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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情理

    “所以,在乔师姐找上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别的师兄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开心吧,可当时的我,只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只想着这回完了,可若是她能给我个活命的机会,就算让我磕头我都愿意。”

    明明洛青已经听不到了,可白小鱼却仿佛是在跟人倾诉、将压在心底的东西说出来一样。

    “原来她是让我害人啊,我既是没得选择,也觉得幸运,只要不是害我就好了,至于害别人,呵,不管是谁,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人在世上活,不就是要恃强凌弱么。”

    白小鱼忽地将铁锨一摔,变得又哭又笑,“可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是朝廷命官,不该是瞧不上江湖门派么,为什么要看得起我这个废物啊?你不是应该连搭理都不搭理的么?”

    “我提醒过你的。”他抹了把脸,“你好蠢,好笨,是你自己寻死,这不能怪我。”

    白小鱼嘴里说着,跳上土坑,将洛青拖了进去,然后拿起铁锨,在坑边看着,半晌没有动作。

    “反正也没人知道了,洛大人,您就在这安息吧。”

    他说着,铁锨铲了土,可怎么也丢不下去。

    “怎么,不忍心了?”

    身后的林子里,忽地传来似笑非笑之语。

    白小鱼被吓了一大跳,“谁?!”

    乔芷薇脚步轻盈,慢慢走近。

    “乔师姐?”白小鱼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有些疑惑,“您刚刚,不是走了吗?”

    “我要是走了,不就听不到你说这么一番心里话嘛。”乔芷薇像是在笑,但艳若桃李的脸上,满是讥讽。

    白小鱼本能觉出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往‘对方要杀自己’这个可能上去想。

    “乔师姐误会了,我这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自说自话。”他说着,用铁锨朝坑里填了填土,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他挡了师姐的路,本来就该死,要我看,就这么埋了他还是轻的。”白小鱼讨好般地说着。

    乔芷薇朝那土坑看了眼,然后听着林间沙沙的风声,以及开始投下光芒的月亮,煞有其事地点头,“的确,挡了我的路,就该死。”

    白小鱼附和点头,“师姐威武,师姐说得对。”

    “哦?”乔芷薇挑眉。

    白小鱼心头一跳,连忙道:“我对师姐可是忠心一片,唯师姐马首是瞻,恨不能效死!”

    “那现在就到你效死的时候了。”乔芷薇细声细气地说着,声音糅合在风里,腻人而缠绵,“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也只好让你去死了。”

    白小鱼一听,心中一骇,当即手腕一抬,一铁锨沙土就披头盖脸地扬了出去,然后脚下一动,已踩轻功,便飞身上树,朝林中深处而去。

    乔芷薇拂袖,真炁涌动,飞来的沙土便尽皆被挡住。

    她看着对方远遁的身影,冷笑一声,抬脚追了上去。

    ……

    窗子没关,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

    苏澈打了个哈欠,从房中出来。

    此时天还没亮,他在想这洛青在搞什么,晚上有风,怎么还敞着窗睡?而且声音这么吵,他怎么还不把窗户关上。

    苏澈敲响了洛青的房门,可叩门几声,里面均未有人回应。

    “洛大人,你在里面吗?”他问道。

    没有人回应,苏澈眼帘低了低,沉心静气,凝目时剑识已开,五识之外的感应让他几乎能确定房中无人,因为他并未感知到任何气机。

    “出去了?”他心想。

    可推了推门,房门是从内插上了的。

    苏澈略一皱眉,直接转身,开门走到了外面。

    回廊上,他看那被风吹得摆动咯吱的窗子,然后闭了半边窗,双指夹了打火石一搓,便将窗后桌上的灯点亮了。

    烛火有些摇晃,光亮显得飘忽。

    苏澈借着烛光看了看房中,甚至还朝屋顶看了看,不算很大的房间里,的确是空无一人。

    他低头看了眼窗棂,洛青应该便是翻窗走的,只不过有风的缘故,窗台上没有鞋底沾上的泥沙。

    要知道,今夜是下过雨的,而洛青也曾出去过。

    苏澈没吹灯,将窗子关了,回身看向院中,看向外面的夜色。

    洛青能有什么要事呢?甚至都未通知自己便走了。

    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这段时日的接触下来,苏澈大概能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谨慎,且不会鲁莽,他甚至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家父亲的一点影子,都是那么持重。

    但现在,这样的一个人,会在如此夜里不知去向么?

    联想到之前白小鱼来时所说的,今晚桃花剑阁遭了贼人,苏澈的眼神便不由凝重几分。

    堂堂持剑八派之一,如何会遭贼?

    这该是胆子多么大、武功多么高的贼人,才敢来这里撒野?

    更何况,看之前桃花剑阁门中弟子的架势,似乎是已经有东西失窃的,那贼人业已得逞的意思。

    但凡当贼,除了要有手艺之外,还要跑得快,不论是脚程还是轻功,都得高于常人。可这里是桃花剑阁,是有大修行所在的当世大派,若不是同境界的大修行亲至,便是轻功再高明,也得留下。

    可一个大修行来当贼,这似乎不太现实。

    苏澈沉思片刻,将衣衫穿好,握着剑便朝院外走去。

    不管如何,他都得找到洛青,因为方才没来由的,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

    将院门关上,苏澈转身,看着眼前被风吹得干净的甬道。

    空气中隐隐带着一点雨后的泥土腥味儿,却是将这桃山上最多的桃花香气盖了下去。

    四下偶有灯火,这边却没见到巡夜的人,除了风声以外,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喧哗,许是那贼人已经离去了,或者是被抓了。

    他深吸口气,刚待抬脚往前走,忽地顿了顿步子,下意识朝左手边的甬道看去。

    那边不远,就是白小鱼住的地方。

    桃花剑阁里,门下弟子住宿居所不同,一是武功高强的弟子可住院落,每人都有独自的房间,且院子还配以杂役。再者便是大通铺,虽也是小院,却是一群人住在一起,床铺挨着,像是那种炕。

    白小鱼就是睡炕。

    不知怎的,或是心血来潮,苏澈就想过去看看他,问一问。

12.抱剑

    夜还黑着,苏澈握着剑,素色的衣衫被风吹拂,束发的丝带和袍摆同样飘扬。

    院门外,他停了步子,想了想,叩响了门扉。

    许是有风或是里面的人睡的很沉的缘故,他敲了有一会儿,才听得院内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鞋子趿拉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不是我说白小鱼,你没带钥匙啊?这么晚回来敲什么门啊。”

    里面的人边走边抱怨,苏澈听得很清楚,他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院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胖乎乎披着袍子的青年揉着眼睛,“你这去哪了,这么晚…”

    他本是嘟囔着,可当看清门外的人不是白小鱼之后,便一下住了嘴,转而带着审视和警惕地看着。

    “你谁啊?”他带着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

    “我是乔芷薇乔姑娘的朋友,就住在那边。”苏澈说着,指向自己小院的方向,他觉得对方应该是知道的。

    “哦。”微胖的青年拖了个长音,一副什么都懂都明白了的样子。

    苏澈笑了笑,没否认。

    “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儿?”

    “白小鱼在么,我是来找他的。”苏澈说道。

    “找白小鱼?”胖青年目光闪了闪,“他睡前喝了些酒,现在睡得可死了,要不你明儿再来,或者等他醒了我跟他说声,让他过去找你。”

    苏澈暗自点头,这胖子倒是个机警谨慎的,他没问自己找白小鱼有什么事,而是直接将后路堵上了,显然是不想惹事,而且这理由找的也充分。

    “那就把他叫起来吧。”苏澈道。

    胖青年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跟你说了,他喝了酒,睡得很死么,怎么能叫的醒?”

    “我能叫得醒。”苏澈温和一笑。

    胖青年脸色一沉,竟是话也不说,直接要关门。

    但眼前多了一柄剑,剑未出鞘,暗沉的剑柄抵住了他推动的门板。

    胖青年冷笑,用力一推,打算直接让眼前的小子出丑。

    可他一用力,却是没推动,反倒自己脚下闪了一下。

    他脸色微变,看着眼前脸色平静如常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当即,他讪讪一笑,“那什么,要不还是我进去,试试把他叫起来吧。”

    见眼前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连忙道:“这院里还住着十多个师兄师弟呢,你进去也不方便,未免误会,还是我来。”

    胖青年把手从门板上放开,举到身前,道:“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叫他过来,你稍等。”

    说完,他倒退几步,讪笑着,然后转身进了院里。

    苏澈看着对方走上回廊,进了房里。

    然后,他左右看了看,直接抬脚,进了小院。

    傻子才在这等。

    ……

    “有人找事儿?”

    “别睡了,快起来,有人挑衅。”

    “谁啊?天冲院的那些混蛋?”

    “这么晚了,他们是有病吗?”

    左右房里,大通铺的十多个人皆是被这人晃起来,掀了被子,满脸的不高兴。

    胖青年潘凤搓了把脸,道:“不是天冲院的那帮孙子,是一外人。”

    “哎我嘈,外人?”

    “是今晚上那偷了藏书阁的贼人?”

    “不是,值夜的那些人都是废物么,怎么今晚上净是外人来了?”

    潘凤听着这些人边穿衣服边嘴上骂着,当即苦笑道:“不是那贼偷,是在槐院住的那小子。”

    “槐院?”有人愣了愣,问道:“在那住的不是乔师姐的朋友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不满的人一下住了嘴,也不骂了,手上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

    如果细要划分,他们都是桃花剑阁的外门弟子,而乔芷薇却是派中真传。

    更别说现在她快要破镜,一旦她成了大修行,那在门派中的地位无疑会更高。莫说是亲信朋友,便是认得的人,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所以,对于那在槐院住的人,不管他们心里如何猜测其身份,只因是乔芷薇领进来的,他们便不会去招惹。

    免得示好不成,反倒落了个没面子,乔芷薇可是个狠角色。

    是以,在场的众人相视一眼,不约开始把快穿好的衣服脱下来了。

    “哎,你们这是干嘛啊?”潘凤急了。

    “我说胖子,你是怎么招惹上人家了?”有人道:“还让人半夜找上门儿来,要我说你赶紧去给人赔礼道歉得了,省的明天收拾你的是乔师姐。”

    “就是,这么久了,我也没见那人出门几次,你今晚上可是不仗义啊,想把咱们当枪使?”

    这般说着,语气已经是有不满了。

    其他人同样看过来,虽未明言,但眼神的意思也都差不多。

    什么有人上门挑衅,这不是在坑他们么?

    “不是,我这不是急嘛。”潘凤急的一脑门儿汗,“我给各位赔不是行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有人问道。

    “他是来找白小鱼的。”潘凤只好说道。

    “那就找呗。”

    “哎,不过白小鱼这小子哪去了?”

    “好像咱睡下的时候就出去了。”

    “胖子,这事儿不对吧?”

