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悬赏通缉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在沈渊随公冶和自潼关乘船东去之时,这漫天的悬赏布告亦随之而来。
那日公冶和在玉泉院杀了袁策,谭真智盛怒之下当即差了人,快马加鞭地往陕西布政使司去了。
趁着堂内左右无人,左布政使李大人手里捧着书信看了又看,忽然将此信重重拍在案上。
李大人心中对谭真智颇有微辞:“这寻常的命案照理来说,本为当地县衙主理,审结之后再呈禀上官,可这老牛鼻子却直接一封书信送至我手。况且这等江湖绿林的案子,各地官府皆走个过场也就罢了,尤其这跑江湖的,所犯命案可谓数不胜数,若一件一件审下去,哪是个尽头?怎奈这臭道士与那些王爷公主还颇有交情,若敷衍了事,万一叫哪个王爷、大人知道了,兴许这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念及此处,即刻招来参议,将这事由与他说了。
那参议淡淡道:“回大人,此案当送到按察司去。”
“嗯,”李大人捻着胡子,左右思索着利弊,“这等无功便是过的差事,还是交由他们来做合适。”说罢,将这书信封好,交与参议,命他去了按察司。
李大人随后便与谭真智回了封书信,这信上文字尽是言辞切切,若旁的人一观,定会说这李大人真乃一代青天、一方父母;瞧到最后,只说朝廷自有法度,此案已划归到按察司主理,定会与原告有个交代。
总之此案若有了结果,最次也当有自己一半的功劳;但如又是个无头案,上边要追问下来,则皆与这老奸巨猾的李大人毫无关系。
李大人忽然想到前些日子,从京城传来的一些消息。
细一琢磨,这杀人的公冶和竟与那端午劫狱案有关。
虽说这案子被门大人按了下去,袁彬也从那诏狱放了出来,被贬南京,但门达定是恨极了公冶和,若非此人插手阻碍门大人,只要有了证据,陛下也不会再念着袁彬的旧情了。
原来李大人早早便依附于门达,京城有哪些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他的耳目。想通了这其中关系,便认定这叫沈渊的小子,定是那青云庄的余孽。
于是连忙飞鸽传书,将消息禀知了门达。
按察司的老爷们倒是实在的,知道这等事推也不掉,只得出了差往华山走了一遭,回来后,便散出了布告。
因这玉泉院与那些王公们有些交集,出了命案也是可大可小。按察司的老爷们斟酌一番,还是照着规矩将案子快马呈到了刑部。
此时门达早一步得知消息,恨得牙根痒痒,招来何有道又将其大骂了一顿。
自何有道逃了回来,门达曾多次对其打骂,可他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受着。
何有道也当真是能屈能伸,四十多岁的光景,叫那些锦衣卫的千户百户们实在瞧不上眼,虽明着不敢与何有道叫嚣,暗地里却骂着他乌龟王八。
不过就算他心知这些人表里不一,也无甚办法。
当着门达的面,何有道咬牙应道:“大人,那杨仪自逃去辽东,在下早命门下弟子前去捉拿,只可惜那厮奸诈,竟不知所踪。既然那青云庄余孽与那魔头公冶和混在一处,在下请命,前去缉拿此二人!”
“哼,你?”门达一脸的不屑,“上次那公冶和放个屁就把你崩了来,这回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何有道脸上有些挂不住,也不做解释,忽然跪了下去,道:“小人以人头担保!定将二人捉回!”
门达瞧着下方那卑贱模样,心中油然升起一丝快感,嘲道:“你的狗头能值几个钱?”
何有道强按怒气,也不做声,只将头伏的更低,任由门达打量。
片刻,只听门达继续说道:“你莫忘了,你身上可还背着百花谷的八十多条人命,且不说那禾青山还是朝廷任命的千户,那个女谷主更是木府的旁支。若不是本指挥与你周旋,你死十次都不够!”
“大人恩威再造,小人没齿不忘!”何有道叩首忙道。
门达冷哼一声,道:“算你识趣,我便再信你一回。”
“多谢大人垂怜,小人此次定不辱命!”何有道拉长了音,五体投地,一副奴才样,就连门达也有些觉得恶心。
又听门达一脸狠色,道:“滚下去,记住这次不要活的!”
何有道一愣,忙领命告退,回府去了。莫看何有道在门达面前有这一套说法,可他打皇上赦了袁彬后,却另有一番打算。
自袁彬出狱后,以何有道之狡诈,早看出些许端倪。将袁彬贬黜南京,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反观门达,却不似从前那般受陛下恩宠,故而早早开始谋好后路。当下,正是个绝好的时机。
待何有道入了府,便急忙招来丁胜、房威。
当日,丁胜领着十几个人,装了十几口大箱子的金银细软,悄悄自宣武门出了城便折道往西北去了,再没回来。
次日一早,何有道打点好府中事物,叫了房威跟着自己,又率二十名弟子,牵了马匹,风风火火出了城,往大同府方向去了。
行至蔚州,何有道却慢了下来。
房威不解,道:“师父,咱们这般慢行,若遭锦衣卫密报,岂不引火上身?”
“无妨!”
何有道此时倒是悠然自得,“为师正是故意为之。咱们快些慢些,于那姓门的倒还好说,若真追究,随便找个由头搪塞过去也就是了;假若赶到潼关时,恰好遇见公冶和那老疯子,咱们谁也活不成。打今起,我们便一日快马加鞭,一日游山玩水,待到了河曲,乘了船,顺流而下,那时可真真是‘千里江陵一日还’了。”
“还是师父所虑周全。”房威这马屁拍的太假,但何有道很是受用。
陕西按察司呈上禀帖已到刑部有几日了,门达早早就与刑部施了压,那海捕的文书布告下也已发至各地。
照理说,公冶和与沈渊也无妨门达,只是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得了机会必将报复。
而此时,沈渊跟随公冶和也已到了太室山下。
这嵩阳书院极富盛名,早在先宋时,二程先生与那范希文、司马君实等诸位当时的大儒皆曾在此讲学。
如今到了天顺年,反而有些落败。这天下学子虽依旧欣欣而往,但想来比在旧时,这做学问的日子过得更为清苦。
才至书院门外,沈渊举眼望着那横匾上已然有些掉了色的四个大字“嵩阳书院”。面阔三间的大门,古色古香,待走了进去,隐隐的听着“之乎者也”的念书声。
心下好奇,便加紧了步子,先公冶和一步进了二门。
沈渊只觉眼前一亮,这书院虽有些旧败,却胜在古朴雅致。青灰瓦房,透着幽幽书香;院中修竹掩映,碑廊曲回,松柏成荫,还有三两成群的儒生各自捧着书,在那树下摇头晃脑。
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郁然如山的三株古柏。直叫沈渊叹为观止。
几个儒生见了书院来人,只一脸呆样远远打量了一番,理也不理,只自顾读书。
这时从旁门进来一个粗犷汉子,远远瞧着公冶和与沈渊,轻“咦”了一句,摇了摇头,便朝后院去了。
第十九回 嵩阳书院
见前面一座三开间的大殿,近前看了去,正上方供着圣人。沈渊虽年幼少学,即便不认得两侧人物,倒也认得孔圣人。
沈渊心道:“头年父亲于乡里兴办学堂,便供了孔圣,如今被师父领到此处,左右要读书,索性再拜上一拜,方全个‘礼’字。”
当即磕了头,口中还小声念叨着:“孔圣老爷在上,家父生前曾盼小子能读书博个功名,如今成了孤儿,又背负深仇大恨,功名什么的怕是没了指望,念在于乡里学堂,咱们见过一面的情分上,只求圣人眷顾,叫小子多识几个字,能做出几篇好文章来,也算结了家父心愿。”又琢磨了一下,道:“还要保佑小子能大仇得报!”
公冶和在后面瞧得好笑,他站在殿外,虽有几步距离,却也听得清楚。暗暗笑道:“这黄口小儿,倒会乱攀关系,不过是此前拜祭过罢了,若叫这帮酸秀才听见,定少不了口诛笔伐。”
见沈渊起了身,公冶和走近戏谑道:“乖徒弟,报仇杀人这等事,孔圣人是不理的。要拜,你得拜我。哈哈哈哈!”
公冶和大笑着过了这先圣殿,沈渊撇了撇嘴,在后头跟着。公冶和瞧着这书院颇大,房间也甚多,想找个人怕也只能四下问问。
见不远一个儒生,头戴皂条软巾、穿着玉色布绢的圆领大袖,正摇头晃脑的背书,公冶和大手一拍,那人吓得一跳,将方才记下的文章忘的一干二净。
那儒生打量着公冶和,恼道:“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去去去!”说罢大袖一甩,气哼哼的走了。
公冶和被这儒生说的蒙头蒙脑,心道:“莫不是个呆子?”索性也不寻人问了,只提起真气,大声喊道:“张秀才,老道来寻你啦!”这声音奇大,满书院回荡,沈渊忙捂住耳朵,震得旁人的脑袋嗡嗡作响。
那些个儒生学子惊诧哪里来的老道士在此发癫,又相互问着张秀才是哪个。不多时,一个花甲光景的老先生,头顶幅巾,身上朱子衣,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旁的学生瞧的目瞪口呆,原来这老道士口中的“张秀才”竟是他们的山长张谦张先生。顿时有学生便怒道:“此地为圣人学府,这老道怎这般无礼!山长乃进士出身,岂敢用‘秀才’相称!”
公冶和有些顽童心性,这脾气也是说上来就上来,听了这些个儒生训斥,回嘴骂道:“你们这些个书呆子,老子就愿意叫他张秀才,你们待如何?”说罢,还故意高声“张秀才”长,“张秀才”短的。
所幸这张谦是个好相与的,也不气恼,只摇头苦笑。朝着这些学生摆摆手道:“无妨,左右不过是个虚名,都散了吧。”又回头悄声与公冶和道:“这些个童生,大多是不识趣的,还望公冶兄见谅。”
“哼,最烦你们这些酸儒。”公冶和揶揄道,“我见你也不迂,怎的教出这些个呆子?”
张谦戏道:“哎呦,权当是公冶兄夸奖罢了!”又看向沈渊,问道:“公冶兄,这是?”
“张秀才,我与你的恩情可还记得?”公冶和不理张谦所问,只言道,“如今便与你一个报恩的机会。”
“救命之恩,岂敢忘怀!”说到此处,张谦整了整衣服,朝着公冶和作揖道,“但凭公冶兄吩咐!”
张谦将这师徒二人领进厢房,请了座,命人奉上茶。问道:“不知公冶兄有何吩咐?”
公冶和咧嘴笑道:“我想为我这徒儿讨几本书来,好教他些许识文断字的本事。江湖险恶,日后也免得受他人蒙骗。”
“就这?”
“嗯,就这!”
张谦听了目瞪口呆,有些不可思议,道:“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几本书册就算还了恩情?”
公冶和反问道:“那你还待怎的?你手无缚鸡之力,要你给老子做牛做马,老子还不稀罕哩!”
“好好好,依你便是。”张谦笑道:“看来,公冶兄你才是真君子啊!”
“少拿这奉承话搪塞我,”公冶和打断话头,“给我徒儿的书籍须是有先贤注解的,最不济也要你注过的,否则老子也不到此处寻你来了。”
张谦思虑片刻,应道:“如此,明日我便多选出几册,叫学生们各抄一份,毕竟好些都是孤本。不过需要公冶兄在此处多逗留几日。”
“这倒好说。”公冶和欣然应道。
眨眼天快暗了,张谦命灶上备了酒饭。只一炷香的时间,就看仆役捧出酒菜来。
沈渊瞧着,喉咙里咽吐沫,只见先端上来的盘里盛着滚热的蹄子,又摆出一尾蒸鱼、一碟青菜,一碟豆腐干、两小碟腌菜,这时早前那粗犷汉子也跟着进了屋,手里又端上三大碗烩面。那汉子偷偷瞄了瞄公冶和,却被公冶和瞧见了,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退了出去。
公冶和全没在意,此刻眼睛正盯着张谦从仆役手里接下的那一坛子酒。
张谦得意道:“公冶兄,这可是足有十年的汾酒,平日里我舍不得吃,现下可是便宜你喽!”说罢,二人分别倒出来吃了一碗,这才动筷。
沈渊早已等不及,囫囵着将面吃了干净。吃过了饭,公冶和送走张谦,趁着醉意,又教沈渊耍了套华山剑法。
只一遍,沈渊便记下了大半,第二遍,便将全部剑招记得清楚。沈渊拣了根木枝,似模似样的演了一回,公冶和看了,感慨道:“不错,比你老子强!”说罢,回到屋里便睡了去。
月上梢头,山下村子里的一户人家还亮着灯火。屋内二人正就着一碗熟牛肉吃着酒。其中一人正是在书院中的汉子。
这汉子是书院的火夫,名叫牛三。与他对面的是这一带有名的光棍,只因这人头上有疮,人称癞头王。此人一副奸相,贼眉鼠眼,却生出一脸横肉。
听牛三道:“没有看错,今日那一老一小,正是官府悬赏的人物,那赏银足足有五百两!”
癞头王吃了碗酒,奸笑道:“既如此,将这二人擒来交于官府,得了银子,你我二人分了便是。”
“只是我见那老的似有功夫在身,不是个好相与的,”牛三这碗酒端在半空,犹疑道,“不如报了官,让差人自己来拿,如此也算立了功,多少能有几钱赏银,总好得过丢了性命。”
牛三想到公冶和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不由得打了个冷。
癞头王瞧着,嘲笑道:“看你五大三粗,也有把子力气,怎的还被这老头吓得屙出屎来?”
“不是,尿憋的。”牛三连连否认,说着出去爽快了一把。
待回来后,只听癞头王道:“牛三兄弟,你且放宽心。所谓拳怕少壮,想当年哥哥我也是跟着师父练过几年棍棒,若真如你说那老头会武功,就凭我们二人齐心,谅他也翻不出花来。”
见牛三不说话,只呆呆的瞧着碗里的酒,癞头王又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真报了官府,五百两雪花银便是一厘也无咱们的,这可是五百两!”边说边伸着五根指头在牛三眼前晃荡。
左思右想,牛三端起眼前这酒一口吃了干净,一抹嘴似定了心道:“就冲这五百两,这事做得!”
癞头王赞道:“好!是条汉子!”举起这浑汤陪着牛三又吃了一碗。随后他拉过牛三,小声道:“明日便如此如此……”
过了三更天,那牛三吃得大醉,早早倒在炕上睡死过去。癞头王悄悄从土炕上摸了件衣裳,走了出去。原来他有个表舅正是县衙里的捕快。癞头王将这事儿与他表舅说了,为的竟想吃个独食,他表舅也好能立个头功,若升了捕头,日后的好处数之不尽。
至于牛三,到时做个意外,杀了也就罢了。
第二十回 小人陷害
次日一早,不消公冶和督促,沈渊身后绑着北冥剑,手里使着木枝反复练着华山剑法。公冶和瞧着,叫住沈渊,从那九柄剑中拣出一柄轻巧的递了过去。
沈渊接过此剑,只觉甚为趁手,喜道:“师父,此剑重量正合适。不知是个什么名,可有个什么说法?”
“此剑为‘飞雪’,也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剑,是我这九柄剑中最为轻灵的,先借与你练剑。”
沈渊使着飞雪剑又舞了一回,剑招越使越熟,那剑身打磨的明亮,映着日光竟真如片片白雪一般。公冶和瞧着,不住的点头。心下暗道:“这套华山剑法的确使得熟练,只不知是不是沈钧那小子教过,不如再试他一试。”
当下公冶和又演了一遍峨眉派《猿公剑法》,这峨眉派的剑法沈钧定是不会的,便让沈渊瞧着。待收了剑,只觉方才公冶和仿佛灵猴腾挪,一招一式更是上劈下撩,左刺右搅,明暗有序,刚柔并济。
沈渊突然闭上了眼,慢慢想着,公冶和也不催促,只默默立在一旁。沈渊步子先动,接着举起剑来起了式,初时缓慢,渐渐的出剑竟快了起来,直到最后一招收了势,这才睁开眼睛。
见公冶和像是呆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沈渊觉得不自在,近前拍了拍师父。忽然公冶和大笑道:“老子当真是捡了个宝贝疙瘩!”
