑,甚至会成为真相。不管是乔芷薇还是白小鱼,现在想想,他们的接近全然都是刻意了。
洛青说的没错,自己和乔芷薇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似乎,两人从见面开始,一切都是对方在占主导。
她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苏澈想着,先是看了眼手中的沉影剑,接着移开目光。
想到与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仍是难以相信,对方娇艳柔美的外表下,竟是这么一副蛇蝎心肠。
一个多月以来的亲近随和,全然是矫揉造作。欲语还休,皆是装腔作势。
而他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喝酒之时,以及当自己将此事说与洛青听后,对方神情的变化。
洛青看人是准的,而自己却是太蠢。
苏澈闭了闭眼,然后平静地朝槐院而去。
洛青已经出事了,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当想通一点之后,便可以推敲出更多。
乔芷薇绝非是孤身一人,从她带自己去藏书阁,以及对方在藏书阁里的那番作态,和其师瑶无艳的言行,苏澈几乎可以肯定,这师徒两人是早就串通好的。
而自己却没有早早发现,更没有事无巨细地告诉洛青。
否则,依对方机警,早就看破了,也不会有今日懊悔。
16.黄蜂
苏澈想要给洛青报仇。
即便他现在身上积压的仇恨已经很多了。
可是,就算洛青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照看自己,他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交情,可他对自己好是假不了的。
也是,除了周子衿和下落不明的大哥苏清外,唯一与父亲有关的人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桃花剑阁出事,苏澈做不到视若无睹,他的良心过不去。
哪怕,现在就有逃跑的机会放在面前,他也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之前父亲将自己送到旸山郡,避开了京城陷落之祸,这是父亲对后辈的爱护,他不想让自己付与期望的儿子死在战火之中。
但苏定远没有想到的是,在当得知京城被破,自家父亲战死的消息之后,苏澈心中的懊恼与悲伤是有多重。而他所想的,也从不是苟且活命和逃避求生,而是能与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起,哪怕是共赴黄泉,迎面是山海,也无惧。
这是苏澈心中的遗憾,遗憾在那个落日的黄昏里,自己不能与父亲共战沙场,并肩慷慨。也或许,对方心中也同样有如此的遗憾吧。
所以,这一次,在让自己感受到长辈关怀的洛青这里,苏澈便不想再逃避。
为何关爱自己的人要一个个离开或失去?
莫非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不成?
苏澈抬头,看着天边出现的鱼肚白,他不相信,也不信命。
走到槐院门口,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几个派中弟子,只是略一打量,他便认出这是今夜碰到过的一队值夜之人。
现在这个时辰,对方还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从自己自甬道而来之后,便一直看着这边,怕不是徘徊不去,只是为了监视自己。
现在想想,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外面或早就有乔芷薇安排的人在了。
的确是这样,若有筹谋,孤身自然不成,手下必要成众方可行事。
苏澈低了低眼帘,心中淡笑,对此并未理会。
他开了院门,然后进去,关门。
另一边,那在不远处屋檐下的几人看着他进去,却是不约松了口气。
人还在,没看丢。
“这小子今晚上是出去干嘛了?”一人问道。
“不知道,看方向是往竹林那边去的。”
“你们说,会不会…”
“嘘,你疯了,还敢编排乔师姐。”
先前说话的人连忙闭嘴,不过几人眼神交汇,俱都是了然一笑。
“只要是乔师姐看上想得到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这回可真是倒霉了。”
“管他呢,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营生就行了,免得怪罪下来,咱们也跟着掉层皮。”
“这小子看着也不蠢,现在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呢。”
“你没听乔师姐说么,这小子呆愣,肯定想不透。”
“嘁,我看还是乔师姐手段高明。”
“溜须拍马。”
……
天亮过后没多久,槐院的院门被人敲响。
苏澈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穿着一身素色长裙,乌发披肩,与往日穿着打扮大相径庭的乔芷薇。
她微微咬唇,似是欲语还休,双手放在身前,拎着一个食盒,而那双剑则挂在腰后。
苏澈愣了愣。
乔芷薇见此,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转而道:“还没用饭吧,我熬了些粥,吃点吧。”
苏澈让开身子。
方才他略有失神,是因为对方此时打扮,竟与周子衿有几分相像。当然,也只是相像罢了,莫说容貌,只是气质便大不一样。
一个人的神韵气质不是那么好模仿的,更逞论是心有叵测之人。
“洛大人还没回来吗?”乔芷薇故意问道。
苏澈摇头,“没有。”
“你一宿没睡?”乔芷薇语气里带着担心,还有些心疼。
苏澈道:“放心不下,总觉得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可这里是桃花剑阁,持剑八派之一,又能出什么事?”
乔芷薇附和笑笑,“说的也是。”
“可他怎么就不见了呢?”苏澈看了她一眼,问道。
乔芷薇没从他眼里和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怀疑,有的只有疑惑和思索,还有掩不住的担忧。
她心下不屑一笑,面上笑的却是亲和,语气宽慰道:“别急,一个大活人还能到哪里去,先吃点东西,这样才有力气去想、去找人。”
苏澈默默点头,没说话。
两人走过院子,乔芷薇忽而鼻翼微动,蹙了蹙眉,“你这是煎了药?”
随着靠近正堂,一股温热的草药味便飘了过来,她有些不解,对方身上也无伤处,何以需要煎药?
更何况,这药是哪来的?
苏澈随口道:“好像是昨夜出门出的急,染了风寒。”
“这药?”
“洛青包袱里的,临行前,父亲可是把贵重东西都留在他身上了。”苏澈苦笑道:“父亲在书房跟他交代了半天,却是一点也没留给我,洛青也不告诉我包袱里装了什么。”
乔芷薇一愣,然后轻笑,“这是苏将军觉得洛大人老成持重,信任他。”
说着,她好奇道:“不知那包袱里是装了将军府的什么宝贝?”
苏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几眼,面上不露分毫,心下却是皱紧了眉头。
他以包袱中有苏定远交付之物试探,可乔芷薇并无感兴趣的意思,就连这好奇也仿佛是寒暄一样,只是为了把话顺下去而已。
果然,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而洛青,不过是被牵连殃及罢了。
苏澈道:“银票和一些药材,我看着没什么贵重的。”
乔芷薇摇头,认真道:“行走江湖,没银子可不行,须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抵是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苏将军才把银钱交给洛大人来掌管吧。”
她说着,把食盒在回廊下的小桌上放了,道:“再不吃,这饭菜可就凉了。”
苏澈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粥和小菜一样样端出来,身姿温婉,仿佛是那书中所言的家中贤妻一般。
可事实上,却是一只将自己伪装起来的毒蝎子。
苏澈道:“你先等我一下,屋里的药应该好了,我去看看火候。”
“好。”乔芷薇随口应着。
莫说自己到现在并无马脚露出,而对方也未怀疑,便是真想跑,现在自然也是晚了,只有认命而已。
今日,便是自己入三境之时。
17.黄蜂(下)
乔芷薇将粥放在桌上,拿了汤匙出来摆好,神情闲适,带着笑意。
她嘴里哼着无名的曲调,仿佛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情,就像是为丈夫准备好早饭的妻子,在等着丈夫上桌吃饭,聊聊家常。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无风,天却凉爽。
清晨的云还淡,还高,乔芷薇坐在竹椅上,仰头眯眼看着回廊外的天空,在想自己入三境之后,便将同辈之人远远甩开了。
什么参加武道大会的当世龙雀,喙爪再利也只是雏鸟,唯有大修行才是江湖里真正的巨擘。
不入三境,便只是习武而已。
乔芷薇想着,自己破镜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下山去寻周子衿。
不只是为了能亲手折磨死她,还要告诉她自己是如何杀死苏澈的,让她感受到绝望。
毕竟当时的那个黄昏,她不是就是为了替苏澈出头,觉得自己故意接近苏澈,教坏了他么。
乔芷薇嘴角漾开一抹笑容,现在只是想想便心情舒畅,真不知道届时真到了周子衿面前,杀死她的时候,对方该是何等的神情。
她最瞧不起天山剑派那副好似自己冰清玉洁,其他人皆是浑浊污秽的样子,叶梓筠是这样,周子衿也是这样,她很不舒服。
“嗯?”乔芷薇忽地皱眉,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却说不上来。
她回神,看向正堂房门,苏澈好像进去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看一下煎的药,怎么还要这么久?