    看着众人一脸怀疑的样子,潘凤无奈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是他出门的时候让我给他保密,别让人知道。”

    素日里,白小鱼就是挑水砍柴,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什么人,两人关系算不得很熟,只能说是比起其他人来,走的稍微近些,但也就如此了。

    门派中虽然不允许拉帮结派,私下搞小团体,但大伙都住一个院子里,基本现在住同一个大通铺的就是一伙的兄弟。方才所说的天冲院,就是跟他们这伙子人不对付的。

    潘凤给白小鱼隐瞒,是为了能更好地融入进这个院子里,因为他讲义气啊。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旁人也就不说什么太重的话了。

    不过,还是有人道:“那槐院的小子,我看你还是老实跟他把话说了吧,不管他找白小鱼干嘛,左右也都是他俩的事儿,咱别跟着瞎掺和。要是让其他院的人泼了脏水,乔师姐给咱个脸色看,这月的小比,咱们就苦了。”

    其他人连连称是。

    潘凤无奈,心下叹了口气,再告罪一声后,返身走了出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站在几步外回廊上,抱剑的身影。

13.夜觉

    “呃,你怎么还进来了?”

    微胖的青年潘凤摸了摸鼻子,随口道。

    苏澈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直接问道:“人呢?”

    “他,不在。”天知道潘凤是如何说出这三个字的,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憋屈。

    苏澈点点头,“去哪了?”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潘凤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是老实回话。

    “不知道。”

    “不知道?”苏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胖子有些不老实。

    “是真不知道。”看着对面那明明年纪不大,却偏生让自己感受到压力的年轻人,潘凤连连摆手,接着更是抬指发誓的样子。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是我起夜的时候,看着他拿了个包袱出门的。”潘凤一脸信誓旦旦。

    “包袱,什么包袱?”苏澈问道:“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被赶下山了?”

    “没有啊,就是寻常的包袱。”潘凤觉得自己已经够义气了,反正都说了不少了,便索性帮着一块儿分析算了。

    而且,他确实也好奇白小鱼去了哪,而眼前这人来找他又有什么事情。

    苏澈暗忖,包袱?如此深夜,白小鱼为何会携带包袱离开小院,还不让人知道?

    但片刻后,他便觉得自己应该计较的不是这个。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澈问道。

    “半个多时辰了吧得有。”潘凤想了想,说道。

    苏澈拧眉,他原先只是心血来潮看看,可现在,却忽而有种感觉,那便是洛青的失踪,与白小鱼或有关联。

    这并非笃定,或许,只是直觉罢了。

    但只是这么一想,原先与白小鱼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便在脑海浮现,愈发觉得对方言行举止都有些刻意起来。

    好似对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接近洛青和自己,都是抱有一定的目的。

    苏澈暗暗摇头,当怀疑一个人的时候,还真是能想到太多提供怀疑的依据来加深,而事情的真相,却不是靠猜的,是去做才行。

    “那好,他要是回来的话,告诉我一声。”他对眼前的胖子说道。

    潘凤连忙点头,而后见对面之人似是要走,不由道:“那个,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终于忍不住问了,好奇还真是人的天性,苏澈想着,没应声,直接出门走了。

    “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潘凤撇了撇嘴,然后裹了裹衣衫,打算回屋。

    “你不去关门吗?”忽地,苏澈的话在耳边响起,顿时把他吓了一大跳。

    潘凤一个激灵,还以为对方回来了,连忙转身去看,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

    “大爷的。”他搓了搓脸,还是去锁院门了。

    ……

    因为是在桃花剑阁,身份的制约,让苏澈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在宗门里找人。

    所以,他打算去找乔芷薇帮忙。

    开阔的甬道上,地面还有积水,风吹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但也有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清新。

    门中值夜的弟子大多都是不认得他的,此时见了好似悠哉地在门派中走的人,见他穿着并非是本门服饰,顿时觉得这人当真胆大包天。

    “等下,你是何人?”

    在去乔芷薇住处的时候,苏澈被人拦下。

    “在下陈诉,是乔芷薇乔姑娘的朋友,如今暂住槐院。”苏澈说道。

    几人相视一眼,对此自然是听说过的,只也是现在才知道那住在槐院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诉,该是要好好打听一下此人身份。

    没有刁难或是盘问的意思,值夜的几人便从旁过去了。

    这里是桃花剑阁,是持剑八派之一,江湖巨擘,还没见过有什么贼人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

    而且关于苏澈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苏澈看了几人一眼,继续朝前走。

    身为大派弟子,身上的确是有一股气质,那便是有大树依靠的自信。这是可以在面对未知时,保持从容的底气所在。

    苏澈曾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有些莫名的羡慕。

    因为他的依靠已经不在身边了,从今后的江湖,是要他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靠,无论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风雨。

    ……

    乔芷薇身为真传弟子,住的地方自然不一样,是在离桃花剑阁中心那座大殿不远的竹林处。

    天然的竹林葱郁青翠,夜里更是如墨般。

    苏澈听乔芷薇说起过,她说自己喜欢竹子那种坚韧和挺直,就像是为人一般,正直不屈。

    他走近,这片天然的竹林附近没有其他人居住的样子,进竹林二三十步,便有一处院落。

    院门左右,各有字刻着,如若春联那般。

    只不过这字刀削斧凿,其内似是有剑意凝而未散,让人看久了,不由觉得刺目非常,再看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写下这两行字的,必是剑道高手。

    苏澈这般想着,聚目观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每个字皆透露一股锋锐,全然看下来时,更好似有一把剑直往眉心刺来,迫在心头。

    苏澈猛地闭眼,虽未后退,可身子仍是不由一晃。

    淡淡的晶莹从眼角滑落,却是被锋芒刺痛。

    他本想试着领悟其中剑意,却没想到,这遗留之字就算再神异也不过是死物,剑意非人,只会伤人。

    他打消原本念头,再睁眼去看时,倒不觉得有太多异样了。

    “这字是前人所留,但应该不是桃花剑阁之物。”

    苏澈心里想着,他身怀神秘且看不出来路的《山海剑势》,以及观潮阁三大剑典中的《观潮剑气》,于识剑法一途上可谓是有一番眼力。

    乔芷薇的剑法他在武举上见过,虽也不减锋芒,却多是刁钻,更甚是狠辣,却没有这般锋锐。

    他也看过藏书阁里的部分剑法,虽不是传承绝学,但毕竟也是桃花剑阁收录而来,教授给门下弟子的,窥一斑而知全豹。

    苏澈收回目光,心下虽也疑惑这刻字的木牌绝对能说是不亚于一门绝学的宝贝,为何会被这么轻易挂在门口,但他也知道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

    他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了,而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发现洛青或是白小鱼的踪影。

    苏澈抬脚上前,推了下门,院门没锁。

    没多想,他直接走了进去。

14.枯塘烂草长

    院子在外看着不大,其实进来后倒是空旷。

    其内幽静,还有一方草塘,苏澈走到边上,草塘里只剩枯草,和方才落下的雨水。

    风穿过回廊,竹林摇晃,有竹叶飘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

    房门关着,没有灯。

    苏澈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若是房中有人,此时应该警醒才对。

    “乔姑娘在吗?”他在回廊驻足,轻轻敲响房门。

    果然是没有人应声的。

    苏澈没有冒然开门进去,而是直接在一旁的栏杆上坐了,打算等一会儿。

    桃山很大,又是夜里,桃花剑阁也有规矩,他一个外人,在这种地方找人无异于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只能等乔芷薇回来,让对方发动力量帮忙找才行。

    苏澈倚靠在柱子上,本想静下心来吐纳呼吸法,却总是难以沉神,并非是因为耳边风声,而是心中莫名的紧迫。

    如有临身之石,压力凭添。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色都快亮起来的时候,苏澈微合的眼睛睁开,他闻到了风里的桃花香。

    院门外,乔芷薇腰挂双剑,此时到了家门口才稍稍松了口气。

    了结白小鱼虽未有什么波折,不过对方轻功确实有几分门道,让自己好生追赶。

    而在返回的一路上,虽然那些值夜的弟子没有询问,但自己如此时候还在外徘徊也是惹人怀疑,若是以后计较起来,这也是麻烦。

    她也怕会遇到门中长老,生些变数。

    可当看到眼前敞开的院门时,乔芷薇双眼眯了下,手掌已然按到了剑柄上。

    她这竹林小院有些偏僻,本就没多少人会过来,再加上自己在桃花剑阁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更无杂役侍奉,所以这院子常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当然,也就是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自己没有锁门的习惯,而依她的名声和手段,门中也没谁会来招惹。

    可现在,这院门开着,显然是有人进去过了。

    乔芷薇抬手,将院门更推开一些,抬脚走了进去。

    没有感觉到杀意和气机的残余,她有些疑惑,难不成门中真有不怕死的,来她这里做贼?

    及得走到那方草塘,她低头看了眼,塘中枯草丛生,杂乱非常,因为有了雨水的缘故,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却冲鼻的腥臭。

    旁人不知,这却也是一处阵法。

    阵法,道门产物,以草木金石等物占据奇门方位,勾连天地之机,产生奇异,就如神桥境界的大修行那般,以人力感应自然之威。

    有的可一叶障目,有的可使天地之力加身,神异之处,等等不一。

    此处是一小阵法,养煞所用,在这杂草底下的烂泥里,喂养和培育着炼制‘魂煞丹’的毒虫与草药。

    煞为秽浊之物,算是毒的一种,魂煞丹便是强行开拓经脉,并感染内炁的丹药。这是失传的一种修行丹药,它能壮大真炁,却也能让人感受到经脉撕裂的痛不欲生。

    这是瑶无艳给乔芷薇出的法子,在她败给周子衿之后。

    忍受痛苦,才能达到目的。

    乔芷薇收回目光,虫豸天性敏锐,素时耀武扬威,可见了天敌之物却装死龟缩。比如此时,毒虫蛰伏,说明此前,有让它们感觉到危险的东西经过。

    是人,而且还是武功很强的人。

    对方藏得住气机,瞒得过人,却瞒不过这些毒物。

    ……

    看到院中那人凝重的姿态,躲在廊柱后的苏澈稍稍放开气息。

    下一瞬,乔芷薇目光一闪,直接拔剑刺来。

    身法是腾转挪移,短距爆发的功夫,此时的乔芷薇便如离弦之箭,几乎是瞬息而至。

    苏澈有些意外,因为对方此时只是身法,便要比在武举时还要快出许多。

    方才自己故意暴露气机,对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是要比试一番么。”他不及多想,只是心思一转之间,眼前便已然多了一抹剑光。

    剑光有些刺眼,仿佛夜晚寒星,冰冷浇骨。

    苏澈侧身,剑光自身前而过,也与跃身而来的乔芷薇交错,彼此都看清了模样与神情。

    近在咫尺,有些腻人的桃花香钻进鼻孔,却是比这刺来的剑还要让人心底生寒。

    苏澈眼前一恍,微微有些愣神。

    乔芷薇不意外他能躲过自己这一剑,接着是身未折返,而是以左手倒持短剑后刺,悄无声息,宛若自叶下突袭的毒蛇。

    可这招在惑神下的偷袭,若对旁人来说自是重创,可苏澈却天生玲珑心,洞察机先。

    此时周身若凉水浇下,他心神凛然之际,恍惚尽去,反而更显清明,顿时于千钧一发间避身躲过,下一瞬更是直接点出一指。

    乔芷薇没想到对方能在咫尺方寸间躲过这一剑,更没想到对方避开后不是闪身给拔剑留出空隙,反而是直接出手!

    她不记得情报中有说眼前人还会拳脚功夫,而在参加武举之时,她也没见过眼前人使出过除剑法之外的武功。

    那现在,他不出剑,是在小看自己么?

