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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秋山人     九字剑经txt下载     九字剑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回 剑阁之意(上)

    经得一番解释,沈渊也大致明了原委,只是眼下心中还有疑问,一个是姬万里为何要单独会我,二是禾南絮、钟不负的安危。

    方才听得林月瑶话中意思,那天罗帮也派了人去杀他们,故而,即便是哑巴刀圣前去接应他依旧有所担忧。

    说话的功夫,一顿饭也是如风卷残云,不留半点残渣,就连林月瑶看了,不禁担心起这送来的饭菜够不够填饱沈渊的肚子。

    殊不知沈渊一等便是一天,水米未进,如何不饿?只是食不知味罢了。

    沈渊才用罢了饭,便要起身去见师父,忽然船身一顿,自窗外瞧去,竟是靠了岸。

    二人出门到了甲板上,正好瞧见白无影正与一个身不足六尺,穿着灰布直身,精瘦黝黑的老人说着话。自白无影的神态语气,都能看得出这老人不懂寻常。

    仔细瞧这老人,双目有神,也在盯着白无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沈渊问林月瑶道:“眼睛不是盲的,可是那聋子拳圣?”

    林月瑶点一点头,沈渊环视一番,却不见其他人,不由又问道:“月瑶妹子,怎么不见我师父他们,另外那个瞎子枪圣又在何处?”

    “白师叔说,何有道与他那个徒弟狡猾至极,便是已成残废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枪圣前辈正在后边看着,至于公冶前辈和姬阁主,我却不知了,或许还在船舱中罢。”

    沈渊听罢点头,只说应当,说话间二人走近白无影,见过了礼,沈渊又朝聋子拳圣抱拳拱手,道:“晚辈沈渊,见过拳圣前辈。”

    短短一句,简单至极,口气姿态不卑不亢,既不失礼又未丢了公冶和的面子,那聋子拳圣上下打量一番,瞧着沈渊一表人才,且透着一股傲气,也是暗地里点头称赞。

    回道:“甚么拳圣不拳圣的,老夫姓龚,大名长庆。”

    这一下子却让沈渊一惊,问道:“前辈听得见?”

    “哈哈,老夫善读唇语,耳朵就是个摆设。”

    老人说话声如洪钟,与这身形极为不符,可见内力深厚,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当然或许也有他失聪之因,常是习惯大声说话。

    “龚前辈,白堂主,敢问家师与姬阁主现在何处?为何不继续顺水而去,反而自此靠岸了?”

    船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但船外却是乌天黑地,难见人影。

    龚长庆道:“前头河水泛滥,两岸成患,船走不得了,咱们改走陆路。你师父那老东西刚才与阁主又吵吵起来,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也不知道此时打到何地喽!”

    说话间,何有道与丁胜也走了出来,瞧着何有道那凄惨模样,沈渊心中冷笑不已,若非身上这毒急需他解,又岂会留他性命到现在?

    何有道也耷拉的眼皮微微抬了一抬,往沈渊身上瞥了一眼,正好是四目相对。

    那目光黯淡,好似心灰意冷,但在沈渊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这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总之觉得怪怪的。

    何有道、丁胜身后,一个身穿青布长衫,须发皆白,但脸色红润,瞧着要比拳圣龚长庆年长一些,身形魁伟,高有七尺,手提一杆长枪,稳稳出了舱来!

    不用多说,此人必是那瞎子枪圣,沈渊见他双目紧闭,行走起来步履稳健,如能视物一般,浑不似不似盲人,不由啧啧称奇。娃

    暗道:“天残三圣,聋的听得见人说话,盲得又不像盲的,如此算来,岂不是那哑巴还会说话?”

    这些话不好问,也就藏在肚子里,龚长庆唤了一声:“瞎子,公冶和那老东西的宝贝徒弟在这,你不过来瞅瞅?”

    沈渊听了忍不住暗自发笑:“龚前辈说话也是不像个样,明明目不视物.......”

    瞎子枪圣面容冷峻,姿态孤傲,不过听了龚长庆的话,还是停了脚步侧过脸来,那双目闭着,好似真能看见一般,就这般停了少刻,如同打量了一番。

    沈渊被这么“盯着”不禁有些不自在,不过即刻反应过来,免得失礼忙来拱手,正欲躬身下拜时,突然只觉头皮一紧,一抬眼,只见那枪尖竟是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前。随即那枪尖向上轻轻一托。

    沈渊顺势站直了身子,却看那瞎子枪圣点一点头,一句话未说,便押着何有道师徒下了船去。

    龚长庆见状,与沈渊解释道:“呼延兄向来不苟言笑,莫看他一副冰冷面相,却是一副古道热肠。”

    问过之后,才至这位枪圣名唤呼延偓。据说还是铁鞭王呼延赞的一支后人,可身上学得本事却是汉末三国纵横天下的两套枪法,一个便是“百鸟朝凤枪”,而另一套枪法便是“盘蛇七探枪”,这两套枪法早已失传,除了与之交过手的并且还活着的,这世上无人知晓其中精妙。

    沈渊暗中叹道:“这位枪圣前辈武功绝高,方才一枪递来,竟是让人浑然不觉,倘若他想杀我,只怕我已然横尸于此罢?且观他其人如枪,孤傲不群,虽一言不发却也颇显气概,跟龚前辈的性子截然不同,不知道那哑巴刀圣又是个什么性子。”

    又说了三两句话,便都下了船去,龚长庆指着连着码头那官道儿边上的车马店道:“临去潼关前,与这车马店的掌柜有幸结识,这个时候去问问,看能否匀出几间房来,供咱们过宿。”

    一行人行至门前唤出掌柜,龚长庆上前一番说话,便请了诸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看着不大,客房马厩倒是一应俱全,掌柜的边引路边道:“当真是巧了,昨日来得一群往北去的商队,将小店包了下来,今日走了干净,否则几位前来,实在是为难了小的喽!”

    龚长庆莫看是个聋子,却是众人里最爱闲话的,那位呼延前辈瞧着龚长庆,不由“哼”得一声,似乎是嫌其话多一般。

    安顿好了,沈渊按捺不住,去寻龚长庆,问道:“敢问我兄长钟不负他们何时能到?他们可知在此汇合?”

    龚长庆道:“谁与你说他们要来此汇合的?”

    “那是......”

    沈渊不解,龚长庆坐在炕头上道:“此处乃是大禹渡,河南岸便是灵宝境内,明日一早咱们渡河改为陆路走,函谷关就在不远,若是天罗帮的并未到函谷关或是哑巴那里招架的住,便再函谷关汇合,若是不成,便在少室山相见。”

    话音刚落,便听得从房顶上落下一人,屋内沈渊、龚长庆以及枪圣呼延偓三人几乎同时一跃而出,乍见其人,竟是姬万里。

    姬万里瞧见沈渊,摇头苦笑道:“你师父倒是护犊,为了替你出气,竟是追着老夫去了大禹山,幸亏老夫的轻功要更胜你师父一筹,才将你师父甩开!”

    沈渊一听便急道:“我师父现在何处?”

    “臭小子,少听这老小子胡咧咧,甚么轻功胜过老子,若非他骗我大禹山上有宝贝,老子岂会让他钻了空子!”

    沈渊话一说罢,便听见公冶和老鸹般的声音响在夜空之上!

    姬万里苦笑连连,朗声道:“公冶兄,公冶兄,我认输,我认输了!”

第三百九十三回 剑阁之意(中)

    话音方落,公冶和自那房上一跃,飘然落地。

    沈渊见了唤了声“师父”,随即就听见公冶和一把抓住沈渊手腕,又伸手指向龚长庆二人道:“臭小子,他们可许下你甚么好处没有?”

    “啊?”

    沈渊此刻就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师父,龚前辈他们要许我甚么好处?”

    “怎么?”

    公冶和瞟了眼姬万里、龚长庆,又问沈渊道:“他们还未曾与你说?”

    沈渊不知何意,只是摇一摇头。

    公冶和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乖徒儿,叫上月瑶丫头他们,咱们走,不与他们一道儿了!”

    此言一出,沈渊大为意外,忙道:“师父,那南絮姐姐和我兄长他们.......”

    “有老子在,天罗帮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又算个甚么东西?”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沈渊要走,“去,快去将月瑶丫头他们叫来。”

    姬万里从旁劝道:“公冶兄,我虽有苦衷,但又非强求,全看沈渊小友的心意,时期非常,天罗帮阴险毒辣,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下你要走,这又是何必呢?”

    不用沈渊去叫,林月瑶、白无影也听得动静,已然从房内走了出来。

    见此情形,亦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将目光落在了沈渊身上。此时呼延偓冷不防道了一句:“你们在此商量,那何有道向来诡计多端,这一路我看着他,他便想趁着我眼瞎来使毒计害人,若非我心若明镜,早让他得了逞。此刻他们师徒二人在屋里,指不定动起了甚么心思。”

    说罢进了屋去,公冶和猛然想起来道:“今天白日里按着那厮所写的方子抓了药来,虽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药草,却也是跑遍了华阴、潼关所有的药铺,总算是置备齐全,也不知这厮有没有配置。”

    龚长庆啐道:“他配了个屁,这厮奸猾,一会子说自己伤势太重,精力不足,若不养足精神,只怕会出差错,反倒坏了这小子的性命,”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沈渊,随后接着道,“一会子又说没有上好的炉鼎,若随便找来个物什来炼药,又怕会耽误了药力。”

    “放他娘的狗臭屁,”一听这话,公冶和气得暴跳如雷,“老子这便砍他一条腿来,看他老不老实!”

    见着公冶和提剑而去,姬万里生怕他坏了何有道的性命,到时候逼得急了,来一个鱼死网破,如此一来,沈渊的性命才是堪忧。

    一念及此,忙将公冶和劝住,道:“公冶兄,万不可冲动!”

    原本公冶和还要与姬万里动手,但听得他将这利弊讲来,稍一思量道:“这狗杀才憋着蔫儿屁,若是耽搁了我徒弟的性命,又该如何是好!”

    龚长庆道:“老兄不必心急,满打满算,距沈渊小友毒发之日至少还有四天多的光景,不必如此心急,他何有道若想保命,必会遵从与你之约。”

    一旁白无影也道:“龚前辈所言极是,公冶前辈,何有道所言其实也是不假,他现下已成了残废,失血太多,自然会气血双亏,精气不足;那炼药的手段我并不知晓,但也听过有人对炼药器具还有火候十分讲究,想来这话倒是有八成为真。”

    公冶和虽然杀气平复,可心中没底,甩开姬万里,边往屋内走去边道:“老子要问个清楚,我与这厮约了三日之期,这厮究竟要何时救我徒弟!”

    说罢再不理会他人,自顾进去房内。沈渊心中感动,也担心师父一怒又会与呼延前辈斗起来,忙与众人拱一拱手,道:“我且去盯着些,免得家师忍不住恼了起来,与呼延前辈生了矛盾。”

    姬万里仔细瞧着沈渊,听得他的一番话,暗道:“此子心中侠义,有礼有节,不仅天赋极好,又极是孝顺,实在难得。”

    随即说道:“不必担心,咱们同去瞧瞧,那何有道究竟这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屋内何有道见了公冶和进来,又抬眼看看一旁恍若事不关己的枪圣呼延偓,再瞟了一眼另一旁胆颤心惊的大徒弟丁胜,那苍白的脸上不由泛起苦笑来。

    “怎么,鼎鼎大名的剑奴这就忍不住要来杀我了么?”

    “我且问你,何时替我徒弟解毒?”公冶和冷着脸,并不理会何有道所问,只是盯着他问道,“莫要忘了这三日已过了一日!”

    何有道原本在炕角地上倚坐,想要撑起身子,不小心碰了断臂之处,本就气色惨白,这一下更是疼得他呲牙咧嘴,丁胜惯有眼力,见状忙将何有道搀起来扶到炕沿儿上来。56

    桌子旁呼延偓稳坐在其对面凳子上,好似瞧见一把,抬头冲着何有道冷哼一声。若是白日里头,何有道还真没这么大胆,坐也只是席地,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下见着公冶和找了上来,反倒是让他有了底气。

    至于呼延偓,此刻何有道全当不见。

    “公冶前辈,替你那宝贝徒弟着急了?”何有道面目狰狞,同时说话又带着讥笑,就这般瞧着,实在是让人生厌。

    公冶和哪里受得了这般阴阳怪气,当即狠声道:“休要废话,老子只问你,何时解毒?莫非你不想活了不成!”

    说罢就要拔剑,这时那何有道冷笑一声,伸出手来在自己脖子上比划道:“若不想沈渊活,便在我这脖子上砍一剑,也算给我一个痛快,免得在此受罪!”

    “哼,你想的到美!”

    还不及公冶和说话,沈渊从门外便跨了进来道,“师父,休要理会这厮,这狗贼不过是想用徒弟这性命牵制于您老罢了!不过他痴心妄想,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岂会受他这般残废畜生的威胁!”

    原本沈渊是怕师父冲动过来相劝的,却没想到自己在门外听见二人对话,却是先忍不住回了嘴。

    然而公冶和一把年纪又岂不知何有道此举何意?

    只是看了沈渊之后,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开口便骂道:“放你的狗屁,难道还要看着你毒发身亡不成!”