想了想,她起身,眼前却是微微恍惚,脚下如是踩空,一下按在了桌上方才站稳。
乔芷薇脸色一变,自己这是中毒了?
她连忙调息,却毫无异常,只是浑身有种莫名的乏力,真炁运转如常,就是好像没了多少力气。
她强撑口气,以秘法刺激精神,强行让自己清醒,然后毫不犹豫,直接往院外奔去。
根本无需多想,自己现在既出现如此状况,必是苏澈所为!
那么,其中深意可想而知--自己一定是无意中露出了马脚,被对方察觉,然后无声息间给自己下了药,可能他房中煎的,也根本不是什么驱寒的草药。
“饭还没吃,乔姑娘何必急着要走?”
淡淡的语气从身后而来,很近,如是贴身相随一般。
乔芷薇听了却是心头大骇,她从未有一天觉得对方那清澈良善的话音是如此令人生寒,也从未有一天会产生这种方寸大乱之感。
她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痛恨和冰冷,因此更是毫不怀疑,对方必是已然知晓此间筹谋。
不等她多想,瘦弱的肩上落上了一只手掌,并不宽厚,却十分有力,抓的自己有些疼。
然后,她施展起来的身法便被强行打断,整个人如是陀螺一般,以对方所按的肩头打了个半圈,两人一下面对面。
在这短短刹那,乔芷薇的惊容早已不见,反而是疑惑和楚楚可怜,更有一丝羞怯。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好似绕进了人的心尖上,让人瘙痒的厉害。
苏澈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乔芷薇一怔,“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说着,她微微挣了下肩膀,“你力气好大,弄疼我了。”
苏澈五指用力。
乔芷薇眼神一变,瞬间顾不上其他,直将提起来的真炁爆发,肩头向上一送,真炁碰撞,从对方手下挣脱。
接着,脚步一滑,朝一旁错开几步。
但也只能如此了,她脸色一白,肩上已有剧痛而来。
乔芷薇看了眼左肩,衣衫已被血染红。
“你要是嫌我穿衣碍事,我可以脱下来。”她看着苏澈,脸上伪装退去。
方才,自己感应到了剑气锋芒,这才连委蛇拖延也不顾了,直接挣脱开来。
否则,对方那一抓之下,自己这肩膀便要碎掉。
苏澈手掌依旧干净,只不过是剑气外放,他也没报以希望直接杀死对方。
“你是怎么发现的?”乔芷薇问道。
这时候,她脸上没有笑意,只要高高在上的俯视,只不过她免不了疑惑。她自认自己素来小心,不可能会有马脚露出而不自知。
苏澈反问,“你诓骗接近,应该是为了从我身上达到目的,可为什么杀洛青?”
“因为他该死。”乔芷薇道:“谁让他自作聪明,竟还怀疑我。”
苏澈沉了口气,原来,洛青真的遇害了。
乔芷薇看了他的神情,当即一笑,“是你的蠢笨,害死了他。”
苏澈点头,“的确是我害死了他。”
乔芷薇眉头一皱。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苏澈问道。
“你剑法是从何而来?”此时,乔芷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苏澈一愣,剑法?
转而,他看到了面前之人眼中的探究和热切,当即明白了。
“在武举之时,你就有了打算。”他说道。
“我未见过如此剑法。”乔芷薇说道:“它能帮我破镜。”
缘,是真实存在的,人会错过一些东西,也会在偶遇一些东西时心生莫名感触。
就如对苏澈所用剑法,乔芷薇一见便觉会助自己,而传书瑶无艳之后,更添辅证。
相对可破镜而言,不过是杀人罢了,又有何妨?
只不过需要一番算计,倒是颇让人耗费心神。
但这是值得的,乔芷薇从不后悔。
苏澈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对方的坦诚,而是因为自己的剑法。对于《山海剑势》,他虽已配合那无名桩功和呼吸法修行多年,却也不敢说是大成。
它看似简单,只是聚势,可这“势”素来缥缈,看不见摸不着,更别说还是融在剑法之中。他现在可以出剑而成势,却做不到不出剑以人成势。
而事实上,苏澈知道对方现在是在拖延时间,想等药效过了好反手或是示警喊人,届时反咬自己一口的话,桃花剑阁的人自然信任她而不信任自己。
可他又何尝不是在拖延呢。
这药名为“一线明月”,算是毒,却是与化清散同属的奇毒。
它的药效不会使人致命,却会随着吸入和调动真炁化解的时间而愈加增强,让人从初时的乏力变得精神亢奋,让中毒者以为自己已经解毒,而事实上这只是一种致幻。中毒者会陷入长时间的精神疲惫,非几日休养不可缓解。
18.无声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百姓家中常教如此道理,苏澈自小也是听过无数次。
而这名为一线明月的毒药,是洛青包袱里备下的。
他在朝为官,宦海沉浮多年,自是见惯人心险恶,苏定远将苏澈托付于他,那他自然不会让苏澈身涉险地。
行走江湖,谨慎固然重要,你还要有手段。
毒药是一种威胁的手段,无解的奇毒,更是一种底气。这无关阴险与否,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地任人宰割。
苏澈知道一线明月的存在,而他更是断定了乔芷薇今早一定会来,所以早早准备好,只等她来之后,便将药力催发。
不是没有杀死她的把握,而是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以致被其他人发现。那样,杀人不成,还要将自己折进去。
对方心思深沉,苦心孤诣的一番算计筹谋,在自己仿佛是案板鱼肉的时候,必会志得意满。
他算好的,便是乔芷薇智珠在握的自负。
就像是现在,对方没有喊人,仍是在尝试解毒,然后杀掉自己。
她是该有如此自信的,洛青已死,本身在武举时又没有出尽全力,仍是有杀手锏在。
一切心思不过是眨眼之间,乔芷薇心下疑惑于自己以真炁逼毒似乎并无效用,而且眼前竟然开始有些许的模糊和闪烁的光影浮掠。
她猛地一惊。
就在这心思转变的电光火石之间,苏澈铿然拔剑,剑光暗沉如幽影,迅捷如飞鹰击殿。
乔芷薇一瞬心头警铃大作,强烈的生死危机感笼罩全身,即将来临的死亡冰冷已然蔓延,让她浑身僵硬,即便有心去规避闪躲,偏生提不起任何动作。
最主要的,是那若有若无的恍惚,让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的剑光在何处。
可她毕竟是半步神桥之境,即将入三境的天骄翘楚,当死亡即将在眼前显现真容的时候,刹那之际,她身子动了动。
体内仿佛有什么崩裂的声响,她的脸色更白一分,眼中还有痛苦。
这是强行提气的真炁反噬,经脉与丹田受创,少说也要好一阵的休养才行。
可这也算是以伤换自己活命,暗沉的剑光划过她的肩膀,长长的血痕自颈下而过,喷溅的血液将衣衫彻底染红。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可也因这种疼痛而精神一振,恢复了几分清明。
“你真卑鄙,竟还用毒!”她嘴上说着,右手已然拔剑。
苏澈在一剑未竟功之后便再次斩击,当对方的话出口的时候,他已经一剑刺出。
乔芷薇以剑格挡,可一股明明不是很大却清晰的力道自剑身上传来,让她手腕不由一抖,劲力阴毒如蛇信般冰冷,沿经脉而入,让她右臂当先一阵痉挛,这剑便一下不稳。
苏澈以剑身一压,直接将对方手中短剑拍落,同时横切而出,竟是留手也不,直接打算割喉。
交手短暂,生死却要在此间分出。
乔芷薇嘴角带血,眼里心中却满是不甘。
对方卑鄙用毒、自己大意不察,这都不是她最不甘心的。她最不甘心的,是自己明明要破镜成为大修行,受万人敬仰,日后行走江湖,就是那些江湖名宿见了自己,都要恭敬行礼。
自己还要手刃周子衿雪耻!
