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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晓     英雄志txt下载     英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自伍定远离去后卢云便自专心整治州政他有顾倩兮帮着打点内外凡事自能驾轻就熟一连数月都在审讯断案处置民讼众百姓见他廉明公正从无收受贿赂的恶行心中自然敬服。闲暇时卢云又命人加筑水坝工事在娄江畔灌溉水利更使百姓感激称道。

    秋去冬来转眼便入腊月这一个半月间顾家已送来几回家书都在询问顾倩兮的近况顾倩兮怕爹娘生气竟是不敢回信反倒卢云修书一封向顾嗣源频频致歉就怕未来岳丈不能原谅爱女离家出走到时他若要提亲求婚不免大费周章又要给二姨娘百般滋扰。

    这日已到腊月初一依着朝廷往例卢云便要返京述职于大年初一百官迎春之时向皇帝禀明政务细节。家丁收拾了家当印信足足坐了两辆大车巩志一路送到城外临行前卢云细细吩咐州政反覆交代巩志打理这才放心启程。

    下来时仅在九月回程却已是腊月时分天气早已寒冷异常不时落下鹅毛般的大雪越往北走气候越寒一行人探看车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是天地虽寒但车里却是和暖如春反增添了好些温馨之意。

    行出十来日已入河北省境卢云回思长洲数月生活仿佛便是人间天堂他一生颠沛流离得中状元苦尽甘来滋味自是加倍甜美他望着爱侣问道:“倩兮下回我再来长洲你还会随我一块同行么?”顾倩兮微笑道:“你想让爹爹赶我出门么?”

    卢云笑道:“你这样一个千伶百俐的乖女儿顾伯伯怎舍得赶你走?”顾倩号叹道:“我此番离家出走爹爹定是气坏了。可别打死我才好。”她久不见父母双亲自是心里挂记但想起见面时少不得一阵挨骂却又有些担心。

    卢云握住顾倩兮的小手柔声道:“你别怕你若要挨打我一定陪你。”

    顾倩兮笑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赖。”卢云神色郑重道:“我此次回京便要向顾伯伯提亲。只要他老人家恩准下回你来长洲便是我卢云的妻子了。”顾倩兮听他说得直接登时又羞又喜啐道:“你好不害臊我非嫁你不可吗?”

    卢云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你不得不从。”

    颜倩兮刮了刮他的脸颊正要出言取笑忽然大车颠簸竟然停了下来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愣不知生了什么事。卢云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手指远方慌忙答道:“前头有人拦道不知是干什么的。”

    此时已在河北省境离京不远向来少有盗匪出没卢云不知来人是谁便要下车察看顾倩兮与小红面色惨白拉住了卢云的衣袖都不愿他贸然下车免生危险。

    卢云摇了摇手示意她们莫要害怕便在此时前头已传来说话声响只听一人喝道:“朝廷有命来人止步下车受检!芦云听说话之人是朝廷命官登时放心他探头车外只见道路尽头站着百来名军健四处栅栏刀枪已然设下重重关卡。卢云见他们面带杀气不知生了什么大事便向顾倩兮主仆道:“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别出来。”

    卢云才一下车几名军士便迎上前来对着车夫喝道:“兀你这下贱东西还不知道下来?”那车夫听这口气甚恶吃了一惊慌下迭地下车卢云看这几人行径恶劣十分扰民一时心下有气上前喝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一名军士冷笑道:“军老爷的事你也敢管?快叫你车上的人全数下来老子要一个个搜!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要!”卢云听他口气实在太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凭什么?”那军士见他态度高傲先是一愣跟着大怒道:“凭什么?就凭老子手上的刀!”说着冲向前来一拳便要往卢云脸上打去。

    卢云脚下一勾手上一扭已将那人摔倒在地。他伸脚踩住那人的背喝道:“大胆狂徒!本官是长洲知州卢云奉命返京述职你举止间莫得无礼!”说着朗声道:“此间官长是谁?过来说话!”

    卢云正自怒一名军官急忙走来向他拱手道:“原来是知州大人的座车卑职真是得罪了。卢云进士出身七品顶戴比知县还大了一个品级那军官自然不敢得罪卢云听他言语行礼当下收敛怒容沈声道:“究竟有何大事却要设下关卡搜查?”

    那军官回话道:“不瞒知州大人前些日子朝廷生出大事东厂总管刘敬密谋叛国行刺皇上宫里下海捕公文凡是出入京城的车马都需接受盘捡以防窝藏人犯。”

    卢云听得刘敬反叛直是震惊难言颤声道:“刘总管叛国?这怎么可能?”

    那军官摇头道:“这些王公大臣的事下官也不知晓知洲大人若要明白内情还请回京去问。”

    卢云点了点头面色苍白若纸心道:“刘敬叛国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顾伯伯、柳侯爷他们可曾有事?”

    那军官秉过详情便向卢云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眼前局势紧张您虽是朝廷命官下官职责所在还是须盘检则个请大人勿要见怪。”卢云点了点头道:“这我理会得。”说着便请顾倩兮、小红等人下车让那军官盘查。

    虽说卢云是七品知州那军官还是查得严密无比毫无放松之意。举凡藏人所在无论是行李还是包裹无不被拆开细查只怕漏了一处半处连卢云的行囊也被翻及可说半点面子也不给。卢云眉头紧皱心道:“看他们紧张成这个模样朝廷这几日定是风声鹤唳了。”

    顾倩兮满心纳闷过来问了内情一听刘敬造反也惊得呆了就怕父亲给牵连在内。-行人悬念亲友都想急返京。

    只是他们心里越焦急路程反而越慢这一路行去已是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端的是天罗地网一般卢云取出知州令牌希望守关军士能放行通融让他们早些返京但众军士毫不领情逢关必检短短三五里路竟然耗了整个上午。

    行到未时好容易来到城门口卢云探头车外极目远眺霎时心下大惊眼看顾倩兮便要探头出来急急掩住她的双眼喝道:“快闭眼。”顾倩兮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城上有些东西你千万别看否则会受惊吓。”

    那小红听了这话登时自行捂住脸面就怕看了什么吓人的场面。

    其余家丁就没这么好运了众人随卢云的目光看去霎时毛骨悚然纷纷惊叫只见城墙挂满了级看髻形式死者多是东厂太监想来这帮太监给刘敬一案牵连全数枭示众以敬效尤。

    卢云细看一阵只见薛奴儿、熊飞营统领等人的头颅都在其中却没见到刘敬的级以此人的阴谋深沉定仍逃亡在外没给缉拿住。大车入城从无数级之下行过车夫家丁无不全身抖口中念佛就怕给冤魂缠身。

    入城后街上空无-人竟无百姓上街只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店铺但也无甚生意。几处民房已给烧成灰烬却不知是何人所为。道上尽是骑马飞驰的锦衣卫众满是戒严肃杀的气味卢云心下暗暗惊惧命车夫快快朝顾府行去走到大明门附近赫见一群无赖游手好闲只在街上晃荡几人模样猛恶形状不似中土人士正自放火烧屋殴打百姓。锦衣卫诸人见了扰民惨状却是不闻不问任由暴徒四下行走打杀。

    卢云心下大惊急急吩咐诸女:“你们用头巾包住脸面别给这些暴民瞧见了。”他怕女眷给这些豺狼虎豹骚扰当下套上朝服手提钢刀亲自下车领路走不数步便有几人探头过来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盯着瞧他们的模样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卢云吩咐家丁要他们全数下车手提棍棒随自己一路前行。众家丁虽然不敢但卢云口气严峻也只好照办了。

    一路行去颇壮声势众暴民看了卢云手上白晃晃的家伙倒也不敢过来招惹虽遇上几人过来骚扰但多是落单流民三两下便给卢云打了倒不曾遇上乱贼主力。

    路上心惊胆跳好容易返抵顾府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一人看守卢云吃了一惊就怕顾家也出事了急忙上前打门喊道:“我是卢云带着你家小姐回来了!快快开门!”

    这番话颇为直接无礼但此刻情势紧张不容人温吞吞地行礼如仪卢云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应门心下极是担忧顾倩兮坐在车里自也紧张万分正不知高低间那门嘎地一声开了条细缝跟着一张脸凑了过来却是阿福。

    卢云惊道:“怎么了?老爷生什么事了?”阿福见是卢云回来连拍心口忙向后头高声叫唤:“老爷!不是坏人是卢公子带着小姐回来了!”

    话声未毕大门已然打开卢云望向门内只见顾嗣源带着管家急急迎了出来。卢云见他完好无事登时放下心来急忙上前道:“顾伯伯小侄未曾禀告在先便大胆邀约令嫒南下还请重重责罚。”他怕心上人挨骂便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又在下人面前自派不是以免顾倩兮难做人。

    正担心挨骂匆听耳边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爹爹。”卢云侧头看去此刻顾倩兮也已下车只见她面带忧虑似怕给父亲当场责备。

    哪知顾嗣源毫无生气之意只见他神色慌张连连往街边探看口中催促道:“回来就好你们快些进来别耽搁了!”顾嗣源平日清贵隽雅什么时候露出这等惶急神情好似大难临头一般?卢云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诧异料想京城这几日定然大乱才让这位兵部尚书惊惧至此。

    众人行人院中顾嗣源急命管家掩上大门卢云侧目看去只见院中围了数十名家丁人人手持锄头菜刀十来名随扈侍卫更是拔刀出鞘人人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卢云惊道:“这是干什么?”

    顾嗣源见大门已然关紧上了又重又厚的门闩方才放下心来喘息道:“三天前京中来了一群暴民给一个叫“萨魔”的要犯领着这帮人无恶不作谁也不敢管。城里生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皇上又称病不上朝大家只好自求多福了。”

    卢云惊道:“萨魔?那又是谁?”顾嗣源紧皱眉头摇道:““这我也不

    晓得这人先前给押在刑部大牢江充却把这暴徒放了出来任凭他在京城**

    掳掠无人敢管唉……这些人好生残暴竟放火把礼部尚书的房子烧了。”

    卢云想起今年同榜登科的胡志廉连忙问道:“胡尚书一家没事吧?”顾嗣源叹道:“那群暴民来势汹汹下纷青红皂白地冲进胡府当场便把胡家老太大杀了跟着放火烧屋把胡家兄弟打得遍体鳞伤跪地讨饶。”

    说话问众人已进大厅顾夫人、二姨娘闻得小姐回家早在厅心相候顾倩兮见了娘亲想起自己的任性已然满面歉容。只是京城乱成这样顾夫人与二姨娘脾气再大也没心思多说什么眼见顾倩兮平安回来便已心满意足了。

    卢云坐了下来下人便奉上茶来顾嗣源叹道:“我本已信要你们迟几日返京别在这节骨眼回来哪晓得京城内外道路都给锦衣卫封锁了根本无法向外传讯。”

    卢云呆了半晌道:“京里怎会变得这样?刑部衙门、旗手卫的人都不出面管么?”顾嗣源摇头道:“我看这批暴民乱军根本是江充教唆的刑部、旗手卫芝麻点大如何敢管?这江充好不心狠他藉着京中戒严之便趁机动暴民四下清除异己。那萨魔武功又高寻常护院伴当根本不是对手。唉……胡尚书平日与刘敬走的近自是当其冲了。”

    卢云心下担忧急问道:“柳侯爷那儿没事吧?”顾嗣源叹道:“唇亡齿寒你们侯爷现下是江充的眼中钉这些时日也挺为难。”

    想到好友的安危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急道:“说不得我先过去采探情况。”顾嗣源面色犹豫劝告道:“云儿你好容易成了朝廷命官别牵连在斗争里头。”

    卢云呆了半晌想到众人与自己的交情如何能撤手不管?他摇了摇头自管起身看模样竟要立刻出门前去侯爷府上探听声息。

    顾嗣源吃了一惊伸手拦阻:“眼前局面为难云儿可别任性。”卢云嗯了一声敷衍道:“多谢顾伯伯提点。我此行自有分寸不会惹出事来的。”

    卢云性刚好直顾嗣源与他相处经年如何不知性情?眼看难以劝说只得叹息一声取过一只令符道:“也罢你既然执意要去便带着这只令符这是我兵部的印信你路上若遇了为难事只管把这令符给他们瞧锦衣卫的人看了多少会卖我的面子。卢云接过称谢便要离府。

    便在此时忽听道:“卢郎且慢!”卢云回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

    顾倩兮握住他的双手摇头道:“现下局势太乱你别急着过去过几日再说吧!”

    卢云低下头去却不答话。顾倩兮见了卢云坚决的神色已知心意她叹了一声道:“非去不可?”卢云微感歉意温言道:“对不住……你知道我的……”

    此时此景顾倩兮见识非常自知若要阻拦也是无济无事她伸手过去替卢云扎紧腰带正色道:“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你走出顾家大门容易再要回来便算爹爹愿意见你我也不要再看你一眼。”

    卢云听了这话自是悚然一惊忙道:“我这儿听着你只管吩咐。”

    顾倩兮伸出食指道:“第一件事路上遇了不平事不管多为难我不许你出头。”卢云惊道:“这怎么使得?倘若暴民杀人放火我也不能管?”顾倩兮摇头道:“你多大份量自己个清楚么?倘若柳侯爷、孔阁揆都自身难保你还想如何?”

    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说第二件吧。”

    顾倩兮点了点头伸出第二根指头道:“今夜不许留宿柳府回我家来睡。”

    卢云听第二件事极为容易忙道:“成路上再为难我也会回到府里守着你。”

    顾嗣源一旁听着心下暗自赞许爱女见识独到朝中鼎足已去一脚柳门自然情势紧张顾倩兮担心情郎牵连其中这才要他远离纷争免生后患。

    顾倩兮见他答应心下甚喜她走了上去柔声道:“卢郎最后一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我要你知道不管你生了什么事缺胳臂也好断腿也好我都会等你回来。”

    卢云全身一震握紧她的手点头道:“你放一万个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顾家上下看在眼里自都感动二姨娘擦了泪水骂道:“姓卢的你这死没良心的小鬼柳昂天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的状元又不是他赏的干么替他效死力?给姨娘乖乖留着吧!”

    顾倩兮听了这话反而往卢云背上轻轻一推催促道:“你只管去旁人的言语不必放在心上。卢云转头看去只见顾嗣源也向自己微微颔他不再多言也不要家丁开门当下一个健步飞身上了高墙跟着纵入大街顾府中人多不知他身怀武功见了卢云这等身手多少放下心来想来他便遇上暴民拦路也能从容脱身。

    卢云仓促离去顾倩兮却神色平淡面上表情无忧无喜只凝视着灰蒙蒙的天际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卢云离开顾府从小巷绕路而去他知道京中要冲已被暴民占据恐怕行不几步便会正面遭遇一路过了长安大街好容易来到王府胡同附近已在柳宅不远赫见一排房屋已给烧成灰烬路上更倒毙许多尸或官或民无不遍体鳞伤卢云心中忐忑知道情势严峻异常说不定柳昂天也已惨遭横祸。

    正想问匆听一人暍道:“你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卢云转身去看却是三名锦衣卫士正自横眉竖目地看着自己。卢云取出知州令牌道:“在下长洲知州奉命返京特来此地访友。二名卫士哼道:“访什么友?现下京城戒严你不乖乖的待在屋里便有乱党之嫌!”这几人隶属锦衣卫不比先前守城拦捡的军亡身分低微说起话来竟是霸道至极。

    卢云心道:“这人说话好生蛮横不必多招惹。”他口袋中虽有兵部尚书的令符但这几人模样无法无天便算是当今皇帝的圣旨怕也派不上用场当下微一拱手转身便行。

    那人喝道:“好小于!跟爷爷说话怎敢掉头便走?”伸掌出来便往卢云背上搭去卢云伸手格挡道:“阁下有话好说何必这般动手动脚?”那人见他还手登时大怒他使了个眼色另两人登时呼朋引伴大声叫嚣过不多时四周人群喧哗已然围上数十名卫士。

    卢云见情势急转直下:心下大惊忙道:“你们要做什么?”那人冷笑道:“这几日江大人下令只要遇到可疑情状七品宫以下先斩后奏七品宫以上当场纠捕查办不须公文调令。看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又是几品宫了?”卢云沈声道:“在下官居七品知州。”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七品小宫。大家上把这狗官宰了!”众人一声喊纷纷街上前来。

    卢云心道:“这群人疯了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此时局面紧张异常官大官小不如拳头有用当下举脚一踢把那人踹了开来跟着着地翻滚从人群里逃了出来。

    那人给卢云一脚踢上胸口疼痛异常登时高声怒喝:“大胆小贼!你胆敢殴打锦衣卫中人定是刘敬一伙乱党还想生离此处么?”百名锦衣卫士拔刀出鞘纷从四面八方追来卢云几个纵跃已到柳昂天宅邸附近凝目望去柳府却是大门深锁卢云心下暗暗叫苦后头追兵已到柳门又无人出来接应情况定是要槽。卢云心道:“这下糟了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手乱杀我可要如何脱身?”

    正旁徨间柳府大门打开里头冲出无数车健众人弯弓搭箭指住了一众锦衣卫士。众卫士见了这等阵式纷纷怒喝:“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了吗?”

    柳府大门走出一条胖大汉子喝道:“滚!这里是征北大都督的官邸岂是你们这群狗子来的地方?”此人声若洪钟正是韦子壮。卢云陡见故人登时舒出一口长气。

    锦衣卫众人不愿就此示弱当下自行商议:“传讯给安统领就说征北都督柳昂天有意造反马上调人来抓。”韦子壮却也不来怕只冷笑道:“你快传讯给安道京看他有无本领进来拿人?”

    两人正自僵持陡听一声牛吼远远传来这声间低沉宛如妖魔现身一众锦衣卫听了这声音无不飕飕抖喃喃道:“萨魔……萨魔来了……”

    卢云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是何许人正起疑间一声惨叫传来卢云急急看去只见一名锦衣卫七被人捏住头颅拖在地下行走伸手抓人的却是一名怪汉背后还跟着百来人个个满身血迹神情狰狞都做囚犯服色。

    锦衣卫士见了这帮人模样竟是十分害怕锦衣卫带头军官喊道:“你们快别闹了!都是自己人!江大人放你们出来是要你们对付柳昂天啊!”话声未毕萨魔举脚重踏已将拖行的那名卫士一脚踩死。余下锦衣卫众不敢多一言急忙缩到街边去了。

    卢云暗暗诧异眼见这条大汉貌如蛮牛身形长大举止更是残忍凶暴不分青红皂白直是见人就杀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心惊之下不由得往后退开了一步。

    猛听萨魔狂吼一声率着贼匪迳往柳昂天府上杀来韦子壮见状不好忙叫道:“卢知州你快些进来我要关门了!”卢云大声道:“你只管关门不必管我我一会儿自能翻墙进去!慌乱间萨魔已然奔到门口一掌便对韦子壮击打过去掌风刚猛力道雄浑来势又是奇快恐怕几掌之间胜负便分。

    韦子壮自知掌力不如此人忙运起“八卦游身掌”的柔劲想要消解掉对手的内力所谓至柔克至刚或能稍阻对方攻势掌力对撞萨魔根本无意掌伤敌人只见他手掌挥出引开韦子壮的注意巨大的身子却趁势抢上已然贴身靠近韦子壮没料到他身材高大居然会来近身短打想要退后却迟了一步霎时腰眼竟被对方拿住。猛听萨魔一声大吼竟将韦子壮胖大的身子拦腰举起。

    卢云一旁看着直是震惊难言韦子壮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哪料到世间竟有人能在一招间将他拿下卢云不待细想呼啸一声运起“无双连拳”使出拳腿双绝的功夫便往萨魔背后打落。

    砰啪数声连响卢云接连施展重手萨魔后背连连受击手一松韦子壮便落了下来几名暴民见状急忙赶来助拳都给柳府兵士拦住双方杀红了眼只在混战不休。卢云急叫道:“秦将军与杨郎中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人影?”韦子壮喘息道:“杨郎中拿着柳侯爷的令符说要去找援兵过来咱们先撑住!”

    说话问三人又过十来招萨魔武功太高拳脚路数又怪韦子壮正面抵挡卢云一旁掠阵两人虽然联手兀自遮拦多进攻少每回萨魔使出怪招韦子壮难以防御都靠卢云施展重手偷袭方才救了性命。另一厢暴民人多势众下手又狠众兵卒血战不敌渐渐退后看来大门是守不住了。

    情况危急急听巷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竟有千余人行向柳府卢云心下一惊:“好一个江充援军居然来得这么快?”韦子壮见了大军行来也是微微一惊柳府若给萨魔强攻而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韦卢二人心中惶急却也无计可施。

    马蹄声响中千余骑傲然行来众军盔甲晶亮腰挂钢刀当先两人领军一人身形高壮手上带着铁手套却是伍定远。另一名男子身穿朝服面如冠玉正是杨肃观。卢云大喜:心道:“原来是自己人真是吓死人了。”

    锦衣卫众人见了这等阵仗只吓得魂飞魄散杨肃观提声喝道:“我等奉太后之命提兵进京保卫王府胡同安宁!你们快快离去!”他手举一面黄招正是景福宫下来的太后喻旨。卢云松了口气心道:“刘总管造反皇上在气头上什么都不顾了天幸还有太后在总算有人主持公道。”

    锦衣卫人众见了太后的手谕自知难以抗拒只得悻悻离去萨魔这厢却不受朝廷约制仍在率人猛攻杨肃观摆下阵式命人放箭抢攻立时射死十来名暴徒萨魔大怒之下仰天一声狂吼便要往守军杀来便在此时一道紫光后先至挡在萨魔面前正是伍定远来了。

    伍定远冷冷望着萨魔道:“你如果想打伍某奉陪到底。”萨魔吃过伍定远的亏见他忽尔到来只得往后退开一步看萨魔眼中惊怒不定对伍定远真是又怕又恨。

    大援已到形势逆转锦衣卫与暴民凶徒先后离去杨肃观便命守军围住王府胡同保护一众王公大臣。情势棺定众人各自过来见面杨肃观、伍定远二人面容困顿看来这几日京城形势险恶他们定是劳碌异常。

    局面混乱众人无心寒喧各自进府韦子壮边走边问向卢云道:“这几日宫中乱成一片大家都赶着离京避祸你怎么反而回来了?”卢云摇头道:“我人在外地没人给我报讯哪晓得生出这许多事来。”

    杨肃观一旁听着便问道:“顾伯伯府上情况如何?”卢云道:“我刚从顾府过来天幸没给暴民滋扰。”杨肃观沉吟道:“这会儿没事你还是先回去。顾家侍卫虽多却无高手不能没人照应。”

    说话间众人先后进厅柳昂天已在厅心相候一旁还坐着十来名家眷人人面色凝重。一名男子迎了上来卢云见他白白胖胖模样颇似柳昂天却不知是谁。韦子壮带着卢云拜见了原来那人便是柳昂天的公子名唤云风柳昂天官高爵重泽荫诸子柳家受封山西诸子世居封地甚少返京只因年关将届这才回来团聚。卢云这是第一回见到他。

    众人坐了下来杨肃观秉道:“侯爷咱们已将威武兵营的军马带来这几日不论锦衣卫过来骚扰还是暴民前来生事都有因应之道。”柳昂天微微颔道:“辛苦你们了。”

    卢云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匆匆回京未及禀明侯爷还请见谅。”柳昂天叹道:“卢贤侄来得不巧了京城兵荒马乱皇上无心早朝你这番返京述职恐怕要无所事事好一阵了。”

    卢云想起腊月二十的审案当即问道:“现下刘敬已倒那大理寺会审江充一案是否还如期审讯?”柳昂天颔道:“目下京城虽是戒严但照徐忠进徐大人的意思他依旧要如期审案。”卢云赞叹道:“真不愧是徐铁头!现今江充势大他居然挑这时候办案?”