    乔芷薇盯着对方刺来的那有几分秀气,也看不出丝毫烟火气的剑指,并未闪躲,而是直接挥剑斩了过去。

    苏澈神情未变,一手仍是按剑,本是不见什么声势刺出的剑指却蓦然有飘忽之意。

    乔芷薇瞳孔一缩,只觉得四下起了风浪,眼前是咆哮翻涌而来的海啸,巨大浪潮如同海中巨兽,在下一刻就要将自己吞噬掉。

    “怎么可能?!”她心神一骇,这是什么指功,竟会有这般意境显现?

    下一息,眼前异像消失,自己的短剑被眼前之人轻轻夹在双指间,如被磐石所压,一动也不能动。

    乔芷薇喉间微滚,眼中的惊然始终没有消除,她看着身前默不作声之人,目中神情闪烁不定。

    苏澈松手,捻了捻手指,放下时隐没在袖口之中。

    “虽然是不请自来,也用不着这么大火气吧。”他眼帘低了低,目光再看时却是带着笑意,“我保证,就是在院子里坐了坐,可没进屋。”

    乔芷薇听他说完,也回过神来,当即把剑一收,不在意地一笑,“没什么的,不过我得先给你赔个不是,刚才一路都在想事情,发现家里有人之后,就有些没收住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说着,她倒真像是不好意思似的,俏皮般地吐了吐舌。

15.是非

    苏澈静静听她说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就这么看着她。

    乔芷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以及一点赧然和羞怯。

    可当时间久了,她不由暗暗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半晌,直到她感觉到不自在,想要开口打破这种有些诡异的沉默的时候,便听对面那人开口了。

    “没事的。”苏澈说道:“正好也是很久没有活动活动了,今晚下了雨,有些凉,刚好热热身。”

    乔芷薇眼眸一闪,这话听着好像没有表面听起来这般简单,似是还有另一种意思藏在里面。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今夜洛青和白小鱼已死,自己有些紧张了。

    毕竟,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眼前这人了。

    “对了,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是?”她好似才想起来,开口问道。

    苏澈道:“洛大人,也就是洛青不见了,我一直没找到。”

    “洛大人不见了?”乔芷薇神情惊讶,“那他之前可曾说要去哪?”

    “没有。”苏澈摇头。

    “可在宗门里,他应该没有相识吧?”乔芷薇帮忙分析道:“难道是山门外有人来找他,所以他着急离开了?”

    “他为人稳重,就算真有急事,也一定会先知会我一声。”苏澈说道:“此事有些蹊跷。”

    “蹊跷?”乔芷薇问道:“你有什么怀疑么?”

    苏澈没回答,反而问道:“听说今夜,宗门里遭了贼?”

    “啊对,一个小毛贼。”乔芷薇道:“不过轻功和开锁的功夫的确了得,进了藏书阁。”

    “瑶前辈?”

    “师傅今夜刚好有事,没有坐镇。”乔芷薇有些遗憾道。

    苏澈点头,道:“选在风雨之夜,瑶前辈又刚好不在,那想来是内贼的可能性更大些。”

    乔芷薇一愣,还是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门派里值夜的师兄已经开始在排查可疑之人了。”

    “这就好。”苏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了,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朝院外走去。

    “哎,你等一下。”乔芷薇喊住他,有些意外,有些疑惑,“你不是要找洛青吗?”

    “是要找他。”苏澈点头。

    “你来我这,应该是想让我帮忙吧?”乔芷薇笑了笑,“你在门派里行走不便,怕引起误会,所以想要我发动师兄师弟们帮你找人。”

    “本来是这样的。”苏澈看着她,说道:“可既然他们都在为找到那贼人操心,这另外找人的事情,就不好再麻烦他们了。”

    “也没什么的。”乔芷薇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慷慨随意。

    苏澈摇头,“我自己找找看就好了,而且他这么大一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了。说不定等我回去,他早就在房里睡下了。或者,他也在担心我去了何处那不放心,再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乔芷薇闻言,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道:“你也看出他好像有些不喜欢我了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修行无情道,对哪个女子都是如此。”苏澈道:“你莫要往心里去。”

    乔芷薇笑了笑。

    苏澈想了想,还是问道:“你门口挂着的牌子?”

    “怎么了?”乔芷薇有些不解。

    苏澈辨她神情,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这刻下的字很传神。”

    “那个是本就挂在门上的,最早住在这小院的是门中的一位前辈,离世之后这里就空下来了。”乔芷薇说道:“后来我算是天赋不错,再加上师傅疼爱,便给我争取到了这么个幽静的地方,方便修行。”

    苏澈点点头,“原来如此。”

    没有再多寒暄,他便离开了。

    乔芷薇看着他将院门带上,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是,开始怀疑了么?”她心里想着方才与苏澈的一番交谈,对方言行举止间,似乎不见往日的那种熟稔,多少有些反常。

    但马上,她摇了摇头,自己没有露出破绽,而对方也不会这么聪明。

    更何况,就算怀疑了又能怎样?

    方才是自己没有把握将对方拿下,若是有师傅在的话,那枯草塘里,今夜便有人与毒虫为伴了。

    至于苏澈所说的门口木牌,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

    苏澈走出了院子,穿过了竹林,有着青苔而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上,他走的异常沉重,剑在手里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身影有些孤独萧瑟,有些自疑颓唐。

    洛青该是遭遇不测了,他想着,抬头,天边已有光亮,他却无比疲惫,还有彻骨的冷意和懊悔。

    乔芷薇身上的桃花香味很浓,那并非是胭脂水粉,而是催功所致。

    在武举之时,苏大强曾将一些搜集到的关于尹莲童、易长月和乔芷薇这三位摘桂‘劲敌’的情报给自己看过,当时自己并未太过在意,毕竟只是纸上的东西,不如亲自交手一番来的准确。

    所以,在后来自己与乔芷薇交手过后,他便又重新看了一遍关于对方所学的一些介绍。

    她身上的桃花香,是所修魅功尚欠火候,所以运功时总是收不住,因此才会逸散。

    是以,乔芷薇今夜已经与人动过手了,且并非试探切磋,而是生死之较。

    对手,便是洛青。

    走出竹林之后,苏澈脚步顿了顿,一直藏于袖中的右手露出来,在那食中二指的指缝里,夹着一根几乎难以看清的丝线之物。

    这是南疆金蚕丝,是之前,他从乔芷薇的短剑上抹下来的。

    彼时,这根金蚕丝就缠在剑尖往下一手之处。

    这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洛青留给自己最后的提醒,而正是凭借这个,他怀疑而有了猜测。

    苏澈缓缓屈起手指,将这根金蚕丝捏紧。

    当开始怀疑以后,一点点的异常都会加剧怀疑,甚至会成为真相。不管是乔芷薇还是白小鱼,现在想想,他们的接近全然都是刻意了。

    洛青说的没错,自己和乔芷薇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似乎,两人从见面开始,一切都是对方在占主导。

    她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苏澈想着,先是看了眼手中的沉影剑,接着移开目光。

    想到与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仍是难以相信,对方娇艳柔美的外表下,竟是这么一副蛇蝎心肠。

    一个多月以来的亲近随和,全然是矫揉造作。欲语还休,皆是装腔作势。

    而他早该想到的,从第一次喝酒之时,以及当自己将此事说与洛青听后,对方神情的变化。

    洛青看人是准的,而自己却是太蠢。

    苏澈闭了闭眼,然后平静地朝槐院而去。

    洛青已经出事了,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当想通一点之后,便可以推敲出更多。

    乔芷薇绝非是孤身一人,从她带自己去藏书阁,以及对方在藏书阁里的那番作态,和其师瑶无艳的言行,苏澈几乎可以肯定,这师徒两人是早就串通好的。

    而自己却没有早早发现,更没有事无巨细地告诉洛青。

    否则,依对方机警,早就看破了,也不会有今日懊悔。

16.黄蜂

    苏澈想要给洛青报仇。

    即便他现在身上积压的仇恨已经很多了。

    可是,就算洛青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照看自己,他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交情,可他对自己好是假不了的。

    也是,除了周子衿和下落不明的大哥苏清外,唯一与父亲有关的人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桃花剑阁出事,苏澈做不到视若无睹,他的良心过不去。

    哪怕,现在就有逃跑的机会放在面前,他也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之前父亲将自己送到旸山郡,避开了京城陷落之祸,这是父亲对后辈的爱护,他不想让自己付与期望的儿子死在战火之中。

    但苏定远没有想到的是,在当得知京城被破,自家父亲战死的消息之后,苏澈心中的懊恼与悲伤是有多重。而他所想的,也从不是苟且活命和逃避求生,而是能与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起,哪怕是共赴黄泉,迎面是山海,也无惧。

    这是苏澈心中的遗憾,遗憾在那个落日的黄昏里,自己不能与父亲共战沙场,并肩慷慨。也或许,对方心中也同样有如此的遗憾吧。

    所以,这一次,在让自己感受到长辈关怀的洛青这里,苏澈便不想再逃避。

    为何关爱自己的人要一个个离开或失去?

    莫非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不成?

    苏澈抬头,看着天边出现的鱼肚白,他不相信,也不信命。

    走到槐院门口,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几个派中弟子,只是略一打量,他便认出这是今夜碰到过的一队值夜之人。

    现在这个时辰,对方还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从自己自甬道而来之后,便一直看着这边,怕不是徘徊不去,只是为了监视自己。

    现在想想,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外面或早就有乔芷薇安排的人在了。

    的确是这样,若有筹谋,孤身自然不成,手下必要成众方可行事。

    苏澈低了低眼帘,心中淡笑,对此并未理会。

    他开了院门,然后进去,关门。

    另一边,那在不远处屋檐下的几人看着他进去,却是不约松了口气。

    人还在,没看丢。

    “这小子今晚上是出去干嘛了?”一人问道。

    “不知道,看方向是往竹林那边去的。”

    “你们说,会不会…”

    “嘘,你疯了,还敢编排乔师姐。”

    先前说话的人连忙闭嘴,不过几人眼神交汇,俱都是了然一笑。

    “只要是乔师姐看上想得到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这回可真是倒霉了。”

    “管他呢,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营生就行了,免得怪罪下来,咱们也跟着掉层皮。”

    “这小子看着也不蠢,现在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呢。”

    “你没听乔师姐说么,这小子呆愣,肯定想不透。”

    “嘁,我看还是乔师姐手段高明。”

    “溜须拍马。”

    ……

    天亮过后没多久,槐院的院门被人敲响。

    苏澈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穿着一身素色长裙,乌发披肩,与往日穿着打扮大相径庭的乔芷薇。

    她微微咬唇,似是欲语还休,双手放在身前,拎着一个食盒,而那双剑则挂在腰后。

    苏澈愣了愣。

    乔芷薇见此,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转而道:“还没用饭吧,我熬了些粥,吃点吧。”

    苏澈让开身子。

    方才他略有失神,是因为对方此时打扮,竟与周子衿有几分相像。当然,也只是相像罢了,莫说容貌,只是气质便大不一样。

    一个人的神韵气质不是那么好模仿的,更逞论是心有叵测之人。

    “洛大人还没回来吗?”乔芷薇故意问道。

    苏澈摇头,“没有。”

    “你一宿没睡?”乔芷薇语气里带着担心,还有些心疼。

    苏澈道:“放心不下,总觉得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可这里是桃花剑阁,持剑八派之一,又能出什么事?”