可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
生死当面,眼前的剑仿佛是阎王送来的请帖,乔芷薇不甘心!
她已然无声,可喉间却有诡异尖鸣,声音不大却刺耳非常。
苏澈忍不住皱眉。
他的剑很快,眉头未舒,已然斩在乔芷薇的喉间。
可预想当中的飞血没有出现,这一剑落实,却仿佛是斩在木头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苏澈微愣,下一刻却猛地抽剑,欲要变招。
但他抽剑的动作突然变得滞缓,不是他手慢了,而是剑变重了,或者说,是剑上多了一股与自己争抢的力量。
乔芷薇的头发有些散乱,双眸竟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一片,其中隐有幽光隐没不定,诡异非常。
而她原本雪白的脖颈间,此时却多了仿佛黑雾的东西,雾从她的眼耳口鼻之中溢出,交织如手,便是这诡异的黑雾,缠住了苏澈的沉影剑。
也是这黑雾,挡下了这必杀的一剑。
苏澈见之,心底本能觉得恶心厌烦,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难忍受的秽浊一般,可他很确定之前从未见过这等东西。
如真似幻。
这像是混元境界大修行的外放真炁,可真炁有形无质,虽有力量却不会像这般如实质。
乔芷薇的脸上有些痛苦,她的眼神有些变化,虽然冰冷,可其中却仿佛是有挣扎。
一时间,苏澈抽不回剑,而眼前的人则好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自身的力量。
这时候,苏澈不觉得再耽搁下去是好事,对方现在明显情况不对,好像是要丧失神智一般,不管是一线明月的药力太强导致出了差错,还是乔芷薇本身的手段,他都不可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这里是桃花剑阁,不是无人的野外。
杀了人要能跑掉才行,不然,杀人还有什么意义?
苏澈松手,同时手指一弹剑柄,铿锵剑鸣之间,长剑抖动不停,如要挣脱。
他聚势在前,此时打算直接崩解以势,强行破开这黑雾。
可这清脆的剑吟声让乔芷薇双目一凝,原本眼中的挣扎尽皆被混乱压下,血红之中的幽芒仿佛多了几分睿智。
苏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这是乔芷薇,也不是乔芷薇!
她咧开了嘴,口中的诡异黑气逸散更甚。
苏澈抬手,并指成剑,真炁运转之间,隐约有潮水起落之声。
他身上真炁环绕,却是愈加凌厉,转而便是刺空呼啸的剑气。
沉影剑上爆发出如山崩海啸般的声势,却诡异定格在方寸的此间,剑身仿佛因承受不住而急剧颤抖,如是悲鸣不停,让人几乎认为下一刻这剑便要彻底崩碎。
而苏澈也使出观潮剑气,竟是打算一举将乔芷薇灭杀在此。
从乔芷薇张口到黑雾的凝实,一切皆是瞬息之间。
两相碰撞,寂静无声。
苏澈瞳孔骤缩!
19.欲离
幽芒仿佛是有能吞噬一切的力量,如山崩般的剑势在方寸之间隐没,只有黑雾起伏不定,如是沸腾一般,却是将这股力量完全压下了。
而苏澈的剑气更如泥牛入海,完全被这黑雾吞噬,其中更有幽芒如跗骨之蛆般袭来。
他脚下一动,剑步急转,瞬息脱身。
及得一丈之外,定睛看去,那黑雾却只是在三尺之间浮动。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澈眉头深深皱起。
无他,这并不像是乔芷薇能掌控的力量,肉眼可见的,这些黑雾从乔芷薇的眼耳口鼻之中不断溢出,转而慢慢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而乔芷薇就如傀儡一般,僵硬且无声,任由幽芒遍布全身。
啪的一声,本是被黑雾锁住的沉影剑一下掉在了地上。
苏澈看了眼乔芷薇,对方现在悄无声息,只有那未知诡异的黑雾在翻涌。
他犹豫片刻,五指朝前一探,真炁在掌心凝聚,如有旋涡一般,掉在地上的长剑轻颤,而后直冲他飞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拿剑,而是以剑气扫过长剑,不觉有恙后,这才一把抓住。
剑柄冰凉,而剑身依旧暗沉无光,好似方才黑雾仅仅只像是一种实质般的束缚,并未对沉影剑造成损伤。
苏澈看着已经被黑雾完全包裹起来的乔芷薇,沉思片刻后,还是收剑入鞘,没有选择再动。
现在对方状态未明,且自己并不知道那黑雾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它的弱点,它便像一具坚不可摧的盔甲,不可能穿破它去杀人。
从乔芷薇来到现在,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苏澈没有多想,直接返身回房。
他本就没什么行李,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洛青倒是带着随身的百宝囊,说白了也不过是诸如打火石这等行走江湖的一些必备物品罢了。
衣物等能用银子随意买到的东西没带,苏澈将一些药物、银票之类的东西用包袱卷了,然后塞进了乔芷薇带来的食盒里,盖好。
而在经过院子的时候,乔芷薇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只不过黑色的雾状已经变得浓郁,如同流体一般。
苏澈脚尖一踢,脚边飞石破空,尖啸而去。
啪,足以击穿门板的力道仿佛是落在了厚厚的棉被里,黑雾依旧在翻涌,石头却在一息后掉在了地上。
苏澈见此,收回目光,拎着食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
关院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原本在甬道那边监视的门中弟子只剩下了一个,此时看见自己走出来,也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苏澈淡淡一笑,径直顺着甬道走了。
……
过了半晌,有几个原本负责监视的弟子回来了。
领头的先是看了眼那关着的院门,然后随口问道:“没什么状况吧?乔师姐离开了么?”
先前,他们自是看见了乔芷薇的到来,也因此才有空闲去别处转转,只留下一人轮值。
再说,有乔芷薇在,还能出什么事?
那在檐下一直盯着的青年弟子摇摇头,“还没呢。”
几人一愣,转而了然笑笑,“这都两刻钟了吧?”
“是挺久了,你们猜他们在聊什么呢?”有人挤眉弄眼道。
“我看你是讨打。”另一人瞪他一眼,不过也是带着好奇,“乔师姐到底看上这小子什么了?”
“我看是别有所图吧。”有人冷笑。
门派里,谁不知道乔芷薇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从不吃亏不说,更是睚眦必报。从没有人能让她如此上心,可这个‘上心’,也明显是不怀好意。
否则,还能安排他们几人来日夜监视槐院那人的动静?