    柳昂天仰天大笑意兴甚豪大声道:“这个自然否则他怎称得上铁头二字?”

    卢云松了口气刘敬虽然倒台但朝廷还是有反制江充的正气想来众大臣尚有退路倒不至祸亡无日。

    卢云转头望向四周问道:“秦将军呢?怎没见到他人?”众人听得此言面色都是一变各自低下头去。卢云心下奇怪问向伍定远道:“伍兄回来得早可曾见到秦将军?”

    伍定远听了问话却是轻咳一声转头看向杨肃观并不言语。

    伍定远比他早一月离开长洲自当与秦仲海照面卢云心下起疑不知生了什么事忙问道:“仲海人呢?究竟生了什么事?你们快说啊?”杨肃观叹息一声道:“你刚返京不久需先歇息一阵咱们慢慢再说不迟。”

    杨肃观话声未毕忽听一声哽咽似有人在哭泣卢云转头急看却见柳门一名女眷泪洒当场哭泣甚哀。卢云吃了一惊待要相询柳昂天却是重重叹了一声挥手道:“卢贤侄这几日好生歇息过两日得了空闲老夫再与你说吧!”

    卢云见众人神情凝重各自沉默不语料知必有大事生出他们既然不愿多说卢云便起意自行查访便道:“既然侯爷吩咐了下官便先走一步明日再来商量事情。”说着朝厅上诸人一一拱手便自出厅。

    伍定远抢了过来道:“京城大乱路上歹徒极多让我送你回去吧。”卢云心下大喜知道伍定远私下有话要说点头便道:“如此多谢了。”

    两人行出府去伍定远见后头无人跟来急急把卢云拉到一旁低声道:“秦将军被捕了!”卢云面色大变惊道:“被捕了?”

    伍定远点头道:“我方回京城便见到朝廷贴出布告说秦将军参与政变有意谋反已被押入天牢问斩。”卢云听了这话脑中嗡地一声几欲软倒伍定远急忙扶住道:“你别慌镇静点。”

    卢云心中难受至极喃喃道:“怎…怎会这样?”

    伍定远道:“这事好生奇怪我回京之时秦将军已给抓了起来侯爷带着我和杨郎中过去找江充质问结果……结果……”

    卢云急问道:“结果如何?见到仲海了?”伍定远叹道:“那倒没有咱们只看到了一张人皮说是从反贼身上剥下的……侯爷听说秦将军背后也有一幅同样的剌花当场就软倒在地。江充说秦将军非但参与政变还与朝廷反逆渊源极深这几日严刑拷打硬要逼他招出同谋……卢云又惊又急颤声道:“现下案情展得如何?仲海挺得过么?”

    伍定远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只知秦将军他……他明日便要问斩。”

    卢云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他连连搓手急道:“你们可曾探过监?”

    伍定远道:“皇上知道秦将军出身柳门早在怀疑侯爷也是同谋杨郎中怕大家给牵累入罪要咱们别去探监。”此时京城株连祸结人人自危明哲保身尚嫌不及如何还有余力去照看乱党?想来情势如此严峻杨肃观情不得已才有这个吩咐下来。

    卢云想起秦仲海与自己的交情心中悲痛颤声道:“定远我与仲海相交以义眼下他便要死了咱们便这样放手不管么?”伍定远叹了口气他压低嗓子小声道:“其实我前晚夜探大牢察过了地形可一来看守得严二来皇上又下了一道圣旨只要秦将军给人劫狱他便会找侯爷算帐唉……若非如此我已经……”

    卢云怔怔听着知道朝廷防备森严已有株连之势想起秦仲海对自己的恩义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伍定远叹道:“情势如此你便算过去看他除了徒增伤心怕也无济于事。为了顾小姐为了你自己还是甭去了。”

    卢云悲声道:“不成!仲海明日便要问斩了便算摘掉我的官帽打断我的腿我还是要见他一面。”说着双手紧紧握拳全身颤抖不止。

    伍定远当年与卢云一同浪迹江湖几番受他相救恩情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如今秦仲海身陷牢笼怎可能要卢云撒手不管?伍定远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行。一卢云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吧!一两人正要离去匆见巷口斜倚着一人道:“你们要去哪儿?”卢云抬头一看见是杨肃观。卢云知道杨肃观生性沈稳遇上这等事定会加以拦阻当即绕道避开不予理会。

    杨肃观抢了上来伸手拦住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执意去探监可曾想过侯爷的处境?”卢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们若要怕事那我一个人去好了。我与柳门渊源不深朝廷要怀疑我是同党我自己出面担待便了。”

    杨肃观听他说得轻蔑登时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大家患难相持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生出事来我们怎好袖手旁观?”

    卢云不去理他迳自跨步前行杨肃观伸手拉住大声道:“局面紧张啊!你万莫莽撞!”卢云嘿地一声手上劲力出便要将杨肃观震开但杨肃观功力深厚“无绝心法”出居然震之不脱。

    卢云沈声道:“杨郎中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动武了。”杨肃观冷冷地道:“你现下如此冲动定会害人害己。我不能放你过去。”卢云更不打话举脚便往杨肃观膝问扫去要逼他退开杨肃观右足轻抬微微闪过跟着使出“沾衣十八跌”的擒拿功夫便往卢云手臂抓来要将他牢牢制住。

    卢云大喝一声下手也不再容情“无双连拳”使出力随意转便往杨肃观手上挡去。

    伍定远见两人打了起来连忙拦在中间将他们隔了开来劝道:“大家有话好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卢云大声道:“谁叫他拦我去处?”说着一举便往杨肃观击去这拳真力非小风声嗤嗤竟是用上了全力。杨肃观嘿地一声道:“我是好心拦阻你别不识好歹。”双掌一推掌风便向卢云扑去硬要挡下他这一拳。

    伍定远忙道:“都是自己人怎好下这重手?”他快若闪电地采出左腕登时抓住卢云的肩头“披罗紫气”使出竟逼得卢云不能动弹。伍定远身为天山传人此刻小试身手果然一举压过卢云。

    伍定远制住卢云右手探出也朝杨肃观抓去这爪快如闪电便算萨魔也难挡一击哪知一抓之下居然拿了个空!

    伍定远心下大奇他自己武功来历甚奇趋退如神当日与卓凌昭的无形剑芒激战一样从容进退岂知杨肃观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居然抓之不着?

    伍定远满心纳闷凝目往杨肃观看去只见他足不沾地退后之时烟尘不起竟有奇门玄功护身伍定远吃了一惊一年不见杨肃观动手倒不知他武功进境如此神。

    伍定远一面暗赞少林手段了得一面道:“杨郎中看我面上不必动怒大家这就罢斗吧!”杨肃观立足凝身道:“我本就无意伤人只是怕卢知州莽撞冲动身陷案情不能自拔这才出手阻拦。”

    卢云哼了一声凛然道:“我身受仲海无数恩情岂能不见他最后一面?杨郎中向知人情世故切莫再阻拦了。”杨肃观叹道:“你不知京城乱成什么样子。你贸然过去探监倘给江充抓到把柄日后给织罗罪名这又何苦来哉?”

    卢云摇头道:“事情惹来我也不怕事。仲海明日便要给处斩了我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听他把遗言交代清楚这辈子都不能心安。”杨肃观大声道:“你当仲海是你一人的朋友吗?我识得他七年时日可比你久多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杨郎中我不想再听这些我要见仲海不是你能拦住的。”

    此时天色将晚冬日晚霞映来将三入的影子拉成长长几条杨肃观低头望着地下霎时咬牙道:“成!既然你执意去看我便陪着你去免得你遭人诬陷留下话柄”

    伍定远大喜过望忙道:“这可太好了咱们快些走吧别再延误时机。”

    时近黄昏等天色全黑怕连牢房也进下去了三人便急急往刑部而去路上不少暴民过来罗唆三人使出轻功闪躲一众乱民见他们身法快极以为遇到什么冤死鬼魂都是骇然吃惊。

    行到刑部天牢卢云想起秦仲海命运未卜心中直是忐忑不定三人朝大门走去远远门口守卫见他们过来立时提声喝道:“你们这几只小的想来干什么?”

    三人此行过来都是身穿朝服但此刻京师大乱往往一个小卒便能扳倒一名王公大臣那是谁也不怕谁的局面是以这名守卫见了他们几人仍是一幅傲慢神色。

    杨肃观向前一步拱手道:“老兄行个方便我们要进去探监。”那守卫冷笑道:“这当口乱成一片满城都是死人你们还探什么监?过几日再来收尸吧!”

    卢云听他口气太坏忍不住气往上冲杨肃观一把拦住跟着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在那守卫手里。那守卫见有钱可拿心下大喜又看杨肃观连连哈腰用心颇诚立时改口道:“好吧看你们三人心诚我倒想帮忙了让我替你们通报一声。”

    过不多时那守卫便已出来跟着放众人入内。想来干穿万穿金银不穿可比马屁管用多了.刑部天牢阴气逼人一路走去都是昏黑晦暗恶臭难言此际虽只黄昏却已黑沉得十分怕人。行到地牢门口一名狱卒拦了过来喝道:“你们三个有何公干?”

    杨肃观取出银票塞在那人手中低声道:“我们要见犯人请大哥行个方便在下重重酬谢。”那狱卒抢过银票上下打量杨肃观几眼道:“你们要找谁?”

    卢云抢上前去答道:“我们要见一位将军他姓秦官拜虎林军统领。”

    那狱卒嗤之以鼻冷冷地道:“这里没什么狗屁将军只有贼子而已。”他见卢云满面不忿登把话重说了一逼大声叫道:“听不懂么?贼!只有贼!”

    卢云大怒双手紧握拳头伍定远怕他打人忙挡在卢云身前深深一揖

    缓颊道:“这位兄台我们这位朋友姓秦双名仲海。劳烦您了。”

    那狱卒冶笑一声道:“这小子的亲友不少前些日子才来个女人在那儿磨磨蹭赠挨了大半晚才走怎么今天又来了三条大汉?他这条命还真值钱啊!”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一凛都没料到有人过来探监杨肃观忙问道:“有人过来探监?她是谁?”那狱卒将手一伸满脸狞笑杨肃观会意又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那狱卒手里。

    那狱卒见钱眼开将银票往怀中一揣笑道:“看你是个聪明人这就告诉你吧。几天前来了个美女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挺标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妾。”

    杨肃观面色铁青望着伍卢二人低声道:“是七夫人来了。”

    卢云与伍定远不知内情纳闷道:“七夫人?她来做什么?”杨肃观久在京城自然无事不晓他低声叹道:“七夫人嫁给侯爷之前乃是京城第一名妓也是这样她便识得仲海。唉……这当口仲海性命垂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听过便忘别再往外传了。”

    三人说话间只听那狱卒暍道:“老爷我赶着交班你们想看人那便快快过来少在那儿罗唆!”此刻京城情势不比平时杨肃观家世再好卢云文才再高伍定远拳头再大都少下了挨顿排头众人听了怒喝赶忙闭口随那狱卒入内。

    行到牢中秽气冲鼻满是粪便之味四处栅栏丛立铁门深锁一众囚徒浑身污秽俱都在里头等死。伍定远昔日是衙门捕头丰房是来多了闻了恶臭自是不以为意卢云也曾住在牢里月余对之毫不陌生杨肃观却是第一回入到牢狱忍不住取帕捂鼻。

    三人行到最后一问牢房只见牢中有牢门中有门里里外外上了三道锁链牢门外还坐着十来名公人看守得极是严密。想来秦仲海便是关在里头了。

    那狱卒道:“大伙儿让让有人来探监了。”几名公人让了开来让卢云等人行近。三人靠在铁栏旁只见一名男子趴倒在地面朝地下身上盖着条毯子上头沾满血迹。

    卢云心中大恸低声叫道:“秦将军!我们来看你了。”

    秦仲海听了叫唤却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杨肃观见那狱卒守在一旁毫无开门之意当即递过银票低声道:“大哥行个好让我们进去。”那狱卒冶然以对道:“什么事情都好办此事恕难从命。”口中这般说却把银票一把抢过放入怀里全无归还之意。

    卢云心悬好友生死忙道:“这位大哥里头那位与咱们交情匪浅大哥好人做到底便开个门吧!”那狱卒冷笑道:“里里外外三道锁你瞧瞧那锁上

    还有火漆怎能随意开启?要是上头怪责下来却要我如何担待啊?。”

    先前七夫人前来探监尚能进入牢房这人如此说话不过是想多捞几两银子卢云气往上街怒道:“你好大胆!到底要多少钱开个价出来!”那狱卒咦地一声道:“你凶什么凶啊?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啊?卢云见他死皮赖脸当下沉下脸来内劲动只想将他一拳打翻伍定远知道卢云的脾气见他面色不善急忙拉住低声劝道:“别气让杨郎中排解。”

    果然杨肃观是个懂事的他从怀中取出剩余银票全数塞在那人手里陪话道:“这位大哥在下是兵部职方司五品郎中刑部也识得几个长宫你现下把锁开了日后京城安定了杨某自会回报。”那人听了甜头又数了手上银票反而贪念陡生摇头冷笑道:“说什么以后?咱们这些小人物只看今朝不问明日。五百两银子只能开两道锁。”

    伍定远从身上掏出银票沈声道:“我这里有三百两劳烦大哥帮个忙。”

    那狱卒嘿嘿一笑转向卢云道:“你几位朋友都懂事你呢?你这穷酸有多少两银子?”先前卢云说话冲撞他他便有意出言羞辱模样甚是冷傲。

    卢云心中着急忙伸手去掏将身上银两都取了出来交在那狱卒手上。那狱卒见是些碎银随手掂了掂冷笑道:“不到三十两真是个穷鬼。”说着打开了锁道:“你们进去吧!”卢云第一个冲进那狱卒伸手拦住喝道:“他们两人可以进去就你不准!”卢云大吼一声反手抓住那狱卒便要将之痛殴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伍定远急忙拉开卢云劝道:“快别这样了。”跟着向那狱卒道:“这位大哥我这兄弟性子刚硬你别再激他了。否则真要生出什么事来我也没法子了。”

    那狱卒听了狠话虽想反唇相讥但看伍定远身材高壮怕也不是好惹的只吞了口唾沫不敢多置一词。

    此时卢云早巳奔进牢房将秦仲海扶了起来急急唤道:“秦将军!我是卢云啊!”

    秦仲海给他摇了一阵缓缓睁开了眼他见到了卢云却是一脸茫然跟着又闭上了眼好似认不出他一般。卢云心中难过待见秦仲海满脸血污身上全是秽物忙取出手巾便要为他擦拭。

    手触肌肤只觉秦仲海额上火烫卢云惊道:“怎么烧成这样?莫非是病了?”

    伍定远与杨肃观听了这话也急急过来探望伍定远伸手一拨将秦仲海头撩开霎时见他额头上刺个血字恤定远吃了一惊把那字读了出来却是个“罪”字。

    卢云大惊道:“这…这是刺的?”

    额上刺字书写罪名杨肃观自也骇然出声自来纹面多是书写姓名与那配之地字迹最多小小一行却从未见过这般醒目的刺字。

    那狱卒守在外头冷言冷语地道:“前些日子江大人过来审问咱们把这小贼的衣衫剥了江大人一见这贼背后的刺花只惊得他跳了起来说这家伙是贼逆之子罪不容诛当场便差人刺了这个字。”

    卢云闻言泪下颤声道:“仲海仲海你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说着便要将他抱起他伸丰到毯下霎时只觉手上一空忍不住惊道:“腿!仲海!你的腿呢?”

    伍定远急急上来将毛毯掀开。一见之下众人忍不住掩面卢云更是放声大哭。

    秦仲海左腿齐膝而断已遭江充刖足。

    那狱卒笑道:“你们哭什么?不过断了条左腿而已该看看他的琵琶骨哪!”

    伍定远急忙扶住秦仲海赫见他双肩各被打了个洞中间穿了血淋淋的铁链霎时全身颤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那狱卒笑道:“穿了是么?懂得意思吧?”眼见卢云与杨肃观茫然不解伍定远久任捕头自是深知厉害他叹息一声低声道:“琵琶骨被穿秦将军一身武功全废了只怕以后连饭碗也端不起……”杨卢二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外头那狱卒笑道:“老兄果然明白道理以前也是吃公门饭的吧!”

    卢云见好友给折磨得不成*人形霎时紧紧抱住秦仲海哭道:“断腿残废、纹面刺罪……这要他以俊如何过活?”秦仲海闭紧双眼毫无知觉早已不醒人事自也不知卢云抱着他。

    众人想起秦仲海过去豪放不羁的大笑现下却残废断肢成了这等模样心下都是叹息不已。

    那狱卒听卢云说得悲伤便自笑道:“哎呀!什么以后怎么活?他明日乍时便要给处斩了你们何必什么愁?快些为他挑幅好棺材那才是真正的大事哪!”

    说着朝秦仲海右脚一指笑道:“江大人说过了原本要将这小贼的四肢斩断千刀万剐好来凌迟处死要不是赶在腊月二十前处决这人哪有这么容易放他死啊!”

    卢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想干什么?”卢云二话不说猛地站起身来他心中哀戚又给连番冷言冷语早巳气愤至极只想出手殴打这名狱卒。先前与顾倩兮约定的三件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伍杨二人挡住了他低声劝道:“你别这样咱们便算打死这人也是无济于事。”

    卢云给劝了一阵只得黯然罢手。杨肃观想问秦仲海遗言但他只是昏迷不醒非但认不出人连话也说不来。伍定远与杨肃观商议几句都是无计可施。

    那狱卒在一旁唠唠叨叨道:“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也要睡在这儿么?快快走吧!”

    他急着交班走人便不住催促众人离去。

    杨肃观见天色已晚摇头叹道:“仲海成了这个样子咱们也没法子先回去再说吧!”卢云听了这话更是紧握秦仲海的手掌良久良久一言不只在凝视他的睑庞。

    伍定远蹲在卢云身旁劝道:“杨郎中说的不错大家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先回去商量吧。”他劝了几句卢云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脚步。杨肃观摇了摇头向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走吧再拖下去可别把锦衣卫的人引来了。”

    伍定远情知如此伸手便朝卢云拉去。卢云伸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过来当下霍地站起自行走了出去。

    出得大牢杨伍二人见卢云无言无语默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杨伍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反增惊惧深怕卢云做出傻事。

    杨肃观走到卢云身边劝道:“卢兄秦将军涉及叛乱犯下天条皇帝又定下连坐罪刑那是谁也没法子救的。你看开些吧!”伍定远也是低声劝慰道:“卢兄弟咱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问出秦将军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后也好代他奉养。你说是么?”

    卢云低头前行竟连应也不应上一句。

    伍定远摇了摇头问向杨肃观道:“杨郎中可认得秦将军的家人?”杨肃观摇头道:“听说他老家在淮南父母也都亡故不知还有什么人剩下。秦仲海尚未婚姻孓然一身怕除了他们这几位京中朋友以外连收尸的人也找不到半个。

    二人说话之间卢云已然离去伍定远心下担忧急忙追了上去叫唤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

    卢云停下脚来回头问道:“定远这几日城里大乱死了好些百姓你可知他们葬在什么地方?”伍定远见他神色变得极是奇异更是暗暗惊惧忙劝道:“朝廷大乱你千万别做傻事。”卢云淡淡地道:“别说这些了。你只管告诉我那些尸葬在何处?”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无辜枉死的尸全都埋在兔儿山附近。”卢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便要离开。杨肃观向来精明一看卢云的神色哪会不知他有意劫狱他拦了上来厉声道:“卢云!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侯爷想也该为顾家小姐想想!你一意孤行若要弄到丢官亡命的下稍你要倩兮日后怎么办?”杨肃观一向举止温文但此时担忧卢云的前程说起话来竟是一反常态教训之意甚为明显。

    卢云听得此言却是坦然一笑他看了杨肃观一眼道:“反正还有你杨郎中在便要有什么大祸你也能护持她平安周全。是不是?”

    杨肃观面色一变往后退开两步惊道:“你……你说什么?”

    卢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离开。

    雪花纷飞卢云已然远去。只见地下留着他的两行足迹寒风冷雪中看来倍感孤寂。

    杨伍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

第七章 兄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腊月寒风中顾倩兮见时候已晚已在房内歇息这日她被娘亲姨娘重重数落一阵小红也被罚了不能吃饭算是对她主仆两人的小小惩戒。家里的事情有个了结顾倩兮却还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挂念卢云眼见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踪影不见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卢云忽听窗台传来一声轻响顾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卢云回来了。她急急推窗探头果见卢云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

    寒风拂面雪花飞入房中顾倩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娇声道:“外头好冷你快些进来吧!”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会惊动顾伯伯不方便进去。”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好了。”当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着爬窗而出。

    卢云站在下头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顾倩兮双眼紧闭纵身一跃正落在卢云怀里卢云笑道:“看你离家出走以后越学越坏了。”顾倩兮躺在他的臂弯里浅浅一笑道:“跟着你这无赖想不坏也难。”

    卢云哈哈一笑抱着她的腿弯轻轻往树上一跳几个纵跃已然坐在树梢。

    寒风袭人彤云密布遮往满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顾倩兮靠在情郎的怀里朝廷局势虽然紧张她心中却觉一片平安喜乐。

    卢云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祸你怕不怕?”顾倩兮摇颈道:“只要和你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打紧。”卢云在她粉脸上亲了亲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会如何?”

    顾倩兮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卢云眼望远方面露苦涩却不答话。

    顾倩兮生性聪颖听他如此”说已然猜中几分内情颤声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对不对?”卢云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顾倩兮心中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道:“卢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卢云低声道:“不瞒你吧。秦将军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我要救他出来。”

    顾倩兮全身震动道:“你要救人…!你……你这是去送死啊!”

    卢云双目远眺天边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可以近仁乎。”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赌这把。”

    顾倩兮垂下泪来啜泣道:“舍生取义?那我呢?”卢云轻怃她的稍黯然道:“你秉性聪颖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风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独活。”

    顾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现下朝廷风声鹤唳你若要冒险救人那是必死无疑的!”说着抓住卢云的臂膀大声尖叫道:“你不许去!不许去!”

    ?顾倩兮大声喊叫房内诸人听闻声响纷纷走到院中察看卢云知道顾嗣源便要出来忙道“咱们在院中相会别给人家撞见了我送你回房吧!”顾倩兮知道他此番离去便要去做赌命傻事当下死抓着臂膀不放哭道:“卢云!我不许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哪里也不许去!”

    卢云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顾倩兮翻身下树跟着双手低垂便将她放落在地。众家丁听了小姐的喊声本以为有歹徒待见是卢云都知他是未来的姑爷一时纷纷退开不愿打扰他二人说话。

    两人默默相望此时顾倩兮已恢复镇静她抹去泪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凝视着卢云。卢云不愿与她目光相对只侧过头去看着地下。

    便在此时二姨娘也已出来一见卢云的面登时怒道:“又是你这小子!”

