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终南大雪
沈渊实在稀奇,可又不知怎么开口去问。
听得那老人赞他名字不错,沈渊忙道:“老神仙,这名字是我爹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既然老神仙说不错,那兴许还真不错。”说到最后,沈渊也讪讪笑出了声。
趁着说话的片刻,那猛虎左右踱着。许是方才被这眼前白袍老头一袖子掀飞,心有不甘,此刻正琢磨如何报仇,好吃了这二人果腹。
只见它那双虎眼凶狠,前爪搭在地上,使劲一按!瞬间跃在半空,又扑了来!不过这畜生似通了人气,故意扑偏,那腰胯一拧,虎爪向上一掀!
同时那白袍老人大袖一卷,那猛虎竟被卷到了丈外。
方才那瞬间,沈渊刚张了口要提醒这白袍老人,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当下只剩下了目瞪口呆!
此时又听白袍老人对着那猛虎喝道:“你这畜生,还不退去?非要送死不成!”他眼睛一瞪,似有两道精光闪了一闪。
那畜生瞧了,似又听懂了人话,低吼了两声,满是不甘。果然是快成了精的,知道眼前这人绝不好惹,又吼了一声,灰溜溜的跑了!
见了这等神人,沈渊嘴巴都合不上了。那白袍老人叫了有好几声:“小友,小友?”
沈渊这才反应过来,连连说道:“不敢,不敢,老神仙,小子方才实在是吃惊,冒犯了,冒犯了!”
那白袍老人摇一摇头,淡淡笑道:“小友不必如此,”又指了指树上的公冶和,“那是?”
沈渊顿时想到,眼前的老神仙说不定能将师父的疯病和内伤治好!立刻跪在地上,拜了又拜,求道:“求老神仙大发慈悲,救救我师父!”
“那是你师父?”白袍老人看着公冶和此刻似痴似傻。
公冶和察觉到了白袍老人的目光,一脸的恐惧,将头伸到树干后头躲着。
沈渊答道:“此人正是小子师父!师父这病每隔几日便要发作一次,症状不见相同。听师父说,是因为练了《九字剑经》而真气逆行,再加以无常散之毒,这才变的如此!”
“嗯?九字剑经?”白袍老人听了这四个字,眉毛一挑。
沈渊听白袍老人的语气似乎是知道的,又问道:“老神仙,你知道这剑法?”
“啊,哈哈,”白袍老人笑了笑,捋一捋他那长须,道:“蓬莱剑阁的绝学,天下又谁人不知?不过,据闻这九字剑经的心法早已不知所踪,何况此剑法又是蓬莱剑阁的不传之密,你师父又如何练成的?”
“我原也不知,”沈渊这才想通,原来是没有心法之故,“而且听师父说,他是自己与那剑阁阁主姬万里打赌赢了,才在那里一下子参悟了五年,不过也只练成了前三字罢了。”
“哦?有此恒心,倒是叫人佩服。”白袍老人心中一动,可口中说的倒是云淡风轻,“不过,你若将他如何中毒,又如何使的那剑经一五一十的与我说,我倒可以试上一试,但能否治好,老夫也不敢保证啊。”
沈渊当下将这事情原委说了个一清二楚,他心中所想的是,只要能治好师父,要自己做什么都行。沈渊遇见这个白袍老人,就想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听了经过,白袍老人又瞧瞧树上畏畏缩缩的公冶和,对沈渊道:“冲你这份孝心,老夫尽力一试吧。”
只见他手中竹棍脱手而出,接着便听“砰”一声,那竹棍竟径直插入公冶和爬上的那颗树的树干。
“哗啦啦”这一棍震下了无数的落叶。下一刻,却更叫沈渊佩服的五体投地!
白袍老人同时脚下轻点地面,一跃而出,踏着缓缓飘落的叶子,竟好似平步青云一般向公冶和疾行而去,那身法缥缈,当真是神仙手段。
公冶和也不敢看,沈渊在下方瞧着,见那白袍老人飞身而上,只两三个呼吸间,便近了公冶和的身,一掌便将公冶和打晕,将他带了下来。
将公冶和扶回了洞中,白袍老人伸手搭脉,沈渊不敢出声,只默默在旁侯着。
少刻,这老人连点十几处经脉大穴,接着一手扶起公冶和,盘膝而坐。四掌相抵,只一会儿,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不过片刻后,白袍老人皱着眉头,轻叹一声,撤了手掌。
沈渊满是担忧,忙问道:“老神仙,我师父怎么样?”
“且让老夫再试上一试。”
说罢,从怀中掏出针包,一摊开,又叫沈渊点了盏油灯置于老人身旁。
褪下公冶和的衣裳,只看这白袍老人依次下了九针。
见着手法又快又稳,所刺穴位又丝毫不差,趁着空息,沈渊问道:“老神仙莫不是个神医?”
“不敢当,老夫不过是这山下村里的郎中罢了。”
沈渊心知肚明,这终南山中颇有隐士高人,见这老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愿多说,沈渊也就识趣的不再发问了。
又待片刻,行针完毕。见公冶和睡的安稳。沈渊也算暂时松了口气。
白袍老人拭去额头汗珠,轻叹一声道:“这无常散之毒,老夫也曾听过,乃是苗疆奇蛊所制。老夫医术不精,如今也只能将这病情暂时压住,不过还是免不了发作。”
沈渊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道:“老神仙,难道就没治了吗?”
“要说这毒也幸亏摄入的少,否则早就变成了行尸。不幸中之万幸,虽是毒已上脑,却没有扩散,想来是那《九字剑经》使他真气逆行,不经意间这无常散遏制了。”
沈渊听了,竟没想到师父这伤势会这般难治。一拱手,恳求道:“敢请老神仙施以援手,救我师父!”
“也罢!”白袍老人道,“你我之间算是有缘,我尽力而为。”
沈渊大喜,道:“多谢老神仙!”
“这样,两日后,此地往西十里处有溪水,那岸上有一茅屋,你去那里寻我。”说罢,缓缓而去。
公冶和足足睡到次日一早,这才转醒。不过此前发生之事,却全然不记得了。问了沈渊,才知这附近竟隐居着如此高人。
非要沈渊带着他去寻,也好较量一番。尤其是听了此人施展轻功的手段,他自问是不及此人的,因此更是心痒难耐。
只听公冶和道:“好徒弟,为师求你带我寻那高人罢,你也知道,老子耐不住寂寞,见着这等高手就手痒!”
沈渊坐在地上,一扭头,也不理。急得公冶和抓耳挠腮,追着说道,“你若带我去,我便把《混元真气》第三层教你!还教你另外三套剑法!”
“师父,你说过,我基础不牢,不能心急贪多!”说罢沈渊又转到另一头,总之是不看着公冶和。
公冶和可被这话噎的够呛,一时怒道:“你还知道老子是你师父?师父的话也不听!哼!”
“不行,不行,这忘恩负义的事儿就不行!”
“不行?不行老子就不教你武功,把你逐出师门!”公冶和也起了劲,将到了那里!
沈渊一听这话,起来便走!
“你到哪去?”公冶和见沈渊要走,还真有点慌了!
“反正你也要逐我出师门,你管我作甚?”
“哎呀!”公冶和气得直跳脚,“当真是服你了!我不去了还不行?”
“真的?”沈渊停下脚,回头问道。
“真的!”公冶和黑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娘的,跟你爹一个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许说我爹!”
“不说就不说!”
两日后,沈渊告了一声,便往白袍老人说的地方而去。
出来前,公冶和特意说自己要闭关,沈渊也不疑有他,但其实公冶和早做好了打算,只要沈渊前脚走,他便在后悄悄跟着,一旦见了那人,沈渊这臭小子便没了办法!
沈渊照着白袍老人所说,果然发现那溪边茅屋。只不过,叫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他试着一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只是这屋内哪有一个人影。
只那方桌上,摆着一个葫芦和三本书册,另外便是一张留下的字条。
见此情形,公冶和也藏不住了,夺门进了房内。
“师父,你,你居然诓我!”
公冶和老脸一红,干笑两声。抢过字条便看。
只是看过之后,公冶和脸色却变得肃然,沉默不语,放下字条后转身便回。
沈渊大奇,又抄起来读,只见那字条上写道:“沈渊小友,葫芦内乃老夫所制丹药,一日一粒,共满月之数。虽可抑毒发,却不得尽解。此毒难解,此病难治,照此推断,尊师能活多久,全凭造化,或一二年,或十余年。老夫医术不精,然已尽力,实在惭愧,故无颜再见。那三本古籍留与你,望你多多研读。”
放下字条,胸中郁闷难平,好一会地儿才缓过神来,心道:“师父定是见了这字条心灰意冷了”
沈渊再瞧书册,分别为《道德经》、《南华经》及《抱朴子》。他不知那白袍老人为何留这三本书与他,不过沈渊觉得多读书总是好的,索性受了。
他知道,那老人定是不遗余力,若要敷衍,何苦当天要费那些周章?有这丹药总是好过没有。
他捧着葫芦回到山洞,只见公冶和盘坐于草席上,闭目沉思,闷不做声。
沈渊刚要说话,就见公冶和抬手止住,且听公冶和道:“将这葫芦放下,你便搬到山下去住,老子要闭关。”
“师父,此次闭关要多久?”
“不知。另外,你每日送饭仅放到洞口便好,这些时日,练功须上进,不可偷懒!”
沈渊茫然,但见公冶和正色说着,也不敢反驳,只得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公冶和服了丹药,这发病的间隔竟变得稳定,有了规律。沈渊发现每隔九日,师父的疯病便会发作一次。
但于清醒之时,他便在洞内不知叮叮当当的在凿刻这什么。
直到三个月后。
这天大雪纷飞,终南山银装素裹,松柏长青。
沈渊又来那山洞与公冶和送饭。但今日,却没听到凿刻之音。沈渊有些担心,便进洞去唤。
可是,公冶和又不见了,此次是带着剑走的。沈渊算了日子,知道今日并非发病之日,不禁再想:“师父去了何处?”
突然,沈渊眼前一亮,这山洞怎的比原先大了许多?而那岩壁上,竟刻画着各门各派,无数的剑招、剑法。
而那席子上,一本《混元真气》的心法秘笈,还有一本乃是公冶和用这三个月画下来的《九字剑经》前三字的剑招,沈渊翻看着,这两侧秘笈中尽是谆谆嘱托。
叫他练好基本功,莫要浮躁贪多;还有那《九字剑经》不可轻学等等等等!
沈渊忽然有一种不好的念头,他寻遍了山上山下,方圆二十里的村头镇子,皆无人见过公冶和!
这雪连下了七日,终是停了。
此刻沈渊独自站在雪中练剑,心中却问着自己:“或许明年入冬,师父就会回来吧?”
第三十四回 弹指瞬间
雪霁云销之后,这苍天也显得格外澄净高远。而那青山古松也与这纯白无瑕相映成画。
终南山的大雪,落得厚实。只是这寒风凌冽,总会扬起积雪,吹在人脸上,格外的冰凉。
忽然听得林间“轰”的一声!一道深黑色的剑影似有千斤之力劈向地面,震起这满地白羽翩翩起舞!此间静谧亦被瞬间打破!
那持剑之人紧接着向后一扫,随后竟旋转着平地而起,腾到半空,带着风雪竟形成了龙卷,好一招潜龙升天!
在空中招式瞬间变化,以饿鹰扑食之势落地,接着一招黄莺穿柳,恰好那一片晶莹白雪,静落在玄黑剑刃上,阴阳分明,一分为二!
随后剑锋如行云流水般向上一挥,接着一记飞燕抄水、左右逢源,再一转身,犹如猛虎甩尾,最后一式横扫千军,那真气灌剑,荡出一道罡风,掀起雪浪!
若是深谙其道之人见了,定会注意到这剑法竟蕴含了武当、峨眉、华山、少林等各派剑法之招式!
瞧那持剑之人,头顶青丝束髻,身上藏青直身,鞶带系腰,脚蹬牛皮直缝靴。
此人身形高大精悍,雄姿英发;浓眉大眼,仪表堂堂!
这副模样,像极了曾经青云庄的庄主沈钧!再瞧此人,不是沈渊是谁?
光阴弹指,自公冶和失踪后,一晃便过了十三年。
十三年间,沈渊再没出过终南山。
他曾坚信公冶和一定会回到此处,他不懈的练功,从不敢偷懒!他记得与公冶和之间的赌约,也记得公冶和的叮嘱!
虽然相聚时日不多,但师徒二人却历经生死,同苦同乐。
沈渊不信,师父就会这般无声无息的抛下自己。
那十三年前的那风雪中,他幼小的身影在苍茫间拼命的练剑,练到大汗淋漓,练到精疲力尽!
只想着自己不能偷懒,或许师父明日便回,若是剑法没有长进,师父定会生气。可谁知,明日复明日,却依旧不见公冶和的影子。
直到七日后,风雪渐息。
沈渊又想着,或许师父故意磨炼自己的心性,或许明年冬天,师父就会回来看他!
就这样,物转星移,年复一年。无论春夏秋冬,沈渊一刻也不敢懈怠。只不过,公冶和再没出现过。
而沈渊从当初的期待,变成了绝望,又从绝望变成了怨恨!
他恨公冶和收他为徒,却不再管他!他恨公冶和对他关怀备至,却又将他抛弃在这荒山当中!
“如果这样,为何当初不让我溺亡于那滚滚钱塘江中?”沈渊这样想着,“既然我死不了,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好好活着,杀掉何有道!杀掉门达!杀掉那个罪魁祸首袁彬!若非救他,我又岂能落得如此孤苦伶仃的下场?至于公冶和,即便不杀他,我也要寻他要个说法!”
因为这些个执念,沈渊的武功突飞猛进,这十三年,《混元真气》竟要他生生练至第九层!此刻的沈渊,真气浑圆,内力深厚,大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势头!
若要华山派那些人见了,定然不敢相信,目瞪口呆。此等年纪,便达此境,实在世间少有!若在江湖上,也当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即便是镇岳宫首座谭真智又如何,也不过一样是这《混元真气》第九层罢了!
而公冶和在洞内岩壁上留下的剑谱,也叫他熟记于心,虽不及公冶和那般剑气激荡、威力无比,却也可将各派剑法糅合变换、如行云流水;一剑出,罡风起!
公冶和所留武功,皆点出精要所在,沈渊习之亦属事半功倍,唯独《九字剑经》,沈渊不敢练!没有心法,太容易走火入魔!
当然,他亦会时时揣摩,原来这剑法每一个动作都须独有内功为引,若已《混元真气》逼发,那体内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必然受损,或真气过猛,或真气难续!
沈渊只试过三两次,便再没用过!每一次不是内力用尽而虚脱倒地,再就是险些真气倒行,走火入魔!
忽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沈渊闭着眼,站在林间雪地上,回忆这十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那山中野兽,这黑夜孤寂,在最初的几年中,无一不时时刻刻在威胁着他。
为了能日夜不断的参悟剑法,沈渊早早便不在山下茅屋中居住,而是搬到了公冶和闭关所在的山洞中。
他曾与猛虎搏命,亦曾从狼群中夺食;那漫漫长夜,更是凄苦难熬,春夏尚好,一旦入了冬,便是生再多的火,也抵不住这彻骨冻髓之寒!
渴了饮山泉,饿了食野味。每到夏秋两季,那山中更是野果无数。总之,倒是没被饿死。
偶尔沈渊也会下山打个牙祭。当年白袍老人所住之处,折北而去不及三里地,便是一处世外山村。
那村里也有好人家,沈渊常替他们出些苦力,换了粮食、盐巴来吃。同时也从这些村民口中得知,如今这年号早已从天顺变成了成化!