    乔芷薇附和笑笑,“说的也是。”

    “可他怎么就不见了呢?”苏澈看了她一眼,问道。

    乔芷薇没从他眼里和脸上看到任何一丝怀疑,有的只有疑惑和思索,还有掩不住的担忧。

    她心下不屑一笑,面上笑的却是亲和,语气宽慰道:“别急,一个大活人还能到哪里去,先吃点东西,这样才有力气去想、去找人。”

    苏澈默默点头,没说话。

    两人走过院子,乔芷薇忽而鼻翼微动,蹙了蹙眉,“你这是煎了药?”

    随着靠近正堂,一股温热的草药味便飘了过来,她有些不解,对方身上也无伤处,何以需要煎药?

    更何况,这药是哪来的?

    苏澈随口道:“好像是昨夜出门出的急,染了风寒。”

    “这药?”

    “洛青包袱里的,临行前,父亲可是把贵重东西都留在他身上了。”苏澈苦笑道:“父亲在书房跟他交代了半天,却是一点也没留给我,洛青也不告诉我包袱里装了什么。”

    乔芷薇一愣,然后轻笑,“这是苏将军觉得洛大人老成持重,信任他。”

    说着,她好奇道:“不知那包袱里是装了将军府的什么宝贝?”

    苏澈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几眼,面上不露分毫,心下却是皱紧了眉头。

    他以包袱中有苏定远交付之物试探,可乔芷薇并无感兴趣的意思,就连这好奇也仿佛是寒暄一样,只是为了把话顺下去而已。

    果然,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而洛青,不过是被牵连殃及罢了。

    苏澈道:“银票和一些药材,我看着没什么贵重的。”

    乔芷薇摇头,认真道:“行走江湖,没银子可不行,须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抵是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苏将军才把银钱交给洛大人来掌管吧。”

    她说着,把食盒在回廊下的小桌上放了,道:“再不吃,这饭菜可就凉了。”

    苏澈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粥和小菜一样样端出来,身姿温婉,仿佛是那书中所言的家中贤妻一般。

    可事实上,却是一只将自己伪装起来的毒蝎子。

    苏澈道:“你先等我一下,屋里的药应该好了,我去看看火候。”

    “好。”乔芷薇随口应着。

    莫说自己到现在并无马脚露出,而对方也未怀疑,便是真想跑,现在自然也是晚了,只有认命而已。

    今日,便是自己入三境之时。

17.黄蜂(下)

    乔芷薇将粥放在桌上,拿了汤匙出来摆好,神情闲适,带着笑意。

    她嘴里哼着无名的曲调,仿佛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情,就像是为丈夫准备好早饭的妻子,在等着丈夫上桌吃饭,聊聊家常。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无风,天却凉爽。

    清晨的云还淡,还高,乔芷薇坐在竹椅上,仰头眯眼看着回廊外的天空,在想自己入三境之后,便将同辈之人远远甩开了。

    什么参加武道大会的当世龙雀,喙爪再利也只是雏鸟,唯有大修行才是江湖里真正的巨擘。

    不入三境,便只是习武而已。

    乔芷薇想着,自己破镜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下山去寻周子衿。

    不只是为了能亲手折磨死她,还要告诉她自己是如何杀死苏澈的,让她感受到绝望。

    毕竟当时的那个黄昏,她不是就是为了替苏澈出头,觉得自己故意接近苏澈,教坏了他么。

    乔芷薇嘴角漾开一抹笑容,现在只是想想便心情舒畅,真不知道届时真到了周子衿面前,杀死她的时候,对方该是何等的神情。

    她最瞧不起天山剑派那副好似自己冰清玉洁,其他人皆是浑浊污秽的样子,叶梓筠是这样,周子衿也是这样,她很不舒服。

    “嗯?”乔芷薇忽地皱眉,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却说不上来。

    她回神,看向正堂房门,苏澈好像进去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看一下煎的药,怎么还要这么久?

    想了想,她起身,眼前却是微微恍惚,脚下如是踩空,一下按在了桌上方才站稳。

    乔芷薇脸色一变,自己这是中毒了?

    她连忙调息,却毫无异常,只是浑身有种莫名的乏力,真炁运转如常,就是好像没了多少力气。

    她强撑口气,以秘法刺激精神,强行让自己清醒,然后毫不犹豫,直接往院外奔去。

    根本无需多想,自己现在既出现如此状况,必是苏澈所为!

    那么,其中深意可想而知--自己一定是无意中露出了马脚,被对方察觉,然后无声息间给自己下了药,可能他房中煎的,也根本不是什么驱寒的草药。

    “饭还没吃,乔姑娘何必急着要走?”

    淡淡的语气从身后而来,很近,如是贴身相随一般。

    乔芷薇听了却是心头大骇,她从未有一天觉得对方那清澈良善的话音是如此令人生寒,也从未有一天会产生这种方寸大乱之感。

    她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痛恨和冰冷,因此更是毫不怀疑,对方必是已然知晓此间筹谋。

    不等她多想,瘦弱的肩上落上了一只手掌,并不宽厚,却十分有力,抓的自己有些疼。

    然后,她施展起来的身法便被强行打断,整个人如是陀螺一般,以对方所按的肩头打了个半圈,两人一下面对面。

    在这短短刹那,乔芷薇的惊容早已不见,反而是疑惑和楚楚可怜,更有一丝羞怯。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好似绕进了人的心尖上,让人瘙痒的厉害。

    苏澈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乔芷薇一怔,“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说着,她微微挣了下肩膀,“你力气好大,弄疼我了。”

    苏澈五指用力。

    乔芷薇眼神一变,瞬间顾不上其他,直将提起来的真炁爆发,肩头向上一送,真炁碰撞,从对方手下挣脱。

    接着,脚步一滑,朝一旁错开几步。

    但也只能如此了,她脸色一白,肩上已有剧痛而来。

    乔芷薇看了眼左肩,衣衫已被血染红。

    “你要是嫌我穿衣碍事,我可以脱下来。”她看着苏澈,脸上伪装退去。

    方才,自己感应到了剑气锋芒,这才连委蛇拖延也不顾了,直接挣脱开来。

    否则,对方那一抓之下,自己这肩膀便要碎掉。

    苏澈手掌依旧干净,只不过是剑气外放,他也没报以希望直接杀死对方。

    “你是怎么发现的?”乔芷薇问道。

    这时候,她脸上没有笑意,只要高高在上的俯视,只不过她免不了疑惑。她自认自己素来小心,不可能会有马脚露出而不自知。

    苏澈反问,“你诓骗接近,应该是为了从我身上达到目的,可为什么杀洛青?”

    “因为他该死。”乔芷薇道:“谁让他自作聪明,竟还怀疑我。”

    苏澈沉了口气,原来,洛青真的遇害了。

    乔芷薇看了他的神情,当即一笑,“是你的蠢笨,害死了他。”

    苏澈点头,“的确是我害死了他。”

    乔芷薇眉头一皱。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苏澈问道。

    “你剑法是从何而来?”此时,乔芷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苏澈一愣,剑法?

    转而,他看到了面前之人眼中的探究和热切,当即明白了。

    “在武举之时,你就有了打算。”他说道。

    “我未见过如此剑法。”乔芷薇说道:“它能帮我破镜。”

    缘,是真实存在的,人会错过一些东西,也会在偶遇一些东西时心生莫名感触。

    就如对苏澈所用剑法,乔芷薇一见便觉会助自己,而传书瑶无艳之后,更添辅证。

    相对可破镜而言,不过是杀人罢了,又有何妨?

    只不过需要一番算计,倒是颇让人耗费心神。

    但这是值得的,乔芷薇从不后悔。

    苏澈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对方的坦诚,而是因为自己的剑法。对于《山海剑势》,他虽已配合那无名桩功和呼吸法修行多年,却也不敢说是大成。

    它看似简单,只是聚势,可这“势”素来缥缈,看不见摸不着,更别说还是融在剑法之中。他现在可以出剑而成势,却做不到不出剑以人成势。

    而事实上,苏澈知道对方现在是在拖延时间,想等药效过了好反手或是示警喊人,届时反咬自己一口的话,桃花剑阁的人自然信任她而不信任自己。

    可他又何尝不是在拖延呢。

    这药名为“一线明月”,算是毒,却是与化清散同属的奇毒。

    它的药效不会使人致命,却会随着吸入和调动真炁化解的时间而愈加增强,让人从初时的乏力变得精神亢奋,让中毒者以为自己已经解毒,而事实上这只是一种致幻。中毒者会陷入长时间的精神疲惫,非几日休养不可缓解。

18.无声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百姓家中常教如此道理,苏澈自小也是听过无数次。

    而这名为一线明月的毒药,是洛青包袱里备下的。

    他在朝为官,宦海沉浮多年,自是见惯人心险恶,苏定远将苏澈托付于他,那他自然不会让苏澈身涉险地。

    行走江湖,谨慎固然重要,你还要有手段。

    毒药是一种威胁的手段,无解的奇毒,更是一种底气。这无关阴险与否,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不至于没有反抗之力地任人宰割。

    苏澈知道一线明月的存在,而他更是断定了乔芷薇今早一定会来,所以早早准备好,只等她来之后,便将药力催发。

    不是没有杀死她的把握,而是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以致被其他人发现。那样,杀人不成,还要将自己折进去。

    对方心思深沉,苦心孤诣的一番算计筹谋,在自己仿佛是案板鱼肉的时候,必会志得意满。

    他算好的,便是乔芷薇智珠在握的自负。

    就像是现在,对方没有喊人,仍是在尝试解毒,然后杀掉自己。

    她是该有如此自信的,洛青已死,本身在武举时又没有出尽全力,仍是有杀手锏在。

    一切心思不过是眨眼之间,乔芷薇心下疑惑于自己以真炁逼毒似乎并无效用,而且眼前竟然开始有些许的模糊和闪烁的光影浮掠。

    她猛地一惊。

    就在这心思转变的电光火石之间,苏澈铿然拔剑,剑光暗沉如幽影,迅捷如飞鹰击殿。

    乔芷薇一瞬心头警铃大作,强烈的生死危机感笼罩全身,即将来临的死亡冰冷已然蔓延,让她浑身僵硬,即便有心去规避闪躲,偏生提不起任何动作。

    最主要的,是那若有若无的恍惚,让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的剑光在何处。

    可她毕竟是半步神桥之境,即将入三境的天骄翘楚,当死亡即将在眼前显现真容的时候,刹那之际,她身子动了动。

    体内仿佛有什么崩裂的声响,她的脸色更白一分,眼中还有痛苦。

    这是强行提气的真炁反噬,经脉与丹田受创,少说也要好一阵的休养才行。

    可这也算是以伤换自己活命,暗沉的剑光划过她的肩膀,长长的血痕自颈下而过,喷溅的血液将衣衫彻底染红。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可也因这种疼痛而精神一振,恢复了几分清明。

    “你真卑鄙,竟还用毒!”她嘴上说着,右手已然拔剑。

    苏澈在一剑未竟功之后便再次斩击,当对方的话出口的时候,他已经一剑刺出。

    乔芷薇以剑格挡,可一股明明不是很大却清晰的力道自剑身上传来,让她手腕不由一抖,劲力阴毒如蛇信般冰冷,沿经脉而入,让她右臂当先一阵痉挛,这剑便一下不稳。

    苏澈以剑身一压,直接将对方手中短剑拍落,同时横切而出,竟是留手也不,直接打算割喉。

    交手短暂,生死却要在此间分出。

    乔芷薇嘴角带血,眼里心中却满是不甘。

    对方卑鄙用毒、自己大意不察,这都不是她最不甘心的。她最不甘心的,是自己明明要破镜成为大修行,受万人敬仰,日后行走江湖,就是那些江湖名宿见了自己,都要恭敬行礼。

    自己还要手刃周子衿雪耻!