    三更半夜的躲在我家院子干什么?卢云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种亲切之感。在这乱世之中也许只有二姨娘这般泼悍性儿才能维护顾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温情柔声道:“姨娘小姐以后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听了这番怪话先是一愣跟着呸了一声骂道:“你说这什么鬼话?小姐不拜托我还能拜托谁?难不成托给你这无赖么?”说着唧唧聒聒开始咒念卢云如何不守教养礼法如何拐带顾倩兮南下云云直是喋喋不休。

    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声心道:“情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路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打。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及越大越好。”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人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能应付。”

    说着满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子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书推开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

    道:“成与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望着自己。

    这人肩宽膀阔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子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太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子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你黄口竖子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位定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侪将死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么几个人什么“文扬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文扬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极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样子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子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磬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门出来众人半拉半址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场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俐落点!把这小子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领头官差骂道:“别再瞎搅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监斩哪!误了时辰谁吃罪得起?快把人抬起来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门真个麻烦。怎不在刑部大门问斩岂不方便许多?”带头官差喝道:“混帐东西!你们到底抬不抬?”众人不敢再说当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齐声力便要将他抬起。

    猛听“轰”地一声大响街边一辆推车忽地烧了起来烈焰冲天跟着四下延烧大火直往刑部大门烧来众官差见了情状忍不住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去灭火!”领头官差却甚老练一看情势不妙立时生出警觉沈声道:“大家小心点可别是有人劫狱快把人犯带回去了!”几人答应一声便要将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时推卓炸了开来直直喷出一团火球是只烧着的竹篮子那竹篮飞上半空忽然一股怪风吹来把竹篮吹了过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将他罩了起来。众官差怕火急急往旁一跳领头官差见那火头直往秦仲海身上烧去大惊道:“快灭火!可别烧死囚犯了!”此时火势蔓延连刑部房舍也给烧着了四下火头窜出到处乱糟糟一片众官差手忙脚乱急急找来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洒。

    过不多时火势渐息。火堆中竟尔露出一个断腿焦尸。

    众官差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这人活生生地烧死了这可怎么办?”领头官差自也惊骇莫名急忙喝道“来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数堵死快去通报江大人!”霎时之间天牢所有官差一并奔出众人取出绳索将四周街道围起就怕有人趁乱劫狱。

    却说安道京不见了伍定远先是大吃一惊之后阴冷一笑心道:“你***白痴你们这群人尽管去劫狱啊咱江大人早等着把你们一网打尽要你柳门死无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随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顶头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费尽气力弄来连坐圣旨倒不是真怕柳门派人劫狱反而盼望柳昂天沉不住气真个遣人劫夺秦仲海只等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气趁势将柳昂天斗垮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计。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远已然走远他嘻嘻一笑直直冲向刑场高呼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生大事啦!”

    此时诸大臣云集刑场俱在等候监斩刑部赵尚书职责所在自也到来。众人听了安道京的叫喊无不诧异纷纷抬头来看。江充睁大了眼问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伍定远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江充惊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声道:“千真万确决计错不了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狱”几字说出却在此时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后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头一看说话那人眉头紧皱只在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安道京干笑两声道:“便唱起歌来了。”

    众大臣闻言无不放声大笑杨肃观讪讪地道:“安统领伍制使刚才随你出去没半晌便回刑场来了比你还早那么会儿哪有时光去唱歌呢?”江充见属下丢丑实在气愤至极喝道:“来人!安道京说话没上没下给我掌嘴!”

    劈啪声响中安道京给人乱打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锦衣卫下属恨他已久难得有这良机出手无不加力去打一时打得满身是汗心下大喊过瘾。

    正打间快马奔来一名官差翻身下马跪地道:“启禀大人刑合大门突起大火人犯己被活活烧死。”江充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有鬼他立时起身喝道:“来人!即刻往刑部进!”说着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爷可别给我查出蛛丝马迹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柳昂天脸色一如平常只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却没回话。

    铜锣声响起太子太师江充已率大批人马到来大批锦衣卫士云集刑部大门登将街道挤得水泻不通。此时情况未曾明朗安道京便传令一众卫士吩咐他们牢牢把守邻近街道只要遇上路人不论身分高低一率带回衙门审问。

    江充怒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那姓秦的囚犯呢?”领头官差抬来焦黑男尸低声道:“人犯在此只是给烧焦了。”

    江充低头看向尸身只见焦黑一片面目早已全毁实难辨认身分便问道:“怎会搞成这个模样到底怎么回事?”那官差道:“适才不知怎地街边忽有一物炸开跟着烧了起来。这才将人犯烧成黑炭。”他顿了一顿陪笑道:“大人啊反正这犯人处斩与烧死也没两样何必这么紧张呢?”另一名官差道:“是啊你看这尸体断了条腿还会有别人么?”

    江充知道他们一心只想脱罪登时大怒一耳刮子打去喝道!“放屁!这人何等要紧我不亲眼见他人头落地那便食不落饭!”他唤来累下属大声道:“给我细细的查只要有分毫劫狱嫌疑咱们决计放他不过!”众人见江充脾气老大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过去办事。

    江充生了一阵闷气自知安道京敷衍懒散其他下属也是不长见识的当即吩咐下去传罗摩什过来验尸料来以汗国前国师的聪明才智定能查出这具尸的真正身分。

    众人将街道堵死反覆搜索安道京命人搬来太师椅升上炉火让江充亲自坐镇调度。忙了一阵罗摩什这才赶到江充急道:“大师快过来帮我验验这尸的身分看他是不是秦仲海本人。”

    江充站在罗摩什身边见他反覆察看尸忙道:“怎么样这人是秦仲海么?”罗摩什摇头道:“这人全身皮肤都给烧焦很难看出身分。”秦仲海额上刺罪背后刺虎身上两处刺青照理不难辨认但此时全身烧焦实难找到认记。

    江充嘿了一声一来他深恨怒苍匪酋不能不认出真身;二来他有盖栽赃柳昂天只想找出证据趁机斗垮这名政敌便吩咐道:“大师看仔细些直到验出真身为止。”

    罗摩什低头思量已有辨认法子便道:“大人不忙这秦仲海给刺穿琵琶骨肩胛骨定有破孔咱们不妨以此辨认。”江充大喜过望道:“没错还是大师心思周密。”

    罗摩川不圬说话当下察看那尸体的双肩他细看良久赫然见到肩背破孔霎时站起身来道:“启禀大人这尸体肩胛骨已穿定是秦仲海本人无疑。”江充哦了一声亲自俯身察看他见那尸体断了左腿琵琶骨上破孔透肩地下还散置着铁链杂物无不给烧得漆黑损毁料来此言无虚这尸定是秦仲海看他死状如此之惨死前必是饱受苦难。江充想起秦霸先与刘敬的凶狠心下微感快意冷笑道:“看来真是这小子了嘿嘿倒给柳昂天逃过一劫了。”

    安道京守在一旁一看罗摩什逞威心头便感妒嫉当下冷言冷语反驳道:“大师啊!你说这死尸是秦仲海可那推车又为何无故烧起这不太也奇怪了么?”说话间只瞧着江充满脸谄媚只盼这番责问能难倒罗摩什也好大展威望一番。

    罗摩什听了质问便自察看推车他四下探看跟着从地下捡起一只物事送到江充面前问道:“大人见闻广博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江先把那东西拿在手上低头细看又听罗摩什问道:“恕老纳眼拙!不曾见过这等东西。大人可知这物事的来历?”

    江充叹了一声道:“这是节爆竹。大师久在外国自然不曾见过了。”

    那物事外头包着厚纸里头藏着火药粉末自是爆竹无疑。看来案情已然明了年节将至那推车里放置爆竹却在押出犯人之时刚巧不巧地炸了开来还把房舍烧得一塌糊涂看来人犯真是给烧死的纯是意外所致。

    江充把爆竹扔在地下摇了摇头道:“我三令五申不准百姓呜放爆竹居然还有人胆大妄为果然闹出了事情。安道京你给说说这事该找谁问?”

    安道京责难不成反给罗摩什将上一军急忙推卸责任陪笑道:“大人莫要生气咱们明日便把旗手卫都统找来赏他个三十大板。来个杀鸡儆猴好不好?”

    江充微微颔却没说话。此时天气酷寒众人身处户外已久嘴唇早已冻裂江充接过下属通来的热茶轻啜一口道:“无论如何今日杀了秦仲海也算喜事一件。这小子三十年前就该毕命拖到今日才死倒是便宜他了。”他伸了个懒腰吩咐安道京:“既然没别的事我这就回府了。你好生看着查查其他线索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只管到府通报。”

    天边落下大雪安道京早已冻得全身酸痛只想回家钻入暖被窝一见江充率领随扈离开哪管他先前的吩咐当即交代道:“好啦!大伙儿听了你们好好搜索现场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们若查到蛛丝马迹只管送到府里给我。”

    江充前脚一走安道京后脚便溜余人心下咒骂待见长官走得一个不剩哪还管什么推车爆竹死尸焦尸霎时上行下效全数散去。偌大街道只余几名官差收拾器械整顿现场一人将焦尸拖过斩下级自管送到午门示众。

    夜已深沉长长的街道冷冷清倩除了几名官差留守其他别无一人。天候酷寒大求注飘下众人手上提着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儿轮喝取暖。

    “喀啦”一声轻响客房地板给人推了开来露出下头的一处深洞。一名男子从洞里窜出跟着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脸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长气神色颇见疲累。

    这人长方脸蛋双眉紧皱正是卢云。他将包袱放在脚边跟着伸手一拉将床板推开只见床下堆满泥沙足可装满两大车。卢云抹去污水举铲填洞他仗着内力深厚手脚快不多时便将深洞填起。

    卢云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结帐。那掌柜忙道:“这位客倌白日里来了好些官差搜查我见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爷又一个比一个凶只好让他们进房搜索你可没掉什么东西吧?卢云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只快手快脚地付了帐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见到卢云行踪诡异立时冲了上来他尚未说话卢云已然双足一点直朝屋顶飞去霎时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杲揉眼道:“***我是见鬼了么?”

    卢云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倾倒污水的水道跃下那年他与伍定远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时竟会旧地重游重温亡命生涯。卢云泡在沟渠中将包袱举过头顶缓缓向前游出。

    游出水道已是二更时分。卢云急急背起包袱赶赴城郊兔儿山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一处山洞。

    卢云将包袱解开跟着从里头搬出一人那人满面尘埃双目紧闭正是秦仲海。

    原来这一切乱事全是出自卢云的谋划。昨夜他一离开顾家便去兔儿山的乱葬岗寻找尸体也是近日京城大乱暴民四处杀人死尸堆积如山没费多大气力便给他找到一具合用尸他见那尸体与秦仲淹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烧焦再剁足断骨做得天衣无缝这才得以从容掉包将秦仲海救了出来。他虽知毁损百姓尸体甚是不该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靠着卢云连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远侧面出手才合得现场火势焚烧一片大乱。若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云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难开启隧道偷天换日。他事前筹划虽久但中间惊险历程不到一柱香时分也是因此伍定远才得以来去自如仗着身法快缓居然在刹那间来回午门与刑部之间过程可说天衣无缝让人拍案叫绝。

    卢云抹去污水只见洞里摆着许多物事酒水粮食一应俱全看来伍定远照着约定已虚柬西准备妥当剩下的事惰便要靠他卢云了。

    卢云抱住秦仲海见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脸颊大声唤道:“仲海你醒醒我是卢云啊!他连叫数声秦仲海仍是一动不动卢云见他呼吸迟缓只怕已是命在日歹卢云忙找了处平台在上头铺好毛毯将秦仲海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从洞中取出一瓶酒倒在他的嘴里。

    酒人喉头秦仲海干裂的嘴唇立时渗血但仍无苏醒之象。卢云心道:“不成得立时为他治伤。拖点起烛火将尖刀在火上一烤对准秦仲海膝间伤处割下腐肉割去本当剧痛谁知秦仲海仍是毫无知觉好似死尸一般。卢云摇头叹息默默为他清理伤口将腐肉烂蛆一一挑出跟着取出绷带将伤处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秦仲海都是紧闭双目不曾出声叫唤也不见他动过一根手指。

    眼见秦仲海高烧不退呼吸越缓卢云耳边彷佛响起秦仲海狂放不羁的大笑他念及两人间的恩义霎时抓住秦仲海的双手大叫道:“秦将军!你决不能死在此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干啊!你快快醒来!”

    最早两人相识卢云还只是个不得志的面贩那时秦仲海不惜簧夜遍走京城只为寻找自己做他的军师后来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这人额上剌了一个醒目的“罪”字断腿串骨已同死人卢云情知他凶多吉少忍不住泪下。

    相交虽只两年称谓虽非兄弟但早已是知己。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呻吟秦仲海似要醒转卢云大喜连忙抓住秦仲海双手叫道:“塞将军!我是卢书啊!”秦仲淹缓缓睁眼他喘息半晌茫然道:“我……我在哪里?”

    卢云忙道:“你在兔儿山养伤平安得紧。”秦仲海喘了几口气这才见到了卢云他挤出了苦笑低声道:“卢兄弟是……是你救我出来的?”

    卢云点了点头温言道:“你什么都别问这就好好养伤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喘道:“老……老子给姓江的拿……拿住本以为死定了嘿……多亏你了……太地想要移动身子忽觉腿上一阵火烫甚是疼痛他呻吟一声缓缓低下头去猛见左膝齐膝而断的惨状秦仲海大叫一声惨嚎道:“我的腿!我的腿!”

    卢云怕他伤、心急忙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快快躺下吧!”秦仲海想起昏迷前的酷刑恨很地道:“江充……你这贼***狠……真砍了我的腿……”

    他想抬起手来却牵动肩上铁链霎时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已是痛入心肺。

    卢云见地疼痛难忍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高烧不退先躺一阵吧。”

    秦仲海喘息半晌定住-神道:“酒先给我酒……”卢云取了酒碗交在他手里但秦仲海手上无力竟连酒碗也拿不稳手上一颤酒碗翻倒只洒得满身都是。

    秦仲海一愣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气力二时只呆住了卢云哪敢明说实情只咳了两声另倒了一碗酒便要去喂秦仲海。

    秦仲海自小到大什么时候给人喂过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接酒碗怒道:“你……你别当我是病人我……我还没死哪!让我自个儿来喝!”卢云不敢违逆只得将酒碗交在秦仲海手里。

    秦仲海伸手去接酒碗将就嘴唇忽然之间手上无力酒碗登时翻倒在地只泼得满地都是酒水。秦仲海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是怎么搞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赫见琵琶骨已给穿起他茫然看着卢云悲声道:“琵琶骨……我的琵琶骨结穿了?”

    卢云泪眼盈眶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好点了点头秦仲海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老天爷我成了废人?”

    卢云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若要废去罪人的一身武功都以铁链穿透琵琶骨只要琵琶骨被穿任你天大的内力都不能再行运使。卢云心下明白秦仲海日后非只不能提刀动剑怕连端碗也有困难。

    秦仲海心有不甘蓦地大吼一声便要站起卢云连忙道:“你……你别起来……”秦仲海大叫道:“我没有废我没有废!我秦仲海还可以打!”他想验证自己未成废人只想站起霎时身子一滚竟从台上滚落重重摔下地面。

    卢云吃了…惊急忙靠了过来道:“你…你摔伤了么?”秦仲海狂吼道:“你别过来!我…我要自己爬起来!卢云与秦仲海相交极深知道他天性倔强是个打死不服输的性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开两步免得伤及好友自尊。

    只见秦仲海两手挡在地下额上全是汗水他嘿地一声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连叫数声身子却是”动不动。秦仲海毫不认命他大喝一声仰头狂叫道:“我要起来!”他叫得声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动双肩铁链却已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衫。卢云见了这幅惨状只得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长叹秦仲海已然软倒在地无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点已成废人一个想起日后便要半身不遂的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卢云叹道:“养伤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阵吧!”说着走上前去便要将秦仲海抱起。

    眼见卢云靠向自己秦仲海眼中生出异光忽地大吼一声伸手向前二把抢过卢云腰上的钢刀便朝自己颈中抹去。卢云惊道:“你…你莫要这样!”他怕秦仲海寻了短见连忙出手阻拦谁知手指尚未碰到秦仲海身上“当”地一响那刀已自行落地。

    秦仲海满面悲痛低头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那昔日如铁似钢的两只臂膀如今上下抖动不止竟连一柄力也拿不稳卢云根本不必出手阻拦他手中的钢刀便已摔落。

    当年“火贪一刀”屠龙斩虎威名所至孰敢轻忽?谁知今日沦落至此。

    秦仲海虎目含泪仰头悲哭道:“老天爷啊!我连死都死不了我…我以后要怎么办?便要这样渡一生么?”他心下悲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卢云抱住了他低声道:“仲海山不转路转终有治好你的法子。”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之意连自己也骗不了虽想再说但喉头哽咽也是泪如雨下。

    洞外大雪不住飘下两人想起日后艰难一齐抱头痛哭。

    二人哭了一阵卢云急急抹去泪水心道:“这当口仲海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须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将秦仲海抱起待见他目光死气沉沉神情杲若木鸡卢云低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安慰当下也不敢抱他起来轻声道:“仲海你先歇歇我去煮点东西来。你吃过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眼看卢云走开秦仲海身子软下趴倒在地有若死尸一般。

    他脸颊触地只觉地下冰凉寒冷酷寒彷佛穿心而过教他难以阖眼。想要爬起身来撑了半晌身子就是动不了分毫想唤卢云扶他起来却又丢不下这个脸面。

    秦仲海茫然睁眼心道:“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事事让人扶侍成了个路也走不动的废人么?转念又想到刘敬、薛奴儿等人东厂诸人此番政变失利死得死散得散自己也给牵连成这个德性想起刘敬死前的遗言更感悲伤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

    秦仲海压抑声息低低哭了许久心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这个模样连个三岁小孩也打不赢还能上哪儿去?天下虽大却有谁敢收留我?”

    他望着远处卢云的背影知道他赌上了性命定会竭力安顿自己想起往事秦仲海心中更觉难受寻思道:“卢兄弟这般义气不怕丢官送命竟把我救了出来这种兄弟打灯笼也找不到……可秦仲海啊你就这样一直拖累他么?他真能照顾你一生一世么?他为了你流亡江湖连前程也不要了你对得起他吗?秦仲海、秦仲海你快快拿出法子啊!”

    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挣扎就想让身子动个一点半点谁知双肩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任凭内心激荡悲愤身上就是没半点气力。

    秦仲海心下惨然自知已成废人再也无药可救了。此时便算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寻常人照样能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从今以后武林中没了“火贪一刀”这号人物剩下来得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秦仲海哀叹一声想起自己身世之惨更是心如刀割他咬住银牙心中悲吼无限:一***贼老天啊!你为何这般待我我爹娘仇恨未雪满身都是血债你要么…别让我知道身世……要么…让我完好无缺地报仇可你为何断我手脚让我终身抑郁?你待我何其残忍何其不公啊!”

    霎时泪如雨下朦朦胧胧间彷佛见到未曾谋面的爹娘他心中悲愤已极纵声长叫:“**你祖宗啊!”

    当此绝境蓦地激了英雄肝胆秦仲海狂叫一声双手奋力往下支撑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怪力竟给他缓缓撑起上身。

    此刻肩膀上的疼痛不住传来直让秦仲海痛得双眼翻白险些晕了过去但他心中有股激昂的恨意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泄出来霎时伸头出去用力僮上岩壁跟着用力顶住靠着头上的力目里缓缓让身子弓起。

    剧痛之下秦仲海嘴角口水直流泪水混着鲜血一同洒落衣衫。他心中一个念头大叫:“杀!我要杀!杀!”他伸手抓住岩壁用力抓住霎时仰天狂吼一声双肩鲜血迸出终于挨挨擦擦地直起身子。

    双肩穿洞左腿已断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绝无法移动身子但他凭着一股刚毅之气居然忍人所不能忍靠着心底深处的恨意终于站了起来。

    卢云本在煮食听了叫声急急走了进来待见秦仲海竟尔站起身来不禁又惊又喜大声叫道:“仲海!你爬起来了!”

    秦仲海适才重伤垂危命在日歹不过半晌之间居然便能站起不能不叫卢云悲喜交集他连忙冲上一把扶住秦仲海眼中全是佩服之意。

    秦仲海扶着卢云肩头喘自心道:“卢兄弟帮我斩断铁链。”

    卢书道:“你现下身子太虚怕受不住。还是等伤势好转再说吧。”秦仲海只觉全身烫胸口烦闷欲吐现下之能站起全凭胸口一股倔强之气此时若再倒下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站起他咬牙道:“我身上伤重能活上多久还在未定之天你……你要我断气时还带这劳什子么?”

    卢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忍着点。”他取出钢刀奋力向铁链斩落。

    “当”地”声大响铁链震荡牵动肩上伤处只痛得秦仲海纵声长呼但铁链被卢云浑厚的内力一斩也已断成两截。卢云面带不忍道:“仲海你再忍片刻。”

    他见秦仲海点头登时拉住铁链一端使劲一抽鲜血四溅中伴着秦仲海的惨叫已将铁链拉出。

    秦仲海满面都是冷汗已然咬碎银牙他抱住卢云喘道:“酒!拿酒来!”

    卢云举起酒碗对着秦仲海嘴角倒下秦仲海任凭他喂着大口大口地吞落酒水。

    卢云见他能吃能喝心下甚喜道:“我在附近准备了一匹马你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乡下疗养。”秦仲海喘息”陈道:“不必吃了事不宜迟咱们现下就走。”卢云见他执意甚坚不敢相违只得扶着秦仲海的肩头朝洞外走出。

    此时洞外微微光亮已在黎明时分。两人行到马匹旁秦仲海喘道:“扶我上马。”卢云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秦仲海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征战十载马背上翻滚如同儿戏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人搀扶想起爱马“云里雒”下落不明更觉悲了。秦仲海叹息一声道:“卢兄弟把刀悬在我腰间。”

    卢云明知秦仲海双肩残废再也无法用刀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钢刀依言绑在秦仲海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塞在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秦仲海见他包袱里露出银票一角见是百两一张的形式他嘿了一声低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卢云听他说笑知道他多少恢复了往日风采心下甚是高兴当即微笑道:“我现下是卢知州了怎能没有家当呢?”秦仲海干笑两磬道:“可别是民脂民膏就好。”

    说话间卢雪已将秦仲海扶正便要翻上马背与他共骑逃难。秦仲海忽地想起一事道:“洞里可曾清理干净了?”卢云啊地一声醒起洞中还摆着囚服铁链若要给人翻了出来劫狱换尸一事不免见诸于世到时株连祸结柳昂天定会大难临头。卢云、心下一惊忙道:“亏你心细洞里尚须打理一番。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见大雪飘下怕秦仲海身上受凉忙解下外炮披在他肩上。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你待我真好。”卢云哈哈一笑道:“你这话感也见外了要不是你我今日还是个面贩哪!”