几人点到为止,都心照不宣就是。
只不过那领头的弟子看到了之前留守的那青年的表情,顿时皱眉,“小智,怎么了?”
他一问,本是闲谈的其他人也停了话头,看过来,有些不解。
那被叫做小智的青年此时有些欲言又止,迎着众人目光,他犹豫道:“乔师姐是没出来,不过那小子,之前倒是离开了,还没回来。”
“什么?”领头之人一愣。
“陈诉离开了?”
“你是说乔师姐还在里面?”
几人皆是一怔,继而问道。
小智不知该怎么说了了。
“等会儿,我来问。”领头那青年摆手止住众人,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走了多久了?”
“一刻前吧。”小智想了想,补充道:“他是拎着食盒走的,就是乔师姐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个。”
“这没什么吧,平哥。”边上一人笑了笑,“许是师姐吩咐他去做什么了,他拿着食盒,保不齐就是去伙房那边带饭去了吧?”
之前他们也是注意过乔芷薇来时是带着食盒来的,要说羡慕也有,不过更多的,则是心想他们这位乔师姐这回可真是下了功夫了,想必是在这陈诉身上所图不小。
而门派之中不得无故动武,伙房离这边也是有将近一刻钟的脚程,所以说陈诉要是去伙房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不该,就算乔师姐把他支开,事后也一定会出来给咱们提个醒,让咱们跟上那小子。”领头的平哥目光闪了闪,道:“不管怎样,咱们先过去瞧瞧。”
“啊?”众人一愣,接着道:“可乔师姐不是不让咱们靠近那院子么,这万一被她怪罪下来…”
“你们还真以为那姓陈的没发现咱们?”平哥冷笑一声,“虽说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不过人家也不是傻子,说不定早就有怀疑了,我是怕他怀疑到乔师姐的头上,给咱们坏了师姐的事儿。”
“那快点过去瞧瞧。”几人一听,连忙说道。
说罢,这几人便拥簇着快步朝槐院过去。
小智推了推门,院门没锁,他从门缝里朝内瞅了瞅。
“看到什么了?”平哥虽然紧张,可也不觉得会出什么事。乔师姐是半步神桥境界的武道高手,那姓陈的小子年纪轻轻,虽然每天拿着把剑,也不像是什么高手。
更何况,就算他修为也高,那也不可能是乔师姐的对手,因为乔师姐不会找一个自己打不过的人下手。再说,江湖上的年青一代里,谁能当乔师姐的对手?
平哥是乔芷薇的手下,自然对她信心十足。
可他本是随口一问,却一下看到了那趴在门缝上的小智惊骇的神情。
后者如是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好像吓傻了一样。
20.一场空
“喂,你怎么了?”平哥抬手拍了小智肩膀一下。
小智‘啊’了一声,像是专注时受到惊吓一般,竟是一下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平哥眉头皱起。
其余几人则是指点着他,纷纷笑道,“大白天的,你这是看着鬼了?吓成这样。”
小智干咽了咽,指着院门说不出话来。
平哥眼神一沉,当先趴到门缝上朝里看去。
缝隙透光,随着眼神的飘忽而将院中情景尽收眼底,院中也只是空寂无人。
“哪有什么东西?”平哥不悦道。
几人见小智仍像是没回过神来,失了魂的样子,自是嘲笑一番。
平哥虽也是笑笑,可心里却有份凝重,他当然不认为小智是故意做出来的这般姿态,因为没必要。
他刚待收回目光去推门,蓦地,在他眨眼未闭的时候,门缝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直直盯着他!
冰冷、充满恶意,让人见之泛寒。
“啊!”平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叫一声,噔噔退了两步。
“哎平哥。”身后几人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
“怎么了?”
“莫非这门后边还真有什么鬼怪不成?”
“别说笑了,世上哪有什么鬼。”
几人小声说着,已经回过神来的平哥脸色有些发白,他觉得自己腿还有些发软。
他咽了咽唾沫,与身旁的小智相视一眼,后者眼中惊疑不定,害怕是真的。
平哥心中发狠,这里是桃花剑阁,门中高手无数,而此地与自己一起的就有七八人,不管门后面那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真有什么狗屁鬼怪,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一咬牙,竟是直接一脚踹在了门上。
身边几人一惊,只听嘭地一声,院门就被踹开了。
然后,在平哥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影如幽光般从中掠出,速度奇快,他们还未看清,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在最后的小智眼睁睁看着,平哥的额头和肩膀被人按住,一道人影正咬在他的脖间。
那人穿着桃花剑阁的剑装服饰,头发散乱,露出的皮肤暗淡无光,仿佛是树皮一般,可也掩不住那玲珑的身段。
这是他们的乔芷薇乔师姐啊,小智自然是认出来了,可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人,现在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叫陈诉的家伙吗?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便看到那人猛地转过头来。
残忍、冷酷,嗜血。
小智眼神恍了恍,然后只看到一抹黑影充斥在了视野之中,将他所能看到的景色全部掩盖住了。
再无声息。
……
桃花剑阁,藏书阁内。
瑶无艳一身素色长裙,端庄雍容,静静写字。
四下有看书弟子,总会忍不住偷瞄两眼,继而脸色微乱,慌忙偏开目光,却忍不住再多看两眼。
这倒并非全然是因为瑶无艳貌美迷人,而这门中年轻弟子入门尚晚,武道修为不扎实,意志不坚。
而是因为瑶无艳在神桥之境止步近十年,本是以为此生再得存进非上天垂怜不可,但苏澈却忽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因此不免悸动,媚态展露。
从对方身上,或者说,是对方所怀的那剑法上,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彼时,乔芷薇将在武举之上苏澈表现事无巨细,尽皆说出,包括对方临战应对、变招武功等等。她听后便是心中一动,仿佛有某根心弦被无意拨动,后经一番查阅和搜集之后,方才有了猜想和定论。
如果所料不错,苏澈所学剑法,便是千年前消亡的武道圣地,御剑山庄的镇派绝学之一的《山海剑势》。
这自是失传的武学,千年已过,天道已亡,如今虽不好说这门剑法放在当今江湖该位列几何,但瑶无艳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尤其是,当在上次藏书阁与苏澈初见,自己略施天魅神功,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那缕神光。如是精致美玉,如是想要触摸的剑锋。
她选择相信自己心头悸动,苏澈所怀剑法,她必然要得到,而且,还要将苏澈对剑法感悟以及那剑法原本都要拿到手。
现在,洛青已死,依着那小子的机警,或许已有所怀疑了。不过这不要紧,筹谋再多当有图穷匕见时,就算他是苏定远的儿子,如今又能翻起多少风浪?
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瑶无艳心情很好,得意爱徒乔芷薇即将破镜,自是当世年青一代里第一个入三境的,而自己这位师傅,自然也会因此名扬。
因为调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就算是真武教的老道长和观潮阁阁主,他们武功可比天高,常人难望,可他们的徒弟,不也才半步而已么?