沈渊不知所以,捧着剑道:“师父,剑。”
收好了剑,公冶和喜笑开颜的说道:“今日练到这罢,老子现下高兴,带你去登封城中逛逛!”
“师父,您自去吧,我想去听讲学。”沈渊昨日听了那些个“之乎者也”,觉得有趣,早就打算今日去瞧瞧。
公冶和有些扫兴,只道:“老子食香喝辣,可别怪老子独享!”
“师父,这里灶上的饭也颇可口,您且去吧!”
公冶和讨了个没趣,自顾的下了山去。不过心中还是欢喜,这剑法只一遍就记得清楚,这等天赋当真少有。
牛三赶早来了书院,见公冶和下了山去,心道:“当真天助我也!”于是急忙去瞧沈渊。
此时沈渊才洗了脸,牛三拎着食盒走进房内,招呼着沈渊道:“小兄弟,这是山长叫我送来的。”
道了谢,沈渊掀开盖子,只见盒子里三个热腾腾的馒头,一碟腌菜,一盘子熟牛肉,还有一碗稀饭。才练了功,沈渊正觉腹中饥饿,抓起馒头便吃了起来,用的稍急,竟叫两片牛肉噎住了,抬手端起稀饭顺了下去。
才放下碗,沈渊忽觉两眼发昏,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沈渊不知,原是这稀饭中的蒙汗药发作。
牛三见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放在桌上,扛起沈渊自小门出了书院,奔着登封城北一处废庙去了。
此时公冶和左撞右撞的进了城,抬眼便看到城墙上贴着的通缉,稍稍一想便知是谭真智做得好事。他也不在意,只把脸给那守卫瞧。那守卫还当是哪来的疯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七十左右的光景,背后捆着九柄宝剑;又瞧着画像,没一点不像的。大惊之后,速速招了人来,便欲将公冶和拿下。
公冶和起了顽心,拔腿便跑。他轻功极快,只在城里乱窜,走走停停,好似生怕这些个差人追不上他。一时间城里鸡飞蛋打,一片慌乱。
这些官差衙役满城的追,左拐右拐,足足来回跑了十多里路,一干人等皆是上气不接下气,到头却再瞧不见人影。
公冶和扫了兴致,便慢悠悠的往书院走。自沈渊不见了踪影,张谦也没在意,只当是随公冶和出去闲逛了,连那房间都没进去过。见公冶和独自回来,便问道:“公冶兄,怎么没与徒弟同回?”
两人一碰面,方知沈渊失了消息。急忙进了房间,只见桌上有张纸条,而那北冥剑却还在炕上。那纸条上写道:“此子现在我手,申时,城北废庙,一人前来,过时不候。”
这下慌了张谦,连连要说报官去罢。公冶和冷着脸将通缉一事说了,更愁坏了老夫子。公冶和骂道:“莫要摆个哭丧脸,几个蟊贼而已!”
说罢只叫张谦收好北冥剑,独自去了。
废庙里,牛三也是一脸愁容。癞头王在旁骂着:“这都睡了将近三个时辰了,还不见醒,你是下了半斤的药么?”
想是蒙汗药下的猛了,牛三心里也没底。那告示上可没说死的也能换钱,若是不能,不仅白忙一场,怕还要挨板子。
癞头王许是等的烦了,找了由头出去转,实则是与他表舅通风。他那表舅早已领着人伏在暗处,等待时机。
也不知这庙原先供的是那方神仙,如今连个匾额也没有,那上方神像也只剩下半截,瞧不出个模样。趁着癞头王不在,牛三跪在蒲团上,口中念道着“保佑”。那声音太小,旁的人根本听不清。
其实沈渊早就醒了,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便一直装睡,同时也暗暗在听着二人说话,得知自己与师父竟被悬赏五百两银子,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没多久功夫,那癞头王便回来了。换了牛三觉得发闷,也出去转了。
待牛三走后,这时沈渊听那癞头王走近自己,用手在眼前晃了晃后,自言自语道:“牛三这个蠢货,待我抓了那姓公冶的老匹夫,再除了你!”
听这厮要抓公冶和,沈渊差点没憋住笑,一不小心出了声,癞头王一个激灵,凑近瞧来,见沈渊没有动静,以为自己听差了,便又放下心来。
那牛三出去久了,癞头王担心自己表舅被发现,忙大声招呼道:“牛三兄弟,快来!”
牛三听了唤,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跑了回来,只听癞头王道:“兄弟,哥哥内急,劳你再盯片刻。”说罢急匆匆的又跑了出去。牛三倒不疑有他,坐在沈渊边上,不知琢磨些什么。
沈渊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吓了牛三一跳,不及牛三说话,沈渊便道:“你快跑,那个癞头要杀你。”
“胡说!”牛三倏地站了起来,“我与他无仇无怨,他为何杀我?你这黄口小儿,莫不是诓我!”
“方才我听得清楚,你爱信不信,杀了你,他便可吃独食。”
恰巧癞头王进来,见沈渊转醒,正待问话时就被牛三拉着对质:“这小子说你要杀我吃独食,是也不是?”
癞头王被这一问,心下慌了,片刻没有反应。牛三认定了沈渊所言不虚,便欲讨个说法。癞头王此时不认,两人一来二去扭打到一起。癞头王虽有些拳脚功夫,却耐不住牛三一身蛮力,一时相持不下。
趁着乱,沈渊拔腿便跑。也多亏此前二人未用绳索捆他,否则也逃不出这虎口。
癞头王见状急了,骂道:“你个天杀的蠢货,若叫这小子逃了去,那五百两银子咱们谁也得不到!”说着,用了个巧劲,挣开牛三,几步便将沈渊追上。
沈渊见势不妙,左右打眼扫了扫,顺手拣了根棍子,虽不趁手,却也能当剑凑合使使。心里想着学过的招式,抬手便用了出来。
癞头王嘲道:“会个一招半势,也想从老子这脱身?”说着便朝沈渊抓了去。
沈渊仗着身形短小灵便,左右躲闪。癞头王抓他不住,自己却被敲了好几棍子,于是冲着牛三吼道:“还不快帮忙!”
“哼!”牛三气道:“我不管,那银子你牛爷爷还不要了!”
癞头王见牛三坐在边上瞧热闹,当真是欲哭无泪。眼前这小子就同这猴子一般,也忒难抓。突然裆下剧痛,低头瞧去,竟是沈渊一棍子撩上子孙根,顿时倒地不起,脸都蹙到了一块,虚汗直冒。
只听他嘴里惨呼:“表舅,救我!”
“嘭”的一声,一颗血糊糊的人头落在癞头王眼前,又听老鸹般的声音说道:“这厮是不是你表舅?”
癞头王定睛瞧去,“哇”的一声,将肚里的东西吐了一个干净。牛三也惧得尿了裤子,面如死灰,不知如何是好。
沈渊在旁直干呕,埋怨道:“师父,怎的又杀人?”
“江湖险恶,”公冶和道,“这些畜生,杀的越多越好。”
公冶和瞧着沈渊,又道:“放心,我只杀了这为首的,其余的只给了些教训罢了。”
再瞧那癞头王,浑身发青,屎尿齐流,竟被活活吓破了胆,去见了阎王。
“呸,便宜了他!”沈渊啐道,“似这等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觉可怜。”
那牛三腿脚发软,站不起来。只得爬向公冶和,磕头认罪:“爷爷饶命!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边赔着罪边抽自己嘴巴。
公冶和冷冷瞧着,见他把脸抽的肿成柿子,便拎着来寻张谦。
张谦见了牛三,得知了始末,也被气得好歹,想送去官府发落,却又怕牵扯到公冶和师徒,抬脚狠狠踹了牛三,骂道:“牛三,你做的好事!你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怎能昧着良心做出这些勾当!”
“且住,”公冶和打断张谦话头,冷言冷语地道:“张秀才,老子不管你如何处置这厮,我且问你,老子徒儿在你这遭人绑了,你打算如何?”
张谦长叹一声,道:“在下失察,难辞其咎。悉听公冶兄吩咐!”
“如此,老子便不客气了!”公冶和咧嘴笑道,“除了先前要的几部书,将你这骡车与我,另外再拿二百两银子做盘缠。”
“这…..也罢,全都依你!”张谦摇头苦笑。
沈渊扯了扯公冶和,悄声问道:“师父,这,这不好吧?”
公冶和冲着沈渊双股便踢了一脚,低声骂道“嘘,闭嘴!”
第二十一回 山长被抓
且说公冶和擒了牛三来见张谦,讹了银两、车驾,又一日赶着骡子便启程南下。张谦实在气恼,所治书院竟出了这么个败类,索性将这牛三赶走。
牛三自此没了生计,心中也生出怨来,一不做二不休,第二日便跑至衙门自告了官。
衙门的捕快失了人头,当真是本地的大案,知县老爷火急火燎的寻人问话,便从牛三口中得知原委,念在牛三不过是贪财好利,将他打了二十板子,打发走了;至于这嵩阳书院的山长,倒实在落个窝藏重犯的罪名。
知县当即点好了人马,往太室山去了。县老爷心里想着:“本官辖内的捕快丢了性命,却因此能破刑部下来的要案,也算值了。”
不多时,到了书院大门。知县发了令,那班差役使着铁链张牙舞爪的闯进书院,将书院自堂夫到门守一律绑了跪在院中;知道张谦与那些讲书先生都是有功名的,不好带枷,于是命人使着水火棍将其赶至先圣殿前。
院中的学生不知发生何事,见这班差役凶神恶煞的,都不敢多言一句。
只瞧知县老爷正了正衣冠,使人搬了把椅子,端坐在殿前,面着张谦等人审道:“嵩阳书院山长,你可知罪!”
围观的学生听了,小声议论起来。这些儒生大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更不知日前那一老一小竟是朝廷重犯。
莫看张谦年过花甲,又是个文弱书生,但却有一股子义气。那知县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却也不好叫人发作,只是问道公冶和去向的时候,张谦则闭口不言。奈何功名在身,那张谦跪都不必,更别提用刑。
不过那知县也有法子。
虽说奈何不了这些有功名的,那院中用铁链拴着,跪在地上的却任凭他处置。于是叫差役一齐打了杀威棒,这些仆役中,大多不知情,可这大刑加身,也叫张谦不忍。
倘若不招,瞧着无辜之人受累,是为不仁;可若张谦招了,却又违了朋友之义。正左右为难时,门守却熬不住板子,疼喊着:“小的知道!”
那知县有些得意,忙叫了停,道:“你且说来。”
门守颤巍巍的跪着,瞄了眼张谦,小心说道:“前日山长于大门外与那犯人告别,那人与山长说了片刻,我就在那门后,离得远听得不清,只记着那人提了一句‘绍兴’,便走了,小的只知道这些,还望大人开恩,饶了小的!”
张谦心中一紧,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听那知县与众人道:“若早些说,也好免了一顿板子,何苦来哉!”
侧脸看向张谦,道:“张先生,想来今日你须同本县往衙门走上一遭了。”
知县将其他人放了,拿了张谦;其余众人却都没了主意,有的学生欲联名上告,也有的学生则说先生的确有过,一时间分了两派,争吵不下。
张谦被带回了衙门,这事自然也瞒不过锦衣卫。
在何有道离京时,门达便派人暗中跟着,何有道的一举一动,门达皆了如指掌。这一点,何有道心知肚明。
待入了潼关,何有道只稍加手段便叫这两名锦衣卫现了真身。
古语有言: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
这二人最初还当何有道起了杀心,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何有道却与这二人各赠了四锭黄金,又各许了五百两白银的好处,条件便是这一路须听从何有道吩咐,否则这金子便叫他二人有命拿,无命花!
这等好处不拿白不拿,两名锦衣卫如此想着,且瞧这意思,倘若拒了何有道,反倒必死无疑。至于指挥使大人那里,还不是怎么说怎么是。
不过门达的密探遍布地方,在潼关没两日,何有道便接到了飞鸽传书,得知公冶和同沈渊的去向,且于嵩阳书院发生的一切,都写在这封密信上。
何有道细细思虑,暗道:“既然公冶和已不在登封县,不如给门达做个样子。待到了登封,与那密探见了,再见机行事。”
于是一行人乘船,急朝河南府驶去,到了孟津,弃了船又快马加鞭,终在二日后到了登封县。
这二十余人雷厉风行地入了城,一路横冲直撞,直奔县衙。以何有道为首,不顾阻拦冲了进去,那知县老爷正在大堂理政,见了大怒,正待唤人时,那两名锦衣卫便亮出了腰牌。
知县瞧了清楚,顿时瘫在座上,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起身连连请罪,同时自己又在寻思着到底何时得罪了锦衣卫。
何有道摆了摆手,道:“知县大人不必惊慌,我等此来皆为了那两名在逃重犯,听闻大人将那重犯同伙缉拿归案,故来相问。”
说罢,又对那两名锦衣卫耳语一番,不过是叫他们再躲藏起来,免得叫此地门达的耳目识破。
那二人其实早早的换了百毒门的衣裳,若非相识,绝无可能被认出。何有道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那二人领了命,便悄悄退了出去。
听何有道所言,竟与自己无关,知县顿时松了口气,忙道:“回禀上官,那贼人同伙姓张名谦,乃是本地嵩阳书院之山长,如今已被下官囚在衙中,只是此人乃进士出身,用不得刑,下官也怕有所怠慢,故而将其软禁在后院厢房,大人可要当下提审?”
何有道摇了摇头,道:“不必,待需要时再来与你取人。”
这时,衙役来报,说门外有人来见何先生。知县问道:“哪个何先生?”
“是来寻我,你且请他进来。”何有道说着,又命房威带着众弟子在院内等候。
随后,一个精瘦汉子进了大堂,问道:“哪位是何先生。”
何有道与这汉子见了礼,知道他便是门达在此处的探子,道:“在下便是。”
知县在旁看了,还道这一身粗布衣裳的汉子是谁,没想到眼前的上官见了这汉子也要以“在下”相称,不由也行了个礼。
殊不知,何有道这动作其实是给京城的门达瞧的。
这密探也欠身回了礼,道:“何先生,门大人叫我与你说,若敢故意拖延,莫怪他翻脸无情。另外这张谦定知公冶和此行目的,以及他走的那条路,若你审了出来,须知会我一声。”
何有道目中杀机一闪而过,瞬间又平息了下去。那密探浑然不觉,在旁的知县更是不知。
“请回禀门大人,在下定不辱命。”何有道又行一礼。
那密探又道:“何先生好自为之,告辞。”退了去,何有道当下定了计策,与知县道:“那张谦是个有功名的,我有一计,不必动刑也能叫此人招了供。”
是夜,被软禁的张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心里回想着那年南宫复辟,延益公蒙冤被杀,也使得自己心灰意冷,辞官而去。不料于路上遇歹人劫持,若非巧遇公冶和,自己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虽说公冶和实实在在犯了王法,张谦却知道这等江湖上的命案,官府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听得看守闲话说连锦衣卫都上了心,说到底还是得罪了小人。
张谦越想越恼,若非牛三起了贪心,岂会生出这多事来?
忽然门外闷响,一道黑影鬼祟的推门进来。
张谦暗惊,站起来道:“谁?”
第二十二回 天罗地网
“嘘!”那人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左右瞧了瞧,又轻轻关上门。
趁着月光,张谦只瞧那人穿着夜行衣,蒙着脸看不清面貌。那人扯下面罩,露出的面貌正是何有道,只是张谦不知罢了。
见何有道走近,张谦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没站稳,又跌坐在床上,强作镇定道:“你是何人?”