    秦仲海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卢云的手掌道:“卢兄弟谢谢你。”

    卢云微微一笑道:“快别这样了。能救你出来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先带你回山东咱们再合计将来。”秦仲海点了点头道:“你快进洞收拾吧!咱们得趁着黎明离开。”卢云不再多言当即转身急急回到洞中收拾。

    秦仲海望着他的背影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卢兄弟再会了。愿你日后官运亨通心想事成。”霎时轻提缰绳驾马便行。

    卢云人在山洞细细收拾一阵他在地下掘了个坑将秦仲海身上铁链囚衣尽皆埋入跟着掩上了土。他儿洞中还有不少干粮酒水想来路上可以带着吃便引做一大包。眼儿四下干净妥当这才行出洞来。

    南出洞外卢云一楞手上物事掉落一地只见雪地留下淡淡的蹄印秦仲海早已去得远了。

    秦仲海不愿连累他竟尔自己走了。

    大雪纷飞慢慢掩上了地下的蹄印卢云念及秦仲海此行的艰难急忙追了出去但见四下风雪交加白蒙蒙的一片哪还找得到人?卢云毫不死心只在山野间呼号喊叫多少往事飞入心中奔跑喊叫间已在痛哭。

    卢云满怀忧伤遍寻不见秦仲海的踪影只有默默回到京城。

    行经城南早已是午后卢云找了处客店坐下这才想起顾倩兮前夜与自己的约定他叹了口气心道:“倩兮前夜与我约在城南凉亭我却爽约了唉……她定会气坏了说不定咱俩就这么没了。这约会定在昨日正午算来已过一日夜顾倩兮定然早已离去。眼看凉亭就在不远卢云吃过午饭便顺道过去一看。

    他行到凉亭附近眼见地下积雪已厚一株株枯树已成白头他不见顾倩兮踪影便自坐亭中赏雪。此刻乱党多已被诛京城戒备略略松懈远处已有不少游人出没卢云见他们双双对对自在冻湖上滑冰笑声不住传来他想到昨夜的惊险对照今日的景象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卢云想起这回冒险行事定让顾倩兮伤心欲绝但形势如此总不能让他见死不救。其实他昨夜能平安救出秦仲海一半靠着自己的谋划一半却是靠着伍定远出手若非伍定远讲究义气又对自己信任备置少了天山传人的俐落身手此番救人根本毫无机会。再来便是运气了这些官差若把秦仲海放得远了不曾接近他挖掘的洞口那也是无计可施。算来天时地利尽皆相合这才顺利将人救出。

    卢云想起秦仲海武功全废半生不死的闯荡江湖实不知今生能否再见此人心中又自悲痛忍不住潸然泪下。

    便在此时一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卢郎你为何伤心?”卢云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少文怔怔地看着自己正是顾倩兮。她身穿裘袄面色惨白嘴唇已被冻裂看这个模样竟在雪地中等候了一日夜。

    卢云颤声道:“倩兮你……你一直在等我?”眼见顾倩兮缓缓地点头卢云心下感动一把抱住了她大哭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

    顾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你要做傻事我劝不了你也不该劝你。可你若不回来我…我也只有一直等下去了。”面在严冬中守候一日一夜心力早已憔悴说完这句话便已晕倒在卢云怀中。

    卢云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了她心道:“卢云啊卢云你欠她的恩情实在数也数不尽了!”寒冬冰雪多少伤心无奈卢云抱着顾倩兮回府心中有若痴了。

    刑部大门深夜四更二名官差打了个哈欠啊地一声泪水登从眼角挤了出来讪讪骂道:一他***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非要咱们排班轮守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身边另站一名官差模样甚是年轻只听他道:“蔡老你少说两句多喝点酒吧。”说着送过酒葫芦让那蔡姓官差喝了一口。

    那蔡姓官差抹去嘴角酒水骂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烧死个犯人也要这般大惊小怪还搞什么轮班守夜真是狗屈不如……小廖你说说咱们以后还能过日子么?”那年轻官差不去理他只嗯了一声自管上下跳动活动筋骨。

    老蔡怨天尤人骂道:“跳什么?回家往妹子身上跳去别再惹人心烦啦!”

    那年轻官差笑道:“天候这般冷我可不想生冻疮。”说着手脚摆动上下纵跃跳得更加厉害了。那蔡姓官差呸了一声提起酒葫芦自管灌着却也不再多言。

    忽然之间那年轻官差停下脚来好似看到了什么古怪神情甚是奇异。那蔡姓官差笑道:“总算停下来啦?可是闪到脚啦?”那年轻官差低头打量脚下好似在思索什么跟着又用力跳了跳。那蔡姓官差见他举止怪异登时骂道:“活跳尸大半夜跟你一同守夜***资我倒楣。”

    忽见那年轻官差踬了下来细细察看脚下他看了半晌颤声道:“蔡老地板会跳。”蔡姓官差懒得理会只淡淡骂了一句:“跳你妈的大头。”

    那年轻官差却不气馁他拨开了积雪泥土并命往下挖着霎时之间地下竟露出了一块木板。那年轻官差见了怪东西颤声便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会有块木板?”

    那蔡姓官差低头去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他把年轻官差一把推开跟着趴在地下轻轻敲打那块木板他敲一敲听一听霎时哈哈大笑道:“了!了!咱们这下可了!”那年轻官差吃了一惊道:“什么了?怎么回事?”

    那蔡姓官差不去理他自行将木板掀起霎时见到下头一条隧道他笑得人仰马翻好似见到了天下最开心的事情那年轻官差不明究理皱眉道:“不过是条通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那蔡姓官差笑道:“你这个白痴前两日不是有个要犯结烧死么?你不记得了?”那年轻官差又惊又喜这才把事情看清楚了只听他颤声道:“你是说……有人从这里把人带走?”

    那蔡姓官差笑道:“说你蠢你又不算笨。咱们把事情往上报江大人这几日都在注意此事你看看咱们还不立刻升官财吗?”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那年轻官差也是喜不自胜只在那儿搓手嘻笑直是欢喜到心坎里了。

    两人正自喜悦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唉……大过年的真不想杀人……”

    那蔡姓官差听这声音忽尔出现事前没有半点痕迹忍不住心下大惊正要回头喝问喉头已然一凉再也不出半点声音手脚痉挛一阵便已死去。

    那年轻官差见同伴忽然被杀登时满心恐惧他勉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俊美男子站在背后看他身穿淡黄衫子腰悬令牌却是一位贵公子来了。

    那年轻官差知道自己将死他双手连摇跪地哭道:“我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贵公子仰天一叹摇头道:“对不住了。你的家人妻小我会给你照顾的。”

    霎时长剑抖出已将那人了帐。

    那贵公子还剑入鞘将两具尸踹落隧道跟着掩上木板泥土把模样遮掩了。从头到尾手脚俐落至极全无分毫犹豫。

    满天星辰闪耀那贵公子仰望浩瀚银河轻声道:“方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仲海啊仲海你定要东山再起可别辜负我的心意了……”

第八章 仗义多从屠狗辈

    腊月十五月围时分大理寺中传出消息外号“铁头”的寺卿徐忠进已决议开案审判江先当此京城动乱、奸臣独大的时刻此一决议实在振奋人心刘敬已垮江充无人能制倘若大理寺群臣能压制此人的气焰京城自当恢复平静。

    此次审讯两案并陈一切关键只在一人这人不是什么忠义孤臣却是当世第一狠将世称“剑神”的昆仑掌门卓凌昭!

    天下之间只有“剑神”倒戈方能给江充致命一击。只是无人知晓他会否依约前来。照着卓凌昭的傲性江充这些时日对他大加冷落他不无反叛可能但此刻奸臣势大他若是怕事畏缩想与江充和解那也是合情合理。

    大理寺早收到燕陵镖局的状纸只等三日后审讯此案。柳门上下不论是否与卓凌绍有怨都在等候这名枭雄到来。

    腊月十七日午后城里行来一群白袍客人人腰悬长剑神态傲慢守城士兵想要阻拦却给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锦衣卫众人见了无不大为震惊即刻通报安道京知晓安道京不敢怠慢旋即上禀江充。

    顷刻之间消息传扬江系柳系无不震动。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这“剑神”卓凌昭毕竟还是到了。

    柳门诸人闻讯立时赶抵城门果见卓凌昭率着门人已在一处客栈歇脚那卓凌昭自暖一壶酒坐在酒楼窗边看雪模样颇似清闲。远处锦衣卫众人包围客栈在那儿指指点点但诸人震于卓凌昭的威名无人敢上前喝骂就怕惹来杀身之祸。

    此时秦仲海残废远走柳门四将只余三人卢云、杨肃观、伍定远都已到来。伍定远陡见卓凌昭往事飞入心中一时悲怒交迸卓凌昭一千人杀了他的公门好友黄济又在他面前灭人满门甚且逼得他走投无路娄江决战将他打入江中这口气着实叫他难忍。但此时此刻若无卓凌昭拔刀相助天地间又有谁能奈何江充?

    伍定远叹了口气只觉为难至极。

    杨肃观见他这幅神气心下暗自忧虑此时艳婷早回九华山去了少了这名女子相劝伍定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便低声对韦子壮道:“看好伍制使别让他生出事来。”

    韦子壮望了伍定远一眼大声道:“杨郎中放心伍制使是个顾大局的人绝不会在这个关头坏事。”他这话倒有一半是说给伍定远听的。伍定远听后果然面色一瞬杀气大减。

    杨肃观知道卢云心思机敏与江湖门派间无甚恩怨便请他陪同自己一同往客栈行去。卢云自救出秦仲海之后这几日守在京城每日里除了陪伴顾倩兮以外便是无所事事此时杨肃观有事相求他自也不好推拒便随他一同过去会见昆仑门人。

    两人走入客栈大门那钱凌异已然跳了出来喝道:“你们两只小的想干什么?”

    金凌霜是个明白人杨肃观此时过来定是代柳昂天前来传话当即喝道:“四师弟退开让杨郎中进来。”钱凌异哼了一声冷冷看了杨肃观一眼道:“二师兄咱们真要与江大人干开么?”

    金凌霜沈声道:“京城耳目众多你休得多嘴。只管乖乖听掌门吩咐犯不着多心。”

    钱凌异口中咕哝几句但师兄已然吩咐了只得回座饮酒眼角却瞅着动静。

    眼看昆仑众人各去饮酒打尖无人露出戒备之情。杨肃观微微一笑行入店中走到卓凌昭座位之旁躬身道:“卓掌门小侄来给您行礼了。”他有求于卓凌昭便执礼甚恭全以江湖晚辈的身分见面。

    杨肃观是少林天绝僧亲传弟子辈分同于方丈此时如此谦逊自是为倒戈一事而来。但礼多人不怪卓凌昭虽知他别有用心嘴角还是泛起微笑道:“杨贤侄不必客气快快请坐。”说话口气也自居长辈起来存心占那灵智方丈一个便宜。

    杨肃观对礼俗之事一向豁达倒是不以为意向卢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自坐下。

    杨肃观拱手道:“难得卓掌们驾临京城这几日若得清闲可愿与朝廷几位大臣见面谈心?大家说起卓掌门神功盖世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蒙掌门不弃小侄可以引荐一番。”

    卓凌昭听了这话自是心旷神怡笑道:“杨郎中太客气了来咱们今日不谈公事多喝点酒是真。”说着亲自提起酒壶便为杨肃观斟酒。杨肃观受宠若惊当即双手持杯道:“谢掌门赐饮。”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柳昂天有你这般机灵的手下定是无往不利了。”杨肃观察言观色连忙自行举杯一饮而尽。

    卓凌昭与他喝了几盅酒兴甚高说道:“三师弟难得杨郎中过来你也来敬一杯。”

    屠凌心寒着一张丑脸自行走来举起酒杯大声道:“杨郎中屠凌心跟你喝一杯!”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屠三侠武功高绝来日若有良机咱们不妨较量一番。”这屠凌心当年杀害燕陵镖局十八名镖师乃是伍定远不拿不甘的要犯杨肃观此时出言切磋颇肴挑衅之意屠凌心嘿嘿冷笑说道:“杨郎中好兴头可想与在下决个生死?”

    杨肃观微笑道:“请屠三侠莫要误会素合阁下的“剑蛊”颇有独到之秘在下心仪已久早有意与屠三侠研讨武学绝无丝毫挑战报复之意。”

    杨肃观出言讨好屠凌心倒不是随口来拍马屁而是另有深意在内他曾听灵音说过这屠凌心在神机洞时屡次出言冒犯江充端的是悍勇至极的恶汉自己若要挑拨昆仑与江先两边破脸屠凌心身为昆仑第一凶徒自须大力拉拢当下趁着见面便多说几句好话日后也好相处。

    果然屠凌心听他称赞自己已然哈哈大笑很是乐意道:“杨郎中这么客气我屠凌心如何敢当?”当下举杯饮尽杨肃观也陪了一杯。

    卢云见杨肃观言笑晏晏神态极为热络忍不住轻轻一叹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也自眺望过来卢云见他神色激荡想来见了杨肃观与昆仑众人谈笑风生心有不忿之故。卢云微起叹息之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管低头不语。

    卓凌昭攻于心计他见卢云面有不豫便知他对自己仍有恶感当即说道:“这位是卢知州吧!月前咱们在长洲见过一面给你添了好些麻烦来本座敬你一杯算是个赂罪。”说着举起酒杯向卢云一笑眼中全是试探之意。

    杨肃观心下一喜卓凌昭主动敬酒真有意与柳门化解一干恩怨他连忙替卢云斟酒跟着连使眼色。

    卢云曾受卓凌昭一掌情知此人心狠手辣实在不愿为伍但形势使然不由他硬颈不从。卢云咧开嘴皮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气。他举起酒杯道。“昔日种种譬如朝露车掌门既愿察暗投明仗义相助在下自当喝了这杯水酒。”说话间凝视着卓凌昭并不来动酒水。

    卢云这番话颇有嘲讽之意“昔日种种譬如朝露”这八字更在讥讽卓凌昭过去的恶行言下之意如果卓凌咱不会倒戈他根本不屑与之共饮。杨肃观听了这话心下暗暗叫苦想说些话来排解却怕卢云又有惊人言辞脱出只得硬生生忍住。

    果然卓凌昭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乐他面带杀气冷冷地道:“卢知州说我是弃暗投明不知从何说起?”

    卢云见他满面不悦倒也不怕沈声便道:“卓掌门昔日为江充办事成了他手中的杀人之力那便是暗今日愿意揭江充罪行为天下人除害这便是明。卓掌门今是昨非人神共知不知在下这席话有何难明之处?”此番话直指卓凌昭之过可谓气势凛然未有寸让只说得杨肃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坐立难安。

    卓凌昭给卢云责问一顿不怒反笑回话道:“卢知州此言谬矣。我杀人如麻昨日为江充杀明日为柳昂天杀都是一般的杀人有何是非之分?”卢云哼了一声道:“既然卓掌门如是观却又为何倒出江系转与柳侯爷共事?”这话问到要紧处关系着卓凌昭的真心本意杨肃观如此精明自也留上了神也在细细聆听。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难得卢知州性子直快人快语在下也坦白回话吧。我此次选择柳昂天说明白点绝非什么弃暗投明襄助义举老实说吧只因我厌烦了江充懒得再与他打交道如此而已。”

    眼见众人都有不解神色卓凌昭淡淡一笑续道:“当年我为了江充徒然杀死燕陵镖局满门老小成了武林公敌弄到最后半点好处也无很是吃亏。但卓某身居一派之长这些蝇头小利我也懒得多加计较。只是江充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过河拆板、落井下石!一见我惨败宁不凡之手立时翻脸不认人从此对我派不理不睬。”他说到恨处眼中生出浓烈杀气阴森森地道:“只是江充忘了一件要紧事我卓凌昭既然自号剑神就非他江充所能玩弄!大家走着瞧吧!”

    那日卓凌昭惨败江充便有弃他不顾的意思卓凌昭每每念及此事心中的忿很实是难以言喻。江充可以疏远他但绝不能轻视他更不能视他为一柄用后就丢的杀人之刀这要自号剑神的他如何吞下这口气?也是为此杨肃观一放话出来卓凌昭立时肯答应联手对付江充。

    卢云心道:“狗咬狗一嘴毛。这卓凌昭与我们合作也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只不过要利用我们对付江充而已。唉……尔虞我诈无一人存心良善。”

    卓凌昭见卢云摇头无语当即哈哈一笑举杯道:“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不痛快的眼下卓某得了神剑从此海阔天空无人可制也该是行侠仗义的时候了真不该再与江充混做一堆。来便看在。侠义。这两个字的份上大家与我喝上一杯吧!”卓凌昭先前话说得太过露骨又是斗争又是仇恨至不给柳昂天半点面子这一侠义士一字一说用意便是缓颊免得柳门诸人脸上太过难看。杨肃观连忙道:“正是。卓掌门行侠江湖从此成为正道豪杰共仰的大英雄。咱们这杯是结盟酒若不倒江势不甘休。”霎时众人一齐举杯连卢云也将酒杯拿起。

    众人正待要喝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叹息道:“错了错了卓掌门你全然错了。”众人闻言霎时一齐转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喇嘛正是江充手下爱将罗摩什。

    卓凌昭见他到来便自一笑道:“大师咱们好久不见了不如坐下喝一杯吧?”

    杨肃观闻得此言心下微微一凛深怕卓凌照见了此人又要变卦。哪知罗摩什无意饮酒听了邀约却只缓缓摇头说道:“卓掌门我是来传话的。”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是江大人要你过来的么?”罗摩什点头道:“正是。江大人吩咐下来卓掌门若还记着昔年情谊明夜便到他府上一聚他有几句话说与掌门说。”

    卓凌昭哦了一声道:“江大人若要见我何不自己过来。”此言自高身分挑明他与江充平起平坐。罗摩什听在耳里自是不加理会合十便道:“对不住了江大人忙于公务无暇亲访。”

    卓凌昭面上青气一闪佯打个哈欠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座最近也挺忙的不如腊月二十那日咱们大理寺再见好了。”

    罗摩什面色一沉道:“卓掌门江大人已掌朝中大权刘敬倒台天下无人能挡柳昂天、徐忠进、琼武川这帮老人俱都无用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杨肃观听他话说得太硬登时放下心来想道:“罗摩什枉称典籍精通明辨妙悟谁知口才拙劣至此连卓凌昭的性子也摸不透他这几句话已把卓凌昭重重得罪了。”

    果然卓凌昭面带杀气他举起酒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江先神机洞的秘密我也知道休要意火卓某连你皇宫大内也鸡犬不宁。”罗摩什面色惊恐大怒道:“你好大胆京城里竟敢这般说话?不怕杀头么?”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屠凌心登时跳了出来恶狠狠地道:“操你祖宗的狗杂碎!罗摩什别以为你主子天下无敌。回去告诉那贼臣我家掌门得了天下第一神剑世间也是无人能挡!”

    罗摩什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挥外头奔出百名火枪手举枪指向店内。这批火枪手仿照帖木儿开国编制由罗摩什一手调教出来近一年来习练不断已不逊于当年神机洞中的那批好手。

    卓凌昭笑道:“大师要来硬的吗?”刷刷几声连响昆仑门下也是拔剑在手剑光森森已将罗摩什堵住。杨卢二人安坐不动静观其变。店中伙引则吓得飕飕抖立时躲到后田无人有胆出来看上一眼。

    罗摩什喝道:“火枪手预备!”众军士举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店内诸人。卓凌昭有恃无恐迳自举杯对着杨肃观笑道:“杨郎中咱们喝一杯。”神态傲慢之至丝毫不把西域火枪放在眼里。罗摩什怒喝道:“卓凌昭!此处是天子脚下你莫要猖狂!”

    卓凌昭取出蓝澄澄的铁胆哈哈大笑道:“话说公谨当年羽扇纶巾…”杨肃观顺着话头接口道:“谈笑问强虏飞灰湮灭!”话声未毕蓝光闪动只听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百名火枪手的枪管已给砍断。

    罗摩什惊骇之余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神剑擒龙?”卓凌昭淡淡地道:“大师好眼力。”侠者以武犯禁卓凌昭有意仗着卓武功挑战江充惊动天地的巨大势力这场斗争实最世间罕见胜负之际恐怕更是难说。

    罗摩什眼见硬来不成只好讪讪地留下一封书信拱手道:“老纳话已带到这里是张请柬卓掌门若肯赏光今夜江大人府上再见。”卓凌昭微微一笑命人将请柬收起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双方形同破脸绝无转圈余地杨肃观心下宁定当即起身道:“承蒙卓掌门高义在下代柳侯爷在此谢过。”卓凌昭点头道:“你放心好了腊月二十当日我定会到大理寺指认江贼到时只要审官清廉定能断出公理。”说着又补了一句道:“倘若燕陵镖局的案子板不倒他我这儿还有个大秘密奉上到时天地逆转形势可就难说了。”

    杨肃观目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大声道:“承蒙高义肃观多谢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背后两道凌厉目光射来卓凌昭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神情凝重也在凝视自己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卓凌昭哈哈一笑向他挥了挥手神态甚是潇洒。

    这日午间一众京官忽地接到请柬只见上头写着短短两行字言道“隆冬雪景难得相约赏雪一叙”这种请帖谁不是每日收到百来张但细看署名一见“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十二字众人知道无可推托纵然宴无好宴也只有过去拜见了。

    江充此刻邀约百官用意自是冲着大理手会审一案而来。众人若有意与之妥协目需赴宴出席表示忠心倘有抗拒不至者等同与江系诸人翻脸。众官虽然犹疑但此时江充权势薰天谁敢推辞不至?只有乖乖地到府“赏雪”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江府大门排了长长的两条队伍文武百官挤在门口都在等着大内只见吏部尚书到了、户部尚书到、某某侍郎到了……一时坐轿纷至冠盖云集。

    宴席方开满堂宾客虽坐席上却无人敢动眼前的菜肴人人面色惨白不言不语好似囚犯一般。江充自居座傲然望着满堂宾客冷冷问向安道京道二人都到得齐了么?”安道京翻了翻手上名册道:“除了徐忠进、琼武川、柳昂天这些怪物之外五位当朝大学士只有杨远尚未到来六部尚书则只兵部尚书顾嗣源、礼部尚书胡志孝两位没到。”

    那大学士杨远是杨肃观之父平日不与朝中三派走近算是中立之人。顾嗣源则是著名的特异独行之辈这两人如此风骨自不会过来低头。那胡尚书情况更是特殊他平日非但与刘敬交好前些日子生母更给江充派人杀死房子也遭焚毁如此深仇大很胡尚书心中怨恨早已豁了出去绝无可能过来与会。

    江充冷笑一声道:“把这些名字都给记下了咱们可要反省反省看看人家为何不愿与咱们交朋友?”安道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将名字抄下了。日后定会过去请益。”

    昔日刘敬挟制江充两派相互抗衡江充便不敢太过嚣张此时刘敬垮台天下间一人独大那是任凭奸臣予取予求的场面了。众人听他说得冷莫不心中一寒都不知江充要如何对付这批人。

    江充转头看向满堂宾客笑道:“大家不必害怕尽管喝酒啊。”他话虽这般说众官却无人敢动酒菜只是垂不语。

    忽有一人越足而出大声喝问:“敢问江大人劳师动众召集文武百官到府究竟所欲何事?便是要听你大言不惭地对付政敌么?”那人姓牟名俊逸约莫四十来岁乃是都察院的官儿他的妹子鄂妃更是当今皇帝的宠妃仗着皇亲国戚的身分平日倒也不怕江充过去更因妹子的缘故向与刘敬走得近。他此番与会只因督察院左御史大力相邀这才过来赴宴哪知江充行径如此冷傲直比昔日更加猖獗他心有不忿便来出言讥讽。

    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什么对付政敌?哪有这种事?我此番邀你们过来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说是要来赏雪牟大人难道不识字么?”牟俊逸冷笑道:“此处乃是内厅如何见得雪景?大人若要赏雪何不到院子去?江大人既然别有用心便明白说了何必藏头露尾!”

    江充嘿嘿一笑道:“你说对了我与其他这几位大人是别有目的不过对老兄你嘛!那纯是赏雪而已了。”牟俊逸冷笑不休道:“我是皇上的小舅子江大人说话可须检点一二。”

    江充哪来理他当下提声喝道:“来人啊!这位牟大人要赏雪快把雪给我端出来了!”

    众人心下一奇不知这雪要如何端出?几名朝廷老人知道江充手段厉害定是要对付牟俊逸心下都是暗自忌惮。

    过不多时只见一名侍卫端着只海碗出来道:“启禀大人白雪一升已然备妥。”

    江充哈哈大笑道:“牟大人你要赏雪现下给你送上来了。”

    那侍卫将海碗端-牟俊逸低头。看碗里哪是雪了却是满满一碗白盐他正要说话却听江充笑道:“牟大人要赏雪现下雪已端来了你便给我安安静静地赏上一赏少在那里罗唆。”

    牟俊逸怒道:“这是盐啊!怎地是雪了?”