    上前一步推开沈渊,沉着脸冲着何有道问话:“我只问你,何时解毒?”

    见公冶和语气软了下来,何有道心中微微暗喜:“只要拿捏住公冶和这个软肋,我便有脱身之机,残废又如何,我何有道一身毒功天下无双,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不过他何有道亦知不能得寸进尺,若想拿捏人心,一言一行,举止动作都要恰到好处,如若逼急了公冶和这等人,自己又岂会有命活着?

    于是换作苦笑惨淡的模样,摇头道:“三日之约我自然记得,也信得过剑奴一言九鼎放我生路,只是我如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都是拜剑奴前辈所赐呐!”

    “哼!”

    何有道最后一句实在诛心,不过公冶和耄耋之年又岂能没有城府,只说道:“无论如何,后天你须得罢把解药配置出来!拖得时间越长,凶险越大,你的命没有我徒弟的命金贵!”

    何有道没法拖延,只得应承下来。

    公冶和转身就要出去,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多问了一句:“你那‘头七’的毒解了之后,便可恢复如初?”

    “这......”

    见何有道微微迟疑、欲言又止,公冶和眉头紧锁,质问道:“怎的,莫非还有甚么没法说的?”

    “罢了,罢了,”

    何有道舒了一口气,“这事早晚是要你们知道的,不过我说出来后,你们自己来决定,如要我救人,便须守诺放我生路,如若不然,便尽早杀了我,免得受罪!”

    言于此,在场之人心里头都闪过一丝不妙,沈渊沉声道:“有话快说!”

    何有道瞥了眼沈渊,冷笑道:“你说得不算数,这番还须剑奴前辈应诺才是。”

    “好,你说罢!”公冶和道。

    何有道点一点头,道:“毒能解,命能保,就是.......”

    “就是甚么?”

    “呵,就是毒祛之后,武功尽失,只如常人一般。”

第三百九十四回 剑阁之意(下)

    何有道此言一出,就好比从降下来一道惊天的霹雳,轰在这师徒二人的头上!再看姬万里、龚长庆、林月瑶等人,亦是舌桥不下,震惊失色。

    尤其是沈渊,听罢了何有道所言,顿时只觉天旋地转,浑浑噩噩,胸腹间一阵恶心,脚下一软再也站不稳当,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林月瑶对沈渊颇为上心,见状忙一把将沈渊扶住,这才免得跌坐在地。

    再看他脸色煞白,一副失魂落魄。

    林月瑶满眼关切,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可是无论如何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正是千般苦愁心中起,万种思绪语先休。

    “沈大哥......”

    林月瑶心中所念,为沈渊伤心,也不禁红了眼眶,轻声呢喃。

    另一头,公冶和的剑锋也已然抵在了何有道的胸口上,大怒道:“你这腌臜的狗东西,老子要杀了你!”

    何有道虽已身残,但他终究是一代江湖枭雄,屠戮百花谷,火烧青云庄,死在他手中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如今自己眼瞧着自己大难临头却丝毫不慌,眼中精光隐现,心中更是诡计频出。

    几乎在剑刺进心口的同时,何有道瞬间先是一副惶恐惊惧,然后又换作一副坦然受死之色,而就是这神情变换的细微之处,竟鬼使神差一般让公冶和要他性命的一剑有了一霎迟疑。

    就在此时,姬万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公冶和的手腕,同时说道:“公冶兄!万万不可冲动!”

    与此同时,何有道脸色一变,只觉胸前吃痛,那剑锋已然刺进了肉里两分!

    好在姬万里出手及时,加上方才公冶和那一瞬间的迟疑,这才在此刻保住了性命。

    公冶和身上杀机尽显,头也不回直盯着何有道,嘴上冷冷问姬万里道:“你要拦我?”

    说罢,老目轻抬,只见那灰浊的眸子瞥了过来,瞟向姬万里。

    姬万里知道自己这位老朋友是动了真怒,倘若他要杀人在场的没人拦得住,只是眼下他怒气正盛,却是昏了头脑!

    “不错,你若杀了他,沈渊小友身上的毒谁来解!武功没了可以再练,人若没了便真的没了!”

    姬万里语重心长,看见公冶和神色一怔,顿时如当头棒喝,姬万里也手上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也察觉到他持剑的气力松懈了不少,此消彼长,姬万里忙趁机将公冶和的持剑之手按了下去。

    这时公冶和又瞟了眼姬万里,没有言语,只是手上一震!姬万里只觉手上一股凶猛劲力传来,竟是硬生生将自己的手震开,不由心中感叹:“原来我之内功境界竟比公冶兄差了如此之多,果然令人佩服。”

    公冶和转头见过沈渊此时那般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由那眉头锁得更紧,老人最知沈渊,自小命就不好,如今习得一身本领,好容易崭露头角,也能大仇得报。可眼下却要让他在武功尽失或毒发身亡两者之间择一条路,如此命运实在不公!

    若是旁的人,或许毋需多想便能选择活下去,毕竟没人想死。可这事儿落在沈渊的身上,实在是不好说了。

    虽说十三年不在身边,但若论对沈渊了解,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比得过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了。

    沈渊的性子向来偏执,莫看他一腔热血颇有侠气,也足够聪明机敏,但说起待人宽厚、处世圆滑上,却是八竿子也与他打不到一处去。

    除非是他心里头认定的自己人,亦或是他极为钦佩之人。而对于自己的事,他更是容易钻进牛角尖去,行为偏激,若因此看轻了性命,才是公冶和最怕的。

    可是怕甚么来甚么,沈渊眼神黯淡,早已无神,毫无生气,公冶和所愁着正是这个。

    沈渊垂首而立,却突然将北冥剑拔了出来,缓缓说道:“我这条命早该在死在十四年前端午那场雨中,活着便是为了报仇,习武也是为了报仇......”

    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腿便往何有道身前走去,“若我武功尽失,便如同废人一般,大仇难报,索性今日里便一剑活剐了你这狗贼,替青云庄上下几十口子人,替我爹娘,替百花谷那些被你害死的怨魂报仇,雪恨!”

    瞧着沈渊步步逼近,那滔天的恨意竟让何有道脸上又了一丝动容,而旁边的丁胜更是不顶事,两腿一软脚下一滑,竟是倚着炕沿儿滑倒在地!何有道听见动静低头瞪了眼,可却见丁胜竟是被沈渊那气势吓得脸色惨白。

    丁胜不似何有道,上不得台面,总归是亏心事做的多,如今见着沈渊就好像是见到从地府幽冥里上来的索命的恶鬼!

    这心里实则是怕极了。

    “渊儿,住手!”

    这时公冶和喝道,“暂留他狗命!”清风文学

    沈渊闻言却不为所动,反倒是更进一步,并道:“恕弟子不肖!”

    这屋子是个大通铺,可再大也有个头,已至四五步的远近,便足以要了何有道的性命!

    这一剑骤然刺出,何有道倒吸一口冷气,嘴上说不出话来,心里直呼:“我命休矣!”生死悠关之际,那丁胜更是不堪,只是抱头蜷缩,连看也不敢,不过这也不怪丁胜,沈渊乃是年轻一辈用剑者的顶尖高手,出剑奇快,似他这般武功稀松平常的又岂能拦得下?

    说时迟那时快,公冶和与姬万里几乎同时出手,遂瞧见公冶和当即长剑一挑,将沈渊这夺命一剑拦下,同时姬万里侧步抬手,殿主沈渊穴道,将沈渊定在当场!

    姬万里忙给龚长庆一个眼色,龚长庆会意,喊了声:“瞎子。”

    呼延偓点一点头,二人忙让何有道、丁胜二人挪去了别的房间,看押了起来。

    白无影见此间情形,轻轻拉了一拉林月瑶,只是林月瑶心中牵念,故而脚下迟疑,白无影道:“傻孩子,眼下咱们实在不便在此,两位前辈应该有话与沈少侠讲。”

    林月瑶素来分得冷暖轻重,听了白无影的话便出了屋去。

    这房子里没了别人,公冶和“哼”得一声,道:“给我徒弟解穴!”

    替沈渊解了穴道,随即便听得“哐啷”一声,北冥剑蓦然坠地,沈渊身上更是死气沉沉。

    公冶和见状气得在旁连连踱步,本想骂他没出息,可话道嘴边却半句也说不出口!

    倒是姬万里有顷刻沉吟,将沈渊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又道:“公冶兄,莫要在走喽,眼前晃来晃去,我这头都昏了!你也坐下!”

    公冶和心中有气,听了姬万里的话,登时便停在那,瞪着姬万里“哼”得一声,寻了把椅子也坐在了上面。

    姬万里站在沈渊身旁,重重拍了一拍他肩头,问公冶和道:“公冶兄,先前我与你说的那些话,我如今当着沈渊小友的面再说一次,沈渊小友你也好生听着,我姬万里一生从未收徒,如今我已年迈,剑阁却无传人,实在是有愧历代祖师,我剑阁的规矩向来是阁主亲自选徒,自听了沈渊小友的江湖事迹,便有心试探,这才有潼关相会。”

    话说到此处,姬万里顿了一顿,并左右看了看公冶和、沈渊二人,见一个横眉竖眼、七窍生烟,另一个却是无精打采、无动于衷,不禁摇头继续道:“沈渊小友,我姬万里不远万里来此,一是为江湖大义,为铲除祸患而来;二来也是全了我的一番私心,待你经得住考验,我便收你为徒,将剑阁衣钵和阁主之位亲传与你。”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会有多欣喜若狂,不过沈渊现如今心如死灰,虽然因为颇为意外而抬了抬头,却是冷笑一声,轻声道:“前辈莫要戏弄于我,且不说我武功尽失,命不长久,即便没有这些苦厄,我又岂是随意改换师门的墙头小人?”

    公冶和听罢,又是“哼”了一声,可脸上忧心恼怒之余,终于还是露出一番得意之色,看向姬万里的眼神好似再说:“瞅见没,我徒弟!”

    姬万里叹了一声又道:“沈渊小友,别的先不提,眼下我且问你,若没了武功便只能求死么?”

    公冶和也看向沈渊,看他如何说,毕竟在公冶和的心里头,自己徒弟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否则即便是解了毒,活了下来,不解开这个结,对沈渊来说便是生不如死。

    只是沈渊沉默不语,倒是急坏了公冶和,思来想去所谓关心则乱,除了此刻想骂人,此刻竟是甚么也说不出来。

    姬万里又问道:“公冶兄,如今你可还愿意让你这徒弟入我门下?”

    公冶和想都不想,喝道:“老东西,你想得到美,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给了你我怎么办!”

    两人正要争执,沈渊突然一声苦笑,一抬头双眼通红,那眼泪竟是再眼眶里打转,只听沈渊道:“师父,姬前辈,我如今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即便活了,没了武功又还有甚么用处!”

    一听这话,公冶和顿时火冒三丈,一步跨道沈渊身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大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侧过脸去,沈渊的目光正好落在地上的北冥剑上。

    目光渐渐湿润,可眼前却仿佛看到了十四年前潼关赠剑的景象。

    “那陆离可以,我为何不行?四十岁之前算得甚么?我三十岁就能成为剑圣!”

    “呸,你个黄毛小子,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不过你能有此志向,也不算辱我公冶和的名号.......”

    “莫要瞧不起人,我便做与你看,倘若四十岁前不达此境,我将宝剑还你!”

    “将来行走世间,你只需记得十二个字,明是非、辨黑白,重信义、守本心!我将此剑赠你,亦是望你不违‘北冥’二字之真意......”

第三百九十五回 君子之德

    沈渊忽然站起了身,将这北冥剑拾了起来,又转身来到公冶和身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亦是涕泗横流,双手捧着北冥剑,托在公冶和的身前。

    “当年之约,弟子恐会食言,故而........”沈渊说不下去,一直哽噎道,“故而将北冥剑交还于恩师,今生有负恩师重望,弟子.......弟子有愧,弟子不肖!若有来世,再续这师徒之情!”

    “放你娘的狗屁!”

    公冶和大怒,“嘭”的一声,只见一旁那张桌子,顿时被他一掌拍成了七零八落!

    “你欲何为!狗屁的来生今世,你难道还想去死不成!”公冶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大骂道,“不过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便如此寻死觅活,哪里还有个顶天立地男儿汉的模样,我看你这怂样还不如那从家绣花的大姑娘!”

    骂了一通,看着眼前那柄北冥剑,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声,只说了一句:“你若还我,却还不曾将剑拾起,待你真正将此剑拾起时,才来说要不要还给老子!”

    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去。

    沈渊怔怔跪在地上,看着手中北冥宝剑,心中却思量着师父方才所言:“自己明明将剑托在掌中,为何师父却说我还未曾将剑拾起来?”

    身后姬万里嘴里咕哝着:“得,这桌椅一片狼藉,店家问起定是我来赔的,实在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

    同时行至沈渊身后,拍一拍肩头,道:“小子,起来说话。”

    见沈渊征然不动,姬万里摇一摇头,问道:“你如此聪明之资,怎会这么容易钻牛角尖呢,你师父话中之意你还不明白么?”

    沈渊抬头看去,姬万里忽然问道:“剑是何物?”

    “剑,君子器,也是杀人器。”

    “君子器,杀人器,就这般?”