“啊……!”沈渊一声长啸,响彻云霄,亦震得枝头积雪崩落!他突然双眼猛睁,恨道:“如今也当是出山之时了,何有道!门达!袁彬!你们可都要好好活着!等着我来杀你们,以报那灭门之仇!雪我心头之恨!”
发泄过后,他轻轻抚着手中的北冥剑,心道:“这十三年,唯有你与我不离不弃!”
当年公冶和赠剑之时,让他剑不离身,只说于他有益。
当时沈渊不解,只以为要锻炼气力,如今他与这北冥剑之间,似有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联系,不仅这柄重达二十八斤的宝剑用着极为顺手,而且,仿佛这北冥剑竟能感受他的心意!
剑随意动,常人所不及也!
公冶和常说“宝剑有灵”,现下沈渊终是懂了这其中道理。
沈渊轻快的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入鞘中,挂在腰间。
回到洞中,翻出九十余两银子。这银子还是十三年前的剩下的,除了置办衣裳用了些许,沈渊倒是没处花销。
又看了看那白袍老人所赠的三本古籍,这些年闲来无事,他也将这三本书背的滚瓜烂熟。就是不知道,这文中意思他理解的对否。
行李收拾停当,打了个包袱。甩手穿上一领墨灰色斗篷,抄起包袱便往出走。
临行前,沈渊回过头,盯着那岩壁上的剑谱良久,百感交集。
出了终南山,便是又回了人间。沈渊心中难免有些欣喜,亦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论见了什么也都稀奇的很,惹来了不少笑话。这也难怪,六岁以后,便几乎与世隔绝了十三年,这世间不知变化了多少。
经渭水至潼关,这潼关的景致,沈渊瞧着,倒也与记忆中的当年一般无二。只是那针对公冶和与他的悬赏通缉,却早已不见。
他再不必为此担心,即便那通缉还在,想来这十三年后容貌大改,那官府也是认不出的。
一念及此,当年那些个惊心动魄,又历历在目。索性不想,趁着天色尚早,寻来船家渡河,往对岸风陵渡而去。
沈渊默默立于船头,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副阔别已久,却让他难以忘怀的容貌。
心下暗道:“不知南絮姐姐现在何方?也不知她过的怎么样?”
眼看着快要到岸,就听那渡口一阵嘈杂!
“臭婊子!真当你爷爷我是白痴不成!”
“呵呵!”一声娇笑,“你若不是傻子,那天下岂不是没有傻子了?”
沈渊听了这话,不由觉得好笑。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群男人骑着马,手中提着各式兵器,凶神恶煞地将一个姑娘堵在可渡口。那姑娘身上掮着包袱,似有些分量,只是背对着沈渊,看不见样貌。
不过听她这语气,倒没有丝毫惧意。
沈渊不免好奇,只见那姑娘侧过身朝后瞄了一眼。
顿时,沈渊只觉心脏急跳,竟是看呆了!
第三十五回 风陵渡口
“那姑娘,莫非真是南絮姐姐?”沈渊只匆匆瞥着一眼,只见那女子柳眉杏眼,楚楚动人;肤如凝脂,清秀俏丽。
又听岸上那领头的男子叫嚣:“臭丫头,你若乖乖将你那包袱还与老子,再伺候老子一晚,只要老子舒坦了,定会饶你一条生路!”
“哼,原来是群山贼马匪。青天白日,倒是猖狂!”沈渊在船上听了,心中暗骂。
那船渐渐要靠了岸,又听那姑娘嗤道:“呸!姓裴的,你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主意竟敢打到姑奶奶身上来了!你不怕我家蛇婆婆么?”
这一句话出口,沈渊更是惊喜万分,万万没想到,方才还在心中念想的禾南絮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沈渊本想与她相认,不过转念一想,又起了顽心,暗道:“不如先瞧着南絮姐姐还有什么手段,这般有底气。等稍后与他相认,定要她大吃一惊!”
那匪首见这姑娘搬出了蛇婆婆,似有些迟疑,顿了顿,“嘿嘿”几声冷笑,道:“我九眼佛裴通可并非吓大的!你尽可将那死老太婆叫来,若老子有个三长两短,难道我叔父会袖手旁观不成?”
“呦!姑奶奶当真怕的很!就是不知那好死不死的亡命书生又在何处?”禾南絮却是毫不在意。
沈渊听了,这才知晓,原来这裴通竟是亡命书生裴元海的侄子,难怪这般张狂!
那撑船的艄公见了岸上情形,急忙停了船。那船眼看着要靠岸,却突然往回驶去。
沈渊急道:“船家,怎的往回走了?快快靠岸!”
那艄公有把子年纪,一脸慌张。先前上船时,这艄公故意多要了几分银子,沈渊竟也不与他讲钱。
艄公见沈渊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又不吝银钱,还道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出来闯荡,只劝道:“公子想必是外乡人,不知这其中厉害。小老儿劝你,还是先往回返罢,安安稳稳在潼关城内歇一晚,明日一早公子再来寻小老儿,小老儿再渡你过河,定然分文不取!”
“哦?如何讲,这其中有甚厉害?”沈渊不太在意,冷哼一声,只问那艄公,“你这老儿若不说个分明,我定不依!”说罢,撩开一下斗篷,将那腰间利剑与他看
艄公瞧这意思,若不分辨清楚、渡他上岸,这公子必然以武相迫。艄公心下叫苦,叹道:“你这公子好不知趣,我乃好心,岂会害你?也罢,我便与你说个明白。”
艄公将船停在离风陵渡口的岸边三五丈远,不进不退。只说起这裴通来历:“公子不知,这裴通外号九眼佛,是这一代最大的山贼头子!连官府也要让他三分,不仅武功高强,且他背后可是那大名鼎鼎的亡命书生!”
“亡命书生又能怎的?”沈渊心中不服,小时候见那裴元海虽不敌公冶和,但也并非是寻常高手所能比之的。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沈渊暗想,以自己的武功,未必就不是裴元海的对手!
“又能怎的?”艄公听着沈渊的语气,惊得下巴都该掉了下来,只道,“这位公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裴元海的凶名,从朔北至河南,有谁不知?此人就好比阎王手下的无常,判你五更死,三更时分便来索命!那布政司的老爷们又如何,还不是躲着他走!”
沈渊摇头笑道:“你这老儿,也忒唬人。不妨与你直说,即便是裴元海在此,我也不惧,打将起来,他也未必能从我这儿讨得便宜!谁生谁死也未可知!无妨,你若是怕,只需再稍稍往前撑一点便是了,我定保你无恙。”
沈渊也不急,此刻那岸上,禾南絮正与那裴通一众贼人周旋,他也听个大概。
原来裴通这厮从蒲津关劫了一个商队,从中得了一座纯金打造的一尺来高的金佛,这可是个稀罕宝物,回到山寨中一通显摆。这消息便走漏到禾南絮的耳中。
禾南絮最是看不惯此人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于是使计将他整治一番,又将这金佛诓了来,打算寻人换了银子分给那些穷苦百姓。
可惜,才到风陵渡,便被此人领着十来个喽啰快马追上。
这时,只听禾南絮道:“裴通,姑奶奶再与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将这金佛送我,我便不计较你此前对我出言不逊!否则,不必我出手,自有人来取你狗命!”
禾南絮说的煞有其事,好像真有帮手一般。裴通左右看了,只见除了船上的沈渊孤身一人,便是那撑船的艄公。若非此刻这风陵渡上没有别人,想来裴通还真有七八分信了!
且听裴通大笑道:“臭丫头,还敢诓骗老子!即便那死老太婆在这,凭我这么多人还拿不得你?”
禾南絮见这厮没被唬住,心下也有点慌了。她侧过身,偷偷环视一圈,只见渡口二丈外,那船上所立男子正瞧着他们。
她可没认出这男子乃是沈渊,只觉得这人面善。眼波流转,浅浅一笑。
只听她转身轻笑道:“裴通,你小心不知道怎么死的!”随即往后一指,“喏,我的帮手来了!”
沈渊一愣,心下好笑。十三年前禾南絮便是骗了他与公冶和,如今这手段,竟与当年如出一辙。
裴通也是没想到,这船上之人其貌不扬,还当真是这臭丫头的帮手!不过他见沈渊年纪尚浅,心里认定此人绝非高手,就他一人,如何掀得起浪来!
嘲道:“就他?哈哈哈,臭丫头,你也实在能说大话!我便是给他三头六臂,他能杀的了我?”
沈渊自是不将裴通放在眼里,不过既然想捉弄一下禾南絮,不如借此配合,待有合适机会,再吓她一跳!
“用不着三头六臂,任你再多人,我杀你也是易如反掌!”沈渊突然的一句话,惹怒了裴通;而禾南絮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可没想到沈渊真会帮他!
若是别人,听了裴通和裴元海的名号,皆唯恐躲之不及。可沈渊却是极力配合,瞬间,禾南絮心中五味陈杂,生出了一丝内疚。
若是安然无恙还好,倘若真的因此将命丢在裴通手里,倒是真的不值了。
她回过头仔细看着沈渊,眼中尽是抱歉羞愧之色。同时,沈渊好似没见到她一般,挺身一跃,轻轻落在岸上。
这一手轻功可看傻了艄公,那艄公暗道:“这公子还真是有些本事的。”转念一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眼瞅着要厮杀起来,可千万别牵扯到小老儿,还是溜之大吉吧!”
沈渊看见艄公使劲力气往潼关渡口撑了船去,不由的暗暗发笑:“这老头也当真胆小。”
禾南絮瞧着沈渊,也算英俊,不由得盯的时候稍久,让沈渊察觉到一丝异样。
沈渊一回头,正与禾南絮四目相对,只见禾南絮俏脸一红,扭过头去!而沈渊自己也是闹了个大红脸!
可他却不知,禾南絮此刻正暗暗骂他:“真是个呆子!”
裴通一众人马瞧着二人暗送秋波,羞红了脸,竟是没将他当回事,将他晾在旁边,甚感屈辱!
于是张口吼道:“我不管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什么关系!臭丫头,你诓了我的宝物,今日若不归还,我定不饶你!”
无巧不成书,恰逢三个道士行至此处,将裴通这话听了去。
那当中,年纪稍长的道士皱起眉头,喝道:“光天化日,竟敢诓骗他人宝物?念你二人年少,快快物归其主,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三十六回 青红皂白
沈渊见这三个道士身上穿的是华山派的道服,便打心底瞧不上眼。
可裴通却是在心底发笑:“没想到,老子恶贯满盈,如今倒是这嫉恶如仇的应长天来替老子撑腰,有些意思!”
这方才说话的,三十六、七岁的光景,是这三人中年纪稍长的。此人身材精瘦,但一双眸子却如鹰隼一般犀利。沈渊不知此人是谁,可旁边的禾南絮却心如明镜。
只听禾南絮悄声道:“这位公子,你还是走吧,此前全是我不对,无故将你牵扯进来,不要枉丢了性命。”
“我若逃了,你怎么脱身?”沈渊侧过头去瞧禾南絮,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叫她一阵窘迫。
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未着粉黛,此刻羞白里透红,虽不是那般风情万种、国色天香,却也是丽质天成、明艳动人!
“你勿须管我,我自有办法。”禾南絮轻咬嘴唇,硬着头皮说着。
忽然察觉身旁的目光竟不曾挪开,跺了跺脚,红着脸嗔道,“你还看!”将这小女儿姿态尽显无疑。
“咳咳,”沈渊尴尬一笑,扭过头来不再看她,不过嘴上却是吸到,“谁叫姑娘生的如此好看,本公子这才情不自禁。”
再瞧禾南絮,脸颊羞得好似蘋果般朱红,恼道:“呸,登徒子!”
这话入了沈渊耳中,叫他笑意难掩。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
“你们这对狗男女!好不知羞!竟在这白日里打情骂俏!”裴通怒道,“快将宝物还我!”
“险些将这厮忘了!”
沈渊嘀咕这一句,倒被禾南絮听了去,“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只听她道:“也不知是你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没心没肺!”这声音悦耳,恰似莺啼。
沈渊瞧着那华山派的人,问向禾南絮道:“方才那三人未到此时,你将本公子牵扯进来,怎么这三人才来,你却叫我逃走?”
“你不知道?”
“笑话,我初到此地,知道什么?”
“这三个人都是华山派的,其中穿着藏青道袍的两人,皆不好相与,”禾南絮说道,“至于那宝蓝道袍的,倒是不知底细,想来是随行伺候的弟子罢。”
沈渊点点头,他心知禾南絮所言不虚,当年在华山玉泉院时,那与他打架的张守阳便告诉过他,玄色道袍乃是掌门师祖那一辈当穿的,藏青色道袍则是师父、师叔辈的穿着,只有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才穿宝蓝色的。
接着又听禾南絮道:“那方才说话的,乃华山七宿中的应长天,也是华山派掌门贺冲云的二弟子,此人嫉恶如仇,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而且武功极为高强!”
这时那应长天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沈渊二人,义正言辞道:“你二人也太目中无人!若是立刻将你手中赃物归还于失主,贫道自会与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渊轻哼一声,嘲讽道:“听闻道长素来嫉恶如仇,怎的如今还来替这歹人帮腔作势?”
禾南絮吃了一惊,她可没想到沈渊竟真的会站出来替自己出头,心下一暖,随即连忙拉扯沈渊,告诫道:“莫要小瞧了华山七宿,他们成名已久,并非浪得虚名。你看那后面二十六七岁的道士,他可是贺冲云最得意的小弟子季无涯,亦是七宿之一!比起应长天,他的武功只强不弱!尤其是他专擅剑法,精通华山派的各路剑法,那一手《风雷狂剑》更是少有人敌!”
沈渊顺着禾南絮说的方向瞧了去,心下暗叹,果然是个用剑的高手,就连其人也似一柄利剑,狂傲不羁!
再瞧季无涯面貌,长脸薄唇,身材挺拔,倒是英俊潇洒。
看向季无涯的同时,季无涯似有所感,与沈渊四目相对。兴许是用剑之人的直觉,二人一对视,那目光就如两道剑光相撞,竟生出棋逢对手,知己难求之感。
沈渊目光无意间扫到一旁,见着那宝蓝道袍的华山弟子,不过与他差不多年纪,也是白面皮的俊秀青年。
只是这眼睛直盯着禾南絮,呆立在此处。
“好一个出言不逊的小子,贫道亲耳所闻,是你二人诓了财物,你又反过来倒打一耙!看来你们是不知悔改!”应长天一向自诩刚正不阿,平常这恶人见了他早就桃之夭夭,何时有人敢这般嘲讽他?
沈渊颇感无奈,道:“敢问应道长,岂不知你身旁的便是危害一方的九眼佛裴通么?”
应长天没有想过,只道:“贫道只闻其人,倒是真的未曾见过!”又回头瞧了瞧裴通,问他道:“你可是裴通?”
裴通眼睛一瞪,与沈渊一样,自然想不到应长天竟问的这么直接。不过,裴通不愧是江湖老手,瞬间的慌乱一闪,换了副似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急忙跳下了马,恭敬作揖道:“道长,莫听这贼子胡言乱语,在下不过是往朔北去的商队,被这二人诓了,还请道长为在下做主啊!”
“你听见了,他不是裴通!你还有何话说?”应长天反问沈渊。
“裴通这厮的一面之词,你身为华山七宿之一,岂敢轻信?”
“哼!你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何况,此乃当面对质,我叫我如何不信?”