更何况,自己也看到了一丝希望,三境是统称,而武道从未有尽头。有人入三境可一剑破百甲,有人却能斩尽千人。
诸如功力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人,第五唯我,更有传言其一人可挡十万大军。
瑶无艳是不信的,莫说十万,便是万人,便足以将他累死了。要是第五唯我真这么强,依后周那位皇帝的野心,梁国和北燕,早该被收入版图之中了。
旁人的事,她自不需要操心,只不过是心情很好,便不由多想了一些。
瑶无艳嘴角含笑,落笔,可蓦地,手腕没来由地一抖,温柔的笔锋微散,一滴浓墨点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漾开一团墨韵。
她脸色陡然一沉,定定看着纸上变大的墨渍,双眸眯起。
……
七月初六,传闻桃花剑阁内出现鬼怪之物,残杀弟子八人,死者皆是喉管被咬破,血干而亡。
一时间,桃花剑阁内上到门人弟子,下到杂役伙夫,倶是人心惶惶。
其后,掌门狄左梁出关过问此事,着数位长老带门中弟子彻查,却一无所获,对于所谓怪异更是毫无得见。
藏经阁长老瑶无艳提议搜山。
遂,桃花剑阁封锁此间消息,以免传入江湖,徒惹笑料。而后以历练小比为名,派出门中长老带队,于桃山搜索。
瑶无艳入山后便与心腹分离,悄然往山下而去。
她脸色沉如阴雨之云,依她心计见识,如何能想不到那是乔芷薇近日服用魂煞丹太多,而未炼化药性,后遭煞气反噬所致?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必是那失踪的苏澈!
21.寻路
因为乔芷薇是门中真传,自由性很高,上山下山的,门中弟子自是司空见惯,也不会过问什么。
此时不见,他们只会以为对方有事而已。
至于苏澈,一个外人,莫说此时别人顾不上,就算是有人记得他,也只会以为他现在还在槐院里。毕竟,这人自来了桃花剑阁,可是极少出门。
再说如此大事,一个外人识趣的话也不会来掺和,不是出头,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桃花剑阁当然需要压下。
瑶无艳孤身下山,因为她知道乔芷薇是几时去找的苏澈,而算算时间,苏澈要从山门里小心离开,一路要过不少值守所在,就算他能躲过,也必定要耗费不少功夫。
现在,就算已经离开桃山,那也绝不可能出了山下的古村。
因为那古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所居的村子。
……
在桃花剑阁几乎所有人都忙起来的时候,门派伙房里做饭的伙夫等人却是难得清闲,拿了板凳在后院坐了,有的下棋,有的闲聊,胡吹乱侃。
喝酒是不行的,白天饮酒,在门派中是大忌。
不过他们谈论最多的,自然还是这派中方才所发生之事。
“你们说,这真的是闹鬼了吗?”
“怎么可能,世上哪来的鬼。”
“就是,桃花剑阁屹立数百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给宗门做饭的,也没听说闹过鬼。”
“老王说的没错,我看啊,这八成就是有人搞出来的。”
“嘶,你们的意思是,这是门中弟子暗斗,做下的凶事?”
“马上就月中小比了,说不定是哪一院的小子心狠手辣,下了杀手。”
“这不大可能吧,宗门规矩森严,私底下比斗可以,但还没死过人吧?”
“嘁,那这次闹鬼怎么说?你以前就听说过了?”
“这...”
三五伙夫聚堆,这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来劲,就跟那油盐酱醋放进了锅里一样,乱炒。
而在伙房后院稍偏一点的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悄悄出了后门。
一人穿着门派弟子的皂色剑装,一人是伙夫打扮。只不过前者神情从容不迫,后者却步子隐有不稳,肩膀略抖,额上见汗,明显掩不住的害怕。
“只要你没带错路,就不会有事。”苏澈落后前面伙夫一个身位,淡淡道。
“哎,是,是。”伙夫尤三高应的有些磕绊,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害怕,不只是因为身后那人跟着,而是对方给自己吃了要命的毒药,若是不按对方的吩咐做,自己就算能逃离脱身,也是会死。
所以,尤三高一边暗骂自己好端端的怎么非得去厨房偷吃,正好撞见对方;一边也是暗暗叫苦,这可是桃花剑阁啊,虽然对方穿的是门中弟子的衣服,可如今看来,肯定不是宗门里的人。
再一想到对方身后背着的那包裹起来的长条物件,以及昨夜门中闹贼一说,这是什么人似乎马上就能猜出来了。
何等的胆大包天啊,尤三高想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对方年纪轻轻,竟然敢来这里做贼,而且还得手了!
现在,自己却是要将这人送出去,万一被人发现,或是日后被查出,那宗门一定会活剥了自己。可要是不这么做,身后那人恐怕现在就一掌把自己毙了。
一个是可能会死,一个是必死,尤三高觉得自己没得选择。
“正常点,放轻松。”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进一个声音。
他脸色干干一笑,略微回头,道:“大哥,不是,好汉,少侠,我可真不敢保证能将您带出去啊。”
苏澈道:“只要你老实就好。”
上山当然不止一条路,比如门派中的采买,便不从山门正路走。
而在之前,他从槐院出来之后,自不是选择下山,因为山门里有弟子值守,山门前和山道上自然也有。他上山时便见过,当然知道这桃花剑阁的守卫很是森严。
所以,在不能保证那些人不会怀疑自己的情况下,苏澈不敢冒然下山。
因为彼时乔芷薇的情况他摸不透,对方是会清醒过来还是直接死了伤了,这他都说不准。但他知道的是,无论出现哪种情况,桃花剑阁一定会乱起来。
同样的,乔芷薇的师傅瑶无艳一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会来寻自己。
正常的思维里,做完事之后,在没有暴露自身却已知对手谋算的情况下,必然会尽快下山。
最快的路自然是走山门,哪怕会遇到值守盘查,可因为乔芷薇的算计必不会公之于众的缘故,盘查会有,却不会阻他下山。
哪怕会稍微浪费一点时间。
而哪怕瑶无艳城府再深,在他即将下山,和只要他离开桃花剑阁,那此事就会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借故下山追人。
苏澈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下山是肯定的,却是在等时机趁乱下山,而走的也不是那条路。
所以,他先前先去了乔芷薇的竹林小筑,去把那与自己剑意共鸣的两块牌子摘了,用衣衫裹了带走。
一路上并非没有人看见他,只不过他神情不见异样,而且凭着与乔芷薇的关系,也没谁来无事打招呼。
再后,他便翻进了某个小院,取了门中服饰换上,直接去了伙房。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少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前边,那尤三高仍是喋喋不休,不外乎就是动之以情,求活罢了。
“你我无冤无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老实,我不会杀你。”苏澈说道:“现在,闭嘴,带路。”
尤三高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耐,当即不说话了。
两人走的是偏僻路,而桃花剑阁此时弟子门人进进出出,皆随自家师傅或是门中长老匆忙,即便是有人看见了他俩这不搭的组合,倒也没工夫来搭理询问。
而看到偶尔经过的人那如临大敌的样子,苏澈有些放松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难道是发现乔芷薇了?
“前边就是了。”这时,尤三高讪讪道:“要不,我就带到这吧?”