    沈渊沉吟少倾,看着眼前北冥,心中不禁回忆这一路而来所历之事,也想着当年师父与自己的教诲。

    不待沈渊说话,只听姬万里又问道:“何为君子,即是君子又为何会杀人呢?”

    见沈渊不语,姬万里接着说道:“这世上从没有杀人器,杀人的只是人心罢了。倒是这剑,的的确确是君子之器,自古便是。孩子你记着,君子德有三,一曰仁,仁者不忧;二曰知,知者不惑;三曰勇,勇者不惧。”

    沈渊虽然性子容易偏执,但非常聪慧,姬万里一番话就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眼前一亮。

    姬万里见沈渊表情变换,不住点头暗道:“此子果然聪慧过人,孺子可教也,只是璞玉细琢方能成器......公冶和这老东西,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便宜了你!”

    于是将沈渊搀扶起来,遂又问道:“你是君子否?”

    沈渊抬起袖子抹去眼泪,摇头道:“我非君子,师父曾言,剑者宁折不弯,当有大勇大智大仁,有三者则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却不知这正是君子德性。”

    “如此,你师父方才之言可明白了?”

    沈渊重重的点一点头,朝着姬万里躬身一拜,感激道:“多谢前辈教我,只是晚辈眼前这两条路......”

    不待沈渊说完,姬万里便摆手否道:“你哪里有两条路,你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活着,即便是武功全废又如何,武功废了便是废人不成?还是说你没了武功便吃不得饭,屙不了屎?”

    “可是......”

    听得姬万里这些话,沈渊想来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顿,道,“可是没了武功,难道就要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么。”

    姬万里听罢立刻指着北冥剑,反问道:“照你说来,那些没有武功的普通百姓又该如何活着,就该去死不成?君子不器,武功不过是手段而已,没了这等手段,又能如何?还是难道说着北冥二字的含义就这般狭隘不成?”

    此言一说,当即便罢沈渊惊出了一身冷汗,也让沈渊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五龙岛上的义父义母,他们不会武功,不也是一样活着么?

    见此情形,姬万里点头问道:“此时这剑你可拾了起来?”

    沈渊神色肃然,握紧宝剑,道:“剑已在我手中!”

    随后推门而出,就看着公冶和负手立在院中,背对着沈渊仰头望天,不知作何想法。

    “师父,弟子已将剑拾了起来,弟子知错了!”

    公冶和冷哼一声,道:“北冥剑拿来!”

    “师父.......我.......”56

    沈渊紧紧握着北冥剑,心中忐忑,问道:“师父,您,您这是何意?”

    公冶和道:“你不是要将剑还与老子吗?老子这便收了这剑,但丑话在前,你若还了剑,便不再是我公冶和的徒弟!”

    姬万里也是一惊,当即唤了声:“公冶兄!”

    沈渊瞠目结舌,忙跪在地上道:“弟子已知错,还请师父息怒!”

    “知错了?”

    公冶和又是冷笑一声,“你一句知错了,这事便了了么?”

    沈渊不知所措,低声道:“只要不将弟子赶出师门,任凭师父发落。”

    公冶和低头看他,两个鼻子孔里长出一口气,道:“枉我将此宝剑传你,你竟将我当年的话全作了耳旁风,你不懂此剑,故而你还配不上这柄剑,既然如此,老子让你今日当着姬万里这老家伙的面发个誓,就说十年之内不得再用此剑,北冥剑更不得出鞘!否则哪怕是老子明日里下了幽冥,也不饶你!”

    沈渊心中不舍,却师命难违,只得称是,随后公冶和叫他起了身,便将剑缚在了背上。

    “可有不服?”公冶和问道。

    沈渊摇一摇头,道:“弟子心头现如今只有一个结,便是要杀何有道,替我爹娘报仇!”

    公冶和道:“哼,那奸贼当诛,只是老子已经应了他,若救了你便放他一条活路,总不能说话不算,食言而肥。”

    姬万里插了话,说道:“你们师徒二人既然话已说开,便先听我一言。”

    “你欲说甚?”公冶和明知故问,“若想让我底子改换师门,那是连门儿也没得!”

    “哎呀,公冶兄,你怎的如此顽固!”

    姬万里有些急道,“他拜在我剑阁门下,又没说让他不认你这个师父!以剑阁底蕴,或许当真能找出让这小子的武功失而复得的法子!”

    公冶和一听,立刻问道:“当真?”

    “可以一试。”姬万里一捋胡子道。

    “还是不成!老子的本事不比你剑阁差,除了陆离你们哪一个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否则你们凭甚么教我徒弟!可剑圣陆离不知所踪,论年纪更是一百多岁,若是还在世,未必就能比我强!”

    姬万里听见公冶和说他师父,也没了好脸色,道:“你这老匹夫,你又何德何能,敢跟我师父比较!”

    公冶和一摆手,道:“我不与你啰嗦!”

    姬万里急道:“你若当真为了这小子好,便让他随我去剑阁!”

    “嗯?此话怎讲?”

    “他若没了武功,谁来护他?自崆峒一役,天罗帮早已将这小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公冶和一听,当即变了脸色,道:“怎的,老子武功天下第一,我护不得他,莫非你有这个本事不成?”

    姬万里轻笑一声,道:“公冶兄,天罗帮的刺客防不胜防,你清醒着还好,倘若是犯了疯病.......”

    说话一顿,又道:“这天下间,天罗帮唯一不敢涉足的地方,只有我的蓬莱剑阁!”

    “那为何?”

    公冶和不解,可姬万里笑而不语,让公冶和好生急躁。

    那姬万里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这徒弟,实在不行,你也来剑阁不就得了么?”

    想了片刻,公冶和暗笑一番道:“要这臭小子同时拜俩师门也不是不可,除非.......”

    “除非甚么?”

    “除非是拜你师父为师,否则老子不干,这便待这小子立刻此地!”

    一听这话,姬万里哈哈大笑,当即应道:“你这老东西,果真打的好算盘,只想着占我便宜!不过,今日为了我剑阁传承,我还真答应你!”

第三百九十六回 中毒之状

    话说公冶和应了姬万里所求,终是答应沈渊另拜剑阁,并且二人议好,待去了剑阁之后,姬万里便要代其师父,也就是当年的叱咤风云、天下无敌的剑圣陆离收徒。

    原本沈渊只觉不妥,总是认为另拜师门终归是武林大忌,说出顾虑后却是又被公冶和一通臭骂,只说“老子自己都他娘的不在意,你又从那里穷讲究那些没用的臭规矩!蓬莱剑阁底蕴深厚,便是你师父我当年也去过剑阁求教!再者说来,你又不是退了我这一门,又纠结个甚么劲儿!”

    沈渊细想之下,虽情有不愿,但还是听了公冶和的,将这事应了下来。

    公冶和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一是因为沈渊想得通了,二来则是看着姬万里,心想着自己又凭白涨了辈分。

    不由暗自窃喜道:“这老小子以往最爱嘴上占老子便宜,如今与我这宝贝徒弟成了师兄弟,哈哈,我看他往后在老子面前还抬不抬得起来头!”

    正想着,姬万里仿佛知道他所想的一般,嘿嘿一笑,问道:“公冶兄,心里头恐怕美得很罢?”

    公冶和老脸一红,哼得一声,道:“去去!老子有甚美的?你这老小子少来打趣老子!”

    三人正要往屋走,龚长庆也从关着何有道那房子里头走了出来,问向姬万里道:“如何了?”

    姬万里点一点头,龚长庆又道:“我见那何有道奸猾阴险,更是一身皆毒,便是我与瞎子也不敢太过靠近,生怕着了道,故而不能不防。免得夜长梦多,不如让他趁早替沈渊小友解了毒。”

    沈渊不禁疑问道:“可如今那狗贼的内力不济,如何替我祛毒?不是说若祛毒还须以他百毒门内功为引吗?”

    “何有道亦算是武林名宿,虽然断臂重伤,却还未曾伤及根本,”龚长庆看向公冶和道,“我不信公冶兄没有瞧出来,这厮休养两日其功力至少恢复了三、四成,想必有这三、四成功力,足以了。”

    公冶和点头道:“老子不愿食言而肥,说给他几日宽限,也是为得他解毒时能更把握些!”转过头又看向沈渊,接着道,“不过你说得不错,那厮奸猾得紧,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唯恐生变......”

    话音未落,呼延偓也出了屋子,招呼几人进来,说是何有道相请,龚长庆便走近低声问道:“这厮又要耍甚么花招?”

    呼延偓摇一摇头,道:“我听其语气,不似有诡计,诸位不知,他方才说之前慌乱,并味觉沈渊身上的毒伤有何一样,但刚刚坐定后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想来,从沈渊小友的身上竟没有一丝中了‘头七’之毒的症状,叫他匪夷所思,故而托我来请。”

    “哦?”

    公冶和听罢忙问道,“莫非我徒弟并未中毒?”

    呼延偓道:“我亦如此问他,只是他说他的百毒神掌仅是掌风扫来,便有八成之机中了毒,何况是沈渊正是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掌,若说是没有中毒,那绝无可能,除非是另有奇遇或有神仙相救,否则头七之毒这世上能解的,除了他自己便再无第二人。”

    姬万里道:“既如此,咱们便去瞧瞧,何有道究竟有何说法。”

    沈渊心头迫不及待,也不禁有了些忐忑,如今想来,自己除了中毒当日有些不适,这几日还真没有别的感觉,就如往常一样。

    如此一来,沈渊只盼着自己会因甚么阴差阳错,而并未中毒。

    进了屋去,何有道直接问沈渊道:“你今日可有感觉左右肋下隐痛?或者运功时可有气机不畅?”

    沈渊想都没想,便摇头道:“三日前中毒那天,除了当天有些不适,便再无其他感觉,莫非这头七之毒并非七日之后突然暴毙?”

    何有道眉头紧锁,道:“当然不是,我这百毒神掌里的‘头七’,自中毒始,每日症状皆不同,第二日起便内力运转气机不畅;第三日开始肋下隐痛,渐而剧痛;第四日开始除了会有头两日的症状之外,则会出现腹满腹胀、脾胃烧灼之感,叫人难以忍受,往往夜里加重,且会伴有呕吐腹泻,第五日常常是腹泻呕吐减轻,但骨蒸潮热,身痒难耐,让人忍不住去抓,愈抓愈痒,直至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此毒之残酷可谓丧尽天良,仅是听来就想忍不住杀了此贼。

    沈渊听罢不由吞了吞喉咙,紧接着问道:“那最后两日又会如何?”

    “第六日头痛欲裂、胸闷腹痛,喘不过气,且会感觉浑身发冷,那种冷阴寒彻骨,且手脚嘴唇皆会发紫,脸色惨白,最惨得便是头一晚抓破的伤口难愈,血流不止。”何有道看着沈渊,“第七日必死无疑,且死相最是难看,不是血枯而亡,便是肺闭憋闷而死,脸色青紫,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话说完,整间屋子里除了微微喘息声音,再无别的响动。

    “只是.......”

    何有道的声音将这片刻无声打破。

    沈渊问道:“只是甚么?”

    何有道皱眉不语,只是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沈渊,神色古怪,嘴上说道:“怎的那些中毒症状你一点也没有?莫非你百毒不侵,还是你另有奇遇?”

    沈渊冷笑道:“你这狗贼,嘴里说出的话如同放屁,更不知真假,谁也不知中此毒究竟有甚么症状,还不是任凭你说?我劝你老实一些,莫要耍甚么阴谋诡计!”

    何有道闻言一怔,突然放声大笑。

    沈渊眉头一皱,问他:“你何故发笑!”

    何有道笑声渐止,道:“何某所言是真是假,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若不信大可了结了何某性命,若是有三分信,何某劝你还是让我探一探你的脉象。”

    见沈渊直盯着自己,却又不语,何有道又说:“罢了,你杀了我罢!”

    姬万里见状,忙道:“你且让他看看,如果没有中毒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的确中了毒,正好叫他给解了便是。”

    沈渊闻言,沉着脸将手伸到何有道身前,何有道也不多言,忙伸手搭脉,右手探完即换左手,何有道眉头紧锁,嘴里头也倒吸着气,收了回了手,站起身便围着沈渊转了两圈,忽然问道:“你这奇经八脉.......我且问你,你浑身经脉可曾受过甚么伤,至今未愈?”

第三百九十七回 终有报应(上)

    何有道问完了话,沈渊却是一怔,公冶和也道:“臭小子,你身上奇经八脉之中的带脉不是曾被赵汗青那憨货震断了么?”

    不待沈渊说话,何有道眼睛一亮,抢过话来,问沈渊道:“此言当真?”

    沈渊不愿与何有道多言,只是点一点头。

    何有道又问:“你平时可是总觉腹胀,腰部发寒?”

    沈渊又点一点头,忍不住问道:“你究竟何意?莫非因我经脉有伤,你这毒便无用了?”

    “自然不是,”一说到用毒,何有道脸上又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若说我何有道别的武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论起用毒,何某敢称自己为天下第一,我若想对谁用毒,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人能逃得出我的手段。”

    这话虽然猖狂,倒也属实,便是公冶和也不得不承认,哪怕他是武功天下第一,也在何有道的面前栽过跟头。

    那何有道随后接着说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带伤之身,头七之毒正好会沿奇经八脉而运行,你中毒之症一直未显,也是因毒性自带脉而阻,不能通过罢了。”

    此时白无影、林月瑶因听见动静,也早早到了此间屋子,原本白无影是不愿来的,只是耐不住林月瑶相求,此时在屋子里听得何有道说话,林月瑶脸上一喜,自忖:“何有道这人说的,难道是指沈大哥因祸得福了?”