沈渊心中愤愤不平,怒极反笑,道:“你们华山派还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多说无益,我们今日要走,看谁能拦?”
应长天一听,大怒道:“竖子大胆!竟敢辱我师门!”
这时那宝蓝道袍的弟子,端详着沈渊,那眉眼间似从哪里见过一般。忽然灵光一动,心道:“这不是那个姓沈的小子么!”
再看沈渊与禾南絮神态亲密,更是妒火中烧!原来这人竟是当年被沈渊打后,又去搬弄是非的张守阳。
十三年容貌大改,沈渊更是想不到当年有些发胖的张守阳竟长成这般俊秀,自然分辨不出。
要说张守阳为何妒火中烧,他人并不知晓缘故。要说几个月前,他随师父下山,在途中遇到禾南絮,便心生倾慕,当时只知道她是黄河三怪之一蛇婆婆的孙女。只不过当时禾南絮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如今看了沈渊与她亲近,这新仇旧怨,叫他实在不能自已!同时对倾慕之人亦生出了恨意,只觉得自己为之钟情,可这个禾南絮却与他人勾勾搭搭!
这时季无涯许是觉得应长天此事有差,劝道:“师兄,此事还当慎重,可别当真冤枉了人!”
应长天摇一摇头,道:“师弟,我自有定夺,无需多言。”
“师兄,你还是……”
不等季无涯说完,只听那张守阳接过话头,道:“二师叔,那女的我见过,她与那黄河三怪关系密切,本就不是我正道中人,那男子,我观他定与这妖女勾搭成奸,亦是无耻之徒!”
黄河三怪的名号在应长天的印象中,绝非好人,一听张守阳如此说,心中更认定沈渊与禾南絮颠倒黑白!
季无涯大声喝道:“守阳师侄,你这话绝非修道之人该说的!待回到门中,我定要告诉你师父!看大师兄如何惩治你!”
张守阳一听要秉知荀伯骥,登时有些慌乱,自十三年前他在掌门与谭长老面前告了沈渊的状后,他师父荀伯骥便对他不冷不热。
可他不知道的是,荀伯骥几次想将他逐出师门,可见他孤苦无依,又几次作罢。
张守阳这为人,季无涯是看不惯的,但碍于荀伯骥的面子,也不好发作。
只听应长天面容严肃,道:“师侄此话虽有不当,但也并非全无道理,黄河三怪岂是我正道中人!这对亡命鸳鸯,自然与那邪道中人为一丘之貉!”
“正是,还是小道长明察秋毫!”
禾南絮却听不下去,啐道:“呸,裴通,你真不要脸,难道你那叔父裴元海,便不是黄河三怪之一吗?”
裴通果然不承认,只道:“姑娘,见你花容月貌,怎也会血口喷人?裴元海是谁?我听也没听过!”
沈渊见裴通推的一干二净,那应长天更是好坏不分,于是冷笑一声,道:“多费口舌,即便真是我与我家娘子劫了这金佛,你又待如何?”
“呸,谁是你娘子!”禾南絮再一次脸上发烫,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人竟这般孟浪,可不知怎的,这孟浪话从他口中说了出来,自己还挺受用,顿时羞的没边,在沈渊背后小声责怪,同时玉手朝沈渊腰间使劲一拧。
只听沈渊倒吸一口冷气,“哎呀”一声,回头瞪了一眼禾南絮。可沈渊却不敌禾南絮的明眸,见她不甘示弱,仰着脖子轻哼一声,顿时沈渊便败下阵来。
“不知羞耻!”应长天大骂一声,又道,“既然敬酒不吃,那贫道便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了!”
第三十七回 初次出手
此前沈渊听了季无涯那一声训斥,这才知道那宝蓝道袍的竟是张守阳那厮,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抬头见应长天话音才落,只见他化掌为爪,扑向沈渊!
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五、六步远,那双利爪眨眼便至。沈渊不由赞叹:“好快!”可沈渊动作同样不慢!
他将禾南絮挡在身后,斗篷一甩,立刻将应长天的利爪隔开。只听“呲啦”一声,那厚实柔软的斗篷瞬间被抓破了三道!
沈渊瞧了瞧,更不敢掉以轻心。往年在山中,只有那虎豹豺狼与他练手,如今这一战可谓沈渊生平中,第一次与人正面交手!而且对手还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学高手,他这心中难免会有些紧张激动!
他见应长天腰间亦挂有宝剑,可用的居然是他那双手掌,不禁心下大奇。这十三年间,没有公冶和在身边教导,自然不认识旁的武功。
于是,任凭应长天攻势迅猛强硬,左突右进,沈渊则只顾左躲右闪,观察着应长天的武功路数,寻找破绽。
不过在别人眼中看来,沈渊倒是稍显狼狈,尤其是裴通和那个张守阳,更是幸灾乐祸。唯有季无涯那面目变得慎重起来!
禾南絮退到后面不远,悬着心,暗暗后悔将沈渊牵扯进来!担心沈渊不是应长天的对手,莫说是他,便是蛇婆婆在此,也会觉得应长天颇为棘手!
不过禾南絮聪明伶俐,看出沈渊疑惑,提醒道:“应长天最擅长的不是剑法,而是鹰爪手!你小心,他的鹰爪坚硬无比,那磐石、金铁也经不起他一抓!”
“多谢!”沈渊知道了厉害,自然也有了对策。
只是那一旁的裴通骂道:“多嘴!”又见禾南絮落了单,命令道:“弟兄们,将那臭丫头擒住,把金佛给我多回来!”
一声令下,裴通随行的十七、八个喽啰就缓缓围向禾南絮。
沈渊一旁见状,不禁有些焦急。这时,那季无涯一声大笑,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介女流,也忒有本事!”接着面色一肃,喝道,“有我季无涯在此,岂能容你们放肆!”
裴通故作惊慌,道:“道长莫要冤枉好人,在下不过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也不行?”
“师弟,莫要多管闲事!”应长天连连出手,除了第一下抓破了沈渊的斗篷,便再没伤到沈渊分毫!心中正是郁闷,正好听得季无涯那一句话,才出口教训道。
沈渊大笑道:“哼!多管闲事的也不知是谁?数落别人,不如此时顾好你自己!”
沈渊突然卖了一个破绽,那应长天看此前沈渊并无还手之机,果然上当,一爪抓去,胸口露出空档!沈渊瞬间拔剑,这一声锵锵剑鸣,清越高昂,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尤其是季无涯,单听这宝剑出鞘之声,便知此剑绝非平常!此时再看沈渊拔剑动作,更是快如闪电!
“砰!”一声闷响,只见沈渊避开应长天那碎石分金的一爪,同时,沈渊右手横着一挥,那北冥剑的剑身重重拍在应长天的胸口!
再瞧应长天,一下子则被震飞到了三丈外!又听“轰”的一声,摔在地上!应长天被震的七荤八素,气血上涌!自成名以来,他们华山七宿威震武林,从未尝过败绩,今日一战,居然败在一竖子手中,这如何不叫他惊诧?对于应长天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在场的又何止应长天一人目瞪口呆?除了应长天,恐怕感触最深的应该是季无涯了!
只有季无涯知道,沈渊绝对是个剑术高手,若是那时起了杀心,方才那一瞬间,应长天必然是活不成的。
他看向沈渊手中的剑,若有所思:“此剑浑身玄黑,大小与寻常利剑一般,并无出奇之处,怎会又这么大的威力?或者,是此人天生神力,再或是内功极为高深?否则二师兄定不会这般狼狈!”
沈渊初战讨了一个便宜,任谁也不知他手中的北冥剑足有二十八斤沉重。若非如此,以应长天的身手,也不至于摔出那么远。
不过沈渊也没想到这一剑威力如此,他方才只用了三、四成功力,也的确没起杀心。否则应长天此刻也就不能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了!
这时察觉到季无涯投来的目光,沈渊想起十三年前初上华山时,荀伯骥与公冶和提过的,那个痴于剑法、最像公冶和的弟子!
沈渊见着季无涯的目光中腾起熊熊战火,没有一丝仇视,也没有一丝敌意!仅仅是剑客之间欲一决高下的战意!
“果然是痴的!”沈渊心道。可他没注意到,在季无涯身旁另有一道目光正如毒蛇一般阴狠的盯着他。
那张守阳心中不甘,凭什么他未投名门却练就如此武功,连应长天也不是对手!又凭什么,他能得到禾南絮的青睐?他实在想不通!
此时那罪魁祸首的裴通,也是心中惊惧:“没想到,这小子还是块铁板!”
毕竟是常年刀口上舔血的角色,心狠果决,突然发难,只听他大叫道:“愣着作甚?动手!抢回金佛!”
那群喽啰得令,便对禾南絮出手!沈渊与季无涯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朝着禾南絮的方向飞奔而来!
禾南絮亦有些手段,她步法轻灵,那喽啰们根本拿她不住!那轻功一展,好似花间蝴蝶,翩翩起舞,那身姿玲珑,更是美妙醉人。
那些个贼人喽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曼妙体态?似乎被迷了心窍一般,那手中刀枪,或劈或刺,竟全都失了准头!
沈渊瞧了,也顿时松了口气。他先季无涯一步冲到跟前,出剑又快又准。喘息的工夫,十七八个山贼就有四五个从马上跌了下来!
沈渊不似公冶和那般嗜杀,即便是对着这些山贼,他也会手下留情!
季无涯瞧得清楚,沈渊每一剑都是朝着对方手筋挑去,丝毫不得差。季无涯心存较量,便朝这些山贼脚筋刺来,瞬间亦有两三人摔了下来。
裴通这时急了,上了马提起兵器,拍马冲了去!裴通的兵器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对雷公锤!
“呼”的破空声在沈渊背后响起,沈渊并不慌张,连头也不转,直接侧身避过裴通右手砸下的一锤!紧接着左手锤头扫来,沈渊一转身,举剑迎上,且听金铁摩擦之声刺耳,再看浑铁锤头,竟被生生削出一道寸深的剑痕。
可知那雷公锤的锤头虽为柱状,但也极为浑厚,如今却被一柄三尺剑所伤,实在叫人不可思议。再瞧玄黑剑身,更是分毫无损!
季无涯大赞:“好剑!”
这时应长天才稍适调息一番,见沈渊一时气势大盛,一股屈辱之感占了心头,却忘了初衷为何,只顾着要一雪前耻。抽出腰间宝剑,跑了过来!
季无涯也没有注意应长天的动作,只顾去帮禾南絮。反而战圈之外的张守阳看了,嘴角轻扬,暗道:“姓沈的,这回看你还有何本事!”
再看裴通,骑马错过沈渊,瞧着手中兵器,心疼不已。“哇哇”大叫这又冲了来,他知道自己定不是沈渊对手,只能仗着马上的优势,再加上人手多,便与两个喽啰一起来攻沈渊。
沈渊本没在意眼前裴通这几人,突然只觉背后发寒,他本能往前一冲,剑光闪过,眼前三双马腿齐齐斩断,裴通三人坠下马来,同时,沈渊也躲过偷偷刺来的一剑!
季无涯恰好见了应长天偷袭,羞赧恼怒,喝道:“师兄,你怎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应长天也不理,似中了心魔一般。这一剑未中,便已出第二剑!
沈渊转过身,顿时起了真怒,头一次生出了杀意!
那裴通见沈渊背对着他,举起双锤砸了过去!沈渊连看也不看,脚生阴阳,一记回风拂柳,下一刻只听一声惨叫,那裴通左手应声落在地上!那手腕被削的齐楚,血流不止,惊坏了众人!
同时,应长天的第二剑也刺了过来!只见这一剑虚中有实,似慢实快!
沈渊嘴角一扬,冷哼一声,随即以同样的剑法刺了回去!应长天双目圆睁,不敢相信!
季无涯见状惊呼:“你怎会我派绝学‘烂柯一剑’?”
第三十八回 羞愧难当
这招“烂柯一剑”乃是华山派剑法绝学之一,其剑意精妙之处,在于一剑刺出的虚实变化,似慢实快的出剑速度。
应长天除了那一手堪比金刚的鹰爪外,便是以此招成名!可令应、季二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来眼前之人竟也会此招!
沈渊气愤这应长天先是不分黑白,后又卑鄙偷袭,欲致自己于死地!顿时亦起了杀心,于是便不在留手!
见应长天使出这“烂柯一剑”,沈渊运足十成真气,灌于剑锋,故意以同样的招数,正面相向刺去!
沈渊此时只想着:“你用什么剑法,我便用什么剑法!”想来只有这样羞辱应长天,才能一解心头之恨罢!
“轰!”的一声响,剑尖相撞。瞬间只看应长天手中宝剑竟被震断成了三节,落在地上!
只看应长天一口鲜血喷出,连连往后退了数步,这才稳住!
这时沈渊提剑跃至应长天身前,又是一剑刺出!那剑尖眼看着要扎进应长天之胸膛,突然又听“铛”一声,乃是季无涯扔下裴通那些喽啰前来相救,向上一撩,搪开沈渊这致命一剑!
“手下留情!”季无涯挡在中间,面色凝重。
“你叫我留情?”沈渊拿剑指着应长天,连连冷笑,“笑话,方才这厮一心欲置我于死地,他可曾留情?”
季无涯无言以对,满是羞愧。回过头再看那狼狈不堪的应长天,目中无神,嘴角挂血,一手捂着胸口,显然再无一战之力。
适才与沈渊一交手,应长天只觉对方劲道胜自己十倍!没想到他苦练几十年,竟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虽说应长天心有不甘,但此刻也清醒过来,说到底还是个嵚崎磊落的汉子,技不如人,那便只有甘拜下风。
少刻,那眼中聚了神,抬起头来,露出惭愧之色。拍了拍季无涯,站到其身前,似对着沈渊,也似对季无涯道:“我们华山弟子向来光明磊落,最不屑偷袭这等卑鄙行径,说来惭愧,是我无意间生出心魔,失了风骨,亦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当悉听尊便!不过,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使我华山派的剑法?”
“哼!惺惺作态!”沈渊冷言冷语,不屑一顾,不过还是说道:“华山派算个甚?还不皆是不分黑白、搬弄是非的小人!本公子会尔等剑法,又能怎的?”说罢,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守阳,张守阳心虚,立刻低下头来,不敢想看,方才见应长天也败下阵来,更不敢多嘴挑拨!
“阁下再三辱我师门,想来是与我派有些宿怨,既然你会我派剑法,不知阁下师从何人?有何误会,不妨直言相告,江湖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应长天先前有愧,于是好言相劝,且误以为是沈渊故意针对华山派。
可他忘了,此间事情,本与华山派没有半点关系,是他横插一脚,将事情弄得复杂!
沈渊听了,更是有气,心道:“先是你们不问缘由,便恶意中伤,现下这话中意思,反倒是我在挑起事端,真是好不讲理!”
故而反笑道:“谁人可做得本公子的师父?本公子一身本领全赖天授,许是老天爷早就看不惯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东西,特意叫本公子前来教训!若真觉惭愧,不如自尽了事!”
“你欺人太甚!”应长天本就是个急脾气,此前自知理亏,难得说一句软话,可沈渊毫不领情,忽然急火攻心,又咳出一口血来!
“二师兄,不必与他多言,交给我罢。”季无涯缓缓抽出剑来,又对沈渊道:“我师兄一向为人刚正、嫉恶如仇,或许是先前我等错怪于你,方才偷袭亦确实不该,但阁下也不必如此欺辱,更不须赶尽杀绝!”
相比应长天和张守阳,季无涯给沈渊的印象还算不错,只听沈渊道:“你待如何?”