    江充哦地一声道:“这是盐么?”他走下堂来亲试一口茫然道:“这是雪啊!怎会是盐呢?”

    牟俊逸大声道:“你休要戏侮我。你惹火了我休怪我找贵妃说去。”江充微微一笑唤来何御史这何大人当年也曾护送公主和亲算与柳门有些渊源江充有意试探便笑道:“何大人你说这是雪还是盐?”

    何大人低头尝了一口道:“这是盐。”江充嘿嘿一笑道:“真是盐?”何大人见他面色不善吓了一跳忙道:“这是雪。”江充点了点头道:“不错还不算老眼昏花。”

    牟俊逸怒道:“何大人这般指鹿为马的事你也干得出来?”江充啧啧摇头唤过一名官员问道:“这是盐还是雪?”那人尝了一口忙道:“入口无味是雪无疑。”这人甚是精乖眼看江先有意恶整牟俊逸如何愿意卷入其中立时出言附和。

    江充哈哈大笑道:“大家都说是雪偏只你说是盐。”牟俊逸怒道:“既是雪那又为可不化?”

    江充冷笑道:“要化还不简单?来人啊!把他的嘴给我撬开了。”

    两旁侍卫立即上前一把将牟俊逸按住跟着拉开他的上下颚江充把大碗精盐都倒入他嘴里笑道:“这不是化了么?”

    牟俊逸脸上涨得通红作呕连连挣扎叫喊道:“江充!你这般整我……我……我定要报复。大家走着瞧!”江充哈哈大笑吩咐手下道:“牟大人了得啊!来人把他的嘴堵上了!”两旁侍卫将牟俊逸上下颚按住不让他呕将出来硬生生逼他吞落一大碗精盐。

    江充兀自觉得不足提声喝道:“来人啊!把他衣服剥了带到院子里赏雪让他货个够!”

    众侍卫冲上前来将牟俊逸压出。此时适值隆冬气候正寒只怕他要给冻成冰棍一般。

    江充有意大张气焰一举制住文武百官便先拿这牟俊逸开刀。众人见牟俊逸虽有鄂妃撑腰仍给整治得面无人色下一个若要轮到自己不知会有什么下稍当此权臣为祸满堂宾客面如死灰都在飕飕抖。

    江充笑了一阵忽地问向大学土孔安道:“孔合揆听说你有个宝贝千金小姐可有此事?”孔安吓了一跳忙道:“不敢有瞒大人下官确实有个女儿。”孔安是当朝第一大学士算来是百官之众人听他自称下官那是自扁身价的行径忍不住都是一声叹息。

    江充笑道:“听说令嫒孔小姐花容月貌肤白胜雪端的是美女一个是也不是?”孔安不知要生什么大祸双手连摇慌道:!大人过奖了这孩子血盆大口肤色如墨姿容奇丑哪称得上美人?”

    江充啧了一声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谦逊真没意思。”他拍了拍孔安的肩膀跟着附耳过去笑道:“孔大人我跟你说个喜事。”孔安急急陪笑道:“可是大人要小妾?”

    江充皱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孔安咳了两声急忙起身肃立拱手道:“下官洗耳恭听。”江充看他怕的厉害登时攀了上去搂住他的腰状极亲热笑道:“这桩喜事是咱们两家的。”

    孔安听了这句话心头大叫倒楣嘴上却嚅齿地道:“真……真的么?”

    江充笑道:“唉……说来真是难为情我家侄儿大清爱上你家闺女了。”孔安想起江大清不学无术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恐惧惊道:“怎有此事?大人说笑了?”

    江充眉头一皱道:“你是说我骗人了?”孔安急急擦抹冷汗陪笑道:“下官岂有此意。

    只是小女容貌丑陋至极令侄大清兄何等俊美如何能得垂青?”江充哈哈大笑道:“我那侄儿容貌俊美?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孔大人真是好口才无怪能久居阁揆了。”

    孔安吞了口唾沫呵呵呵地干笑三声道:“大人夸奖了。”

    江充斜目看他一眼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小两口男欢女爱咱们做长上的快些让他们成亲也好成全我那过世大哥的一桩心愿。”孔安嘴角抖他自己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若要嫁给江大清这败类日后哪有幸福可言忙道:“大人有所不知啊小女已与户部陈尚书的公子定亲年底就要完婚。”

    江充面带愁容摇头道:“可我那侄儿大清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就想你家闺女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孔安何等机灵一见江充咄咄逼人心中登生诡计忙道:“江大人明鉴并非下官不识抬举只因小女早经许配算来已是陈家的人了江大人若要迎娶小女下官心里虽然是一万个欢喜但放着陈尚书的面子咱们也不好不理啊!”

    众人见他使出移祸江东的毒计此人身为阁揆居然没担当到这个地步都是暗暗摇头。

    江充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阵阴影森然道:“户部陈尚书何在?”陈尚书早听见二人的对答此刻闻召起身拱手道:“下官拜见大人。”看他陈尚书凛然无惧当是颇有风骨的文人。

    江充伸手指他傲然道:“令郎与我家侄儿同时爱上一名女子你说该怎么办?”陈尚书站在道理的”边却也不来怕当下沉声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犬子早与孔大人爱女定亲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江充冷笑道:“听不懂吗?安道京你去帮帮他。”

    安道京面无喜怒迳自走出躬身道:“陈尚书江大人的意思很是简单不过想请你玉成此事请你成全吧。”陈尚书哼了”声摇头道:“婚姻岂同儿戏?你退下去。我没空多说。”

    安道京听他直言斥责声时哦了一声转身向江充道:“江大人陈尚书还是听不懂。”

    江充叹自心一声道:“想来他年纪大了耳背的厉害你帮他治治吧!”安道京拔出宝刀便往陈尚书行来口中喃喃地道:“陈大人耳孔过小八成要挖上一挖不然听不懂我们的话。”

    饶他陈尚书平日有守有为此时看着白晃晃的刀子也不禁倒抽冷气连连退后。安道京皱眉道:“大人听懂了么?”陈尚书心如刀割霎时撇开脸去叹道:“懂了。”

    江充笑道:“也好既然懂了咱两家长辈也都算玉成此事这桩婚事也不好再拖。”霎时伸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啊!带上来了!”

    话磬未毕远远传来一阵惊叫只见一对男女神色惊慌正给众武士硬架进厅那对男女形貌俊雅端的是一对璧人。孔安与陈尚书见了这对男女的面貌霎时同声惊呼一齐跪下道:“大人万万高抬贵手啊!”这对男女正是他二人的子女不知怎地却给江充拿来了。

    江充笑道:“什么高抬贵手-。婚姻不就是喜事么。还告什么饶啊。”他朝厅后呼唤:“大清孔小姐到了你快快出来吧!”话声未毕殿后笑嘻嘻地奔出一名肥大男子正是江大清看他口涎横流喜不自胜当是欢喜到心坎了。江充笑道:“你方才已听见了吧?人家陈尚书有意割爱要把孔家小姐让给你你还不快去谢谢他?”那对小男女听到此言面上已是惨无人色那陈公子惊道:“爹爹!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陈尚书不敢面对爱子别过头去一言不江大清哈哈大笑伸手往陈尚书肩上一拍大笑道:“多谢啦”跟着便朝孔家小姐冲去模样粗俗不堪。

    陈尚书惊道:“等……等一下……”他想伸手阻拦安道京已然重重一哼只吓得陈尚书哑口无言陡将那句言语吞落。

    江大清走向孔家小姐垂涎道:“小美人儿今晚就住下来吧。”那女孩儿吓了一跳急急往陈公子背后一躲陈公子大著胆子说理道:“这位兄台孔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求您尊重点。”江大清一个耳光揭向那陈公子已将他打倒在地喝道:“你***我只要见到你这种小白脸心里就有气!”陈公子脸颊肿起却不屈服站起身来又挡在心上人面前竟是宁死不让。陈尚书怕生出事来急忙奔到江充面前颤声道:“江大人求你大人大量放过犬子吧!”

    言语之间已在求恳。

    江充笑道:“谁要为难他了?我侄儿只是要讨老婆哪碍到他什么啊?”江大清知道叔父给自己撑腰登时笑道:“是啊!我疼自己老婆这人却来捣蛋真是莫名其妙。”说着”把推开陈公子跟着搂住孔家小姐伸嘴便往她粉颊亲去。

    孔小姐拼命挣扎哭道:“爹!救命啊!”孔安呆呆看着眼见江大清当众乱吻自己的爱女把他的掌上明珠当作酒楼陪笑的妓女一般对待孔安心如刀割霎时气急败坏指着江充喝道:“江……江大人你……别太过分了!”江充冷笑道:“怎么过分了?咱们有缘作亲家这便是过分了么?难不成非得做了仇家孔大人才会高兴么?”孔安面色惨澹气喘不止”时也不知要不要翻脸只在那里犹疑不定。

    眼看岳丈无法保住爱妻清白自己父亲也是一脸怯懦陈公子是个年轻有血性的他不忍心上人惨遭凌辱登时大叫一声从卫士手上抢过一柄刀直直冲向江大清喝道:“大胆东西!你放开我媳妇!”他豁了出去竟是有意以死相拼。陈尚书见儿子狂一般霎时惊道:“住手!要文人还不多吗?快别做傻事啊!”

    在众宾客惊叫之中陈公子已然冲向江大清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

    江充见多识广如何把一个文弱书生看在眼下?登时笑道:“好你个陈公子啊!这小朋友有意谋杀我侄儿若不就地正法怕是不行了。安统领把他的手剁了。”

    安道京闻得此言伸手挥刀便往陈公子手臂砍去。

    那陈公子是个读书人安道京却是当今锦衣卫统领京城有数的刀法高手却要他如何挡得下这刀?陈尚书见爱子有断手之祸一时吓得破胆已然晕去。其余厅上宾客或掩面、或闭眼无人愿见这等人间惨祸。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鲜血长流溅满大厅众责容急急看去只见陈公子好端端的站在厅心彷佛没事人一般那钢刀却插在安道京手上那血竟是他流的。厅上宾客见状忍不住满脸诧异都以为那公子练有武艺居然能在一刀之间便伤了锦衣卫统领。

    江充虽无武艺此时也知有异他勃然大怒喝道:“谁在捣乱?”

    厅外传来一声长笑朗声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你们这群士大夫我真是没眼瞧了。”江充认出这声音登时心下一凛道:“原来是卓掌门驾到。”

    长笑声中一群白衣客走进当先一人手握铁胆神色倨傲正是“剑神”卓凌昭。

    昆仑众人神态狂傲冷冷地看着厅上语人全不把江充放在眼里。几名侍卫上来阻拦都给他们踹得滚跌在地罗摩什心下生畏知道卓凌昭此番过来只要场面一个不好便会大开杀戒当场传令下去调派大批火枪手进厅。九幽道人、安道京等好手更是大为戒备。

第九章 人生三宝

    卓凌昭站入厅心长眉挑起森然道:“江大人蒙你赐帖召唤卓某不敢不来。你若有话交代赶紧请说吧!”江充嘿嘿一笑道:“卓掌门别急咱们喝上一杯再说不迟。”说着便命人摆下桌椅便请卓凌昭上座。

    车凌昭却不就座只是冷眼看着江充讪讪地道:“我今儿个忙得很怕不能久留江大人有话就说不必做这些虚功!”

    江充合得此言忍不住有些恼怒但眼前形势微妙绝不能轻易破脸只得隐忍不。

    江充心里明白此时刘敬垮台朝中残存大臣已在串连对付他徐忠进、琼武川两名老臣各有太后撑腰万万轻忽不得柳昂天手握十万大军也是个难缠角色。刘敬倒台后这三人为求自保定然互为唇齿卓凌昭若上大理手指证罪行以徐忠进断案之严只等证据确凿必然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届时皇上看着太后的面自也不好替自己求情一个不巧说不定要给连降三级送去边疆放羊牧马。釜底抽薪之计要不派人暗杀徐忠进再不便收买卓凌昭。但徐忠进乃是三朝元老深受太后宠信若是贸然杀之只怕惹起轩然大波自己事后定难脱身。算来还是与卓凌昭妥协一途可行。

    江充算清楚个中厉害登时轻咳一声道:“卓掌门柳昂天不过一介武夫见机缓慢已是黄昏之势。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又何必与他共事呢?”

    卓凌昭听了劝说却只哈哈一笑道:“江大人你休要担心柳侯爷先为自个儿打量吧!”江充面上闪过寒气沈声道:“卓掌门我今日请你来此那是惜才之意难道你真以为燕陵镖局的案子动得了江某人?”

    卓凌昭嘴角斜起微笑道:“江大人燕陵镖局一案不够看那么凭着“戊辰岁终”四句话总该够份量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江充手上一颤杯里酒水泼了出来转瞬之间便已面无人色。

    卓凌昭冷冷望着他道:“谁是夕阳之势?谁是朝不保夕?江大人心里有数吧!”

    当年江充与卓凌昭在神机洞里做过交易当时便把秘密转述出来此刻卓凌昭忽尔提出竟使江充惊惧骇异深宾客不明这四句话有何神奇之处一时面露不解各自低头议论。

    江充喘息不止过了良久方自宁定。只听他干笑道:“卓掌门快别这样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说这些狠话呢?来来难得见面先让我送上几件礼品给您消消气吧。”

    卓凌昭听他口气放软已有屈服之意登时冷笑道:“江大人何礼相送?”

    江充咳了一声道“说来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人生三宝而已。”众宾客听了“人生三宝”都不知那是什么奇妙物事心下暗自猜疑。江充见卓凌昭面带不屑就怕他掉头离开忙叫道:“左右来人快送上东西来。”两旁家丁闻言立时扛出一只大铁箱抬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看着那只大铁箱皱眉道:“这里头是什么?”江充笑道:“人可胸无点墨却不能腰中无财。人生第一宝便是金银财。”

    铁箱”开满室生辉。只见红是红宝晶莹剔透蓝是蓝宝大若卵黄圆是珍珠闪耀方是象牙凝脂箱中珍宝端的是入手难舍入眼难忘每一件都堪为传家之宝。看来江充富甲天下的传言果是无虚。

    满堂宾客京官出身都是大有见识的人但见了这箱价值连城的珍品也不禁骇然出声昆仑门人乡野鄙人气度大大不如一见珠宝更是喜形于色急急向前聚拢赏玩。

    眼见门人都有艳羡喜爱之意除了金凌霜、屠凌心、莫凌山等寥寥数人其余都已上前把玩卓凌昭便了个眼色金凌霜宣息当即喝道:“大家退开听掌门人吩咐!”众人依依不舍但掌门御下严厉不能稍违只得往后退了几步。钱凌异见势头不妙、心想:“糟了看掌门这等神气定不要这些宝贝了。”慌乱之中赶忙抓起几颗宝石便往自己怀里塞去。

    卓凌昭仰天大笑道:“昆仑剑派乃是武林门户又不是开钱庄、做买卖要什么钱财使唤?这些珠宝全是身外之外留之何用!人生第一宝乃是知足乐。只要你能知足便是粗茶淡饭也能平安逍遥。若不知足便是金山银山犹觉不足。整日里财来财去难能脱如何求武学之进境?”

    昆仑门下听了这话难掩失望神色钱凌异拍了拍心口暗道:“好险老子有先见之明不然又要来去空空了。”

    卓凌昭本性虽贪但图的是武功剑法以求笑傲天下睥睨群雄这些金银财宝不过亮眼些、闪烁些”“剑神”如何放在眼下?自是不屑一顾了。再说卓凌昭武学造诣登峰造极皇宫内院自是来去自如若要抢些珍奇古玩在手也非什么难事。此时江充有意以财货收买他真算小看“剑神”了。

    卓凌昭哼地一声冷冷地道:“财多败家招意杀机卓某宁可多练几套剑法让门人开一处武馆谋生那才是日后的生财之道。”说着命屠凌心抬起铁箱摔在江充面前。众官见卓凌昭满身凛然视钱财如粪土心下无不暗自佩服。

    江充见他满睑不屑却也不气恼忙道:“卓掌门不喜爱珠宝那也没关系。”说着提声喝道:“送上第二件礼!”话声未毕众家丁又抬出一只铁箱送到卓凌昭面前江充笑道:“卓掌门这第二样大礼赞了我好一番苦心你心得笑纳啊!”钱凌异早已心痒难怪一见卓凌昭微微颔便慌不迭地上前开箱他探头去看箱里不见什么物事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钱凌异见了那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气血翻涌腾腾地退出数步。昆仑门下见他神情如此、心下无不震惊寻思道:“里头是什么人隔空便能伤人?难不成是宁不凡么?”

    宁不凡退隐之后至今踪影全无江充若将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送上卓凌昭天性好胜自会欣喜笑纳只是人家宁不凡武功凡入圣又岂能给人囚在这只铁箱中?

    众人猜想不透不知箱中那人究竟是谁都想一探究竟。

    便在此时只见箱中那人直起了身子对卓凌昭一笑卓凌昭见了此人忍不住也是脸色一变满堂宾客更是哗然出声大为惊叹。

    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剑神变色、宾客大哗?说来毫不稀奇却也稀奇之至箱中之人正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代尤物。

    那女子唇若丹朱红颤颤地彷佛一点春露那张粉脸有如白雪两腮不施半点胭脂却是一抹天生娇羞。她那双清澈大眼并不怎么勾魂摄魄却总带点善解人意的温存似有千般柔情要同你诉说叫你不能不听不得不怜。

    众人见了这等美女都是瞪大了眼珠只想再多看两眼。心中更一个念头盼望希望这可人儿能朝自己望来。

    那女子向卓凌昭微微一笑柔声浅笑唤道:“卓掌门。”樱唇倾吐顿时满室生香众人与她目光相接心下无不震动心中都想:“昔年妲己号称一代妖姬当是这等美貌吧!”

    众人细看这女子都觉她最最动人处不在美貌而在一股自然浑成的气质亲如长姐娇似么妹端凝时贵如国母慰解时柔似妾婢举止高贵心意温柔管你百年学究千年高僧一见此女之面也要陡生男子气概。果然上至阁揆下至家丁看了这女子的亲切笑颦无不全身抖脸色阴晴不定。

    方才陈公子为了孔家小姐拔刀杀人一幅义愤填膺的神气此刻却不住眼偷看他与那女子四目相投顿时满面通红急忙低下头去。江大清更是急色之徒见了这等美女忙奔了出来叫道:“叔叔我要这女人不要孔小姐了!”

    先前二郎争妻现下却弃如敝履那孔小姐只气得脸色惨白但真要与这名美女的绝代容貌相较却又不能不让她自惭形秽当此尤物除了低头遮面也是别无它途了。

    钱凌异满脸胀红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星目回眸温软轻叹道:“小女子无名无姓只盼能嫁人卓家为卓掌门洗手做饭养儿育女今生已无他愿。”众人全身软心中大感艳羡钱凌异更是百般责骂自己:“***以前怎不好好练剑这当口便换我做掌门了。”

    眼见满堂宾客目瞪口杲卓凌昭登时仰头大笑声震屋瓦那女子见了卓凌昭的绝世神功更是满脸娇羞她跨出箱中向卓凌昭盈盈下拜道:“贱妾此生别无心愿盼为卓家侍婢求掌门收容。”众人听她吐嘱高雅彷佛还曾饱读诗书心下更是爱煞。

    卓凌昭笑道:“江大人这等美女为何不留在身边?再不送到宫里也能讨好皇帝老儿却为何送到我家来?”江充嘿嘿一笑道:“自古英雄惜美女这等美人儿天下也只掌门道等武功才吃得消啊。”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无怪你前些日子气血败坏原来是沉迷女色以致如斯!”江充干笑道:“好说好说人生第二宝便是闺房乐。有此美女相伴不枉此生矣。”

    卓凌昭放声大笑道:“闺房淫乐、床第打滚这是卓某做的事么?我说人生第二宝乃是志气高!温柔香枕莺啼燕叱不过心有窒碍何能求剑道之高远-。美女为礼俗气!”说着袍袖一拂已将那女子摔向江大清江大清大喜一把将她抱住跟着伸嘴吻去那女子嘤咛一声粉颊已被江大清吻上陡然间江大清如中雷击一陈淫笑之后全身抖降酸软竟如烂泥般倒在地下。

    一吻之功魅人若斯眼见江大清宛如脱力满堂宾客无不议论纷纷。

    卓凌昭笑道:“好厉害的毒药啊!我卓凌昭百年功力可耐得住几个春宵?”江充干笑道:“卓掌门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绝世美女我只好送上第三件礼了。”

    卓凌昭眯起了眼说道:“金银财宝绝代尤物都送过了你还想送什么?”

    江充淡淡地道:“不瞒掌门人生三宝最后乃是一句忠言奉告。”卓凌昭嘿嘿冷笑道:“你有话快说我生平最恨故弄玄虚之人。”

    江充听了这话忽地摇了摇头叹道:“卓掌门你真要破脸么?”

    卓凌昭袍袖一拂蓝光闪动猛地厅上地板裂出一条约莫三寸宽、长达十余丈的裂缝。众宾客心下震动都知卓凌昭这是“割席绝交”之意。

    安道京怒道:“姓卓的!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安道京话声未毕一点蓝光立时转向猛向他身前刺来安道京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前八仙桌翻起只听剥地一声响桌面已被刺破跟着伸进”条蓝澄澄的剑刀安道京急急举刀挡架“九转刀”砍落刀剑相交刀身竟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

    蓝光势道不歇兀自向前戳来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双定一点往后跃出丈余但那神剑来得更快转眼便在他肩上刺出一个血洞。安道京闷哼一声已然摔落堂前。

    安道京武功绝非泛泛岂知连一招也还不了手顷刻间便已受伤败阵足见“神剑擒龙”的威力何其之大。

    卓凌昭伸手朝地下一指冷笑道:“昔日本无古一情来日更无恩义你我之间如同此道鸿沟而已。”霎时带着门人转身便行。

    江充双眉一轩使了个眼色门口便堵上百名火枪手后头九幽道人、安道京、罗摩什各自率领好手”同围住昆仑诸人。屋顶上脚步声杂沓不知有多少高手埋伏。众宾客骇然出声都在四下探看退路就怕给这场打斗牵连上了。

    当此险境卓凌昭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这几日道上奔波有些累了。众位弟子你们替我打吧。”说着取了张椅子坐下模样甚是悠闲。

    九幽道人冲上前去喝道:“姓卓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江大人府上嚣张你难道不怕……”忽听屠凌心暴喝道:“死!”身影”闪冲上前去提剑便对九幽道人刺落九幽道人急忙使动判官笔已与屠凌心斗在一起。

    “剑蛊”使出风声劲急招式刚猛已极九幽道人内力虽然不弱但每接一剑胸口便是一痛有如针戳刀刺转瞬间两人拆了十来招他胸口已是疼痛异常。陡然间屠凌、心暴喝”声使上十成功力当头便往九幽道人头顶斩下九幽道人提笔挡过当地一响真力不济胸口血箭喷出竟被钻心剑蛊戳伤心脉霎时摔在地下全然不能动弹。

    左右卫土上前急救屠凌心大喝一声剃光圈转已在众人兵刃上各撞一下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众卫士手搞胸口都已倒地不起。

    屠凌心提起九幽道人一把摔向江充喝道:“姓江的!你家这几只狗只会摇尾乞怜难与虎豹匹敌!你快快撤下门口的阵仗省得我昆仑山血染京城!”众宾客见层凌心满脸刀疤神态凶狠残戾心下都是暗自害怕。此人生平残暴一向不爱女色财物只以杀人为乐真无愧昆仑第一暴徒的凶名。

    金银财宝、绝世美人、威吓暴力江充以此三宝不知罗致了天下多少豪杰谁知却奈何不了剑神半点眼看难以为济江充却不慌不忙好似还有什么救命法宝未曾使出。只听他淡淡地道:“卓掌门我第三样礼要来了。”

    卓凌昭自坐椅上傲然道:“还是那句废话么?”江充微笑道:“卓掌门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卓凌昭哈哈大笑道:“这两句废话便是你要送我的大礼么?”他提起神剑喝道:“卓某原封不动退还与你!”