    可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

    生死当面,眼前的剑仿佛是阎王送来的请帖,乔芷薇不甘心!

    她已然无声,可喉间却有诡异尖鸣,声音不大却刺耳非常。

    苏澈忍不住皱眉。

    他的剑很快,眉头未舒,已然斩在乔芷薇的喉间。

    可预想当中的飞血没有出现,这一剑落实,却仿佛是斩在木头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苏澈微愣,下一刻却猛地抽剑,欲要变招。

    但他抽剑的动作突然变得滞缓,不是他手慢了,而是剑变重了,或者说,是剑上多了一股与自己争抢的力量。

    乔芷薇的头发有些散乱,双眸竟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一片,其中隐有幽光隐没不定,诡异非常。

    而她原本雪白的脖颈间,此时却多了仿佛黑雾的东西,雾从她的眼耳口鼻之中溢出,交织如手,便是这诡异的黑雾,缠住了苏澈的沉影剑。

    也是这黑雾,挡下了这必杀的一剑。

    苏澈见之,心底本能觉得恶心厌烦,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难忍受的秽浊一般,可他很确定之前从未见过这等东西。

    如真似幻。

    这像是混元境界大修行的外放真炁,可真炁有形无质,虽有力量却不会像这般如实质。

    乔芷薇的脸上有些痛苦,她的眼神有些变化,虽然冰冷,可其中却仿佛是有挣扎。

    一时间,苏澈抽不回剑,而眼前的人则好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自身的力量。

    这时候,苏澈不觉得再耽搁下去是好事,对方现在明显情况不对,好像是要丧失神智一般,不管是一线明月的药力太强导致出了差错,还是乔芷薇本身的手段,他都不可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这里是桃花剑阁,不是无人的野外。

    杀了人要能跑掉才行,不然,杀人还有什么意义?

    苏澈松手,同时手指一弹剑柄,铿锵剑鸣之间,长剑抖动不停,如要挣脱。

    他聚势在前,此时打算直接崩解以势,强行破开这黑雾。

    可这清脆的剑吟声让乔芷薇双目一凝,原本眼中的挣扎尽皆被混乱压下,血红之中的幽芒仿佛多了几分睿智。

    苏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这是乔芷薇,也不是乔芷薇!

    她咧开了嘴,口中的诡异黑气逸散更甚。

    苏澈抬手,并指成剑,真炁运转之间,隐约有潮水起落之声。

    他身上真炁环绕,却是愈加凌厉,转而便是刺空呼啸的剑气。

    沉影剑上爆发出如山崩海啸般的声势,却诡异定格在方寸的此间,剑身仿佛因承受不住而急剧颤抖,如是悲鸣不停,让人几乎认为下一刻这剑便要彻底崩碎。

    而苏澈也使出观潮剑气,竟是打算一举将乔芷薇灭杀在此。

    从乔芷薇张口到黑雾的凝实,一切皆是瞬息之间。

    两相碰撞,寂静无声。

    苏澈瞳孔骤缩!

19.欲离

    幽芒仿佛是有能吞噬一切的力量,如山崩般的剑势在方寸之间隐没,只有黑雾起伏不定,如是沸腾一般,却是将这股力量完全压下了。

    而苏澈的剑气更如泥牛入海,完全被这黑雾吞噬,其中更有幽芒如跗骨之蛆般袭来。

    他脚下一动,剑步急转,瞬息脱身。

    及得一丈之外,定睛看去,那黑雾却只是在三尺之间浮动。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澈眉头深深皱起。

    无他,这并不像是乔芷薇能掌控的力量,肉眼可见的,这些黑雾从乔芷薇的眼耳口鼻之中不断溢出,转而慢慢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而乔芷薇就如傀儡一般,僵硬且无声,任由幽芒遍布全身。

    啪的一声,本是被黑雾锁住的沉影剑一下掉在了地上。

    苏澈看了眼乔芷薇,对方现在悄无声息,只有那未知诡异的黑雾在翻涌。

    他犹豫片刻,五指朝前一探,真炁在掌心凝聚,如有旋涡一般,掉在地上的长剑轻颤,而后直冲他飞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拿剑,而是以剑气扫过长剑,不觉有恙后,这才一把抓住。

    剑柄冰凉,而剑身依旧暗沉无光,好似方才黑雾仅仅只像是一种实质般的束缚,并未对沉影剑造成损伤。

    苏澈看着已经被黑雾完全包裹起来的乔芷薇,沉思片刻后,还是收剑入鞘,没有选择再动。

    现在对方状态未明,且自己并不知道那黑雾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它的弱点,它便像一具坚不可摧的盔甲,不可能穿破它去杀人。

    从乔芷薇来到现在,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苏澈没有多想,直接返身回房。

    他本就没什么行李,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洛青倒是带着随身的百宝囊,说白了也不过是诸如打火石这等行走江湖的一些必备物品罢了。

    衣物等能用银子随意买到的东西没带,苏澈将一些药物、银票之类的东西用包袱卷了,然后塞进了乔芷薇带来的食盒里,盖好。

    而在经过院子的时候,乔芷薇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只不过黑色的雾状已经变得浓郁,如同流体一般。

    苏澈脚尖一踢,脚边飞石破空,尖啸而去。

    啪,足以击穿门板的力道仿佛是落在了厚厚的棉被里,黑雾依旧在翻涌,石头却在一息后掉在了地上。

    苏澈见此,收回目光,拎着食盒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

    关院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原本在甬道那边监视的门中弟子只剩下了一个,此时看见自己走出来,也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苏澈淡淡一笑,径直顺着甬道走了。

    ……

    过了半晌,有几个原本负责监视的弟子回来了。

    领头的先是看了眼那关着的院门,然后随口问道:“没什么状况吧?乔师姐离开了么?”

    先前,他们自是看见了乔芷薇的到来,也因此才有空闲去别处转转,只留下一人轮值。

    再说,有乔芷薇在,还能出什么事?

    那在檐下一直盯着的青年弟子摇摇头,“还没呢。”

    几人一愣,转而了然笑笑,“这都两刻钟了吧?”

    “是挺久了,你们猜他们在聊什么呢?”有人挤眉弄眼道。

    “我看你是讨打。”另一人瞪他一眼,不过也是带着好奇,“乔师姐到底看上这小子什么了?”

    “我看是别有所图吧。”有人冷笑。

    门派里,谁不知道乔芷薇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从不吃亏不说,更是睚眦必报。从没有人能让她如此上心,可这个‘上心’,也明显是不怀好意。

    否则,还能安排他们几人来日夜监视槐院那人的动静?

    几人点到为止,都心照不宣就是。

    只不过那领头的弟子看到了之前留守的那青年的表情,顿时皱眉,“小智,怎么了?”

    他一问,本是闲谈的其他人也停了话头,看过来,有些不解。

    那被叫做小智的青年此时有些欲言又止,迎着众人目光,他犹豫道:“乔师姐是没出来,不过那小子,之前倒是离开了,还没回来。”

    “什么?”领头之人一愣。

    “陈诉离开了?”

    “你是说乔师姐还在里面?”

    几人皆是一怔,继而问道。

    小智不知该怎么说了了。

    “等会儿,我来问。”领头那青年摆手止住众人,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走了多久了?”

    “一刻前吧。”小智想了想,补充道:“他是拎着食盒走的,就是乔师姐来的时候带来的那个。”

    “这没什么吧,平哥。”边上一人笑了笑,“许是师姐吩咐他去做什么了,他拿着食盒,保不齐就是去伙房那边带饭去了吧?”

    之前他们也是注意过乔芷薇来时是带着食盒来的,要说羡慕也有,不过更多的,则是心想他们这位乔师姐这回可真是下了功夫了,想必是在这陈诉身上所图不小。

    而门派之中不得无故动武,伙房离这边也是有将近一刻钟的脚程,所以说陈诉要是去伙房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不该,就算乔师姐把他支开,事后也一定会出来给咱们提个醒,让咱们跟上那小子。”领头的平哥目光闪了闪,道:“不管怎样,咱们先过去瞧瞧。”

    “啊?”众人一愣,接着道:“可乔师姐不是不让咱们靠近那院子么,这万一被她怪罪下来…”

    “你们还真以为那姓陈的没发现咱们?”平哥冷笑一声,“虽说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不过人家也不是傻子,说不定早就有怀疑了,我是怕他怀疑到乔师姐的头上,给咱们坏了师姐的事儿。”

    “那快点过去瞧瞧。”几人一听,连忙说道。

    说罢,这几人便拥簇着快步朝槐院过去。

    小智推了推门,院门没锁,他从门缝里朝内瞅了瞅。

    “看到什么了?”平哥虽然紧张,可也不觉得会出什么事。乔师姐是半步神桥境界的武道高手,那姓陈的小子年纪轻轻,虽然每天拿着把剑,也不像是什么高手。

    更何况,就算他修为也高,那也不可能是乔师姐的对手,因为乔师姐不会找一个自己打不过的人下手。再说,江湖上的年青一代里,谁能当乔师姐的对手?

    平哥是乔芷薇的手下,自然对她信心十足。

    可他本是随口一问,却一下看到了那趴在门缝上的小智惊骇的神情。

    后者如是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好像吓傻了一样。

20.一场空

    “喂,你怎么了?”平哥抬手拍了小智肩膀一下。

    小智‘啊’了一声,像是专注时受到惊吓一般,竟是一下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平哥眉头皱起。

    其余几人则是指点着他,纷纷笑道,“大白天的,你这是看着鬼了?吓成这样。”

    小智干咽了咽,指着院门说不出话来。

    平哥眼神一沉,当先趴到门缝上朝里看去。

    缝隙透光,随着眼神的飘忽而将院中情景尽收眼底,院中也只是空寂无人。

    “哪有什么东西?”平哥不悦道。

    几人见小智仍像是没回过神来,失了魂的样子,自是嘲笑一番。

    平哥虽也是笑笑,可心里却有份凝重,他当然不认为小智是故意做出来的这般姿态,因为没必要。

    他刚待收回目光去推门,蓦地,在他眨眼未闭的时候,门缝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直直盯着他!

    冰冷、充满恶意,让人见之泛寒。

    “啊!”平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叫一声,噔噔退了两步。

    “哎平哥。”身后几人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

    “怎么了?”

    “莫非这门后边还真有什么鬼怪不成?”