“阁下既不愿道出师门,在下亦有意请教高招,不如手底下见真章,也好叫在下知道你还会我华山派什么剑法!”话音落下,只见季无涯长剑一抖,带出一道清吟!
沈渊也是心痒难耐,能与剑术高手切磋,他求之不得,抱拳正色道:“正有此意!”
二人正欲动手,只听禾南絮在不远处揶揄道:“这位公子,你武功高强,要与人较量前,是否能来帮我一把,金佛都要被抢走啦!”
沈渊闻声瞧去,只见裴通一脸狠色,领着他那群残兵败将正奋力围攻禾南絮,欲夺金佛。
那裴通不愧是个狠角色,左手被砍断,险些疼晕了过去也只叫了一声!沈渊以为裴通一众人等就此退了,没想到此刻还在惦记着金佛!
原来这裴通失了左手,便已生了退意。强忍着巨痛,被人扶上了马。正欲撤走时,只见禾南絮在沈渊与季无涯相助之下脱了身,正背着金佛躲在远处。
裴通暗道:“娘的,这左手没便没了,只这金佛居然便宜了这个贱人!不行,绝不能落得人财两空,否则老子就没法子在这地界立足了!”
左右看沈渊暂时没有注意,狠了心,带着人便杀向禾南絮,心道就是杀了她也要将金佛夺回来!
此刻见禾南絮自顾不暇,沈渊也不管季无涯,即刻提起真气,一跃便至!
沈渊不再留手,先前他以给过裴通这一众山贼机会,只是他们冥顽不灵,突然耳边响起公冶和曾与他说过的话:“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要教化,便送他们到佛祖那教化去!”
一道道乌黑剑影略过,须臾之间,便有三颗人头落地!
季无涯在远处看着,皱起眉头说道:“此人好很辣的手段!不过他使得好像昆仑派的剑法!莫非是昆仑派之人?”下一刻,季无涯又瞪大双眼,“这是峨眉派的剑法!”
应长天听了,与季无涯面面相觑,想来二人此刻最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可在场诸人,却只有张守阳知道此人是谁!只是他不敢说,因为当年他搬弄口舌是非,以致袁策身首异处,亦导致华山派彻底与公冶和决裂,不仅掌门这一脉,还有镇岳宫一脉,这些年来,皆对他横眉冷对!
好容易,近来三年,他低调行事,勤勤恳恳,才让众人对他有所改观,若此刻向两位师叔揭出此人就是公冶和的徒弟沈渊,怕是又会旧事重提!所以,他只作什么也不知。
裴通见势不妙,虽不甘心,却也知道保命要紧!也不管余下的七八个喽啰,一溜烟跑的远了。
只传来那渐行渐远的声音:“你们这对狗男女!老子裴通早晚会报这断腕之仇!”
应长天闻声,恍若晴天霹雳!此刻,他只觉再无颜面立足于世上!半生英名,竟毁在自己偏见之中!
季无涯看应长天身形晃动,显然是受不住打击,加之内伤发作而站立不稳,伸手连忙伸手扶住。
只听应长天捶胸顿足,长叹了一声道:“终是我错了!”
沈渊见已然追不上裴通,全把矛头指向那七八人!余下的山贼早就失了魂魄,丢了兵器,慌忙跪地求饶!
禾南絮见此,也松了口气。沈渊北冥剑一甩,将血渍甩在地上,再看剑身竟滴血不沾。
沈渊看向禾南絮道:“这些人你想怎么处置?”
只瞧禾南絮眼波狡黠,冒出一丝坏笑,现在这些山贼面前,指着他们数落道:“往常都是你们为祸乡里,劫掠财物,如今你们落在姑奶奶手里,本应该取你们狗命,不过姑奶奶我心慈手软,只要你们将身上银子悉数交出,姑奶奶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沈渊,又指了指地上的人头,“想必各位好汉都见过他的手段吧?”
这七八人忙不迭的点头,可是这其中还是有一个心狠手辣,不知悔改的贼人!
就在禾南絮挨个收钱收到最后一人时,那人突然暴起发难,手里从怀中掏出匕首,瞬间刺向禾南絮!
沈渊同时发现,可是那人距离禾南絮太近,他根本不及去救!只是那贼人也忒小瞧了禾南絮!
只见禾南絮左手拨开匕首,刹那间全身真气汇集于右手食指,猛然朝贼人膻中穴戳去,!
一道轻声闷响,再瞧那贼人蜷缩在地,浑身抽搐,片刻后,头发由黑变白,皮肤亦生出如沟壑般的褶皱,身体干枯,竟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又过片刻,便完全没了动静。沈渊咽了口吐沫,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情形,有些吃惊,不过,见禾南絮无恙,他也就松了口气。
季无涯大奇,不由惊呼道:“百花门的枯荣指!”
沈渊看了看季无涯,暗暗叹道:“这招真够厉害的!”同时他走过去轻轻一脚将那贼人尸身翻了过来,不仅吓坏了他自己,也吓坏了那其他山贼。
“鬼呀!”那剩下的山贼一哄而散,沈渊也不愿理他,再看这尸体,眼窝深陷,浑身干瘪,好似老死之人变成了干尸!
沈渊打了个冷颤,背对着跟禾南絮打趣道:“你这招可别对我使啊,我可不想死这么难看!”
话说完,沈渊却没听见禾南絮说话,再一看禾南絮,晃晃悠悠再也站立不住,便要瘫倒下来!
沈渊慌忙接住,大叫:“南絮姐姐!南絮姐姐!”
禾南絮恍惚间听到有人唤他,微微抬起眼皮,只见沈渊那慌张样子,浅浅笑道:“你怎知我名字?”
话音方落,只瞧禾南絮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三十九回 故人相认
沈渊伸手一探,只觉禾南絮体内经脉空空荡荡,大惊道:“此乃真气枯竭之兆!”沈渊知道,这真气枯竭若不及时救治,其命危矣!
顾不得季无涯三人,立刻将禾南絮身子扶正坐好,自己盘坐在其身侧,欲过真气给禾南絮。而给真气枯尽之人传度真气,则须一手抵住腰后命门,另一手则须按住神阙,真气以任督二脉游走,阴阳循环,方可安然无虞。
倘若二者皆为男子,倒无需避讳。不过,禾南絮身为女子,这两个穴位又如此隐私,一时间也叫沈渊不知如何着手!
并非拘泥于礼义廉耻,早在山中,沈渊也见惯那林中百兽阴阳交合、生生不息。只是此间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情愫,又在阳气正旺的年纪,那心中难免会有些紧张兴奋,继而又有一丝难为情,以至于那双手都有些发抖!
可时不我待,若再耽误片刻,禾南絮必然性命难保!只见沈渊长呼一口浊气,收敛心神,突然想起什么,抬眼恰与季无涯相视。
季无涯似明白其中含义,示意了一眼应长天,与其一同转过身去,为沈渊护法。
沈渊心下感激,不过此刻却容不得起身道谢。他见禾南絮穿的是对襟的皮袄,定了定心思,好在斗篷够大,将斗篷一罩,他与禾南絮一同包裹在里面。
解开衣襟,便将双手分别贴在两处穴位上,可那双手与禾南絮身子一接触,只觉手感温润如脂,光滑如玉,叫沈渊心神一阵荡漾,险些把持不住!
如此下去,沈渊知道必有危险,他只能强定心思,口中默念《道德经》,这才将这一股邪火压了下去!
接着,便开始将自身真气过给禾南絮。一股股温热的气流,缓缓的从神阙、命门二穴传入禾南絮的体内。
好在,沈渊的《混元真气》已至九层,并不担心禾南絮体内会出现排斥,更不必担心自己内力耗尽,因为这套内功到了此等境界,虽并非生生不息,却也可经稍适调息便能快速恢复的!
更何况这第九层的内功,其真气已是深厚无比,过与禾南絮的这一丝真气还不及他一成多。
沈渊此举,也实在叫应长天和季无涯佩服不已。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倘若换了他二人给人过气传功,是决计做不到沈渊这般轻描淡写!
恐怕不消半个时辰,他二人必然气力不济,需要稍适调息。
再瞧沈渊,已然快撑了一炷香,却是面不改色,一切如常。
季无涯与应长天相视苦笑,心中只能承认此人武功在他二人之上。不过,季无涯却还是有些不服,心道:“即便内功比自己深厚,可其剑法却未必如我!定要与他分出个高下!”
一道怨恨的目光投向沈渊与禾南絮,并悄悄的摸近二人,站到沈渊身后!而此时,沈渊更是在行气之关键,绝容不得丁点意外!
沈渊已感受到此人杀意,心下顿时慌乱,睁开眼却不敢动弹分毫,更别说回头,哪怕一丝差错,他与禾南絮便有可能双双受伤,更甚者以至于双双丧命!
最令人心急的是,季无涯与应长天背对着他!正待这人抬手欲打向沈渊时,季无涯似有所感,猛然回头大喝道:“守阳,你在作甚!”
张守阳吓得一跳,匆忙收手,慌慌张张的咽了口吐沫,说道:“回,回师叔!师侄,也,也为这位少侠护法!”
季无涯眼中精光一闪,有眯起眼睛问道:“给人护法可需要离这么近?守阳师侄,我发现自到了风陵渡,很是反常!你且到你二师叔这来,我过去你那边!”
张守阳不敢再有动作,只得唯唯诺诺的应道:“是,师叔!”说罢便绕过沈渊往前走去。
沈渊见状也算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虽说先前相互敌对,但此刻沈渊最信任的,反倒是这季无涯。
有他在旁守护,他便可以安心救治禾南絮了!沈渊微微抬眼,看了看张守阳,也恰好张守阳心中发虚,正偷瞄着他。看见沈渊杀气腾腾的眼神,张守阳心下大骇只想着赶紧回到师门,离开这危险境地。
可二位师叔在此,哪里有他说话的份!渐渐的,他有心中的不甘,化为了要为人上人的野心,他自己也不知,不久的将来,这野心竟被他培育的愈来愈大!
过了半个时辰,禾南絮渐渐有了知觉,她眼皮微颤,只感觉腰腹之间有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贴着他的肌肤,亦叫她生出了异样!睁眼一瞧,只见沈渊贴的极近,她身上的手,不是他的有是谁的?
瞬间花容失色,大叫一声:“呀!”
沈渊早已感觉道禾南絮醒了过来,只不过他还在帮助禾南絮梳理经脉,倒是无关痛痒。只听得一声尖叫,沈渊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再看禾南絮整理好衣裳立刻站起来,抬手一个巴掌便朝沈渊脸上拍去,只听“啪”的一声清脆,沈渊的脸上立刻显现了五根手指的掌印!
沈渊一下被打蒙了,只问道:“你打我作甚?我救了你唉!”
禾南絮身为女子,自然视贞操大于天,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被沈渊救了,可如今与这“陌生男子”有了这肌肤之亲,这叫她如何是好?本就红的跟蘋果一般的脸蛋,此刻更是红的发烫!
这一幕也叫季无涯与应长天瞧着暗暗发笑!只不过,不表现出来罢了。
而张守阳则是面无表情的偷偷看着,可心里却狠狠想着:“竟然敢当着我的面与这姓沈的有了肌肤之亲!贱人,我一定会杀了这姓沈的!再把你折磨死!”
忽然禾南絮想起自己晕倒之前,仿佛听到这人竟能叫得出自己闺名,插着腰便问道:“你怎知我名叫南絮的?你到底是谁?”
沈渊没想到她还记得,“嘿嘿”干笑了两声,戏言道:“方才摸都摸了,自然是你相公喽!”
“你!”禾南絮气急,竟哭了出来,“我不理你啦!”
这下可慌了沈渊,不知所措起来,劝道:“我不逗你了还不行?你可别不理我!”
禾南絮听了沈渊这话,突然停了哭声,不过依旧抽泣着问道:“你,你不会是……”
还没等禾南絮说出来,沈渊便止住她的话头,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坏笑着在禾南絮眼前晃悠。
不过,禾南絮见了这帕子,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还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
“嘿嘿,姐姐你可莫要再哭了,再哭脸都该哭花啦!”沈渊打趣道,又指了指季无涯他们,“你看这还有别人呢!”
禾南絮止了哭声,又狠狠地往沈渊腰间掐了一把,直疼的沈渊嗷嗷乱叫!
沈渊左右一晃,才脱了身,可这腰间怕是已经青紫。暗暗摇头,唏嘘道:“女人果真是不好惹的!”
随即沈渊走到季无涯与应长天的身前,淡淡说道:“念在你们二人方才尽力为我护法的份上,此前之事便一笔勾销了,你们走吧。”
应长天头一次在外头低下身姿,抱拳道:“多谢少侠不计前嫌!”
沈渊摆了摆手,转身便走。
那季无涯忙喊住沈渊,道:“若论内功深厚我承认绝不如你,可是若论剑法,孰强孰弱却未可知?但今日看来,你与故人重逢,实在不宜再战,不如阁下留个名号,日后相见,必然要与阁下分个胜负!”
沈渊大笑,他发现这个季无涯还真与他对脾气,于是正了正衣裳,双手抱拳,大声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沈渊!”
第四十回 时过境迁
“沈渊?”应长天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好似从哪里听过,忽然回想起十三年前,玉泉院一事,大惊,“莫非你便是公冶师叔的弟子?沈钧师兄的独子?”
“嗯……”提到公冶和,沈渊稍显尴尬,不过只一瞬间,应长天也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在下的确是沈钧之子。”
这时应长天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一旁冷汗连连的张守阳,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师兄你是说,他是剑奴公冶和的弟子?”
“不错,十三年前袁策师弟命丧玉泉院,虽是公冶师叔所杀,不过,”说着应长天瞪了一眼张守阳,接着道,“归根结底,这事情还是因为守阳他当年年少无知,搬弄是非而起!”
沈渊只看了看局促不安的张守阳,也不多说什么。
“难怪沈渊兄弟武功了得,原是得了剑奴真传!”季无涯叹道,“若照此论,咱们也当以师兄弟相称!”
季无涯似毫不在意当年恩怨,这只凭自己喜好说话做事的豪爽性子,倒是真叫沈渊钦羡。
不过,只听沈渊道:“季兄,若是看得起在下,可以朋友相交,只这师兄弟之称,我看还是就此作罢,莫要再提了。”
“这又为何?”季无涯不解。
沈渊自有他的想法,那公冶和先是被逐师门,后因自己与华山彻底决裂,自己十三年的孤苦无依,也有那姓谭的老道从中推波助澜的功劳。故而这华山派的门荫,他是死活看不上的,更不愿意与华山派扯上任何关系!
应长天看出些许缘由,说道:“师弟,不必强求,毕竟是我等有过在先。”
“师兄,这……”季无涯稍一思量,唯有轻叹可惜。
应长天掸了掸衣服,又对沈渊抱拳正色道:“即便沈渊兄弟不计前嫌,贫道还是该向你二人告罪,适才是应长天鲁莽,徒生了这许多事端,还请见谅!”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又端得起放得下,亦叫沈渊对应长天大为改观。心道:“不愧是华山七宿,仅是这份心胸,便是我不能及的!”
只是沈渊还是不能全然放下偏见,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并非那般小肚鸡肠之人,方才已说了就此揭过,必定一言九鼎。你也无需再提。”
应长天点点头,又拱一拱手。便不再提此事。后又问道:“敢问公冶师叔可在附近?”
沈渊摇一摇头,也不说话。
“好罢,”应长天见沈渊不意多言,便识趣道:“既然如此,待见到师叔,烦你代我与无涯向他老人家问个安,贫道三人这便告辞了!”