高墙之下,一处并不宽敞的门,门口有两个值守弟子,并不森严。
门外,自然就是下山的路。
22.沉重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
“你走吧。”
不等尤三高再说些求饶争取的话,苏澈直接出言道。
“那这解药?”尤三高心里松了口气,不过想到什么,连忙问道。
“那不是毒。”苏澈淡淡道。
尤三高一愣,不大信,可对方似乎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莫名的,就有一种信服。
他点点头,返身走出几步后,见身后没有动静,便回头,发现那人站在屋檐下,平静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尤三高只是犹豫片刻,便道:“这路走半刻钟会有一个岔道,你别往左边走,那里是通往后山的,也可能会有门派的巡守经过,你小心些。”
苏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还有,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的,我保证!”尤三高抬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啦。
苏澈收回目光,轻吐口气,抬脚朝前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那值守看门的两个人已经注意到他了,目光中带着审视,不过倒也没多少警惕。
毕竟苏澈穿的是门派服饰,而这里又是桃花剑阁,还没出现过冒充本门弟子的现象,更别说这还是在山门里,哪会有人这般大摇大摆。
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放松。
“你来这干嘛,下山?”门口一青年随口问道。
门是敞开的,另一个青年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此时也是看过来。
苏澈点头,“瑶长老让我来这边看看。”
“瑶长老?”值守两人脸色一缓。
或许他们并未有太多怀疑,可但凡值守一处,机警总是必不可少的。这条下山的路除了门中采买去走之外,极少有旁人会从这里走。
而眼前这人是孤身下山,也没有同伴的师姐师妹,显然不是偷溜去后山幽会的。也没有同伴的师兄师弟,显然不是偷溜下山去寻欢作乐的。
他们倒也疑惑,只不过对方能说出瑶无艳瑶长老,那自然是确有其事了。
瑶无艳久不出山门,不在江湖行走,声名不显,现在知道她的人不多。
看来,眼前此人,的确是瑶长老的人。
“我师兄弟二人从早上就在这看着,哪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这在门口之人还是让开了路。
苏澈客气笑笑,也不多话,便要出门。
“这位师弟,你这背的是什么啊?”那抱着胳膊的青年随口问道。
苏澈神情不变,道:“这不听说是有鬼怪么,弄了两块桃木,辟邪。”
话一出,边上原本浑不在意的两人脸色登时一变。
桃花剑阁修煞养煞,而桃树有镇煞一说,刚好可以与之相辅相成,不至于被煞气侵蚀。这并非是有明文规定,只是这种规矩已不消多说,哪有人还会去砍桃树?
而苏澈剑识外放,早就注意到两人神情变化,此时不等对方有所动作,脚下一动,已然当先出手。
不过是两个看门的弟子,武功自然算不上多高,再加上彼此皆在门中,相隔太近,苏澈骤然出手,迅如雷电。
两人身子一僵,已是被点了穴道,僵直在原地。
“我却是忘了,桃花剑阁满山桃树,可派中却无一桃木制物,该是有所忌讳。”苏澈心里想道,手下不慢,将这两人拎出门外,在路旁的草丛里丢了。
看着两人惊疑不定,且带着害怕和色厉内荏的眼神,他还是没有下杀手。
……
山路并不宽敞,却也不显崎岖,毕竟是门中采办常走,路面倒也平整。
苏澈一路以轻功疾行,很快便到了尤三高所说的岔路。
左边果有一条小路,只不像是常年有人走的样子,杂草丛生,只能依稀辨出小径模样,曲折通往遥遥山林之中。
他没有好奇的心思,更不想耽搁,只是看了眼便继续赶路。
刚一提气,却忽而听得人声,正是从左边小径林间传来。
苏澈本不打算理会,可耳朵一动,那两人的交谈间的只言片语便听了个真切。
“大清早的见着死人,真特娘的晦气!”
“谁说不是呢,杀人抛尸还弄到咱们后山来了,也不怕被主事发现,抽筋扒皮。”
“看那人也眼生,不过穿的倒是贵气。”
“你说这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准是哪院的师兄谋财害命呗。”
“可林大牙还从他身上扒了那南疆金蚕丝的薄织,谋财害命不该放过这宝贝啊。”
“那谁知道呢。”
两人走出林间,正说着呢,忽的一愣。
因为在前边的小路上,正有一年轻人站在那,背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件,看着倒有几分怪异。
“你…”
“那人在哪?”
不等两人开口,苏澈先问了。
他本已经想下山了,可在方才听到那金蚕丝的薄织时,便猛地顿住了步子,那是洛青。
就算他之前已经知道洛青遇害了,可现在再次从别人口中确认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沉重更胜以往。
“什么人?”那两人皱眉。
苏澈闪身而上,在两人脸色大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便一下将两人制住。
他直接将其中一人点穴后打晕,一脚踹下了坡路下的草丛,然后一把按住了另一个精瘦之人的肩膀。
“带我去找你们发现的尸体。”他说道。
被他所制之人慌忙点头,没有半分硬气。
有时候受制于人的硬气可以保命或是争取些什么,但这也要分人,因为眼前之人的表情太冷,且眼中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愤怒。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废话,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多说半句,对方就会捏碎自己的肩膀,让自己痛不欲生。
与其那样,还不如好好配合。
……
穿过林间小路,眼前便是后山。
路走的有些长,再高些的山峰一片云蒸模样。
“就在那边。”精瘦的男子指着一个方向,小声道。
苏澈看了眼,草地上躺了一个人,浑身泥土。
“不是故意暴晒他,是打算先去门派里找人来认认。”精瘦男子连忙开口,“毕竟是死了人,也不能不明不白,事后肯定是用草席卷了的。”
苏澈没理会他,而是就这么走了过去。
熟悉的衣物,熟悉的人。
苏澈闭了闭眼,不忍看,喉间发堵,难受而压抑。
“你,你认识?”精瘦男子小心问道。
事实上,他早就猜到了,而一看到身边这人穿的也是派中衣服,心里不由乱想,自己这是不是参与进什么了不得的门派争斗里去了。
“把衣服脱了。”
“啊?”他一愣,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还是没听明白。
苏澈没看他,也没再开口。
精瘦男子咬了咬牙,直接把外衣脱了。
23.聒噪的人
苏澈用衣服将洛青裹了,直接背在了身上。
精瘦的男子见此,皱了皱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林大牙在什么地方?”苏澈问道。
“啊?”精瘦男子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要拿回那双南疆金蚕丝的薄织手套。
“就在那边。”他抬手一指,神情满是讨好和老实,“他得了那薄织之后,跟我们炫耀了一番,然后就回住处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在练功。”
“练功。”苏澈淡淡一笑,身形一动,便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掠去。
精瘦男子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挣扎之色,自己是跟着去呢,还是就这么跑了才好?
他觉得对方也不像是好杀的凶人,一路上自己也配合,对方目的不过是给这死尸报仇,这可完全跟自己不沾关系啊。
可自己毕竟也是知情人,对方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他这么一想,脸色顿时变了变,连忙在身上摸索,唯恐对方在来时这一路上给自己施了手段。
可摸索半晌,他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也越来越急躁。
“他如此年轻,武功这么高,喜形不着于色,肯定留了后手!”
精瘦男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随时可以去传信其他人,对方没理由这么相信自己,除非是根本不怕,或者说是认定自己做不到,那不是下了手段是什么?
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急地满头大汗。
“发作了,要发作了。”他脸色微白,眼神惊慌,一边擦着汗一边朝之前苏澈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不行,不行,我得在这等着。”他忙停下步子,在一旁树下坐了,觉得自己现在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你这混蛋,快回来啊。”精瘦男子有些欲哭无泪。
……
林大牙没有辜负他这个名号,身形看着不怎么强壮,那对门牙却是显眼。
及肩的篱笆院墙外,苏澈静静看着。
院中,一道身影正在打拳练掌,底下燃着木柴的砂锅里盛满了紫砂,而对方则在一下一下地拍打那滚烫的紫砂,双手不时撩起砂砾。
对方赤着上身,衣袍缠在腰间,汗如浆下。同时,那双金蚕丝的薄织便在后腰挂着,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芒。
苏澈看了几眼,便断定对方是练外功的好手,不过还差了不少火候。若要来论,怕也只是能伤甲不破的阶段而已。
四下无人,而林大牙也完全没有发现苏澈,哪怕两人之间仅有一道篱笆,相隔还不足十丈。
苏澈伸手,从篱笆上折了一段树枝,断口尖锐。
干树枝折断的声响不大,清脆,常人或许会忽略,可对武者来说,如此近的距离已经是很明显了。
林大牙拍砂的动作一顿,转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篱笆外的苏澈。
他有些疑惑,更多的则是怒意。
疑惑于对方似乎是背了个人,而自己也确定不认识对方,那说明他不是后山的弟子,是前门的,那他来此作甚,又是怎么过来的?