    何有道抬眼瞧见,冷笑一声,道:“不过,尔等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虽然头七之毒不能从带脉通行,可时候一长,这毒也会渗入脏腑血肉,只不过让他多活三四天罢了。”

    公冶和最是看不惯何有道这一副猖狂模样,当下拉着脸,道:“既如此,解毒一事赶早莫赶晚,索性今夜便替我徒儿祛毒!”

    “今夜可不成,”何有道摇一摇头,“我也想早些离开此地,免得哪一天你这位徒弟杀心大起,要了我师徒性命,只是解药尚未配置,若想今夜解毒,那是万万不能的。”

    公冶和听罢了这话,强压着怒气,问道:“解药何时能配,你需给个准时候,莫要再寻狗屁理由,真当我们几个老家伙是傻子么!”

    何有道心头一紧,暗道:“眼前几人皆是世间绝世的高手,自己虽断了一臂,损了些气血,但经过休整,早已没了大碍,若是再以内力不济为由推脱,只怕是难再奏效。”

    于是说道:“再给我一日时间,我今日主动来邀,亦是有解毒之意,不过此时情况不同以往,配药时哪一味药须用多少,这其中之量,我还须斟酌一番,如此才能稳妥。”

    同时何有道心里冷笑道:“如何配药尔等又不懂,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要先将今晚糊弄过去,待明日练了药........哼,还是早些离开此地才是最妙!”

    “不行,必须今夜!”

    龚长庆插了话,他虽然耳聋,但最是精明,平日里笑脸最多,心眼也是最多,“我不信你这位天下第一的毒王,这一晚上连个解药也配不出来!”

    何有道心里头暗啐了一口,道:“非是不能,而是还须斟酌,况且我还须以百毒门独门内功来替沈渊行气为引,一夜的功夫当真是不够,况且他情况特殊,实在需要斟酌一番,容不得半点疏忽,此言肺腑,诸位还是以沈渊性命为重!”

    “不妨今夜先运功导气,明日服药,也免得再多耽误一天的功夫。”

    姬万里道,他心里头暗暗估着,知道何有道必是在拖延时间,倘若不逼他一把,指不定明日里何有道又会出甚么幺蛾子,“何掌门,此举可行?”

    虽是问他,但从姬万里的语气之中,何有道没有听出任何让他拒绝的意思。

    何有道暗自思量:“其实这也并非不可,只是来不及为脱身之计做些筹备,倘若公冶和出尔反尔,亦或者让老瞎子他们动手杀我,这就不妙了........”

    抬头看了眼身前众人,何有道转念又想:“眼下情势逼人,这几个老而不死的或许还真不是那么好糊弄,那公冶和虽然嗜杀,但看得出也算是言出必行,不妨先应了他。”

    于是说道:“也罢,那便依姬阁主而言,只是我这残臂不便,恐须多费些功夫。”

    公冶和听罢,特意交代了沈渊的内功乃习的是华山派的《混元真气》,此内功特殊,导气之时绝不可大意。

    何有道自然不敢怠慢,必会尽心尽力,毕竟自己性命重要,假如当真出了岔子,自己只怕活不过今夜。

    屏退了女眷,将沈渊上衣褪去,露出健硕上身,沈渊抬头瞧了瞧一屋子的老头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脸上皆是凝重之色,突然感觉别扭的紧。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东方渐露鱼肚白,这才收功了事。

    何有道耗费心神,加上身上有伤,那脸色苍白的紧,有气无力道:“待解药炼制好前,万不可再用武功,否则前功尽弃。”

    观其模样,公冶和、姬万里等人知晓何有道尽了心力,便教他歇着,好养足了精神配制解药。

    随后四老同沈渊一并出了屋子,把这留给何有道师徒休憩、配药,丁胜将五人恭送了出去,只见瞎子枪圣也不说话,只是寻来一把椅子,正座在门外,一杆长枪立在身旁。

    丁胜本想着套套近乎,可才张口,呼延偓竟是朝着他侧过了头,好似再看他一般,直接让丁胜一个激灵,拱着手哈着腰道了句:“爷爷辛苦........”便进了屋去。

    丁胜心里头起伏不定,看着已然睡了过去的何有道,竟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此时天已大亮,虽然一夜未睡,但此刻丁胜却是全无困意,期间店家送来酒菜饭食,应付了几口,也是食之无味。

    瞧着何有道昏睡不醒,丁胜心中更是忐忑,他知道往日里自己这师父心性薄凉,从前更是不待见自己,若非师弟房威死在沈渊手上,师父又岂会想起自己来?眼下生死难测,沈渊即便解了毒失了武功,没法子动手,可剑奴若出尔反尔,或是发起了疯,还不是一样没命?

    一念及此,丁胜暗道:“倘若真是性命危急,依师父的性子,定会拿我做了替死鬼!”

    直到了晌午,何有道才悠悠转醒,丁胜伺候着用了茶饭,便低声恭敬的问道:“师父,弟子心中不安,想请师父给弟子解惑。”

    何有道看了眼丁胜,丁胜不由得浑身一紧,好像感觉自己被何有道看透了一般。

    “不仅你不安,便是为师也拿不准公冶和的脉。”

    他二人不敢大声说,知道门外有个瞎子看着自己,呼延偓耳力极强,莫看在门外头,便是稍大声一点,只怕也被他听了去。

    何有道摇头道:“倘若当初能得了百花谷的《枯荣指》,加上我绝世毒功,这天下间还有几人能是老夫的对手!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第三百九十八回 终有报应(中)

    何有道一阵感慨,可事到如今,再提当初又有何意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左侧断臂,又是一番唏嘘。

    丁胜见此情形,左思右想,终是壮起哩子,扑通一声朝着何有道跪拜了下去,一番恳切道:“师父,恕弟子斗胆直言,眼下情势不妙,句不中听的,弟子的性命和师傅的性命实际上朝不保夕,弟唯有心愿,只想一睹《毒典》,不想临死之前也不能如愿,求师傅成全!”

    这话得谨慎,但话中另一层意思,何有道有岂会听不出来?

    当初何有道立派之时,便曾立下过规矩,这《毒典》将来传给谁,谁便是百毒门信任的掌门,只是如今的百毒门早已不是早些年那般名头正盛。

    自从屠了百毒门,便一直被云南木府追杀,任凭他通本事,只怕也难当大军之威,自十余年前投靠帘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门达,后有投靠鞑靼,到如今又自投靠西厂的提督汪直,可门下弟子却所剩无几。

    而江湖上现在也只听过百毒门的恶名,又有几人能够记得当年风光?且这凶名,也是何有道一人之威罢了。不过纵使何有道用毒无敌,也是鬼蜮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何有道所凭本事,只有他当年从药王谷偷来的《毒典》,他年轻时曾自想着:“七尺男儿,若志不在朝堂,也当在江湖上成个风云人物,享受荣华富贵、万人敬畏!”

    目下何有道不禁忆起了从前,看着眼前的大弟子,好似看到了自己,野心勃勃,虽然不如自己精明,但眸子里的那股劲儿却是一模一样。

    “世事无常,如今传了《毒典》给你,又有何用?”

    何有道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话,就这般看着丁胜。

    良久,何有道道:“先配解药。”

    沈渊那头并无大碍,吃喝皆不耽误,唯独一点,叫他好生不爽快,平日里炼功练剑惯了,通常之下更是一日不惰,如今冷不防停了下来,真真使他手痒难耐,浑身不自在。

    原本定下来要今日启程,一来何有道那解药还未配成,而来车马也未能备齐,故而姬万里与几人商量,让聋子拳圣龚长庆先行一步,与哑巴刀圣、禾南絮他们汇合,也免得那边出甚么万一来。

    未时初,只见丁胜端着水盆出了来,脸上心事重重,与呼延偓低三下四了几句,呼延偓朝着沈渊所在走来。

    此一幕,姬万里隔着窗子瞧的真切,转身与公冶和道:“公冶兄,你看丁胜来此意欲何为?”

    这时候,屋子里大门正敞着,白无影、林月瑶、姬万里、公冶和以及沈渊皆在。公冶和道:“莫非是药得了?”

    待丁胜行至门口,姬万里道:“进来话。”

    丁胜哈着腰,一副唯唯诺诺,左顾右看,若是旁的不相干的人看了,定是会以为丁胜是个受惯欺辱的老实人。

    不待丁胜行罢了礼,公冶和便问道:“可是解药配好了?”

    丁胜一怔,也不敢抬头瞧,只自龚颤心惊道:“非.......非也......”

    遂听得“嘭”得一声拍桌子响,丁胜吓得当即便跪了下去。

    姬万里朝着公冶和摆一摆手,道:“公冶兄,稍安勿躁。”后又问向丁胜道:“既然非是来送解药,你特意来此不知又有何事?”

    丁胜稍稍迟疑,仿佛是定下了心思,遂道:“诸位前辈、沈少侠,我此番前来实际上是想弃暗投明,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话倒让众人颇为意外,公冶和冷哼一声,最是看不上骨头软的,好在忍住了没骂人,只看向沈渊。

    姬万里也是一样,在场的与何有道有大仇的唯有沈渊一人,故而全都看向了他,等着他来发落。

    沈渊冷笑一声,道:“我师父不是过,若是替我解了毒,便放你们一次生路,你作出这番样子,岂非多此一举,徒惹人耻笑?”

    不待丁胜话,沈渊再道:“况且,你百毒门与我家有深仇大恨,你弃暗投明便弃暗投明,哪里会有那般便夷事!”

    听罢沈渊之言,丁胜将头伏的更低,哀求道:“少侠且听我一言,我知沈少侠定会找到家师报仇雪恨,但似青云庄那些恶事,我从未参与,反而曾经出言劝阻!”

    “照你所,我还当谢你不成?”

    沈渊听了心头火气,若非林月瑶在旁相劝,只怕丁胜此刻早已身首异处。对于百毒门的人,沈渊当真是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不不,少侠误会了,”丁胜连连伏首,解释道,“少侠有所不知,我师父向来疼爱二师弟,也就是死在少侠剑下的房威,而在下虽是大弟子,却最是不受师父待见,若非念在养育之恩,我丁胜早已离他而去。”

    “为何?”沈渊又道,“你便没随他做过坏事?当年端午时候风雨交加,我依稀记得,你们这群狗贼围剿我爹的时候,你也是出了不少力气!”

    “百毒门多行不义,实不相瞒,我数十年助纣为虐,也是身不由己!”

    丁胜话已带了些许哭腔,“当年我若不卖些力气,只怕我早已活不到今日,诸位不知,我虽常年在何有道身边走动,但每每亦是如履薄冰,亦步亦趋,生怕哪一句话得不对,哪一件事做得不遂了师父的意,因此丢了性命。”

    沈渊冷哼一声:“那在平阳城的时候,可是率人去捉了絮儿......姑娘!”

    丁胜一怔,知道沈渊口中所指便是那位禾南絮,低着头眼珠子一转,当即抬首道:“不瞒少侠,这件事是何有道逼着我去的,倘若我违了师命,早就被何有道给毒死了!即便有罪,也是被迫而为,实属无奈之举!”

    顿了顿,又磕下了头恳求道:“我虽称他师父,但他却视我性命如同草芥。我今年也过了不惑之年,半生浑噩,早已够了,伺候了何有道半辈子,如今这恩情也算是还清了,只想着诸位能留我一条性命,放我一条生路,往后远遁山野,做个老实本分的百姓,或给诸位做牛做马也行!不管怎么样,比在何有道身边而踏实,在下实在不想再随着他沾染甚么别的罪孽了!”

    少刻沉默,沈渊沉声道:“你们师徒惯会使诈,你便是将头磕碎了,又有何用,我等又怎信得过你!”

    此言一出,丁胜立刻直了身子,拍着胸脯道:“沈少侠放心,在下知道怎么做!”

    罢便自顾出了屋子,却让沈渊摸不着头脑,他本意是无论如何都信不过他,想教他不要枉费心思,而师父承诺的自然不改,可他话还未完,丁胜便拍了胸脯。

    可见丁胜那模样,倒好像是会错了意。

第三百九十九回 终有报应(下)

    自丁胜回了屋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此间无事却让人等得心焦,公冶和按奈不住,在沈渊面前来回踱着步子。

    沈渊劝道:“师父,不必担心,这次何有道绝不敢耍奸使坏,况且弟子身上这毒解开了便是阎王爷还不愿收了我,若是解不开,也是命数,那便拉那个何有道做个垫背。”

    公冶和一吹胡子,瞪眼道:“休言这些丧气话,再说老子担心个屁!”随后又站到门口,瞧着何有道那头紧闭的房门,道:“他奶奶的,配个解药还须得这般长的工夫?我看那生孩子也没有这么久!”

    正说着话,只见对面那木门“吱呀”一声打了开,何有道手里捧着帕子,帕子上面正好是一颗才制好的药丸,呼延偓听得动静,回头问道:“可是解药成了?”