沈渊点点头,心中自嘲:“那臭老头十三年前便不辞而别,我还想寻他问个清楚呢!”不过转念又想,“看来这华山派也并非个个都似谭真智、张守阳那般卑鄙,公冶和这臭老头倒还有些人缘。”
这时又见季无涯拱手道:“来日若有缘再见,定要与你较量一番!”
“一定!”二人相视一笑。
再看那张守阳,低头不语,只听应长天道:“还不与沈兄弟赔罪!”
沈渊知道应长天所说乃是当年旧事,只冷眼看着张守阳。那张守阳低头不语,可抵不过应长天再三催促,终是硬着头皮往前走近沈渊。
手都抬起来,正欲作揖开口,却被沈渊打断,且听他讥笑道:“不必,既然不是心甘情愿,我也不强求!只是,你可要记住,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可要记住当年你于大殿之上所发毒誓,小心活着!哈哈!”
沈渊这话,就如一把刀子扎进张守阳的心头。张守阳自己又怎能不记得当年毒誓,这每一年、每一日他皆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这誓言应验!
张守阳咬牙切齿,他明白自己实力不济,只能隐忍。他将这羞辱埋在心头,可脸上却换了一副诚恳面容,躬身作揖道:“当年是小道鲁莽!理当赔罪!还要多谢少侠提醒!小道必然牢记在心。”
想着先前给禾南絮疗伤时,那背后的杀意,沈渊又瞧了瞧眼前这一副诚惶诚恐,暗道:“此人倒是好深的城府。”不过,转念又想,“哼,就算他城府再深又与我何干?”
其实以沈渊所想,根本就不将张守阳放在眼中,只晾着他在一旁,冲着应长天与季无涯拱一拱手,道:“时候不早,不如就此作别罢。”
言罢,不理应长天尴尬,捡起行李,拉起禾南絮转身便走。
“这……”应长天指了指张守阳,一声无奈。又听季无涯身旁大声道:“沈渊兄弟,后会有期!”
看着渐渐走远的的沈渊,季无涯语气不善,对张守阳道:“人已走远,不必再装模作样!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方才欲做什么!”
张守阳抬眼偷偷瞧了瞧季无涯,见他转身便走,心中不免松口气。他知道季无涯所说的是什么,好在季无涯还顾及门派的颜面,否则他这华山派弟子欲趁人之危,害人性命之事若张扬出去,那华山派声名必然大损。
应长天猛的一甩大袖,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张守阳面无表情瞧着那先后离去两道身影,不知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又换回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朝着应、季二人,追了上去。
另一头,沈渊嘿嘿笑着,忙不迭的与禾南絮赔着不是,可禾南絮就是不理。
禾南絮气他瞒着身份,又占了她好大的便宜,又气又羞,想着那时温热的双手厚实有力,不自觉的脸上又烫了起来。
于是故意气恼道:“沈大公子,你跟着我作甚?这便宜尽让你占了,又想怎的?总之姑奶奶我是没脸见人了!”
“南絮姐姐,你莫要生气啦!我这不是与你顽笑么!”沈渊本意劝解于她,可谁承想,不劝还好,这劝了反倒惹的禾南絮蹲在路旁暗暗抽泣。
沈渊哪里知道女人心思,禾南絮这一哭又叫他慌了神,心里嘀咕着:“怎的又哭了?”
“自己身子也被他摸了,嘴上又相公娘子的叫,现在与我说是顽笑,将来我还怎么见人?”禾南絮如是想着,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止不住的流泪。
哎呀,南絮姐姐,别哭啦?你再哭,我也哭给你看!”沈渊蹲在禾南絮身旁,抓耳挠腮,憋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
“噗嗤”一声,禾南絮忍不住一边哽咽着,一边笑骂道:“无赖!你一个大男人还哭,像个什么样子?”
“你不气啦?”
禾南絮拭去泪花,一声轻叹,道:“算了,这辈子凭你是我的冤家!”这话说给沈渊听,其实也是说与自己听。
不过沈渊倒是没听懂这其中意思,只见禾南絮破涕为笑,沈渊亦痴痴笑着。不知不觉,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都觉得有些难为情。
禾南絮坐在地上,低着头;沈渊亦是顾着左右,偶尔捡起石子扔向远处。
片刻的寂静,被禾南絮先行打破。
“没想到你现在武功这么好,你师父怎么没与你一起?”
沈渊摇一摇头,远眺着渐渐阴沉的苍穹,道:“我亦不知,那老头都失踪十三年了。”
“说来你怎么与华山派结的怨?”
两个人站了起来,边走边说话。沈渊大略的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与禾南絮听,好些年,沈渊都没有这般与人说话了,遇见故人,自当是控制不住要一吐为快。
禾南絮听了,又是唏嘘世事无常,又是心疼沈渊这些年的无依无靠。不自觉的慢慢的靠近了沈渊,二人越贴越近,缓缓向前走着。
只听沈渊问道:“南絮姐姐,自那年匆忙分别,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这些年跟着蛇婆婆一直隐居在九峰山下,倒也安稳。不过你也知道,蛇婆婆脾气乖戾,总归是得罪好些仇家。好在,这一带,除了平阳虎啸堂,基本无人敢与婆婆为敌。”
“平阳虎啸堂?”沈渊显然没有听过。
“这虎啸堂可是平阳府绿林中的头把交椅,据说已传了三代了。如今的堂主赵汗青,传闻他武功深不可测,蛇婆婆与他交手一次,竟也没得着便宜。”
这虎啸堂,却叫沈渊想起了青云庄。沈渊想道:“这些年,只在山中遥祭父母,更是不知父母尸身何处寻,实在是不孝!如今出了山,也当抽个空回一趟永平看看。”
见沈渊不说话,禾南絮问道:“你怎么啦?”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是时候该回永平看看,不过在此之前,我须先去京城寻何有道、门达还有那个袁彬,替我父母,也替青云庄上下几十口报仇雪恨!”沈渊说到最后,恨不得当下就活撕了仇人!
“你难道不知道,何有道也已经失踪十三年吗?”
沈渊大惊,道:“你说什么?”
第四十一回 与君同行
“何有道失踪了十三年?”沈渊实在不敢相信!
禾南絮道:“这畜生亦是我的仇人,我又怎会骗你?”
“那个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呢?”沈渊不甘心,情绪亦有些急躁,“何有道不是门达的亲信吗?”
禾南絮左思右想,微微撅起嘴道:“这我却不知,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我一个江湖女子又哪里去问?”
见沈渊沉思不语,面色肃然,遂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要进京!”沈渊突然驻足,望着远处,“即便寻不见何有道,哪怕是挖地三尺,我也要将门达、袁彬给找出来!”
“那我也随你去京城!”禾南絮不假思索,便要跟着同去。
沈渊忙道:“这怎么使得?我此去前途未卜、危险重重,倘若连累姐姐,如何能叫我心安?”
“我不管!我偏要同去!”
自幼时遭逢变故后,长到这般年纪,与沈渊相识交好的唯有禾南絮此刻在他身边。在心底,沈渊自然是愿意能有这佳人相伴,当然他亦是受够了孤零无依。
只是正如他方才所说,此去京城,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何境遇,确实叫他心中不安;然见禾南絮有这般坚定,也实在让他左右为难。
于是沈渊试探问着:“若你随我同行,蛇婆婆可会愿意?毕竟说重一点,此行一路艰辛,哪怕一个不小心,可都是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这倒不必过多费心,我知道轻重。”禾南絮笑的狡黠,一脸的古灵精怪,“不瞒你说,此次出来,本就是我趁婆婆闭关,偷偷溜走的!为的就是打探何有道的行踪!”
沈渊苦笑道:“你这胆子倒是不小,要真让你找到何有道,你还哪有命活!”
禾南絮不以为意,只得意道:“我自有高招,”用胳膊捅了捅沈渊,“喂,你知道先前我用的那一招是什么吗?”
“你所说的可是使了一次便让你真气枯竭,晕死过去的那一招式?”沈渊这话实乃明知故问。
禾南絮脸上有些挂不住,透着尴尬,不过依旧说道:“先不说这些,你且说这武功厉不厉害罢?”
沈渊认真想了想,道:“那个臭老头就给我留了一堆剑谱让我练,故而我并不知道这江湖之上的其他武功到底如何。但是单看你那一指的威力,想来的确是不俗的。反正,我是不想挨这一下!”
“这可是我们滇西百花谷的镇派绝技《枯荣指》,自然厉害!非是本姑娘自夸,这世上可以说没有一人敢接这一指!”
“话说的太满,我可不信。若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功?”
“依本姑娘的意思,即便不是第一,也差不了多少!”
方才还一脸得意的禾南絮,忽然语气一变,话里却透着哀伤,“早先,我还不知道,后来蛇婆婆将这武功秘籍传与我时,才将这其中原委与我道明。原来当年何有道正是因为觊觎这神功,才将我们百花谷上下皆尽毒杀。当年若非蛇婆婆拼死相救,想来我亦会随阿爸阿妈去了阴间。”
说起仇人何有道,沈渊最恨的便是他,见着禾南絮心中悲伤,不免愤愤道:“这个畜生,我一定叫他不得好死!”
禾南絮抬起玉手,拍了下沈渊肩头,故作笑容道:“总之,我这次偷溜出来,是一定要去寻何有道报仇的。你若安心让我一人四处漂泊,你且自去。本姑娘生死有由命,如真叫我找到何有道,无非拼命罢了。”
禾南絮耸耸肩,一副“大不了一死”的模样,这下可将沈渊给拿捏住了。
以沈渊的性子,又怎能放任不管?只得认命,许她一同上京。不过,同时心里另多出一丝欣喜。
这感觉,不可言喻。
这地面上积雪未融,天上竟又下起雪来。好在无风,那白雪如鹅毛般大小,缓缓飘落,倒是不急。不多时,二人身上便多了一层白。
禾南絮边走边指着前方道:“前方不远即是芮城,这雪愈发大了,我们须在夜禁之前进了城,否则误了投宿,怕是要冻死人的。”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快些走,这天色渐深,我也着实是有些饥饿。”沈渊又看了看禾南絮背着的包袱,“只这金佛要如何处置?”
禾南絮想来是早就谋定好的,张嘴便道:“往解州去的途中,有个铸银的作坊,那的当家是与我相熟,回头将这金佛于他那里熔了,换成碎银子,分给穷人。”
“这可是尊佛像呐,就不怕佛祖怪罪?”沈渊瞧得出,禾南絮定是做惯了这劫富济贫的勾当。也不点破,只将那沉甸甸的包袱接过来背着,随即顽笑道。
禾南絮倒有一番歪理,好让沈渊哭笑不得:“佛祖怎会怪罪,这一座金像不知能救活多少条人命,是积功德的好事,佛祖他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哩!”
沈渊想了想,还真有些道理。因飞雪积厚,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这黄河古道之上,甚显苍凉。
直到过了日铺之时,这才瞧见芮城的城门。
二人径直进了城,寻了家客栈,分别叫了两间上房住了进去。收拾停当后,又相约去了前庭。
沈渊唤来伙计,叫了两碗羊肉面,四个烧饼,一盘卤肉和两碟小菜。少刻,那跑堂的伙计便摆了出来。
沈渊见了,食指大动。等不及捧起那热乎乎的烧饼,夹了几块卤肉便往嘴里送。
禾南絮见他一副饿死鬼托生的样子,忍不住的笑道:“无非是些寻常的吃食,怎么见你这般馋嘴,好似有三五年没吃过这些似的?”
“南絮姐姐,你可莫要笑我。这般有滋有味的饭菜,我还真是已有十三年没享受过了。何况还有人陪着,这心里头啊,也是说不出的美哩!”沈渊边说着一边狼吞虎咽。
沈渊说话也不知有意无意,总归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此时此景,让他心里是暖意融融,比在山中的光景好了太多。他所在意的并非珍馐美馔、锦衣华服,而是那有人相伴的温馨。
禾南絮听了即有些欢喜,又有些心酸。将她的烧饼推到沈渊面前,轻道:“将这两个也吃了吧。”
“那你呢?”
禾南絮气他呆头呆脑,故作恼怒道:“你是拿本姑娘当那万里哼吗?我哪里吃得下这些!”
沈渊讪讪,瞧着禾南絮细嚼慢咽的挑着面吃,呆笑道:“南絮姐姐,你这样子吃面当真好看!”
“去!”禾南絮脸一红,“你也这般大了,说出话来也没个遮拦,也不知羞!”
许是这天色阴冷、大雪纷飞,此刻又近日落时分,芮城虽是三地交汇之处,可这城中街道上还是显得冷冷清清。
沈渊与禾南絮正用着饭,这时一个精壮汉子夹带着寒气进了门来,只瞧他三十岁左右光景,仪表虽是其貌不扬,但也还算端正,那唇边一二分长的髭须亦叫这人多了沧桑之色。
头上玄色毡帽,身上貂裘大氅,又见他扑了扑身上落雪,脱下大氅,里面一身青布箭衣,无刀无剑,虽是江湖人,却也少了几分江湖气。
那人扫了一眼沈渊及禾南絮,便走了过去喊道:“小二,要一间房!”
第四十二回 不翼而飞
翌日一早,这雪便停了。不过一夜无风,天还是阴沉沉的。
沈渊依旧如常,每日拂晓时分,正是阴阳交泰之时,他定会打坐练功。几个周天之后,只觉神清气爽,疲劳不再。
洗了脸,沈渊正了正衣裳,刚要拿了行李往前庭去,突然发现那尊金佛却找不见了!定一定神,沈渊自己嘀咕道:“昨夜南絮姐姐为图安稳,明明将金佛交于我保管,现下又怎会不翼而飞?”
沈渊将这屋子又翻了一个底朝天,心道:“坏了,这是遭了贼了!且这银两还在,却唯独失了金佛!这贼倒不是无的放矢!”
只听“咚咚咚”三记门响,就听门外禾南絮道:“沈渊,我进来啦!”
禾南絮一推门,见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又见沈渊面色凝重,遂问道:“你这房里遭贼啦?”
“嗯,金佛被盗了!”
禾南絮眨眨眼睛,好似没听清一般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昨夜应是有人趁我睡熟,进了屋将金佛盗走了!”沈渊脸上现出一丝惭愧。
“啊!”禾南絮的这一声尖叫彻底的打破了雪后客栈的怡静。这店中其他客人纷纷出来瞧,引起一阵骚乱。凡是看热闹的,总有好事的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禾南絮杏眼一瞪,气呼呼的喊道:“出了什么事?这家客栈莫非是黑店不成?只住了一晚,我们这财物便被人盗了去!”又冲着这些个看官道,“本姑娘也劝诸位,赶紧回房仔细查点一番,否则丢了东西也不知找谁问!”
“啊?快回去瞧瞧!”世间之人,大多数皆听风就是雨,禾南絮只是气得随口一说,这些人便急忙回房查点。
只是慌了客栈掌柜。这掌柜本就有些肚腩,闻声匆忙赶来,即便是前庭后堂的距离也叫他有些气喘,才到此处,恰好听得禾南絮说出气话。
“姑娘,可不敢乱说哩!”掌柜慌张说道,“小店虽不大,可是这客栈上下皆是老实本分的百姓,决计不会做出此等偷鸡摸狗、盗人财物之事!”
禾南絮还想争辩一番,却被沈渊止住,只听他缓缓说道:“南絮姐姐,想来偷金佛之人定不是这店家,莫要难为掌柜了。”
“金......金佛?”掌柜的一听竟是这般贵重的物什,吓得目瞪口呆,“少侠明鉴,偷盗佛像可是造了大孽,小店定然不敢!”