何有道拱一拱手,道:“先生莫慌,在下并非歹人,此番只为相救。”
见何有道说的诚恳,张谦也是将信将疑,遂问道:“我与兄台从未相识,你却因何救我?”
“不瞒先生,在下乃原锦衣卫百户杨仪。听闻公冶前辈同小侄沈渊被朝廷通缉,特前来相救。”何有道将自己说成了杨仪,但瞧着张谦定是不知沈钧的事,又将端午那日大略说了一遍。
“不成想,还有这许多变故。”张谦听的眉头紧蹙,原是对沈渊生出许多怜悯,不过却又道:“那你又如何得知他二人在此?”
“哎呀,你这夫子怎的如此多问题,时间紧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何有道故作焦急,说着便拉着张谦往外逃去。
张谦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只江湖险恶,不肯相去。猛地挣开何有道,退了回来,道:“我怎知你是不是诓我?再者,老夫本就没想逃跑!”
“罢了,我与你说清楚,”何有道心中暗想这老家伙倒是谨慎,“但你切不可与外人说,否则便多一条枉死的性命。”
“老夫知道轻重。”
“在下如今虽叛出锦衣卫,但那门达身边有个亲信,乃是我至交,我至今能安然无恙,多亏此人与我通风。”何有道见张谦信了八分,又道:“我于辽东也见了悬赏告示,便去信问他,这才知道我那小侄同公冶前辈到了此地。可还是来晚一步,多方打听得知张先生在此被困,故特来相救。”
见张谦沉默不语,似还有疑虑,便继续故作恼怒道:“张先生,不妨与你说,那何有道率锦衣卫已然往绍兴去了。”
何有道顿了一下,特意瞧着张谦的神情,只见他目光游离,双手却握的紧,便又道,“公冶前辈武功盖世,可我那侄儿却只有六岁,若他们调集官军,我怕恶虎不敌群狼啊!”
“罢了,你快去追上公冶兄,叫他不要再往绍兴去了!”张谦神色肃然,道,“老夫有功名在身,谅他们也不能拿我如何,且不用管我。”
“先生说得倒是轻巧,我去哪里寻?往绍兴去的大路便是几十条!”
何有道这出戏演的天衣无缝,纵是张谦再谨慎,情急之下也已打消疑虑,道:“公冶兄临别前曾与老夫说绍兴山阴县有古剑出世,前去一观。他们从信阳往庐州府去了,过了庐州境老夫便不知了,或许经宁国走黄花关,亦或过广德府至绍兴,总之你快去,此刻他们应还未到信阳!”
“多谢先生相告!不过先生当真不与我走?”何有道戏没做完,言语间尽透着赤诚。
张谦摆了摆手,道“有劳杨义士费心。我虽为了朋友之义,却也实实在在犯了律法,理当在此受罪。”
“先生高义,在下以茶代酒,敬先生。”说着,何有道抄起茶壶,倒了两碗。
张谦接了茶,痛快吃了。只瞧何有道手腕一翻,忽将茶水洒在地上。张谦不解,便问道:“你这是?”
“自然是敬先生。”何有道嘴角上扬,露出了白牙,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张谦似乎明白过来,面如土色,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在下何有道!”
“卑鄙小人!”这四个字张谦说的磨牙凿齿,恨不得生啖了何有道,突然张谦只觉腹部剧痛,大呼一声“啊!”便仰了过去!原来在何有道倒茶的同时,那毒药也入了杯中。他这使毒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
知县大人听了何有道的令,就在附近的配房候着。待听了一声惨叫,那知县也顾不得别的,连忙带人冲了过去。见何有道安然无事的走了出来,这知县也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锦衣卫的任何人物在他的县衙里出了差错,即便对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书生。
待进了房间,掌了灯,却将这知县连同随行的县丞、衙役一并吓了。只见张谦倒在地上,七孔流血、双目圆睁,竟落了个死不瞑目!
知县长吁短叹,命人将这尸身抬了出去。见了何有道,踌躇着问道:“何先生,下官斗胆相问,还望恕罪!”
何有道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
“此人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如今这进士及第的死在了县衙中,下官实在不好交代啊!”
瞧着知县怕的连头也不敢抬,何有道暗暗冷嘲:“朝廷命官又如何,见了本座依旧是战战兢兢!”
嘴上却说着:“大人莫慌,这锦衣卫办事,哪怕布政使到此,也不敢说三道四。若怕面子上做不好,你说畏罪自杀就是。”
次日一早,天色未明。
何有道便去见了门达的密探,将昨夜一事报之。
除了行踪改成走的凤阳府,其他全照实说了。那密探不疑,只道:“何先生辛苦,我即刻呈禀指挥使大人。不知何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何有道自然知道,这话中意思是让他快快上路去除掉公冶和与沈渊。
但他只怕与公冶和见了面,死的是自己,他可不愿白白送了性命,所以他说公冶和携沈渊走凤阳府,也是故意为之。
只听他回道:“在下本就打算即刻启程,只是有劳大人与门大人说,那公冶和武功绝顶,在下实在不是其对手,以防万一,不如飞鸽传书给绍兴府,在山阴县多遣些守军在前埋伏,我在后率弟子追击,布好天罗地网,前后相夹,定万无一失。”
“知道了。何先生请先去吧,我自会与门大人说。”那密探待何有道说完便赶人走,何有道心中不快,却只能隐忍,恭敬行了礼退了下去。
另一头公冶和充着骡夫,一路赶车摇摇缓行,走了六日,终是到了信阳。虽说此刻晓星犹在,这官道上却已有了三两结伴的路人,大多是行商的走贩。
才五更天,昼市未开,那信阳城门紧闭。公冶和停了车,斜靠着,沈渊这时从青蓬里探出头来,跳下了车,抻了抻腰腿。
昨日黄昏时分,公冶和雇来漕船,装了骡车一并渡了淮水,不想却错过了宿头。
左寻右寻才见到一间废屋,将就了一晚。夜里蚊虫嗡嗡作响,搅的沈渊睡不安稳,一旁公冶和却是大梦深沉。
这天未亮的时候,二人又赶着车往信阳城走去。
此时,沈渊瞧着城外已有小贩生起火炉子,架起灌饼摊。他使劲闻着,肚子也愈发的不争气鼓出声来。
转身问公冶和道:“师父,索性这城门未开,现下弟子又饿的慌,不如买两个灌饼尝尝吧?您闻闻,香味儿都飘过来哩!”
“嗯,是他娘的挺香。”公冶和抬起鼻子嗅了嗅,掏出两、三个钱递给沈渊,“去,给老子也来俩!”
正当沈渊捧着新鲜烙的四张灌饼跑回来时,那信阳城门慢慢开了。待沈渊坐上了车,公冶和下来牵着骡子,嘴里呼了一声:“嘚儿!”就看那骡子便走了起来。
师徒二人手里各捧着灌饼吃着,热乎乎香喷喷,那灌饼里抹了酱,咬一口酥脆鲜香,浑身畅快。正吃着,沈渊抬头一瞧,原来信阳城内也张贴了他们的通缉令,沈渊低声道:“师父,你看。”
公冶和才把一张灌饼吃了,举眼瞧了瞧,嘴里骂道:“娘的晦气,这布告散的倒快。”再看些守卫,一个个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倒让他们混进城来。
虽嘴上骂着,但公冶和却丝毫不在意,又坐上车板子,只在街上闲逛。
这街上的店面才陆陆续续的开张,公冶和同沈渊寻了偏僻的客店,住了进去。只打算明日一早开城门时便出城东去。
第二十三回 丐帮帮主
闲来无事,公冶和命沈渊在房内打坐吐纳了一个时辰,沈渊自小所炼的内功《混元真气》乃是脱胎于重阳真人的《全真先天功》,由华山派开派祖师郝大通传了下来。
这门功法独特,共十层,在于厚积薄发、延年益寿。初期与他派内功相斥,待境界高深又可海乃百川,深不可测,是套绝顶的心法。
公冶和便是将这法门炼到了第十层,悟出了其中好处,他习得当今天下的各派剑法,经多年钻研,以此功融会贯通,才得了如今这登峰造极的境界。
莫看说着简单,但除非有似公冶和这般痴心、专心,否则即便是天生神力,任、督自通,也无法企及这等境界。
在公冶和指点之下,沈渊的内功在这些时日也颇有进益。待收了功,沈渊只觉丹田之处暖暖的,浑身上下仿佛连毛孔都透着清爽,甚是舒服。
公冶和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个习武的好胚子,你这内功虽还在第一层转悠,不过见你行气时神色如常,便知这内力算得上扎实。”
沈渊听了,脸上忍不住的得意,道:“师父,既如此,不知这《混元真气》的第二层口诀是否可以教我?还有那《华山剑法》和《猿公剑法》我已练的熟了,再教我些别的吧!”
“呸!”公冶和拉起脸,朝着沈渊便是通臭骂:“他娘的,以后就不能夸,才夸两句,狗尾巴都翘上了天!老子的话,是不是早忘得干净?”
沈渊突然记起前几日公冶和与他告诫的话:“修炼内功,当循序渐进。最忌心浮气躁,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重者则有性命之忧。”
他顿时警醒,连忙朝公冶和拜了一拜,道:“师父,徒儿知错!”
“哼,”见此,公冶和怒气稍平,又严正说道:“趁你年幼,正是打好根基的时候,该教的时候老子必然教你;再说那剑法,你若想学别的,先将这两套剑法练到老子满意再说!”
“是,徒儿谨记。”沈渊低着头,显然是知道错了。
“行了,记住便好。”说着,公冶和透着窗瞧了瞧天色,道,“倒是热了起来,走,随老子上街逛逛,也好过在这儿闷着。”
“师父,我还是在屋子里练功吧。”沈渊方才听进了公冶和的话,便只想内功更扎实些。
公冶和又怎会瞧不出来,这黄口小儿虽然正是顽皮的时候,但这骨子里却是十分上进的,这倒让他很是欣慰。
不过公冶和却道:“你练个屁,才被老子臭骂了一顿,你能静下心来?这练功可急不得!走,为师给你买瓦儿糕吃去。”
寻常人家中,爷爷大娘哄孩子使得最为顺手的办法便是拿吃食糊弄,也是应了儿童天性。沈渊自是不例外,更别说那公冶和更是个好吃的货色,一把年纪竟是个馋鬼,这一路师徒二人当真是走一路吃一路,沈渊也将这好吃的性子学了个八分模样。
听了公冶和要给他买糕,连连答应着。
为了不惹人注目,身后背着的北冥剑早已叫公冶和用粗布捆了个严实,如今沈渊就像背着根棍子到处行走;公冶和倒是容易,原先只将九柄剑紧紧捆到一起,绑在身上,后来过禹州时,太过瞩目,便雇了裁缝给他制了一个剑袋子,那裁缝手巧,这袋子大小恰好装进九柄宝剑,公冶和背着也甚为欢喜。
师徒二人出了客店,沈渊在街上瞧着许多乞丐,有些奇怪,问道:“师父,我看着信阳城中也算是繁华,怎的这路边倒又许多乞丐?”
公冶和瞧着满是厌恶,道:“这信阳自古便是丐帮的总舵,不过你要小心这些花子。”
沈渊不解,道:“不过是乞丐而已,有甚可怕?”
“你尚年幼,自然不知这丐帮可恶之处。”
公冶和边走边道:“这丐帮本是天下第一大帮,也曾出了不少英雄人物。似这末宋时九指神丐洪帮主,一生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有黄帮主与郭大侠夫妇,更是为国为民,率众于襄阳抵御鞑子南侵足足三十余年,最后战死沙场!当真是可悲可敬!”
公冶和又斜眼打量着街上乞丐,道:“自十三年前丐帮当时的帮主归了天,如今这丐帮,早已忘了本,失了侠义心肠。简直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当真丧尽天良。虽说老子杀人无数,也是个恶人,却也厌极了这帮子禽兽不如的东西。前些年在岳阳之时,老子亲眼所见这群畜生竟连未及金钗年华的丫头都不放过。老子一怒之下,将丐帮岳阳分舵的所有的花子屠了个干净,这才解我心头之恨!”
沈渊听了这些事,即便不知将那姑娘怎么了,也大概能猜到定是做了禽兽不如的坏事!心中愤懑难当,也不说话,只是攥着拳头往前走。
公冶和瞧了,道:“若非不想多生事端,老子非把这丐帮总舵搅个天翻地覆。罢了,跟你说这些做甚,搅了好兴致。”
正走着,正巧前方一个卖瓦儿糕的摊子,买了两个,可沈渊却再无心思吃了。天气炎热,师徒二人进了茶铺子,叫了两碗茶吃,那茶博士来冲了茶,特意来道:“这茶是咱们这地界雨前的毛尖,好吃的紧,二位慢用。”
公冶和浅尝一口,咂摸咂摸嘴,自语道:“这他娘吃着都一个味儿。”
虽不懂茶,沈渊却也觉得这茶水入口清香扑鼻,方才这一肚子不平倒放在了一边,就着糕吃着茶,倒也享受。
自古丐帮耳目遍天下,便是锦衣卫也远不及丐帮的消息灵通,更何况在丐帮总舵的地盘上。
就在师徒二人吃茶的时候,丐帮帮主谢大有便已然得到了消息。原来这丐帮自谢大有登了帮主位,便臭名远扬,恶事做尽。这几年又与何有道攀上关系,倚仗着何有道在锦衣卫权势,也捞了不少好处,身家万贯,所以对何有道是忠心耿耿。
谢大有知道沈渊是谁,更知道公冶和的大名。当下朝廷悬赏,锦衣卫追拿,且华山派又于江湖上发了斩魔令共邀天下英雄同诛公冶和,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一细琢磨,暗道:“若是将这二人擒获交与何先生,何先生定会记我一个人情,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无非多死些弟子罢了。我丐帮弟子众多,即便他武功再高,也总是恶虎不敌群狼,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没长毛的小儿。”
于是派出大量弟子,盯着师徒二人的行踪,并欲见机先绑了沈渊。
公冶和只知丐帮为了银子,什么生意都接,就如那日他路过京城见着乞丐绑了慧觉和尚,他便以为是有人雇的。谁又成想,原来这丐帮与何有道竟然关系如此密切。
不过,自沈渊在登封被绑了票后,公冶和就时刻加了小心。这些乞丐实在是寻不到机会,便回去禀知了谢大有。
这谢大有拖着肥肥的肚子,左右踱着,片刻便道:“继续盯着,若那师徒俩出城,出的哪个城门须即刻来报,我自有安排!另外,即刻召集所有在信阳州境内的弟子,速来总舵!”
“是,帮主。”
待次日一早,才开了城门,只见师徒二人便牵着骡车从东门出了城。消息很快便传到谢大有耳中,立刻召集了人手,分散而走,赶在城外二十里处埋伏堵截。
沈渊打出了城,便瞧着同路的乞丐越来越多,便道:“也不知道这群叫花子都往哪去,莫不是又干了些伤天害理的事不成?”
公冶和也奇怪,但却无论也想不到这群乞丐正是冲着他们去的。
他们赶着骡车直到了一处吕家村的地方,瞧着这村子有几十户人家,便寻了一家讨了两碗水吃了。待出了村子,师徒二人突然发觉这路上竟是连一个人也没了,透着诡异。
这一段路是夹在两处山包之间,树木林立,枝繁叶茂。只这稀稀拉拉的蝉声却叫的烦人。公冶和眼睛微眯,喝道:“既然来了,怎偏偏要当那缩头乌龟,还不快快现身。”
只见谢大有身穿酱色绸缎的直身,头上带着六合帽,一脸的髭须,身材矮胖,手里还拿着一根绿玉杖,晃晃悠悠从那林间走了出来。
公冶和一愣,嘲笑道:“老子还当是野猪窜了出来,不成想原是丐帮谢帮主!”