    “别说笑了,世上哪有什么鬼。”

    几人小声说着,已经回过神来的平哥脸色有些发白,他觉得自己腿还有些发软。

    他咽了咽唾沫,与身旁的小智相视一眼,后者眼中惊疑不定,害怕是真的。

    平哥心中发狠,这里是桃花剑阁,门中高手无数,而此地与自己一起的就有七八人,不管门后面那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真有什么狗屁鬼怪,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一咬牙,竟是直接一脚踹在了门上。

    身边几人一惊,只听嘭地一声,院门就被踹开了。

    然后,在平哥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黑影如幽光般从中掠出,速度奇快,他们还未看清,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在最后的小智眼睁睁看着,平哥的额头和肩膀被人按住,一道人影正咬在他的脖间。

    那人穿着桃花剑阁的剑装服饰,头发散乱,露出的皮肤暗淡无光,仿佛是树皮一般,可也掩不住那玲珑的身段。

    这是他们的乔芷薇乔师姐啊,小智自然是认出来了,可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人,现在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叫陈诉的家伙吗?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便看到那人猛地转过头来。

    残忍、冷酷,嗜血。

    小智眼神恍了恍,然后只看到一抹黑影充斥在了视野之中,将他所能看到的景色全部掩盖住了。

    再无声息。

    ……

    桃花剑阁,藏书阁内。

    瑶无艳一身素色长裙,端庄雍容,静静写字。

    四下有看书弟子,总会忍不住偷瞄两眼,继而脸色微乱,慌忙偏开目光,却忍不住再多看两眼。

    这倒并非全然是因为瑶无艳貌美迷人,而这门中年轻弟子入门尚晚,武道修为不扎实,意志不坚。

    而是因为瑶无艳在神桥之境止步近十年,本是以为此生再得存进非上天垂怜不可,但苏澈却忽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因此不免悸动,媚态展露。

    从对方身上,或者说,是对方所怀的那剑法上,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彼时,乔芷薇将在武举之上苏澈表现事无巨细,尽皆说出,包括对方临战应对、变招武功等等。她听后便是心中一动,仿佛有某根心弦被无意拨动,后经一番查阅和搜集之后,方才有了猜想和定论。

    如果所料不错,苏澈所学剑法,便是千年前消亡的武道圣地,御剑山庄的镇派绝学之一的《山海剑势》。

    这自是失传的武学,千年已过,天道已亡,如今虽不好说这门剑法放在当今江湖该位列几何,但瑶无艳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尤其是,当在上次藏书阁与苏澈初见,自己略施天魅神功,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那缕神光。如是精致美玉,如是想要触摸的剑锋。

    她选择相信自己心头悸动,苏澈所怀剑法,她必然要得到,而且,还要将苏澈对剑法感悟以及那剑法原本都要拿到手。

    现在,洛青已死,依着那小子的机警,或许已有所怀疑了。不过这不要紧,筹谋再多当有图穷匕见时,就算他是苏定远的儿子,如今又能翻起多少风浪?

    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瑶无艳心情很好,得意爱徒乔芷薇即将破镜,自是当世年青一代里第一个入三境的,而自己这位师傅,自然也会因此名扬。

    因为调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就算是真武教的老道长和观潮阁阁主,他们武功可比天高,常人难望,可他们的徒弟,不也才半步而已么?

    更何况,自己也看到了一丝希望,三境是统称,而武道从未有尽头。有人入三境可一剑破百甲,有人却能斩尽千人。

    诸如功力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人,第五唯我,更有传言其一人可挡十万大军。

    瑶无艳是不信的,莫说十万,便是万人,便足以将他累死了。要是第五唯我真这么强,依后周那位皇帝的野心,梁国和北燕,早该被收入版图之中了。

    旁人的事,她自不需要操心,只不过是心情很好,便不由多想了一些。

    瑶无艳嘴角含笑,落笔,可蓦地,手腕没来由地一抖,温柔的笔锋微散,一滴浓墨点在了上好的宣纸上,漾开一团墨韵。

    她脸色陡然一沉,定定看着纸上变大的墨渍,双眸眯起。

    ……

    七月初六,传闻桃花剑阁内出现鬼怪之物,残杀弟子八人,死者皆是喉管被咬破,血干而亡。

    一时间,桃花剑阁内上到门人弟子,下到杂役伙夫,倶是人心惶惶。

    其后,掌门狄左梁出关过问此事,着数位长老带门中弟子彻查,却一无所获,对于所谓怪异更是毫无得见。

    藏经阁长老瑶无艳提议搜山。

    遂,桃花剑阁封锁此间消息,以免传入江湖,徒惹笑料。而后以历练小比为名,派出门中长老带队,于桃山搜索。

    瑶无艳入山后便与心腹分离,悄然往山下而去。

    她脸色沉如阴雨之云,依她心计见识,如何能想不到那是乔芷薇近日服用魂煞丹太多,而未炼化药性,后遭煞气反噬所致?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必是那失踪的苏澈!

21.寻路

    因为乔芷薇是门中真传,自由性很高,上山下山的,门中弟子自是司空见惯,也不会过问什么。

    此时不见,他们只会以为对方有事而已。

    至于苏澈,一个外人,莫说此时别人顾不上,就算是有人记得他,也只会以为他现在还在槐院里。毕竟,这人自来了桃花剑阁,可是极少出门。

    再说如此大事,一个外人识趣的话也不会来掺和,不是出头,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桃花剑阁当然需要压下。

    瑶无艳孤身下山,因为她知道乔芷薇是几时去找的苏澈,而算算时间,苏澈要从山门里小心离开,一路要过不少值守所在,就算他能躲过,也必定要耗费不少功夫。

    现在,就算已经离开桃山,那也绝不可能出了山下的古村。

    因为那古村,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所居的村子。

    ……

    在桃花剑阁几乎所有人都忙起来的时候,门派伙房里做饭的伙夫等人却是难得清闲,拿了板凳在后院坐了,有的下棋,有的闲聊,胡吹乱侃。

    喝酒是不行的,白天饮酒,在门派中是大忌。

    不过他们谈论最多的,自然还是这派中方才所发生之事。

    “你们说,这真的是闹鬼了吗?”

    “怎么可能,世上哪来的鬼。”

    “就是,桃花剑阁屹立数百年,我家祖上三代都是给宗门做饭的,也没听说闹过鬼。”

    “老王说的没错,我看啊,这八成就是有人搞出来的。”

    “嘶,你们的意思是,这是门中弟子暗斗,做下的凶事?”

    “马上就月中小比了,说不定是哪一院的小子心狠手辣,下了杀手。”

    “这不大可能吧,宗门规矩森严,私底下比斗可以,但还没死过人吧?”

    “嘁,那这次闹鬼怎么说?你以前就听说过了?”

    “这...”

    三五伙夫聚堆,这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来劲,就跟那油盐酱醋放进了锅里一样,乱炒。

    而在伙房后院稍偏一点的屋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悄悄出了后门。

    一人穿着门派弟子的皂色剑装,一人是伙夫打扮。只不过前者神情从容不迫,后者却步子隐有不稳,肩膀略抖,额上见汗,明显掩不住的害怕。

    “只要你没带错路,就不会有事。”苏澈落后前面伙夫一个身位,淡淡道。

    “哎,是,是。”伙夫尤三高应的有些磕绊,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害怕,不只是因为身后那人跟着,而是对方给自己吃了要命的毒药,若是不按对方的吩咐做,自己就算能逃离脱身,也是会死。

    所以,尤三高一边暗骂自己好端端的怎么非得去厨房偷吃,正好撞见对方;一边也是暗暗叫苦,这可是桃花剑阁啊,虽然对方穿的是门中弟子的衣服,可如今看来,肯定不是宗门里的人。

    再一想到对方身后背着的那包裹起来的长条物件,以及昨夜门中闹贼一说,这是什么人似乎马上就能猜出来了。

    何等的胆大包天啊,尤三高想着,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对方年纪轻轻,竟然敢来这里做贼,而且还得手了!

    现在,自己却是要将这人送出去,万一被人发现,或是日后被查出,那宗门一定会活剥了自己。可要是不这么做,身后那人恐怕现在就一掌把自己毙了。

    一个是可能会死,一个是必死,尤三高觉得自己没得选择。

    “正常点,放轻松。”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进一个声音。

    他脸色干干一笑,略微回头,道:“大哥,不是,好汉,少侠,我可真不敢保证能将您带出去啊。”

    苏澈道:“只要你老实就好。”

    上山当然不止一条路,比如门派中的采买,便不从山门正路走。

    而在之前,他从槐院出来之后,自不是选择下山,因为山门里有弟子值守,山门前和山道上自然也有。他上山时便见过,当然知道这桃花剑阁的守卫很是森严。

    所以,在不能保证那些人不会怀疑自己的情况下,苏澈不敢冒然下山。

    因为彼时乔芷薇的情况他摸不透,对方是会清醒过来还是直接死了伤了,这他都说不准。但他知道的是,无论出现哪种情况,桃花剑阁一定会乱起来。

    同样的,乔芷薇的师傅瑶无艳一定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会来寻自己。

    正常的思维里,做完事之后,在没有暴露自身却已知对手谋算的情况下,必然会尽快下山。

    最快的路自然是走山门,哪怕会遇到值守盘查,可因为乔芷薇的算计必不会公之于众的缘故,盘查会有,却不会阻他下山。

    哪怕会稍微浪费一点时间。

    而哪怕瑶无艳城府再深,在他即将下山,和只要他离开桃花剑阁,那此事就会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借故下山追人。

    苏澈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下山是肯定的,却是在等时机趁乱下山,而走的也不是那条路。

    所以,他先前先去了乔芷薇的竹林小筑,去把那与自己剑意共鸣的两块牌子摘了,用衣衫裹了带走。

    一路上并非没有人看见他,只不过他神情不见异样,而且凭着与乔芷薇的关系,也没谁来无事打招呼。

    再后,他便翻进了某个小院,取了门中服饰换上,直接去了伙房。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少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前边,那尤三高仍是喋喋不休,不外乎就是动之以情,求活罢了。

    “你我无冤无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老实,我不会杀你。”苏澈说道:“现在,闭嘴,带路。”

    尤三高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耐,当即不说话了。

    两人走的是偏僻路,而桃花剑阁此时弟子门人进进出出,皆随自家师傅或是门中长老匆忙,即便是有人看见了他俩这不搭的组合,倒也没工夫来搭理询问。

    而看到偶尔经过的人那如临大敌的样子,苏澈有些放松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难道是发现乔芷薇了?

    “前边就是了。”这时,尤三高讪讪道:“要不,我就带到这吧?”

    高墙之下,一处并不宽敞的门,门口有两个值守弟子,并不森严。

    门外,自然就是下山的路。

22.沉重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

    “你走吧。”

    不等尤三高再说些求饶争取的话,苏澈直接出言道。

    “那这解药?”尤三高心里松了口气,不过想到什么,连忙问道。

    “那不是毒。”苏澈淡淡道。

    尤三高一愣,不大信,可对方似乎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莫名的,就有一种信服。

    他点点头,返身走出几步后,见身后没有动静,便回头,发现那人站在屋檐下,平静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尤三高只是犹豫片刻,便道:“这路走半刻钟会有一个岔道,你别往左边走,那里是通往后山的,也可能会有门派的巡守经过,你小心些。”

    苏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还有,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的,我保证!”尤三高抬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啦。

    苏澈收回目光,轻吐口气,抬脚朝前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那值守看门的两个人已经注意到他了,目光中带着审视,不过倒也没多少警惕。

    毕竟苏澈穿的是门派服饰,而这里又是桃花剑阁,还没出现过冒充本门弟子的现象,更别说这还是在山门里,哪会有人这般大摇大摆。

    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放松。

    “你来这干嘛,下山?”门口一青年随口问道。

    门是敞开的,另一个青年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此时也是看过来。

    苏澈点头,“瑶长老让我来这边看看。”

    “瑶长老?”值守两人脸色一缓。

    或许他们并未有太多怀疑,可但凡值守一处,机警总是必不可少的。这条下山的路除了门中采买去走之外,极少有旁人会从这里走。

    而眼前这人是孤身下山,也没有同伴的师姐师妹,显然不是偷溜去后山幽会的。也没有同伴的师兄师弟,显然不是偷溜下山去寻欢作乐的。

    他们倒也疑惑,只不过对方能说出瑶无艳瑶长老,那自然是确有其事了。

    瑶无艳久不出山门,不在江湖行走,声名不显,现在知道她的人不多。

    看来,眼前此人,的确是瑶长老的人。

    “我师兄弟二人从早上就在这看着,哪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这在门口之人还是让开了路。

    苏澈客气笑笑,也不多话,便要出门。

    “这位师弟,你这背的是什么啊?”那抱着胳膊的青年随口问道。

    苏澈神情不变,道:“这不听说是有鬼怪么,弄了两块桃木,辟邪。”

    话一出,边上原本浑不在意的两人脸色登时一变。

    桃花剑阁修煞养煞,而桃树有镇煞一说,刚好可以与之相辅相成,不至于被煞气侵蚀。这并非是有明文规定,只是这种规矩已不消多说,哪有人还会去砍桃树?