见着掌柜的神情,禾南絮也清楚金佛被盗之事定与这掌柜无关,不过还是气鼓鼓的说道:“即便不是你们干的,那在你这店中失窃,也是免不了失察之罪!”
掌柜的擦了擦冷汗,暗想:“哪里来的刁蛮丫头,真真是不好惹的角色!”嘴上却道:“是了,是了,在下这就去县衙报官,给二位一个交代!”
沈渊知道这尊金佛来历不好说明,若报了官,反倒会生出许多麻烦,于是叫住了掌柜。突然灵光一闪,他脑子里映出了昨日那厚毡帽、貂皮敞的汉子。
连忙问道掌柜:“昨日我等在前庭用饭时,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光景的精壮汉子,身上穿的是貂皮大氅,里面是箭衣,掌柜的可还记得?”
掌柜稍稍回忆,忙答道:“记得,记得!怎么少侠怀疑是他?”
禾南絮亦抬眼看着沈渊,又听沈渊答非所问,道:“我也只是怀疑。并非我自吹自擂,这些年在山中,为提防那些个虎豹豺狼,炼出了一双好耳力。哪怕在熟睡时,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我便能听得一清二楚,若在我跟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一样东西,绝非常人所能做到!而昨日那汉子,我见他脚步轻盈却不虚浮,定是绝顶的轻功高手,故而才有此一问!”
“这人可还在?”禾南絮急忙问了掌柜。
可掌柜却道:“在,此刻在前庭正进朝食。”
沈渊与禾南絮相视一眼,心下不约而同的想着:“若是此人所盗,怎还敢在此堂而皇之?莫非是想错了?”
随即沈渊道:“南絮姐姐,既然也没个头绪,不如我们也去用些早饭罢。”
禾南絮只稍一思量,便对沈渊的想法了然于心。二人随着掌柜来到前庭,赫然见那汉子坐在靠墙的桌子前,慢条斯理的吃着。
沈渊不动声色,叫了几个羊肉包子,两碗粥,走到那人邻桌前入了座。未用盏茶工夫,包子、粥全然上齐,还多给了两小碟腌菜。
此刻这客栈的前庭,就这两桌人,却静得只能听到他们吃饭的声响。掌柜的在旁忐忑不安,生怕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其实按着掌柜的心里所想,砸坏了桌椅倒也无妨,唯独担心砸坏西墙根那才从杏花村运来的十大坛子汾酒,这可是他这小店特色,且这芮城的客栈中,亦是独此一家有卖汾酒的。
这酒坛子若被砸烂,当真算是砸了他这客栈招牌了!
虽然沈渊默不作声,与禾南絮自顾喝粥吃包子,但那汉子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沈渊眼中。这时那汉子一抹嘴,正是吃完了起身要走。
沈渊坐在那里伸手拦住,忽道:“老兄这是要往哪里去?”
这汉子低眼瞧了瞧,轻哼一声道:“老弟,你我素不相识,还是莫要多问的好,烦请相让。”
“在下不过是见老兄你似有武功在身,”沈渊起身走到汉子面前,“一时手痒,相与老兄切磋切磋!”
“不必了,在下尚有要事,告辞。”说完硬是绕开沈渊,便要往后堂客房去。
沈渊本来是想试他一试,倘若此人武功了得、轻功绝顶,那盗窃金佛之人,八成就是此人;反之他如武功差强人意的话,则八成不是此人。可谁知这汉子油盐不进,让沈渊吃了憋,倒是没了法子。沈渊心道:“总不能强拉着他打一架吧!”
有的时候,似这类问题,江湖女子反倒比男人直接。突然只瞧禾南絮暴起,抬手便是以迷花拳向那汉子脸上招呼!
那汉子见着粉拳来袭,满脸的惊吓,拔腿就跑!边跑边叫喊道:“你这姑娘怎还打起人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人绕着前庭晃晃悠悠的,一会子磕下头,一会子撞下桌子,大男人竟逃的这般狼狈,被一个小女子追着打。
沈渊呆了,心道:“这哪里是武功绝顶之人,要说此人不会武功想来也有人信!
他在前头跑,禾南絮在后边追,每当快要抓住此人之时,就见他又突然窜出些距离来。正该沈渊观察到这一细微之处时,只见此人突然踉跄了一下,才一侧头,禾南絮这记拳头便恰好打在他的脸上。
此刻这汉子捂着脸,这一拳吃痛,“哎哟、哎呦”的叫唤。站在一旁的沈渊心中暗道:“难道是我猜测错了?此人竟不懂武功!”
禾南絮也瞧了出来,停了手大声问道:“原来你不会武功!”
“哼!我何时说过我会武功!”这汉子捂着脸,含糊说着,“你这姑娘怎么这般刁蛮?一言不合便动手,全然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成何体统!”
禾南絮见他还敢数落自己,立刻骂道:“你这厮,不会武功倒穿了套箭衣,这是什么狗屁爱好!还有本姑娘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哪里轮得到你来管!哼!”
“简直是不可理喻!”那汉子大声喊道,转身边走!
禾南絮好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渊制住,道:“看来是咱们误会了!此人还真不似那盗佛之人!”
少刻,那人拎着包袱,与掌柜结了钱,抬脚便出了客栈。忽然沈渊意识到,昨日此人来的时候,可没有他这肩上掮着的包袱!
顿时,沈渊又回想起方才禾南絮追着他打的时候,那人的速度竟是躲的恰到好处;同时,无论他磕磕碰碰,便是一个筷子筒也没倒,可见这力量也是拿捏的极为精准。
此刻,沈渊心中只冒出来两个字:“高手!”
第四十三回 深藏不露
“还是被此人骗了!”沈渊突然猛拍桌子,吓得掌柜一跳。
禾南絮闻言一怔,问道:“你是说方才那人乃是装作不会武功?”
“正是,”沈渊苦笑道,“这人分寸拿捏的极好,南絮姐姐你仔细想,你去追他之时,总在关键之处躲开,绝非巧合;他故作慌张,可你再看这厅内,可有一处东倒西歪?”
禾南絮恍然大悟,道:“照你这般说法,那最后一拳亦是他故意做戏与我们看的?”
沈渊点点头,又问掌柜的:“掌柜的,你可还记得,昨日他进来时可有包袱在身?”
“这倒记得清楚,孑然一身,别无他物。”掌柜的似也明白过来,“少侠是说,此人方才走时肩上的包袱正是你二人所失窃的金佛?”
沈渊愈发笃定,这人绝不简单,只道:“不疑有假,竟是连我也骗过了。虽说那布料着色不同,但见他背着亦有些垂坠,分明换了张包袱皮罢了。”转身又对禾南絮道,“姐姐可在客栈中等我,待我前去追他夺回金佛。”
“不行,我要与你同去,听你一说,此人并非泛泛之辈,若你不敌,我也好在旁帮衬!”禾南絮担心沈渊安危,不肯让他一人前去,“或者,那金佛丢便丢了,总比你有个闪失要好!”
沈渊心里一暖,笑道:“姐姐放心,既然这金佛乃是做善事之用,我能将其夺回,亦是积了一份功德。只是此人想必轻功了得,我只是担心姐姐脚力不济,倘若因此受了伤,反而不美。”
“可是......”禾南絮还待说些什么,又听沈渊安慰道:“姐姐我知你担心,不过我只夸此人轻功,要说正面交手,他定然不是我的对手。”
自与那应长天交手得胜之后,此刻说出话来更是信心十足。可无人与他说过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禾南絮见沈渊把握十足,心知多说无益,只得自己宽心,就像对孩子一般嘱咐沈渊道:“如此我便不做你的拖油瓶,你此去定要以性命要紧,若事不可为,回来便是,那尊金佛权当是没得过,丢便丢了,你可记住了?”
沈渊点头笑道:“姐姐放心便是,我去去就回!”言罢,即刻出了门,沿着那汉子的方向追去。
雪过天更寒,城内街道仍是冷冷清清,只有为数不多的商贩为了生计,而在这凛冬中奔波劳碌。
沈渊见那汉子往城北去了,于是提起真气,双腿生风,不稍片刻,便已近芮城北门。
此刻城门大开,沈渊见那汉子身影已是出了城,正缓缓前行,遂加快了步子,想要追上。
眨眼工夫,二人之间便只相距一箭之地。沈渊心道:“总算是追上你了!”忽然脚下一蹬,便是凌空连跃三下!
沈渊于空中“嗖”的一下,将北冥剑拔出,直向那汉子身前落下。
不过,只见沈渊将将落地,却抬眼发现那汉子又出现在一箭距离之外。若非周遭景致有些变化,他还以为自己竟是原地未动!
他望着远处身影,似见了鬼一般!而此时那汉子竟在那处站住,好似故意在等着沈渊一般。沈渊眯着眼睛,左右思索着:“不是见了鬼,那便是此人深不可测。”
沈渊不信邪,一时起了好胜之心。忽然脚下发力,不跳不跃,竟是朝这汉子急速飞奔而来!
这汉子嘴角微挑,一脸的戏谑之色。就在沈渊只差两三步便追上他时,他却再次出现在百步之外。
沈渊这下当真是彻底惊住了,满眼的不可思议:“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身法!”
定了定神,沈渊心知自己定然追不上此人,故而不再耗费真气奋力去追,只慢慢走着;同时这汉子,也起了步子缓缓前行。
此刻沈渊好似吃了苍蝇般恶心,心道:“此人行止,怎如此无赖,我停他停,我走他走!可追又追不上,实在叫人厌烦!”
毕竟是年轻气盛,沈渊实在烦了,便大声喊道:“贼子休走!快将佛像还我!”
这汉子戏弄之色渐浓,转过头又装作一概不知的模样,大声回道:“老弟,可是在唤我?不知你跟着我做甚,莫非你是个劫财的盗匪?”
沈渊追不上他本就心火颇大,这时又听他反诬自己为盗匪,顿时怒气冲冲:“好贼子,竟敢倒打一耙!”一向冷静的沈渊,此刻也被挑拨的失了分寸!
那汉子似达到目的,头也不回便往前走,边走边嚷嚷:“乳臭未干,也敢出来闯荡江湖?”
沈渊气的七窍生烟,也管不得其他,忽然大喝一声,便冲了来!
正担心这汉子又要脱逃,沈渊却没想到,这人陡然转身,包袱一甩,那右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气凛然的匕首,只一两个喘息间便到了沈渊跟前!
沈渊冲的过猛,见这汉子手中突然银光一闪,正是匕首朝他脖子抹来,大惊失色下,瞬间举剑来挡!只听“叮”的一声清脆,长剑短匕撞在一起,沈渊只觉对方力大,猛然间竟叫自己虎口发麻!且这匕首竟似无半点缺口,依旧锋利。沈渊又是一惊,想来此人这匕首亦非同寻常!
再瞧这汉子借着力陡然一转,左手一翻,竟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小剑!沈渊忽觉寒气森森,瞪着眼睛只瞧此人反手刺来,那身法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螳螂捕食,快如闪电!
眼看着他左手利刃就要刺入肺腑,只见沈渊往后一闪,同时北冥剑向下一拨,堪堪挡住小剑剑锋!
沈渊趁机往后一退,还不及喘息,忽又见此人凌空一个侧翻,右手匕首朝沈渊头颅瞬间划下,沈渊本能往后一撤,这汉子见状突然一笑,似是得逞一般,沈渊顿时冷汗连连!
这汉子落地同时,双手反持匕首,交叉于身前,双脚错落,猛然一蹬,不叫沈渊反应,整个人便朝着沈渊突刺而去!
沈渊见这一招来势凶猛迅捷,更觉此人内功深厚,这番冲刺竟带着一股气浪扑面而来!眼看那两柄匕首就在面前,欲向自己咽喉剪来!
当真是命悬一线!
只听“铛铛”两声,沈渊于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举剑竖在中间,挡住了这必杀一击!同时心中惊叹:“好大的力气!”
想来这汉子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连连突刺,更不给其喘息之机,但最后还是被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破了招式!
心中惊讶的同时,那双腿跃起,只听“嘭嘭”两记闷响,竟是在空中连踢出两脚!一脚踢到剑身,另一脚则结结实实的踹到沈渊胸口!借力向后一翻,落在不远处!
再瞧沈渊吃痛,踉跄着退了七八步远!头脑发热,而一朝吃亏,叫沈渊一下子又恢复冷静,稳住气息又掸了掸身上尘土,说道:“老兄果然是深藏不露!”
那汉子笑道:“能在慌乱中挡住我钟不负的龙尾双杀,老弟也是不简单!”
第四十四回 江湖侠盗
沈渊手中握着北冥剑,心中更是吃惊此人武功。听得此人自报名号,才知此人姓钟,大名曰为不负,心中不禁称赞:“这姓名倒是不同凡响!”
二人方才在官道上打斗,过往的零散行人,早就骇的纷纷绕道,生怕殃及自身。反观二人,则全不在意。
只听钟不负朗声问道:“这位兄弟,还要再打吗?”
沈渊右手挽了个剑花,道:“打,为何不打?金佛还未曾拿回,怎能就这般放过你?”
钟不负大笑道:“好,有些胆魄!不过,你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不说这尊金佛本非你所有,便是你动手来抢,也未必是我对手。”
“笑话,”沈渊驳道,“这‘人外有人’莫不是说与你自己听的?”
钟不负收起笑容,面含愠色:“虽说你武功不错,但我方才若要杀你,此刻你绝不会站在这里说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如此年纪倘若折在此处,岂不可惜?”
这话听了,沈渊自然不服,只道:“废话少说,方才不过是大意,才吃了些暗亏。再交手,你这些无赖挑拨的手段,却再无用处了。”言罢,沈渊毫无预兆,猛然朝着钟不负冲去!
见沈渊喘息之间便近了身,钟不负先是一怔,同时心道:“这小子好滑头!到我这里现学现卖!”随即便瞧见沈渊挥剑斜斩来!
钟不负瞳孔一缩,只瞧这一剑快如流星,剑风刚猛!再想躲闪已是来不及,瞬息反握双匕,迎了上去!只听一声金铁相撞的锵锵之音,钟不负弓步一蹬,便稳稳的将沈渊这大力沉重的一剑架住!
沈渊真气流走于全身百骸,顿时加大力量往下重压!
钟不负也不曾想到对面之人竟有如此气力,手里匕首本就不及长剑,倒是吃了兵器的亏!钟不负咬牙一撑,眼中流转,正待突然泄力坑害沈渊之时,只觉手上突然一轻,心中一诧:“晚了一步!”
刹那间,只见沈渊手腕一抖,反手握剑,剑锋探入中路,刺向钟不负中脘穴!
可谓生死一线,钟不负那鬼魅一般的身法再次显现!眨眼间,沈渊只觉自己这一剑竟刺了个空,眼珠一瞪,他心中大觉奇怪,明明亲眼见到刺中对方,到头来竟是一道幻影!
又一个喘息,眼前所见直叫沈渊头皮发麻,只瞧那幻影竟一个旋转向他身后而来!同时背后突生寒意,沈渊无暇反应,只得反手握剑朝后一横!