    何有道点一点头,道:“正是。”

    不待呼延偓来唤,公冶和最是迫不及待疾走了过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唯有沈渊未动,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叹道:“武功尽失后,父母大仇又该如何来报!”

    接着捧起北冥剑来,细细摩挲,又道:“老伙计,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用得上你........”

    剑横膝前,遂拔剑而观,复归入鞘。

    起身背剑,迈步而出。

    此时公冶和也将解药从何有道手中接了过来,只听何有道欠身道:“药已配成,叫沈渊服之即可尽祛‘头七’之毒。如此,何某已完成诺言,还请剑奴前辈也履行诺言,放我师徒生路。”

    “不行!”

    公冶和想也为想,便脱口而出。

    何有道心头一沉,质问道:“公冶和,你竟敢言而无信!”

    “放屁!”

    公冶和骂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万一你这药没用,你若先跑了,老子去哪儿寻你!”

    姬万里点一点头,道:“此言有理,何有道,你且安心,若是这解药能解了毒,自然放了你去。”

    话说完,沈渊也走到了跟前,正好听得真切,随即仓啷一声拔出剑来,搭在了何有道的脖子上,说道:“何有道,我这剑只须轻轻一划,便可夺你性命。”

    何有道这心头的石头才落下一半,这一下又被提了起来,眼角跳了跳,故作镇定道:“你却不怕这药没甚用?”

    沈渊冷笑一声,剑刃朝着何有道脖子上的肉又贴紧了些,道:“事到如今,我又有何怕的?”

    何有道听罢,不由浑身一颤,不过还没待他说话,沈渊突然将剑又收了回来,道:“不过我父沈钧生前教导从不敢忘,男儿立世,言而有信,可我若今日杀你,便是违逆了先父教诲,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过了今日,这深仇大恨我早晚会报!”

    说罢,归剑入鞘,转身即走。

    何有道松了口气,也回了室内,方才一幕丁胜瞧得真切,见何有道转过身来,忙作收拾。

    为了给沈渊解毒配药,何有道也算是尽心尽力,加上身上伤势未愈,又经昨夜给沈渊运功引气,再配制解药,极耗精力,故而丁胜方才身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和异样也没有发觉。

    何有道此时突然只觉身心俱疲,伸手抓了抓左边空荡荡的袖子,竟然呜咽起来。

    丁胜从未见过何有道如此失态,忍不住放下手中事物,走近身前问道:“师父,您这是……”

    何有道抬起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快去拾掇拾掇,今夜咱们便动身回京!”

    丁胜一怔,遂点一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嗯,我需歇息歇息,瞧着点外头,若是沈渊那头有甚么异常,便来叫醒我。”何有道躺在炕上,说话间便打起了呼噜。

    丁胜点头称是,听着呼噜声起,便坐在方凳上,看着何有道,片刻后轻声道:“师父,师父?”

    见何有道一丝反应没有,显然睡得正沉,丁胜悄悄凑近跟前,又轻轻唤了两声“师父”,见其还没有动静,不由松了一口气。

    随即自言自语道:“对不住了,师父,到了那头,可别怪弟子绝情,谁让平日里你如此苛待于我,那房威有甚么好的,我如此孝顺你却还是想把毒典传给了那厮,若非他死在了关外,想必我早已是弃如敝履了罢!你做初一,那弟子便做十五,那些个丧尽天良的腌臜事,弟子实在是不愿做了,今日取了您老的人头,也算是做下一件积德的事!”

    说罢了一通后,丁胜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来,小心翼翼拔出鞘来,猛地朝何有道脖子刺去!

    几乎同时,何有道双目陡然睁开,满眼惊恐,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可待他反应过来时,刀尖已然狠狠扎进脖子里!

    何有道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推开丁胜,丁胜手中匕首攥得紧,从脖子里带了出来,瞬间血喷如柱!

    丁胜躲闪不及,溅得一身血污,满脸暗红,口鼻皆是!

    再看何有道拼命倒着气儿,只不过这气儿从鼻子眼进,却从嗓子眼出了去!

    眼瞅着脸色变得青紫,何有道单手捂住了脖子,尽力挣扎,想要止住血流,可却是无济于事,那深红色的血液说着指缝呲了出来。

    何有道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是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嘴里头冒着血泡,也往外淌着,瞳孔越散越大,眼神中尽是不甘和质问,好似再问丁胜:“你为何杀我!”

    渐渐的,变成了怨毒,随后瞳孔散开,头和手全耷拉了下来,死不瞑目。

    门外呼延偓听得里面动静不对,回过头又嗅到一阵血腥气,随即便听得开门声,呼延偓目不视物,但从脚步声便能听得出来者是丁胜。

    可丁胜走得越近,那血腥气便越浓,他这一身血污走出屋子来,被出来帮着打水的伙计看了正着,不由惊呼了一声,引得旁人听见后也都来看。

    沈渊服下了解药,武功尽失,身体虚弱不少,但总归是调养一番也能入常人一样。听见院中动静,也随着公冶和、姬万里出了屋子,见此一幕,姬万里忙问道:“丁胜,究竟发生何事?”

    沈渊亦是满脸诧异,遂见丁胜噗通跪下,正要说话,忽然面目狰狞,极为痛苦!

    “咣啷”一声,匕首落在地上,再看丁胜脸上溃烂,口中冒着血沫,鼻子也流出血来,如此惨状,林月瑶不忍再看,用手捂着脸,侧过头去,隐隐听得丁胜口中囫囵冒出来一句:“这血里.......竟然也有毒.......”

    话音才落,就听得扑通一声,丁胜趴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白无影要上前去看,却被姬万里拦了下来,道:“莫去,有毒。”

    几人又进了何有道所在的屋内,乍看何有道死状,除了意外又有不解,却是没有一丝同情,而沈渊忽然有些愤怒,双拳紧握,张口道:“就这般死了?这狗贼就这般死了?”

第四百回 又遇熟人

    沈渊震怒,可此时却一切皆晚,心中蓦然空虚,只恨不能手刃仇人。再看向丁胜此时面貌,更觉可憎!

    那丁胜死相亦是凄惨至极,沈渊站立良久,心中百味杂陈。

    公冶和啐道:“这一对师徒也算是报应,只是便宜了二人,未能让你亲手手刃仇人,不过这两个狗贼腌臜,也是免得你脏了手,脏了剑!”

    姬万里也劝沈渊道:“你师父所言不差,何有道师徒双双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害人多了,”

    说话一顿,姬万里指了指天,接着说道,“这苍天有眼,谁做下的恶事,自然有他的报应,你也不必如此愤懑,虽说这江湖里打打杀杀,人如草芥,但扪心而论,这杀个人当真是容易事?”

    沈渊不语,公冶和却冷哼一声,反问道:“有何不易?若杀该杀之人,便是易如反掌!”

    姬万里摇一摇头,不欲争论,这时那店家掌柜听见动静,见了死人,登时便惊慌失措,心里头念着要报官,可见着眼前这群人亦非好相与的,便打了退堂鼓。

    只是店中死了人,终归是件麻烦事,一来是晦气,若是因此摊上官司,自家营生怕事再难维持,二来是江湖人素来是不能开罪的。

    这些个江湖武林,各门各派的,飞檐走壁,拔剑杀人已是常事,将这命案报与官家,无异于开罪于这些江湖人!

    倘若真是动了灭口之心,掌柜的想到此节,顿时脊背发寒,暗道:“我岂非是小命不保?”

    姬万里看出这店家顾虑,于是道:“这二人自戕而亡,于我等无干,可报官处理。”

    掌柜忙摇头道:“老先生也是江湖人,江湖上的规矩我们知道,如何敢去报官.......”于是叫来小厮,安排着要将尸首抬出去。

    “若是想死,便去碰那尸体!”

    公冶和声音吓人,蓦地开口,让掌柜和伙计都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姬万里忙道:“你等不必害怕,这死的二人,其中一个浑身剧毒,沾上一点,只怕也会丢了性命,我这老哥哥脾气冲,话不中听,却是好意。”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般放着,若是臭了生了瘟,可怎么得了哇!”

    那掌柜的都该急得哭了,可他却没想到,自己手底下有个好闲事儿的伙计,早早就去报官去了。

    白日里渡口上便有巡检司的差人当值,这大车店开在码头多年,小伙计早已与码头上的官人们混了脸熟,见得今日如此惊惶,打眼便知有事儿发生,不待那小伙计开口,那巡检司差人的小头头,便开了口问:“慌慌张张,可是你们掌柜的出了甚么事儿?”

    那小伙计喘着粗气,有点头又摇头,让那几个差人有些不耐烦,于是一把将其拽到一边,即刻往客栈去了。

    姬万里正与掌柜的说话:“你也不必着急,你且自去报官。”

    越是让他报官,这掌柜越是不敢,正要说话,便听见门外嘈杂,一行七八个差人便闯了进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不小的官威。

    掌柜的瞧见阵势,又瞥见自家伙计,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朝着几个差人拱手作了揖,又朝着那领头的官人,正要说话,便听得那领头的问道:“刘掌柜,究竟发生何事,可是这几人生事?”

    话音一落,便上下打量着公冶和等人,见这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由奇怪。不过,那官人的眼光到底还是落在了沈渊身上。

    此刻沈渊站在后面,无精打采,又是侧着身,也不朝这边儿瞧,不禁心下生疑,

    几人站在院子当中,尸体却还在屋内,一股子血腥气隐隐飘在空中,由于那屋子房门掩着门,以至于几位官差并未察觉有甚么异样。

    眼下瞧着沈渊可疑,不由想近前盘问,可待那领头的官人走前了两步,登时便问道一股腥臭气,脸色陡然大变!

    回头问向掌柜喝道:“不对,老刘,此间发生何事,还不与我说么?”

    那刘掌柜吓得一个激灵,说起话来也支支吾吾,指着那屋子,又看向沈渊、姬万里等人,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明白。

    这般作态,倒是让官差们生了误会,当下一个个拔出腰刀来,那领头的官人道:“老刘,你向来本分,不过今日你还要瞒甚!可莫要忘了,老子在杀胡口也是死人堆爬出来的,会分不出这人血味儿么?”

    说罢,便将刀指向沈渊,大声喝道:“将那人给我拿下!”

    几个官差正要动手,姬万里当即向前迈了一步,抬手将领头官差的刀轻按了下去,同时微微笑道:“诸位官爷稍安,实在是误会。”

    那领头的官人一惊,方才一刹那,他竟然毫无察觉,只眨眼的功夫,自己手上的刀更是不受自己所控,抽也抽不得,只能顺着劲力垂下刀来。

    不过是嘴硬道:“你是何人,又有何误会!”

    姬万里将发生之事,简短扼要说了一通,更是亲自领着几位官差往屋子里去瞧,并道:“老夫正欲报官,不想官爷们竟来的如此及时。”

    那领头的手底下这些人也都是有些门道的,只打眼一看便知姬万里所言不虚,回头看向这人,只听这领头的说道:“不论如何,毕竟是出了命案,虽说我等知道老伯你所言不虚,但还是要与我等回趟衙门,待老爷定夺了,再放你等离去。”

    说罢又看向沈渊,突然自己暗道:“看着背影却是眼熟,难怪会多看他几眼,否则又不是城里翠云楼的姑娘,我又怎会在意?”

    这时公冶和冷哼一声:“狗屁的衙门,老子若是杀几个人,还犯得着遮遮掩掩?”

    公冶和说话声音极是难听,乍一听尤为骇人,不过这几个穿着官衣的人物虽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却不能掉了身份,缓了缓神,那领头大喝一声:“呔!你个老匹夫,听你这话倒是害过不少人命,今日官爷我定要将你拿下!”

    话音一落,就要动手,可几个人刚举起刀来,只觉眼前一花,一缕剑光忽然在几个人眼前闪过,再看手中腰刀居然尽皆断成了两截。

    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听得这金铁相交的动静,沈渊抬了头回过身来瞧了瞧。

    那领头的官人一看,不由脱口而出:“沈英雄!”

第四百零一回 兵部尚书

    听了这句“沈英雄”,使得众人颇感意外,以为是沈渊故识,但瞧沈渊模样亦是颇感疑惑。

    沈渊上下打量这领头的官人,那人身形魁梧,肤色黝黑,须发皆密,双鬓微白,瞧着年纪也有近五十的年纪,不过,观其模样,察其神态,那一股子边军豪壮的劲头是掩不得的。

    况且,沈渊也瞧着此人面善,似是从何处见过一般。

    细细想了少刻,沈渊问道:“官家可是与某见过?为何认得沈某?”

    那领头的大笑道:“沈英雄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某家在杀胡口,正是在蒋琬将军的麾下,两余月前关外那场大战,某随蒋琬将军冲出关外迎敌,后鞑靼大军突现,受困于万敌之中,幸得沈英雄与钟不负、赵汗青两位英雄出手夺旗斩将,我等两百余人才得以有命而还!”

    沈渊闻言恍然大悟,道:“难管瞧着眼熟,原来是蒋建军的麾下,不知大人姓名,怎么如今到了此地?”