沈渊一旁哈哈大笑,听了公冶和先前所说丐帮如今恶迹,这嘴上自然也饶不了讥讽几句:“这不就是头野猪么?”
话音一落,只见周围密密麻麻的竟出现了二三百人,皆是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叫花子,将公冶和与沈渊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大有这时开了口,道:“你这小畜生,莫随这老不死的逞些口舌之利,就如青云庄那帮子废物一般,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听到青云庄三个字,沈渊一下怒意滔天,他突然想忆起来,那日何有道派人到他家中将自己与母亲抓走后,那青云庄便烧了起来,隐约中看见这其中放火杀人的正是丐帮中人。
“你是何有道的人!”沈渊瞬间明白过来,怒喊道,“我定取你狗命!”
“嘿嘿,”谢大有连连冷笑,又看向公冶和道,“便是剑奴,今日怕也逃不出我这五指山了!”
公冶和云淡风轻,似不将这二三百人放在眼里:“哦,且试试看吧。”
说罢,公冶和慢悠悠的将飞雪剑递给了沈渊道:“这丐帮也算你的仇人,你拿着此剑去报仇罢。便用我教你的剑法,能杀几个是几个,若我觉得满意,我另传你一套新的剑法。”
第二十四回 一片空白
沈渊虽然恨极了丐帮,但若要自己杀人,心中还是胆怯。
他见过不少次公冶和杀人,却怎么也想不通,平白一条性命死在手上,怎么能如踩死蝼蚁那般容易。而且,自己也不过比这三尺长的北冥剑高出一头,要他与这些七尺多高的汉子拼杀,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只觉胸中起伏,眼前天旋地转,口中干渴,连喘息也急了起来,而拿剑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
公冶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说道:“守灵明,运心法,气沉丹田,混元周天。”见沈渊照着做,他顿了顿,又道:“你只须记住,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待会儿动起手来,老子不会顾你,虽说生死有命,但你若不想死,就想办法活着。”
沈渊细细想着师父这一番近乎无情的话,实有一番道理。暗暗运转心法,当下定下心来,便没有方才那般慌张了。
“哈哈哈!公冶老匹夫,你竟让这臭小子赶着送死,是不是练功伤了脑子?”谢大有猖狂大笑,“如此,便成全了你们!”
“与这肥猪再多说一句,便是脏了我这舌头。”公冶和不理谢大有,只自言自语道。说罢,从背后剑袋子中抽出青霜剑,走到了当中。沈渊此时也顾不上多想,就如公冶和所说,想活命便要自己想法子,他举着剑,小心提防着。
听见方才公冶和自顾说的话,叫谢大有立刻变了脸。只瞧他往后撤了两步,喊了声“上”,这黑压压一片的花子,手里使什么的都有,石头、弹弓、铁耙、锄头、还有刀剑,但最多的还是使花棍的。
得了谢大有的令,便一拥而上。
六岁稚童何尝见过这等场面,沈渊才稳住气息、定下心思,刚一抬头便瞧见这些乞丐有的狞笑着、有的张牙舞爪、有的瞪着眼珠淌着涎冲向自己!
幸好他反应灵敏,那迎面的一棍被他躲了过去,还没等自己站稳,这后面又有人朝他抓来,沈渊往前一窜,又将将避开;忽然左边一脚踹来,沈渊一个趔趄横摔在地上,顾不得叫疼,迎面一条棍影便朝着脑袋砸了下来!
沈渊本能的往后一个翻滚,好容易没被砸到,心下后怕;可紧接着背后一阵剧痛,正是被这花棍敲中,所幸有北冥剑挡了一下,那也震得他龇牙咧嘴、五脏移位!沈渊吓得嗷嗷直叫,拔腿便跑,边跑边乱挥着飞雪剑,此刻什么剑招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就是想使也使不出来!
这一通乱跑,倒让这些花子乱了阵脚,有几个花子被沈渊持剑乱砍,竟还见了血。
再瞧公冶和身前身后,皆是这些乞丐的尸首,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公冶和剑气横生,那些死了的乞丐没一个是进到他五尺之内的。公冶和每往前走一步,那些个花子便退一步,有的还吓尿了裤子,飘来一阵腥臊。
公冶和余光扫了眼沈渊,暗暗嘀咕道:“这般乱使力气,撑不过片刻。”这话音才落,就看沈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此刻沈渊背靠骡车,手上宝剑乱挥,嘴里一通乱叫,就如那被一群饿狼围攻的狗崽。沈渊心道:“如此这般,早晚不是办法。”他使劲回想着剑招,同时也拼了命的稳下气息。
却浑然不觉有人从骡车的另一头悄悄爬了过来,伸手去抓他。沈渊猛地闻到一阵恶臭从后边飘来,微微侧脸一瞄,只看一条满是恶疮的烂手要擒他。那人一抓,同时沈渊正往前跑,恰好抓在北冥剑上,沈渊逃不掉,惹得周遭的花子戏谑大笑。沈渊急中生智解了绑带,一下便窜了出去。
那烂手的花子不知这剑沉重,一个不稳脑袋栽倒地上,磕晕了过去。沈渊身上没了北冥剑,只觉得自己动作更为轻快。突然想起在登封破庙中与那癞头周旋,嘴角一扬,主意便上了心头。
沈渊仗着自己身材矮小灵快,在人群中左突右进,这群花子竟一时抓他不到!而他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举剑或刺、或砍、或戳、或撩,每一剑都向这些花子的子孙根招呼着,瞬间,两三个花子不及躲避,便成了太监,倒地哀嚎!
就听又花子骂道:“小畜生,你也忒歹毒!怎的招招往那要害地方戳?”
沈渊不答话,手上也不停。花子们都惧了,只要被他近了身,都连忙将那地方护住,更没心思来擒杀,生怕自己绝了后。而沈渊此时头脑也愈发的清醒,那《华山剑法》和《猿公剑法》来回的使,一旦有人偷袭,他便拆招来挡,随后依旧使剑往其下三路招呼。
直叫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胆颤心惊,更不敢轻易妄动!
公冶和瞧见,暗暗笑道:“这臭小子,倒是没叫老子失望!”
本来这公冶和并非强迫沈渊杀人,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要让沈渊真正明白什么是江湖凶险。公冶和心道:“这世间太恶,容不得天真。”
那躲在众人身后的谢大有,心中忐忑地望着那杀人如割草的公冶和。此刻,公冶和只出了七剑,丐帮便已倒下三十余人!
谢大有自入了丐帮后,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眼看着公冶和步步紧逼,挡在谢大有身前的人却越来越少。他不敢轻易动作,可脑子里也开始算计着脱身的法子。
瞧着眼前的丐帮弟子,谢大有嘴角狞笑,忽然听得一声龙吟,只见谢大有双掌齐出,这几个花子便鼻口喷血地朝他飞向公冶和!
“卑鄙!”公冶和举剑随手一挡,只瞧那一身肥肉的谢大有腾跃在半空,以势大力猛的一掌朝公冶和轰来,掌风刚猛,叫人避无可避!公冶和眼前一亮,道:“降龙十八掌!”
面对这至刚至猛的一掌,公冶和的剑招化为流水一般,举重若轻的一搅,剑气飞旋,竟让谢大有这一掌落空,掌风轰向地面,溅起砂石。
公冶和不由赞道:“降龙十八掌果然威力过人、刚猛无比!”
突然再看谢大有提起绿玉杖,所用招式精微奇妙,机变百出,硬是同公冶和拼了十招!
“你这棒法虽是天下绝顶,”公冶和替丐帮的先人们不忿,“可叫你使出来,不仅辱没了这功夫,更是污了‘打狗棒’的名声!”
说罢,《九字剑经》中的“临”字诀便使了出来!
《九字剑经》中的九字,分别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七年前,公冶和在蓬莱剑阁的传剑玉碑上得知,这部剑法原来每一字皆有九式,每一式又分九招,虽少了内功心法记载,公冶和也凭着大毅力和自身的《混元真气》,苦苦参悟了五年,这才将前三字的剑式剑招将将参透。
原来这套剑法精要之所在,便是九九归一,继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往来循环,生生不息。九字含九式,九式又分九招,单单这其中一字的剑诀,就已包罗万象。公冶和在那五年,没有心法遵循,只能按照那玉碑上所刻剑图及步法一遍遍的练习,又一遍遍的组合,生生演化出前三字剑诀共二百四十三招剑法!
招招奇绝凶险,变幻莫测!
虽说谢大有拼了命才与公冶和拆了十招,也不过是借了《打狗棒法》的利。十招一过,忽见谢大有惨呼一声,倒飞了出去,连他自己也没看清公冶和的动作,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自己已躺在三丈开外。
胸口剑痕皮肉外翻,鲜血直涌。谢大有暗自庆幸,多亏绿玉杖挡着一道,这才捡了条命,他抬起胳膊瞧着手中断了半截的丐帮信物,心里暗道:“原想着趁势逃了,怎的还挨不住一剑……”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昏死过去。
剩下的丐帮弟子见群龙无首,顿时慌了。抬着谢大有便四下散去。
只有十来个花子想着擒了沈渊做质。先前这些人被沈渊耍的乱转,此刻他们相互给了个眼神,将沈渊四周围得严实,欲合力擒之。
公冶和瞧着态势,却依旧无相助之意。不过沈渊自不会任人鱼肉,他疾走躲闪,见缝便钻,急的这群花子大骂“泥鳅”,一来二去,真叫沈渊跑了出来。
沈渊围着骡车绕着圈跑,那些个花子就在后面追。沈渊正跑着,突然前面抄过来两人,吓得他急忙转身!正在这时,只听“噗”的一声,沈渊只觉脸上滚烫粘稠,再举眼一看,自己手里的飞雪剑竟插在后面追来的花子身上,这剑从那人腹部斜着向上直刺进了心脏,血喷了出来,那花子噗通跪倒在地,登时没了性命!
只听这些花子倒吸一口冷气,竟忘了擒住沈渊,呆立在前后动也不动;沈渊当下仅能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还有那叫人心烦意乱的蝉鸣。
似被那喷溅到脸上的血迷了眼睛,沈渊抬手去抹,那腥气钻了脑子,顿时叫沈渊醒了,只听他大呼一声,本能往后撤步,又听“唰”一声,那插了半截的剑身被顺势一下带了出来!
那花子趴着地上,沈渊眼睁睁看着那血从这尸身下静静流涌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周身地面竟被浸成暗红色!
沈渊脑袋一片空白,可眼中却是一片殷红!他慢慢转了身,举着剑,瞪着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花子。
许是被沈渊的模样吓着了,沈渊满身是血,目光无神,眼睛却瞪的极大,几个花子被盯的心里发毛!只见沈渊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终于打破了寂静,这些花子边往后撤边叨咕着:“快,快走!撤吧!”随后越退越远,转身便跑得没了踪影。
忽然这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沈渊猛的转身,举剑便刺,可刹那间这剑尖却再也进不得一厘!
定睛一看,原是公冶和的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剑身,沈渊慌慌张张松开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却没站稳摔了,转头看见地上的尸身,嘴里念叨着:“我杀人了!师父,我杀人了!”
公冶和收起了飞雪剑,又将地上的北冥剑捡了起来,只道:“上路了。”
第二十五回 卧牛山下
见沈渊动也不动,直勾勾的盯着被他杀的那人,公冶和摇一摇头,轻叹了声将沈渊拎到了车上。鞭子一抽,那骡子便拉着车缓缓前行。
突然公冶和有些感慨,似乎是对骡子说道:“还是你这畜生看得开,杀人与否,你只顾拉车便是,倒是心里自在!”回头瞧了瞧沈渊,见他依旧闷坐在篷里发呆,摇了摇头,接着赶车。
走了不远,见前方一道河水。公冶和将沈渊扔进了河里,道:“进水里清醒清醒!”
一下了水沈渊便呛了口鼻,喘不过气来,顿时惊慌着扑打水面。公冶和在岸上瞧的哈哈大笑。过一会儿,沈渊站了起来,原来那水不过拦腰深浅。
经这么一折腾,沈渊身上的腥气被河水冲淡了不少,此时也缓过了神。默默地洗净了血迹,又换了套衣裳,继续赶路。
只听公冶和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圣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不杀他他也会害你。且那厮自己撞将上来,他若不追也不会丧了命。”
“说到底,也是我害死了他。”
“这些个畜生,死便死了,”公冶和不以为然,“老子活了七十年,也看透了,这世间,跟本就是个你死我活,逃不出这天道循环。你将这厮杀了,也帮世上除了一个祸害,称得上替天行道。”
“即便如此,就必须动辄言杀么?就不能教化这些人么?”沈渊并不理解,又问道。
公冶和停了车,回头肃然道:“臭小子,你去当和尚吧!”
沈渊愣道:“为啥?”
“奶奶的,絮絮叨叨的跟那些个和尚一样!”公冶和突然骂道:“你也是个带把的,这人杀便杀了,又能怎的?何况杀的还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要教化,便送他到佛祖那教化去!”
沈渊被骂的说不出话,片刻后嘴里小声嘀咕着:“我就问了两句,也不知谁絮叨!”
公冶和耳力极好,张嘴便问:“臭小子,你嘀咕什么?”
沈渊撇了撇嘴,只顾看着风景。
“哼!”公冶和气鼓鼓的,竟是发小孩脾气。
且说谢大有回了住处,丐帮的几个长老命人寻了郎中替他瞧治,这才悠悠转醒。休养了两三日,方下了地。
此时,何有道那封命他率丐帮拖延公冶和去往绍兴的密信也到了手中,想着公冶和那一剑之威,谢大有不由一阵后怕。可何有道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左右思量着,终是定下了办法。
他唤来人问公冶和所去方向,知道公冶和必经庐州巢县。当下便与巢县九狮帮去了消息。
这九狮帮其实就是当地占山为王的山贼,平日里做些打家劫舍、绑票杀人的买卖。帮中九个首领是歃血而盟的兄弟,个个身怀绝技,聚了三、四百人,在巢湖一带兴风作浪,就连当地官府也要暂避锋芒。
朝廷派兵缴了几次匪患,可九狮帮依山傍湖,仗着山上林密险峻,湖中水草丛生的地利,也叫平匪的大军屡屡无功而返,扰的周遭百姓不得安宁。
首领们从谢大有的消息中得知,这公冶和遭朝廷悬赏,那华山派更是许了重金邀各帮派除掉此人,且这人身上的九把宝剑,各个皆是价值万金,世上少有的宝贝!谢大有又传话来说,九狮帮的众首领们英雄盖世,谢大有甘拜下风,这等好处便送与九狮帮等等,总之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可这九人也并非傻子,若这事容易,那谢大有岂能拱手让人?不过转念又想,这送上门的买卖又岂有不做之理?于是沿途设好了暗桩,做好了筹划,只待公冶和师徒前来。
可他们却不知,说这华山派许了重金,不过是谢大有胡编乱造,无中生有罢了。
再说这“斩魔令”,江湖上只有七大派有这威望发下。可众派得了此令后,得知要诛杀的是公冶和,却皆偃旗息鼓。只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才有这胆量招惹。
骡车一路行的缓慢,过城池而不入,沿途只在一些野村孤镇中落脚。
沈渊如今不似前几日那般消沉,他细细想来,好似师父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经此一役,他这心思倒是沉稳了许多。每日练剑练功,从不懈怠。当公冶和欲教他新剑法时,还被他婉拒了。
这叫公冶和好生稀奇,不禁问他原因,沈渊只说那日临阵,自己将所学竟忘得一干二净,可见是自己根基不够扎实,待这两套剑法铭刻于心之时,再言其它。
公冶和听了不住点头,心下大慰。
眼看到了庐州城,公冶和却长呼短叹着说与这庐州的烤鸭无缘,替自己惋惜不已。径直过庐州往巢县方向去了。
又行了不到两日的光景,到了巢县,师徒二人不便入城,便投宿在城外卧牛山的村子里。当夜,那九狮帮得了消息,可谓倾巢而出。
无数的火把将头顶穹幕映的通红,公冶和与沈渊正在客店中睡得深沉,突然一阵马蹄急促,这村中便扬起慌乱凄嚎之声。
师徒闻声便冲出屋来,只瞧村中火光冲天,人群慌乱,一众贼人持着兵器,见人便杀,见财便抢!突然几个贼人路过,见着公冶和与沈渊,高声喊道:“人找到啦!”
