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假意出城
何府书房内,何有道一身绛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俨然一副士大夫的样子端坐于书案前,一手捧着鸽子,一手轻抚羽毛,案面上正放着一张纸条。他那一对三角眼好似毒蛇一般盯着面前的长衫男子,问道:“那个姓胡的可有用茶?”
那长衫男子躬身说道:“回禀师父,未用,只是站在亭子里赏景。”
何有道冷哼一声,紧接着提笔在纸条上写了什么,绑到鸽脚上,抬手便放了出去。
他起身踱至左侧梨木架前,那架子上满是古董玩器,但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株东海红珊瑚。他一边赏玩一边说道:“此人并非海蛟门的胡四海,哎,可惜了我一小包好药散”
长衫男子不解,便问道:“师父,您是如何得知此人并非胡四海?”
何有道冷笑连连,道:“若他喝了那茶,我反而会相信他就是海蛟门的掌门,即便中了毒,我自会给他解药。只可惜他太谨慎了,站在亭内,滴水不沾,反而露出了马脚。丁胜,去叫你二师弟带些人手,跑一趟永平罢。”
“师父,弟子愚昧。”丁胜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还请师父解惑明示。”
“既然你想知道,那为师便告与你说”何有道转过身来,慢捋髭须,朝着门外,“第一,如果真是急求于我,仲夏之际,心烦气躁,口渴难耐,见亭中有茶必然饮之,而此人一不焦急,二存戒心,八成是心存不轨。第二,若他站在亭外候我,即便不喝那茶水,我依旧会有七分信他,一般人出于畏惧,定于亭外恭候,但他站在亭内赏景,虽说有求于我,却无半点敬畏,便可说明此人亦非等闲之辈。第三,”何有道指向书案上的纸条,“你去看看这封传信,如我所料不错,此人就是青云庄沈钧”
一眼功夫,丁胜放下纸条,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他除掉,以免留有祸患。”说着还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何有道有些气道:“丁胜啊丁胜,你作为我百毒门首席大弟子,脑子怎么却一点长进也没有?照你师弟真是差得远了!孺子不可教!”
丁胜心下不甘,却不敢表露丝毫,只道:“请恕弟子愚昧!”
“你在这何府后花园杀了他,先不说给我惹上麻烦,且门大人想要找出袁彬笼络江湖势力、准备造反的证据,你给的出吗?到时候皇帝心软,放了袁彬,你我岂能有好果子吃!所以,此人现在杀不得!”
这时门外跑来一名弟子,道:“禀掌门,门大人府上来人请您即刻过去。”
何有道看了看丁胜,对门外弟子道:“备马。”
丁胜惶恐问道:“那这边……”
“你去替我打发了便是,就说我受门大人之命,去河南府办差,个把月才能回来。”何有道刚要走,又嘱咐道,“让你二师弟带着丐帮在京城的人马立刻去永平,将沈钧一家老小能带的就都带回来,不能带的,就杀了吧!”
沈钧之前并未见过何有道,所以早早就托人画了像,心道凭着画像也能认出个七八分。在听得丁胜所述后,心下怀疑,于是取了兵器,从何府出来后,急忙直接奔着宣武门而去。
他心下认定若去河南府,何有道一行必出宣武门,于是内力灌于双腿,脚下生风,轻功一展,时而疾走如飞,时而踏瓦跃墙,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宣武门前。
出了城,沈钧见路边有个茶肆,寻了个偏僻座位,叫了壶茶水,心中暗道:“出来前那丁胜说,何有道也是刚刚起行,若丁胜所言不假,算着时候,也该出城了。”
果然不出沈钧所料,盏茶的功夫,只见何有道骑马而行出了城门,身后还跟着十余锦衣卫,盛气凌人。
此时就听旁桌的几人指着何有道一行人闲聊道:“看见没,那个领头的就是何有道,锦衣卫的爪牙,门达身边的毒蛇!瞅那架势,指不定又是哪个官绅遭了殃!贪官也就罢了,这好官都被这帮贼人害的无处容身,遭殃的最后还是老百姓啊!”
听了这番闲话,沈钧虽然恼怒,却不动声色,待何有道一行走远,往桌子上扔了两个铜钱,起身跟了上去,同时也在暗暗观察有无机会可以除掉何有道。
沈钧不知,以何有道之狡诈,早算计好他必会前来。何有道从府中出来之后,就速速报与门达所知,并借来十余名锦衣卫与其演了这一场去办差的戏码。
兵贵神速,何有道掐算好时间,故意从宣武门出城,为的就是让沈钧上钩。出城的时候他还不觉有人窥视,直到行路途中才发觉有人跟踪,而且跟踪之人轻功造诣很高,便推测八成就是青云庄沈钧。
沈钧之名,何有道亦有所耳闻,永平一代的大侠,师承华山派谭真智道长,乃属华山派镇岳宫一脉。谭真智为武林名宿,所谓名师高徒,沈钧颇得真传,也称得上武功卓绝,其剑法凌厉,轻功一流。
但何有道作为一派掌门,亦非浪得虚名,尤其他一身毒功,更可谓深不可测,叫人闻风丧胆。
直到出了良乡,何有道一干人等驻马于官道之上,不远处沈钧也跟了上来,藏在路旁一颗缸口粗细的老树后。屏息凝神,将何有道他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
何有道认定沈钧就在附近,总归是做戏做足,只看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故意大声道:“天色不早,我等须连夜赶至保定府再做休整,否则误了朝廷大事,你我都担待不了!”说罢,一行人扬尘而去。
此前何有道也有想过是否要在此处出手除了沈钧,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暂留他性命最为妥当。
而沈钧见何有道一行人时时戒备,若要寻机除之实无可能,且不说锦衣卫各个高手,就连何有道的深浅他也是拿不准的,听得何有道正色之言,不似有诈,于是又跟了几里路,终是脚力不济,哪怕轻功再好,也是比不过快马加鞭,一日百里。
野村起炊烟,袅袅惊落雁。
日暮红霞,沈钧一路暗随,的确消耗了不少气力。见前方路边一处小店,几张方桌,几条长凳,冷冷清清的置在棚内,也无半个客人,那挂在外面的幌子上大大的写了“酒”字,在这近郊官路上甚是显眼,店中掌柜懒懒地趴在柜上打着瞌睡,也没个伙计招呼生意。
沈钧近前拍了拍柜台,道:“掌柜的,醒了!”声音不大,却也把那掌柜吓了一跳,激灵一下就站了起来,定一定神,见是来客了,慌忙笑脸招呼道:“失礼失礼,小店偏僻,怠慢了客官还望海涵!”说着就躬身执了一礼。
沈钧看着好笑,这掌柜倒是很有意思,虽在京郊乡僻设了一处铺子,却是个中年书生模样,文弱清瘦,头戴方巾,一身灰布直裰,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甚是懂礼,一点都不像往常的商贾。
再看他方才睡觉所压着的书居然是本《孟子》,那封皮都已有些破败,心想这书必然是常翻的,想来这掌柜的也是个秀才。沈钧虽然身在江湖,但一生最敬读书人,见那掌柜给自己行礼,赶忙还了一个。
且听那掌柜问道:“客官,想用点什么?”
沈钧此时肚子空空,道:“三个馒头,一壶酒,一只烧鸡,两盘小菜。”掌柜听完立刻去后厨吩咐了下去。沈钧解了剑,置于桌上,正襟坐在那里,只稍片刻功夫,酒菜便已上齐。边吃边与掌柜闲聊,道:“掌柜的,见你谈吐不俗,想必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如何在此处做上了生意?”
那个掌柜摇头苦笑,道:“不瞒客官,在下曾经的确是有功名的,只是,世态炎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以致家道中落,在此做个营生得以苟活,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听得话中委屈,想是遇见不平之事,于是沈钧又道:“掌柜不妨说来,即便在下帮不上忙,说出来也好叫你心中畅快一些。”
这掌柜心中郁结已久,见沈钧样子豁达,也不知怎的,竟是要一吐为快,且听他道:“客官,此事说来话长,何况这其中牵连人物若与你知晓,怕给客官惹上麻烦。”
沈钧好奇心更甚,道:“无妨,在下晓得轻重,自不会往外说去。”
那掌柜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便说与你听!不瞒客官,家父宗林原本在督察院供职,官至佥都御史,在下也的确考中过举子。本来以家父的关系,本不用苦读多载,考取功名,若是疏通疏通,也能走个捷径,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可是家父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在下亦不愿做那腌臜之事,否则真是枉读了那些圣贤书。去年开春,家父见门达行事日益猖狂,祸乱朝廷法度,实在气愤,于是一纸奏章递到皇上面前,将门达参了一本,无奈皇上亲信门达,最终是不了了之。可也因此,门达将家父记恨上了。命令锦衣卫四处织罗家父贪腐、大逆的证据,日夜于我府上监视监听,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沈钧见他顿住,一脸苦涩,忙问道:“后来如何?”
“哼!家父一身正气,刚正不阿,那小人实在查无可查!”那掌柜心中气愤,随即苦笑道:“后来也不知是从何处探得,原来家父与那头几年被治罪身死的石姓叛贼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皇上耳根子软,听不得一点关于叛贼的人事,便命门达将家父下了诏狱,那处所在如地狱一般,即便能活着出来,下场好的也要丢了半条命。家父上了年纪,怎禁得如此酷刑?无奈之下,只得变卖家产,找人疏通了关系贿与门达,这才将家父救了出来,最终家父被去了官职,连带我亦被革了功名,万幸是保住了命,但如今也是久病缠身,在下不得已此地做些营生,也好给家父治好身子。”
沈钧听得愤慨难当,胸中起伏,但官场的腌臜事他是无可奈何的,只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掌柜连忙致歉,拱手说道:“都已是陈年往事,说出来给客官徒增了许多烦恼,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了原委,沈钧对那掌柜的也改了口,道:“先生说的哪里话!实在是门达此贼人人得而诛之!”
二人又闲话一会儿,沈钧酒足饭饱,给了银钱,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道:“今日得遇先生实属投缘,只是我尚有要事,否则当与先生秉烛畅谈,来日若有机会,沈钧必当与先生共饮!”
沈钧拱一拱手,拿起剑来就要走,那掌柜忙道:“兄台留步,在下见你步行赶路实在辛苦,这后面有匹老马,兄台要是不弃,便借你代步。”
沈钧本欲推辞,但见掌柜赤诚,便不好扭捏了,正好有了马也不至于耽误了正事。于是谢过掌柜,牵了马便往夕照寺赶。
月升半空,一道身影早早的便来到夕照寺外,藏匿了起来。
第四回 寺中定计
夜深人静,月皎如雪,城外除了市坊间的三两家勾栏赌坊还能听到丝竹喧闹之音,便只闻得偶尔有那犬吠猫叫不甘漫漫长夜。
沈钧见夕照寺门外有几株古柳,择了一棵将马匹栓在那处。抬头瞧了瞧天色,知道子时未至,便靠在树上,静待杨仪。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慢两快的梆声传来,沈钧顿时睁开双眼,不消半刻,就听后方脚步声渐近,沈钧不知身后来者是敌是我,便将手按于剑上。
待脚步声近身后,沈钧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转身,拔剑,刺出,一气呵成,只见寒光一闪,电光火石!再瞧剑尖已抵至来人喉头,再刺一分,那人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沈钧及时收住了剑势,这时他瞧的清楚,来人正是杨仪。不过白天穿的是官衣,此时却是换了寻常衣服。沈钧见他于生死攸关之间却面不改色,不禁对杨仪另眼相看,心下赞道:“好胆魄!”
杨仪拱一拱手,道:“沈庄主好剑法!”
收了剑,沈钧回了礼:“不敢!不知杨大人约在下至此,有何计较?”
杨仪生就一副恶相,若论长相,实不讨喜。但沈钧从不以貌取人,他看得出杨仪眼中的赤诚,从心底对此人又多了几分亲近信任。
杨仪环顾,见四下无人后,轻声道:“沈庄主,且与我进寺详谈。”
再看杨仪纵身直跃墙上,且听杨仪说道:“时期非常,走不得正门,还望沈庄主见谅,请。”沈钧点点头,脚尖轻点,便立于墙瓦之上。杨仪瞧着好生佩服,不禁赞道:“素闻沈庄主剑法、轻功十分了得,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请。”
二人进了寺院,沈钧跟着杨仪行至一处偏僻小屋外,沈钧见屋内灯火已亮,一道人影恍惚映在窗纸上,沈钧不解,指着屋内问道:“今夜莫非还有他人?”
杨仪微微笑道:“正是,沈庄主,且先随我进屋。”说罢便推门而入,沈钧见此便跟了进去,只瞧这间静室内布置朴素,上位供着尊佛像,左侧倚墙小炕,炕上设有小桌,那桌旁还置了三个蒲团,那主位之上正坐着一老僧,长眉慈目,白须垂胸。
杨仪赶忙引荐:“沈庄主,这位便是夕照寺主持慧觉法师,乃是当世难得的有道高僧,是袁大人的至交。”
沈钧一听,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晚辈沈钧,见过大师!”
“沈庄主大名,贫僧早有耳闻,庄主侠义心肠,他日必有福报,阿弥陀佛。”慧觉法师微微笑道,遂抬手相请:“二位,请入座。”
沈钧与杨仪落座后,且听杨仪开口道:“闲话少叙,今日特请沈庄主来此,正是为了相救袁大人之事。此次袁大人落难,实乃门达圈套……”
“且慢,”沈钧打断杨仪,“在此之前,我尚有事不明,还请杨大人解惑。”
杨仪与慧觉法师相视一眼,就听慧觉法师笑道:“贫僧知道庄主所疑何事,就由贫僧来为沈庄主解疑可好?”
沈钧道:“也好。”
“阿弥陀佛。”慧觉念了句佛号,继续说道:“事出非常,沈庄主怀疑我等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庄主尽可放心,袁公乃杨大人一家之救命恩人,袁公落难之后,杨大人假意投靠,散尽家财贿赂门达,这才捐了个百户,并调入北镇抚司,忍辱负重至今,为的便是寻机救出袁公。”
“那门达难道不曾起疑?”沈钧疑道。
杨仪道:“这还多亏了大师出谋划策。”
“不敢,不敢。”慧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门达虽狠辣猖狂,但论起阴险狡诈,却是差了何有道许多。起初门达是有所怀疑,但他过于骄狂,见杨大人俯首恭顺,又与他一笔钱财,也就信了,但何有道心思缜密,骗过他却并非易事。贫僧便让杨大人参与审讯袁公,为取信任,必要之时,可对袁公用刑。”
“什么?”沈钧大怒,拍案而起!
“沈兄,稍安勿躁,”杨仪赶忙解释,“袁大人知道此为苦肉计,便与我演了场戏,虽有些皮肉之伤,却丝毫没伤到袁大人筋骨元气,沈兄大可安心!”
慧觉见沈钧面带怒色,于是双手合十,道:“庄主息怒,贫僧与袁公乃刎颈之交,绝无有害他的道理。贫僧虽是化外之人,不理朝堂江湖之事,但也知恩义二字。”
见沈钧怒色稍平,遂继续说道:“门达一直欲置袁公死罪,无奈找不到把柄缺口,听杨大人说,何有道知道袁公在江湖之上好友众多,便放出消息,欲引江湖之人来救,届时一网打尽,这样就可罗织袁公聚众江湖人士,暗中谋反的罪名!若如此,皇上必杀袁公!”
“好歹毒的心思!”沈钧听了,不寒而栗。抬眼看了看二人,又问道:“既然如此,我率人来救,岂不是害了袁大人?”
“先前袁大人曾与在下说过,此事一出,他人自不敢说,但袁大人知沈兄为人侠义,必前来相救,并托在下捎口信与沈兄,切不可涉险!恰逢那日遇到令义弟,但从他口中得知,庄主已在路上,故而我与大师商议,这才引沈兄到此相会。”
“门达与何有道欲引我们上钩,继而一网打尽,可谓用心歹毒,”慧觉缓缓说道,“起初贫僧是想劝阻沈庄主行此险事,不过贫僧转念一想,不若将计就计,沈庄主与杨大人里应外合,未尝不能将袁公救出。只不过……”
沈钧见慧觉迟疑,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慧觉轻叹,道:“只不过,事成之后,杨大人和袁公怕是要亡命江湖,而且青云庄必将不复存在。所以还请沈庄主与杨大人早做准备。”
“大师放心,我早已将家小迁往乡下。”杨仪笑道,似是早已将生死度外。沈钧见此,也是疑虑顿消。
不过再听沈钧问道:“若此计不成,如何?”
慧觉沉默片刻,抬眼郑重道:“九死一生!”
话音落下,慧觉与杨仪看着沈钧,似是等着他的决定。感受到二人目光,沈钧抬头忙道:“二位莫非以为在下是贪生怕死之辈?”
二人讪讪,只听沈钧又道:“在下是想,若我等失手被擒,那袁大人绝无活路可言。所以我们还须有一个万全之策。”
“愿闻其详!”二人齐道。
沈钧沉思片刻,道:“在下以为,若见势不妙,便装作刺杀袁大人者,到时杨大人奋力抵抗,如此我等便可脱身,再另寻机会相救。若不幸被擒,无非一死耳,绝不连累袁大人与二位。”
“阿弥陀佛!”慧觉双手合十,对着沈钧说道:“沈庄主,真丈夫也!”
杨仪听了沈钧之话,心中感动,起身抱拳便对着沈钧躬身拜了下去:“沈兄既不畏死,杨仪愿与兄同生同死!”
“好!”沈钧大笑,心下暗想,杨仪此人乃真汉子。接着又听沈钧道:“何有道今日已去往河南府,不如趁这些时日此人不在京城,我们越快行动越好,否则迟则生变!”
杨仪一惊,道:“何有道去了河南府?不可能,今日我正当值,并没听说有此事,莫非这其中有诈?”
沈钧道:“不瞒二位,今日我暗中跟着何有道直至出了良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疑有假!”