怒意则是因为对方竟敢偷看自己练功,这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喂!你…”林大牙声若洪钟,可话出半句,便听得一声尖啸。
那是篱笆外的年轻男子随手甩出了手里的木枝,看着信手随意,却仿佛是离弦之箭,刺破风声。
林大牙脸色一变,沉声闷在口中,身上肌肉却是紧了紧。
躲已然是来不及,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硬接,而且他相信,依着自己硬功,只是一截树枝又能给自己造成多大伤害?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盲目的自信总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就如那些无知的域外土著面对火器时那样。
树枝如箭,如剑,瞬间刺破林大牙以内炁激发的护体硬功,直接洞穿心脏。
鲜红的血顺着肌肉分明的线条淌下,他只是张了张嘴,眼中的神采便迅速褪去,壮硕的身子轰然倒地。
而此时,苏澈也走到了近前。
他用脚一勾,直接将对方挂在腰间的金蚕丝薄织取了,然后转身便走。
杀一个人并不难,而武功交手之间,也从来是简简单单。
……
当苏澈走回来,看到那在树下一脸生无可恋的精瘦男子的时候,他是有些意外的。
他之前便是给了对方机会走,对方怎么还在这?
“少侠,你终于回来了!”精瘦男子双眼一亮,连忙起来,只不过因起的动作太猛而不由得晃了晃,让他更觉得自己是中毒已深。
因此,他快步到有些渴望地朝苏澈跑去,一脸急切。
“你还在这?”苏澈问道。
“解药,给我解药。”精瘦男子急声道:“我没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事,这段时间也没人从这边走,我没骗你,我发誓。”
苏澈嘴角一抿,对方说的有些乱,还有些快,他没怎么听懂。
“什么解药?”他随口问着,脚下却是不停。
现在桃花剑阁在搜山,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了,如今他背着洛青,倒是该好好想想要怎么下山才行。
“我身上的毒啊。”精瘦男子一脸着急,有心去抓眼前之人,却又不敢,只能跟在一旁,急得不行。
“你身上的毒找我要什么解药?”苏澈好笑道:“你是傻了么?”
“不是,少侠,大侠,小人就是被发派到后山来巡山的,人穷志短,武功不行,岁数还大,人缘更是不好,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精瘦男子一脸生无可恋。
“废话还能说这么多,你应该去说书卖艺。”苏澈道。
“少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澈打断道:“我没下毒,然后我现在要下山,你别在我耳边聒噪。”
精瘦男子先是一愣,继而一喜,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但他不由得便停了步子,因为他觉得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此时,看着前边那人就要走进林子,越走越远的样子,他不由喊了声。
“哎,少侠。”
苏澈没回头。
“你这时候下山不行的。”精瘦男子喊道:“就算你能下山,也出不去。”
苏澈脚步一顿,回头,“什么意思?”
“今儿这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精瘦男子笑道。
苏澈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精瘦男子脸色僵了僵,而后干咳一声,道:“虽然少侠聪明绝顶,武艺高强,能把门派里那些人耍地团团转,让他们以为你已经下山而实际上你却来了后山...”
“说重点。”苏澈打断道。
精瘦男子一噎,也不拿腔作势,直接道:“就算你下了山,也走不了,你真当山下那村子这么简单?”
24.后山凶煞
苏澈闻言,旋即皱眉。
山下的古村?
在月前来时,他经过的便是那山下古村。
彼时乔芷薇说,那是比桃花剑阁创立还要早的村落,一直居于这桃山下。而自己过街时,也见那村中老少,闲适安稳,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就算是现在非要找其中异样,却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见了苏澈神色,精瘦男子当即道:“那村子里多是普通人不假,可老人并非行将就木,孩童也并非不谙世事,他们是给宗门养煞之人。”
“养煞?”苏澈想了想,道:“换个地方说吧。”
精瘦男子听了,连忙点头,“不若去我住处暂歇。”
苏澈看他一眼,对眼前这人他当然是不怎么信的,彼此陌生,对方又是桃花剑阁的人,怎会交根交底?
精瘦男子苦笑一声,道:“在下是有求于少侠。”
苏澈点点头,“带路。”
……
精瘦男子大名万逍,年三十四,十五年前拜进桃花剑阁,为此家中跟宗门几个主事走动就花了将近三千两银子。也因此,万逍没在外门熬着,做那等跳水劈柴的杂役活计,而是直接拜了门中某位主事为师,学正宗的派中剑法。
只不过他习武天赋平平,是以这银钱孝敬和打点从未少了。
可好景不长,万逍家道中落,而又因人在桃花剑阁,轻易不得外出,更是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其后,因没了银钱孝敬,自己手上钱财花完之后,其师便逐渐对其冷落,偶尔还打骂。素日要好的门中师兄师弟也同样疏远起来,渐渐地,万逍开始劈柴挑水,那练武场也不得去了。
再后,其师在门派考校中失利,丢了主事的位子,黯然交付差事,外出时遇到仇家,被人取了性命。
万逍自此在门中彻底失去靠山,成了孤家寡人。
最后,他被门中派来后山,成为巡守后山的闲人,潦倒至今。
“不过呢,这被发派了也不是坏事,起码过的逍遥,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能领,也不算差。”
一间不大的木屋里,光线不多,略显阴暗。万逍倒了杯茶,递到了那靠墙而立的年轻人手中。
饶是他嘴上说的轻松,可眼中仍有紧张,无他,眼前这人刚用麻绳将那具尸体包在被子里捆了,现在就在墙边放着呢。
换谁,谁不怕啊?
苏澈没接茶杯,洗了洗手后,从荷包里取了银子,放到一旁桌上,“买你的被子和麻绳。”
万逍一愣,嘴唇动了动,然后默不作声地将茶杯在桌上放了,拿起了那锭银子,默默看着。
“现在,我要银子还有什么用啊。我们这些人,挂着桃花剑阁门人的名头,实际上跟放养的看门狗没什么区别,不能离后山太远,不能无故去宗门,更不能下山。”
他轻声道:“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给收尸,最多就是哪个觉得碍眼了,有点良心的呢,就找个席子给你卷了,刨个坑埋一埋。一般的,就是直接丢进后山的凶煞里,尸骨无存。”
说着,他把银子递了回来,“这银钱,我拿了也用不上,每月的例钱还要给林大牙那些人交一半。我怕拿了银子忍不住花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有闲钱,肯定不会让我好受。”
苏澈没接,道:“林大牙已经死了。”
万逍张了张嘴,有些意外,也不意外。
“好了,说说吧。”苏澈道:“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或者,提醒的,都可以说说。”
他看着外面的天色,与房中些许的阴暗不同,那是一片蔚蓝如洗,让人安适淡然。
万逍沉吸口气,缓缓道:“桃花剑阁后山养煞,由门中大长老一系亲自看守,号称守夜人。传闻其中凶煞藏于桃山打通的山腹之中,是古时佛门遗迹,藏有阵法。而自此凶煞养成之后,凡桃花剑阁入三境者,每年皆可入其中,至于如何修行,我却是不知。
凶煞靠养,灵丹妙药,人之血肉,桃花剑阁这后山里,不知埋藏了多少尸骨,害了多少人命。可桃花剑阁毕竟是江湖大派,持剑八派之一,门下附庸家族门派数以十计,可谓是一方巨擘。
所以,他们杀人运尸,掠取宝药灵物,多是靠以除魔卫道之名进行。但如今江湖,一首歌诀号令武林,正派势大,莫说魔门邪道销声匿迹,便是一些名声败坏之人,都只是苟延残喘,兴不起风浪。
因此,桃花剑阁便只能另想办法,来达到目的,这便有了那山下的古村。”
万逍喝了口茶水,说道:“军中有杀良冒功,桃花剑阁便也有如此办法,而那村子,就是以此用来周转之处,由门中二长老一系把持。”
苏澈听完,略作思量,便道:“行拐卖之事,怕也是没少做吧?”