顿时九个骑马的打头,领着人围了过来。这九人正是九狮帮的九个首领。公冶和瞧明白了,原来是奔着他们二人来的。
只听九人当中为首的道:“你可是公冶和?”
“是,是老子。”随后公冶和转头向沈渊嘱咐道,“待我料理了他们,你且顾好自己。”
沈渊接了飞雪剑,道:“是,师父。”
只看公冶和自语道:“这次便用‘紫电’吧!”
说罢,将紫电宝剑拔出,脚下一蹬,飞身刺向方才说话的贼首。这剑锋所致,隐有雷鸣之声,刚刚还在两丈开外的公冶和,下一瞬间便跃到那贼首马前,那剑身仿佛一道惊雷穿透了贼首躯干。
那领头贼首还未及看清动作,自己便坠下了马,丢了性命,;其余八位皆是一脸骇然,顿时心生怯意。可公冶和却不给他们逃命的机会。
此时九狮帮的一众贼人一拥而上,围攻公冶和。只瞧公冶和脚下不停,来回不停的疾走飞奔,同时挥剑杀贼。
紫电剑锋利刚猛,动如迅雷方能展现此剑之威。贼人瞧不清他动作,只觉一道道剑影在人群中往返穿梭,那剑光每每闪烁,便有十来个人倒地而亡。贼人惊惧,瞬间逃了大半!其余那八名首领怕成众矢之的,早早下了马,藏在人群中提防着。
一道剑影在他们八人身前闪过,只看其中三个人突然捂着脖子,嘴里却冒着血泡说不出话来,缓缓瘫倒在地上死了;再闪过一道剑影,又三个人丢了性命。
这时公冶和突然出现在剩下的两名贼首面前,提剑一扫,两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九狮帮共三百余人倾巢而出,除了逃掉的贼众,不到一刻,现下活着的竟还不及百人,见着公冶和恍如杀神一般,这群乌合之众便四处逃窜去了。
沈渊在后面也与几个喽啰来回周旋,好在这些日子他苦练剑法,那些个喽啰倒是伤他不了,但他也只能仗着身材和剑法自保而已。恰好公冶和发威,震住了这几个宵小,才脱了身。
不过沈渊终于体会到公冶和的可怕之处,且不说他武功高深如太岳沧溟,但说他杀人时视人如草芥的森森寒意,被世人称为杀人魔头,也就不为过了!
只这一路沈渊也清楚,死在公冶和剑下的,虽有人罪不至此,但却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村中百姓见着为害一方的九狮帮竟被这古稀老道一人一剑杀的抱头鼠窜,那九名首领更是丧命于此,眼看这九狮帮再难成气候,百姓们纷纷对着公冶和拜了下去,大赞道:“多谢老仙人!多谢老仙人!”
公冶和冷眼瞧着百姓们,只将这九名贼首的头颅砍了下来,随后套了车,叫了沈渊,趁着夜色渐渐远去。
自从那村中出来后,公冶和便沉默不语,自顾赶着车。沈渊以为师父心中不快,问道:“师父,您可还好?”
片刻,才听公冶和道:“没事,你且先在车上睡,明日寻个宿头,休憩一日。”
“嗯。”沈渊识趣,知道现在公冶和心中肯定有事,便不再问,躺下睡了。
公冶和回头瞧了瞧,见沈渊睡得熟了,便再也忍不住,一口心血喷了出来!他心道:“果然,没有心法而强用剑经,险些走火入魔!看来还是能不用这剑法便不用罢!”原来他这内伤,乃适才使用《九字剑经》时,突然真气乱窜,他强压真气时不意伤了肺俯所致。当下自己点了胸前膻中、鸠尾、期门、巨阙四大要穴,屏息凝神,慢慢运气调理起来。
第二日,村中的百姓就将那九颗人头送到了县城,待进了城门,才发现那布告上悬赏的杀人重犯,正是昨夜那为民除害的老仙人和那同行的小儿。百姓们与知县说了,直叫官府上下汗颜。
知县大人到底是个体恤为民的好官,只是剿匪不力罢了。当下命人将那布告撕了下来,只道:“此人虽犯王法,却除掉了我巢县一带的匪患,如此便是我巢县百姓的恩人,本县不论他处如何,老先生若再来本地,本县定不与他为难!”
说罢,便将那九颗头颅挂在城门外示众!
那知县独自站在城楼上,默然不语,趁着无人注意,冲着公冶和相去的方向,遥遥一拜。
第二十六回 杭州美景
师徒二人走走停停,与往常无二。
只是这些时日里,师父每日都要抽出一两个时辰打坐练功。沈渊不知公冶和在为何这般,心下感慨师父古稀的年纪仍如此上进,不免觉得有些羞愧,于是暗下决心,练功、读书皆更加勤勉。可沈渊不知,其实公冶和每日打坐运功实则是在调理内伤,修养经脉。
同时公冶和瞧着沈渊愈发的用功,眼看着那两套剑法用的越来越熟,第一层的内功心法也凝实了许多,心下也高兴的紧。
也不知那巢县九狮帮被公冶和所灭的消息怎么传的如此之快,那些沿途的山贼水寇、绿林帮派,只要得知公冶和进了地盘,皆是即刻叫人呈上盘缠金银,然后恭恭敬敬的送这位杀神过境。
就如那分水帮,更是好酒好肉相待,还要赠与马匹供其驱使,若非沈渊舍不得这骡子,公冶和早将这牲口换下了,待临走,那分水帮帮主更是亲自率帮中弟兄一路护送至黄花关这才罢了。幸好这分水帮是做私盐、药材生意的,并不鱼肉乡里,否则公冶和又要大开杀戒。
这一路吃好、喝好、睡得好,又有这凭白来的金银,总之公冶和于此是来者不拒,再瞧沈渊,整个人都壮实了许多。只是公冶和每每运功行气,却总是感觉哪里不对。他使真气反复顺十二正经及奇经八脉行走,又查不出丝毫异样。
公冶和索性不再去想,走了这么些时日,终是到了杭州,等过了萧山便是绍兴地界。不过既然来了杭州,似这馋鬼托生的公冶和,又怎能不多逗留几日!
杭州不愧为前宋古都,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当真是物华天宝的地方。公冶和同沈渊也不进城,直奔西湖而去。这西湖乃是真山真水天下一等的景致,只瞧天容水色,云物俱鲜,雷峰矗立,灵隐幽深,实在是佳景无限。
再瞧沿湖,参差着金粉楼阁、竹篱茅舍;那一处红柳争艳,这一处桑麻遍野,那些酒肆茶楼,皆是青帘高扬、红炭满炉。游人士女,往来不绝;轻舟歌舫,乐舞不休!可谓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好一片繁华之象。
沈渊见前头临岸牌坊下有一处买糕的摊子,跳下骡车凑了过去。买糕的老翁见沈渊瞧着稀奇,便问道:“小兄弟,可是北方来的?”
“老公公,您如何得知?”沈渊奇道。
那老翁笑着道:“若是我们这一带的,又怎会不知‘定胜糕’?”
“原来这糕叫做‘定胜糕’,”沈渊恍然道,抿了抿嘴,“瞧着黄的、红的倒是好看,还有这梅花状的,半桃状的,就是不知滋味如何?”
“见你这孩子可爱,老汉便赔钱送你一个尝尝!”
沈渊接了糕,咬在嘴里是一个松软甜糯、清香怡人,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真好吃!”回头见公冶和牵着骡车跟在后面,便要来钱买了四个,师徒二人分着吃了。
且还没走两步,就听后面有人叫住:“道长慢行!”
回头一瞧,只见一个正巡街的青衣捕头在唤。沈渊悄声问道:“师父,莫不是来缉拿咱们的?”
公冶和摇一摇头,也是不解,只道:“不像,且看他如何分说。”
待那捕头走近,作了揖,低声问道:“敢问道长可是公冶和前辈?”
公冶和眉毛一挑,反道:“你怎知老子便是公冶和?”
那捕头一愣,没想到公冶和虽是道门中人,说话却这般粗鄙,不过他知这些高人大多是怪的,倒也无甚关系。随后双手一拱微微拜了,道:“不瞒道长,正从昨日城内悬赏画像上得知,方才路过,瞧着道长神似,故而试上一试。”
“哦?昨日?”公冶和冷笑一声,道,“今日便没了那画像么?”
“昨日宵禁前便撤了下来。”
“那你怎还不拿我?”
捕头道:“道长莫要取笑在下,在下虽官府中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公冶和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何时有恩与你?哎呀,你这厮说话当真不痛快,吊人胃口,实在难受!”
那捕头讪讪道:“在下姓孙,本是巢县人士,家就住在那卧牛山下,双亲尚在。这几日在下听闻道长一人一剑便灭了为害一方的九狮帮,为百姓除了祸害,更是救卧牛村百姓于水火,在下替百姓谢过恩公,也替双亲拜谢恩公救命之恩!若非恩公,在下便再无缘于双亲膝下尽孝了!”
说罢,竟是当街跪了,拜了三拜。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公冶和急忙躲开,那满是褶皱的面皮上竟飞起两片红晕,骂道:“你这夯货,老子又没死,拜我做甚!”
沈渊偷笑,忙扶起孙捕头,悄悄道:“我师父皮薄,可使不得这大礼。”
孙捕头是个心实的人,现在想来,方才作为也实在不当。只听公冶和道:“你到底叫我何事?”
孙捕头一拍脑门,忙道:“在下是想叮嘱二位,切不可去绍兴!”
公冶和眼睛一眯,问道:“此话何意?”
“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罢,牵了骡车,引着师徒二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处偏僻小巷。这时听孙捕头指着前方一进的小院道:“前头便是寒舍,暂请道长和这位小兄弟落脚。”
将二人请进了屋坐定后,孙捕头便道:“昨日在衙门里见着一个叫何有道的正与知县叙话,在下多留了心,在旁偷听了几句。只说是要在山阴县夏家庄设伏来擒杀二位,路过杭州,要知县大人赶快撤去悬赏的布告,好叫道长掉以轻心。”
“老子本就没放在心上,即便设伏那又如何?”公冶和倒是满不在乎。
那孙捕头又道:“是,道长神功盖世,自然不将他放在眼中,不过道长可知,他却将应天府的锦衣校尉全都带在身边,而且听他说还会将绍兴府的驻军借来!道长,万不可涉险啊!”
“这厮倒是瞧的起老子!”公冶和一笑,突然拍案而起,“可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
“恩公啊!即便您老人家不惧,可也要替这小兄弟着想啊!”孙捕头心急,有些失了态,也猛地站起来道,自觉不妥,又坐了回去。
公冶和瞧了瞧沈渊,道:“若这话当真,去山阴还真带不得你了。”
“师父,我想报仇!”沈渊蹙眉狠道,只恨不得当下就将何有道五马分尸!
“凭你?丑话先说在前,自己的仇当自己去报,别指望老子帮你!”公冶和一盆冷水泼去,“先将武功练好再言其它吧。”
孙捕头有些诧异,问道:“小兄弟与那何有道有仇?”
“血海深仇!”沈渊恨得咬牙切齿,小手紧紧握成拳头,用力砸在桌子上!
“哎,小兄弟,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看你还没我那犬子年长,暂时忍下吧!”
这话孙捕头说的中肯,只是沈渊心中难平,不再作声。
公冶和上下打量着孙捕头,道了句:“你不会诓老子吧?”
“在下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孙捕头情急之下发了重誓,又道:“道长,在下与道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况道长更是有恩与我孙家,我诓你做甚?”
“嗯,”公冶和捋了捋灰白虬须,又道:“见你忠厚,我便信你!若老子将这臭小子放在这处,你可护得他周全?”
“道长怎么还要去?”孙捕头听着意思,公冶和要独自往山阴走上一遭。
公冶和咧嘴一笑,反问道:“江湖上都称我为剑奴,你可知道为何?”
孙捕头连连摇头,忙说不知。
“老子一生最爱宝剑,尤其那古时名剑!故而这天下哪里有宝剑出世,哪里便有我公冶和。剑器有灵,若宝剑不得其主,老子便将剑夺来,再为宝剑另寻合适的归宿!如此才被称为‘剑奴’!”
沈渊也是头一次知晓‘剑奴’之意,当下瞧了瞧北冥剑,心下想着:“原来师父将此剑赠我,实在是寄予厚望!”
“因此,”公冶和继续说道,“山阴县夏家庄我必然要去一趟,否则等老子将来死了,也不能瞑目!”
第二十七回 身陷险境
孙捕头看出来再劝也是无果,于是应道:“如此,道长且让小兄弟在我这暂住,定然无事!”
公冶和目光落在沈渊身上,沈渊点了点头,也只得答应。此间安排停当,正当晌午,孙捕头又出去买了三碗虾仁馄饨,一笼馒头,自家还有一篮煮熟的牛肉也摆了出来,三人一并吃了,填了腹,孙捕头只说衙门中还有事,便告了辞,公冶和心急,当下也奔了绍兴府山阴县的夏家庄去了。
这屋内唯剩下沈渊一人,左右无事,便坐在房内打坐练功,一时丹田发热,气走全身,叫他神清气爽。又使着北冥剑演练剑法,不过这北冥剑于他来说实在过于沉重,便是双手举着也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时懊恼,索性搂着剑躺在床上便睡熟了。
从杭州到山阴约莫百余里,若快马加鞭,只消一个时辰便到。公冶和心急,在市上使了三十多两的银子买一下匹快马,一溜烟出了杭州。
近乎同时,夏家庄上,那些百毒门弟子与一众四五十人的锦衣卫执马同立于庄外,只听何有道说着:“万事俱备,只待那老东西上钩了,走!”说罢,这些人便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当公冶和驰马进到山阴县境内时,已近黄昏。两只画眉掠过,落入林间,百啭千鸣,好生的自在。
从路人口中得知,那夏家庄的宅子就在城外会稽山下,四进三跨的大院,颇具规模。公冶和行至大门前,四下环顾,却无一人,这庄中更是连声狗吠也没传出来,暗忖:“看那捕头不似奸猾之人,想必那姓何的王八蛋当在附近埋伏,我便进去,看他有何手段!”
于是下了马,推门进了去。公冶和奇道:“怎的天都快暗了,这夏家庄也没个下人来掌灯?”到了前院仍旧没有瞧到一个人影,心下暗笑:“这姓何的定是已将夏家庄的人迁走,倒多费了周章,故作这些玄虚,待老子一会儿拿了剑走,叫你们落个空!”。
公冶和迅速过了垂花门进了内院,远瞅着正房房门大敞,公冶和打眼左右扫去,又细细听着,竟无半点动静,暗地里不禁琢磨:“这何有道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老子就在这院中,也不见一个人动作,当真想不通!”
他缓缓走进正房,只见房中桌上正摆着一个楠木长盒,足有三尺多长,无雕无琢,更显古朴庄重。公冶和心下大喜,正要伸手将这盒子掀开看看,突然一顿,嘴里嘀咕着:“观其型状,必是那古剑无疑,不过将它摆得如此明显,莫非有诈?”说着,便收回手来。
突然只听门外传来细微声响,公冶和从背后瞬间抽出破浪剑,“嗖”的一下,跃出门外。只瞧公冶和飞身一转,那剑尖便抵在一人胸前。只瞧那人头戴六合小帽,身穿墨色直裰,一副仆役的打扮。
那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哭喊求饶。
只听公冶和冷冷问道:“老子问你,你是何人?这庄上之人都去了何处?”