    那官爷道:“我姓陈,单名一个路字,至于因何到此,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转过话头,接着问道:“话说回来,沈英雄怎会在这儿,这屋里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渊道:“屋里的尸体,一个唤作何有道,另一个是他徒弟,这师徒二人害死我全家,与我有血海深仇,本想手刃仇人,然世事无常,我却大意之间中了何有道的毒,以致武功尽失,也险些丧命。”

    说着话,沈渊将身边几人介绍了一番,那陈路听罢了话,顿时心生敬仰,忙抱拳施了礼,又听沈渊接着道:“此二人虽随我等一路而来,但确是他们师徒二人自相残杀而亡,与我等实无干系。只可惜不能手刃,哎!”

    话到最后,沈渊重重叹了一声。

    陈路听罢,左右思量片刻,拱手道:“沈英雄是个豪杰,所说的定然不假,既如此,”转过头跟几个手下道,“弟兄们,此间命案乃何有道师徒嫌隙、自相残杀,只唤来人收尸即可,不必惊动上官。”

    几个手下应了一声,便差使了其中一个去唤人了。

    沈渊又道:“两个月前,鞑靼同时对杀胡口、威掳堡几处关隘发兵,你们就没想过鞑靼为何对我大同边了如指掌么?”

    陈路摆一摆手,苦笑道:“沈英雄有所不知,某家不过是冲锋陷阵的小卒而已,岂能知晓这些?不过咱们弟兄也曾私下论过,应是关内出了细作。”

    沈渊轻轻摇一摇头,这时候掌柜的插了话道:“陈头,不如与客官进堂屋里说话。”

    众人应了,一同进了堂屋,店里伙计给奉了茶,请着分别落了座。

    陈路接着方才的话又问道:“方才见沈英雄大有深意,某家心里头也的确有些疑惑,既然沈英雄既然知道内情,不如与某家说来,可好?”

    沈渊想了想,道:“那何有道便是罪魁祸首之一,此人原本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门达的鹰爪,后不知为何又投了鞑靼,被视为上宾供奉,这一去便是十二三年,年初时筹谋得了大同布防图送与了鞑靼汗廷,可此贼却又投了西厂。”

    “西厂?”

    乍一听西厂二字,陈路赫然变了脸色,愤懑不平,道:“不瞒沈英雄,蒋琬将军……哎!”

    提起蒋琬,沈渊不禁忆起当日杀胡关外,万军之中那一副勃发雄姿!一杆镔铁枪,更是使敌寇胆颤心寒!

    但瞧着陈路面色,心下不由一紧,忙问道:“蒋琬将军怎么了?”

    陈路道:“哎!归根结底,还不是西厂一党仗势欺人,排除异己的祸!”

    “你是说汪直?”

    沈渊眉头一皱,沉吟不语,少倾又道:“莫非是汪直使人戕害?”

    陈路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蒋将军不过是一个小把总,也够不到那些个大人物。不知沈英雄可曾听过王越此人?”

    沈渊只说不知,又见其他人,蓬莱剑阁孤悬海上,姬万里二人自然不知这些人物,公冶和也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倒是白无影常在西陲,听得“王越”二字,眼睛一亮,道:“此人大名,如雷贯耳。”

    陈路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盐池大捷,杀的鞑靼屁滚尿流,一战下来名震朝野,也因此,如今人家也已是兵部尚书了。”

    沈渊问道:“有功便赏,实属正常,可这又与蒋琬将军有何干系?”

    “沈英雄难道没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吗?”

    陈路反道,“那王越虽是进了京做了大官,但他那一个亲信却是被调到了右玉城来,仗着王越横行霸道,坑害百姓,蒋将军瞧不过,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番,谁知道他如何报与了他的主子,竟是将蒋将军罢了官,直接发配到了延绥,充作兵勇。”

    沈渊问道:“这与汪直又有何关系?”

    陈路一拍桌子,气愤不已,道:“沈英雄有所不知,早在西厂成立之初,便有人传言王越屈身无节,竟然巴结一个太监,而这太监便是如今的西厂提督汪直!”

    沈渊听后,一直不语,可心里却是翻起浪来,暗道:“我虽江湖之人,不懂朝堂之事,但细细想来,也不禁心头打怵,汪直掌控兵部,便相当于握住了一半的兵权,倘若生了异心,我大明岂非是岌岌可危?”

    “沈英雄?”

    见沈渊不语,陈路不由叫了一声,这才将沈渊思绪打断,只听沈渊忙道:“那林广将军现在如何?”

    陈路道:“林将军因袒护蒋将军,也受了牵连,不过好在只是罚了俸禄,倒无甚大碍。”

    “陈大人是否也是因此来了此地?”

    陈路点头道:“不错,不过不是被贬的,某家正是本地人,托了人使了点银子,算是回来谋个差事,糊口罢了。”

    沈渊又是叹了一声:“如今我武功尽失,如同废人,原本还有打算待报了仇,便投效军中,也能为国效力,不枉来着世上一场,如今事事皆休......”

    陈路一怔,忙起身抱了拳,道:“是我冒失了,沈英雄心怀侠义,若是武功还在,想来定然会打抱不平,如今倒是徒增了许多烦恼,教某家实在过意不去。”

    公冶和突然冷哼一声,吓得陈路几人一跳,却听公冶和骂道:“臭小子,你这性子哪里像是老子教出来的徒弟!”

    听得出是在说沈渊,陈路几人不由松了口气,接着又听公冶和道:“那些个可与你相干?多思多虑,又有何益处?”

    说罢瞪向陈路几人,陈路虽是身经百战,但公冶和身上这煞气,也不是他所能抵挡的住的。

    忙又欠身施了一礼,道:“沈英雄,那便不叨扰你,好些养着,诸位老前辈,我等便告辞了。”

    待陈路几人走了,沈渊众人商议了一番,也决定立即启程,也好快些与禾南絮、钟不负一众人早些汇聚。

    于此同时,京城西厂衙门内,汪直端坐正堂,手里正翻着书册细细研读,这时一名锦衣卫前来奏报:“禀厂督,兵部尚书王越在外求见!”

    汪直将书合上,道了句:“请。”

    随后将书册放在桌案上,只见那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第四百零二回 一石二鸟

    汪直命人请了王越进来,同时自己也起身相迎。

    且不说王越此人战功赫赫,他自己本就有些钦佩,只说新晋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便不是他所能怠慢的。

    汪直加紧了几步,迈出了门槛,正好王越也行至阶下,这其中的度也是恰到好处。

    那王越身形修长,虽已过了半百,精神却依旧不减,走起路来龙行虎步,颇具威风。

    “王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汪直笑脸相迎,如沐春风,见了礼又进了两步以示恭敬。

    瞧着汪直一番举动有礼有节,没有丝毫骄矜,王越不禁暗自点头,手上还了礼,客气道:“不敢,不敢。”

    寒暄两句,相请着便进了屋中。

    请了座,汪直又叫人捧了茶来,王越呷了一口,置在一旁小几上,道:“不知汪大人召老夫前来,又何要事?”

    汪直正色道:“鞑靼内部大乱,孛罗忽身死,原以为会是伊斯满夺了汗位,却不想那边出来个厉害角色,不知尚书大人可知晓?”

    王越问道:“督公是说,那个叫做满都海的女子?”

    汪直点一点头道:“看来王大人也有所耳闻了。那女人下嫁给了孛罗忽那个七八岁的小王子,也掌控了鞑靼的王权,近日得了确切消息,那女人亲自上阵,率兵以迅雷之势扫平卫拉特诸部,没想到一介女流却有如此武功,实在令人意外。”

    “哦?”王越微微一惊,“竟有此事?这般看来,此女不仅懂得权谋之术,也懂行军打仗,我大明又多了一个劲敌啊!”

    汪直轻敲桌案,道:“请王大人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据报,此女已命人去联合土默特部,不知又有甚么筹谋。”

    王越思索片刻,道:“据老夫所知,小王子的父亲孛罗忽乃是被太师癿加思兰所害,但听闻这其中好似伊斯满才是罪魁祸首。此二人皆是位高权重,且兵强马壮,但相较而言,满都鲁最精锐的几部兵马皆在伊斯满麾下,故而要比癿加思兰更难对付,所以依老夫推测,满都海应下一个目标,该会是癿加思兰。”

    汪直点头道:“尚书大人看得透彻,不过咱家在想,趁着满都海羽翼未丰、立足未稳,可否使些手段,除掉此人!眼下咱家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尚书大人来出出主意。”

    王越闻言,沉吟不语,缓缓才道:“除掉满都海,鞑靼内部必然大乱,如此一来便可换回我大明边境多年安宁,不失为一招妙,只是......”

    汪直起身问道:“尚书大人但说无妨。”

    “老夫只是觉得,若以此伎俩,只怕会被人诟病,有失我大明威仪。”

    汪直笑了一笑,道:“咱家也想到了此节,故而这腌臜的勾当得需那些无干朝廷的人去做,绝不能叫旁的人说出闲话来。”

    王越眉毛一挑,问道:“大人这是已有了人选?”

    “尚书大人觉得此计可行?”

    王越一笑,道:“能替边关百姓谋几年平安日子,何乐不为?”

    汪直拱一拱手,赞道:“尚书大人心系百姓安危,实在是国之栋梁,百姓之福。”

    “老夫愧不敢当,”说这话,王越也站起了身,问道,“只是不知道厂督大人要派何人所去?”

    汪直道:“不瞒尚书大人,我自崆峒山将一江湖人收下作了幕僚,提起此人名姓,或许尚书大人也有耳闻?”

    “江湖人?老夫也有耳闻?”

    王越愈发好奇,追问道,“不知此人是谁?”

    “尚书大人可曾记得强人锦衣卫指挥使门达手下,有个爪牙,十分了得。”

    听得汪直提示,王越负手思索,忽然转身道:“莫非就是那个何有道?”

    汪直点一点头,道:“不错,此人如今投了我的麾下。”

    王越微微一怔,忍不住出声劝道:“此人歹毒且妨主,汪大人要用他,可要时时提防,听闻这何有道当年在京城搅风弄雨,替门达做下不少恶事,当年袁老大人蒙冤入狱,有江湖义士来救,也被这厮害死,老夫依稀记得就在那年端午,不过老夫也是听闻,据说那义士夫妇死状极惨,可惜可惜啊!”

    汪直踱步至门前,举头望天,心有所感,叹了一声道:“咱家年幼,不知当年情形,不过这一遭出去,倒是认识个人,而这人正是当年那义士的遗孤。”

    “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王越搭着话,可这心思却飞到了别处,暗道:“这江湖之事与我何干,这汪直终是年纪尚轻,不够稳重,心里所想亦是浮云不定,变幻无常。”

    汪直正说得兴起,并未觉得不妥,继续道:“两月前杀胡关外与鞑靼打了一仗,尚书大人可知否?”

    说起战事,王越立时来了精神,忙道:“自然知晓,鞑靼万余骑兵扰边,听闻多亏三位江湖英雄入万军之中斩将杀敌,才得以退兵,否则杀胡关定然损失惨重。”

    汪直嘴角一勾,故意问道:“这三人名姓,尚书大人可知?”

    王越道:“此三人虽是江湖草莽,但大义大勇,如此英雄我岂会不知?据说一人为山西虎啸堂的堂主,名作赵汗青,另一人有黄河侠盗之称,大名唤作钟不负,倒是最后一人名不见经传,年纪轻轻武功了得,据说大名叫做沈渊,好似是从京城来的。”

    “不瞒尚书大人,去年那妖狐夜出一事,搞得全城人心惶惶,也是多亏沈渊相助方能破案,咱家亦是因此与其结缘,”

    忆起这些往事,汪直不由惋惜道,“无巧不成书啊,尚书大人,这沈渊便是当年的遗孤,也就是永平府青云庄庄主,沈钧之后。”

    王越听罢一惊,道:“岂不是说,这何有道与沈渊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督公用了何有道,只恐会招来麻烦!”

    汪直却不以为意,笑道:“无妨,便是他又通天彻地的手段,若想找咱家的麻烦,也要掂量掂量他自己又几斤几两,这群人终究是跑江湖的,成不了甚么气候,若要招惹朝廷,便如同蚍蜉撼树,自寻死路而已。”

    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咱家自然也知道何有道这老匹夫也是一个隐患,此番让他去行刺满都海,也是一石二鸟之计,总而言之,若是何有道去了鞑靼汗廷,定然不能活着回来。”

    “既然督公已然是胸有成竹,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若无他事,老夫便回去了。”说着拱一拱手,便要离去。

    却听汪直道:“尚书大人,不忙,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王越暗道:“此子倒是耐得住性子,想来这才是今日正事。”遂道:“督公请讲。”

    汪直迷了眯眼睛,正色问道:“马文胜马大人奉旨意整饬蓟门至辽东边备,却屡次上奏弹劾辽东巡抚陈钺,如今二人结怨颇深,也不知他二人说得孰真孰假,故而向问一问尚书大人对这二人有何看法。”

第四百零三回 无功而返

    王越心中暗忖:“满朝皆知陈钺乃汪直一党,向来是以汪直马首是瞻,如今汪直反来问我,不知是何心思。马大人素来行事端正,文可安邦、武能定边,是朝廷中不可多得之栋梁,只是素来看不惯阉人擅权,故而容易开罪权宦,眼下汪直问我,看来亦是对马大人起了厌恶之心,若是如此,我得替马大人说几句话!”

    见王越片刻不语,汪直又问道:“尚书大人,马文胜上疏罗列陈钺之罪,不知大人有何看法?”