    蓝光闪动卓凌昭正要出剑杀人忽觉背、心风声劲急竟有人出手暗算自己卓凌昭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门户有变三师弟为我清理了。”

    屠凌心飞身下场提剑直劈已与一人斗在一起只见那人手持无影宝剑正是排行第四的“剑影”钱凌异。

    卓凌昭叹道:“江充啊江充你居然买通我门人暗算我你身为朝廷大员不觉得可耻么?”

    江充微微一笑道:“对付阁下这种人原就不必讲究什么道义。你说是么?”

    卓凌绍冷笑道:“钱凌异这人好色贪财言行卑鄙对我殊无敬服之意这人我早就想下手除去了多谢你为我派除害倒省了我不少力……”

    他正自说得高兴忽听刷地一声响背后似有人拔出长剑卓凌昭心下一凛知道门下还有叛徒他双目闭上嘴角斜起冷冷地道:“门中还有叛徒二师弟!为我出手料理了。”

    金凌霜答道:“是。谨奉掌门意旨。”卓凌昭冷冷望着江充道:“你还有什么花招尽量使出来卓某这里接……”那个“招”字尚未出口只听扑地一声卓凌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他满脸诧异低头望着自己胸口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卓凌昭呆住了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人手挺寒剑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正是“剑寒”金凌霜本人。

    卓凌昭睁大了眼同门五十年他赖以为左右手的二师弟谁知竟会成为叛徒?聿凌昭想起江充所言的“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忍不住身子一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屠凌心又惊又怕颤声道:“二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与金凌霜交好特见他忽然无缘无故杀伤掌门实叫他惊骇莫名。

    场面混乱卓凌昭的心中却是酸苦难忍他望着师弟低声问道:“你我相知相惜同门兄弟五十年你为何叛我?为了掌门之位么。。”金凌霜垂泪道:“掌门人我对不起你。”他大叫一声霎时拔剑出来转往自己小腹刺落。

    只见长剑透腹而过鲜血疾喷而出卓凌昭大为震惊抱住了他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金凌霜身子颤抖老泪纵横对着江充叫道:“江大人请你依约放了我家老小。”

    卓凌昭不知他还有家人亲属霎时身于巨震转头望着江充只听一代奸臣哈哈笑道:“卓凌昭啊这姓金的老家还有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你可曾知晓?他平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又何尝知道?你枉称心机在我江充面前直如三岁小儿!”说着伸手一挥只见一名兵卒走了出来手上牵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串在十来名老小的颈上便似俘虏一般。

    卓凌昭恍然大悟他低头看向金凌霜问道:“他抓了你的家人?”眼见金凌霜含泪点头卓凌昭心下反而安慰师兄弟交情多年若非如此怎能叫金凌霜忽然叛变?

    卓凌昭心结解开心神已然宁定他知道伤势沉重须得立时救治当下五指轻轮止住金凌霜小腹的流血跟着点上自己胸口的穴道金凌霜哭道:“掌门人你不让我死吗?”卓凌昭喝道:“此次是本座失算你情不得已我不怪你!”

    卓凌昭运起功力握住“神剑擒龙”咬牙道:“昆仑门下一齐杀出重围!”

    只听唱地一声暴响昆仑门下全数执剑在手那剑锋却是朝自己指来!

    卓凌昭震惊之下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凌昭!当年你纵容门下杀人放火你门中还有忠义之士么?除了你与那姓屠的疯癫子还有谁是买不动、吓不倒的?管你武功练得多高我只要一伸小指头便要你众叛亲离。”

    卓凌昭全身颤抖凝目看着众人眼中尽是疑惑只听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姓卓的。你作威作福镇日价打人骂人老子早想除掉你了。只是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难以下手好容易江大人出手相助有此大好机会你领死吧!”

    卓凌昭受伤不轻但此刻的心痛却比剑伤更为锥心激动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咳出全身气力登时消散众们人见他伤重莫不大喜登时挺剑刺去。屠凌心对掌门极为忠心眼看危急便要奔来保护。

    钱度异冷笑道:“老三啊你再要冥顽不灵休怪我们连你一起杀。”他呼啸一声许凌飞、刘凌川登时挡住屠凌心的去路两人联手围攻登与“剑蛊”激战起来。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大家快快动手等卓老儿死了之后咱们便是老大啦!一紧门人举起长剑又要往前刺下屠凌心见状一时大惊失色只想动手救人但两边相隔极远又给刘凌川、许凌飞等人拦住了竟是无能为力。

    在这关键时刻猛见一人搀扶住卓凌昭将他护在身后怒道:“你们胆敢犯上难道没有门规了么?”

    众人急看此人面目却是莫凌山此人向有侠义心肠从来与昆仑门下不睦此次钱凌异唆使门人叛变自然未曾知会于他。他见屠凌心兀在激战!卓凌昭又是伤重难动除非他出面”拼掌们人定然惨死无疑他想拉拢几人过来相助当即大声道:“大家快醒醒。不要再受人挑拨了!”

    钱凌异冷笑道:“莫凌山你永远是个半吊子当年我们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你龟缩不出只一昧地咒骂卓凌昭。现下我们联手反叛你又护住了他你到底想什么?”

    莫凌山怒道:“我虽然不服卓凌昭却也不会背叛师门!你们现下这般干法那是天地最最不容的无耻之徒!你们死后焉有脸面见咱们祖师?”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指责心下有愧都是低下头去。钱凌异骂道:“祖个屁师!老子便是祖师!大家动手!”

    众人暴喝一声一同举剑戳下莫凌山使出绝招“剑豹”剑光闪动有如千花飞舞一口气挡下了七八剑但钱凌异那剑乃是“无形剑影”却叫他难以阻拦霎时剑影及身嗤地一响已然透胸而过莫凌山脸色惨白鲜血狂喷软倒在卓凌昭怀中。

    卓凌昭心下大恸叫道:“六师弟!”伸手抱住了莫凌山两人一同摔倒在地。莫凌山一向与他不利当年为了“燕陵镖局”案两人几成反目哪知他到了最后关头居然挺身而出卓凌昭、心中凄然才知“忠义”二字的意思。

    江充见昆仑门下一个接着一个不停有人出面代卓凌昭一死忍不住皱眉道:“你们这些人反反覆覆到底在干什么?快快杀了他啊!”

    此时火枪手围在外圈昆仑剑土挡住内圈金凌霜、莫凌山濒死屠凌心又给围攻再也没人能救卓凌昭了。江充笑道:“加把劲把卓老儿杀了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长剑正要递出猛听一声暴然巨响只震得众人耳中生疼纷纷倒跌那巨响越来越大桌上碗盘喀喀作响梁上泥灰为巨响所震更是飕飕而落。

    巨响震耳欲聋厅上宾客自是骇异万分各自掩耳叫苦江充惊疑不定只缩在罗摩什怀里抖猛然间巨响止息跟着一声大笑响起厉声道:“你们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剑神卓凌昭!”众人只见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正是卓凌昭本人!他森然望向江充内力灌注霎时使动“神剑擒龙”无数剑刀窜了出来护卫身周望之如同妖魔鬼怪。

    方才卓凌昭怒极狂啸竟能生出惊世巨响众人见他杀气腾腾无不大惊一时急急退后。

    卓凌昭面色惨白但睑上杀气却极浓冽他手指众人沈声道:“昆仑门下听好了反出我门只有一个死字!你们现下反悔我可以既往不咎。”说话间举起神剑更显出睥睨气势。

    昆仑门人多是见利忘义之徒一见掌门起身喊话气便馁了积威之下实在不敢动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犹豫不决。

    钱凌异见众人退缩登即大叫道:“卓凌昭命在日歹还在那装腔作势。大家不要怕他快杀了他啊!”他举剑向前奔出便往掌门胸口攻落。

    卓凌昭怒喝一声:“大胆!”蓝光一闪“神剑擒龙”已然刺出只听剥地一声钱凌异忽觉身子一矮难以向前奔去他大怒道:“卓凌昭!你还敢顽抗?”耳听众人都在惊呼他低头往下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自己已给卓凌昭腰斩他大叫道:“姓卓的!你……”话声未毕“神剑擒龙”的剑力扑面而来钱凌异只觉眼前一黑已然身分离。

    当年奸杀燕陵镖局满门钱凌异正是恶终也到了恶贯满盈的一日。

    昆仑众人见钱凌异死状奇惨吓得浑身抖一时不敢上前。江充呸了一声催促道:“你们要封官荫爵那就快快上前啊!”

    卓凌昭提声喝道:“昆仑弟子听了!只要大家乖乖听话一齐杀出重围本座可以忘掉今日之事!”众弟子听双方不断喊话人人都是犹豫难决既不敢攻也不敢退只是呆呆的站着。

    江充见昆仑弟子都有犹豫之心打了个哈欠道:“算了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叫火枪手把他们全数杀了。”昆仑众人大惊失色刘凌川与许凌飞同声惊叫:“不要杀我们啊!”江充哪里管他们的死活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罗摩什立时唱道:“火枪手!射!”霎时枪声达轰然有声直往卓凌昭等人射去。

    卓凌昭断喝一声纵身跃起跟着神剑飞出前排火枪手都给斩成两段场面乱成一片。

    此时厅内大乱宛若屠场一众京官吓得魂飞魄散各自滚倒桌下寻找掩蔽。屠凌心抱着莫凌山也在急急闪躲。只是火枪如此密集其余昆仑门人却难幸免刘凌川当其冲登给打成蜂窝一般众们人大声哭叫外头火枪声声袭来内圈剑光飞舞过去赖为长城的掌门神剑朝外斩出匆忙之间已是见人就杀不再留情。

    枪声哭声混成一片不少门人弟子已然烂死在地。众京官见昆仑门人死法如此之惨、心下暗自叹息:“这群人又奸又笨实在死有余辜。”

    满厅死伤狼藉只有江充好整以暇兀自端着一杯水酒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屠场神态甚是清闲。

    卓凌昭见门下死伤惨重虽说这些人反叛自己但多年情谊心中岂能无感?他见江充满面得意心下直是狂怒提声暴喝:“江贼!你好生奸滑今日要你陪葬!”

    吼声未毕蓝光闪动直向江充刺去江充正在那儿指指点点与罗摩什谈笑风月哪料到两边相隔十余丈神剑却已袭来他大吃一惊便往桌下滚倒但蓝星来得太快已到喉前三尺罗摩什见状不好急急往前扑去寒星飞落穿过罗摩什腰间势道不休“啊”地一声惨叫又刺穿江充手臂只把一代好臣痛得高声惨呼。

    罗摩什与江充两人全身浴血滚倒在地各自喘息不止。其实若不是卓凌昭有伤在身凭他的功力此剑足可诛杀两人绝无失手之理。

    卓凌昭见江充已往厅内狂奔陡地追上前去只想将之杀死。屠凌心左手夹着莫凌山转朝门外奔出他见卓凌昭兀自不走忙叫道:“掌门人。不必与他们硬拼!咱们快走!”

    卓凌昭大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他吃了秤佗铁了心不杀江充绝不能甘休当下身影飞动连杀数十名武士鲜血狂流中已朝厅内追去。

    江充见满地都是官兵的尸急忙按住手臂伤处惊叫道:“来人啊!救命啊-。”安道京率领百名军健挡在江充身后只见卓凌昭几个纵跃已然奔近安道京喝道:“放箭!快放箭!”

    弓弦连响百箭齐卓凌昭内力催动神剑幻化出百来只剑刃转眼间便斩下无数来箭跟着剑刀攻去蓝光闪动已将百名军士刺死竟无一个活口。

    眼见百名军士居然挡不下卓凌昭一击安道京吓得话也说不出了他急急抱起江充便往廊下奔逃此刻罗摩什也已赶来他与安道京对望一眼都是铁青着脸不知能否挡下卓凌昭一剑。江充慌道:“你们快带我去书房那里有密道可走。”三人惊慌不已急向书房逃去。

    背后卓凌昭大喝一声:“哪里走!”神剑斩来三人滚做一堆避了开来剑力所及已将廊柱砍断。江充“啊呀”一声惨叫半爬半滚之间已然逃入书房。

    卓凌昭流血甚多头量眼花但此刻若不能斩杀江充实在心有不甘他勉力支撑也已冲入书房只见江充与罗摩什等人挤做一堆都在桌后飕飕抖卓凌昭大笑道:“江贼!你也有今日!”笑声牵动胸口伤势一时呛咳不止。

    江充告饶道:“卓掌门请你饶过我一命我日后出钱出力让你重建昆仑。”卓凌昭骂道:“死狗贼!江湖下三滥也不如的脏东西!我卓凌昭若要重建门派哪须你这狗东西相助?看我今日将你剜心活祭洗雪卓某今日之耻!”

    他大叫一声蓝光闪出忽地脚下一空身子便往下头坠去。卓凌昭心下一醒!知道江充在此设下陷阱他低头看去只见下头深洞寒光森森满是刀山剑山抬头眺望上空鱼网撒来左右长索卷到这书房竟有无数机关埋伏。

    当此危境卓凌昭心下却不惊惧他举剑一挥神剑登时伸长刺中墙壁他籍力纵起已然跳出深洞便在此刻鱼网长索也已扑面而来卓凌昭一声轻啸举剑斜劈已将网索二物切为细碎。

    卓凌昭人在半空赫然叫道:“江充!你纳命来吧!”

    忽听细细破空之声入耳竟有暗器来袭卓凌昭半空一个筋斗已然闪过暗器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妖妖娆娆的女子行向前来正是江充手下女将胡媚儿原来这阴毒暗器正是此女所。

    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登时笑道:“卓掌门好久不见啦!”

    此刻前有罗摩什、安道京后有胡媚儿一旁还有无数陷阱暗器等着算计自己卓凌昭审度局面自知讨不了好已有离去打算他哼了一声双足轻点便要飞上大梁破屋离去便在此时掌风扑面而来卓凌昭吃了一惊才知尚有高手埋伏此人功力强霸绝非安道京、胡媚儿之流可比他斜身闪避跟着落下地来。

    只见屋梁上跃下一名巨汉此人身长九尺面丑如牛正是蒙古凶神萨魔。

    卓凌昭嘿嘿冷笑他若是完好无伤便无神剑在手这萨魔如何在他眼下?此时胸口重伤强敌环伺再加昆仑满门死伤殆尽、心神俱碎之余却要他如何专心对付这名凶徒?

    江充笑道:“卓掌门为了对付你我连这种妖怪都放出来了看你今夜怎么逃过劫难!”

    卓凌昭捣住胸口伤处冷笑道:“连这等杀人**的盗匪你都能结交你死后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么?”江充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要下地狱还有你卓凌昭先替我探路哪”说着伸手一挥大声道:“把他杀了。”

    呼地一声萨魔抢先挥出巨掌直往卓凌昭脸上掴去安道京滚倒在地抽出宝刀砍向卓凌昭脚踝一旁罗摩什运起“冥玄指”便朝卓凌昭背后要害点去。

    三人同时出招萨魔更是绝顶高手卓凌昭嘿地一声“神剑擒龙”窜出三道剑刀剥地轻响第一道剑刀刺穿萨魔掌心痛得他惨喷退让喀地怪响安道京宝刀已断肩膀给斩出一道缺口。罗摩什见对手兵刃实在太怪心下慌张他凝自去看第三道剑刀霎时高声大叫:“大人!小心啊!”

    猛听“啊”地一声惨叫江充全身浴血神剑穿透肩骨已将他牢牢刺在墙上。

    卓凌昭心机深沉绝非寻常武林人物可比这剑看似往罗摩什刺去其实只在诱敌用意全在格杀江充果然剑刃转向便给他一举得手了。

    卓凌昭狂笑不止竟有癫狂之态持把江充砍为两截以泄心头之恨忽然之间背后一阵麻痒竟已中了几只银针。

    卓凌昭嘿了一声这才想起了最最阴毒的胡媚儿一时大为悔恨恨自己不光下手对付她。却在这胜负将分的一刻给她硬生生打断诛杀奸臣的乐趣。

    其实卓凌昭连战高手之下早已心神俱疲再加上身上阳重内力不如以往自无法察觉身周异状这才给胡媚儿侥幸得手了若在平常便是有千百根银针偷袭暗算他也有防御之道看来今日死面大于活面恐怕真要死于此处了。

    麻木感急传来卓凌昭急于运气抵御便将内力收拢那神剑全仗深厚内力运使此刻他以内力为己疗伤一时间难以为继神剑便缩回铁胆模样。神剑回缩江充立时摔在地下浑身浴血间只在那儿哀号。

    罗摩什、安道京一见胡媚儿得手立时反身杀出便要趁机坐收渔利胡媚儿怒道:“这人是我杀的你们怎好来抢功?”安道京碎了一口喝道:“谁割下他的脑袋功劳就是谁的!”

    三人冲上前去都要一举杀死卓凌昭。

    只见罗摩什运起“幽冥玄指”安道京使开“九转刀法”胡媚儿挥舞拂尘银针三人对卓凌昭大加围攻饶他剑神武功凡入圣此刻全力驱毒无暇运剑伤敌只好凭着灵动身法在三人的拳脚兵力间闪避。

    眼看罗摩什一指戳来卓凌昭不敢硬接只有向旁闪开安道京举刀砍落卓凌昭双足”点纵身飞起明媚儿冷笑道:“哪里走?”拂尘一挥百枚银针又自飞出卓凌昭袍袖拂去挡下大半银针身形闪动又闪过小半眼看便要逃过劫难飞上屋顶离去猛听一声怪笑一只铁拳直朝胸口打来正是萨魔出手。

    卓凌昭眼看闪避不及慌忙间举起膝盖便往那拳挡去只听喀啦一声响膝盖骨已然碎裂。

    卓凌昭膝间粉碎痛入骨髓背上毒伤作已无抵御之力众人大喜各自运力杀下。江充更是兴奋大叫喝道:“杀了他!杀了他!”卓凌昭全身是伤再无余力出手自知大限将至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屋顶轰地一声破开一条绳索从天而降这绳索来得好快宛若半空飞出的一条神龙。罗摩什、安道京等人张大了口纷纷喝问道:“什么人?”

    只见绳索从左到右的一甩已将萨魔等人逼开安道京、胡媚儿功力较弱给那绳索一带虎口热兵刀拂尘更已脱手。四人大惊之余只见绳索已将卓凌昭卷起跟着急向上退去瞬间便将卓凌昭带走。

    胡媚儿尖叫一声手上银针又已射出忽然一阵掌风由上往下扑来将银针的势头带开掌力余波所及竟将木桌震裂。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何方高手驾临都不敢再追。眼见那人身影飘动便要远走而去。江充急急大叫:“你们别愣在这儿!快追啊!”

    罗摩什等人急急翻上屋顶却已见不到那人的身影只是江充有命还是装模作样一番四下胡乱搜寻。

第十章 今夕复何夕

    卓凌昭给那人抱着只觉来人奔行奇转眼便至城边霎时之间那人左足一点右足一撑已然飞过城头卓凌昭虽在困乏中心下仍是一凛寻思道:“这人武功好强究竟是谁?”

    那人翻身过墙守城军士尚未警觉那人已然飞出城外片刻间便已远走。

    那人又奔一阵来到一处山谷之旁跟着停下脚来。卓凌昭抓住他的手臂喘气道:“阁……阁下河人为何救我?那人将他放落在地俯身下望卓凌昭凝目看去只见此人一张凛然国字脸正自凝视着自己。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生死大仇西凉捕快伍定远。

    卓凌昭见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吐出血来喘道:“好啊!原来是你啊!你要杀我报仇吗?快快动手啊!”

    伍定远摇了摇头并不答话眼中却现出一丝怜悯。卓凌昭不愿受他的恩惠冷笑道:“你想替燕陵镖局报仇那便动手吧!免得我一会儿死了叫你终身遗憾。”

    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你始终没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纠葛并非出于私怨。我若要害你又何必出手救你?”

    卓凌昭想起他与柳昂天的约定登时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会救我全是出于柳昂天的授意?杨肃观人呢?快叫他出来见我!”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搞错了。柳侯爷得知你去太师府赴宴已命杨郎中与卢知州率人过去接应不过他们知道你我有仇怕我趁机出手加害事前连照会一声都没有哪敢要我出手救你?”

    卓凌昭愣住了道:“那你又为何相救?你想折辱我么?”

    伍定远一声长叹道:“错了错了只因你是昆仑派最后一个活口我才出手救你。”

    卓凌昭颤声道:“你说什么?活口?我是活口?”他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生平只有自己杀人害人却没想过有朝一日“活口”这两个字竟会掉到自己身上。

    伍定远道:“太师府血战一场屠凌心与那莫凌山给人乱刀砍杀凶多吉少金凌霜身上重伤又给江充扣押起来料来死路一条。杨郎中虽然率人过去抢救却是为时已晚。”他顿了顿叹道:“昆仑十三剑连同数十名弟子全数战死只余你一人活着。”

    卓凌昭啊地一声惨叫心下又痛又惊想起满门弟子全数覆灭口中鲜血更是狂喷而出。伍定远怕他伤重而死急拍他胸口穴道替他止住了吐血。

    伍定远面露悲悯之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也是昆仑满门的最后一人我伍定远虽视你如匪盗却不忍你昆仑山如此败亡这才出手相救。卓掌门你懂了吗?”卓凌昭呆了半晌霎时低下头去心中酸楚无尽。

    当年为了一桩灭门惨案伍定远可以丢官亡命也绝不屈服在卓凌昭、江充的淫威下但现下同样为了“灭门”二字伍定远也可以舍去私仇前嫌将昔年的仇敌抢救出来。

    只因他心中的尺告诉自己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不容世间有人斗胆灭人满门!

    卓凌昭呆呆的望着天际满脸都是疑惑好似傻了一般。伍定远见他日光如同死灰只得叹自心一声道:“你先定一定神看有无法子将伤势镇住。一会儿我带你回京有柳侯爷保着你谅他江充也不敢过来罗唆。”

    卓凌昭怔怔呆好似傻了伍定远不再多言细细检视卓凌昭伤处只见他膝盖已碎后背中针胸口中剑处穿透肺叶破胸而出若非卓凌昭功力深厚已极恐怕早已死去。

    伍定远面色凝重明白卓凌昭伤势沉重难以解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望向无尽星空怔怔地掉下泪来凄然道:“我自号剑神纵横西域四十岁后不曾得败。本想一举称霸当今谁知先败于宁不凡后败于江充。满门老小无一得活。今日今时为我送终的更是昔年仇敌。这一切莫非全是天意……”将死之际再也按耐不住竟是泪如雨下。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你错了这不是天意这是报应。”

    卓凌昭张大了嘴转头看向伍定远茫然道:“报应?”

    伍定远点头道:“你还记得么当年你门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下手何其之毒何其之辣今日今时江充也以此相报这些苦果终让你们尝到了。”

    卓凌昭面色惨澹脑中响起伍定远决斗时说的几句话:“你们辣手杀死齐伯川可曾想过他是齐家最后一个遗孤?你何尝想过多杀这一人却是灭人满门!”

    卓凌昭一声长叹心中多少生出一股悔意当此绝境一代剑神傲气无存他面色凄凉怔怔地道:“我生平作恶多端死后盖棺论定伍捕头……世人会否嘲讽于我?”