“大爷,千万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那人跪在地上嚎着,“小的只是这夏家庄的仆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爷!”
公冶和静静瞧着,只是将剑身搭在了那人肩颈上,那人浑身发抖,脖子一缩咽了口吐沫,便老老实实说道:“昨日有位姓何的大人带了好些个凶神恶煞的官军,强命我们搬离此地,此刻庄中上下都住在城中的府邸……”
“那你为何在此?”
“小,小的只是奉庄主他老人家的令,来取那个……”那仆役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长盒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盒中装的是什么?”
“剑,先秦的古剑,小的听庄主说过,应当是吴王什么驴的佩剑,”仆役小心说道,“仓促间忘了带,庄主特命我回来取的,还说别的可以不要,但唯有此剑不能不要!”
“吴王阖闾!”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什么驴!”
公冶和听了是先秦的古剑,不由心中雀跃,然后左右思索着,心道:“既然这庄主此时还叫人来拿,这盒中必然是把上好的宝剑,想来无诈!”弃了此人,又回到房内。
那仆役还在门外求道:“大爷,可不能将此剑拿走啊,若失了此剑,小的活不成了!”
公冶和仿佛没有听见,嘴角上扬,止不住的欣喜,心里想着:“说不定,还是欧冶子所铸之剑!”将破浪剑收了,只见他双手轻轻掀开盒盖,果然是柄长剑,不过剑身还用红绸包裹,公冶和骂道:“这家庄主也当真是麻烦!”一把扯开红绸,却顿时扬起一片白色粉末!
公冶和见势不妙,一手持剑乱舞,另一手捂住口鼻,几乎同时撤出门外!只看那手中长剑,哪里是什么宝剑!分明就是腐朽不堪的破铜烂铁!再瞧方才那仆役,正往外跑,公冶和抬脚便追,可刚提起真气,只觉胸口剧痛!
“有毒!”公冶和骇然,当下盘坐运功,试图以内力将毒逼出体外。
那仆役见公冶和没有追来,停下来转身大笑道:“老东西,何先生当真料事如神,你果然中计,怎么样,这百毒门的‘无常散’,滋味可还好受?”
这厮笑得极为猖狂,公冶和边运功逼毒,边冷眼瞧着。
以公冶和内功之深,这世间寻常毒药本对他无用,可这“无常散”也不知是什么练成,乃是这百毒门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镇派之毒。公冶和活了七十年,自然知道此毒大名!
“无常散”的厉害之处,不只在于其腐蚀脏腑,更在于迷人心智,或疯癫,或痴傻,就像被无常勾了魂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随后毒发身亡!
再瞧这厮折了回来,冷冷笑道:“左右你这老东西动弹不得,不如了结了你,即便何有道擒了姓沈的小子,这头功却还是我的!”
公冶和听了顿时惊怒无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中了何有道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厮已然走近公冶和,才从怀中掏出短剑正欲行刺,公冶和却猛的跃起发难,持着那破烂的青铜剑一剑刺穿了那厮的胸口,那厮登时毙命!
“噗!”而这时公冶和胸腹巨痛,一口黑血喷出,瘫坐在地上!
方才正是运功的关键,听了沈渊已被何有道所擒,瞬间乱了分寸,以致前功尽弃!公冶和此刻毫无血色,口中骂道:“他娘的,老子还没将一身本领教给徒弟,怎能死在此处!”说罢,又强挺着盘坐在地,继续运功逼毒!
若是寻常的高手,恐怕此时早已没了性命,可见公冶和内力之深厚,不过半个时辰,公冶和又吐出几口黑血,脸上亦恢复些许红润,显然是有所成效!
不过,虽然排出大半的毒,但还有些许残留,残余之毒被公冶和以真气阻隔在左手少海、神门两道穴位之间,暂无大碍,只是这左手因此有些麻木,动作有些受阻罢了。
公冶和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赶快回去搭救沈渊。出了庄子,见那马还在,上了马即往杭州急驰狂奔!
待到了西湖边上,只见晓月东南,灯火阑珊。那湖面舫上的曲子靡靡,可公冶和却无心来赏。骑着马横冲直撞的在街上跑着,直到那孙捕头的宅门前,脚下一蹬,直接从马上翻道了院中!
刚一落地,那二十余柄腰刀透着寒光便指向公冶和。公冶和左右扫了扫,尽是锦衣卫。突然又听墙外脚步整齐,将这院前院后围成了铁桶一般,想必来人定然不少!
这是何有道从房内拉开门走了出来,躲在锦衣卫后头,拍着手称赞道:“剑奴前辈果然武功非凡,我便知道那‘无常散’要不了你的命!”
公冶和冷笑一声,道:“小王八蛋,当初真不该放你回去!反倒学会了咬人!”
“老东西,少在这逞这口舌!你也不瞧瞧,现下是个什么形势!”何有道心里有底,知道公冶和虽一时死不了,这‘无常散’的毒却也不是轻易能祛的!
“就凭这几个?”公冶和一脸的轻蔑,丝毫不将这些个锦衣卫放在眼里。
何有道阴笑道:“当然不是,为了杀你,我已调来三百铁甲埋伏在外!我看你这老东西怎么死!”
“少说废话,老子徒儿现在何处?”公冶和浑然不惧,只道,“若我徒儿少一根汗毛,我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何某正要看看,你这老东西怎么杀我!”
话音一落,只见房威绑着沈渊出来,将沈渊扔在地上!沈渊怒视着房威,心里恨着:“又是此人!此番我若能活着,将来必将此人碎尸万段!”
抬头瞧见公冶和,大声喊道:“师父,救我!”
第二十八回 祸不单行
“师父,救我!”一见公冶和,沈渊突然挣扎大叫。
“不必惊慌,为师的定保你无虞!”只瞧公冶和神态自若的一句话,沈渊听了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竟平静了下来,接着又听他问何有道,“那姓孙的人呢?这厮当真是演的一场好戏,将老子都骗过了。”
何有道摇一摇头,笑容得意,故意拱手戏道:“前辈过奖,并非此人演的好,实是在下谋划之功!”
“哦?我倒是要听听你是如何谋划的?”
何有道如野猫一般,似是很享受吃掉猎物前将猎物戏弄一番的过程,只听他道:“看来,若不将此事与前辈说个清楚明白,想必片刻之后,前辈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吧?哈哈!”
公冶和任由他嘴上猖狂,只冷眼瞧着。
“也罢!”何有道继续说着,“要怪只能怪前辈太小瞧在下的耳目了,前辈于巢县一人一剑剿灭九狮帮后一路东行,所到之处皆有人飞鸽传书,禀知在下。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算定你若去绍兴必经杭州,才派人日夜盯着,与你演了这一出好戏!”
公冶和突然想到,自己只与张谦说过行程,忙问道:“张秀才呢?”
“啊,你说那个嵩阳书院的山长?”何有道明知故问,“自然是死了。这老夫子也当真义气,若非在下诓他道出实情,又如何得知前辈要往山阴而去呢?不过,前辈看了那柄古剑应该大失所望吧!”
同时,何有道也暗自庆幸,那留守在夏家庄的乃是门达心腹,此刻仍未回,想必是被公冶和所杀,如此,他改道凤阳、诓骗门达的事也就到不了门达的耳中了。
此刻公冶和已是杀意凛然:“你好深的算计!不过今日我必杀你!”
话音一落,只见破浪剑已持在公冶和手中,真气运转,步如流星,一剑搪开眼前钢刀,那些个锦衣卫反应不及,竟叫公冶和钻出人群!眨眼间便跃至何有道身前,一剑刺出!
何有道早有防备,往后一退,同时将身旁一名弟子扯了过来做肉盾!
公冶和嘴角轻扬,只见破浪剑于他手中回旋,竟反向朝正准备带走沈渊的房威刺去,那房威躲闪不及,使沈渊挡在身前!
眼看着公冶和的剑就要刺进沈渊身上,可那剑尖突然向下一划,“唰”!沈渊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公冶和顺势凌空一翻,一脚踹飞房威,将沈渊护在身后!
何有道恼羞成怒,万万没有想到,公冶和在这须臾之间竟将自己与房威都骗了!公冶和这一剑并非冲着他来的,也不是要杀房威,而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是要救沈渊!不禁暗骂公冶和老奸巨猾!
沈渊没了束缚,拔腿便冲进了屋子。公冶和忙叫:“你去做甚?”这时何有道的毒掌也已到了身前!
不过要想伤及公冶和岂有那么容易!只见他双脚错落,照着伏羲八卦的方位,前脚兑位,后脚艮位,速将剑身倒竖,双手抵之,“嗡”的一声将这飞来的毒掌挡了下来!何有道见一击不成,借力向后一翻,同时,那些个锦衣卫高手蜂拥而至。
传闻锦衣卫高手如云,绝非有假!公冶和左挡右撩,前搪后扫,暗暗赞道:“这些个锦衣卫招式简练直接,并无多余的动作,且这么多人配合默契,虽伤不了自己,但自己也一时没占到什么便宜!”
说来缓慢,可实际也就几个喘息的功夫!那公冶和挡在房门前,不敢放进任何一人,只听沈渊在里面拿了东西便往外跑。公冶和侧眼一瞧,大感欣慰!原来,沈渊竟是去寻北冥剑!
沈渊于这剑中,能感受到公冶和对他的期许。
不知何时,这期许也慢慢的变成了他自己的坚持!若是将北冥剑遗失,沈渊害怕自己这心中从此再没了勇气,没了念想!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将剑拿回来!
“行了没有?”公冶和喊道。
沈渊将北冥剑往身上一背,道:“师父,给我飞雪剑!”
公冶和大笑着:“且看为师带你杀出一条血路!”
说罢,只见一记横扫千军,瞬间剑气宛若横波涤荡,生生将一拥而至的锦衣卫震得倒飞了出了丈外,仔细瞧来,位于前方的八、九人,那胸前罩甲断裂,鲜血渗出,更是倒地不起!
因这“无常散”之毒,公冶和左手已是麻木不堪,动作迟缓,且颜色青紫。他有些吃力的从背后抽出飞雪剑,递给沈渊,沈渊一见,惊道:“师父,你这手怎么?”
“不过是中了毒,待杀出去后,将毒逼出去便是!”公冶和说的轻松,可他心里知道,这毒隔在这左手两处穴道时间已不算短,方才打斗之时,这剧毒已隐有冲破真气的迹象!他不敢在此过多逗留,若再不脱身,恐怕即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走,此地不能久留!你在我身后顾好自己!”公冶和说罢,打头迎上那剩下的锦衣卫!这院子窄小,二十人便已拥挤不堪,现下少了一半,公冶和也更有施展余地。
公冶和剑法变幻,各派各路的剑法叫这些锦衣校尉目不暇接,那剑气四射,即便躲开剑锋,却躲不开剑气!沈渊在后面也不闲着,那一时受了伤没死的,只要是想起身再上的,沈渊便以利剑刺之,一时也有两三人死在沈渊剑下。
“怎么,这会子不惧杀人了?”公冶和边打边说。
沈渊躲到师父身后,慌忙道:“怎的不惧?只不过我还不想死!”刚说完,又是一剑此出,了结一条性命!沈渊喘着粗气道:“师父,我能想到这些人也有家小,故而从来都不想有人死!可为何这些人非要置咱们师徒于死地?”
“哼!”公冶和也不回答,却突然止步,沈渊不知道发生何事,只瞧活着的锦衣卫全都撤出了院外,此时官兵推来一个古怪物件堵在大门,似是熟铜做的方柜,柜上面还架着一个长筒!
沈渊不知此为何物,可不代表公冶和不知。即便没有见过,也应该听过“猛火油柜”!
突然“轰”的一声,只瞧一片火光袭来,沈渊吓得发呆,公冶和不停挽起剑花,带出剑气,将从哪长筒里喷出的火龙卷上了天,不过也只挡住了瞬间,火势太猛,但这一瞬间也足够公冶和救走沈渊!
当机立断,公冶和轻功一展,左臂奋力夹住沈渊,跃至半空。同时下方传来无数破空的声响,公冶和心道:“不好!是神臂弩!”那无数的箭矢眨眼便至!
公冶和再提真气,瞬息间于空中使出朝阳万象剑,只瞧那剑影映着月光,好似群星璀璨!那无数的箭矢除了射偏的,皆被他以此招拨落!
而此时他也落在房顶之上。突然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又是那左手的‘无常散’剧毒!”公冶和暗骂!他也不愧是登峰造极的高手,如此情形竟还能以真气控制此毒!
沈渊担心,挣开公冶和便问道:“师父,您怎么样?”
“无妨!”
沈渊可不信这话,只道:“师父,你别再管我!你快走吧!我不能再拖累您了!”
“小兔崽子!是不是瞧不起老子?”公冶和大骂道。
“没有…….”
“没有便闭嘴!”
也实在奇怪,这“无常散”好似活物,在那两处穴道的经脉之间乱窜,公冶和喷出那血就是真气不稳所致,而那剧毒也差点便冲破阻隔!他居高临下,只见巷子外黑压压一片,皆为大明官军!
沈渊拧着眉道:“师父,咱们怎么办?”
只瞧公冶和收了飞雪剑,刚抱起沈渊,这第二波弩箭也到了。不过还是公冶和快了一步,翻了出去。只听一声令下:“追!”
那三百多官军中足有一百骑兵!这何有道仗着门达的权势,为追一个江湖人士当真是下了血本!以这百骑为先锋,顺着公冶和逃走的方向疾驰追去。
公冶和轻功绝顶,疾步向南而去!不过他抱着沈渊,又中毒在身,再快也没那战马快!没有片刻的功夫,那马蹄声便已在身后一箭之地!
不知何时,一片黑云遮了月。趁着夜色,公冶和抱着沈渊一股脑进了密林,嘴里不住的抱怨道:“老子还从没被人这么追过,”又瞅了瞅沈渊道,“你小子可不许往外传,否则老子的脸面就丢尽了!”
第二十九回 穷途末路
沈渊哭笑不得,只能应着。
穿过林子,师徒二人也不知到了何处,瞧这周围只这一条小路,榛莽蔓草,两侧拥塞;听那马蹄声还远,公冶和放下沈渊,想松口气,稍事休息。
沈渊抬头一瞧,公冶和已是浑身湿透,大汗淋漓,这脸色也差了许多!
“师父,您现下感觉如何?”
虽然公冶和只说无妨,可沈渊依旧是悬着心。
公冶和还未及将剑收起,忽然大呼不妙!他于自身经脉中以真气做的屏障居然被“无常散”之毒冲破开来!心下大惊,迅速猛点左上臂青灵、天泉、天府三穴,以及腋下极泉、肩锁下云门、周荣三穴,最后点了一记天池穴,终是将这剧毒封在左臂,不过这左臂此刻除了麻木便再无其他知觉!
当下公冶和躲在野草丛中盘膝而坐,运功疗伤,瞧着他面如金纸,沈渊也不敢打搅。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听那马蹄声,说话声似越来越近!沈渊见师父依旧不动,想是行气的关键。公冶和浑身发烫,那满头的大汗都蒸腾的冒了轻烟!
沈渊有些慌了,只瞧他左右来回踱着想法子,可越慌张却越想不出来,于是抻着脖子顺着声音望去,只远远瞧那步军打着火把,与骑兵竟凑到了一起!
忽然灵光一闪,急忙拔了一堆野草将公冶和盖住,见那官军已近,自己也窝在草丛中藏着,暗暗嘀咕:“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岂料,那步军中打头的几个竟使着腰刀朝着杂草一路乱砍!待行至跟前,沈渊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就在那刀锋马上落在沈渊头上时,且听“叮”的一声清脆,那刀应声而断!这倒霉的兵勇顿时惊诧不已,只瞧公冶和猛然跃出,一道剑影划破喉管,死了过去!