“既如此,恐是我多虑。”杨仪虽是嘴上这么说,但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不安。一旁慧觉也是沉思不语。
沈钧又道:“三日后便是五月初五,我意于那天午时三刻动手,端午佳节,吃粽熏艾饮雄黄,换值间必然守备松懈,时机最佳!”
慧觉与杨仪虽有疑虑,但如若真如沈钧所说,实在是机会难得。所以二人与沈钧约定就在端午那天行动。
三人又交谈一阵,将那日行动细节定下,沈钧瞧时候不早,便欲告辞,以便与赵伍等人会合。正待起身,突然听得窗外传来走动声,心下骇然。
再瞧杨仪、慧觉二人亦是满面惊疑,三人皆担心计划若被人偷听了去,必然前功尽弃。沈钧瞬间拔剑冲出屋子,只见一道人影跃出墙外,事出突然,沈钧此刻无暇告知杨仪、慧觉,只得追了上去。
杨仪见此,对慧觉说道:“大师不谙武功,还请在寺内多加小心,我去助沈兄一臂之力。”
“阿弥陀佛”慧觉话音未落,杨仪也越墙而去。
月光之下,沈钧瞧的清楚,那人一袭黑衣,蒙脸罩面,根本无法分辨此为何人。那黑衣人才跑出寺外,便被沈钧追上。沈钧立于黑衣人身后,剑抵着对方背心,正是心脏的方位,那人若稍有异动,沈钧顷刻间便可使其丧命。
同时,杨仪跟至,沈钧稍一分神,那黑衣人脚下轻移,手中不知何时夹着一柄飞刀,转身就冲杨仪投了过去,瞬间飞至杨仪面门前。
杨仪根本不及反应,腰间宝刀还未及拔出,眼看便要命丧黄泉,就见剑光一闪,“叮”的一声,原是沈钧见杨仪不及躲避,回身以一记五云剑法的飞剑式将飞刀挡了下来。
那黑衣人同时拔腿便跑,沈钧暗道:“好一个‘围魏救赵’!”转身追去,那黑衣人轻功虽好,但比起沈钧还是差了些火候,顷刻间,就要被沈钧拿住,那人连连发出暗器,飞刀,飞针,流星镖,铁蒺藜,一时间也让沈钧不知所措,沈钧暗骂道:“当真无赖,这般不入流!”
只听沈钧冷哼一声,使出朝阳万象剑,那黑衣人眼中瞬间满是剑光霍霍,漫天剑影使暗器不能近身,速度之快,让他呆若木鸡。
忽然颈部一凉,沈钧的剑已然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扑通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侠,大侠,饶了小人一命吧!”
沈钧冷冷的瞧着,道:“你是何人?若你老实交代,我便饶你!”
黑衣人诚惶诚恐的回道:“待小人祛了面罩!”说着,抬起右手便要向脸上摸去。只不过,那抬至半空的手刹那间变了方向,直指沈钧,机簧声起,“嗖”的一声,一枝袖箭射向沈钧面门。
沈钧微微侧身,将袖箭闪避过去,同时右手一横,剑尖划过黑衣人的喉管,只见鲜血喷涌,那人登时毙命,倒地不起。
这时杨仪跟了上来,伸手将那人面罩取下,思索了片刻,忽然松了口气,说道:“此人是近日官府要抓的飞贼,偷盗淫掠,深受百姓及官府痛绝,无奈此人神出鬼没,搞得顺天府是无可奈何,不想今日被沈兄所除。”
说罢,又从尸体身上的口袋里翻出了几个金银法器,又道:“这厮把主意打到寺庙里来,也不怕遭报应!”
“既然不是门达与何有道派来的,那便无虞了。”沈钧也松了口气,拱一拱手说道,“如此,我且回去安排,这尸体就劳烦杨大人了!告辞!”
“好,沈兄且去!”杨仪拱手目送,待沈钧牵马走远,便着手处理尸体。但谁也不知道,就在方才,沈钧、杨仪追拿飞贼的时候,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的夕照寺,消失在黑夜中。
沈钧来到安平客栈,寻来赵伍和青云庄十人,在房内沈钧与众人商定,行动那日辰时,赵伍带三人进宣武门,沈钧带三人走崇文门。另有四人留守在夕照寺以便接应。安排好三日后的行事细节,然后便是静待佳节。
第五回 端午风雨
三日后,何府。
“人带回来了吗?”何有道坐在堂内也不抬眼,边用着早饭边问道。堂内很安静,除了他说的话,只能听到他喝粥的声音。
堂下恭敬站着的乃是何有道二弟子房威,身穿白锦直裰,手持折扇,说道:“回禀师父,徒弟已将沈钧妻儿带回,现已关在地牢,师父要见一见吗?”
“不见,带回来便好。”何有道擦了擦嘴,“青云庄呢?”
“付之一炬,”房威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杀戮,就像秃鹫一般,冷酷残忍,“青云庄上下除了沈钧妻儿,皆尽处死,已随青云庄一起灰飞烟灭。”
“嘿嘿,”何有道走近房威,笑着拍了拍房威道:“真残忍,不过为师就喜欢你这股狠辣!哈哈哈哈!”
房威有些得意,拱手行礼,道:“谢师父夸奖!”
何有道出了屋子,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天空,方才还晴朗的天渐渐的开始乌云密布,心道:“沈钧,待会儿一定给你个惊喜!不对,是两个惊喜!”
“该下雨了,”沈钧站在城外街道上,仰望天上的乌云沉沉,心中也添了层阴霾,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辰时已到,于是下令,“进城!”
按照计划,自进城后,沈钧一行人徐徐而行,那锦衣卫衙门离他们越来越近,即便是沈钧,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成败皆在此一举。
不多功夫,便已近在咫尺。沈钧带着三人在衙门外大时雍坊的偏僻巷子中掩藏,等待赵伍汇合。这条巷子本是他们约定行动前的藏匿之地。
东南风夹带着水气,灰蒙蒙的天地,让整个京城都感到压抑。
一滴水珠落在沈钧脸颊,微凉,却又彻骨。顷刻间,大雨倾盆,方才人流不息,热闹非凡的街道也四下散去,渐渐冷清。
四人青衣罩面,瞬间被被骤雨浸透,无处遮挡。风雨愈大,可沈钧却一直没有等到赵伍,心下不安越来越强,暗道:“莫非赵伍那出事了不成?”
眼看时辰将至,万不得已只能自己带人先动手。沈钧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锦衣卫官署的大门。那“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牌匾散发着阴寒之气,醒目至极。
沈钧对着另外三人沉声说道:“赵伍他们到现在还未到,恐有不测,今日放手一搏,诸位兄弟可敢与我赴死?”
“必当共死!”三人齐道,视死如归!
沈钧郑重施了礼,一切尽在不言中。接着四人亮出兵器,正欲行动。刚出巷子,就瞧杨仪走出衙门,匆忙往这边而来。沈钧带着三人又撤了回去。杨仪面色慌张,一走进小巷拉着沈钧撤到坊外西江米巷,边走边道:“事情有变!”
“怎么回事?”沈钧问道。
“今日我去狱中巡视,见守卫兵力多了两倍,且整个锦衣卫上下,当值的竟无一人是我相识,几个亲信也不知去向!恐有消息走漏!”杨仪表情凝重,此番话也让沈钧冷汗连连。
未及沈钧张口说话,只见赵伍一人,出现在巷口,手持铜棍而立,雨中雾气叫人看不清脸上表情,只是不动。沈钧驻足急道:“义弟快走,事情有变!”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箭矢从天而降,越过了赵伍,冲着沈钧杨仪他们飞射而来。一行人立刻使刀剑拼命格挡飞来箭矢。终究力有不逮,那三名青云庄的好手,抵不过万箭穿心,连杨仪身上也中了一箭。
一波箭雨后,沈钧看着三个兄弟从此天人永隔,眼中杀意浓烈,怒火中烧!他看着赵伍,这个曾经可以生死相托的结拜兄弟,此刻,他已全然明白!
沈钧持剑缓缓的向赵伍走去,每一步都沉如泰山,每一步都艰难无比!这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被赵伍出卖,沈钧死也不甘!
沈钧脱下面罩,扔在一边,咬牙切齿的道:“赵伍!你抬头看我!”
赵伍闻言,犹豫了一瞬,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终是不敢正视。这时兵甲脚步声从前后传来,杨仪站在沈钧身后,他们瞬间就被不下百名锦衣卫和百毒门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黑衣罩甲,煞气森然!
但沈钧浑然不惧,只是沉声愤懑地得问道:“为什么!”
片刻,赵伍颤颤说道:“活命而已!”
“大丈夫死有何惧!没想到,如今的你,早已不是当年与我北上救驾的赵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伍突然激动起来,大喊道,“门大人许我富贵,许我活命,大哥凭什么要我跟你去送死!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也不是袁彬的!我要活着!”
“好!好!好!”沈钧撩起前摆,“唰”的一剑将其隔断,“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亦绝不留情!”
“大哥!我早已劝过你!此刻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赵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经撕心裂肺,眼眶也泛起泪光,“只要你归顺门大人,一定会活着的,一定会活着!”
“你我已经恩断义绝,多说无益!”长剑一横,一抖,震起剑鸣贯耳,震得水珠飞溅。
“哈哈哈,青云大侠沈庄主果然名不虚传!此情此景,是不是很惊喜?说实话,若不是我让赵伍早早就潜伏在夕照寺中,探得消息,否则还真的让你们得手了!哈哈哈!”何有道笑声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只见他骑马行至赵伍身后,“险些忘了,我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给你,带上来!”
此时杨仪走到沈钧身后,二人背靠背,提防着周围那些冰冷的刀尖。
何有道话音刚落,只瞧房威抬手一招,那身后的几个百毒门弟子左右散开,只见中间一个妇人披头散发,满身伤痕,身上衣服也是破烂不堪,身边带着的娃娃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亦是嘴眼淤青,蓬头垢面,身上更有些血迹。二人身上捆着绳索,被那几个百毒门弟子一推,一下摔倒在地。
“夫人!渊儿!”沈钧瞧的清楚,倒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发妻孟氏和独子沈渊!万没想到,何有道居然这般卑劣!沈钧此刻睚眦欲裂,手里的剑攥的越来越紧,只想将何有道碎尸万段!他在雨中大肆咆哮:“何有道,放了我妻儿!”
“哈!你说放就放?那我抓来何用?不过你若答应我的条件,我便饶你一家三口,还另有富贵相赠,如何?”何有道戏谑的说道,“这笔交易可是门大人给你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想一想!”
沈钧怒喝道:“祸不及妻儿,何有道你行事如此卑鄙无耻,就不怕老天报应吗!”
杨仪抓住沈钧微微颤抖的手腕,低声说道:“沈兄,切勿心急,此时嫂夫人和公子暂无性命之忧,可寻机救之!不妨先与其周旋!”
此刻,沈钧也知道不能冲动,可对面妻儿深陷虎口,就是想冷静也冷静不下来。就在这时,赵伍站了起来,怒视着何有道,大喝道:“何有道,你曾答应过我,不害我哥哥家小,你身为一派掌门,如今出尔反尔!简直不配为人!”
沈钧和杨仪有些诧异的看着赵伍,就听何有道那阴恻恻而道:“哼,骂我不是人的多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赵伍大怒!
接着又听何有道冷笑道:“你现在不过是我的一条狗,要想活命,你须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何有道的话全都听进了众人的耳中,同时赵伍感受到了沈钧看向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满是羞愧。
沈钧强压怒气,咬牙切齿的问道:“是何条件,你才肯放了我妻儿?”
“沈庄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有道眯着眼,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很容易,只要沈庄主杀了杨仪,自己束手就擒,听从本座安排,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答应,本座不仅放了你妻儿,而且门大人还会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相公,不可!”孟氏艰难的抬起身来,怒目瞪着房威跟何有道,大骂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青云庄上下几十条人命何辜?竟是一条活口也不留下!我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爹!孩儿不怕死!您一定为家里的叔父伯伯们报仇啊!”稚嫩的童声从沈渊的口中喊出,满是决绝!
“闭嘴”房威一脚又将孟氏踹倒,接着冲着沈渊的脸颊上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
“住手!”沈钧再如何怒喊,此刻也是无济于事,他知道如有妄动,自己的妻儿必会命丧当场!他心中滴血,愤怒不甘!但堂堂大丈夫,绝不容许自己违背侠义之道而遗臭万年!
目光相对,沈钧与妻儿的眼中是道不尽的不舍和决然,大雨中仰天长叹,低吟道:“年年端午风兼雨,似为屈原陈昔冤!果然,这端午佳节竟真是年年风雨,想来今日我等赴死,竟有幸和屈夫子共享甘霖,也算幸事矣!”
何有道瞧着沈钧嘴唇在动,可是听不清,遂问道:“你在说甚,大声点!”
沈钧不理,转过身来面向杨仪,悄声道:“杨兄,犬子就托付于你了!”
第六回 恶月凄凄
此话说的突然,杨仪正待说话,却被沈钧一把握住了双手,这一握,便是以性命向托!杨仪咬着牙,点了点头。
一转身,沈钧用衣袖抹净了剑刃上的雨水,手腕转动,剑花在雨中绽放,一个箭步冲向前方!轻功全力施展,疾如狂风,手上长剑犹如迅雷,刺、撩、劈、挂,瞬间便收割掉数名锦衣卫和百毒门弟子的性命。杨仪也紧随其后,挥刀便砍,一时间,所向披靡!
“哼!冥顽不灵!”何有道也没想到沈钧与杨仪会突然发难,令道:“将那母子二人斩了!”
令何有道再次没有想到的是,一旁呆若木鸡的赵伍也突然暴起,只见他手中铜棍生风,一棍下去,就使看押这对母子的百毒门弟子当场毙命。
旁边丁胜和房威见势不妙,立刻带人将赵伍围在中间,与其缠斗起来。虽说赵伍武功不如沈钧,但在江湖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不能小觑。
赵伍的棍影绰绰,密而不疏!时扫,时拨,时点、时戳,棍招变化如行云流水,三分棍七分枪,正是少林夜叉棍。此时的赵伍,双眼通红,化为夜叉,将这对母子护在身后,使刀剑不得近身!与此同时,沈钧与杨仪也冲到此处,三人互为犄角,将母子二人护在中间!一时间让那些爪牙不能得手!
“一群废物!”何有道见如此多人仍不能得手,大骂一声!脚底一蹬,从马背上直接纵起,跃向赵伍,一掌击中赵伍胸口!
“噗”,口中喷血,赵伍瞬间脸色青紫,倒飞了出去,沈钧见势,回手运足气力将赵伍接了下来,但赵伍却站也不住,噗通跪倒了地上。
沈钧见先前赵伍贪生叛变,此刻却舍身相救自己妻儿,心中百感交集!
打斗声渐停,原来是何有道立于沈钧面前,居高临下的瞧着,沈钧此刻搀扶着赵伍,身旁有杨仪提刀相护,也是血污满身,只听何有道慢悠悠的说道:“中了我的百毒神掌,半柱香内若无解药,他必死无疑!”
“狗贼!”沈钧破口大骂,正要起身与之拼命,却被人拉住。
“大哥!先…听我一句!”那抓着沈钧衣袖腕的手颤抖着,赵伍用着几乎最后的力气残喘道,“终……终是我对不起哥哥,带着嫂夫人和渊儿快逃!我...别让我白死!”说罢,用力撞开沈钧,拄着铜棍站了起来!
“当初立誓,生不同生,死亦同死!”沈钧在赵伍身后,声音低沉,“原来,你仍是当年的赵伍!”
听得这句话,赵伍笑了,笑的那么真实!
沈钧看着一身血迹恍如夜叉般的赵伍,不再犹豫!他解开孟氏和沈渊身上的绳索,与杨仪一起拼了命来的杀出了重围,同时听得一声怒吼!
“走啊!”
那是赵伍最后的声音,沈钧闭上眼强忍泪水,下一瞬再睁开时,那眼神如同神魔!那狂风骤雨一般的剑法,无情的收割者阻挡之人的性命!杨仪也如同疯魔一般,手中那把锋利的绣春刀不知何时已劈卷了刃!沈钧夺下一匹马,毫不犹豫的将马交到杨仪手中。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喊道:“带我妻儿快逃!”
“爹!爹!你……”不及沈渊说完话,就被沈钧一掌打晕。
“照顾好儿子!”沈钧看向孟氏,这一眼的深情,包含了太多太多,亦成为了永恒!
不由杨仪推让,沈钧已经和追兵厮杀在了一起!
突然侧面冲上一名锦衣卫,举刀便朝着孟氏身上砍去,孟氏躲闪不及,虽有杨仪回身相救,但刀势已成,还是砍到了孟氏大腿,瞬间血流涌注,杨仪看去,只见刀口深可见骨!一刀击杀了那锦衣卫,赶忙先将沈渊扶上马,然后便去搀扶孟氏!
孟氏急道:“带我儿快走!求求你了!”
“不可,嫂夫人!我答应过沈兄,即便拼了性命,也必会救你们母子出去!”
杨仪强行搀扶这孟氏上马,但孟氏腿上无力,拼命挣扎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拖累你,恩人,为了我儿能活命,求求你带着我儿快逃!即便我死了,也能瞑目!求求你!”孟氏转过头,看着正在奋力厮杀的夫君,淡淡的笑道,“若能和他死在一起,便好。”
雨停了,杨仪带着沈渊,骑马冲出了宣武门。
何有道看着眼前那两具相拥而亡的尸体,冷冷嘲道:“这个沈钧和他夫人还真是伉俪情深!搂这么紧,死都分不开!我今日也做件好事,”何有道一挥手,“把他们俩一块烧了吧!”
“呼”火焰升腾。
紧接着,何有道又指着赵伍的尸体,道:“这个,剁碎了喂狗!”
一些锦衣卫正在处理尸体,这时一名校尉走到何有道跟前道:“何掌门,门大人大怒!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闹出这么大动静,一定要有个结果,否则这个事儿不好跟皇上交代!”
“我知道了!”何有道也敷衍着回道,接着又问丁胜,“夕照寺那边什么情况?老和尚抓来了吗?”