他对拐卖一事很是敏感,而自六年前颜琮等人被问斩以后,梁国有关拐卖的消息的确是少了些。但这绝不代表已经杜绝,而只是那些人更为小心谨慎,潜于地下。
可他们能避得开朝廷,却绝对避不开江湖各地的地头蛇。
朝廷是庞然大物,不会对自己身上的毛发都梳理清晰,而那些世家门派,才是对驻地所在经营最完善的,自己家门口发生什么事,他们往往最清楚。
所以,不管是牙行还是赌当,乃至私运,若要彻底瞒过朝廷耳目,必然有为其遮掩之人。
现在一听万逍话语,苏澈便猜测,桃花剑阁如此牟利,可能便是那些蛇鼠头顶的一把伞。
“正是如此。”万逍道:“所以,少侠若想下山,必然要走那古村,如今山上山下戒备,你走不出去的。”
苏澈道:“非得过村不可?”
依他所想,桃山偌大,就算有悬崖峭壁,对他而言也算不上太难,只不过要麻烦一些,浪费很多时间。在现在时候,也危险一些。
不过要真如对方所说的话,倒是个比直接下山更好的选择。
“因后山凶煞所在,桃山四下多瘴气,尤其是桃林繁盛之处,如果有风,那瘴气更毒。”万逍道:“所以,想要下山,非得有一番准备不可。”
25.想活
苏澈听了,微微一笑,“听你话这意思,似乎是有准备?”
万逍点头,“这是自然。”
“为什么想帮我?”
“各取所需。”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帮到你?”苏澈问道:“你不觉得太自信了么。”
“不是自信,而是相信。”万逍说道:“或者说,是没有办法。”
苏澈不解。
“月中便是宗门小比,考校中居于末尾的人,会被分到后山来。而在这后山的名额就这么多,多一人便要少一人。”万逍说道:“我已经算是桃花剑阁里的老人了,可于内武功平平,毫无用处;于外,找不到有关的人提供价值。无论是可以带来银钱收益的生意,还是人脉,都帮不了宗门,所以只能被淘汰掉。”
苏澈皱了下眉,“你所说的淘汰,是指?”
“就像是没有用处的破烂,总归是要被清理掉。”万逍笑了笑,苦涩是有的,不过更多的是见惯后的漠然和无奈,以及那种不甘和挣扎。
没有人想要被当成废物一样抛弃,更没有人愿意无辜去死,更何况自己还有没完成且要坚持的事情。总是要做完的,所以不会甘心。
“桃花剑阁这么做,莫说是被外人知道传入江湖会怎样,单是你们宗门里的人,就不怕会引起反弹吗?”苏澈疑惑道。
“那又如何?这就是桃花剑阁历来的规矩,没有用的人,就会被丢到后山自生自灭。所以,每个人都想成为有用的人,不想被丢进那凶煞之地喂毒虫,成为养分。”
万逍说道:“就如刚被分到后山来一样,宗门不是不管你,每月的例钱还是有的,该教的功法也不会缺了。只是你要怎样在后山活下来,宗门管不到。
就像林大牙那伙人似的,他们结成一伙,以抢别人的资源过活。不过他们虽是为了生存和变强,却不会将所有人都得罪死,因为要是少了弱者,他们就成了弱者。我这样说,你或许不明白。”
他摇摇头,眼前的人虽然年轻,可身上自有一股气质,不似那种柔弱的贵气,而是一种经历颇多,心湖历练的提升,给人一种信服和沉稳的感觉。
而又有如此武功,绝非等闲出身,像自己所说的这些腌臜事,对方或许没有接触过,自然不会感同身受。
苏澈点点头,道:“我可能只是大致明白吧。”
万逍说道:“拜进宗门就有了靠山,可若你不能成为强者,这靠山就会成为阴影,成为牢笼,将你死死束缚在这墙里。出不去,就只能等死,而我不想死,我想活。”
苏澈沉默半晌,问道:“其他门派,也是这样吗?”
万逍一愣,只这一句话,便可以说明眼前的人不是门派出身,或者说,不是出入江湖的人。
但他没问,只是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在后山太多年了,外面什么样,以前还能听那些下山的人说说,现在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是猜,也不敢去想。”
“不过我想,每个地方都有它的龌龊和阴暗吧,只是有的为人所知,有的还藏的深。”万逍说道。
苏澈默默点头,就如现在这般,若不是自己经历了,他哪能想到乔芷薇师徒是如此险恶用心之人,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只为达到目的。
而如果不是有眼前人所说,他又如何能知道桃花剑阁这江湖大派之内的龌龊隐秘?
“你想我做什么?”苏澈问道。
他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付诸全部的信任,就算对方现在看似是毫无心机般地和盘托出,有乔芷薇在前,有洛青在前,都已经不允许他再出什么差错了。
短短一夜,苏澈的心境早已判若两人。
万逍说道:“后山有通往山下的路,不是之前你我遇到时的那条岔路,而是只有大长老一系才知道的山路,不会经过山下的村子,而是直接穿过密林,出去便是梁州官道。”
他没说要苏澈帮他什么,而是先说了可以让苏澈下山的途径。
苏澈想了想,桃山方圆十里几乎杳无人烟,依山傍水必然多密林,他也见过那葱郁林海。
“你是想让我拿住那什么大长老的心腹,把这路线所在问出来?”他问道。
万逍点头,并不隐瞒,“不错,因为我也想下山,这是我如今唯一的生路。”
苏澈抿抿嘴,“你想让我带你下山啊。”
倒不是说不愿意,对方告诉了自己这么多,其实也是很重要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山下那村子,如果是真实的,现在自己已经到地方了,说不定也已经被擒下了。
能成为一派长老的必然不是弱手,更逞论是掌管一方的桃花剑阁二长老,还有瑶无艳这个毒蛇在,他脱不了身。
只是他自己下山都不容易,再带上一个人,太难。
就算如对方所说,真能从大长老的人嘴里问出下山的路线,也不好走。
“是很难,可也只能拼一拼。”万逍说道:“那之前被你打晕的人想必已经醒过来了,说不定已经通知了宗门,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你不怕吗?”苏澈问道:“你会受到怀疑。”
“他都没死,你把我也放过倒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万逍道:“只是若那些守夜人开始搜寻后山的话,你没地方躲。我熟悉后山,他们比我还要熟悉。”
“所以?”
“所以,只能等他们开始搜山的时候,趁乱擒下两个,问出下山的路在哪。”万逍沉声道:“想要活,就只能拼。”
苏澈眼里有些意外,眼前这人现在的神情表现,倒与方才那个贪生怕死,就差跪地求饶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另一股完全不同的精气神。
“你,能答应吗?”万逍眼带希冀,只是心里没什么底气。
因为自己已经算是和盘托出了,对方要是完全不理会,甚至是为了保密而行灭口之举,那自己也完全没得反抗。
他只能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苏澈手指摩挲着剑镡,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能带他走了?”
万逍一愣,继而看了眼那被棉被包裹的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