这三百官兵见了公冶和杀了军中弟兄,登时红了眼,也顾不得什么阵型,只一个劲儿的猛攻!
“师父!”沈渊惊呼,心中却是又惊喜又担忧。惊喜的是自己没有丢了性命,担忧的是当下师父的伤势好似更重了,且不说那左臂动弹不得,就连右手动作也开始迟缓起来!
官兵来势凶猛,公冶和力有不逮,只能将沈渊护在身后,左右抵挡着刀枪,边打边往身后山上退去。
骑兵不好上山,于是下了马追!
此时何有道带着百毒门的弟子顺着打斗声也到了此处,见公冶和已近穷途,便冷眼在下面瞧着,心下暗叹:“公冶和果然内功深厚至极,这‘无常散’居然叫他封在左臂,即便是如此境地,却依旧能立于不败之地!”
同时,公冶和也暗暗思量:“不知这毒,老子还能控制多久!照此不是办法,看来还是要用《九字剑经》方能脱身!只是……算了,先脱身再说!”
兔起鹘落间,公冶和剑势大盛!八十一道剑影眨眼间漫天遍地,那冲在前面的官兵只一合便倒下大片,哀嚎四起!其余官兵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这是什么剑法?”见此情形,何有道又惊又俱,呆若木鸡。
趁着这个空息,公冶和带着沈渊急速往山上夺去,这山不高,片刻即攀至山顶!
只听何有道率先喊道:“追!用弩箭射!”
官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拉起弩弦装了箭!随后,那漫天箭雨便朝着师徒倾盆而下!
方才公冶和才使出《九字剑经》,就觉不妙!果不其然,那真气又一次于经脉中横冲直撞,现下真气逆行,那无常散之毒也有冲破穴道的迹象,当真已是强弩之末!就在这时,师徒二人听见破空声近,不待沈渊反应,公冶和便挡在身前,拼尽全力拨开飞来箭矢!
“噗”的一声闷响,一支弩箭结结实实的钻进公冶和左肩!
“师父!”
公冶和眼前一花,再也支撑不住,无常散之毒也于他体内顺势蔓延!他只听见沈渊疾呼一声,便失去了一切知觉,向后倒去!沈渊不假思索,伸手想将师父扶住,怎奈自己力小,脚下一滑,师徒二人即从山的另一侧滚落下去!
何有道见公冶和与沈渊没了影,带着人忙登上山顶。他向下望去,原来这山下乃是钱塘江!再仔细去瞧,只见沈渊同公冶和顺坡滚到了岸边!他叫人准备神臂弩,势要将这二人赶尽杀绝。
沈渊被摔的七荤八素,两、三步的距离外,公冶和已是昏迷不醒,沈渊爬过去一瞧,倒吸一口冷气,师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时,就听山上发令道:“上弩箭!”
生死攸关,也不知沈渊从哪里来的力气,紧咬牙关半搀半拖着公冶和起来,四下环顾,只见一片开阔,哪里有逃生之路?抬头看向这滚滚钱塘江,狠下心来!
突然只听山上传来一声:“放箭!”
沈渊回过头,厉声怒喝:“何有道,我便是做鬼也要取你狗命!”
一声怒吼叫何有道背脊发寒!同时那无数的箭雨落下,何有道再看山下,哪里还有沈渊和公冶和的身影!
沈渊的怒吼回荡在青山之间久久不散,还有那江水滔滔,不绝于耳!
山峰之上,只见那军中把总凑近何有道,拱一拱手,面无表情道:“何先生,这钱塘江水汹涌,此时又当深夜,想来这两名重犯投了江去,是绝活不成了,在下也当领兵回营复命。”
何有道因为沈渊,心里竟是有些不安,本想在让这把总沿江去寻那师徒二人的尸首,可转念心想:“这军中不比朝堂,若无皇上或兵部之命,无故调兵皆可视为谋逆。杭州右卫的指挥使司碍于门达权势,好说歹说这才调来这三百人,如今死伤近半,若再得寸进尺怕是会惹祸上身!”
遂拱手道:“今夜有劳将军,在下回京后,将军的功劳在下必会如实禀知锦衣卫指挥使门大人,届时定少不了对将军的提拔重用!”
那把总不领情,只道:“不必!”转身便带人下了山去。
他语言不善,其实这心中实在是瞧不上何有道这般诡谲卑鄙之人,原本他便不愿出兵相助,只为追杀江湖逃犯,又非是上阵杀敌,就要他动用麾下三百人马,实在是憋屈!
当他见到这所谓的重犯后,这其中还真有一个六岁娃娃,心中更是不满!没想到他堂堂正正,却被这卑鄙无耻之人指使,做这卑劣之事!
无奈,自古便是军令如山,他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此刻自家麾下的弟兄又许多死伤,怎叫他能有好气与何有道说话?
何有道目送着把总下了山去,轻哼一声,道:“不识好歹!”
他吩咐那两个被收买的锦衣卫过来,安排道:“你二人回京与门达禀知,公冶和与青云庄那余孽已投江,生死不知,本座已顺江而下,沿江去寻其尸身。其他的,想必你二人也知道该怎么说。”
“小的明白!”那二人齐声。
何有道又道:“现下已有两千两银子分别送至你二人府上,切记,到了京城,莫要与我耍奸!”
这两名锦衣卫混迹多年,自然明白何有道话中何意,方才他提到将银子已送入府上,便是提醒他们,若是不照着他吩咐的做,这一家老小便都活不成了!
二人连连称是,不敢违逆,退了下去。
何有道一夜辗转难眠,心中总是不踏实。第二日一早,领着百毒门的弟子竟真的沿江去寻沈渊与公冶和。
只是这一去,门达便再没等到何有道的消息。
第三十回 五龙岛上
“小兄弟,小兄弟!”
朦胧之中,沈渊恍惚听见有人在说话,以及那平缓的水声,可想睁开眼睛却丝毫没有力气。
“来,都来,眼珠子动了!”
这说话的声音中透着欣喜,随后听这步子声,好似又有几人走近。沈渊能察觉到说话之人并无恶意,他稍缓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双目。
那眼前一片蔚蓝,他头一个念头,便是:“原来这阴曹地府也能看到这般澄净的天空呢!想必方才听到的水声,应当是黄泉了吧!”
“醒了,这小兄弟醒了!”
沈渊顺着声音瞧去,只瞧一个髭须络腮,皮肤黝黑的中年大叔正咧着嘴笑,那眼中明亮赤诚。
“大叔,我可是到了幽冥界?”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发笑,沈渊举眼环顾,这才发觉身边以围了四、五个人,除了那中年大叔,还有一个花甲老翁,以及三个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光景的年轻汉子。
这几人似是久经风吹日晒,与那中年的大叔一般颜色。
再瞧这几个人身上穿着,不是粗布的头巾短褐,便是箬笠蓑衣。
笑过之后,那老翁走上前道:“你这小孩儿,莫要乱说。这若是幽冥界,我们几个岂不是勾魂的阴差?哪有阴差似我们这般打扮的?”
那中年汉子轻扶起沈渊,这才清楚,原来自己正在渔船之上,那眼前海面碧蓝宽阔,直襄天际!沈渊幼时曾随父去海边游玩时也曾见过这波澜浩荡,如今在这船上望去,虽是海不扬波,却更让叫人觉得深邃无边,又岂是一个“大”字可以言尽?
海面几声鸥啼,伴着海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甚为动听。
“师父!”沈渊突然想起,急忙左右唤着!
周围之人不解,面面相觑,只听那中年汉子问道:“小兄弟,你在说什么?谁是师父?”
沈渊猛地站了起来,晃了两下,辛亏那中年汉子眼疾手快搀了一下,否则又将跌倒。他站定后,左右瞧来,从船头,到船尾,能找的地方寻了个遍,即便是公冶和的影子也没有寻到!
此刻沈渊心下慌乱,只是乱喊着:“师父!”
“小兄弟!”那中年汉子见沈渊一脸惊容,忙上前去拉住了他。
沈渊抓着那中年汉子的手腕,问道:“大叔,与我一起那个老道呢?身上背着剑袋子,七十多岁的光景!他人呢?”
这话叫在场诸人皆是一愣,那汉子说道:“我等今日一早在江上发现你的时候,便只有你一人倒在滩上,并未见过你说的老道。怎么,那是你师父?”
“只有你一人….”这一句就如惊雷一般回荡在沈渊脑海中,浑然没有听到那汉子所问。也不作答,只直勾勾的盯着海面。
忽然沈渊朝背后摸去,惊道:“我的剑呢?”
“剑?啊,你说的是那个用布缠裹着的物什?”中年汉子抬手叫人拿来。
只见其中一个年轻的双手用力捧握着北冥剑走近递给了沈渊,道:“你这剑也太沉,手里掂量着都快三十斤了,你一个娃娃也能舞动?”
沈渊听有此问,摇一摇头,双手接过剑,绑在背后。这几人瞧着沈渊接着剑倒比那年轻的小生还轻松些许,那汉子点头赞道:“小兄弟,想必你是那传闻中的天生神力罢?”
“师父叫我这剑不能离身,或许是习惯了这般沉重。”
沈渊瞧着剑还尚在,默默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师父生死未卜,这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如今也不知道跟着眼前这些人要去往哪里,心里顿时生出了迷惘。
他抬眼问道中年汉子:“大叔,不知你们是?”
“哎,倒是忘了!”那中年汉子挠了挠头,笑道:“我姓黄,那老的是我爹,这几个也都是同乡的子侄。”
听了那汉子介绍,原来这几人都是五龙岛上的渔民,常常结伴出海打渔,偶尔也接一些往钱塘江上游去的漕运活计。这汉子叫黄禄,三十出头,许是终日在海上劳作,那模样竟似多出了十年,他爹黄老汉也是一样,看似花甲,实则才五十,那几个年轻还都未及弱冠,可见辛苦!
沈渊又问道:“黄大叔,这船现下是去何处?”
“我们今日才从钱塘江上游而返,几日未回家,自然是去五龙岛家中的。小兄弟,见你独身一人,不如你与我们同回吧。”黄禄心善,见沈渊可怜,便邀他同归。
沈渊心中担心师父,当下没了主意,只道:“那我师父……”
黄禄叹了口气,道:“这江水汹涌,恐怕……不过,即便你那师父无恙,这人海茫茫又去哪里寻他?”
这话确实道出了实情,沈渊心中亦如明镜。自经历了这生死,他亦变得愈发的沉稳了许多,不似当初,只能哭嚎。不过他心中却不愿相信,师父会就这般仙去!
见沈渊似有不甘,黄老汉站出来说道:“不如这样,你先与我等回五龙岛暂住,待回到村中,我便叫村里凡是出海的。皆来替你打探消息。你若愿意,再过几日也可随我们出海,到时候我们沿江去找也就是了。”
听了此话,沈渊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忙朝着几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小子沈渊,在先拜谢老公公,拜谢黄大叔,还有诸位哥哥!”
黄禄忙扶了起来,拍了拍沈渊肩头,道:“小兄弟,我等年长,你这一拜当受了,你且先与我回家踏实住下,其余的自会尽力帮你,放心便是。”
那黄禄说完,将沈渊带到船舱,捧出个篮子,掀开盖布,又道“这都过了晌午了,想来你腹中饥饿,这还有些烧饼和牛肉,都是日前从富阳捎带来的,你先将就用着,待回了家中,让你婶子给你烧尾鱼吃!”
沈渊点了点头,也不客气,抓起烧饼就吃。黄禄怕他噎着,忙倒碗水叫他吃。
“也是奇了,”黄禄想起当时发现沈渊时的情景,说道,“你身上绑着如此重的家伙,居然没沉到水中,且还被江水冲上了岸!难道当真有神明护佑?”
其实沈渊也不解,努力回忆着当晚的情形,自他拖着公冶和投了江,便感觉往下沉,只片刻工夫,就什么也不知了,再一睁眼的时候,却已经在这船上。
又听黄禄问道:“诶?小兄弟,你怎么落在江中了?尊父母呢?”
沈渊一窒,缓缓摇了摇头,没作声,只默默的咬着手中的烧饼。黄禄瞧了,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忙转了话头,道:“小兄弟,你先用着,我去舱外瞧瞧,想来也快到了。”
两个时辰后,那五龙岛已近在咫尺。
登了岸,沈渊随黄禄还有那老汉去了家里。家中除了一对婆媳,那黄禄还有一双儿女,女儿稍长,已有十六;儿子现下也已到了幼学之年。这户上下真真是忠厚善良的人家,黄禄与他娘子冯氏将沈渊这事说了,从老至幼皆对沈渊照顾有加,吃饭了时候,还特意为沈渊多烧了两道菜,上了桌,更是拼了命的往沈渊碗里夹。
那双儿女也有那阿姊阿哥的样子,沈渊心下暖意融融,这些日子看惯了这险恶世道,从没想过,他还能再体会到这般温馨平静。沈渊甚至想,若自己是这家儿子该有多好?不用去报仇,不用去杀人,不用再漂泊!
可转念一想,父母灭族之仇,如何能轻易放下!似这般日子,怕是再与我无缘了!莫看沈渊年纪尚小,经历了大风大浪,那心智却也比同龄的孩子早熟的多,不过再早熟,毕竟也是孩子。
黄家的宅子不过是一座篱笆院,三间青瓦房。虽不是几进的大宅,却也足够遮风挡雨。黄冯氏腾出了一间厢房,铺好了被褥,便叫沈渊住下。
临睡前,黄冯氏拿了一件旧衣裳给了沈渊,道:“见你这衣裳也脏破不堪,脱下来我与你洗洗,这是小儿六七岁时穿的,我稍稍改了一下,你先将就穿着,这几日叫你黄大叔去集上扯几尺布来,婶子再给你缝一身新的。”
那声音轻柔温婉,那一瞬间,沈渊好似见到了自己的娘。忍不住,这眼泪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急忙用手臂去遮挡擦拭,只能瞧见他撇着嘴,极力的想止住眼泪,可是到头来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天下当娘的,心都是水做的。见了沈渊这孩子这般委屈的哭着,黄冯氏自己也有些眼圈泛红,只能凑近了,轻轻拍着沈渊,静静的拍着。
慢慢的,沈渊抽泣的缓了,怯怯问道:“婶子,我能不能枕在您腿上躺一会儿?”
黄冯氏脸一红,又听沈渊道:“您好像我娘……我能不能叫您一声娘?”
听了这一句,黄冯氏再也忍不住,那眼泪也静静的淌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渊慢慢讲头枕在黄冯氏的腿上,仔细的感受着母亲的气息。
“娘!”
“哎……”
第三十一回 重逢别离
那一刻,沈渊仿佛又回到了青云庄,渐渐的,他已进入了梦乡。
见沈渊睡得熟了,黄冯氏慢慢的将他扶正躺在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拭净了他眼角的泪痕,也抹去了自己的泪珠,默默地瞧着沈渊,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是可怜。
当夜,与黄禄说了,也是一番唏嘘不已。
第二日,沈渊早早就起了床,换了黄冯氏为他准备的衣裳,便打坐练起功来。沈渊在床上行气运功一个周天,又背起北冥剑,出门拣了个较粗的木枝,将那《华山剑法》和《猿公剑法》反复练了几次,出了一身的汗。
黄禄一家瞧了,也是稀奇,没想到这孩子耍的武功还真是有模有样!
黄家女儿芳名念蓉,儿子名为崇靖。这姐弟二人性子截然不同。念蓉沉静温柔;崇靖调皮聪明。
见了沈渊练剑,念蓉叹道:“没想到,沈渊弟弟却有一身好本领,只是不知他师父现下在何处?”
可崇靖见了,却上前缠着沈渊道:“好兄弟,你也教教我罢!你教我武功,我教你织网打渔,好不好!”