此时寂静无声,二人却都不敢再动。钟不负的匕首正抵着沈渊的命门,而沈渊的剑刃亦架在钟不负的咽喉!只要其中一人稍有异动,这两个人必然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钟不负小心翼翼的将匕首率先挪开一寸,同时说道:“老弟,不如就此罢手!”沈渊点了点头,亦将剑从钟不负的颈前移开。
二人同时收了兵器,相视一笑。高手间的生死较量,往往几个回合便可分出胜负。不过此番打斗,二人武功不分伯仲,这一来二去,倒互相生出了佩服。
沈渊头一次与人斗得这般痛快,但心中遗憾:“若非此人乃是偷鸡摸狗之辈,倒当真值地结交一番。”
就见他拱一拱手,道:“钟兄本领高绝,奈何成了这梁上君子?”
钟不负一听,不由大笑起来。沈渊不知何故,遂问道:“因何发笑?”
“一看老弟便是初入江湖,否则听了我这名号又怎会再与我缠斗?”钟不负言语间透着自信,好似这盗人财物反为善事。
沈渊实在不解,只问道:“在下的确不明,不过无论如何,占得一个盗字,便是称不得正人君子!”
“何为正人君子?”钟不负摆摆手,不敢苟同沈渊所说,“那些自诩君子之人,哪个没做过污秽不堪的事来?然若遇他人错事,便口诛笔伐,杀人诛心!这等‘君子’才最可恶!钟某不才,虽身为盗贼,却也有‘三盗,三不盗’一说!”
沈渊大奇,忙道:“哦?愿闻其详!”
只听钟不负缓缓道来:”这‘三盗’说的是,只盗穷凶极恶之徒,不忠不义之贼,不仁不孝之辈;再说这‘三不盗’是为不盗忠良信义之士,不盗守善本分之人,不盗心慈孝顺之家。钟某自问不负这‘盗亦有道’四个字,更不负天地良心!”
听得此言,沈渊大为震撼!拱手叹道:“好一个‘三盗三不盗’,倒让在下惭愧之至!”说罢,便躬身一拜!
钟不负连忙搀起,道:“你这是作甚,快快请起!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渊字。”沈渊道了姓名,但心下还有不解之事,又问道,“方才听钟兄的‘三盗三不盗’之说,却不知在下犯了哪一条?为何将我这金佛盗走?”
钟不负笑道:“你敢说这金佛原本就是你的?”
沈渊一怔,将实情道出:“这金佛的确不是我的,但我们是从那九眼佛裴通手里劫来,正准备融了兑了银钱,好去接济穷苦人家过冬。”
钟不负捡起包袱,却没有递给沈渊。只听钟不负又说:“不瞒你说,你于风陵渡口那一战当真是给百姓出了口恶气!”
“原来钟兄当时也在?”沈渊又吃了一惊,“钟兄的身法果然了得,当时竟无一人发觉!”
钟不负摆摆手,道:“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实话与你说,我前几日路过蒲津关,遇见那被裴通洗劫的商队,已是死伤大半,好在当中有人识得我,便求我将这尊金佛巡回。钟某气不过裴通恶行,这才答应。后来几经周折在风陵渡遇见你们抢了这金佛,这一路跟踪,也知道你们亦并非为财,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望沈兄弟见谅!”
既然知道了原委,沈渊定不会强求,只道:“如此,自当归还!”
钟不负点头笑道:“如若不弃,钟某愿与沈兄弟交个朋友,不知沈兄弟意下如何?”
沈渊朗声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听钟不负言道:“现在时候尚早,既然认了朋友,不如我等回去客栈小酌几杯。”说完,只见沈渊踌躇不语,又问道,“可是不知如何像弟妹交代?”
沈渊登时脸一红,慌张说道:“钟大哥不敢乱说,我与南絮姐姐清清白白,不好污了女子名节。”
见钟不负一副不可说的戏谑模样,沈渊又解释道:“说出来怕是要钟大哥见笑,在下从未饮过酒水,所以......也不知酒量深浅,怕喝醉了放浪形骸,出了丑。”
“哈哈哈!”钟不负闻言大笑,“哪有江湖儿女不饮酒的,醉过一次便知道这滋味,来,就如此说定了,不醉不归!”说着抓起沈渊手腕便往回返。
一路上二人谈天说地,只听钟不负问道:“说起来沈兄弟年纪轻轻,武功竟有这般造诣,实属难得,不知师从何派?”
沈渊苦笑道:“我那师父早在十三年前便不知去了何处,说起来,我只是照着剑谱瞎练罢了!”
见他不愿多说,想来也有难处,钟不负也不再追问。
接着又听沈渊好奇问道:“倒是钟大哥的轻功身法,实在是惊吓着我了,当时还以为见了鬼呢!敢问钟大哥,这其中到底有何名堂?”
只见钟不负神秘一笑:“莫要与他人说去,我这轻功的确大有来头。”
“哦?”
“你可知梁山好汉里有个神行太保戴宗?”
“呃.....”沈渊语塞,心想从小到大任谁也没与他讲过这些故事,他又怎能知道?
不过钟不负倒没理会,只道:“我这轻功,便是与此人一脉,名为《神行术》!”
第四十五回 天下第一
当禾南絮见了沈渊与钟不负携手大笑而归,不禁惊掉了下巴。就连这客栈掌柜亦是丈二和尚一般。
禾南絮起身问道:“这是?”
“来,南絮姐姐,我来引荐,”沈渊引着钟不负近前,朗声笑道,“这是钟不负钟大哥!”
禾南絮杏眼圆睁,眼神亦从最初的吃惊变成了钦佩:“原来阁下便是被人称之为‘天下第一贼’的侠盗钟不负?”
钟不负拱手笑道:“不敢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谬赞。”
沈渊见状,问禾南絮道:“怎么姐姐识得钟大哥之名?”
“一直来皆是只闻大名,却从未曾见过真人,”禾南絮点点头,“近些年,中原武林中又有几人不识侠盗之名?也便是你罢,什么也不知晓。”
沈渊讪讪一笑,遂将自己出城去追,又于城外相斗,前前后后与禾南絮说个清楚。自知道了这金佛来历,禾南絮亦是干脆,只说理当物归原主,与这金银并无一丝眷恋。
仅这一份“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肚量,便叫钟不负对着江湖女子刮目相看。
钟不负忍不住在心中赞道:“这一对江湖儿女,于如今这人心不古的世道,倒是没失了这副重信重义的古道热肠,实属难得!”
让沈渊更为赞不绝口的,还是钟不负的那一身绝顶的轻功。只听沈渊问禾南絮:“姐姐可知道梁山好汉戴宗么?”
禾南絮点点头,道:“从那说书的口中倒是听过此人姓名,据说这戴宗拴上四副甲马,即可日行八百里,也是极为厉害的人物哩!”
钟不负笑道:“这坊间传闻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似真的一般。”
“难道此人日行八百里竟是虚的?”禾南絮只听这话中有话,便打听起来。
沈渊亦竖起耳朵听着,似这江湖传闻他更是没听过,只觉新鲜,顿时心中好奇心大盛。
钟不负见二人迫如此不及待的模样,便道:“也罢,说起来这等秘闻我倒从未与人说过,既然要说,自然少不得叫你二人请我吃酒,”侧脸对沈渊又道,“沈兄弟你可莫忘了,今日已约好的,不醉不归!”
说起这酒,沈渊还真是从未沾过一滴,有些打怵,又有些初次尝试的兴奋。但在脸面上,已然答应的事儿自然也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沈渊今日便舍命相陪!”
“好,痛快!”
禾南絮拦住,故作恼怒:“既然是吃酒,又怎能少得了本姑娘!”随即招来掌柜的又道,“你们这最好的酒快与我们上来!”
这胖掌柜见这三人皆大欢喜,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喜庆盈盈的应道:“行咯!”
即刻叫伙计去开了一坛西墙根下的汾酒,那酒封一掀开,顿时这酒香四溢。钟不负眯起眼,使劲嗅了一嗅,口中不自觉的念起诗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没想到未至杏花村,亦能吃到这清香四溢,入口绵柔的汾酒!”
掌柜一听,赞道:“这位客官一看便是懂酒的人,仅凭香气即可分辨,了不得啊!”
钟不负摆了摆手,只见那伙计盛了一瓮,又摆了三个大碗在桌上,又叫店家切了二斤羊肉。
随即三人各斟了一碗,只听钟不负端起碗道:“今日与你二人不打不相识,是为缘分,钟某虚长几岁,认下你们一对朋友,来,咱们同饮了这碗!”
言罢仰头便将酒灌了下去,撂下碗,三人互相瞧了瞧,头一碗酒竟是都吃得干净,尤其是禾南絮,钟不负赞道:“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钟不负接着先头的话,又道:“宋朝那戴宗,的确是与我同出一脉,不过身挂甲马而日行八百之说的确不真。我们这一门的轻功名叫《神行术》,所谓甲马一说不过是唬人的,日行八百于我来说是再寻常不过,想来戴宗这功法练得不到家,以我如今这境界,移形换影,草上如飞,哪怕日行千里亦是不在话下。”
沈渊听得羡慕不已,又见禾南絮问道:“照此说来,这般厉害的轻功怎么江湖上少有人知?”
钟不负自顾又斟了碗酒,吃了一口,缓缓道来:“倘若非要排个名次,我这门轻功当属天下第一!只不过师门行事低调,且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懂得,若是有贼人觊觎,难免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渊想了想,道:“恩,钟大哥所言不错,的确是这个道理!”沈渊端起酒来,敬了钟不负,又道:“既然说道这《神行术》为天下第一的轻功法门,却不知如今这武林中还有什么武功可称得上‘天下第一’这四个字?”
“别的不知,各家武功皆有长短,不好一一评说。不过,于我心中,拳法自当是张真人所创太极神功天下第一;再说这掌法则必然是丐帮降龙十八掌冠绝武林,只是当今这降龙十八掌便是丐帮帮主也不会几招!另外,”钟不负语气一转,“这天下第一剑法乃武林公认,是为蓬莱剑阁的《九字剑经》,我见沈兄弟亦是用剑的高手,难道不知?”
“这个,自然知晓。”沈渊心里想着,当初公冶和可是常常念叨这《九字剑经》,能让他追捧之至的,自然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突然钟不负一拍脑门,道:“险些忘了,还有这天下第一刀,钟某以为非燕北楚狂人莫属!”
“楚狂人?”沈渊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厨子大叔,心中想着:“也不知杨大叔与楚大叔他二人这些年是否安好,若得了机会,也当去探望!”
见沈渊似有感慨,于是钟不负问道:“兄弟可是认得楚狂人?”
沈渊不愿再提那般悲痛,亦怕扫了兴致,只含糊道:“弟在幼时曾受过楚前辈之恩,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来,喝酒喝酒!”见沈渊似有心事,钟不负亦不再多问。
忽然又听沈渊问道:“钟大哥久在江湖,可知何有道的消息?”
钟不负押了口酒,疑惑道:“你问他做甚?这厮阴险歹毒,自十三年前于杭州暗害剑奴后,便再无音讯。剑奴那杀人魔头死不足惜,只可怜他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却也因此丢了性命!据我所知,这孩子乃是青云庄沈钧独子,想那沈钧亦是个忠义无双的豪杰!”
沈渊一惊,道:“钟大哥,你从何得知这些?”
“不瞒兄弟,钟某当年还在天罗帮,江湖上的一些秘闻自然逃不出我的耳朵。”忽然钟不负面露惊色,反应过来,“沈渊兄弟,你不会就是当年剑奴身边的.......”
“正是,”沈渊心中悲痛,倒满了酒,咕咚咕咚的便一饮而尽,“我问何有道之行踪,就是要寻他报仇!”
钟不负没有想到,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旁禾南絮闷声浅酌,心中想着:“我竟不知他比我还要可怜,更没想到他险些被何有道这畜生害死!”
沈渊摇一摇头,端起碗来,强颜笑道:“来,钟大哥,莫要因此扫了兴致,喝酒喝酒!”
“来!干了!”钟不负怕再惹沈渊心伤,不敢再说这事。
“钟大哥,你说的天罗帮,可是传闻中最隐秘,又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帮派?”禾南絮忽然问道,似是从前听过这帮派名号。
不过她这一问,反倒戳中了钟不负的心事。只听钟不负尴尬说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人道是酒后真言,不过再多的酒也无法叫人敞开心扉,将那最心底的隐秘一吐为快。钟不负打了岔,说起别的,这一时压抑的气氛又被挑的欢快,只不过这欢快背后还是有一丝沉重萦绕。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沈渊便觉得酒劲有些上了头,心道:“原来这吃酒是这般滋味,飘飘的倒是浑身舒服!不过若再如此吃下去,怕是挨不住了!”
再瞧禾南絮,反倒没事一样。钟不负也是迷迷糊糊的赞道:“禾姑娘这酒量,便是我与沈兄弟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说完,打了一个酒嗝,遂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沈渊憨笑道:“钟,钟大哥这酒量,也不,不过如此!”
禾南絮见着沈渊一副喝醉的憨像,轻轻一笑,又捧起酒来,软声软语的道来:“好弟弟,这碗酒是姐姐敬你,以谢在风陵渡的救命之恩!”
本就白如玉脂的脸颊,此刻多了些红云,双眼微微迷离,可爱之余更显娇媚。沈渊瞧着,心头扑通扑通的好似要挑出喉咙来,本就血气方刚,又再酒意催发,只觉眼前的禾南絮更是闭月羞花,叫他浑身发烫。
此刻,沈渊只感觉天旋地转的,也不知想说什么,只嘿嘿傻笑着,才要取酒来倒,下一刻也如钟不负那样醉死过去,顿时便起了呼噜声。
禾南絮掩嘴轻笑,心道:“真是个呆子。”随后叫了伙计将沈渊与钟不负搀扶进各自房间,自己亦回了房间小憩去了。
那掌柜的环顾一番,惊道:“我的个天爷,两大坛子,十来斤,竟吃的一滴不剩!”
沈渊再一睁眼,便已是次日一早了。才一起身,却突然发现禾南絮正在身旁笑盈盈的瞧着他。他瞧了瞧自己,只穿着里衣,慌慌张张的裹起被子,问道:“姐姐,这,这是你帮我脱的?”
“呸!想得倒美,是我叫伙计帮你的!”禾南絮白了一眼,又道,“钟大哥已经走了,叫我与你说,他会帮我们留意何有道的行踪,只要一有消息,他便会想办法告知我们。”
“南絮姐姐,你可告诉他咱们将往京城去了吗?”
“自然说了。”
“待我收拾停当,咱们也启程!”
第四十六回 京城异闻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诗虽是说的大唐长安,可如今用在这大明京城,却一点也不为过。
沈渊与禾南絮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京城已是腊月中旬。
眼前这一座巍峨雄伟、固若金汤的城池,透着天子王气,亦透着一股幽燕之地的沧桑。自永乐迁都北京,皇帝坐镇北边,尽这一份前无古人的天子气魄,便叫百姓拥戴至极。故而百姓皆言道:“此乃天子守国门!”
沈渊上一次来京城,可不曾细细欣赏这高城深池,当时还是六岁稚童,况且又是被人挟持而来,自然未能体会这京城雄壮繁华。
二人并排进了宣武门,一路北行,只见着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侧屋宇鳞次栉比,错落有序。这等繁华似锦的景致,叫沈渊与禾南絮连连惊叹。
禾南絮四下环顾着,叹道:“这京城可真大,本姑娘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景致,与那州、府、县城想比,当真是天壤之别哩!”
沈渊亦是感叹:“那是自然,只可惜小时候是被何有道抓来的,现下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否则定要领着姐姐好生游逛一番。此刻我们须先找家客栈落脚。”
说完二人见那东侧有些热闹,遂往那个方向胡乱走着。不知不觉便进了一处坊市,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家铺子里的货物吃食更是琳良满目,叫他二人目不暇接。
禾南絮眼中冒了光,见着什么都稀奇得很,左看看右瞧瞧,一时什么都想买,又不知道该买些什么。见着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禾南絮更是走不动。
沈渊看了心中好笑,又觉可爱。见禾南絮拿着一盒胭脂爱不释手,不过待她问了价钱后,却又放了回去。沈渊心想:“许是囊中羞涩?”