丁胜惶恐的回道:“师父之前命我派丐帮的人去,本来是抓来了,只是……”
“说话吞吞吐吐的!快说!”何有道有些不耐烦。
“是,师父!据丐帮弟子说,本来是将慧觉抓来了,不想那老和尚怀里揣了把匕首,半途中自杀了!那四名青云庄弟子为了活命投靠了我们,但谁知半途出现个疯子,身上背了九把剑,连着丐帮弟子和青云庄四人一并都杀了,只留下这一个回来!说是懒得杀了!”
何有道脸色铁青,目中透着杀气,常年服侍何有道的丁胜自然知晓,这是师父动了真怒,怕是一会儿又要死人了,丁胜心下暗想:“得赶紧找个替死鬼!”
“师父,那丐帮弟子我给你带来了!”丁胜赶紧让人将那唯一活下来的丐帮弟子带到何有道身前。
何有道眼睛微眯,问道:“那疯子背了九把剑?说是懒的杀你,这才侥幸而归?”
这个丐帮弟子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人物,何有道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只道:“是!”
“哪来的臭疯子!”言毕,一掌拍出,那丐帮弟子顷刻之间便七窍流血而亡!
“追!追杨仪!”何有道疯狂的咆哮着!
良乡近郊的官道上,一间酒肆内,那个书生掌柜仍旧读着孟子,店内依旧是冷冷清清,只有两个过路客商在此小憩。
杨仪浑身浴血,满是伤痕!自逃出城外,慌不择路,也不知怎的,却逃至此处。见此处偏僻,少有人家,于是下了马,抱起还在晕睡的沈渊便向铺子走去。走进棚内,一身的血腥气就将那两个客商吓的仓皇而逃。
那掌柜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前去相问:“大人,您这是?”
“什么大人!莫问!快准备些酒肉干粮,我不能久留!若有干净衣服,也备上两套!”杨仪忍着身上的剧痛,喘着粗气说道。
掌柜的见杨仪虽穿着锦衣罩甲,却不似坏人,连忙应承!杨仪将沈渊平放在桌上,那掌柜瞧这个男娃眉眼之间竟与前几日那位客官极为相像,便试探着问道:“这娃娃可是姓沈?”
杨仪听得此问,抽刀便架到掌柜的脖子上,问道:“你是何人?”
“是了,是了!”掌柜的忘记了脖子上的利刃,“莫不是沈兄出事了?”
“你识得沈钧?”杨仪将刀拿了下来,问道,“你是何人?”
掌柜的将那日只是简单的跟杨仪说了清楚,不经意也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杨仪。杨仪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掌柜,竟然是佥都御史宗林大人的独子,宗林的案子杨仪了解原委,杨仪知道,此人值得信任。
“出了何事?”掌柜问道。
杨仪将事情前后说与了掌柜听,掌柜左右踱了踱步子,道:“酒肉干粮马上就好,”掌柜的看着杨仪,“你这官服太显眼,你带着娃娃先随我进后厨,我这还有两件衣裳,你先换上,我这就去给你打水清洗一番!”
不多时,杨仪换好了衣服,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那两个客商说的果然没错,马栓在这!定然就在店内!快去禀报掌门!”
“追来了,”杨仪看着掌柜的,道,“你们先逃,不用管我,帮我照看好我这个侄儿!”
掌柜的悄声说道:“没事,我出去先跟他们周旋一番,这厨房有个后门,你从后门先逃,他们搜不到的话自然也不会为难我这一介草民。”抬手招来厨子,嘱咐他带着杨仪二人先逃,不由分说,掌柜的径直走了出去。
何有道下马走近掌柜,四周环顾一番。
掌柜的施了一礼,道:“客官,想用些什么!”
何有道也不回答,突然掐住了掌柜的咽喉,大声道:“杨仪,你若是条好汉,就乖乖束手就擒,将青云庄的那个孽种交出来,否则,我就将此人杀了!”
片刻,杨仪将沈渊交给厨子藏好后,便出来对何有道说道:“放了掌柜的,他与此事无关!”
“哈哈哈哈!你当真是异想天开,他可是叛贼的同党!”何有道阴险的指了指杨仪身上的衣服。说罢,何有道手上发力,只见掌柜的两腿一登,登时毙命。
杨仪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无辜之人就如此白白送了性命。何有道手里还掐着掌柜尸体,突然一道剑气不知从何处射来,瞬间划破何有道的手腕!何有道手一松,“嘭”,尸身落地,荡起尘埃。这道剑气让何有道惊惧无比,冷汗淋漓!
“真是碍眼!”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这店内每个人的耳中,可谁也没察觉,不知何时,这酒肆棚内竟然坐着一个老道,披头散发,虬须灰白,身穿破烂道袍,浑身湿漉漉的,捆在背上的是用粗布裹着九柄剑,之前逃走那客商桌上的剩酒剩菜也不嫌弃,悠然自得地在那吃喝起来。
“燕北刀王,老道前来讨债了!”
第七回 凶名在外
一碗酒一饮而尽,老道士张口便道:“燕北刀王,老道前来讨债了!”全不在意何有道一众人马。那声音沙哑,好似老鸹,实在瘆人。
何有道之前已被剑气所伤,此刻更是不敢妄动。一旁丁胜悄声道:“师父,此人身上背有九剑,想来夕照寺那边就是这个老疯子做下的,要不要抓来…….”
“不要妄动!”何有道急忙打住丁胜的话头,低声言道,“此人深不可测!”
老道士掰了只鸡腿,一边大块朵颐一边含糊骂道:“小王八蠢蛋一个,大王八还算聪明!趁着老道我此刻顾不上杀人,带着这群王八蛋赶紧滚!”
何有道心里思量着:“我这般低声言语,也被他听了去,也不知是哪来的妖道,莫不是……”忽然似是想起一人,更是心中打怵!
往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锦衣卫和百毒门弟子,何时曾被如此辱骂?想是欲在何有道眼前搏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一句骂完,便有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便冲进老道身前,伸手就欲拿住老道。
那老道也不抬眼,左手反手从后面轻轻一托,“噌”的一声,一道剑影从剑鞘射出,那四人只觉眼前恍惚,就瞧老道右手接剑轻轻一划,整个经过就在眨眼之间,而老道双股竟一点也不曾离开座位。
众人这才瞧到,老道手上宝剑泛着的剑光如霜雪一般清凛,那老道擦拭一番,缓缓将剑收回剑鞘,道:“你们四个应该庆幸可以死在青霜剑下。”
那四人像看着傻子那般看着老道,正想发笑,忽然颈部一凉,四道细长的剑伤显现,顿时热血喷薄,四人瘫软在地,没了气息,临死前,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想来是死不瞑目了。此幕,让何有道等人胆颤心惊,毛发倒竖。
杨仪也瞧得是瞠目结舌,心道:“这老道举止怪异,一身邪气,并非正道中人,不知是福是祸!先前他提到的燕北刀王莫不是燕山徐昂之?”
这个问题也在何有道的脑中徘徊,何有道寻思着:“徐昂之号称燕北刀王,若论武功,早已登峰造极,便称天下刀王也不为过,不过徐昂之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那这老道喊的是谁?”
何有道毕竟是见惯杀伐之人,论起狠辣绝对不遑多让,于是小心翼翼向前几步,施礼问道:“敢问道长可是剑奴前辈?”
老道抬眼瞧了瞧,嘴里冷哼一声,道:“没想到你这个小王八蛋还有点见识。”
杨仪此时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老道士竟是江湖传闻中的剑奴公冶和!
都说此人好收集天下名剑及天下剑法,杀人无数,更是修炼邪功,以血饲剑,简直是罪恶滔天。但此人武功绝顶,一生为剑所痴,也算是个痴人,杨仪想着,之前他能以剑气隔空伤人,其功力怕是已臻化境!
“剑奴前辈,晚辈奉朝廷之命缉拿要犯,还请前辈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等!”何有道心中甚恼老道一口一个“王八”,但出于畏惧保命,不得不屈尊恭敬的答话,否则这老家伙突然要是哪根筋搭错了,发起疯来,别说手下这帮东西,就是连自己恐怕也难以活命。
“放你娘的大狗屁!你拿你的人,老子来讨老子的债,没工夫搭理你们,滚!”公冶和抬手就将鸡骨头甩到何有道脸上,大骂道。
之前瞧见了剑奴的手段,一干爪牙再无一人敢妄动。就连何有道也是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听到公冶和所说,何有道也是松了口气,赶紧叫人抓住杨仪,正要带走,就听公冶和指了指杨仪道:“谁叫你把他带走了?”
“前辈,我捉拿要犯,您方才不是说不理吗?怎又出尔反尔?”何有道有些恼羞成怒。
公冶和手中拿着筷子,悬在那里,沉下脸来冷冷说道:“老子想留下谁就能留下谁,再敢多言,你们也都留下吧。”
何有道清楚得很,公冶和凶名在外,若要留下他们这几十条人命简直是易如反掌!此刻他进退两难,前有公冶和武功盖世,后有门达权势滔天,这两个人都是不能得罪的。若得罪这个剑奴,自己怕是要命丧当场,但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门达那里也没办法交差,这荣华富贵也就成过眼云烟了!
不过何有道不是犹豫之人,毕竟荣华富贵还须有命享受才是。当机立断,弃了杨仪,便逃之夭夭。
这时店里的厨子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炒的韭菜、一只烧鸡,看了眼掌柜的尸体,眼中动容,一闪而过,对杨仪道:“那孩子醒了,找爹呢,去看看吧。”
杨仪这才仔细打量这个厨子,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目中有神,呼吸悠长,此人绝非常人,再看那厨子径直走到公冶和身前,将两盘菜码往桌上一放,说道:“老牛鼻子,还真让你找到这儿来了!”
“小兔崽子,你若是继承了你师父燕北刀王的名号,那你师父的债自然要由你还。”公冶和嘿嘿笑着,倒了碗酒饮下……
杨仪顾不上这厨子是什么身份,也无暇去听他和公冶和说话,他冲进后厨,只见沈渊畏缩在角落,眼中噙泪。
杨仪瞧着心中大痛:“小小年纪,经此劫难,痛失父母,何其惨也!”他走到沈渊身前蹲坐下来,轻轻按住深远的肩头,安抚道:“无事了,无事了…….”
沈渊知道眼前之人虽然相貌凶恶,但先前与父亲并肩而战,自然不是坏的,抹了抹眼睛,小心问道:“大叔,请问我父亲母亲如今在何处?”
那期待的目光叫杨仪无所适从,他亦不愿相信沈钧夫妇就这般亡了,只是事与愿违,天命如此,为之奈何。长叹一声,心中沉痛,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杨仪的一声长叹,仿佛如重锤一般敲打在沈渊幼小的心上,沈渊开始有些上不来气,他努力的呼吸,用他父亲教他的吐纳之法想要平静心中的惊澜,可无论怎么努力,却仍旧遏制不住那个最坏的预感。
杨仪见沈渊气息紊乱,面色潮红,似是急火攻心,杨仪一手把住沈渊手腕,另一手抵住巨阙穴,须臾间便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六岁小儿居然有了些内功根基,虽然内力尚浅,但此刻却是运行狂乱,四处乱窜,这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双手扶住沈渊,轻轻晃动,大叫道:“娃娃!娃娃!”可沈渊此刻完全听不到,情急之下,杨仪使沈渊趺坐,自己则坐于沈渊身侧,一手抵背部神道穴,一手按胸前膻中穴,运功为沈渊护住心脉,梳理内力,这时厨子闻声进来,恰好见到此幕,立刻喝止:“你做什么?快住手!”
“这孩子内息紊乱,内力于经脉之中乱窜,恐有走火入魔之兆,我为他梳理经脉!”杨仪看了一眼厨子,淡淡说道。
他先前看厨子在剑奴面前云淡风轻,已知厨子并非一般。但杨仪不耻其为人,正因为先前此酒肆掌柜被何有道所杀,而此人却无动于衷,所以杨仪答了句话,便不在理他。
“快住手,你会害了这娃娃性命!”厨子有些急道,同时冲到跟前正要出手打断杨仪。
突然沈渊口中喷出鲜血,昏厥倒地!原来杨仪感受到以自己内力传入沈渊体内,却遭到排斥,以为是经脉气郁而堵,于是正欲强行疏通经脉,没想到关键时刻沈渊却出了意外,让杨仪惊慌不已!
杨仪连忙扶起沈渊,急切之下还想为其运功疗伤,却被厨子拉到一旁。只见厨子探了探脉搏,看着杨仪,“哼”的一声。
厨子对着屋外喊道:“老牛鼻子,你进来瞧瞧,这娃娃习的乃是华山派内功心法《混元真气》,若以他派内功相治,必然造成排斥,反而会丧了性命,怕是此间只有你能救了!”
屋外大喊道:“你不是狂人吗?你怎么不救?再说,老道我只会杀人,从不救人!”
厨子也不急,道:“这是你那师侄唯一的骨血,你若不救,那便叫这娃娃等死吧!”
片刻的沉默,那厨子又道:“还是说,你剑奴武功盖世,原是浪得虚名!那你方才还敢向我讨债,岂非白白送死?”
“哼!”公冶和听后,气冲冲的就进到屋内,“臭小子,你骂我浪得虚名?我今日便救给你看!”
只是公冶和这一搭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瞪着杨仪骂道:“你个蠢才!谁叫你随便替他运功?找死不成!”
杨仪一阵窘迫,却也顾不得别的,只问道:“怎么样?”
“哼,没救了!”虽然公冶和嘴上这般说着,但手上却没停,连按几道大穴,紧接着四手相抵,片刻间,只瞧沈渊三花蒸腾,潮红褪去,显然是救了回来。待公冶和收功,杨仪赶忙拜了又拜,连连道谢!
不想却被公冶和一掌扇飞,杨仪瞬间就倒撞到了墙上,跌在地上,连呕了几口血。只听公冶和破口大骂:“再晚一点,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你如何对得起我这师侄?娘的,沈钧这臭小子也是个蠢蛋,教什么不好,非教这门破内功!死了也不叫我安生!”
第八回 燕北刀王
杨仪慢慢站了起来,方才听那厨子及公冶和提到沈钧,心中甚是有愧,若非沈钧,自己哪有命活?
没想到自己莽撞,反而差点害了恩人之子,遂不再多言,默默的跪了下去,朝着公冶和和那厨子拜了下去。
“呸,少来这套!”公冶和一脸不屑,转过头不再看他。瞧着昏睡未醒的沈渊生得浓眉大眼,像极了年少时的沈钧,心中甚是喜欢,只是他脾气古怪,不愿表露。
又听那厨子说道:“我楚狂人最是瞧不起动辄下跪之人,快快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天地亦不能使其屈膝!”
杨仪听得厨子言毕,方知此人姓名,心下暗想,此人说话倒是对得起他这的名字。
谢也谢了,拜也拜了,但杨仪亦是自傲之人,屈膝下跪只为沈渊,但想到眼前二人举止古怪,这个厨子明明武功高深莫测,却眼睁睁看着掌柜被杀,此等行事,即便武功再高,也不足杨仪敬佩,反而倒有些轻视。
于是起身走到沈渊跟前坐着,自己经历一番大劫,也需运气调理一番。
公冶和嘲道:“你这大名倒是响亮,不过亦是徒有虚名罢,只会口出狂言!我却想问这间掌柜死前,你为何不出手相救?”
“我已退隐江湖,不愿再染世间江湖事。”楚狂人闭目而答,但此刻却已生出悔恨。
“你若真是狂人,这天地间还有何人何事敢来阻你扰你?”公冶和目光烁烁,“你师父将毕生绝学传给你,这燕北刀王的名号你可有胆承下来?”
楚狂人背对着公冶和,慢慢走到菜墩前,沉默不语。
公冶和好似故意相激,且听他又道:“天地无情,生死无常,看来你还是放不下!罢了,你且偷生去吧,你那夫人见你如此活着,想必也能死心,早早托生改嫁,你也别说你是燕北刀王徐昂之的弟子,你就去做你的缩头乌龟,长寿万年!哈哈!”
公冶和口无遮拦,只听“嘭”的一声,楚狂人竟以掌刀劈断了那厚厚的菜墩。仿佛失去理智,楚狂人咆哮道:“公冶匹夫!你找死!”
杨仪虽然闭目运功,二人对话却也听得清清楚楚,但剑奴盛名在外,深不可测,这楚狂人居然敢对他说“找死”二字,想来是真有些底气。
“哈哈,这就对了!”公冶和突然就如孩童一般拍手大笑道:“来来,取出你的刀,快让我瞧瞧,徐昂之的亲传弟子能否让我的剑不再寂寞!”公冶和看着天,“十年呐,徐昂之!当初我输你半招,这笔债我要从你徒弟身上找回来,我给了他十年时间,但愿你徒弟不要让我失望啊!我已经寂寞太久了!”
“既然如此,我楚狂人今日便接了燕北刀王的名号。十年前你与家师比武,虽然家师胜你半招,是因年迈,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若非如此,家师与内子也不至于被鞑靼高手偷袭身亡!算起来,这仇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话说完,楚狂人扒开墙角柴堆,翻出一个贴封的长匣,他轻轻抚摸,一种复杂的情感冲上脑海,这是他的回忆。他知道,今日解封一战,必将要斩断什么。
打开匣子的刹那,杨仪顿时感到一股腥寒扑面而来,恍如上古凶兽临世,杨仪猛的睁开双眼,心下骇然,这把刀到底是杀了多少人,饮了多少血!
楚狂人轻抚着刀身,道:“此刀名为‘斩寇’,先师年少时随成祖远征漠北,杀敌无数,因受大将朱能赏识,特为其以昆仑寒铁打造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自朱将军病亡后,家师便独自守在燕山之北。师父常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几十年不知这刀饮了多少敌寇之血,故而此刀法亦叫《斩寇诀》,乃我师父独创!许是天意,十年封刀,今日斩寇刀也该重见天日了。”楚狂人抬头看向公冶和,“当年我为报仇,用此刀杀了那偷袭之人,又屠了鞑子百人,今日无论胜败,我将再回燕北,斩寇杀敌,不堕‘燕北刀王’的威名!”