黄禄听了哭笑不得,详骂道:“你这臭小子,倒是会占便宜!”惹得一家子发笑。
沈渊想了想,问:“崇靖哥,你想学武功为得什么?”
“嗯……”崇靖想了想,“我见你好生威风,想来学了武功,将来要是有人欺负姐姐,我便替姐姐出头!”
“好!”沈渊也不犹豫,反正师父也没说这武功不可以外传,于是便答应了崇靖。
一连几日,崇靖竟一改调皮顽劣,认认真真的与沈渊学武。沈渊也不藏私,自己会什么便教什么,连他仅会的《混元真气》第一层也教给了崇靖。崇靖果然聪敏,一学就会,没几天的时候,内息与力气竟长进了不少!
崇靖欣喜,便与沈渊住了一屋,同吃同睡,也是有了玩伴。沈渊教他武功,他当真也教沈渊打渔,除了一同玩耍,还一并去了村中学堂听讲,每逢出海,沈渊与崇靖便一同跟着,去寻公冶和的下落。
渐渐地,这感情便如亲兄弟一般!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沈渊的心里却依旧担心这公冶和,他每日都要向黄禄去问师父的下落,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
黄禄与黄冯氏瞧的出沈渊心事,左右商量着,这孩子可怜,他师父当下也找不到,不如将这孩子认了义子,也算是给他个家。
这一日,黄禄夫妇在院中正想与沈渊说这个事情,便突然有人跑来,气喘吁吁说道:“找到了,与沈渊说的模样极像,穿着道袍,背着剑袋,七十多岁的模样!”
沈渊正在院中,恰巧听见了,高兴地喊道:“师父他没死!师父他没死!”又跑到那人跟前问道:“我师父现在何处?”
“就在普陀山!”
沈渊心中激荡,忙叫道:“黄大叔,求你快带我去!”
且听那人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听得这两字,沈渊心中才放下的石头又提了起来。
“不过,那人似得了疯病,听人说,他每隔几天嘴里便一直在喊着‘徒儿,我的徒儿呢?’,然后有人问他,他便要杀人!”
这可吓坏了黄家夫妇,崇靖和念蓉听着,也大感不可思议,有些想不通,这样的疯子竟是沈渊一直担心不已的师父?
只听沈渊问道:“他可杀了人了?”
“那倒没有,他每欲行凶时,却突然住手,瞧着手念叨着什么‘破浪剑’,便又转身去寻剑了!听他们说的那样子,应当是丢在什么地方了。不过好在当天犯了病,第二日就如常人一般,可又没过几日,便又这般疯魔。”
黄禄朝着沈渊问道:“你确定此人便是你师父?”
沈渊笃定,有些心急道:“黄大叔,此人定是!他必是之前中的毒,又受了伤,才致害了疯病,大叔事不宜迟,我如不在,当真怕他会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说了也奇,公冶和好似就听沈渊的劝。
黄冯氏站出来道:“既如此,相公当速带渊儿过去。”
念蓉与崇靖互相看了看,心里自然明白,沈渊这一去,怕是再不回来了,齐道:“爹,带我们也去。”
黄禄又何尝不明白二人心思,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同念蓉与崇靖一样,亦是舍不得沈渊,当然最为不舍的,是早就将沈渊当做自己孩子的黄冯氏。
只听黄冯氏又道:“奴家也要去!”
那言语间透着坚定,黄禄点了点头道:“现在时候尚早,此时出发,傍晚必到,走!”
一种莫名的伤感萦绕在沈渊的心间,他亦晓得,此去便可能是再一次离别,这短暂的时日,亦是沈渊自京城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他不得不去,也不得不面对这离别。他心里已做出了决定,那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这险恶的江湖,也不想叫这一家因为自己的命运而被牵扯进来!
那船好似光阴,沈渊多想这船再慢些,再多让他感受一下这家中的亲情,虽然萍水相逢,但是这缘分却叫他与黄大叔、婶子,念蓉和崇靖就如一家人一般。他这小小的身躯,背负了太多的仇恨,在五龙岛上,那平淡的日子差点让他忘却了仇恨,他拼命的提醒自己,同时又拼命的假装忘记。
远远地,沈渊便看到那普陀山的一处礁石上,一道人影负手而立,那一脸的虬须随着海风乱舞,那已经破旧的道袍上血迹斑斑!不是公冶和还能是谁?
上了岸,沈渊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可到了礁石下面,公冶和却不见了人影!沈渊四下寻找呼唤,突然一道身影闪现在沈渊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提到了半空!那行凶者,正是公冶和!
这一幕,叫黄禄一家撞见,大惊失色,只看黄冯氏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拼命的撕扯这公冶和的手臂,大叫着:“放了我的渊儿!”
沈渊一怔,想起了头一夜在黄家,他叫的一声“娘”!那一瞬间,仿佛他娘没有死,就在身边!
此刻黄禄带着念蓉、崇靖也是上前拉扯着、捶打着公冶和!沈渊从没想过,在这生死之间,毫无血缘的他们竟为了自己而不顾性命!
可公冶和杀气四散!
沈渊大惊,嘶喊着:“师…..师父,我是渊儿!我…是沈渊!你醒醒,你快醒醒!”
公冶和那满是杀意的眼睛突然尽是迷茫,松了手,自言自语道:“渊儿,渊儿在哪?我的徒儿呢?”
沈渊紧紧拉住公冶和的手臂,忙道:“师父!师父你看看我,我是渊儿!我是那个臭小子,你的徒弟!”
渐渐地,公冶和的目光从迷茫变成了清醒,眼前竟真是自己的徒儿,那个臭小子沈渊!公冶和这一生从未这般模样,此时此刻,他蹲坐在地上,紧紧的抓住沈渊的肩头,老泪纵横!
黄家一家瞧了,知道他不会再伤害渊儿也就放下了心。
沈渊顿时感觉,师父真的老了!
公冶和稳了稳心思,见了黄禄这一家,脸又冷了下来,道:“你们是何人?莫不是何有道派来诓骗我徒儿的?”说完眼睛一瞪,满是煞气!
沈渊急忙站在中间,只道:“师父,黄大叔他们是徒儿的救命恩人!”
仔细看了看沈渊,又看了看黄禄,公冶和问道:“他们待你可好?”
“好,如亲人一般!”
“如此便好!”公冶和顿了片刻,“初秋了,我这疯病不知还能控制到何时,为了不伤及无辜,我须提前去终南山闭关,即刻便走,你可愿意随我同去?”
沈渊回头瞧了瞧黄禄、瞧了瞧黄冯氏、念蓉和崇靖,那眼中的不舍与决然,叫人心酸。
长呼一口气,沈渊转过头来,道:“师父,我随你去!”
公冶和点了点头,走到远处等着。沈渊知道这是叫自己与黄家人道别。
还没等深渊开口,黄禄便先说道:“渊儿,我知你必然会离去,只是未成想会如此之快。”
“黄大叔,渊儿身负血海深仇,所以……”
话没说完,只瞧黄禄抬了抬手,接过话头道:“说实话,我早早的便与你婶子商量了,我们夫妇实在喜欢你这孩子,想收你做个义子。虽说是干亲,但我们夫妇愿意视你为己出,将来在江湖漂泊久了、累了,那五龙岛上咱们那院子总是你的家,想回来便回来。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话一说完,沈渊眼圈泛红。
他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爹!娘!”
片刻后,望着远去的沈渊,他们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
第三十二回 白袍老人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莽莽秦岭,当属终南最胜。林繁叶茂,郁郁苍苍;山势巍峨,连绵起伏。万年空山闻虎啸,千里荣翠听瀑声。莺歌燕语,鹤唳猿啼,可谓是造化灵秀,福地洞天。
山涧流水淙淙,只瞧沈渊粗布短褐,于青石上盘坐,五心朝天,运功吐纳。一时丹田温热,体内真气随任督二脉而走又汇于丹田,往来反复这几个小周天后,沈渊长吐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目,只觉耳清目明,全身舒畅。
他站起身来,抻了抻懒腰,若是有熟人见了,定会说他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
时下已近中秋,那山风徐徐,秋意深深。沈渊心满意足,就在方才练功时,那《混元真气》已突破至第二层!当下即便是穿着单衣,也不觉一丝寒凉!
他实在欢喜,匆匆忙忙跑去公冶和闭关的山洞,想要将这好消息说与公冶和。可进了洞内,却并无公冶和的影子。
这洞一览无遗,除了一铺草席,八柄宝剑,还有些许生活所用。沈渊见师父的剑还在,想来应当没有走远。
“师父!师父!”沈渊唯独担心公冶和那疯病发作,于是站在洞口大声呼喊着。叫了半天,山中只回荡着沈渊的声音,也不见公冶和出现。
突然,那不远处,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沈渊瞧见,大呼不妙!急忙朝哪个方向奔去,暗道:“糟了,怕是师父又发作!这些日子,师父发作的愈发勤了,这可如何是好!”
才入了林子,沈渊便闻到一股血腥气,不免有些担忧。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见一只獐子倒在林中,血流满地!
沈渊走近仔细看了,那獐子胸前贯穿了一根尖头的树枝,暗道:“此地乃是这终南山深处,荒无人烟,这獐子当是师父打的,可师父此刻又去了何处?”
四顾环视,沈渊却始终寻不到公冶和的踪迹。
“咔嚓”,只听头上一声树枝折断的响动,沈渊顺声抬头一看,原来公冶和竟爬上了树,畏畏缩缩的,一脸惊恐。
“哎呀!这病还是发作了!”
自从在普陀山与那黄家父母、姊弟分别后,沈渊便与公冶和往终南山赶来。算着日子,如今已是已近两月。
来的路上实在叫沈渊提心吊胆。公冶和的疯病,每隔几日便要发作一次,毫无规律。
有时发作相隔两三天,有时便七八天;发作的时候,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记得沈渊是谁!
有时一发作起来,变得极为嗜杀,即便是沈渊也劝阻不得。
公冶和的那把破浪剑,在中箭滚下山后,便不知所踪。或许是掉在山上,亦或许落入江中。
他手里没了此剑,起初还会因此放过他人,后来似是想起背后其他那几柄,一时造了不少杀孽,也连累十几条无辜人的性命,就连沈渊也有三、两次,差点死在公冶和的剑下。
而有时他又痴呆健忘,不仅将武功忘了,连自己方才在哪做的什么他都不记得,遇到一点惊吓便惊慌失措,一味躲在沈渊这个黄口小儿背后。
叫沈渊心中当真不是个滋味,替他可怜。这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剑奴公冶和,居然到了如此境地!
好在,这疯病发作一次也就一日而已,过一晚,那凶名赫赫、武功绝顶的剑奴公冶和便又重现江湖。
不过,只要公冶和不发作,这师徒二人就如同往常一样,只不过因银两自那江中早已散尽而囊中羞涩。
两个人的身上拢共还不及二两银子,那珍馐美味是享用不得了,大半的时间,都是粗茶淡饭,连馒头都吃不起的时候,便找些野果子充饥,再或者是在山林中打了野味来食。
直到途中碰上了一户为富不仁的财主,公冶和连唬带吓的,不仅吃了几顿酒肉,还讹来足有四五百两的银钱,找了包袱装了,这才继续上路。
好在那两日疯病没有发作,否则又该是一场血流成河。
置办了马车,又买了几套换洗的衣裳,自此这生活倒也一时无虞。许是与这钱财无缘,不过一日,公冶和便突然发病,这余下的四百银子,又失了大半。
若非沈渊苦苦护着最后的一百两,这师徒二人便又该喝西北风了。
长了教训,公冶和索性将钱财都放在沈渊身上,免得又落得身无分文!
趁着清醒,沈渊问起公冶和自己怎么与他失散的,只听公冶和回忆说,他也不知道怎么,自用了那《九字剑经》中的剑法,真气逆行,之后又中了一箭,那无常散之毒同时亦冲破了穴道,继而便什么也不知了。
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掉进江里,同沈渊一起缓缓下沉,而当时沈渊溺了水,早就不省人事。
公冶和将沈渊救上了岸,逼出腹中江水,正奇怪自己的内伤,和那无常散之毒为何一丝也察觉不出的时候,还没等自顾欣喜,突然只觉头中剧痛,待恢复清明之时,自己不知已经到了什么地界,更不知沈渊在何处。
听了经过,沈渊这才恍然为何自己没有沉了江淹死。
现下,沈渊虽是有些习惯了公冶和发病时那些稀奇古怪的举动,但见师父躲在树上不下来,还是闹得哭笑不得。
“师父,快下来,上边太高了,小心摔了!”
只瞧公冶和那一脸惊恐,道:“你……你是谁?别过来啊!你要过来,我,我就,就……总之,你这小妖怪快离我远点!”
“师父,我是沈渊啊!你又不记得我啦?”
“沈渊?渊儿,渊儿,”公冶和蹙着眉头,努力想着,他那模糊的印象里,只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又道,“谁是渊儿?我不认识你!”
“师父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徒弟啊!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公冶和懵懵懂懂地仔细打量着沈渊,猛的一声惊叫:“我那宝贝徒弟!”
沈渊一喜,道:“师父,你想起来啦?”
可在瞧树上,公冶和却立刻变了脸色,怒视着沈渊,道:“我记起来啦!你快说,你把我徒弟藏到了何处?”
“哎,还是老样子!”沈渊无奈,只得轻叹一声!
沈渊才想往前走两步,就见公冶和急忙抱紧树杈,嘴里喊着:“你别上来啊!你要是敢上来,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动,师父,你千万小心呐!”
沈渊正想着找个法子诓公冶和下树。忽然这林中掀起一阵腥风!瞬间这山中万籁寂静!
再抬眼瞧公冶和,只见他朝身后努了努嘴,伸出跟指头指了一指。
沈渊顿感不妙,使劲咽了口吐沫,只闻那宛若闷雷的喘息愈来愈近!沈渊此时已吓的仿佛双腿灌铅,连抬一下的力气也没了,更不敢妄动一下!
再瞧公冶和竟在树上正拍手偷笑!
沈渊见此,心一下子凉了一半!他壮着胆子缓缓扭过头来看,登时这心便全凉透了!
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就在他身后不过十来步的地方凝视着沈渊。时不时呲出来的獠牙,伴着低吼,显然是已将沈渊是为盘中美味!
先前没见着还好,此刻见了,沈渊更是瘫坐在地上!那猛虎硕大无比,光是那爪子就有盘子那般大小!
突然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啸,竟生起一阵狂风,草木乱颤!
那双前爪往前略按了一按,眼瞧着便朝沈渊扑来。
沈渊双眼紧闭,心下哀嚎:“完了,死定了!”可嘴上却本能的大呼一声,“师父救我!”
忽然又一阵狂风乍起,闭眼等了片刻,沈渊只觉离奇,那猛虎的血盆大口竟没撕了自己,好似没了动静!
沈渊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睁了只眼偷偷瞄了去,只瞧见了一双腿站在身前。沈渊长出了口气,还当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师父清醒了过来,将他救下。
欣喜之下,沈渊爬了起来正要叫师父,一抬头,却发现这背影并非公冶和。
满头银丝如天河般垂下,便是这身高也足比公冶和高出一个头来,单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则拄着一根竹棍,一袭月白长袍,自有那仙风道骨。
再瞧那树上,公冶和目光尽是迷离,落在这白袍老人的身上。
沈渊在身后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道:“小子沈渊,拜谢老神仙的救命之恩!”
那白袍老人侧身来瞧,点头笑道:“你叫沈渊?潜龙勿用,或跃在渊,的确不错!”
只见这老人鹤发童颜,瞧不出年纪,眉眼间透着英武,三绺长髯垂至腰间,随风而动。
沈渊感觉眼前这老人既在人间,又在世外!不说话时,好似仙人;说出话来,虽高深莫测,但又感觉就似邻家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