    而苏澈剑识外放,早就注意到两人神情变化,此时不等对方有所动作,脚下一动,已然当先出手。

    不过是两个看门的弟子,武功自然算不上多高,再加上彼此皆在门中,相隔太近,苏澈骤然出手,迅如雷电。

    两人身子一僵,已是被点了穴道,僵直在原地。

    “我却是忘了,桃花剑阁满山桃树,可派中却无一桃木制物,该是有所忌讳。”苏澈心里想道,手下不慢,将这两人拎出门外,在路旁的草丛里丢了。

    看着两人惊疑不定,且带着害怕和色厉内荏的眼神,他还是没有下杀手。

    ……

    山路并不宽敞,却也不显崎岖,毕竟是门中采办常走,路面倒也平整。

    苏澈一路以轻功疾行,很快便到了尤三高所说的岔路。

    左边果有一条小路,只不像是常年有人走的样子,杂草丛生,只能依稀辨出小径模样,曲折通往遥遥山林之中。

    他没有好奇的心思,更不想耽搁,只是看了眼便继续赶路。

    刚一提气,却忽而听得人声,正是从左边小径林间传来。

    苏澈本不打算理会,可耳朵一动,那两人的交谈间的只言片语便听了个真切。

    “大清早的见着死人,真特娘的晦气!”

    “谁说不是呢,杀人抛尸还弄到咱们后山来了,也不怕被主事发现,抽筋扒皮。”

    “看那人也眼生,不过穿的倒是贵气。”

    “你说这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准是哪院的师兄谋财害命呗。”

    “可林大牙还从他身上扒了那南疆金蚕丝的薄织,谋财害命不该放过这宝贝啊。”

    “那谁知道呢。”

    两人走出林间,正说着呢,忽的一愣。

    因为在前边的小路上,正有一年轻人站在那,背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件,看着倒有几分怪异。

    “你…”

    “那人在哪?”

    不等两人开口,苏澈先问了。

    他本已经想下山了,可在方才听到那金蚕丝的薄织时,便猛地顿住了步子,那是洛青。

    就算他之前已经知道洛青遇害了,可现在再次从别人口中确认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沉重更胜以往。

    “什么人?”那两人皱眉。

    苏澈闪身而上,在两人脸色大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便一下将两人制住。

    他直接将其中一人点穴后打晕,一脚踹下了坡路下的草丛,然后一把按住了另一个精瘦之人的肩膀。

    “带我去找你们发现的尸体。”他说道。

    被他所制之人慌忙点头,没有半分硬气。

    有时候受制于人的硬气可以保命或是争取些什么,但这也要分人,因为眼前之人的表情太冷,且眼中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愤怒。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废话,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多说半句,对方就会捏碎自己的肩膀,让自己痛不欲生。

    与其那样,还不如好好配合。

    ……

    穿过林间小路,眼前便是后山。

    路走的有些长,再高些的山峰一片云蒸模样。

    “就在那边。”精瘦的男子指着一个方向,小声道。

    苏澈看了眼,草地上躺了一个人,浑身泥土。

    “不是故意暴晒他,是打算先去门派里找人来认认。”精瘦男子连忙开口,“毕竟是死了人,也不能不明不白,事后肯定是用草席卷了的。”

    苏澈没理会他,而是就这么走了过去。

    熟悉的衣物,熟悉的人。

    苏澈闭了闭眼,不忍看,喉间发堵,难受而压抑。

    “你,你认识?”精瘦男子小心问道。

    事实上,他早就猜到了,而一看到身边这人穿的也是派中衣服,心里不由乱想,自己这是不是参与进什么了不得的门派争斗里去了。

    “把衣服脱了。”

    “啊?”他一愣,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还是没听明白。

    苏澈没看他,也没再开口。

    精瘦男子咬了咬牙,直接把外衣脱了。

23.聒噪的人

    苏澈用衣服将洛青裹了,直接背在了身上。

    精瘦的男子见此,皱了皱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林大牙在什么地方?”苏澈问道。

    “啊?”精瘦男子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要拿回那双南疆金蚕丝的薄织手套。

    “就在那边。”他抬手一指,神情满是讨好和老实,“他得了那薄织之后,跟我们炫耀了一番,然后就回住处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在练功。”

    “练功。”苏澈淡淡一笑,身形一动,便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掠去。

    精瘦男子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挣扎之色,自己是跟着去呢,还是就这么跑了才好?

    他觉得对方也不像是好杀的凶人,一路上自己也配合,对方目的不过是给这死尸报仇,这可完全跟自己不沾关系啊。

    可自己毕竟也是知情人,对方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他这么一想,脸色顿时变了变,连忙在身上摸索,唯恐对方在来时这一路上给自己施了手段。

    可摸索半晌,他也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也越来越急躁。

    “他如此年轻,武功这么高,喜形不着于色,肯定留了后手!”

    精瘦男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随时可以去传信其他人,对方没理由这么相信自己,除非是根本不怕,或者说是认定自己做不到,那不是下了手段是什么?

    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急地满头大汗。

    “发作了,要发作了。”他脸色微白,眼神惊慌,一边擦着汗一边朝之前苏澈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不行,不行,我得在这等着。”他忙停下步子,在一旁树下坐了,觉得自己现在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你这混蛋,快回来啊。”精瘦男子有些欲哭无泪。

    ……

    林大牙没有辜负他这个名号,身形看着不怎么强壮,那对门牙却是显眼。

    及肩的篱笆院墙外,苏澈静静看着。

    院中,一道身影正在打拳练掌,底下燃着木柴的砂锅里盛满了紫砂,而对方则在一下一下地拍打那滚烫的紫砂,双手不时撩起砂砾。

    对方赤着上身,衣袍缠在腰间,汗如浆下。同时,那双金蚕丝的薄织便在后腰挂着,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芒。

    苏澈看了几眼,便断定对方是练外功的好手,不过还差了不少火候。若要来论,怕也只是能伤甲不破的阶段而已。

    四下无人,而林大牙也完全没有发现苏澈,哪怕两人之间仅有一道篱笆,相隔还不足十丈。

    苏澈伸手,从篱笆上折了一段树枝,断口尖锐。

    干树枝折断的声响不大,清脆,常人或许会忽略,可对武者来说,如此近的距离已经是很明显了。

    林大牙拍砂的动作一顿,转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篱笆外的苏澈。

    他有些疑惑,更多的则是怒意。

    疑惑于对方似乎是背了个人,而自己也确定不认识对方,那说明他不是后山的弟子,是前门的,那他来此作甚,又是怎么过来的?

    怒意则是因为对方竟敢偷看自己练功,这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喂!你…”林大牙声若洪钟,可话出半句,便听得一声尖啸。

    那是篱笆外的年轻男子随手甩出了手里的木枝,看着信手随意,却仿佛是离弦之箭,刺破风声。

    林大牙脸色一变,沉声闷在口中,身上肌肉却是紧了紧。

    躲已然是来不及,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硬接,而且他相信,依着自己硬功,只是一截树枝又能给自己造成多大伤害?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盲目的自信总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就如那些无知的域外土著面对火器时那样。

    树枝如箭,如剑,瞬间刺破林大牙以内炁激发的护体硬功,直接洞穿心脏。

    鲜红的血顺着肌肉分明的线条淌下,他只是张了张嘴,眼中的神采便迅速褪去,壮硕的身子轰然倒地。

    而此时,苏澈也走到了近前。

    他用脚一勾,直接将对方挂在腰间的金蚕丝薄织取了,然后转身便走。

    杀一个人并不难,而武功交手之间,也从来是简简单单。

    ……

    当苏澈走回来,看到那在树下一脸生无可恋的精瘦男子的时候,他是有些意外的。

    他之前便是给了对方机会走,对方怎么还在这?

    “少侠,你终于回来了!”精瘦男子双眼一亮,连忙起来,只不过因起的动作太猛而不由得晃了晃,让他更觉得自己是中毒已深。

    因此,他快步到有些渴望地朝苏澈跑去,一脸急切。

    “你还在这?”苏澈问道。

    “解药,给我解药。”精瘦男子急声道:“我没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事,这段时间也没人从这边走,我没骗你,我发誓。”

    苏澈嘴角一抿,对方说的有些乱,还有些快,他没怎么听懂。

    “什么解药?”他随口问着,脚下却是不停。

    现在桃花剑阁在搜山,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了,如今他背着洛青,倒是该好好想想要怎么下山才行。

    “我身上的毒啊。”精瘦男子一脸着急,有心去抓眼前之人,却又不敢,只能跟在一旁,急得不行。

    “你身上的毒找我要什么解药?”苏澈好笑道:“你是傻了么?”

    “不是,少侠,大侠,小人就是被发派到后山来巡山的,人穷志短,武功不行,岁数还大,人缘更是不好,您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精瘦男子一脸生无可恋。

    “废话还能说这么多,你应该去说书卖艺。”苏澈道。

    “少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澈打断道:“我没下毒,然后我现在要下山,你别在我耳边聒噪。”

    精瘦男子先是一愣,继而一喜,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但他不由得便停了步子,因为他觉得对方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此时,看着前边那人就要走进林子,越走越远的样子,他不由喊了声。

    “哎,少侠。”

    苏澈没回头。

    “你这时候下山不行的。”精瘦男子喊道:“就算你能下山,也出不去。”

    苏澈脚步一顿,回头,“什么意思?”

    “今儿这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精瘦男子笑道。

    苏澈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精瘦男子脸色僵了僵,而后干咳一声,道:“虽然少侠聪明绝顶,武艺高强,能把门派里那些人耍地团团转,让他们以为你已经下山而实际上你却来了后山...”

    “说重点。”苏澈打断道。

    精瘦男子一噎,也不拿腔作势,直接道:“就算你下了山,也走不了,你真当山下那村子这么简单?”

24.后山凶煞

    苏澈闻言,旋即皱眉。

    山下的古村?

    在月前来时,他经过的便是那山下古村。

    彼时乔芷薇说,那是比桃花剑阁创立还要早的村落,一直居于这桃山下。而自己过街时,也见那村中老少,闲适安稳,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就算是现在非要找其中异样,却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见了苏澈神色,精瘦男子当即道:“那村子里多是普通人不假,可老人并非行将就木,孩童也并非不谙世事,他们是给宗门养煞之人。”

    “养煞?”苏澈想了想,道:“换个地方说吧。”

    精瘦男子听了,连忙点头,“不若去我住处暂歇。”

    苏澈看他一眼,对眼前这人他当然是不怎么信的,彼此陌生,对方又是桃花剑阁的人,怎会交根交底?