“好!好!好!”公冶和连道三声好,“徐昂之有徒如此,死得其所!死得瞑目!”
杨仪听得二人对话,方知“燕北刀王”的意义,之前以为楚狂人乃无情懦夫,现在看来,此人当为英雄好汉!可当他至亲至情皆已不在,便心灰意冷,只想大隐于市,做个平头百姓。
但江湖之大,何处是岸?江湖波澜,岂不想百姓亦在江湖中!无妄之灾少吗?此间掌柜不就是例子吗?想到此处,杨仪叹息着摇了摇头。
公冶和将背后九柄宝剑解了下来,拣出一柄,对剑自语道:“当年与徐昂之比斗,用的便是你,今日再用你与他的刀比试,替你出口恶气!”
“废话说完,就随我出来!”楚狂人提刀向屋外走去。
公冶和咧嘴一笑,回头冲着杨仪道:“帮老子看着剑,若丢一把老子把你大卸八块!”说罢,便跟了出去。
杨仪心下所想,楚狂人也就比自己年长几岁,却足以叫剑奴平视,这不能不叫人钦羡!索性不理伤势,倚在门口观战。
杨仪唏嘘不已,此二人一战,足以惊世!不过这荒村僻壤,却只有自己一人见证,心中竟是升起些惋惜,同时又有些庆幸,身为习武之人,此般比武不容错过,可谓一生难遇!
公冶和拔出剑来,慢慢道来:“这把剑是我寻得第一把宝剑,乃是唐朝张鸦九所铸,剑身八面,长三尺九寸,他人都称“鸦九剑”,可我平生最厌随波逐流,此剑自海上得来,遂名曰‘破浪’!天下皆知我公冶和好网罗天下名剑,但唯有此剑能常伴我身。”
东南微风起,拨云见日明。一缕阳光穿透氤氲,被大雨洗涮过的天地也渐渐清朗。二人相对而立,下一刻,刀剑相撞,惊世骇俗!
杨仪看得呆了,他也是使刀的,但从未见过似楚狂人这般凌厉至极、所向无前的刀法,同样,也从未见过如此神鬼莫测、变幻无穷的剑法!
公冶和集百家剑法于一身,招式多变,时而用华山五云剑法,时而就变成了少林伏魔剑,上一招还是武当游龙剑,下一招便换成了峨眉派猿公剑法!如此变化莫测,的确使楚狂人一时落了下风,但公冶和的攻势也止步于此。
楚狂人一扫一拨间,看似轻描淡写地将剑势破掉,但只有他自己可知,能破其剑法是何等凶险艰难!
那每一式剑招都可瞬间变换,让人难以琢磨!楚狂人心中惊叹,能将各门各派的剑法融会贯通,施展出来如行云流水,且毫无顿挫生硬之感,其剑法境界登峰造极至如此,着实令人敬佩!
公冶和撤了一步,摇头道:“楚狂人,难不成你就这些本事?若如此,赶快认输,莫丢你师父的颜面!”
“哼!”楚狂人只是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是向前一步,一刀劈下,只瞧公冶和同时也是一剑扫去,“铛”的一声,刀剑相抵,互不能进,但刀罡剑气却未曾停下!
只瞧公冶和那破烂道袍从左肩至前胸被刀罡撕破;再瞧楚狂人,剑气直接将其身上短褐割破,更有一道浅浅的血迹渗出里衣!
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一瞬之间。此幕看着好似高下已分,但公冶和知道,楚狂人的刀还未真正出鞘!二人心知,于是再次缠斗在一起!
只见两个人往来纵跃,脚下辗转,手中刀剑清鸣,不绝于耳,刀罡剑芒交织缠斗亦烁烁夺目,杨仪瞧的是目瞪口呆,天下间能有几人可达二人之境?
楚狂人的斩寇刀煞气森然,刀势也愈发刚猛凌厉。公冶和此刻一时无暇反击,大笑道:“此刻才是你楚狂人!”
说罢,右脚在后猛踏震位,左脚在前轻点坎位,脚下一转,右手一翻,快如迅雷,那剑尖向上一挑,欲破楚狂人执刀之手!
但楚狂人又怎能轻易让其得手,瞬间旋转,以回风溯水之势劈砍公冶和背后,公冶和以一记苍龙搅海,轻易便拆了刀势,二人一来一往,难解难分。
突然楚狂人先是一记黄沙莽莽,虚晃一刀,紧接着凌空纵跃,一招二郎劈山,简直天崩地裂!
只瞧那一瞬间,公冶和面色凝重,但手上剑招突变,脚下按天罡演步,宝剑横架头顶,当楚狂人那一刀劈下,公冶和却如不动金刚一般生生挡住这势大力沉,劈山断河的一招!
“铮”的一声,剑招刹那变换,身体微侧避过刀锋,剑尖顺势向下,手腕一沉一翻,压过刀身,剑尖反向楚狂人刺去!
“轰!”刀势如惊雷!打斗中所激起的尘烟飞快消散,只瞧半截刀身没入地下,再看那楚狂人前方一丈之外的青岩,却被刀罡生生劈断!但,楚狂人却不敢再动!
血珠滴落,只见公冶和最后的一剑只差半寸就能刺入楚狂人的咽喉!
第九回 我只会剑
千钧一发之际,公冶和及时收住了剑势,但楚狂人还是被剑气刺伤了一丝!
“蓬莱剑阁的《九字剑经》?”楚狂人撤了一步,收起刀问道。
“正是,《九字剑经》可谓天下剑法第一,精妙莫测,世上无双!我至蓬莱剑阁参悟五年,也仅得了九字中的三字,习之不易。”拭剑归鞘,公冶和微微笑道,甚是心满意足!
杨仪看得专心,浑然不觉沈渊转醒,只听一道微弱声音传来:“大叔。”
“醒了!醒了!”杨仪喜形于色,赶忙跑到沈渊身前,将他扶坐起来。“此刻感觉怎么样!”
沈渊点了点头,再次问道:“我父母他们怎么样了?”
这话杨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犹疑着该如何说出口,就听外面传来那老鸹般的声音:“都死了!”话音刚落,公冶和与楚狂人先后走了进来。
沈渊被公冶和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紧张的望着公冶和,突然反应过来,“哇”的一下便哭了出来,撕心裂肺,边哭边喊道:“你骗人!”
“爷爷我亲眼所见!骗你个黄毛小子做甚?”公冶和也是不依不饶,一边杨仪直冲他使眼色,公冶和愣是装作没看见!
而此刻沈渊哭得失声,脸憋的通红,还直往上捯气儿!眼看就背过气去,杨仪旁急得是不知所措。一边赶忙帮着沈渊顺气,一边急道:“前辈说话也太不知轻重!”
公冶和走近杨仪,一脚就踹了个跟头,骂道:“滚!何时轮到你教训老子!”接着又照沈渊背上拍了一巴掌。原本已经快背过气儿的沈渊又一次“呜哇”哭出声来!楚狂人拽起杨仪,悄声道:“你勿插嘴,老牛鼻子这是让娃娃此刻便将心中郁结发泄出来,否则积郁成病,定然命不长久!”
杨仪这才恍然大悟,登时对传闻中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些另眼相看。瞧得杨仪此刻表情,楚狂人还是提醒了一句:“这并不说明传闻有假!”杨仪不解,看向楚狂人。楚狂人道:“公冶老道是被华山派逐出师门的,在华山时,唯有沈钧最与他亲近。”
杨仪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老牛鼻子与家师闲聊之时,我曾听到过。”楚狂人道,然后又补充一句,“他们可谓亦敌亦友,知己难求。”
沈渊从大哭变成了抽泣,爹娘没了,家也没了,连那些叔伯婶婶也都没了,迷茫和恐惧让一个六岁稚童感到从未有过的疲累!
“哭够了没有!”公冶和声音难听加之语气严厉,叫沈渊吓一激灵,正要哭喊,就听公冶和又训道,“憋回去!有种就去找那个何有道报仇,哭哭啼啼像个丫头!”
别看沈渊年纪小,却是倔强的很。他抿着嘴,皱着眉,瞪着公冶和,心里想着:“这个老头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我要为爹娘和那些叔伯婶婶报仇!”想着想着不自觉的攥紧了小拳头。
公冶和看在眼里,心里欣慰,但嘴上却没好气的问道:“你想不想报仇?”
“想!”
“那就跟老子走,老子教你绝世武功!让你报仇!”
沈渊听说,想都没想直接答应道:“行!”
一旁杨仪赶紧打住话头,指着沈渊对公冶和道:“不行,沈兄将这孩子托付给我,我怎能让他就这般随你而去?”
公冶和面色不爽,道:“你待怎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孩子我来将他养大,必然视如己出,好生教养!以后成人,须行止端正!”杨仪说的义正言辞,可楚狂人一旁听了也摇头笑了笑,便收拾自己的行李。
“狗屁!他爹行止端正,死了。我且问你武功比我如何?”
杨仪一滞,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对方沉默,公冶和又道:“若你能杀了我,这娃娃任你带走,忠你的事去。若你不能杀我,再敢废话,老子就杀了你祭剑。”这话说的语气平静,仿佛说杀人就如杀鸡一般寻常。
楚狂人此时插嘴道:“老牛鼻子从没收过徒,这孩子实讨他喜爱,想来也是有缘。放心,沈渊娃娃跟着他比跟着你强。”
“哼!”听得楚狂人说完,公冶和鼻子眼朝天,气哼哼的。
杨仪向来有自知之明,但这公冶和与楚狂人说话又臭又直,一点面子也没留,多少有些尴尬。不过若沈渊能跟着公冶和学得一身本领,也未必不是好事,父母之仇,灭门之恨,终要讨回来!
想通了,也就不再纠结了。杨仪与楚狂人道:“楚兄若不弃,在下愿与兄结伴而行,不知楚兄意下如何?”
楚狂人道:“哦?也好,我须走山海卫,不知你欲往何处?”
“在下家乡在辽东宁远,同路。”
说罢,打点好行装,二人便欲出发,杨仪此时转过身来蹲在沈渊身前,悄声嘱咐道:“将来若是这老牛鼻子待你不好,你就来宁远城找杨大叔!”
“嗯,渊儿记下了!”沈渊心中感激,眼前的杨大叔不仅救了自己,更是像亲人般让他心里一暖;从小沈钧便教他做人要懂得礼义廉耻,更要明白知恩图报,沈渊跪了下去,冲着杨仪一拜,如杨仪这般汉子,也不禁眼圈泛红。
可能是公冶和此刻心情好,杨仪之前那些不敬的话,他完全当做没听见。只瞧杨仪冲着他施了一礼道:“渊儿便托付给前辈了,晚辈告辞!”
“滚吧!”公冶和挥了挥手。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老一少的身影朝着雨后斜阳缓缓而去,公冶和的身上依旧背着九柄宝剑,沈渊紧紧跟在身后,有些闷闷不乐。
公冶和没话找话道:“小子,你知道我身后这九柄剑是何来历吗?”
“不知。”
“那你知道爷爷我为啥背九柄剑吗?”
“不知”沈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公冶和有些不悦,责道:“跟我聊天!”
沈渊停下脚步,歪着头抬眼看着公冶和,公冶和也停下来问道:“做甚?”
沈渊问道:“先前,你说你亲眼看见我爹娘死了?”
公冶和不知所以,答道:“是又如何?”
“你怎么会在那里的?”
公冶和一愣,暗想,老子本来路过京城,碰见几个叫花子绑了一个大和尚,正觉得稀奇,无意间听到沈钧之事,结果这大和尚还没等我出手便自杀了,老子生气杀了那些叫花;要不是为救那和尚活命,也不至于耗时良久,结果还是白费功夫,若能早到一刻,想来沈钧这对夫妇也用不着死了!
突然转念一想,可江湖上任谁都传老子只杀人,不救人,搞得老子威名赫赫,这要讲了实话说老子赶着过去救人,那岂不是掉了威风?于是骗道:“老子路过的!”
“你骗人,你明明与我爹相识!”
公冶和没想到沈渊还挺机灵,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急道:“是又怎的!”
沈渊一听公冶和承认与父亲相识,气鼓鼓的责问道:“那你为何不救我爹娘?”
“老子凭啥要救!”公冶和就同小孩,抬起杠来一点也不肯落了下风,但瞅着沈渊眼睛,语气又软了下来,“再说,你爹没让我救。”
“我不信!不可能!”
公冶和有些不耐烦,道:“你娘先死了,所以你爹不让!”
“为啥?”沈渊不能理解。
“黄口小儿懂个屁,跟你说了也听不懂,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公冶和只知道当时沈钧的眼睛里传来的就是这个意思,但这男女情爱之事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沈渊听出公冶和敷衍自己,生气喊道:“你骗人!”
“哼!老子就是懒得救,你能奈我何?你要报仇就先给我练好武功,有本事杀了我!若现在再敢废话,老子挑了你脚筋扔山里喂狼!”
沈渊好像被吓住了,安静了好一会。走着走着,说道:“阿公总这样杀来杀去的,不像好人,您就不怕他人指责辱骂么?”
“我自走我的路,干他人何事?”公冶和捋一捋胡子,“再说谁敢骂我?”
“我爹常说,习武之人当以侠义为本,锄强扶弱,除暴安良!我看阿公你跟我爹一点都不像呢!”
“你爹是个蠢蛋。”
“你爹才是蠢蛋!”沈渊反驳道。
公冶和拍了一下沈渊脑袋,详怒道:“你个小王八蛋,敢骂老子的爹?”
沉思了片刻,又道:“你爹虽然是个蠢蛋,却令我很是敬重。”
“为何?”沈渊不解眼前的老头为什么一边骂父亲蠢,一边又对父亲很敬重。
公冶和眺望远方夕阳,道:“人这一辈子,心中总归要有个能守得住的念头,你爹守住了,所以我很敬重!”
沈渊问:“那您呢?”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那你跟着我,我教你最厉害的武功,你帮我找寻答案?总归是我也不知,我活了七十年到底守住了啥没有?”
“行!那您教我啥武功?”
“剑!”
“只有剑法?”
“我只会剑。”
第十回 初上华山
古观依青嶂,行宫枕碧流。峪口山风徐徐,两侧山崖壁立;松柏苍翠,草木丰茂,崖间溪水澄澈,泉流淙淙。
虽是仲夏时节,此间却凉爽宜人,不觉湿热,听那枝叶吟舞,流水汩汩,偶有燕语莺歌相和,甚是悦耳动听,实叫人心旷神怡。
溪水而左,青烟袅袅,紫气升腾,正是一座全真道观。那四周古木参天,绿荫蔽日,是个幽静绝妙之处。
观外所悬匾额曰“玉泉院”,不时有几个香客进出,倒使这仙家庙宇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一老一小止步于观外,老者身上脏破不堪,藏青色的布料变成了乌黑,袖子更是磨得油亮,背负九柄宝剑,自然便是剑奴公冶和,身侧六岁稚童,浓眉大眼,乃青云大侠沈钧之子沈渊。
“臭老头,此处便到了西岳华山么?”沈渊的目光穿过道观,只见山高入云,不见其巅,如此巍峨,还是他生平初见。
公冶和闻声,举目远眺,那浑浊的眼中尽是道不尽的沧桑,轻轻叹息:“嗯,不错,你爹的死讯,总要来告一声他那狗屁师父。”
“我爹的师父在这院中?”沈渊指着玉泉院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是这里的道士?”
“屁!老子才不是这儿的臭道士!”公冶和一脸嫌弃,“这里就是你爹的师门华山派,此处乃华山门户,那些酒囊饭袋的王公贵人,常来华山祭拜,但又因华山绝险而上不得山,只得在此地落脚进香。”
沈渊眼珠打转,又道:“骗人,你若不是这里的道士,为何知道如此详细?”
“老子以前是行不行?”公冶和气得吹胡瞪眼,若是别人如此问他,那人想必已经命丧九泉了,只是对沈渊,公冶和也不知怎的,嘴上虽然言辞粗鄙,有时甚至凶恶,但心中总是说不出的疼爱。
也正因如此,一路上吵吵闹闹,倒让沈渊将心中悲痛减轻了许多。公冶和的无拘无束也使沈渊少了许多规矩,连称呼也改成了“臭老头”。
沈渊奇道:“哦?”
公冶和伫立良久,只道:“随我来。”
此刻白日高悬,山门正开。公冶和带着沈渊理也不理那守山门的道士,两个道士正待行礼问话,双手抬至半当中,刚要做声,这一老一小竟已进了院内,只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脸茫然。
这园中绿荫蔽天,古意深深,好一处仙家福地,虽不如江南园林之情趣盎然、独运匠心,却胜在清幽雅致、返璞归真。
二人顺着青石路向居中希夷祠走去,这时迎面来了一个知客,见公冶和与沈渊身上衣服破烂,虽心中不屑,但恐监院责备又不敢过于怠慢,忙浅浅作揖道来:“福生无量天尊!你是哪来的道士,来我华山有何贵干?”
公冶和听知客语气有些轻慢,心下不爽,于是站定在路中,斜眼瞧了瞧知客,只道:“你们监院是谁,叫他速来此见我。”
华山派乃天下名门,玉泉院更是盛名在外,多少达官贵人来此皆是说话客气,知客哪成想这么一个怪里怪气的老道竟敢在此出言不逊,遂变了脸色,骂道:“好个贼老道,如此张狂!这里监院身为华山七宿之首,岂容你呼来喝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公冶和冷下脸来,沈渊感受到公冶和身上散发的丝丝寒意,紧忙冲着知客说道:“你还不快去,废话那么多,小命要紧!”一路上,沈渊实在是见多了公冶和杀人,他看公冶和右手拇指与食指搓动,便晓得这是公冶和起了杀心。
“小叫花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知客不识好歹,反来骂沈渊,沈渊暗暗叹气,心道:“狗咬吕洞宾!”于是闭口不在言语。
其实来此途中,公冶和每每杀人前,沈渊都曾劝过手下留情,无奈公冶和是个听不进劝的,此刻虽然挨了知客骂,但沈渊生性良善,真不希望此人因言语轻慢而送命。
正待上前再劝一番的瞬间,就瞧公冶和倏地拔出青霜剑,那知客只觉寒气凌人,眼看着剑刃缓缓架在颈上,却是想躲也躲不开,不知是其动作太快还是被其所带之寒意而吓的双腿发软,此刻,他才后悔莫及。
院内其他过往的道士见此一幕,皆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在玉泉院撒野。不过华山派不愧为武林大派,顷刻十几名持剑的道士就将沈渊和公冶和围住,剑尖相向,一触即发。其中有人喝道:“贼道!还不束手就擒!休要在此撒野!”