    王越拱一拱手,道:“督公是想听老夫实言相告,还是想老夫顺着大人心意说呢?”

    汪直听罢却是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王越会这般反问,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实言相告。”

    王越点一点头,道:“所谓良言逆耳,若是哪些话不顺了督公的耳朵,老夫先赔个不是。”

    说罢就要起身再拜,这一下却轮到汪直险些慌乱,赶忙上前搀扶,道:“尚书大人此举却是折煞晚辈了,您老乃朝廷之栋梁,万不可向咱家折腰!”

    此举着实让王越心中舒坦,王越不禁暗暗称赞:“且不论他真心假意,便是这份心胸便是东厂那些腌臜所能比的。”

    随即说道:“既如此,老夫便斗胆直言,虽说老夫与陈钺并不相熟,但在朝中多年也听过一些闲话,听闻陈钺此人贪财奸诈,苛待兵士,如此看来马大人整饬辽东边事,上疏所奏应当不假,马大人一心为公,是越不能及也,老夫看得出督公哟雄心壮志,对于陈钺如何也定然早有定夺。”

    汪直的模样生得俊秀,笑起来也是令人如沐春风,只听他笑道:“尚书大人点拨的是,咱家晓得轻重。再者说来,陈钺这辽东巡抚坐不坐得安稳,陛下自有思量,不是咱家能够揣摩的,只是可笑的是,那满朝文武只看见陈钺巴结咱家,却不知他做这辽东巡抚也是因朝中无人可用,陛下不得已而为之,只要辽东不生事,他陈钺不惹事,他这巡抚之位咱家估摸着也能多做几年,只是这马大人不晓得陛下心思,太过刚直,容易吃亏。”

    听得这一番话,王越亦是恍然,面露惭愧,摇头笑道:“督公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夫亦是错想了,不过老夫未懂,大人问老夫此事究竟何意?”

    汪直道:“咱家素来知道马大人最看不惯咱家,但咱家不在乎,与尚书大人说这些,无非是想请尚书大人与马大人去封书信,那陈钺对陛下还有用处,劝他不要让陛下不好做,另外苛待兵士的事儿咱家已经去信骂过他,过些时日,咱家也会寻个机会往辽东走一遭,好好去告诫一番。”

    此事王越不好推辞,也没推辞之理,便应允了汪直,二人又闲聊片刻,王越便以公务繁忙,告了辞。

    待王越离去之后,汪直便写了手书封在蜡丸之中,唤了韦英令他带着西厂高手,亲自去寻何有道传密令,只是汪直不知,此时这何有道已然是身死道消,被人扔到黄河之中,再不见踪影。

    原来那陈路听了沈渊陈述,对这何有道师徒极是厌恶,便私自做主让人抬了扔进了河里,也免得报与上官,生了没来由的麻烦,再者说来,依陈路之见,此等恶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殓了尸身都是高抬了这奸贼。

    至此,这江湖上一时让人闻风丧胆的百毒门掌门何有道,也就此烟消云散。

    此间事了,沈渊众人也启程往函谷关方向而去。

    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只因在启程时,这日头便已西倾,且车马走得较慢,故而至函谷关时已然过了亥时。

    函谷关外早已关门紧闭,无奈之下只好在不远处一方野村借宿了一夜,直到翌日一早关门大开,这才进了关去寻了一处客店落脚打尖儿。

    才安顿好,不巧公冶和犯了疯病,举剑便要杀人,只见他双眼泛红,林月瑶忙取出玉箫,吹起,此曲一响,除了沈渊,众人皆觉体内真气波动不安,忙运起真气将这波动强压了下去。

    公冶和动作渐缓,姬万里瞧准时机,点了公冶和的穴道,怎奈公冶和内力太深,只是制住不过十息,体内狂暴的真气便将穴道冲破,不过也幸亏姬万里武功与公冶和相差无几,能够牵制,再加上的作用,使得公冶和也渐渐力不能支。

    即便如此,仍足足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平复下来。

    见公冶和双目恢复清明,众人也松了口气,只是吓坏了客店中的店家和客人,若非呼延偓、白无影拦着,只怕此间动静便要闹到官府,节外生枝。

    将店中他人稍作安抚,沈渊便搀着公冶和进来屋去,请着师父落了上座,又奉了茶,公冶和这才缓过神来,看着沈渊半晌不语,终是长叹一声,道:“你且出去,老子自己静一静。”

    沈渊不放心,却被公冶和抬腿便是一脚,沈渊无奈,只得听命。

    出门见到姬万里,沈渊不由苦笑一声,道:“姬前辈,也不知单子胥单神医能否治我师父的疯病。”

    姬万里宽慰道:“不必忧心,世间万物负阴抱阳,阴阳相生相克,此理亘古不变,有病便有治,以我之见,不过是机缘未到罢了。”

    这话说得玄,听得更玄,沈渊皱着眉头,依旧是忧心忡忡,再问道:“依前辈之意,我师父是有得治了?”

    姬万里不禁头大,暗忖:“公冶和这疯病能不能治,只有老天才得意知晓,况且似我等这般岁数,还能活多少时日?只是此子虽然孝义,但如此问我我又能如何作答,若说了不中听的,只怕凭添烦恼,哎,当真是为难。”

    不过嘴上却道:“你也不必多虑,能不能治,问过这天下第一神医单子胥,便能知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去将单神医、你那结义大哥,还有你那相好寻到,才是正事。”

    沈渊脸上一红,嘴里含糊道:“那,那,那......”

    姬万里瞧着好玩,不由微微一笑,又道:“适才白无影白堂主已出发,往关外函谷深山中去找他们了,咱们只在此安心等候便是。”

    沈渊知道天罗帮不好对付,不由有些担心,看向姬万里。

    姬万里道:“我让呼延兄与她一起,自然无碍。”

    直至正午,白无影与枪圣呼延偓才一同回来,进了客店便寻到姬万里。

    听了信儿心里头蹦得厉害,脸上抑不住的喜笑颜开,忙跑来姬万里的房间见人,可谓是人还未到,声音便传道了白无影、呼延偓以及姬万里的耳中。

    “絮儿姐!大哥!”

    随即推门而入,沈渊左右打量,环顾了一周,却只见姬万里、呼延偓以及白无影三人。

    只是,待到了

第四百零四回 江湖大事

    沈渊迫不及待,可却未见禾南絮、钟不负等人踪影,不由面露忧色,问道:“白堂主,他们人呢?”

    白无影摇一摇头,叹了一声,瞧了眼姬万里,见姬万里微微点了点头,白无影这才松了口气,对沈渊道:“我们寻到单子胥的住处时,已然是不见一人,而且.......”

    方才白无影脸上那细微变化都瞧在沈渊眼中,使他心中已然是焦急万分,然而这时候白无影欲言又止,更教他心急如焚,道:“白堂主,话莫要说一半,而且甚么?”

    “而且......里里外外已是一片狼藉,显然是发生过打斗,而且从痕迹上看,这场打斗必然十分激烈......”

    “莫非他们已遭了不测?可是天罗帮的人干的?”

    白无影道:“这却不知,或许是吧,哦对了,”说着话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簪子,递给沈渊道,“你看看这簪子可是禾姑娘的?”

    沈渊定睛一瞧,这簪子正是禾南絮头上常带的那一支,一把夺了过来,大惊失色道:“这.......”

    可是舌桥不下,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胸前起伏,双目圆睁,看得出来沈渊亦是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姬万里见状,起身拍了拍沈渊后心,道:“放心,有龚老在,定然无事,况且天罗帮寻上单子胥的山门,也在我意料之中,所以不必过于担心。”

    白无影也劝道:“姬前辈说的正是,这簪子是从屋里桌子上拿的,或许是走得急,禾姑娘忘记带了,况且那处虽然狼藉,却无血迹,可见他们应当无恙。”

    沈渊闻言稍定,不过心头依旧不安,姬万里又道:“你也不必太过心急,待用罢了饭,咱们便启程往少室山去,龚兄与他们一起,况且到了少室山便是少林派的领地,那天罗帮要想作乱也要掂量掂量。”

    沈渊道:“此前破了天罗帮的暗语,那天罗帮野心勃勃,那意思分明就是破了华山便要再灭少林,也不知是天罗帮胡吹,还是当真有如此的实力。”

    “少林寺底蕴深厚,有海觉大师坐镇少林,天罗帮想要踏平少林,简直是痴心妄想。”呼延偓冷哼着说道,语气中甚为不屑。

    沈渊摇一摇头,叹道:“海觉大师在崆峒山为救武林,被仇翁、魏墨这主仆二人合击,受了重伤,加上海觉大师年迈,也不知现下可痊愈了......”

    姬万里眉头先是一紧,后又一松,道:“你是担心海觉大师如今伤势未愈,不能与天罗帮一战?”

    沈渊点一点头,。

    姬万里抚须而笑,道:“即便如你所言,也不要小觑了少林,除了海觉大师,还有达摩院的海空禅师、戒律院的海明禅师,般若堂海正大师,罗汉堂海远师傅,以及菩提院的海生大师,除了罗汉堂的海远稍逊,余下的几位大师,武功造诣与海觉大师相差无几,尤其是海生、海正两位大师,只怕海觉方丈也比不过此二人。”

    这些武林事,沈渊向来知之甚少,听得姬万里道,这才心下稍安,也不由感叹少林果然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姬万里接着道:“不过,你所虑者亦不无道理,待稍后用罢了饭,咱们便启程往少室而去。”

    教店家备了饭菜,几人用过,又备了些干粮,结了银子,沈渊等人便一刻不停,直奔登封。

    与此同时,这风起云涌的江湖之上,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昆仑派惨被灭门,昆仑七剑与其诸位弟子无一生还,而凶手正是西域拜火教的圣火使阿莫里加还有他麾下的十二大祭司!

    第二件事,则是峨眉掌门青云子失踪,据闻自崆峒一役之后,青云子掌门便再没回过峨眉,如今的峨眉派上下,皆是峨眉四老掌事。

    两件大事轰动武林,天下皆惊,诸门诸派岌岌自危,七大派中,崆峒残败,昆仑灭门,峨眉掌门不知所踪,整个江湖中好似都暗潮涌动,也都心知肚明,这江湖风波才安稳百年,如今恐怕又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西海湖畔,苍天悠远,这头上的太阳都好似比在中原的时候高了不知几千丈。

    完颜疏双手抱于胸前,双目远眺,只见那这西海之水湛蓝澄澈,日光之下波光粼粼,不远处一具硕大的牦牛骨架半浸在水中,骨架上还有些残留的肉渣,头顶上两只苍鹫不断盘旋,不时发出一声长啸。

    完颜疏一旁跟着扎克丹、图克坦、霍腾以及哈达这四大天狼将,身后不下四十余名天狼教众,个个皆是膀大腰圆、肩宽背阔的高大汉子。

    四十多人,四十多匹马,马上挂着长刀、酒囊,个个瞧着都是悍勇无比。

    一行人等似乎再等着谁一般,不多时草原上便出现一抹洁白之色,朝着他们缓缓行来。

    “狼主,他们来了。”哈达出声提醒道。

    闻言,完颜疏侧眼朝着哈达指着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转过身来吩咐道:“霍腾、哈达,你二人前去迎上一迎,免得这些波斯人取笑我等失了礼数。”

    霍腾与哈达领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待走得近了,霍腾不禁勒住马缰,看向哈达,见哈达眼中与霍腾一般,皆是甚觉惊讶。

    只见那一行人皆是白帽白袍,中间是一亮双辕双轮的马车,那马车华丽宽大,车篷敞着帘子,里头坐着一人瞧不清模样。

    周边骑着马的十二人,深眼高鼻,毛发浓密,正经的波斯人模样,白袍上分别挂着十二种颜色不一的宝石。

    前后拥着约莫七、八十人,有的是回回,有的是蒙古人,也有的一部分汉人。

    打头的六人举着举着大旗,白色旗面上用金线绣着鹰翼人身的神像,那神像头顶上顶着金色火焰,排场极大。

    霍腾看向哈达,小声道:“这拜火教当真好大的排场,不过不是说他们自西边来时,总共十三人,怎的如今便这么多人了?”

    哈达摇头道:“说不好,总不能是他们花钱顾得劳力,况且听人说,这拜火教的邪性的紧,若不信他教义,便大开杀戒,那天山派、昆仑派想来都是这般亡的。”

    霍腾叹道:“那昆仑派七剑侠,在武林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前些时日咱们还在崆峒见过一面,不想却死于拜火教之手,而且,听闻这七人皆死与那个劳什子的圣火使,阿莫里加的手中!”

    “不知道狼主与这位圣火使的武功孰强孰弱,”哈达性格稳重,思虑的也较多,同霍腾道,“此番与他们接触,咱们也要千万提防,即便狼主武功不弱于此人,但咱们对这拜火教的手段一概不知,绝不可掉以轻心。”

    霍腾拽了拽马缰,也点头说道:“你我想到一处去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谈不拢,依着拜火教这些人的性子,必然少不得厮杀,虽说狼主武功高绝,但咱们做属下的,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着狼主周全!”