    精瘦男子苦笑一声,道:“在下是有求于少侠。”

    苏澈点点头,“带路。”

    ……

    精瘦男子大名万逍,年三十四,十五年前拜进桃花剑阁,为此家中跟宗门几个主事走动就花了将近三千两银子。也因此,万逍没在外门熬着,做那等跳水劈柴的杂役活计,而是直接拜了门中某位主事为师,学正宗的派中剑法。

    只不过他习武天赋平平,是以这银钱孝敬和打点从未少了。

    可好景不长,万逍家道中落,而又因人在桃花剑阁,轻易不得外出,更是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其后,因没了银钱孝敬,自己手上钱财花完之后,其师便逐渐对其冷落,偶尔还打骂。素日要好的门中师兄师弟也同样疏远起来,渐渐地,万逍开始劈柴挑水,那练武场也不得去了。

    再后,其师在门派考校中失利,丢了主事的位子,黯然交付差事,外出时遇到仇家,被人取了性命。

    万逍自此在门中彻底失去靠山,成了孤家寡人。

    最后,他被门中派来后山,成为巡守后山的闲人,潦倒至今。

    “不过呢,这被发派了也不是坏事,起码过的逍遥,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能领,也不算差。”

    一间不大的木屋里,光线不多,略显阴暗。万逍倒了杯茶,递到了那靠墙而立的年轻人手中。

    饶是他嘴上说的轻松,可眼中仍有紧张,无他,眼前这人刚用麻绳将那具尸体包在被子里捆了,现在就在墙边放着呢。

    换谁,谁不怕啊?

    苏澈没接茶杯,洗了洗手后,从荷包里取了银子,放到一旁桌上,“买你的被子和麻绳。”

    万逍一愣,嘴唇动了动,然后默不作声地将茶杯在桌上放了,拿起了那锭银子,默默看着。

    “现在,我要银子还有什么用啊。我们这些人,挂着桃花剑阁门人的名头,实际上跟放养的看门狗没什么区别,不能离后山太远,不能无故去宗门,更不能下山。”

    他轻声道:“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给收尸,最多就是哪个觉得碍眼了,有点良心的呢,就找个席子给你卷了,刨个坑埋一埋。一般的,就是直接丢进后山的凶煞里,尸骨无存。”

    说着,他把银子递了回来,“这银钱,我拿了也用不上,每月的例钱还要给林大牙那些人交一半。我怕拿了银子忍不住花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有闲钱,肯定不会让我好受。”

    苏澈没接,道:“林大牙已经死了。”

    万逍张了张嘴,有些意外,也不意外。

    “好了,说说吧。”苏澈道:“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或者,提醒的,都可以说说。”

    他看着外面的天色,与房中些许的阴暗不同,那是一片蔚蓝如洗,让人安适淡然。

    万逍沉吸口气,缓缓道:“桃花剑阁后山养煞,由门中大长老一系亲自看守,号称守夜人。传闻其中凶煞藏于桃山打通的山腹之中,是古时佛门遗迹,藏有阵法。而自此凶煞养成之后,凡桃花剑阁入三境者,每年皆可入其中,至于如何修行,我却是不知。

    凶煞靠养,灵丹妙药,人之血肉,桃花剑阁这后山里,不知埋藏了多少尸骨,害了多少人命。可桃花剑阁毕竟是江湖大派,持剑八派之一,门下附庸家族门派数以十计,可谓是一方巨擘。

    所以,他们杀人运尸,掠取宝药灵物,多是靠以除魔卫道之名进行。但如今江湖,一首歌诀号令武林,正派势大,莫说魔门邪道销声匿迹,便是一些名声败坏之人,都只是苟延残喘,兴不起风浪。

    因此,桃花剑阁便只能另想办法,来达到目的,这便有了那山下的古村。”

    万逍喝了口茶水,说道:“军中有杀良冒功,桃花剑阁便也有如此办法,而那村子,就是以此用来周转之处,由门中二长老一系把持。”

    苏澈听完,略作思量,便道:“行拐卖之事,怕也是没少做吧?”

    他对拐卖一事很是敏感,而自六年前颜琮等人被问斩以后,梁国有关拐卖的消息的确是少了些。但这绝不代表已经杜绝,而只是那些人更为小心谨慎,潜于地下。

    可他们能避得开朝廷,却绝对避不开江湖各地的地头蛇。

    朝廷是庞然大物,不会对自己身上的毛发都梳理清晰,而那些世家门派,才是对驻地所在经营最完善的,自己家门口发生什么事,他们往往最清楚。

    所以,不管是牙行还是赌当,乃至私运,若要彻底瞒过朝廷耳目,必然有为其遮掩之人。

    现在一听万逍话语,苏澈便猜测,桃花剑阁如此牟利,可能便是那些蛇鼠头顶的一把伞。

    “正是如此。”万逍道:“所以,少侠若想下山,必然要走那古村,如今山上山下戒备,你走不出去的。”

    苏澈道:“非得过村不可?”

    依他所想,桃山偌大,就算有悬崖峭壁,对他而言也算不上太难,只不过要麻烦一些,浪费很多时间。在现在时候,也危险一些。

    不过要真如对方所说的话,倒是个比直接下山更好的选择。

    “因后山凶煞所在,桃山四下多瘴气,尤其是桃林繁盛之处,如果有风,那瘴气更毒。”万逍道:“所以,想要下山,非得有一番准备不可。”

25.想活

    苏澈听了,微微一笑,“听你话这意思,似乎是有准备?”

    万逍点头,“这是自然。”

    “为什么想帮我?”

    “各取所需。”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帮到你?”苏澈问道:“你不觉得太自信了么。”

    “不是自信,而是相信。”万逍说道:“或者说,是没有办法。”

    苏澈不解。

    “月中便是宗门小比,考校中居于末尾的人,会被分到后山来。而在这后山的名额就这么多,多一人便要少一人。”万逍说道:“我已经算是桃花剑阁里的老人了,可于内武功平平,毫无用处;于外,找不到有关的人提供价值。无论是可以带来银钱收益的生意,还是人脉,都帮不了宗门,所以只能被淘汰掉。”

    苏澈皱了下眉,“你所说的淘汰,是指?”

    “就像是没有用处的破烂,总归是要被清理掉。”万逍笑了笑,苦涩是有的,不过更多的是见惯后的漠然和无奈,以及那种不甘和挣扎。

    没有人想要被当成废物一样抛弃,更没有人愿意无辜去死,更何况自己还有没完成且要坚持的事情。总是要做完的,所以不会甘心。

    “桃花剑阁这么做,莫说是被外人知道传入江湖会怎样,单是你们宗门里的人,就不怕会引起反弹吗?”苏澈疑惑道。

    “那又如何?这就是桃花剑阁历来的规矩,没有用的人,就会被丢到后山自生自灭。所以,每个人都想成为有用的人,不想被丢进那凶煞之地喂毒虫,成为养分。”

    万逍说道:“就如刚被分到后山来一样,宗门不是不管你,每月的例钱还是有的,该教的功法也不会缺了。只是你要怎样在后山活下来,宗门管不到。

    就像林大牙那伙人似的,他们结成一伙,以抢别人的资源过活。不过他们虽是为了生存和变强,却不会将所有人都得罪死,因为要是少了弱者,他们就成了弱者。我这样说,你或许不明白。”

    他摇摇头,眼前的人虽然年轻,可身上自有一股气质,不似那种柔弱的贵气,而是一种经历颇多,心湖历练的提升,给人一种信服和沉稳的感觉。

    而又有如此武功,绝非等闲出身,像自己所说的这些腌臜事,对方或许没有接触过,自然不会感同身受。

    苏澈点点头,道:“我可能只是大致明白吧。”

    万逍说道:“拜进宗门就有了靠山,可若你不能成为强者,这靠山就会成为阴影,成为牢笼,将你死死束缚在这墙里。出不去,就只能等死,而我不想死,我想活。”

    苏澈沉默半晌,问道:“其他门派,也是这样吗?”

    万逍一愣,只这一句话,便可以说明眼前的人不是门派出身,或者说,不是出入江湖的人。

    但他没问,只是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在后山太多年了,外面什么样,以前还能听那些下山的人说说,现在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是猜,也不敢去想。”

    “不过我想,每个地方都有它的龌龊和阴暗吧,只是有的为人所知,有的还藏的深。”万逍说道。

    苏澈默默点头,就如现在这般,若不是自己经历了,他哪能想到乔芷薇师徒是如此险恶用心之人,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只为达到目的。

    而如果不是有眼前人所说,他又如何能知道桃花剑阁这江湖大派之内的龌龊隐秘?

    “你想我做什么?”苏澈问道。

    他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付诸全部的信任,就算对方现在看似是毫无心机般地和盘托出,有乔芷薇在前,有洛青在前,都已经不允许他再出什么差错了。

    短短一夜,苏澈的心境早已判若两人。

    万逍说道:“后山有通往山下的路,不是之前你我遇到时的那条岔路,而是只有大长老一系才知道的山路,不会经过山下的村子,而是直接穿过密林,出去便是梁州官道。”

    他没说要苏澈帮他什么,而是先说了可以让苏澈下山的途径。

    苏澈想了想,桃山方圆十里几乎杳无人烟,依山傍水必然多密林,他也见过那葱郁林海。

    “你是想让我拿住那什么大长老的心腹,把这路线所在问出来?”他问道。

    万逍点头,并不隐瞒,“不错,因为我也想下山,这是我如今唯一的生路。”

    苏澈抿抿嘴,“你想让我带你下山啊。”

    倒不是说不愿意,对方告诉了自己这么多,其实也是很重要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山下那村子,如果是真实的,现在自己已经到地方了,说不定也已经被擒下了。

    能成为一派长老的必然不是弱手,更逞论是掌管一方的桃花剑阁二长老,还有瑶无艳这个毒蛇在,他脱不了身。

    只是他自己下山都不容易,再带上一个人,太难。

    就算如对方所说,真能从大长老的人嘴里问出下山的路线,也不好走。

    “是很难,可也只能拼一拼。”万逍说道:“那之前被你打晕的人想必已经醒过来了,说不定已经通知了宗门,你没有太多时间了。”

    “你不怕吗?”苏澈问道:“你会受到怀疑。”

    “他都没死,你把我也放过倒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万逍道:“只是若那些守夜人开始搜寻后山的话,你没地方躲。我熟悉后山,他们比我还要熟悉。”

    “所以?”

    “所以,只能等他们开始搜山的时候,趁乱擒下两个,问出下山的路在哪。”万逍沉声道:“想要活,就只能拼。”

    苏澈眼里有些意外,眼前这人现在的神情表现,倒与方才那个贪生怕死,就差跪地求饶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另一股完全不同的精气神。

    “你,能答应吗?”万逍眼带希冀,只是心里没什么底气。

    因为自己已经算是和盘托出了,对方要是完全不理会,甚至是为了保密而行灭口之举,那自己也完全没得反抗。

    他只能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苏澈手指摩挲着剑镡,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能带他走了?”

    万逍一愣,继而看了眼那被棉被包裹的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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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