知客一脸惊恐,更是不敢妄动,冲着人群喊道:“快,快请监院!”
“住手!”一声大喝,让院内并不常见的嘈杂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一些弟子松了口气道:“是监院,是监院来了。”
沈渊瞧的清楚,来人穿过人群,一身藏青道袍,方脸大耳,短须连鬓,一身正气。
“原是你小子。”公冶和看清来人长相,淡淡说道,“十七年没见,你倒是无甚变化。”
那人闻言一惊,仔细瞧来,更是连忙拱手作揖,惶恐道:“弟子荀伯骥,参见师叔。还望师叔对本派弟子手下留情!”
众人听得二人对话,更是莫名其妙,在场之人大多都是近年来入的门,只有一两个岁数稍长的道长恍然大悟,记起来早年的一些事情。
“哼!”公冶和将剑从知客颈上拿了下来,突然“唰唰唰唰”连着四声,公冶和随手使剑挥了四下,只听知客惨叫,瞬间四道剑痕显现,手脚筋皆断,鲜血渗出不止。这一切,监院荀伯骥连都来不及反应,那知客便已倒地惨叫,荀伯骥心知,此人算是废了。
公冶和收了剑,道:“这算是小惩。”
荀伯骥暗叹一声,施礼谢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随后吩咐弟子将人抬下去医治,屏退众人。弟子们散去后也是议论纷纷,邋遢老道的身份也已大多知晓,只不过“剑奴”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曾是华山派之人,这个消息让一些弟子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华山七宿,这名号倒是响亮。”公冶和揶揄道。
荀伯骥拱手答道:“让师叔见笑了,不过是江湖上的谬称,不足挂齿。”
公冶和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从前一般谦逊规矩,让你在此监院倒也合适。我且问你,七宿中都有谁?”
“七人连我在内,皆是我师父的入室弟子。”
“哦?”
“师叔下山后,师公郁郁而终,临去前将掌门之位传给家师,随后又相继继收了公孙正、吴奇、冯仕轩、季无涯四位师弟入室,加上我、应长天师弟及常志师弟,一共七人,这几年在江湖上游历,才得了华山七宿之称,让师叔见笑!”
“贺冲云倒是教出几个好徒弟!”似是想起当年往事,公冶和有些唏嘘。
荀伯骥笑道:“师父说,季无涯师弟最像师叔,专研剑法,亦是个剑痴。”
公冶和眼睛一亮,道:“若有机缘,我还真想见见这个季无涯,他现在何处?”
“哦,他平常与我师父在同在真武殿中,只这几日与几位师弟同去游历了,此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荀伯骥拉着家常,一点没将公冶和当成外人,也不曾像他人一般惧怕,着实叫公冶和心中舒坦。又听荀伯骥问道:“师叔此次回山,不知有何要事?”
清风拂过,让沈渊一阵畅爽,方才的剑拔弩张着实让他出了一身汗,不为别的,只担心这群道士不是公冶和的对手,反而无辜送命,如此这般结局已算是完满,沈渊不由自主呼了一口气,虽然这一路上也已见了不少杀人之事,但还是不禁会紧张一番。
这时公冶和一把将沈渊拽到身前,荀伯骥早就注意到沈渊的存在,瞧这孩子衣着也是邋里邋遢,想必也是一路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于是问道:“师叔,这位小兄弟是?”
公冶和挥挥手,拍了拍肚皮,说道:“老子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弄些酒菜,一边吃我一边与你说。”
荀伯骥一拍脑门,这才想到,一直站在外面说话实在是礼数不周,且这院中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赶忙说道:“师侄一时疏忽,师叔,小兄弟你们请随我来。”
院内回廊曲折,古木掩映,荀伯骥领着公冶和与沈渊,不多时行至一间客厢,将二人让进屋内,请了坐,奉了茶,又叫来道童备饭。片刻功夫,一桌素斋便端了上来。
公冶和看着一桌子素食,更是连壶酒都没有,咂摸咂摸嘴,叹了口气,道:“娘的,都能淡出个鸟来。”
荀伯骥尴尬笑道:“师叔,您也知我全真戒律不比正一,师侄身为监院,这酒肉……也实在为难。”
“罢了罢了,老子将就能用。”公冶和摆摆手,一脸不耐。
与公冶和不同,沈渊早就饿的肚子咕咕直叫,小孩子哪里管得酒肉,只在旁吃的极香,热腾腾的赤豆饭吃进嘴里,后脑勺都透着香气,又听“嘎吱”一声,沈渊正夹着一根腌萝卜条往嘴里送,一口下去只觉爽脆咸鲜更是极为下饭,另有青菜豆腐做汤更是清香可口。
公冶和瞧着尽觉不可思议,心道:“这能有个什么鸟味儿?”拣一道菜,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去,摇了摇头,可谓无酒无肉,食不知味。
“师叔,你们此番前来不知是…….”荀伯骥话问一半,公冶和便道:“你可还记得沈钧?”
荀伯骥一怔,笑道:“师叔说笑,沈钧师弟我怎会不记得?以沈师弟之天资,当年也是惊才绝艳,谭师伯一向看重,只因当初为师叔……哎!这才与师伯生了嫌隙,不得以下山而去。”
说到此处,荀伯骥似是明白过来,又加上沈渊容貌与沈钧有七、八分相像,问道:“难道这孩子是沈师弟之子?”
第十一回 势不两立
沈渊听得公冶和与荀伯骥说到自己,神情黯淡,默默扒着饭。
且听公冶和道:“正是,沈钧已死,全家只剩下这娃娃,我总该来此向沈钧那狗屁师父知会一声,毕竟师徒一场。我懒得见他,你回头得空去趟镇岳宫,替我说了罢。”
“什么?”大惊之下,荀伯骥陡然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公冶和大致说了京城之事,轻描淡写之中,荀伯骥反倒听出这其中的杀机四伏,惊心动魄,他左右踱一踱步,转身道:“师弟终究是华山派中人,此事非同小可,我须立刻去禀报师父和师伯。”
“你何时去说与我何干?”公冶和放下碗筷,又对沈渊道:“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此等我,明日便回。”说罢,不理荀伯骥,起身走了出去,荀伯骥无奈之下也只好拱手相送。
荀伯骥叫来一个道童在门外伺候,转过头来,对沈渊道:“小兄弟,你就暂且在此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吩咐门外道童。”微微一记叹息,随后负手而去。
公冶和去后,沈渊一味显得拘束,只是默默吃着饭,待人都走后,方才落下筷子,坐在那低头不语,那门外道童进来看过,称道:“小居士,若有甚需要的尽可叫我。”沈渊抬起头来,有些拘谨的称了句“是”,便再无话。那道童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渊见墙头摆着架子床,便移步过去,自京城一役,似这般床榻他再没躺过,不由得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想起青云庄的叔伯兄弟,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历历在目,心中极为委屈,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躺下后脸埋在被子里,生怕哭出声。
多日疲累,也使沈渊哭着哭着便睡熟了。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华山北峰三面峭壁,虽不及其他几峰高绝,但却胜在巍然独秀,更有白云为台,正是登天之门,飞升之处。峰上真武宫依山就势而建,古朴庄严。主殿内居中,正供奉着真武大帝金像,威武庄严,震慑九州。
两道长手持拂尘立于金像之下,左首之人乃华山派现任掌门贺冲云,且看他身穿玄色道袍,剑眉入鬓,三绺长髯垂至腹前,虽年逾七十,却须发乌黑,神采奕奕,看上去绝非古稀之人,可谓养生有道,驻神有术。
右首之人,亦是一身玄色,单缕长须及胸,须发皆白,论年纪当比贺冲云年长几岁,只瞧他眉头紧锁,满是严肃之色,此人正是镇岳宫之主,华山派长老谭真智。
华山派诸弟子亦分为左右而立,左为真武一脉,右为镇岳一脉。荀伯骥恭敬叩拜,起身后将公冶和所述之事禀于二人,待荀伯骥将山下玉泉院之事一一道来后,贺冲云轻叹一声,遗憾道:“沈钧师侄当年意气风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习武之才,且为人忠义无双,若十七年前师兄能让一步,师侄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谭真智则胸中愤懑,大骂道:“这个孽徒如今惨死,难道要怪我这个师父头上吗?当年他明知公冶和入了邪道,却一再为其申辩,我训他几句,他便说我这个师傅心存偏见,是非不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赶他下山?哪怕他当时说句认错的话,我也至多会是命其面壁思过了事!谁想,这小畜生性情犟如蛮牛,我只说句气话,他便真跟着公冶和那个魔头下山去了!”
“即便如此,当年虽然师兄你赶他下山,但终究也没将其逐出师门;每逢年节,师侄问安的书信更是一封也没落下过,可见你们师徒情分总是在的。”贺冲云一旁劝道,“况且,当年的事,我亦觉得沈师侄所言有些道理。”
谭真智胸口起伏,显然是被贺冲云最后几句噎不行,大声道:“连你也……!”谭真智此时愤愤,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最后只瞧他鼻翼微张,“哼”的一声,负手背过身去,再不理贺冲云!
下方弟子见此情况不敢吭声,贺冲云看着下方众弟子,道:“伯骥,你先将那孩子安顿在你处先歇息,现在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我与你师伯下山见他。”贺冲云侧过头看了看谭真智,摇一摇头,“至于你师叔……”
后面这话刚说了一半,谭真智就转过身来含怒说道:“什么师叔!那魔头早已被逐出师门,非我派中人,华山弟子切不可与其走得过近,更不可留他在我全真净地!我华山派乃名门正派,向来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且此魔今日重伤我派弟子,若再见此魔,当合力剿杀之!”
接着谭真智略有深意地看了看荀伯骥,“我镇岳宫执掌戒律,向来无私,但此次情况不同,便也算了,伯骥,你要谨记!”
“这……”荀伯骥谦逊宽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心中想着公冶和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叔。他看向自己师父,贺冲云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意会,忙道:“是,师伯!”
在贺冲云看来,自己这个师兄太过偏执迂腐,为免麻烦,不若索性先依着他,荀伯骥忠厚却不傻,自己的意思必然明白,以公冶和的武功,弟子们合力剿杀也是难以得到好处,不如先前如何待之,现在亦如何待之便好,毕竟同门一场。
夜色澄明,星罗棋布。
落雁峰巅,公冶和负手而立,趁着月光如昼,举目环顾,但见群山起伏,一片苍茫。
顿时胸中豪气干云,大笑三声,自语道:“年年皆来这华山之巅,可这风景却不尽相同!如今各派剑法尽融于我胸中,连蓬莱剑阁的《九字剑经》也已参透前三字,早晚,剑圣之名必然属我!”
转念又笑道,“嘿嘿嘿,这帮蠢道士倒也好笑,这些年来竟是没一个能发现我常来此游逛。”
落雁峰绝壁千丈,如斧劈刀削,直插云端。公冶和信步移至崖边,向下望去,见山腰间正有一处断崖,经年累月的风蚀雨侵,竟被打磨成了一处天然石台。
忽然他纵身一跃,遇石踏石,逢树拂枝,身法凌厉,直落平台之上。抬了头向上看了看,足有十丈余高,心里偷笑道:“此处绝险,无人敢来,更无人能想得到老子竟把多年所得皆藏于这崖下!”
公冶和转过身,十步外有长约一丈、宽约五尺的青石板,走了过去,拂去尘土,双手用力,将青石板翻起轻挪至一旁,石板之下原是公冶和早年为藏剑而凿出的岩坑,坑内整齐罗列宝剑足有二十柄,想来无一不是绝世之剑。
看着多年成果,心中得意;紧接着又从中挑出一柄其貌不扬的长剑,剑柄以粗布草绳缠之,又以粗布、梨木为鞘,拔出剑来只瞧双刃锋利,剑身颜色深黑而暗淡无华,原来此剑上下乃浑然一体,玄铁所铸,公冶和拿在手中竟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公冶和将剑收好,重新盖上石板,长呼了口气,脚下踏岩借力,飞身而上,其身形恍如仙人飞升,缥缈凌云,上至三丈余高时,就看他双脚交替互蹬,腰身旋转,又升了三丈,恰有一棵孤松横在崖上,他双手一勾,一个鹞子翻身,便踏实的落在悬崖之上,随后消失于夜色中。
几声雀鸣,唤醒了熟睡中的沈渊,起身推开门,山中清晨实叫他精神百倍。这一夜当是他这些时日睡得最舒服踏实的一觉。
沈渊左瞧瞧,右看看,嘀咕道:“臭老头这一夜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就要离开,这地方真好,什么都不用去想。”
正想到处转转,沈渊就见昨天那小道童急急的跑来跟前,道:“掌门和大长老来了,要见你,快跟我去洗漱一番。”洗了脸,净了口,小道童又给拿了一套干净道衣叫沈渊换上,重新梳了头,俨然似一个道童模样。
沈渊本不愿去见,只道:“小道长,我还要再此等一会儿昨日那个老头,他回来若见不到我,怕是又要闹出事来!”
小道童却不由分说的拉着沈渊往主殿去,边走边说:“掌门和大长老德高望重,下山见你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怎好再叫他们久等?再说二老武功高强,有他们在此,还怕那老贼还真敢撒野不成?”
“不许骂臭老头!”沈渊一用力,反倒把那道童拽了一个趔趄。
小孩子闹脾气,总是说风就雨,那小道童也生了气,插着腰,骂道:“我就骂!老贼!贼老道!”
沈渊心里不快,就觉得眼前的这人和昨天被公冶和教训的那个知客一般,都是个不讲道理的,气的急了,便一拳就打了过去!
两岁多的时候,沈钧便叫他习武,虽然是最基本的拳脚功夫,但这一练便是四年光阴,更何况他内功也有了一丝根基,在青云庄的时候,当地同龄的孩童基本无人是他对手,就连比他大三四岁的孩子也是打他不过。
这眼前的小道童是比他大了一两岁,可却没有学过武功,这一拳根本就反应不及。
“嘭!”那小道童捂着左眼,跌倒在地,“哎呦,哎呦”的叫着,且听他道:“好你个臭小贼,有种在这等着,叫你有好果子吃!”起来就跑了个没影。
沈渊毕竟还是个孩子,在别人家打了人心里总是有些发慌,暗道:“糟了,他定会告我的状!我得赶紧跑!要不然叫来什么掌门监院的,我就完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道:“哼!这个破地方,一点也不好!这就把衣服脱了还了你们,也不欠你们的情!逃出去后就在外头找个地方先藏好,再等着臭老头回来!”沈渊打定主意,换回了自己的脏破衣裳,就向大门跑去。
第十二回 我不稀罕
另一头,贺冲云、谭真智正与荀伯季在主殿叙话,谭真智身旁还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生得白面俊朗,神态高傲。
这时那小道童跑了进来,哭喊着就跟荀伯骥告状道:“师父,那个姓沈的小居士竟然打我!”边说边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青肿的眼睛,“师父您看!”
道童此言虽是冲着荀伯骥说的,却立刻引起贺冲云与谭真智的注意,三人皱起眉头,荀伯季看了看贺、谭二人,询问那童儿道:“无缘无故,他为何对你出手?”
“我只叫小居士来此处而已,没想到他却非要等昨日伤人的那个魔头,并说那魔头见不着他定会大开杀戒,我起初还以为小居士是担心我们,便叫他宽心,说掌门和大长老都在,定不会让那魔头撒野,谁成想,那小居士竟与那魔头是一伙的!不由分说便将徒儿打成这般模样!”
道童偷偷瞄了眼谭真智,直起腰板又道:“徒儿又听说,那魔头杀人无数,嗜血成性,又是从我们华山派逐出的,虽然师父您称他为师叔,但徒儿替受伤的师兄气不过,才骂得他,还请师父治徒儿出言不逊之罪!”
荀伯骥眉间皱起,他可想不到,才八九岁竟有如此犀利之口舌。
见谭真智神色冰冷,自己师父倒是颇感无奈,荀伯骥微微叹气,道:“守阳,你先起来,”又看向贺、谭二人,“师父、师伯,我去将他带来!”说罢看了看便出了殿去寻沈渊。
道童名为张守阳,正是荀伯骥才入门的弟子,其实他来时就已想好说辞,想来是怕自己出言不当而受荀伯骥责罚,又晓得谭真智的脾气,情急之下避重就轻、添油加醋的事也是会的,可见莫看年纪尚小,却也有些心计。
沈渊顺着回廊正往外走,恰与荀伯骥走了个对头。
二人隔着几步远,荀伯骥还不及问话,沈渊见状扭头便跑,未跑几步就被荀伯季制住。挣扎中,荀伯骥急道:“怎么,打了人就想跑?”
沈渊听后,反而不在动作,只瞪着荀伯骥质问道:“你们华山派都是这般蛮横无理的么?只许你们骂人,倒不许我打人了?”
“这…….”荀伯骥毕竟先前只是听了一面之词,此刻沈渊的话中倒似另有内情一般,自己没搞清楚事实真相,便先入为主而认为错在沈渊,实在惭愧,一时语滞,手也不自觉松了一松。
沈渊胳膊一甩挣脱出荀伯骥手掌,自己揉了揉上臂,不逃不躲,心道:“本是那小子出言不逊在先,即便我打人不对,大不了让他再打回来!父亲曾说男子汉当顶天立地,今日绝不让这帮牛鼻子看轻小爷!”
见沈渊目光如炬,再无方才慌乱,荀伯骥心念想必确有隐情,于是问道:“去唤你的是我徒儿张守阳,不知他怎么得罪了你,你为何打人?”