    伍定远见他后悔往日行径叹道。“可惜啊你若能早些体悟是非贵派也不会覆亡了。卓掌门趁你还有一口气快些向死者忏悔吧也好消除你一些罪业。”

    卓凌昭愣住了他仰望天际痴痴地道:“忏悔?你要我忏悔?”伍定远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生平罪孽太多死前快些忏悔免得永世不得生。”

    卓凌昭望着伍定远见他目光中满是同情怜悯他忽地哈哈大笑厉声道:“忏悔?凭你也想要我忏悔?我卓凌昭死便死了岂容你出言侮辱!”他毕竟是枭雄之性一听伍定远出言教训胸中傲气陡生当下潜运神功力灌双腿猛地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还有气力站起忍不住讶异忙道:“你若还想多活片刻千万不要乱动。”

    卓凌昭面带傲气凝望脚下深谷冷冷地道:“伍定远凭你这点道行想向卓某说教怕还差了一截。你可以杀死卓某却万万不能叫我低头。你懂了么?”他深深吐纳运气面色宁定又恢复成一代宗匠的气势。

    伍定远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到死都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卓凌昭面向西方昆仑静静地道:“弟子卓凌昭今日战败京城致令满门惨死无人得归本山弟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伍定远劝道:“卓掌门你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全然无救让我带你回京请大夫会诊切莫轻言放弃……”他还待唠唠叨叨地再说卓凌昭却已仰天大笑道:“败军之将何颜偷生?伍捕头不必多言了!”伍定远轻轻一叹知道卓凌昭死志已决便不再做劝说。

    卓凌昭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经书扔给了伍定远道:“这是剑神古谱乃是我一生武学精华我死之后盼你能传之后世万莫落入江充之手。”伍定远微微颔应道:“卓掌门放心你死之后我定会择一英雄侠士传与神功使其行侠仗义以来补报你的杀业。”

    卓凌昭摇头道:“剑本凶器出剑便是杀人没什么补报可言。”他不再说话运起最后功力内力到处“神剑擒龙”登出无尽剑芒夜空中加倍耀眼伍定远知道这是卓凌昭最后一次出手心中忍不住慨然。

    卓凌昭飞身跃向深谷霎时仰天一叹泪水洒下轻轻地道:“愿来生来世再为一名剑客!”剑芒喷出却是朝自己身上刺来。

    剑芒闪耀已是世间绝响烟消弥漫间一代剑神就此消失不见。

    “啪”地一响“神剑擒龙”复为铁胆直直坠下山谷再无踪迹。伍定远想起卓凌昭一生事迹心中感慨万千此人杀人如麻绝非侠义中人但他武功卓绝性格高傲确是一代宗师的风范只是想不到凭他的绝世武功反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下自尽身亡。

    伍定远虽与此人有仇此时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双手合掌向半空轻轻一拜道:“卓掌门再会了。”

    剑神已死江充独大天地昏黑一片何时方能重现光明?

    伍定远心下恻然将剑神古谱收入怀中摇了摇头便自转身回京。

    一名男子身穿蓑衣蹲在地下望着一枚蓝澄澄的铁胆他细细抚摸只觉上头似还有着余温那男子双手合十喃喃祝福跟着将铁胆收在怀中转朝一辆大车走去。

    那男子跨车入座提疆前行便在此时后头稻草堆中钻出一名中年女子她未施脂粉颇见蓬头垢面但一股天生高雅丽质仍是依稀可见。只听她柔声道:“怎么停下来了?可是生什么事么?”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一个朋友死了忍不住想停车凭吊。”

    那女子听了个“死”字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道:“死了又死了……刘总管、薛奴儿一个个都死了……只留下我们孤零零地活着……”说着掩住了脸面低声哭泣起来。

    那男子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掌道:“你别哭我答应过刘总管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扶持你平安周全。”那女子啜泣道:“可你过誓不再动刀动剑你虽把我们带出来了但现下前有狼后有虎大家都在找“他”你……你孤身一个人要怎么保护我们?”说着更是放声大哭其状甚哀。

    那男子道:“此事你无须多虑我现下带你去的地方最是平安不过江充手下才智之士再多却无人能算到这个藏身之处。”那女子哦了一声抹去泪水问道:“什么地方?”

    那男子咬着一株稻草含浑地道:“河南……”那女子颇见诧异问道:“河南?”

    那男子将稻草抛开时将黎明他望着天边泛白鱼肚悠然道:“河南嵩山少林寺……”

    “待续”

第一章 爷爷生在天地间

    却说秦仲海不愿连累卢云独自骑马离去他怕卢云百般搜寻又把自己找了出来便躲在森林深处待卢云走远后方才驾马离开。他心里只一个念头便算孤身死在客途也不能牵连旧日好友任凭卢云嘶声呐喊他也默不作声不应不答。

    北风紧、天候寒雪势越大深夜之间秦仲海孤身上路他身上伤势沉重高烧持续不退疮口更已化脓腐烂行了半里路便感气力不济几次给大风一刮险些给吹落马下。他自知早晚会给颠落马背便解下腰带将自己牢牢系在马上只是手上这番用力又让他双肩筋骨煎熬直欲昏晕。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已是走一步、算一步能多活一时半刻也算自己运气秦仲海不管自己朝何处行去只知离开北京越远自己活命的机会便大一些。

    浑浑噩噩间经过一里又一里路秦仲海早已昏迷也不知身在何方。行到深夜风势转紧只把他给冻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四下漆黑不见星辰除了风雪呼啸依旧其他别无人影秦仲海眯着双眼眼见那马与自己相依为命此刻却在道旁睡觉着实懒得厉害他心下咒骂:“操你奶奶雄老子都沦落到这个德行了你这贼厮马居然还敢打混**!”右腿轻踢马腹那马登时嘶鸣一声又往前行。

    秦仲海也不管它往何处去只知情势紧张自己绝不能在北京一带逗留以免连累同侪只是连夜奔波之下腹中饥饿难忍便伸手到马腹旁的行囊中掏摸登给他找出一只冷馒头。秦仲海胡乱咬了几口但他手中无力稍一颠抖那馒头便坠到地下秦仲海身上重伤无力捡拾迷迷糊糊间又已昏迷过去。

    便这样不死不活地行了几日夜秦仲海既不曾饮水吃食也不曾下马歇息只如死尸般挂在马上当年西夏国战士虽死马上犹不坠地现下却给秦仲海用来逃难倒也算是管用。

    一日黎明秦仲海趴在马背上已是气若游丝迷糊间听得人声沸腾好似到了一处市集陡然问一人伸手拦住马儿暴喝道:“老兄!你死了吗?”

    秦仲海给那人用力摇了一阵缓缓醒觉他抬起头来呻吟道:“你…你……是谁?”那人暍道:“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是谁哪!你这病痨子要上哪儿去啊?”秦仲海勉强拾起头来茫然道:“我……我在什么地方?”那人嘿了一声人喝道:“你在黄河边上啦!”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黄河?”他极目看去只见大水滔滔浊浊东流真已到了黄河之畔。

    原来拦住秦仲海的男子是个船家这日他见一匹孤马独行渡口马上却没乘客心下颇觉奇异靠近一瞧赫见马背上半死不活地挂着一人忙伸手拦住这才见到了秦仲海。

    那人见秦仲海满面风霜双肩隐隐出血又断了只左腿心下对他颇为同情便问道:“老兄你伤得不轻可要下马歇息?”秦仲海全身高烧思心欲吐只想找个温暖地方躺下一听此言便轻轻点了点头。那人更不打话解开他身上绑缚衣索一松开秦仲海身子立时坠下摔入那人怀里。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伤势如此沉重心下只感骇异:“这人重伤残废怎会在严冬中跋涉?真是奇哉怪也。”渡口众船家见秦仲海形容憔悴又少了条左腿自也为之侧目。诸人低声议论都在猜测他的来历。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喘气不止好似随时都要断气急忙取来酒水倒入嘴中。秦仲海体格粗壮远过常人虽在伤病间仍是能吃能喝给喂了几口烈酒慢慢苏醒过来。他挣扎起身喘息道:“多……多谢了……”

    那人皱眉道:“老兄伤得这般重可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秦仲海知道自己是朝廷钦犯决计不能露面便只摇了摇头。那人嘿了一声道:“老兄别逞强哪!别要一个不巧真让你死在这里到时咱俩非亲非故可别指望我替你收尸啊!”

    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无疑。秦仲海叹了口气望向滚滚大河心道:“我现下死不死、活不活又是朝廷钦犯却该怎生是好?京城是回不去了旧日朋友也不该拖累我……我以后要怎么办?”

    他心下一酸只感万念俱灰忽然之间脑中一闪想到了方子敬。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生出熊熊火焰:“师父!我怎么忘了师父?咱师父是朝廷大反贼江充那狗子根本不在他眼里眼下我既成了小反逆自该去投靠他了。”他这几日昏昏沉沈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脑筋始终不曾清楚此时一见黄河精神略复便算定了日后行止。

    秦仲海扶住那人肩头喘道:“你这船是上哪儿去的?”那人道:“我现下是朝山东走你要上船么?”

    秦仲海的师父号称“九州剑王”向来居无定所这几年更是云游四海行踪甚是飘忽只是秦仲海幼年随师父练功时曾在兰州住过一阵若是运气不坏或可遇见也不一定他咳了一声道:“可有船往甘肃去?”那人哈哈一笑道:“算你好运道。今年暖和些黄河之水尚未冰冻搞不好还有船家走这条线。”

    秦仲海从包袱中找出几两碎银塞在那人手上道:“劳烦替我打听一番五十两银子走这一趟。”那人吃了一惊道:“五十两?这么多?”

    秦仲海无力打话已然坐倒在地随手挥了挥催促他去办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人到渡口喊了几声过不半晌便有船家过来商量秦仲海没气力讨价只低声吩咐:“舱行兰州每日给我料理三餐五十两银子。”船家闻言大喜忙道:“成!成!”寻常出船做活便是载满一船货物二十两白银便嫌多了秦仲海如此大方那船家自是大喜过望当下将他搬入船舱替他准备了软铺。

    秦仲海高热不退已无暇顾及卢云送他的那匹马便胡乱给了方才那位热心人。那人只因一个好心便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慌不迭地道谢更一路把秦仲海送上船舱这才挥手作别。秦仲海患难之际能遇上这个热心人运气倒也不算背到家了。

    天候严寒船行逆流向西直往陕甘道进连着三日秦仲海靠着船家打理伙食沿岸采买药品终于把那烧高热挺了过去算是熬过了最最要命的一关。他从鬼门关旁捡回性命但病痛煎熬之余身子已然瘦了一大圈脸上也生满胡须直似变了个人。

    秦仲海自知琵琶骨已穿武功不剩半点但他生性极是好强当此逆境却不低头认命逢得空闲之时必在舱中习练内功只是练来练去身上还是不出半点劲力每回内力行到肩井身体便是痛楚万状别说提刀动武了便在平日也仅能挨着舱板勉强行走吃饭时更是双手颤抖有如中风病人一般。那船家原本甚是殷勤待见他身有残疾慢慢冷漠起来平素叫唤时百呼方有一诺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自然生气但此时手脚无力不比以往粗勇也只有任人摆布了。

    船行数日已近岁末年关河面来往船只更少这夜到了一处小镇船行靠岸秦仲海命船家买些酒菜回舱拿了十两银子出去却只剩三文钱交回余下的自给人污了。秦仲海也懒得多问自在舱外痛饮酒入愁肠分外醉人不过喝了半壶酒便有醺醺之意。

    喝到半夜雪势加大河面冰块不住撞击船身咚咚作响秦仲海望着大河冰雪:心中愁闷无限想到去岁今日自己还是护驾和亲的大军主将对照此时的孤单寂寥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仲海这人一向乐天达观性勇好斗生平从不知个“怕”字战场上身先士卒酒楼里烂醉如泥从未有过烦忧。但这几个月来先是觉自己与朝廷反逆间的渊源后又卷入刘敬叛国的密谋之中终至今日武功全废孤身一人漂荡江湖。念及柳昂天年事已高此番离京自己连声道别也不及说实不知此生能否再见霎时眼眶一红再也按耐不住怔怔地落下泪来。

    秦仲海举起酒瓶胡乱喝了几口他手中颤抖无力每喝一口瓶口便溅出大半。他看着滚滚黄河心中感慨:“老子不知犯了什么太岁星一个月不到便活生牛地毁成这鬼样子唉……”

    想到气愤处忍不住大吼道:“老子操你奶奶雄!”举起酒瓶朝船下一丢但手上无力那酒瓶不能及远只沿舷摔下河去。秦仲海见自己如此不济心中又气又恨只回舱闷闷睡了。

    河水轻拍船身秦仲海裹紧棉被睁眼望着舱板在那儿怔怔呆。不多时听得船家解开绳索船身缓缓离岸往河心驶去。看这船家平日懒散今夜却忽尔勤奋想来适值年关岁末这船家定然心悬故里自想早些赶完这桩生意也好返乡过年。

    想起岁末将至心里又是一酸。每逢年节之时他都是在外地渡过有时在军营有时在路上从不知与亲人团聚的滋味。他摇了摇头想道:“早知如此当年便该找个好女孩儿娶了省得这般形单影孤的。”但现下自己断腿残肢重伤颓靡哪里还会有女人想嫁他?看来注定是光棍一个了。

    想着想匆地舱身震荡似被什么物事撞击此时天候严寒河面上满是冰块漂浮想来是河冰碰船这才出大响倒也不需大惊小怪。正欲闭眼再睡猛觉船身一晃似有人跃上船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此刻忽有外人上船定然有诈。他武功虽失见识却还在立时坐起身来想道:“不妙可别坐上黑船了!”此时夜黑风高又在严冬之际夜半有人上船来者绝非善类可别是船家勾结盗匪那可大事不妙了。秦仲海想起那船家平日的嘴脸心中越是担忧。

    甲板轻响秦仲海侧耳倾听察觉脚步声众多来人竟达七八人之多。他自知命在旦夕当下慌忙爬起手持钢刀躲在舱中杂物之后。

    只听一人道:“李老五你说这羊挺肥真的假的?”那船家笑道:“废话。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你说肥不肥?”

    秦仲海恍然大悟想道:“***老子出手这般阔绰无怪会引来杀机。”所谓财不露白秦仲海身上带着卢云给的数百两银票算得身怀巨款再兼身体虚弱重病不起给人瞧在眼里如何不想铤而走险?秦仲海暗暗懊悔痛骂自己粗心大意怪只怪他往昔武功太强只有他来招惹旁人哪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上?也是这样终在人生最最病弱之时着上了贼人的道儿。

    当此危机秦仲海心念急转只想找条脱身之计思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帮小贼只是要钱与我无冤无仇一会儿把身上银两全数交出就是说不定能留下一条性命。”他颤巍巍地解下上衣仅穿了条裤子示意身无长物跟着取出银两物事一并放在甲板上。

    他低头看了钢刀一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此时自己武功全失说来兵器已无用处只是练武多年有刀防身:心里便踏实许多当下将钢刀藏入杂物堆中以防万一。

    脚步声响那船家当先走进猛见秦仲海已然端坐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你醒啦?”

    秦仲海宫居四品带刀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大阵仗战场上力敌万军斩杀敌酋可称当朝罕有的虎将但此刻亮落平阳除了乖乖低头焉行其他法子活命?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死杂碎你爷爷若是武功还在便梦游也杀光你们这群小贼。”但此时命悬人手这话如何出得了口便点了点头。

    那船家瞧了他一眼道:“你脱光衣服做什么?”秦仲海把银两往前一推道:“我身上

    所有物事都在这里。等会儿几位大哥若要取财尽管自便。”

    那船家暗暗称异心道:“来了个懂事的倒省了一番手脚。”说话间大批盗匪也已进

    舱众人见他脱了上衣自行坐在地下好似预知自己要给抢劫也都惊奇不已。

    秦仲海咳了一声伸手朝地下银票一指道:“年关将至诸位寒夜来此卒苦这点钱财算是在下一点心意尽管拿去喝酒。”那船家笑道:“你这人倒挺大方。”

    秦仲海干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诸位欠钱使唤小弟身上多了些银两怎好一人独占?还请诸位笑纳吧!”

    那船家嗤嗤贼笑迳自上前取过地下银票便点了起来他数了半晌颔道:“这小子真有钱足足带了五百两银票哪!”两旁贼匪大喜道:“咱们这下可财了!”寻常商旅出门顶多也只带百余两出门要遇到秦仲海这等肥羊十回也撞不上一回人人点着银票嘴角泛起笑容想来真是欢喜到心坎里了。秦仲海自坐甲板也陪着干笑两声。

    秦仲海大惊他此刻身有残疾便要走路也难如何能游得水?何况此际乃是隆冬若给他们扔入水里便不溺死也要给活生生冻死。饶他平日胆气豪壮此刻也慌了起来忙道:“小弟身上不太方便还请船老大行个好送我上岸吧!”二名贼人见他断腿残废若要丢入水里怕会害了性命便点头道:“盗亦有道咱们拿了人家的钱财不好下手害人这便送他上岸吧!”

    那船家嗯了一声反手掀开舱帘但见河上波涛汹涌远处雾气弥漫若要靠岸定要多费手脚想来便叫人心烦他懒性大摇头便道:“我那口子等我回去过年没工夫耽搁。”秦仲海闻言大惊颤声道:“船老大你……你这话是……”

    那船家嘿嘿一笑手指舱门道:“断腿的念在你爽快的份上留你个全尸。自己跳下水吧!”

    秦仲海又惊又伯拱手低头道:“这位大爷在下身上有病实在游不得水求你送我上岸我日夜给你烧香祝祷感谢你的不杀之恩。”那船家打了个哈欠道:“别罗唆了谁要你烧什么香拜什么佛?快快给我跳下水去我还急着赶路哪!”

    秦仲海又急又气想道:“好贼子钱财一到手马上翻脸不认人了。”那船家见他兀自不动举刀威吓道:“你快站起了!少在这里瞎拖着!”秦仲海叹息一声他伸手撑住舱壁只想勉力起身但重伤之下全身乏力一时擦擦挨挨竟是站之不起。

    那船家冷冷地道:“你快些起来我没工夫与你耗。”秦仲海低头喘息:“我腿恁煞疼了站不起。”那船家冷笑道:“我昨夜见你到船尾解手怎会站不起?快别装死了!”说着举脚往秦仲海臀上一踢神态狂妄至极。

    秦仲海本想静静待死此时给这人一踢心下不禁狂怒当下怒目回直往那船家瞪去。那船家见他眼中全是杀气又看他背上刺着猛虎不由得心生胆怯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人生得再凶再狠也不过是个残废瘸子自己又何必怕他?霎时喝道:“小子敢瞪爷爷?想死么?”一个耳光打去正中秦仲海脸颊登把他打翻在地。

    秦仲海虽是能屈能伸之辈但生平何尝给人这般轻贱过了?连着几下侮辱心中既痛且恨一时引百般悲怨他气得全身抖想道:“你们要杀要抢老子都随你整治可你们这般狂悖却把我当成什么了?操你奶奶!我秦仲海不杀你一两只吞不落孟婆汤!”他眼中冒出三千丈怒火咬碎银牙全身颤抖不已。

    那船家以为他心里害怕喝道:“废物!你再不爬起休怪爷爷揍你!”秦仲海趴在地下只是不应不答。那船家斥骂几声从舱后摸来一只棍棒对着秦仲海身上一阵乱打喝道:“废人!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低头挨打只当自己已然死了全不理会。

    众匪见两人拖拖拉拉自感不耐纷纷催促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一刀杀死下就得了?连个瘸子也摆置不定!”那船家回嘴道:“***!一会儿杀得满舱是血你来给我洗啊!”

    群匪听他说得怠惰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子又懒又坏连土匪也做不道地真***!”众人咒骂声中各自走出舱外懒得再去理会。

    那船家给同伴嘲笑一顿自是又羞又怒一股怒气全往秦仲海身上去他举棍猛打口中暴喝道:“死肥猪!快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抱住脸面在地下滚动闪游冷不防一棒打上脑门秦仲海登时惨叫一声已然昏死过去。

    那船家扔下木棍皱眉道:“惨了这下打死人了可得搬他出去啦!”他生性懒散眼看秦仲海身躯高壮搬起来定费气力一时长吁短叹两手托住秦仲海腋下死命拉扯只是秦仲海着实高大那船家走不数步便已气喘吁吁力尽难动。

    那船家抹了抹额角汗水矮下身去将秦仲海背起口中咒骂道:“死猪一头满身肥油生得这般壮大干啥……”那船家正自低头埋怨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冷笑道:“***贼!老子生得这般壮大便是为了赏你一刀!”

    那船家急忙回头猛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背上手上拿着钢刀虎目暴睁神态恁煞凶狠那船家吓得魂飞天外方知秦仲海装昏卖乖正想讨饶秦仲海早已持住钢刀死命撞下刀柄随着身子压落鲜血四溅中那船家脏腑戳裂惨死当场便与秦仲海一同摔倒在地。

    秦仲海兀自目露凶光冷笑道:“杂碎东西今日让你见识真正的魔头!”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鲜血好似厉鬼索命一般。

    众匪等了一阵迟迟不见那船家出来众人心下奇怪纷纷喝道:“李老五!大伙儿没工夫陪你耗快些出来啊!”众匪叫了几声不听有人回话便自挺刀入舱过来察看。

    众人进得舱里赫见秦仲海与那船家对面而卧两人都是一动下动。好似在睡觉一般。众匪心下纳闷不知李老五在弄什么玄虚。一人暍道:“老五!你不是要把他丢到水里么?怎么睡起觉来啦?”唤了两声眼见二人毫不动弹一名高壮匪徒走了过去蹲在两人中间将那船家身子搬正道:“李老五!快起来啦!”

    此时众人看得清楚那船家脸面向上身上满是鲜血竟已气绝身亡。那高壮匪徒吃了一惊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蓦地秦仲海坐了起来对着他心口便是一刀这刀力道虽弱但方位拿捏极准恰从两条肋骨中刺入心口手上不必费力便能深入心脏若无多年刀法根基绝难办到。那匪徒想要喊叫却没了声息两手挥舞几下便自摔倒在地。

    众匪大吃一惊纷纷叫道:“小贼杀人!”一连死了两名同伴诸匪又惊又气便要拔出腰刀对付。

    秦仲海武功虽失见机仍是极快他见众人身子微动立时滚倒在地他自知双手无力御敌便把钢刀往嘴里一衔如恶犬般盯着众匪。

    众匪见他怪模怪样:心下暗暗害怕一人鼓起勇气暍道:“大家杀啊!”喊声四起众人一同抽出钢刀便往秦仲海身上砍来秦仲海杀红了眼只想拼死一搏当下口衔钢刀好似野狗般冲向群匪。

    一人怒道:“瘸子还敢撒泼!”狂怒之下挥刀便往秦仲海杀去只是舱中地势狭窄那人武艺低微出刀势头过大刀刀竟然砍中舱板秦仲海见有机可趁着地一滚反朝那贼腿上撞去

    那人重心下稳立时摔倒秦仲海扑了上去右膝顶住那贼腰眼紧咬刀柄用力往那贼喉头抹去。

    在那人的惨嚎声中鲜血溅满船舱又是一名匪人当场毙命。

    众匪惊怒交集同时举刀砍落秦仲海顺势滚到桌下他两腿只余一只但这只脚完好无缺乃是四肢中唯一堪用的他狂吼一声右足踢出已将桌上油灯踢落灯火落到杂物之上登时烧了起来大火蔓延瞬间便波及船身众匪惊骇之下急急往后退开。

    秦仲海趴在地下口衔钢刀转头瞪着众匪口中还不住呜呜低吼宛若野兽一般。众匪见他俯身趴地全身浴血背上还有幅狰狞可怖的刺青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惊道:“这是鬼啊!”大惊之下直往舱外逃去。秦仲海三肢急爬-路追到舱门此时舱门火苗窜起已将去路堵住

    秦仲海自也无法追出、那几名匪徒见他停步哪还敢恋战?只管上船起锚落荒而逃之余连同伴的尸都顾不得了。

    琵琶骨被穿左腿惨遭刖刑四肢中废了三肢秦仲海却靠着不要命的狂性居然杀了三名匪徒陪葬他嘴上一松放脱钢刀满身血污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仰天狂吼大叫道:“来啊!过来啊!你们这帮奸臣贼子怎么不过来杀我啊!哈哈!哈哈!”