也未多想,近前将那盒胭脂塞到禾南絮手中,自己则从怀里翻出几钱银子与那老板结了账,又问了老板,才知道这里乃是大时雍坊。
再瞧禾南絮脸上绯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瞧着沈渊,倒让沈渊害羞起来:“姐姐,你这般盯着我作甚?”
“没,没什么,”这还头一次有男子送她物件,禾南絮心中甜滋滋,又不好表露,颔首说道,“多谢。”
沈渊嘿嘿一笑,只道:“姐姐要是喜欢什么,尽管与我讲来,左右我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
禾南絮忙道:“那如何使得?我便成了什么人了?”
“无妨,我的便是姐姐的!”沈渊大咧咧的说道,“若姐姐不能心安,你的也便是我的,这就扯平啦!”
沈渊本意所指乃是银钱,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了禾南絮的耳中便多了一分其他的意思,一下子就羞红了脸!
“呸!不要脸!”禾南絮笑骂一声,同时心里也在想,“怎么自遇见了他,我便这般容易羞臊,哎,真是个冤家!”忽然见沈渊又呆住了,眼睛直勾勾的往前方的巷子里瞧。
“怎么了?”
听得禾南絮发问,沈渊这才缓过神来,指着这条巷子里道:“我亦不知,只觉此处我有些印象。”
说罢抬脚便往巷子里去,禾南絮见沈渊反常,只得在后面跟着。
沈渊越往深走,这心便越发激荡。只觉脸上湿热,一摸之下,原来自己竟不自觉的流下两行热泪。禾南絮不知何故,忙问道:“大男人怎么还哭了?”
“我父亲母亲,就在此处,就在此处!”沈渊此刻悲愤填膺,胸中起伏,狠狠咬着牙道,“我与父亲母亲见得最后一面,就在此处!门达!何有道!还有袁彬!我沈渊来了,誓将尔等剥皮抽筋,以慰父亲母亲,以及青云庄上下几十口人的在天之灵!”
禾南絮从未见过沈渊这般恨意滔天的模样,那面色狰狞,好似地狱而来的恶鬼,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
良久,平复下来的沈渊长叹一声,转身道:“南絮姐姐,方才叫你受惊了。”
禾南絮摇一摇头,轻轻的握了握沈渊的手,道:“方才你的模样确实挺吓人的,不过好在不是冲着我,放心,不管发生何事,本姑娘都会与你同进退!”
沈渊心中感动,点点头,可是心中又道:“我又怎会叫你与我一同赴险?”
左右看了看这周遭的景致,十三年前在这里所发生的事,仿佛历历在目。
沈渊道:“南絮姐姐,我们就在这附近寻家客栈住下。”
二人回到大时雍坊没多久,便瞧见一家客栈,只见门楣挂着匾额,上书:祥福客栈。才迈进前厅,那客栈的伙计就前来招呼道:“二位客官,可是住店?”
沈渊点点头:“要两间干净的,最好是挨着。”
“得嘞!”伙计应道,引着沈渊交了订钱。
正待跟着伙计去看房间,沈渊二人便听到身后有人问道:“二位可是今日方到京城的外乡人?”
沈渊回头去瞧,只见身后桌子旁坐着一个中年道士模样的人物,背对着沈渊,看不见模样。
“正是,”沈渊在其背后微微拱手道,“不知这位道长有何见教?”
那道士倨傲,也不回头,只道:“贫道奉劝二位谨记,入夜之后切莫乱走,务必要在房里待着!”
这话音一落,沈渊与禾南絮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但禾南絮是个急性子,更是看不惯这等傲慢,只听她反问道士:“你这道士好无礼,凭什么要听你说?”
“哼!不知好歹!”那道士冷哼一声,起身便欲往外走去。
禾南絮柳眉一竖:“你!”
才要说话,却被沈渊拦住。只是她心中有气,暗道:“这臭道士无缘无故,又说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来,当真是少了教训!”
沈渊虽然心中亦是不快,说话却还有些分寸:“敢问道长,你方才所说是为何意?为何夜间不可走动?”
那道士依旧不回头,语气不善道:“莫要多问!若是不听我言,仔细着性命!”说罢,一甩袖子便出了客栈。
这时那伙计劝道:“二位客官还是听这道长的吧!”
禾南絮瞪着眼睛,气道:“我偏不听又能如何?”
沈渊不作声,只看着那伙计。
“哎,还是跟二位客官明说吧,”伙计左右看了看,见掌柜的正在算账,四下又无他人,引着沈渊与禾南絮走到一旁悄声说道,“方才那李道长乃是朝廷请来捉妖的能人!”
“妖?”沈渊与禾南絮齐声问道。
“客官先听小人将话说完,现下京城有狐妖出没,专在夜里害人性命,吃人心肝!如今可是满城的人心惶惶。”
那伙计提及此事亦是心下恐惧不安,只听他继续说道:“听闻不仅这城中离奇多了十几件掏心挖肺的命案,就连皇宫大内也死了好几个宫女,都是同一般死法,更是坐实了狐妖一说!”
沈渊皱眉问道:“又怎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难道有人见过狐妖不成?”
“客官说的是,早前也有人这么问过,不过后来也不知从哪传了出来,说有人见过狐妖,乃是一只九尾白狐,这下可吓坏了百姓,只要天一渐黑,哪怕没到宵禁的时候,便已是家家门户紧闭,不敢胡乱走动!”
禾南絮倒是不信,嗤笑道:“若真是妖怪,使出法术神通,即便躲在房内又有何用?”
伙计睁大眼睛,点头称是:“姑娘所言不差,还真有死在家中的,且那房门窗户还都是从里面锁得!不是妖还是什么?”
“如此说来,倒是真的了?”禾南絮还是有些不信,再看沈渊摇一摇头,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伙计又道:“所以奉劝二位,还是宁信其有罢!还有,还请二位替小的保密,现下朝廷对这些言论查得紧,小的可不想背上这妖言惑众的罪名。”
沈渊点点头道:“这是自然。”随后,便跟着伙计往房间走去。
这家客栈前庭后堂皆是两层楼,中间一方小院,院中以鹅卵石铺路,几株梅花正开,两三座假山做景,倒也雅致。不过听了方才这不知真假的传闻,二人倒也没心思欣赏。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
当今皇帝朱见深端坐在乾清宫龙椅之上,看着手上的奏章。不时皱着眉头,忽然朱见深将那奏章往桌案上重重一拍!
只听“啪”的一声,吓得一群太监宫女纷纷跪地俯首。
朱见深怒气冲冲:“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去,把汪直给朕唤来!”
这时身边的太监轻声禀道:“启奏陛下,汪直已在殿外等候听宣多时了。”
“宣!”
“遵旨!”这时一道尖细声音响起:“宣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觐见!”
第四十七回 妖狐夜出
听宣进殿,只见一个十五岁年纪的少年穿着蟒衣玉带跪伏在宝座之下,道:“臣汪直,叩见陛下万岁!”
成化皇帝朱见深坐在宝座之上,见到汪直,方才那紧锁的愁眉亦稍稍舒展开来,道:“平身吧!朕问你,最近京中传闻的妖狐杀人案件,你可知晓?”
那少年起身,只瞧此人模样白皙清秀,目中有神又透着机灵,从容回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所耳闻,现下已是人心惶惶。虽然朝廷有意隐瞒此事,但是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
朱见深重重一拍龙案,怒道:“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竟好似摆设,一丝线索也不曾查到!连朕都看得清楚,哪里是什么妖物作祟,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陛下息怒!”汪直道,“微臣前来,正是想要替陛下分忧!”
朱见深眼睛一亮,忙道:“你是有什么眉目了吗?”
汪直点点头,左右环顾一番。朱见深知其深意,便喝退左右。现下这偌大的乾清宫便只剩下君臣二人。
只听汪直禀道:“陛下圣明,早早便知这妖狐一案是人为而非妖物作祟。微臣这两日乔装混入市井打听,听说京里出现一名可以除妖的李姓道士,深受拥护,便是连顺天府尹也对此人极为推崇,微臣以为或许可从此人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朱见深是信道的,见汪直怀疑出家的道长,心下虽有些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道:“这道长会除妖的本事,于百姓也是好处,怎么,爱卿是怀疑此人?”
伴君如伴虎,见朱见深提出了质疑,汪直又跪伏在地,道:“陛下心系百姓,实乃黎民之福。不过,微臣以为这位李道长出现的时机实在有些巧合。”
经汪直这么一提醒,朱见深往前探了探身子,道:“起来,继续说。”
“不仅时机巧合,关键之处,臣听闻此人貌似与內监有些联系!”
朱见深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大文章。于是唤道:“来人,叫万通即刻来见朕!”
万通此人乃是万贵妃之弟,更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锦衣卫上下除了指挥使,便以他为首。少刻,一袭麒麟衣的万通匆忙而至。
待万通行过大礼,只听朱见深道:“汪直听旨!朕命你主理妖狐一案,定要替朕将此案察得水落石出!”
“臣遵旨!”
“万通,你们锦衣卫从此刻起,须配合汪直破案,要人给人,要物予物,不可推辞!否则,便是你姐姐求情,朕也不能轻饶你!”
万通听了身为惶恐,忙伏在地上唱喏:“臣遵旨!”
朱见深一摆手,示意他二人下去,二人喊了告退,便出了宫去。
才一出宫,只听万通言道:“汪公公有什么吩咐,只须差人往衙门里知会一声即可,在下定全力配合!”
汪直朝万通拱一拱手,淡淡说道:“万大人,咱还真有一事相求。”
“公公请讲。”
“今日宵禁后,还请大人指派一名身手上佳的百户,再带上四五校尉去我那御马监,咱自有安排。”
万通有些讨好着笑道:“好说!要说公公年纪轻轻,便能深受皇上信赖,实在是......”他眯着眼睛才说一般,一抬头只见汪直却头也不回的上了轿。一时尴尬至极,瞧着汪直,恨得牙根痒痒!
看着汪直的轿子渐渐走远,万通啐了一口,骂道:“没卵的阉人!呸!”
此刻日头已经下了一半,眼看着天便黑了起来。
乾清宫内,朱见深起身踱了踱步子,嘀咕着:“若真是妖物作祟,又当如何是好?”忽然想到,“当年成祖曾言这世上有一功法为《九字剑经》,习之可诛百邪,得长生!若这功法朕能得之,哪里还惧什么妖邪?最要紧的,是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想到此处,朱见深的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与此同时,街道上方才还是人声鼎沸,此刻却渐渐冷清。
大时雍坊的祥福客栈内,沈渊与禾南絮思来想去,还是不信有什么狐妖。闲来无事,索性出去逛逛这京城夜色。
可才入了前厅,那掌柜正煞有其事地使唤伙计上了门板!见此情形,沈渊摇头苦笑,只问掌柜道:“掌柜的,你这是要打烊了么?”
掌柜讪讪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奉劝二位客官,天黑了还是别往外去了,性命要紧!”
禾南絮此时扒着门缝往外瞧去,说道:“果然是人心惶惶,左右竟都闭了门户,街上更是无人走动,这哪是京城,分明就是鬼城!”
掌柜语气无奈,只道:“哎,姑娘,这也是没有办法!有些事,还是宁信其有的好!”
“哼!”禾南絮被扫了兴致,心中不快。
沈渊劝道:“算了,今日也当好好歇息一晚,明日还有正事要做。”
提到正事,禾南絮自然知晓沈渊所指。方才在房内,沈渊与她商量明日一早便去打探仇人消息,毕竟来京城的目的本不是游玩,父母之仇未报,任谁也没有心思顽乐。
二人用过晚饭,各自回房去了。
沈渊推开窗子,一阵寒风吹进屋内。此刻他虽只着单衣,可仗着内功深厚,倒也不觉寒冷,反而叫他更为清醒。他心中思量着:“门达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总会在衙门中,可锦衣卫中高手如云,当年在杭州被围,连臭老头也做不到来去自如!在这里动手实在不智,还是先盯上几天,总有落单的机会!”
一念及此,沈渊只觉自身功力不足。这《混元真气》的第九层,虽亦是内力充沛,真气丰盈,但举手投足间,还是差了公冶和不是一星半点!
这些年,他总是与自己较劲,也与公冶和较劲!虽然公冶和并未在身旁指点,但沈渊依旧进步如飞,常人不及!
他人若知,定会以为沈渊是个天才。可只有沈渊自己知道,这十三年来他对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心,付出了多少血汗!
不过此刻他却遇到了瓶颈。
近一年的光景里,无论他如何修炼,却始终不能参破《混元真气》第十层的境界。这叫他心中颇为急切,不仅因为仇人的强大,亦是因为当年公冶和赠剑时,那一个赌约!
四十岁前成就剑圣,何其难也!
沈渊合上窗子,脱了鞋盘坐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摒弃杂念,修炼起来。
体内真气随经脉流入百骸,又从四肢分散涌向周身穴位,再顺着十二正及奇经八脉经涌上百会穴,而后又归于丹田,往来复始,配合着吐纳,沈渊只觉体内真气又雄厚了几分,慢慢的竟入了定,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不知不觉,待沈渊睁开眼睛时,那三更的梆子声也已响了起来。
沈渊从床上起了身,丝毫没有倦意。抻了抻腰,只觉浑身通透。忽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叫沈渊立刻警觉!心道:“方才一闪而过的黑影,似人非人,莫非真是狐妖?”
紧接着,只听窗外一声惨叫!
“不好!”
这时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只见禾南絮只穿着里衣,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沈渊惊道:“出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方才我正睡着,突然听外面叫声凄厉,一抬眼,便见一个黑影闪过,吓得我便跑了过来,不是真的又狐妖吧?”
禾南絮正说着,见沈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羞的没边:“你还看!”立刻钻到沈渊的床上,蒙上被子。
心里想着:“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穿成这样,这叫自己以后怎么见人啊?”
沈渊只觉浑身燥热。
方才禾南絮闯进门来,那身材玲珑,凸凹有致,尽让他瞧了去,竟是呆了,心跳的同打鼓一般,片刻才缓过劲儿来。
“南絮姐姐,你没遇到危险吧?”沈渊有些尴尬,但想到刚刚的黑影,又不免替禾南絮捏了把汗。
禾南絮躲在被子里,轻声道:“没,没有。就是方才实在吓人。”
突然,又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在客栈里!”沈渊与禾南絮同时惊呼!
沈渊抓起北冥剑,急道:“姐姐,你在屋里不要乱走,我去看看!”说罢便冲出房间,顺着声音去查探。
那声音就是客栈的院中传来的,趁着月光,沈渊只见一具尸体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胸前一个黑洞,明显是被人挖了心。再仔细瞧,竟是下午招呼他的伙计!
这景象可怖,直叫沈渊干呕。
突然脚步声在沈渊身后响起,他大叫一声:“谁?”同时转身,一剑刺出!
一看是禾南絮,又急忙收住剑势,长呼一口气,道:“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自己在房间,更害怕,”禾南絮有些扭捏,“还不如跟着你,万一真是妖怪,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声音越来越小,沈渊瞧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只道:“那你可跟紧了我。”
禾南絮点点头,才一抬头,忽然脸色大变,变得惊恐无比,指着沈渊身后,结结巴巴的喊道:“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