听得荀伯骥语气软了许多,沈渊这才与他说了前因后果。
得知实情后,实叫他胸中郁闷,他实在不敢相信张守阳小小年纪居然有此心计。
只道:“小兄弟,你且随我去见掌门和大长老,当着他们二老的面与我那徒儿对质,若你说的为真,我自会替你主持公道!不知你敢也不敢?”
沈渊“哼”的一声,道:“我死都不怕,还怕对质么?劳您带路便是!”
荀伯骥脚下一顿,心道:“是啊,这孩子死都不怕还有何惧?更无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撒谎,哎,谭师伯也真是有些小题大做!”
刚开始沈渊还尚有丝忐忑,越近主殿反而心中愈发的平静。
入了殿,沈渊便看到为首的两个老道,且听荀伯骥道来而知那左首的是掌门贺冲云,沈渊见其面目慈善,与人感觉恍若流水一般,竟有些亲近之感。
紧接着又听他道:“这位便是我华山派大长老谭真智道长,也是你父亲的师父,论辈份你当叫声师公。”
沈渊抬眼看去,只瞧谭真智面容不善、神色阴沉,周身气息好似寒冰,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仿佛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斜眼瞧了瞧张守阳一脸得意,心中气愤,更有股傲气生出,扬起头反瞪着谭真智暗道:“我偏不理,看你能奈我何?”
殿中气氛顿时有些压抑,那谭真智身旁的俊秀青年见沈渊无礼,喝道:“小贼,掌门与长老在此,还不跪拜!”
一石激起千层浪,别看沈渊年纪小,可也不受他人随意喝骂,愤愤不服道:“呸!我沈渊跪天跪地跪父母,他是何人,我凭什么跪他!”
又指着青年男子道:“你是什么东西?凭啥骂我?”
那男子想是也如天骄一般,平日里更无人顶撞,今日被沈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顶了嘴,一时竟有些语塞,气道:“你!你个小贼竟敢出言不逊,今日我若不教训教训你,我便不叫袁策!”
说罢便欲下来动手,却被谭真智抬手拦住。
谭真智冷冷说道:“小畜生,毫无家教可言!从今往后,你便在我镇岳宫修习学道,策儿,”转头又对袁策道,“便叫他入你门下,你来教他规矩。”
“是,师父。”袁策心中有些不愿,但也不敢反驳,只得应承下来。
得了谭真智之命,便开始冲着沈渊发号施令起来,道:“今日你无故伤人,又目无尊长,当罚四十竹篦,念你年纪尚幼减罚二十,而后责你于莲花洞面壁思过十五日,十五日满再行拜师礼。来人,行罚!”
“等等!”荀伯骥实在看不下去,突然拦住袁策,道:“师伯,师父,袁师弟,此事有差,是我这劣徒搬弄口舌是非,沈渊并无罪过,听我一言,此事本为小孩子之间打闹,即便有些不懂规矩,袁师弟你这责罚也太重了些!”
一旁贺冲云也在打圆场,缓缓道来:“是啊,师兄,此举过重,小孩子打闹,无须小题大做!”
张守阳在一旁见荀伯季和贺冲云都不向着自己说话,心里有些发虚,同时又暗暗生出一丝恨意,只是张守阳不知道,这一丝恨意竟是将来自己种下的恶果,此为后话。
这时他噗通跪在地上,大叫冤枉:“师父,掌门,大长老,弟子先前若有半句假话,弟子….弟子不得好死!”一时情急,张守阳竟逼得自己发了如此重誓。
此言一出,不仅荀伯季与贺冲云大吃一惊,便是张守阳自己亦后悔不已。
“伯骥,你可听见否?”谭真智面无表情,道,“你门下弟子立重誓以证清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况且,这小畜生也算是是我镇岳宫的人,我亦有责替劣徒管教其子。”
“这……”荀伯骥一时无话可说,又听贺冲云道:“师兄,你……”
还未等贺冲云说完,就被谭真智打断:“师弟,勿须多言。我这是为了他好”谭真智抬眼看着贺冲云,毫不退让,没有一点余地。
一旁沈渊满是轻蔑,道:“你们还真是自以为是,小爷什么时候说要入你华山派?”
此话一出,荀伯骥愣住,谭真智与袁策脸色铁青,只有贺冲云叹了口气。
袁策羞恼,怒道:“小畜生,我告诉你,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华山派!更不知有多少人想拜我镇岳宫而不得!如今这等好事落你头上,你竟不知好歹,还敢口出狂言?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不稀罕,有本事你杀了小爷!”沈渊扬起头,面对袁策凶恶,亦是丝毫不惧。
正待袁策想要动手之时,就听那老鸹般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谁敢动这臭小子一根汗毛,我便血洗华山!”
只见公冶和傲气冲天缓缓走进殿内,每一步都煞气森然,袁策还想猖狂,可下一刻吓得竟是动弹不得。
谭真智见来人,更似仇人见面,大叫一声“魔头受死!”
然后突然暴起,飞身以混元掌击向公冶和。谭真智的混元掌功力可谓华山第一,掌力可劈山断石,阳中有阴,刚中有柔,若打在血肉之躯上,其内力可瞬间击碎脏腑,登时毙命!
公冶和却正眼也不瞧,手持昨夜那把为沈渊挑的宝剑,连剑鞘也不褪去,脚步微动并以一招长空一气剑刺向谭真智的混元掌!
剑掌相撞,只听“轰”的一声,就瞧谭真智倒飞出去,直接砸到陈抟老祖像前,而右臂更是鲜血淋漓抬不起来!这一剑虽未出鞘,但谭真智右臂被真气震断了骨头,就连筋肉也被撕裂了几道伤口!
“噗!”谭真智喷出鲜血,胸口起伏,显然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公冶和拔出剑来,慢慢走向谭真智,杀意凌厉。
贺冲云忙挡在公冶和身前,劝道:“师弟,不可啊!”
公冶和看着贺冲云,停顿了片刻,对谭真智道:“今日便饶了你。”
贺冲云见他收了剑走向了沈渊,长吁一声,心下暗叹:“想不到,他武功竟到了如此境界。”公冶和这一出手,也叫在场的华山弟子震惊不已,谭真智在武林中也是泰山北斗,竟在公冶和面前走不了一招!
公冶和不理众人,径直走向沈渊,漫不经心的问道:“臭小子,你是想拜进华山派还是愿意拜我为师?”
第十三回 拜师剑奴
听得公冶和发问,沈渊只瞥了一眼谭真智等人,想也不想便拜了下去,道:“徒儿沈渊,拜见师父!”孩童对一个人的喜恶是最为真实和直接。
“好!”公冶和狂笑,指着陈抟神像道,“老祖为证,从今往后,臭小子你就是我公冶和的徒弟,我看谁还敢来欺负你?”说完瞪一眼袁策。
袁策被这一眼吓得冷汗直冒,赶忙挪至谭真智身旁搀他起身。
谭真智简单抹了身上血迹,怒道:“逆贼休要张狂!小畜生乃是我徒之子,如今你收入门下,岂不乱了纲常辈分!我岂能容你在此败坏我派名声!”
“聒噪!老子现今又不是你们华山派的,收不收徒与尔等何干?”
“你!”被公冶和一句话噎住,一时间谭真智竟不知说什么好。
“口舌之利!哼!”一旁袁策见师父嘴上吃了亏,立刻壮起胆子帮腔:“既然非我华山派人,你在此动手逞凶就不怕与天下武林为敌吗?”
“天下武林?嘿!”公冶和嘲道,“这儿他娘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说话同时,公冶和拔剑收剑,这动作在场诸人居然没有几人能看清,只觉得寒光一闪,那七步之外的袁策瞬间身首异处,倒在地上!
贺冲云震惊无比,失声道来:“剑气!”谭真智亦大为惊骇,他如何想得到,公冶和竟然能以剑气隔空杀人,这般修为只怕天下少有!
此时殿内静得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到,众人看着袁策的人头滚到谭真智的脚下,死不瞑目的样子,更是又惊又俱,沈渊亦是不知所措,虽然他讨厌袁策,但知他还不至该死,就这般丧命实在可怜。
瞧了瞧公冶和,心中又升起了一丝顾虑,可转念想到父母之仇,沈渊定下心来,他认定只有公冶和能让自己有报仇之力。
此时谭真智这才反应过来,跌坐在地上,捧起袁策首级,老泪纵横道:“策儿啊!”贺冲云没想到事态居然发展到这般境地,大怒道:“师弟!你疯了不成!”
公冶和冷笑一声,道:“这人出言恶毒,小人嘴脸,杀便杀了,又能怎的?何况,我公冶和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不杀几个人如何对得起我这名号?”
袖袍一抖,贺冲云沉声道:“既如此,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公冶和!我要你为我弟子偿命!”谭真智此时恨不得生啖其肉“华山派弟子听令,合力布阵,诛杀此魔!”此令一出,顷刻间在场华山弟子纷纷拔出剑来,将公冶和与沈渊围在中央。
“哈!就算你们齐上我又何惧?”公冶和浑然不惧,更多是蠢蠢欲动的战意。
这时跳出整整二十八人来,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共二十八星宿方位移动。
公冶和瞧得明白,此为华山派《四象剑阵》,此阵如穹顶天罗,布阵虽只需二十八人,但阵中却包罗万象,变化莫测,杀机四伏,威力无穷。
若是别的什么阵法,或许能困住公冶和一刻,可惜的是,这二十八人布的阵法却是剑阵!但凡与剑有关的,公冶和岂在话下?低头对沈渊道:“你站着别动。”
沈渊拽了拽公冶和的衣角,道:“师父勿伤人命,这些人实在无辜。”
“臭小子,这些小辈没一个值当我杀的,你瞧为师剑不出鞘便能破了此剑阵。”说罢,公冶和便在阵中搅动风云!
单看那二十八人布的剑阵可谓险象环生:七剑强攻,同时又有七剑围堵,七剑暗杀,七剑防御,四象轮回更替,密不透风。常人闯阵,若论生死,必无生还;若论胜负,绝难得胜。
但公冶和不同,他一生独痴于剑道,且其武功层次怕是已臻化境。这剑阵威力虽大,却在公冶和眼中犹如儿戏一般。
殿内剑光如雨,公冶和在阵中却极为从容,再细观去,更无一剑能近其身,只随便扫了几眼便觉无趣,突然公冶和一记翻江倒海,撩开青龙位的七剑,接着转身横扫,“呜”的破空声起,随后连续七声闷响,再瞧白虎位七人捂着肚子皆倒地不起,辛亏公冶和剑未出鞘,若非如此,这七人岂有命活?
再看公冶和剑招不停,一招龙飞凤舞,其余二十一人再也握不住剑,齐刷刷的飞了出去。诸人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公冶和收了势,三招便将华山派镇派剑阵给破了去,华山上下皆无人敢信,又不得不信。
“厉害不厉害?”公冶和对沈渊道:“我可是手下留情了啊!”
沈渊钦佩不已,忙着点头。同时暗下决心,定要跟公冶和练好武功,为父母报仇雪恨!
“师弟,你还不出手?”谭真智催促着贺冲云,道:“今日我华山派脸面尽失,你这一派掌门怎这般窝囊!”
贺冲云平时云淡风轻,但此时脾气再好,听得谭真智如此说来,也是有些恼怒,道:“师兄差矣,我三人自小便同在师父膝下学艺,难道你一点同门情分都没有么?”
“正邪殊途,师弟你身为掌门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徒惹天下英雄耻笑!”谭真智言语间刻薄尽显。
公冶和却掏掏耳朵,道:“贺冲云,我知你重情重义,不过姓谭的有句话说的不错,正邪不两立,你这般优柔寡断,徒惹笑耳!”
说着从背后取出破浪剑,又将手里的玄铁剑扔给沈渊,沈渊接住后双手一沉,登时退了三、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暗暗嘀咕“真沉”。
“罢了!”贺冲云长叹一声,随后凌空而起,双掌齐出全力向公冶和打来,势大力沉,竟隐隐带着龙吟之声。
公冶和眼睛一亮,笑道:“纯阳飞龙掌,飞龙入海!”,说话瞬间,一道纯阳热力扑向公冶和,公冶和举剑相抵,以一招不曾见过的剑式化去了攻势,二人各自退了一步,再瞧二人表情,贺冲云面容沉重,公冶和却满眼惊喜。
“没想到你竟能将我逼退一步。”公冶和笑道,方才交手的一刹那,他能察觉的出贺冲云掌力雄厚,内力之深更是直逼自己。
贺冲云却摇一摇头,目光决绝而道:“我知你未尽全力,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功如今天下少有人敌,想必你那以血肉饲剑的邪功已然大成!罢了,今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除了你这祸害!”
“哈哈!你说的是那部《血剑大法》?”公冶和听了这话,反倒笑出声来,“贺冲云啊贺冲云,连你也相信我会练那不入流的剑法?”
不待贺冲云答话,谭真智便讽道:“百年前血剑老魔纵横天下,凭的便是这部《血剑大法》,此功法最大的特点便是每杀一人功力便增加一分,你却说不入流,你敢说你如今的境界不是这《血剑大法》的功劳?如若不是,你杀人无数又做何解释!”
贺冲云一顿,点了点头,又看向公冶和,道:“当年你在房内偷看邪功秘籍,被师父和谭师兄抓个正着,师父也因此将你逐出师门,从前即便武林中如何风传你杀人祭剑,我都还不信,现在看你武功近乎天下无敌,我又不得不信。”
“难道只凭看一本秘籍,就能断定一个人好坏对错吗?不过一本书而已,若不翻阅又怎知书中内容是正是邪?师父,”沈渊插话道,“咱们走吧,我还以为华山派各个都是我爹那般的英雄好汉,如今看来,真叫人大失所望!”
谭真智听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
只听几声大笑,“不愧是沈钧的儿子,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公冶和又指了指谭真智,“好徒儿,十七年前,你爹便是因说了这些话被这个姓谭的赶出了华山!”
“这破地方,不待也罢!”沈渊满是嫌弃,一刻也不想在这华山派的地方待下去。
“好小子,有种。”公冶和笑着拍了拍沈渊肩膀,又道,“贺冲云,你可听到了?告诉尔等,杀人,那是老子觉得该杀。至于《血剑大法》,就如我徒儿所说,若我未看,我又怎知这功法这般不入流?哈哈哈哈!好徒儿,我们走!”
公冶和带着沈渊,转身便往殿外走去,却听谭真智一声厉喝:“站住!杀了人就想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华山众弟子听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武林除掉祸害!”谭真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只是在场的弟子却纷纷看向贺冲云。
贺冲云皱眉瞧着,沉默不语。无奈之下,众弟子只得将二人围个水泄不通,公冶和侧头瞧了瞧贺冲云,冷笑一声,正欲拔剑,就听贺冲云喊道:“且慢!都退下!”
“师弟!”谭真智大怒,“你是何意?我徒袁策难道白死不成?”
“师兄,你是要更多弟子枉死么?袁策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贺冲云气急,一番话更是说到众弟子的心坎里,众弟子看向谭真智,直叫他哑口无言。
公冶和冷笑一声,道:“我们走!”
“慢!”贺冲云突然叫住二人,“你方才话中之意是说,你从未练过这门邪功?”
公冶和理也不理,领着沈渊脚步不停向殿外而去。没走两步又听贺冲云问道:“那你所用剑法是什么?”
公冶和转头嘲道:“不识剑圣陆离,也当识得蓬莱剑阁的《九字剑经》,亏你也被称为武林泰斗。”
“原来是《九字剑经》!”贺冲云恍然大悟,自语道,“是了,《血剑大法》又怎比得过《九字剑经》?他一生痴于剑道,心无旁骛,更有如此机缘,我不如他,谁也不如他!”
他突然想起来先师临终前一直念叨一个“悔”字,原以为是师父后悔授他武功,这才明白,或许所有人都错怪了公冶和。
再抬头瞧去,公冶和带着沈渊堂堂正正的走出殿外,无人敢拦,就在众人瞩目之下渐行渐远。
当年公冶和被逐出师门,如今细细想来,倒是有许多疑惑之处,比如说那部《血剑大法》邪门秘籍是从何而来?
照师弟的性子,即便是在外边所得此秘籍,若不入他眼必随手弃之,又怎会带到山上?想到此处,他无意看了眼一旁疾首蹙额,瞋目切齿的谭真智。
感觉到贺冲云的目光投来,谭真智仪态尽失,勃然大怒道:“今日之事必成我华山派大耻!必遭天下武林耻笑!贺冲云,你难辞其咎!”
随即叫上其他镇岳宫的弟子,“将策儿尸身收好,好生安葬!此仇不报,我谭真智誓不为人!”
贺冲云问道:“师兄,你待如何?”
“我要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谭真智眼中阴狠,杀意尽现!
“掌门师弟,我要你发一道斩魔令,振臂高呼,使天下群雄共诛此贼!我就不信,他能敌得过天下武林!我再与陕西布政使李大人去一封书信,以诉其种种恶行,使官府通缉此贼!好叫他插翅难逃!”
第十四回 赠剑北冥
看着谭真智,贺冲云仿佛再不认识这位师兄,久久不曾回应。
只听谭真智又冷冷道来:“正邪不两立,掌门是有为难之处么?”言下之意,若贺冲云还念及旧情,便是正邪不分,这掌门之位也当不得了。
少年时,贺冲云便知谭真智一心想继承掌门之位,但论天资心性,师父更属意公冶和。
贺冲云心中想着,虽然那时师父并未明确何人可承掌门之位,但师兄却早早将公冶和视为对手,处处相较,奈何公冶师弟赤子之心,武功愈发精进,更得师父喜欢。
直到十七年前,师兄发现公冶师弟偷看邪派武功秘籍报与师父,可谓登高跌重,当所有人都以为掌门之位必然传给师弟的时候,师父盛怒之下,将其逐出了师门,期望愈高,失望愈大。
想到此处,贺冲云不觉骇然,有些真相好似隐隐浮出水面,却又叫他不敢再想。
他并不贪恋掌门之位,但此刻若叫谭真智主持大局,恐怕又会引出武林中的腥风血雨。贺冲云见他咄咄逼人的架势,心道:“不如先依着他,至少局面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掌门师弟!”谭真智再次催促着。
贺冲云道:“就依师兄。”
送走谭真智及镇岳宫弟子,荀伯骥连连摇头叹息,不禁自言自语:“明明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就发展成如此地步?”