    哈达见霍腾眼中热忱,重重点一点头,应了一声,二人一抖缰绳,迎了上去。

第四百零五回 阿莫里加

    哈达、霍腾二人近前相迎,那拜火教的队伍也便停了下来。霍腾坐在马背上,执了一礼,目光越过前头拥着的那些人,直接落在纱帐后面的人影,仔细看了,只见里头那人亦是白袍白帽,不过不同与外面这些人穿戴不同的是,这衣裳绣着金边儿,那袍子中间对缝的两边,也好像绣着个鹰翼人身的图,与那旗子上的一般模样。

    帽子正中镶着枚金子做的火焰标志,不过脸却被白纱蒙着,只露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眼眶深陷,眸子澄澈,宛若星空。

    眉毛浓重修长,与那双眼睛相配,别有一番韵味。霍腾与哈达相视不语,但心照不宣,暗道:“此人可能便是那圣火使阿莫里加。”

    “来人可是天狼教教主?”

    说话的人是身上嵌着金色宝石的人。

    霍腾见这身上镶嵌宝石的十二人,心中便知,这十二人便是传闻中拜火教十二大祭司,只是不知道眼前说话的人是什么祭司。

    那人汉话的口音听着别扭,比鞑靼人说汉话还要怪。

    霍腾道:“非也,我二人乃天狼教主座下天狼将,奉命在此迎候。”

    那人转身与车帐内的圣火使说了几句,隐约听着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只见那人又近前道:“圣使问,为何不见天狼教主?”

    口气倨傲,惹得霍腾、哈达二人心生不满,可总不好当下就撕破脸皮,于是霍腾说道:“狼主就在西海畔相候多时,请。”

    也不下马,说罢了话与哈达调转马头,便引路前行。

    拜火教方才说话的祭司先是一怔,回头看了看帐内之人,见里面点了点头,这一行队伍便不远不近的跟着前去。

    待到了西海畔,霍腾与哈达二人将方才情形说了,完颜疏面色不改,倒是图克坦、扎克丹二人一副怒容,正要张口大骂,却被完颜疏一个眼神止住。

    完颜疏朝前进了两步,道:“圣火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车帐里没有回应,说话的仍是带着金色宝石的那人,道:“圣使奉天神意志,将以圣火带来光明,洗礼世间罪恶,解救万物,尔等理当跪拜!”

    此言一出,完颜疏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面无表情,他本就气势非凡,如今心头不满,就连周边空气也都仿佛沉重了许多。

    再看身后四大天狼将以及那四十余高大汉子,皆是满面怒容,由以扎克丹脾气最是火爆,登时便吵嚷道:“鼠辈猖狂!”

    完颜疏唤了一声:“扎克丹。”

    扎克丹咬牙切齿瞪着拜火教众人,强压下火来,只是双拳紧握,恨不得要生撕了那说话的人。

    完颜疏冷笑一声,也不理方才说话那人,直接问道:“怎么,西域拜火教竟是不懂礼数的蛮夷么?”

    “胡言乱语!”

    那人也是恼了,见着此处之人对圣使说话如此怠慢,在其心中便是如同对天神如此不敬,当下用波斯语说了一通,随即那十二名祭司便如剑拔弩张一般,拉开了架势就要动手!

    同时那人又道:“对我教不敬,便是对天神不敬,我便已光明为你洗礼!”

    完颜疏冷笑一声,顿时真气鼓荡,身上袍子无风而起,气概无双!1号小说

    车帐里的圣火使阿莫里加瞧了,眉头一皱,突然抬起手来,说了一句。那十二个祭司顿露一丝意外神色,相互看了看,便退了一步。

    紧接着,再瞧那圣火使自那车帐中走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汉子,而完颜疏也在细细看着圣火使。

    只见这圣火使这袍子宽大,能看得出此人较为纤瘦,却是比寻常的中原男子要高上半个头,只是那一双眸子宛若星河,睫毛又长又弯,完颜疏心道:“这一双眼睛若是安在女人身上,想必也是倾城之色了。”

    “今日得见天狼教主,荣幸之至,”

    募一开口,却是将完颜疏一众人等惊了,任谁也没想到,这面纱后头说话的竟是个女子!

    不仅汉话说得流利,而且这声音也是轻柔婉转,动听至极。

    见得众人怔怔出神,这位圣火使阿莫里加眼含笑意,道:“怎么,完颜教主也如同庸碌之辈一般,瞧不上女子么?”

    说这话,她眼神灵动,越过完颜疏,朝着扎克丹等问道,“见到堂堂拜火教圣火使居然是一名女子,便这般意外吗?”

    完颜疏摇一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没想到一个女子,出手便是绝了各派传承,而顺我则昌,逆我则亡,如此狠辣果决的手段,才是让本座意外之处。”

    阿莫里加轻声笑了一声,神态妩媚,极是动人,道:“天神予我权柄,以熊熊圣火焚净世界邪恶,在我们拜火教的教义之中,唯有天神的意志才为正义,对于邪魔,绝不能留于人间。”

    完颜疏听罢,稍稍歪了歪头,笑问道:“依你所言,我不认你们的真神,故而我等于你来说也是异端喽?”

    阿莫里加抬眼直视完颜疏,片刻未语,忽然之间她猛地抬臂,从袖口里露出白皙手臂,手掌赫然一抖,只听“噗”的一声,手掌上竟是冒出一团火来!

    “这时甚么异术!”

    霍腾不由脱口而出,与此同时,其他人见状亦是纷纷动容,且不乏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人。

    再看完颜疏,不过挑了挑眉,这便轮到阿莫里加心头意外了,不禁对眼前这高大的东方男人有些兴趣。

    不过阿莫里加也不甘就此作罢,只瞧她猛然斜着朝湖面出掌,掌风一过,便是完颜疏也觉得一股热浪袭过,再顺势看去,只见她手中那团火球,登时朝着水中飞去!

    随即只听得“轰”一声巨响,顿时水浪滔天,水火相交,激出一阵白烟来!

    完颜疏抚掌赞道:“好俊的功夫,不想世间竟有如此异术,也难怪似昆仑派七剑那些闭门造车之人,会死于你的手中。”

    阿莫里加眼中得意,只是又听完颜疏道,“只是......”

    “只是甚么?”

    话音刚落,遂瞧完颜疏运足真气,举手化拳,忽然横踏一步,只听一声大喝,完颜疏顿时一拳便朝湖中打去!

    出手好似无影一般,又是“轰”得一声,那拳风带着真气蓬勃而出,猛击在湖面之上,顿时浪高一丈,水花四射。

    随即收了势,这才慢悠悠凑到阿莫里加的耳畔,小声说道:“借以外物,终非正途。”

    这呼吸就在耳边,直教阿莫里加心神荡漾,可谁也没注意,那十二祭司之中,有个年长的,竟暗地里盯着。

第四百零六回 平分秋色

    这位拜火教圣火使,名叫阿莫里加的女子,听罢了完颜疏的话,先是一怔,那喘息入耳,顿时羞的脸上飞起红霞来。

    不过对于完颜疏说她借于外物,却是不愿苟同。

    方才较量的这一局算是她拜火教输了一筹,抬头看了完颜疏,眼波流转,只是浅笑,道:“我们这些本领,乃上天所授,并非你所说那般。”

    完颜疏低头瞧着,不动声色,可心中却觉得可笑,暗道:“这世上哪里有凭空从肉掌里冒出火来的事?若这些人真有这等本领,也不至于百余年前让成吉思汗的铁骑打杀的差点绝了种!”

    “完颜教主,”

    见完颜疏不语,阿莫里加接着问道:“那日接到来信,倍感诧异,天狼教虽未曾耳闻,但敢自称天下第一大教,我猜不是狂妄自大、不知自己斤两,就是天狼教当真有过人之处。而今看了完颜教主手段,想来当是后者。”

    完颜疏道:“过奖,原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毕竟中原还有丐帮。”

    “那如今这所谓的丐帮想必大不如前了罢?”

    阿莫里加不禁好奇,微微歪了下头,风情万种之间更有一丝俏皮。

    完颜疏瞧在眼中,嘴角微微一勾,对阿莫里加所问并不理睬,只是反问了一句道:“圣火使的汉话说得流利,可是来过中原?”

    阿莫里加道:“我师兄是明人。”

    完颜疏一听,眉毛微挑,正欲发问但见其不愿多说,便做了罢。

    接着又听阿莫里加道:“我圣教万里来此,为得是传播教义,使世间归于正途,中土不洁,乃首恶,然完颜教主相约于此见面,不知究竟有何事相商。”

    完颜疏冷笑一声,眼神越过眼前女子,落在十二祭司当中的以为年纪约莫五十余岁的男子。

    同时道:“我不与你说,让真正的阿莫里加与我说话!”

    话音一落,霍腾、图克坦四人不禁讶异,而再看那十二祭司,除了完颜疏看着的那人,其余的人脸上都难免闪过一丝慌乱,也包括完颜疏眼前的这位“阿莫里加”。

    女子强颜笑了一笑,道:“完颜教主是在说笑么?”

    完颜疏不语,只是盯着那年长之人。

    女子仍要说话,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巴丝玛,不必再说了,既然天狼教主已看穿了,也就不必有甚么隐瞒的。”

    话音一落,正是那男子站了出来,此人身高与完颜疏无异,身形更比完颜疏壮上几分,须发浓密,毛卷而色黄,垂至胸前,眼眶深陷,鼻梁高挺,眼珠碧绿。

    接着便见着这位假的阿莫里加恭敬的退了一步,颔首立在此人身侧。

    完颜疏问道:“我果然猜的不错,你才是真正的圣火使,阿莫里加。”

    阿莫里加双手交叉于胸前,微微躬身道:“失礼了,不知完颜教主如何看破巴丝玛的身份?”

    完颜疏不悦其有轻视之意,语气也冷了三分,道:“一个年轻女子,有甚么本事能灭掉昆仑七剑?况且方才我便察觉有人窥视于我,我原以为拜火教的圣火使是个甚么枭雄人物,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藏头露尾之辈。”

    阿莫里加听闻此言,岂会示弱,于是淡淡说道:“阁下只猜对了一半,巴丝玛的确是圣火使,而我则是拜火教的教主!”

    完颜疏暗道:“看来传言有误,或者这厮分明是隐藏身份,扰乱视听,拜火教教主亲往中原而来看来所谋不小。”

    不待完颜疏说话,阿莫里加接着说道:“老夫技痒,倒要看看完颜教主究竟有甚么本事,敢与老夫这般说话!”

    话音一落,只见阿莫里加陡然出手,只见一双火掌击向完颜疏身前!

    这一股热气袭来,完颜疏终是变了颜色,只觉眼下这一掌比那个叫做巴丝玛的女子不知强了多少,而且还不进五步之内,便已然有了灼热之感,这等神异的功夫,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完颜疏不敢怠慢,此等诡异掌法他自然也不敢硬接,只好一瞬之间连退三步,避过锋芒,待对方掌势已尽,掌中火焰渐息,当即扑身上前!

    那几个祭司瞧着完颜疏不仅不敢接招,更是连番避退,心中顿时生出轻视之意,各个心中皆暗自想道:“果然教主出手,这甚么天狼教的完颜疏便不是对手!”

    不过还没等他们得意太久,就看见完颜疏迎向他们的教主,于是便听得其中一人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不自量力!”

    话还没说完,只见完颜疏掌势凶猛,双手交替变换,大有分金断银之势,直朝着阿莫里加撕去!

    既然能将七大派的昆仑派以及西域大派天山派都灭了门,可见这阿莫里加定然有独到的本事,完颜疏不敢轻敌,出手便是杀招,不过完颜疏还不想当真撕破脸皮,故而手上留了几分气力。

    阿莫里加不知完颜疏深浅,却又不好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这腿脚已然本能退了一步,随即两脚一顿,翻身上前,那招式独特,抬手成拳,迎向完颜疏一双肉掌!

    募一接触,阿莫里加顿时一惊,暗暗惊道:“厉害,只说着掌力,足有千斤之力!”

    若说这一拳,也着实让完颜疏吃了一个暗亏。此拳招式看似正大光明,轰轰烈烈,可接了招才知道那一股内劲就如波涛暗涌,灌入手臂当中,也幸亏自己这内力深厚,将这一道内劲原路逼了回去!

    只见拳掌相撞这一瞬之间,完颜疏登时左手变掌为爪,狠狠箍住阿莫里加那一拳,随即右手拨开对方另一手,直朝其肋下抓去!

    阿莫里加察觉不对,勃然变色,只想从掌中抽出拳头来!只是完颜疏这手就似那磐石金铁,此刻硬不可摧,想要抽身,绝非易事!

    不过阿莫里加也绝非酒囊饭袋之辈,连昆仑七剑侠死于其手,可见他绝非泛泛。遂见他左手袍袖猛然一抖,刹时间带起一阵熊熊烈焰,火焰炽热,逼开抓向自己肋下的右手,同时手腕轻转,猛然大喝一声,一股劲力又从拳中迸出,两股内劲在拳掌之间赫然相撞!

    只听的“轰隆”一声,就犹如响了一声闷雷,紧接着就看一道火光自二人中间冲天而起!

    再看完颜疏与阿莫里加,二人几乎同时撤招,那阿莫里加被这股劲浪震得连退五步!

    而完颜疏,虽然只退了两步,可这手臂上却被那火焰引着,显得更为狼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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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字剑经介绍:
何谓江湖,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已无多!
何谓江湖,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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