又看了看一旁局促不安的张守阳,荀伯骥心中升起了一股厌恶,对着众弟子道:“都下去吧。”
张守阳偷瞄荀伯骥,见他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偷偷松了口气,随着众弟子唱了诺,纷纷退了出去。他却不知道,荀伯季此时已有了将他逐出师门的念头。
“伯骥,”贺冲云唤道。
荀伯骥回道:“师父,有何吩咐。”
“立即去信,叫你几位师弟即刻回山闭关。”
荀伯骥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师父的用意,立刻应道:“是,弟子这就去办!”
自出了玉泉院,沈渊便随公冶和一路下山,朝着潼关而去。
上了官道,公冶和悠哉悠哉,身后那九把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沈渊依旧穿着那件破烂衣衫,背着那柄玄铁剑,气喘吁吁的跟着公冶和,骄阳炙烤,已是汗流浃背。这一老一少,少不得叫人指指点点。
“师父,歇歇吧,实在走不动了!”沈渊觉得口干舌燥,抹了汗恳求道,“这把剑也太沉了!”
公冶和瞧了瞧,一声也不出,只顾着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眨眼功夫,就瞧公冶和就变成了芝麻绿豆大的人影。
沈渊见他不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咬了咬牙,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远远的跟着。
走着走着,沈渊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无根,恍恍惚惚的望着远处那公冶和的人影立在一株老柳树下,接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再一睁眼的时候,眼前却是床架子和鹅黄的床帏,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便坐了起来,低头看着那玄铁剑搁在床头,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再看一旁叠着身崭新的蓝布衣裳,地上另有一双新麻鞋,不禁有些惊奇。
又环顾屋内,两扇琉璃窗趁得屋内甚是敞亮,中间桌椅摆设得也甚济楚,墙角一盆兰草,更是多了一份雅致。
“吱呀”的一声,公冶和推门而入,一身崭新道袍,手里还捧了只烧鸡,自顾自得啃着,见着沈渊呆呆的坐在床上,嘴里含糊着说道:“醒啦?”
“师父,咱们这是在哪?”沈渊下了地,直勾勾的盯着烧鸡,也是直咽口水。
公冶和瞧着那模样,便撕下只鸡腿递给沈渊,沈渊也不客气,抓着鸡腿便开始囫囵啃着,想是饿的急了,没吃下两口就噎着了,赶忙送水往下顺。
公冶和揶揄道:“老子莫不是收了个蠢徒弟,见了鸡腿就这般没出息?”一瞧沈渊似没听见一般只顾坐在凳上大快朵颐,眼看着没几下那鸡腿就剩下了骨头。
肚子里有了底,沈渊也算是缓过了劲。抬头问道:“师父,咱们这是在哪?我只记得走着走着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了。”
“潼关城,”公冶和拣了根鸡骨,边剔着牙边道:“你小子地上一趴倒是省事,还得老子拎着你进城!没成想你这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
沈渊不服,辩道:“打从那山上下来,师父您就让我背着这剑,当真太沉,一路上您走的倒快,我跟在后头又热又渴,还追不上您,好不容易跟了上来想歇一歇,您不是也没准么?”
再瞧公冶和嘿嘿一笑,道:“为师其实是在试你,不妨与你小子说,老子收徒最看重心性,无大毅力之人,哪怕天赋再高,老子也瞧不上半眼。”看着沈渊有些不明所以,又道:“你小子倒没让老子失望,你可知那把剑有多重?”
沈渊摇一摇头。
“二十八斤,”公冶和走过去将剑抄起,拔了出来,细观剑身,眼中都冒了精光,“此剑名曰‘北冥’,剑身长三尺,宽一寸二分,去年于襄阳剑冢所得,宋时剑魔以千年玄铁所铸,剑身剑柄浑然一体,经千锤百炼,劈山断金,吹毛断发,可谓所向无敌。这剑沉重,寻常高手用之笨拙,易致人气力不济,故而即便善剑之人亦视为鸡肋。久而久之便成了沧海遗珠,只有我知其为至宝。”
这番话沈渊听得云山雾绕,更别提剑魔剑冢是为何物。
不过沈渊却听懂他一路背的这把剑当真是了不得。又听公冶和道:“入了我这一门,当师父的自然要给徒弟些好处,这北冥剑从今后便是你的了!”
“师父,真的?”沈渊有些兴奋的说道。
“老子向来一言九鼎!”一瞪眼,公冶和“唰”的一声将剑身插回鞘内,详怒道:“臭小子,别等我后悔将剑收了回来!”
沈渊赶忙接过了北冥剑,双手抱在怀中,嘿嘿的傻笑着。
“别高兴的太早,你可知倘若昨日路上再你多叫一次累,老子当即把你踢出师门!”公冶和泼了盆冷水,“另外,这北冥剑可不让你白拿的!你须答应我两件事,这剑才归你。”
“师父,您说!”
“第一,除了睡觉出恭,你须时刻背着此剑,时间长了于你自有好处。第二件事绝非易事,我会将我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但要你在四十岁前达到剑圣之境,当年陆离四十余岁时成就剑圣,老子的徒弟就要比他强,如此老子才能脸上有光!老子老了,这辈子定是不如陆离的。”说到此处,公冶和言语中透着些不甘。
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沈渊答应得倒是痛快。
公冶和瞧着他不知深浅有些不快,这数百年又有几个陆离?遂再问道:“剑圣之境,老子终其一生也未及其门径,你就如此笃定可在四十岁前达到此境界?”
沈渊想了想,昂首哼道:“那陆离可以,我为何不可以?四十岁前算得什么,我三十岁前就行!”
这番话实在叫公冶和哭笑不得,看着那小公鸡一般的模样,只好骂道:“呸!你个黄毛小子,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接着转念又道,“不过你有如此志向,也算不辱我公冶和的名号!你可别只说不练,此等高手数百年也未见得能出几个,且非大毅力、大智慧之人不可为,这其中苦难非常人能受!”
沈渊眉头紧锁,公冶和瞧着,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片刻沉默,沈渊低声问道:“师父,何为剑圣?谁是陆离?”
见有此问,公冶和点了点头,“自古便有文圣武圣、医圣酒圣,不论什么,做到人间极致便可尊为圣人。我等习武之人同样求个极致。剑有双刃,含阴阳轮回、包容万物之意,故为百兵之君,若有朝一日能人剑合一,便是手中无剑亦可分金断石;御气可化剑,万物皆可化剑,此等境界既是剑圣。”
公冶和说着,那满眼尽心驰神往,忽然叹了口气:“想必,最后还是一个‘悟’字。”最后这话倒是像与自己说的。
见沈渊低头思索,他便停下话来。
忽然之间,沈渊觉得‘剑圣’二字宛如星辰遥不可及,方才所夸海口实在叫人笑掉大牙。一时间小脸发烫。
公冶和故意笑道:“怎么?要知难而退?”
那股倔劲又冲上了头,沈渊脱口而出:“莫瞧不起人,我便做与你看,倘若四十岁前不达此境,我将这宝剑还你便是!”
公冶和一愣,随即埋头大笑。沈渊不解,有些羞恼:“臭老头!笑什么!”
“娘的!连师父也不叫!”公冶和抬腿就朝沈渊的屁股踢了一脚。
沈渊自知失言,也不敢反驳,只小声问道:“那陆离又是何人?”
每次提到陆离,公冶和的神色即变得复杂,带着钦羡又带着嫉妒,他透过琉璃窗望着远处,缓缓道来:“陆离,是即便失踪了四十四年,却依旧让老子只能望其项背之人。不提也罢,来,也有日子没沾荤腥了,为师带你去吃些好的!”
“嗯。”沈渊没反应过来,忽然惊道:“嗯?师父,咱们哪里来的盘缠?”
“抢的!”
沈渊大惊,赶忙劝道:“师父,我爹曾言道,抢人财物非正人君子所为!”
“我呸,老子何时说过老子是好人?少废话,去还是不去!”公冶和有些不耐烦,可眼睛里却另有一丝尴尬。
沈渊自小耳濡目染其父言行,莫看年纪小,可却分得出善恶黑白,这抢来的财物终是赃物,用之则不善。所以,沈渊还是坚持不去。
见拗不过沈渊,公冶和想着,那上好的酒肉总不能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吃独食,只得好言说道:“罢了罢了,这几十两银子是从城外马贼身上所得,昨日你晕了后,老子拎着你往潼关城走,青天白日,几个马贼不开眼敢劫到老子头上,我如何能饶得?再说这送上门的银子,不拿容易遭报应。”
“当真?”沈渊将信将疑。
“为师还能骗你不成?”
想着方才的鸡腿,沈渊不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犹豫了片刻,咧嘴笑道:“行,师父,我还想吃烧鸡!”
公冶和一听,忙道:“走,想吃几只就吃几只!”说罢,沈渊换了新衣新鞋、背了剑后,这师徒二人便下了楼去。
出了客栈往西不远,正有一家酒楼,生意甚好,公冶和带着沈渊刚一进去,便有小二招呼着入座。奉上酒肉,公冶和刚一动筷,沈渊就上了手,抓起烧鸡便啃了起来。
公冶和嘬了口酒,问沈渊道:“给我当徒弟,少不得受累吃苦、风餐露宿,可后悔?”
沈渊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顾吃肉。
“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公冶和正色道:“那些个俗门俗派,只顾着脸面上的规矩,倘若你真留在那,这辈子也不见得有甚出息,更别提报仇雪恨。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间之大就如这浩瀚沧海,任你遨游!”
沈渊停了下来,静静听着。
“将来行走世间,你只需记得十二个字,明是非、辨黑白、重信义、守本心!我将北冥剑赠你,亦是望你不违‘北冥’二字之真意!”
第十五回 同病相怜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见沈渊似有不懂,公冶和张口便将庄子的《逍遥游》背了几句,再瞧沈渊满是不敢相信,又道,“别看老子这般模样,那些个道典经文几十年前便倒背如流!读书明理,圣贤们所言总归有些道理,能悟几分还要靠你自己。”
沈渊点了点头,道:“徒儿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公冶和详怒,“快点吃,吃完饭我们便离开此地。”
“师父,我们将往何处?”
“先去绍兴,听闻此地有古剑出世,不知真假,总要前去看一看;顺道往那嵩阳书院走一遭,那里山长几年前曾受我恩惠,如今从他处与你讨几本书来,也好叫他于学问上指点你一二;待入冬前,便往终南山去。”
正说着,就听门外一阵嘈杂,师徒二人出来瞧去,只见两个青衣捕头挎着腰刀,带着一班衙役,持着水火棍,如狼似虎地用铁链压着一个五十岁光景的妇人往城外走去。
那妇人右腿受伤,虽经简单包扎,但仍有鲜血渗出,拖了一路。
沈渊见此,有些不忍,举眼瞧了瞧公冶和,却被其当作没瞧见一样,转身便欲进屋。
沈渊微微叹了口气,忽然听得公冶和“咦”的一声,顺着公冶和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比沈渊稍大一两岁的小姑娘顺着血迹悄悄的跟在衙役后面。
公冶和与沈渊轻道:“在此等着。”说罢,身影一晃便出现在那姑娘身后,伸手轻轻一拍肩膀,那小姑娘“啊!”的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转过头来,满是惊慌。
公冶和瞧着,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是机灵得很,虽然脸上慌张,但眼珠子却转个不停,似是想法子脱身。
咧嘴一笑,单手便将这丫头提了起来,任由这丫头挣扎,却怎么也无济于事。一晃的功夫便回到酒楼。招呼着沈渊,同回了客栈。
客栈房内,这小姑娘瞧着抓她的老头,心道:“这老头怪里怪气的,不似好人,倒是旁边的小子浓眉大眼,应是老实人家的孩子。莫不也是同我一般被这老头抓来的?”
想到此处,突然听到公冶和那老鸹般的声音说道:“丫头,你叫个啥?”
这声音瘆人,这小姑娘吓得直退到墙角,不敢答话。
沈渊笑道:“看你比我大个一两岁,我便称你姐姐。小姐姐,你不用怕,我师父就是说话难听,见你偷偷跟着那群衙役,一时奇怪,故而想问问你为何跟随他们,或许我们能帮忙。”
“原来是师徒。”那姑娘如此想着,她看了看公冶和,又瞧了瞧沈渊,眼珠打转,随即便哭了起来,那眼泪止不住的流,哼哼唧唧的哭声叫沈渊抓耳挠腮,也叫公冶和烦躁不堪。
公冶和平常疯疯癫癫,心思却是细的。
别看这丫头灰头土脸的,但仔细端详倒是个白璧无瑕的美人胚子,杏眼灵动、唇红齿白,自有一股子可爱。此刻虽梨花带雨,可这哭声中却是半真半假,故而公冶和也不做声,只是一旁瞧着。
沈渊见着哭了,心下急的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慌慌张张的道:“小姐姐,你莫要哭了,有什么且委屈尽管道来,我师父武功了得,若有难处定会相助!”说完,沈渊看向公冶和,“是吧,师父?”
“没出息!”公冶和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嘴上却道:“莫要哭了,丫头你先说你叫个啥,为何要跟着那班衙役?”
“阿公,可会帮我救出婆婆?”那小姑娘止了哭,小心地问道。
见公冶和不做声,只好继续说道:“我叫禾南絮,家住华阴县北赵家村,那抓走的婆婆本是家母的乳娘,自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家中只剩下我与婆婆相依为命,只因昨日婆婆在赵相公家做工,失手打碎了一件瓷瓶,那赵相公不依不饶,还打伤了婆婆的腿,又叫我们赔三百两银子才算作罢,若是拿不出钱来便叫我去赵家给他家小公子作个童养媳,否则就报官抓人!”
说着,又抽泣起来。
公冶和听了这姑娘的姓名,若有所思,只是沈渊在旁气愤不过。
接着禾南絮边哭边道:“婆婆怎肯让我受此委屈,回来后便要带我连夜逃离此地,刚出了关,不想便被这班捕快衙役堵在渡口,婆婆拼了命让我逃了出来,不想婆婆自己却被抓了去!呜呜呜!”
公冶和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道:“丫头,你是云南来的?”
禾南絮一呆,轻轻点了点头,公冶和似是明白了什么,转而问道:“他们是往华阴去了?”
“是,”禾南絮见公冶和没再追问别的,连忙称是,“还请阿公相救。”说罢,连忙朝公冶和拜了下去。公冶和受了一拜,便叫她起身。
公冶和道:“事不宜迟,臭小子,你与这丫头日落之前在城外渡口等我。”
“不,我要同去!”禾南絮急道。可沈渊拉着她,安慰道:“南絮姐姐,我师父定会将你婆婆救出来,我们若跟去只会碍手碍脚,拖累师父。”
公冶和冷哼一声,“倒不是怕你们两个拖累,只是你们走的太慢,久了只怕会害了你那婆婆。”
听得如此,禾南絮也就不再坚持。备了干粮,待公冶和走后,沈渊与禾南絮也出了客栈,往渡口而去。
从客栈至渡口这一路上,禾南絮心事重重,也不说话。
沈渊一路开解,好叫禾南絮放心,只是她好似没听见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沈渊也觉没趣,便不再说话。
直到黄河渡口,沈渊远远瞧着那附近有一处密林,郁郁葱葱,青石绿树相互掩映,是个绝好的藏身处。
沈渊指着一块大青石对禾南絮道:“不如我们躲在那巨石后面,免得叫官府的人发现,等我师父救了你婆婆来此后,我们再出来。”
“好罢!”禾南絮瞧了瞧那地方确实不错,应了下来。
二人躲在巨石后面席地而坐,沈渊掏出一张面饼,递给禾南絮,早就饥饿难耐的禾南絮有些害羞,接过饼来侧过身慢条斯理的吃着。
沈渊在旁看的入神,痴痴的笑着,道:“南絮姐姐,你吃饼吃的真好看!”
这丫头脸一红,转过头便骂道:“呸,登徒子!”
“什么登徒子?”沈渊不知何意,“南絮姐姐,我说的是句句属实,你确实生得好看,我都看不够哩!”
六岁稚童又哪里懂得礼仪,尤其这男女之间,不过是见着什么说什么罢了,倒是单纯的很。
不过女孩子便不同了,禾南絮似江湖漂泊的早,懂得也就早些。
此刻她早已在客栈时将脸颊洗净,肌肤如凝脂白玉,叫沈渊看得痴了,这才不由自主的说些孟浪话来。不过也叫禾南絮脸上发烫,白里透红的模样更显可爱。
沈渊还不知所以,又问道:“姐姐,怎么脸变成了红枣?”
“呸呸呸!”禾南絮羞恼,揪住沈渊的耳朵训道,“你再这般轻佻,我…我便不理你了!”
一时间她也没想好要怎么说,毕竟是个八九岁的姑娘,说破天的狠话,也只如此罢了。不过这对沈渊却是极为有效。
只听沈渊连忙道:“我不夸你了还不行吗?你别不理我!”
禾南絮瞧着沈渊着急的样子,“噗”的笑出声来:“你真是个傻子!”
沈渊挠了挠头,只憨憨的笑着。毕竟似这般开心,已是好久没有过了;其实禾南絮又何尝不是呢?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如此天真无邪,亦是实属难得。
儿童之间熟络起来很是容易。
禾南絮问道:“你怎么拜了这么一个怪老头做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武功极高,”沈渊说的认真,“别人总说他是杀人魔头,可我偏不以为然。”
“那你父母呢?”禾南絮又问道。
只听沈渊长叹了口气,道:“都死了!”
谈到此处,二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苦涩,又相视而笑,竟生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聊着聊着,眼看红日西斜,二人探出头来望去,只见那妇人果然跟着公冶和往渡口而来。
第十六回 黄河三怪
沈渊与禾南絮忙赶上前去,禾南絮长吁一声,抱着妇人道:“蛇婆婆!”眼中竟又起了水气。公冶和听了方知这妇人身份乃是黄河三怪中的蛇婆婆。
蛇婆婆颇为宠溺禾南絮,轻抚道:“老身没事,叫絮儿担心了!”
只见她身着茜色交领襦裙,双鬓灰白、横眉冷目的面貌倒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打眼瞧了瞧沈渊,便将禾南絮有意拉至身后。
禾南絮轻轻摇了摇头,沈渊见了也低下了头,走到公冶和身旁。
蛇婆婆将双手交于小腹,双膝微屈向公冶和道了句万福,只是语气生硬:“老身在此拜谢前辈相救之恩!适才不及言谢,还望前辈勿怪。不知前辈高姓大名,他日相遇自当报答!”
公冶和毫不理会,只问道:“你们是滇西百花谷的人?”
此言一出,蛇婆婆与禾南絮双双大惊,立刻将禾南絮护到身后,十分戒备。只听她沉声问道:“你究竟何人?”
“江湖传言,几年前滇西百花谷一夜之间被百毒门所灭,无人幸存,就连谷主木慈及其夫禾青山此等高手亦未能幸免于难。”说着,看了眼禾南絮,“这丫头可是禾青山与木慈之后?”
蛇婆婆脸色愈发阴沉,却不作声,只是虚步微沉,右手化掌抬至肩齐,左手成拳收于腰腹处,做了个势。
公冶和瞧着好笑,道:“你这迷花拳在老子这只能做做样子罢,你身上若无伤病,以你那缠蛇杖法或许能挡我一招半式。”
方才沈渊听到公冶和所言,不觉又想起深仇大恨,想着原来禾南絮的爹娘亦是被百毒门何有道所害,更觉命运跌宕。
又见禾南絮在旁吞声忍泪、怅然若失;那妇人处处戒备,更坐实公冶和所言不虚。
“你是何有道那畜生派来斩草除根的?”蛇婆婆质问道。
这显然是起了误会,沈渊忙道:“婆婆,切莫动手!实不相瞒,我爹娘及家中上下几十口人亦被何有道所害,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哦?”蛇婆婆迟疑,又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们喽?”嘴上虽这么说着,却依旧没有放下戒备,将禾南絮护得更为严实。
“你不必如此,就凭我公冶和的大名,若要取你性命,又怎会让你活到现在?”公冶和揶揄道。
蛇婆婆听了,惊惧得连退了两步,叫道:“剑奴!”见着公冶和背后的九柄剑,这才想到。
禾南絮不知婆婆为何如此,扯了扯她衣角,又听她松了口气自语道:“是了,剑奴赫赫威名,又怎会受何有道摆布?”
忽然又紧张了起来,抬起头忙跪在公冶和面前,求道:“还请剑奴前辈恕老身无礼之罪!”
“你且起来说话,”公冶和本不予理会,只道,“我只是没想到,黄河三怪中的蛇婆婆居然是百花谷中人。”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蛇婆婆虽然惶恐,但起身后又换回那副冰冷模样,“若前辈再无他事,老身二人就先告辞了。”说罢便欲离去。
公冶和轻哼一声,道:“慢。”
蛇婆婆一顿,冷着脸皱着眉道:“不知前辈还有何事?”
瞧着蛇婆婆的脸色,公冶和满是不耐,撇一撇嘴骂道:“在老子面前少摆出一副死了相公的臭脸!”
蛇婆婆恼羞成怒,大叫一声:“你!”可又想到自己绝非公冶和对手,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不过这脸色气得发青,肝火大盛,忽然喉头一甜,吐了口血,差点站立不住。禾南絮瞧着慌了,努力搀扶着蛇婆婆,问着情况。
一旁沈渊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与公冶和道:“师父,您这嘴上功夫怎也如此厉害?都将这婆婆气吐血了?”
“滚一边去!”公冶和照着沈渊的屁股便是一脚,将沈渊踹了个趔趄。沈渊揉揉屁股,倒是一点不疼。
公冶和漫不经心地瞧着蛇婆婆,问道“我且问你,以你的武功,怎会被这班衙役擒住?”
“哼!”蛇婆婆还当公冶和在揶揄她,气道:“与你何干!絮儿,我们走。”说罢,拉着禾南絮转身边走。
还未走几步,只看十几个衙役拿着刀、棍迎面追了上来,堵住去路。
领头的男子在这群衙役中甚为扎眼。瞧他模样,方头阔脸、连心眉、三角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几根毫毛随风飘动,鹰钩鼻、嘴歪唇薄,髭须络腮,虎背熊腰;再说衣裳,头顶唐巾,身穿水绿印花的直裰,手摇铁扇,腰间翠色玉佩,脚下粉底皂靴。
沈渊与公冶和瞧着,不由得生出一阵恶寒。
只听这领头的叫嚣道:“老妖妇,我看你往哪里去,今日必取尔性命!”
也不知蛇婆婆在想些什么,瞄一眼公冶和,道:“裴元海,老身哪也不去,定与你这畜生同归于尽!”。话音刚落,便起了拼命的架势。
“原来是黄河三怪的另一个,怪不得这臭婆娘不是对手哩!”
公冶和自言自语,又瞧着禾南絮,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知道你这婆婆不敌这腌臜东西,编了故事将我晃来,如今还不与我道出实情吗?”
沈渊有些不知所以,道:“南絮姐姐,你先前所说都是骗我们的?”
禾南絮一阵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正欲说话时,那叫裴元海的猖狂道:“你这老贼背着九柄剑,莫非便是剑奴?敢打闹县衙,倒有些本事,不过在我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此事本与你无关,非要没事找事,索性连你一并杀了!”
“你这腌臜货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公冶和满是不屑,说话时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嫌弃道,“瞅你这般模样,生你出来当真是难为你娘了!”
裴元海怒极反笑,他何尝被如此羞辱过?铁扇一收,冷冷瞧着公冶和。嘴上虽然不将公冶和放在眼中,可这心里却无丝毫轻慢,毕竟是不是浪得虚名还要交过手方能得知。
这叫裴元海的本就是个刻薄偏执的人物,此人心思缜密,且行事极为残忍酷烈,生性嗜杀。
平生又爱附庸风雅,装成文人骚客,无事作些个不压不韵、粗鄙不堪的诗联,可见腹中却无半点墨水,但若有人笑他,这人必然死的凄惨。
所以被江湖上称为“亡命书生”,亦是黄河三怪之一。
黄河三怪乃是陕西境内沿黄河出没的三大高手,虽被齐名,这三人却并非一家。
传闻江湖中有好事者为这三人排名,为首的便是这“亡命书生”裴元海,三十多岁的年纪,武功怪异,铁扇锋利。
其次便是那神出鬼没的“药死人”单子胥,此人医术卓绝,堪称扁鹊再世,可若寻他救治则须拿一具尸体来换,否则就是皇帝老子也别想叫他治病,邪气十足。
最后,便是这蛇婆婆,相传蛇婆婆与毒蛇为伍,一根蛇杖更叫人闻风丧胆,脾气执拗冷酷,不近人情。
此刻,只听裴元海道:“先让我解决了这老妖妇,再来收拾你这老贼道!”
沈渊听了,急忙扯了扯公冶和衣角,道:“师父。”正说着,公冶和瞪了一眼沈渊,冲着裴元海道:“你愿杀谁便杀谁,少在老子眼前聒噪!”又看向禾南絮,轻道:“丫头,还不与我道出实情吗?”
蛇婆婆倒是倔强的很,插话道:“絮儿,不必与他说!生死有命,又有何惧?”
禾南絮瞧了瞧蛇婆婆,又瞧了瞧公冶和,她自是不愿意蛇婆婆就这么送命的,她拽着公冶和的手臂,求道:“阿公您武功高强,南絮求阿公救救婆婆!”
这会子功夫,那裴元海与蛇婆婆却已交起手来。二人辗转腾挪、拳掌翻飞,裴元海铁扇生风,蛇婆婆拼了全力犹如困兽之斗,竟一时相持不下。
公冶和瞧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禾南絮心中明白,自己若不托出事情原委,公冶和定不会出手相救的。她也不犹豫,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华阴知县与那赵相公相互勾结,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皆藏在赵府之中,足有不下三万两白银。
于是蛇婆婆化作老妈子,带着禾南絮混进赵府侍候,查出这三万两雪花银就藏在赵府地库中,欲盗取出来分还给乡亲。
不想这赵府、知县皆与裴元海为一丘之貉,动手那日竟被裴元海撞个正着,仓促之中被裴元海打伤,趁着月黑风高,带着禾南絮逃了出去。
只是蛇婆婆内伤颇重,腿上又流血不止,这才叫缉捕的衙役捡了个便宜。
禾南絮聪敏机灵,蛇婆婆被拿时,她便躲了起来。然后在后面悄悄跟着,还将自己精心伪装一番,足像个小乞丐。直到遇见公冶和,灵机一动编了个故事,骗公冶和去县衙救人。
听完这番原委,沈渊恍然大悟,这一路所言竟有一半是假,实叫他心中不快。
禾南絮瞧出沈渊不悦,走到跟前拉起沈渊的小手,怯怯地说道:“好弟弟,你,你气我骗你么?”
第十七回 师父出手
沈渊本来是有些许气愤,但蛇婆婆亦算是行侠仗义才受伤被擒,禾南絮更是为了救人,想及此处又多了几分理解。
他摇了摇头,道:“你也是没有办法,倘若你早些能直言相告那便最好了。”
再看蛇婆婆此刻早已落了下风,摇摇欲坠。裴元海铁扇横扫,转身竟是全力一掌朝着蛇婆婆背心击去。
裴元海招式古怪刁钻,方才公冶和一边听着禾南絮说话,一边在旁瞧着,居然分不清裴元海的武功路数是何门派,只有一种感觉,这怪异武功竟似曾相识。正待这一掌击中,公冶和倏地冲了上去,同时背后一柄宝剑飞出剑鞘,公冶和瞬间握住,向上一撩,剑光如虹!
刹那间,裴元海大感不妙,连忙强行收手,虽躲开了剑刃,却被自己反震得退了八、九步这才站稳,一下子气血上涌,只见他喉头滚动,又硬生生的将那一口血咽了下去。
他心中明镜,方才若躲避不及,想来这条胳膊必是保不住的。
公冶和有些惊讶,“咦?”的一声,道:“竟能避开?倒是小瞧了你。”
“哼,不过如此!”说罢,裴元海便将矛头指向了公冶和,铁扇插在腰间,双掌挥动着朝公冶和扑来,顿时阴风呼号,那掌影好似幽冥鬼手铺天盖地,掌风中居然带着血腥寒气,叫人生畏!
沈渊与禾南絮哪里感受过这般阴森之气,不自觉的便靠在一起;就连蛇婆婆也不禁为公冶和捏了把汗。
漫天掌影,总是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公冶和心中瞧这招式稀奇,自己从未见过,一时间竟是找不出破绽。
不过公冶和并非优柔之人,管他虚虚实实,举剑迎上,反正肉掌碰宝剑,吃亏的又不是自己。
裴元海此时心中已然悔的直骂娘,方才不知哪根筋搭错,竟将铁扇收起。虽然用的掌法阴狠可怖,威力极大,可是以肉掌碰铁剑,实在不智。
世人皆知,公冶和的每一把剑,哪个不是削铁如泥、分金断银的绝世宝剑?可招已用老,只得硬拼。
所谓一力降十会,公冶和双手举剑,由上自下以开山之势朝着裴元海劈了下去。这一招朴实无华,看似简单,实则内中却涵大道至简的意味。
就在上一刻公冶和刚刚举起剑来,裴元海心中还嗤笑其破绽百出,忽然只觉空气一滞,自己却发现这一掌根本不知落在何处,下一刻剑影落下,携带罡风,惊得瞬间冒出冷汗。
可裴元海亦不可小觑,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微侧以避开锋芒,左手出掌击中剑脊,“嗡”的一声,剑身微晃;再瞧裴元海,借这一击之势跃到左侧,接着一个转身,右手抽出铁扇,同时手腕一抖,铁扇展开朝着公冶和左肋扫去,可谓来势汹汹!
公冶和甚为讶异,他虽未出全力,却也使了七、八分,他曾自以为能接下这一剑者,江湖之上寥寥无几。
可见,这裴元海是有些猖狂的本钱。
公冶和见这铁扇来的凶险,脚步轻转,回剑一挡,金铁相撞,竟迸出些许火花!硬碰硬,裴元海再被震退,同时公冶和亦收了轻视之心,谨慎了起来。
裴元海那对三角眼透着残酷,轻哼一声道:“老匹夫,倒是我小瞧了你!”
话音一落,只瞧他手腕抖动,铁扇忽拢忽展,向公冶和袭来。他这扇子扇骨为生铁,扇面为白绢,柔中带刚,招式奇巧诡异,叫人眼花缭乱。
“废话真多!”公冶和啐道,随后也不再留手,只见森然一道电光,剑锋却刺破扇面,卡在扇骨当中,剑气顺着剑尖直刺裴元海肩头,裴元海腰身回转,生生躲过,虽未伤到筋骨,可衣裳却也被割破一道口子。
同时,裴元海顺势一带,抽回了铁扇,左手迅速拍了一下扇面,合起铁扇又朝公冶和砸了去,公冶和举剑一挡,岂料裴元海手臂向后一收,瞬间展开扇面,扇子边锋泛着冷冷寒光,横扫向公冶和胸腹。
这裴元海的武功路数实在奇怪,一招一式皆不似中原武术。
公冶和眼看铁扇砍来,立刻收剑抵住。
裴元海忽然扇子一翻,“噗”一声,这扇面竟燃起一团烈火来,吓了众人一跳!公冶和亦差点被烧了胡子,所幸躲得及时,可几次交手让裴元海这厮一时占了上风,心中不禁闷闷。
“哈哈!”裴元海狂笑着,那手上却不停,趁着绢布扇面烧的正旺,带着烈火浓烟连番出招;此时公冶和被这烟火熏得睁不开眼,只能听风辨位挡住攻势。
未及三招,公冶和便动了真怒,心中暗骂:“下三滥的东西!”只瞧他急速将剑刺入土中,运足内力猛地向上一挑,带起砂石打向裴元海。
只听几声闷响,裴元海扇上之火便被这飞砂走石扑灭,同时他鼻子一酸、肩头一痛,差点拿不住扇子;接着只觉一股腥甜流入口中,他用手照脸上一摸,竟是被这飞来的砂砾将鼻梁打断,流出血来。
沈渊在旁瞧这二人你来我往,手心也握出了汗。直到裴元海见了血,这才松了口气。再瞧蛇婆婆与禾南絮,亦是看得提心吊胆。
此时他手中铁扇当下只剩扇骨,那绢布扇面早烧的秃了,而方才公冶和这一招打的裴元海有些发狂,只听裴元海大吼一声飞身跃向公冶和,提手拢起扇骨,戳向公冶和头顶百会。
公冶和哪会给他机会,顿时使出武当太极剑法,公冶和向后撤了一步,举剑朝上似缠丝一般绕着小圈粘住了铁扇,而那裴元海腾在空中,脚下无根,任使多大气力,却只能随着公冶和的剑势而去,更是挣脱不得。
忽然公冶和抬脚便将裴元海踹出丈外,裴元海喉头一甜,喷出血来。
“剑奴,哼,我看是浪得虚名罢了,”裴元海跌坐在地上,咧着嘴笑道,“你不过是比我活的久些,若再容我几年,你必死无疑!”
这次交手实在让公冶和郁闷,不过裴元海的武功路数更叫他奇怪,尤其是他扇子突然燃烧的那一刻,公冶和心中竟想起了四十余年前丹崖山上的一幕。
于是问道:“我且问你,你师父可是亚力昆?”
“不知道此人是谁,”裴元海冷笑道:“哼,要杀便杀,哪有这些废话!”
公冶和眯着眼睛,心中暗道:“当年亚力昆自绝于丹崖山顶,我是亲眼所见,想来是我错觉?可......”想到此处,公冶和暗暗摇头,又问道:“你师父到底是谁?”
裴元海只嘿嘿笑着,也不回答。他鼻口冒血,露出牙来,面目更为可憎。
那一干衙役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公冶和杀了他们。公冶和知道,问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便起了杀心。
突然蛇婆婆喊道:“怎的还不杀他,免留祸患!”蛇婆婆本想着借剑奴之手杀了裴元海,也算为武林除一祸害,只是话说出来却语气不善,这也怪她性情孤僻,哪里会好好说话。
可公冶和的脾气更怪,听了这话,心中大为不快。
他的性子是你若好言好语,或许还能有得商量;若你似蛇婆婆这般颐气指使,你说往东,我就偏往西。
只听公冶和斜眼看向蛇婆婆,指着裴元海道:“老子偏不杀,偏要留他这条狗命,你能如何?”
“你!”蛇婆婆气得胸中起伏,拉着禾南絮喝道:“不知好歹,我们走!”
禾南絮依依不舍的看着沈渊,却也拗不过蛇婆婆,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匆忙递给沈渊,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日若有缘相遇,便以此帕为信物。”
沈渊接了帕子也想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的却不知怎么开口。那蛇婆婆可不等人,硬拉着禾南絮上了船,往对岸风陵渡去了。沈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二人挥手而别,可心中却是生出一丝伤感。
这边公冶和骂道:“你们这帮子蠢蛋,趁老子没改了主意,赶紧滚蛋!否则一会老子心情不爽,将你们全杀了丢到河里喂鱼!”
这帮衙役听了这才缓过劲来,慌慌张张应承着,架着裴元海逃命去了。
临走时裴元海阴狠狠的瞄了一眼公冶和,恰巧公冶和也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四目相对,裴元海立刻低下头,背着公冶和冷冷笑着。
就听公冶和在后边啐道:“呸,下三滥的东西,杀你怕脏了我的剑!”转过头来只见沈渊手里拿着那方帕子,傻傻的望着河面,轻拍沈渊脑袋,揶揄道:“没出息!”
沈渊愣头愣脑道了一声:“啊?”
“走了,”公冶和捻一捻胡须,装模作样道:“徒儿,且随贫道云游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