    船身着火火势一不可收拾转瞬间便已烧到眼前秦仲海此时已有疯态霎时狂笑道:“老子便算死了也要死在黄河中!绝不跟你们这帮小贼死在一起!”怒吼声中举头往舱板一撞脑门鲜血长流那板壁却不曾破秦仲海狂叫一声再次用力撞下喀地一声大响登把壁板撞出一个大洞身子往前倾斜直朝河中坠落。

    适值寒冬黑夜四下不见一物那河水宛若寒冰秦仲海泡在河水之中只觉全身颤呼吸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转瞬间麻木感便至腰问。

    河水打来身子竟尔漂起秦仲海自知死在片刻要不溺死要不冻死但不知怎地:心下只感一片宁静。他仰望满天繁星回思此生虽称不上英雄无敌但也是精彩纷陈痛快之至!他纵声狂啸霎时激了英雄肝胆高声唱道:

    爷爷生在天地间!杀贼杀官把命玩!

    阎王大帝奈我何?观音菩萨又怎般!

    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

    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秦仲海哈哈大笑纵声高呼道:“玉皇大帝你看好了!老子秦仲海来啦!”

    河水漂荡秦仲海随波逐流只觉身子越来越泠他自知难以支撑便缓缓闭上了眼静待死神降临。

    正要昏迷之际猛地一个大浪打来竟将他带上半空秦仲海双眼紧闭嘴角却泛起微笑:“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死前还要给我苦头吃。”想着想身子从半空坠下身上一痛竟似摔上了地面秦仲海吃了一惊他身在河中焉能忽至岸边莫非到了河底龙宫?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躺在一只冰块上。

    秦仲海仰天大笑:“老天爷!你不让我死是不是?难道你冥冥中***天意还想让我干一番大事业么?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腮边却滚下两行清泪。

    寒风袭来秦仲海上身赤裸连打寒颤慢慢地睡意渐浓他知道此时只要一睡便会死在这悠悠河水上但他满心都是自暴自弃的念头根本不管明朝之事哼地一声迳自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章 风雨故人来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鼻孔一阵痒秦仲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谁敢吵你老子睡觉!”

    猛地睁开双眼只觉阳光耀眼自己竟然倒在一处河岸身旁几名孩童拿着羽毛正拨弄他鼻孔为戏。几名孩童见他转醒拍手笑道:“鬼醒了!鬼醒了!”

    秦仲海大怒暴暍道:“滚!”几名孩子吓得屁滚尿流急急往岸上逃去一名孩童年纪幼小实在逃不快小脚在石子上一绊摔了个狗吃屎登时大哭起来。

    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这群孩子没义气留了个小鬼下来。”他勉强爬起身来看向四周只见远处有着炊烟料来附近定有城镇秦仲海嘘了口气想道:“***老天爷赏脸那冰块居然飘到了岸边。”他勉强打起精神察看身遭只见自己上身赤裸全身上下除了这条裤子居然别无长物。

    秦仲海苦笑两声他人在异乡身无分文又兼身体重伤真可说是身处绝境了只是他早已抱着烂命一条的想法能活多久便算多久倒也懒得愁眼见那孩童仍在啼哭粗着嗓子便道:“小鬼!这是他***什么鬼地方?”那小童见他望着自己只吓得全身抖放声哭道:“鬼大叔!别言我啊!别害我啊!”

    秦仲海听他称呼自己做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倒也有三分相似他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老子这般惨都没哭了你好端端的又哭个什么劲儿?快给老子住了!”

    那孩童给他一骂哭得更加厉害了。秦仲海眉头一皱只想拿出糖果安慰一番但此时身上仅有一条裤子如何请得出手?他摇了摇头懒得再理那孩童从岸边捡了只破烂枯枝以之为杖半拖半爬间自朝镇上行去。

    行人城镇路上满是行人摊贩想来是处热闹地方秦仲海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想找人过来探问可路人虽多却无人敢答理。众人见他断腿裸身背后还有幅凶狠狰狞的剠花都当他做凶神恶煞看他朝自己探头探脑自是远远避开没人敢多看半眼。

    秦仲海百般无奈只得蹲在墙角呆寻思道:“这下惨了老子钱也没了腿又断了这番兰州之行却要如何去得?莫非要一路爬去么?”

    寒风阵阵吹来只冻得他直打哆唆他大病初愈如何耐得起这般风吹立时大声咳嗽起来。

    秦仲海苦着一张脸想起师父行踪飘渺自己便能挨到兰州说不定还是见不到他人到时怕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了。

    他眉头紧皱只感心头愁闷匆听路旁传来一声叹息像是妇女所秦仲海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妇望着自己手上牵着一名女童口中说道:“这人好生可怜孩子把这铜板给他吧!”那女童脸颊红通通地模样颇为可人她小手捧着几文钱走到秦仲海面前嘟着嘴道:“我娘说你很可怜要给你一些铜板吃饭。”

    秦仲海见那女童可爱本想摸摸她的小脑袋一听她把自己当作乞丐忍不住勃然大怒暴暍道:“怜你娘的大头鬼!老子昂藏七尺之躯又不是乞丐!给我滚远点!”那女童吓了一跳手上铜板当啷啷地洒了一地慌张之下急急朝娘亲奔去那少*妇安慰女童一阵两人便急急走了。

    那对母女离开后地下却还留着几枚铜板秦仲海看着地下的铜钱心中感慨万千:“搞什么老子过去是四品带刀在边疆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岂知今日给人当成乞丐。真***没天理了。”

    秦仲海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在那怨天尤人忽然之间远远飘来一阵香味那香味甜辣浓郁正是鲜美可口的羊肉羹秦仲海斜目去看只见街边有人摆着摊子十来名客人各自聚拢众人嘴上呼噜噜地在那儿蹲坐围吃。

    在这无边苦海之中居然还有这等香气?秦仲海眯起眼来狂吸了几口甜啊、辣啊、羊肉的鲜味啊都在这香味里他眯眼吸气已是馋涎欲滴。

    秦仲海食指大动他偷看地下的几文钱心道:“秦仲海啊秦仲海肚子要紧呢还是骨气要紧啊?”他左右偷看几眼眼见四下无人当下嘻嘻一笑自管爬向虬去将铜钱偷偷摸摸地收入手中。想起有肉羹可吃哪管什么死活?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死也做饱死鬼。那才是快活人生。

    秦仲海满心喜悦口中哼着小曲儿以杖拄地爬起身来一跛一跛地离开。

    正走间忽听背后一个声音粗里粗气喝道:“你这家伙是谁?打哪儿来的?”

    秦仲海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猥琐男子盯着自己猛瞧那人身上衣衫破烂想来也是名乞丐。秦仲海不去理他自顾自地离开。那乞丐抢了上来恶狠狠地道:“大胆小子!谁准你在这儿行乞的?”秦仲海呸地一声自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喝道:“玉皇大帝。”

    那乞丐茫然张嘴问道:“谁?”

    秦仲海暴喝道:“玉皇大帝!”他懒得再理这人便要去买肉羹吃食。

    那乞丐追了过去喝道:“你给我站住!你可知此地是蒋门神的地盘?没他老人家的许可谁也不准在这儿乞食!”秦仲海冷笑道:“滚你妈的什么门神灶神你爷爷还是阎罗王哪。”那乞丐听他口气好狂又见他背上刺着一幅凶狠的猛虎倒也不敢怠慢大声便问:“你是哪条道上的?”

    秦仲海给这么一问反倒愣住了他眼珠一转笑道:“你爷爷出身西角牌楼好啦算是虎林道的吧。”那乞丐茫然道:“西角脾楼?虎林道的?江湖有虎林帮么?”

    秦仲海只当那人是疯子全不理会迳去摊边对那摊贩道:“你这肉羹怎么卖?”那摊贩道:“五文钱一碗。”秦仲海数着手上铜钱却只有三枚他皱眉道:“我只买半碗好不好?”那摊贩见他断了条腿心下有些可怜他微笑道:“三文钱也成。”便端了碗羊肉羹过来。

    秦仲海闻得肉羹香味大喜道:“多谢啦!”张开大嘴呼噜噜地喝着热汤他眯着双眼嚼了几口羊肉只觉嘴里辣呼呼地身上便暖了起来热汗冒出两耳鼻头也下再疼痛一时只觉人生好不快活便算身子残废了只要能有这几口热汤喝那又何必去死?

    那摊贩见他吃得欢喜当下笑道:“客倌挺饿的不如再来一碗吧?”秦仲海哈哈笑道:“那不成我身上没钱了。”那摊贩是个好心人摇头便道:“客倌甭客气这碗我请客。”取过秦仲海的汤碗又为他舀了一大瓢。

    难得遇上好样的秦仲海心下甚喜便要伸手去接忽然腰问一痛却是有人朝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秦仲海只靠单腿立地如何抵挡得住?当下摔了出去扑地倒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肥壮男子狠狠看着自己身旁还跟着十来名喽罗其中一名猥琐汉子正自指指点点却是方才和他拌嘴的那名乞丐。

    那摊贩见大批凶徒到来如何敢挡?惊怕之间急忙收摊逃走。两旁吃喝的客人也都闪到一旁就伯招惹了流氓。

    秦仲海爬起身来喘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打我?”那肥壮男子沈声道:“没我蒋门

    神的号令谁敢在这儿行乞?”秦仲海哦地一声才知这男子便是什么蒋门神了他干笑两声道:“原来这是老兄的地头。失敬、失敬。”

    蒋门神冷笑道:“现下知道还不嫌晚你给我乖乖磕上三个响头叫几声亲爷爷老子便放你走路。否则……嘿嘿……”说着举起拳头朝天挥了挥模样甚是狠辣。

    秦仲海眯起了眼心道:“好你个贼小子要狠要到老子头上了。”他细看蒋门神的手掌只见掌中隐隐有股黑气秦仲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河南地方流传的黑风掌看来这个蒋门神武功不差怕还是地方上的一名好手。

    若在往日他“火贪一刀”使出手来便十个门神也给他砍成灶神但此刻双肩残废左腿断折只剩下一条腿御敌若要与这等好手硬拼定会给黑风掌活活打死。秦仲海皱起眉头寻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人全是无赖不必与他们拼命。不然枉自断送性命实在太过不智。”此刻不比河上遇匪的险状那时自己若不赌上性命必无生机眼前局面并下为难只要自己能够忍过一时屈辱日后便能海阔天空实在不必拼命蛮干。

    心念于此秦仲海已然跪倒在地纳笑拜:“爷爷在上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爷这给您磕头道歉罗。”蒋门神哈哈大笑坦然受他叩拜正是得意洋洋的写照哪料到地下跪的秦仲海正自千般诅咒他的祖宗直是骂得难听到家:“你奶奶个雄你这歹命王八受老子一拜家里便死一人两拜死一对三拜死精光。你等会儿回家全家便要大出丧啦!”秦仲海心里咒骂不休嘴上却笑嘻嘻地兀自在那跪拜不休。

    蒋门神见他乖顺登时大笑道:“狗杂碎知道厉害了吧!”说着伸脚出去踩在秦仲海背上直是狂妄不可一世两旁喽罗更是窃笑不已。

    秦仲海嘴上虽然谄笑但毕竟不能尽掩虎狼之性给蒋门神一踩额头青筋立时暴起目中更是凶光乍现只是此刻敌众我寡又没到生死关头何须拼死搏命?当下默不作声在那低头忍受只求全身而退。

    蒋门神见作弄他够了便道:“好啦!以后街角那处便给你行乞吧!记得早晚来给爷爷磕头问安。”秦仲海满脸疲懒仰头干笑两声心道:“老子早晚去你老婆炕上问安送你个便宜儿子姓蒋。”口中却道:“多谢大爷。”

    两旁喽罗见他毫没骨气都笑道:“这瘸子好听话真个乖巧哪!”

    秦仲海爬地而过跟着缩到街角这才缓缓起身。他挖了挖鼻孔虽说竭力克制心中仍是不免烦躁:“你***老子这幅鬼德行却要如何过去兰州?***难道真要行乞过去么?”

    想到此行前去寻访师父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一时间:心中竟有些气馁他摇了摇头连吐了几口脓痰也算去些霉运。

    正寂寥间忽听对街传来一声尖叫似是女子所跟着喝骂踢打之声不断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一名美貌女子给蒋门神拖着后头一名老者哭哭啼啼抱着蒋门神的腿秦仲海熟知世情不消说又是那蒋门神在使威卖狠玩那欺压善良的把戏。

    只听那老汉哭叫不歇垂泪道:“蒋门神!您老快别这样我过两日便还你钱了求求你放过我闺女啊!”远处传来喽罗的声音暍道:“滚你妈的!你这老头整日拖欠钱银再不拿闺女来押!难道要拿性命来偿吗?”

    此时正值白昼地方又是闹街路上却门户紧闭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没半个人敢来多管闲事。秦仲海摇了摇头想道:“看这群贼子无法无天的模样八成与官府有些渊源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无耻?”他见那女子楚楚可怜那老汉又哭得凄惨一时之间只想出手去管但转念一想醒起自己泥菩萨过江若非方才向人磕头讨饶此时性命哪里还能留着?他心下叹息便背转了身只作不见。

    秦仲海闭上了眼不愿去看但那对父女呼天喊地叫声还是不绝入耳。只听蒋门神喝道:“滚你妈的!你这死老头别再死抱不放了小心我打死你!”那老汉不依只在啼哭不止秦仲海心下难受只掩住了双耳就盼能蒙混过去。

    忽然之间远处响起一声断暍跟著有人滚了过来碰到了自己背后秦仲海回头看去只见那老汉倒在自己身旁却是给蒋门神踢了一脚竟尔骨溜溜地撞了过来。

    那老汉倒在秦仲海身边满脸是血兀自啼哭道:“蒋老爷……求求你放过咱闺女啊!我不过欠你三两本钱你却硬赖我五十两纹银还硬要我拿闺女来还你不能这样啊!”

    蒋门神不去理他迳自向那女孩儿一笑道:“走!你爹爹不济事咱们这就去洞房花烛吧!”那女子哭得死去活来大声尖叫:“爹爹!救救我啊!救救我啊!”她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一股脑儿扑了出来趴在那老汉脚边哀哀啼哭。

    蒋门神大怒喝道:“给我拖过来了!”几名喽罗吆暍一声便往前冲来那老汉急忙拉住女儿双手使力死命将她抱在怀里几名喽罗死命来拉却都分之不开。

    蒋门神怒道:“搞什么!连个老头也摆不平!”他挥舞双掌便朝那老者走来。

    秦仲海情知蒋门神掌力了得倘若一掌打在那老汉身上只怕当场便要了他的其叩他不愿那老汉如此丧命但自己武功全失若要上前助拳不过白饶一条性命而已。他轻叹一声撇开了头不愿去看那对父女的惨状。

    猛听喀啦一声响那老汉胸口挨了一记黑风掌肋骨登时断折那女孩儿放声大哭尖叫道:“爹爹!”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那老汉口吐鲜血两眼翻白但双手犹在紧抓女儿不放。

    蒋门神喝道:“你放不放!”那老汉咬牙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放不放……”

    蒋门神狞笑道:“打死便打死那有什么了不得的?”轰地一掌劈去正中那老汉肚腹那老汉如何吃得了沉重掌力身子如同破布袋一般登时飞了出去撞上土墙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便是不活了。

    蒋门神命人拉过他的闺女淫笑道:“你越费我气力一会儿你女儿越多折腾。”说着往那女孩儿脸上一摸笑道:“一会儿快活时你便要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啦!”那女孩不住啼哭口中叫着爹爹脚下却给硬拉着走了。

    那老汉听了蒋门神的无耻说话直是心头淌血他绝望惨嚎仰望穹苍悲声道:“老天爷……老天爷……都说你法力无边你的眼睛呢?我们穷人家却为何这般命贱生来便是给人做奴隶么?上苍啊上苍!我们也是人哪!”他悲声狂吼跪倒在地泪水却是滚滚而下显是悲愤已极。

    秦仲海全身震动他看着那老汉的惨状心中直是狂涛怒波霎时之间想起了生平志向。

    英雄志!快意恩仇而已!

    秦仲海扶住泥墙霍地站起身来暴吼道:“狗杂碎!给老子站住了!”

    众喽罗吃了一惊纷纷回过头来那蒋门神本待离去此时听得秦仲海的暴喝也不禁一愣登时停步。

    众人见秦仲海瘸着一条腿满脸杀气的望来都不知他意欲为何一名喽罗笑道:“你这瘸子想要干什么啊?”

    秦仲海冷冷地道:“放开这女孩。”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睑愕然眼看这瘸子适才磕头求饶是个没半点骨气的人谁知此际居然充起英雄好汉莫非是看上这美女了?众人忍俊不禁霎时同声大笑。

    秦仲海双目生出凶光森然道:“再问你们一次放人不放?”一名喽罗走上前去对着秦仲海就是一耳光喝道:“狗一样的瘸子便你这残废儿也来逞什么英雄?”秦仲海嘴角流血仍是沈声道:“我再说一次把这女子放了。”那喽罗听他说得狂忍不住哦地一声涎着睑道:“老子不想放你打算怎么办啊?”

    秦仲海淡淡地道:“那只有死了。”

    那喽罗哈哈大笑正想打出耳光猛地秦仲海往前一扑已然压在那喽罗身上只听一声惨嚎那喽罗脸上竟给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那喽罗痛到骨子里了纵声惨叫道:“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这群喽罗只是地方的流氓什么时候见过豪侠了?此刻秦仲海满嘴是血如鬼怪般嘶咬不休众喽罗吓得心惊胆颤纷纷往后退开。

    蒋门神喝道:“你们还呆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众喽罗答应一声急急抓向秦仲海秦仲海虎吼连连着地乱滚真个是逢人就咬。一时几个喽罗给他扑倒在地不论脸上臀上都给他硬生生地咬下肉来比之疯狗还要凶狠十倍。

    蒋门神越看越怒大声道:“死小子!我弟兄你也敢咬!”他狂喝一声举脚便往秦仲海腹中踢去蒋门神身怀武艺岂是寻常人可比?秦仲海虽想闪躲却是晚了一步大脚踢下直把秦仲海踢得高高飞出。

    秦仲海口吐鲜血摔倒在地蒋门神犹觉不足怒道:“你这小子好大胆非但到我地盘来捣乱还来咬伤我弟兄今日下活剥你的狗皮如何出得了老子胸口恶气!”当下伸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秦仲海身上招呼。

    眼看蒋门神挥拳欲打秦仲海着地滚开反朝蒋门神腿上撞去这下滚动身法乃是方子敬所传蒋门神如何躲得过?霎时便给他撞倒在地。秦仲海张开血盆大口奋力往腿骨咬落。蒋门神给人狂咬一口登时痛彻心肺一时长声惨嚎大叫爹娘。

    两旁流氓见秦仲海如同疯狗都是惊得呆了蒋门神又哭又叫喊道:“你们快拉开他啊!快啊!几人慌忙去拉使尽力气分开两人但秦仲海拼尽全力死命啮咬之下谁能拉他得动?此刻大街混战不休秦仲海孤身一条疯狗在那血战数十人那女孩儿无人看管她当下趁着乱急忙扶起爹爹父女俩半滚半爬地走了。

    蒋门神痛得眼泪鼻涕齐流尖叫道:“快!快杀了他!”众流氓取出木棍朝着秦仲海背后打落秦仲海吃痛心中的忿恨却更深了直把蒋门神当成江充来咬恨不得将之一口咬死猛听喀啦一声蒋门神的腿骨已碎当场大哭道:“妈呀!饶命啊!”

    两旁流氓又惊又怕木棍打得更狠了秦仲海身上脸上无一不中额头更被打得鲜血长流但他只当自己是死人始终紧咬不放。

    一人灵机一动举起木棍猛朝秦仲海断腿处打下那伤处日前才结了痂不曾痊愈此时给木棍打落伤处立即破裂秦仲海痛得仰天狂叫嘴自松了蒋门神急急把脚抽回也是疼得脸色惨淡他抓起秦仲海运起黑风掌猛力朝他胸口打下只听喀啦一声秦仲海胸口肋骨断折口中鲜血直喷而出。腿间软倒更已跪地不起。

    蒋门神适才爹娘祖宗地乱叫着实丢脸已极又羞又怒之间放声骂道:“你这个狗残废!老子杀了你!”从路边抱起一块大石直朝秦仲海脑门砸落。

    秦仲海望着迎面而来的大石此刻胸前骨折全无气力闪避大石砸落自己必会脑浆进裂死于非命。只是说来奇怪将死之际心里竟没半分感觉好似能这般放手痛杀便死也遂心。秦仲海索性仰头大笑形容如癫如狂。

    便在此时街边行来三男一女。四人听到秦仲海的笑声忍不住驻足观看。一名男子指着秦仲海惊道:“大姊!你看那残废背上的刺花!”那人形貌如兔两颗门牙突起模样甚是怪异。

    说了这话以后只在拉着一名女子不放。那女子“啊”地一声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那是龙头大哥的刺花!”

    那兔子般的男子皱起眉头道:“这刺花怎会在这儿出现?”那女子如何知情眼看那残废性命已在片刻当下双足一点飞身过去将蒋门神拦住喝道:“你干什么!这般欺侮一个残废?”

    蒋门神雄霸地方什么时候怕过谁了一见这女子过来罗唆立时怒骂:“贱货给老子滚远点休来多管闲事!”那女子冷笑道:“看你身强体壮却只会欺侮残废人难道不知耻么?”蒋门神大声道:“骚娘儿回家给人压去少来这里卖骚!”说着便往她脸上掴去那女子听他骂得轻贱:心下狂怒霎时提声轻叱众人眼前一花陡地飞镖疾射而出蒋门神闪避不及啊呀一声惨叫手上鲜血淋漓已中了一枚钢镖。

    那女子冷冷地道:“看你我无冤无仇这镖便没上毒。只是你要敢嘴贱休怪我下手不容情!”蒋门神喝骂道:“下贱婊子!妓女!没人要的烂……”那个“货”字还没说出那女子

    呸地一声右手轻扬飞镖直朝他嘴上射去蒋门神先前吃过亏急忙侧头闪开谁知这镖只是虚招那女子还有后着咻地一声一镖后先至直朝嘴唇飞来。蒋门神闪避不开登给射破嘴唇飞镖力道不歇尚且撞落门牙直直射入嘴里。

    这镖如此阴毒蒋门神如何承受得起?霎时“啊”地一声惨叫滚倒在地。

    一名喽罗颇知江湖事见暗器手段厉害大惊道:“这是双喜燕子她是红粉麒麟言二娘!”

    众人听了“红粉麒鳞”四字登时惊骇出声仿佛言二娘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众人惊叫声中夹着蒋门神急急逃走。那言二娘的几名弟兄不肯放过手提棍棒一路上前追打一时大街上惨叫连连不少喽罗当场头破血流。

    言二娘不去理会他们她蹲下身来低头朝秦仲海背后刺花看去喃喃地道:“这刺花真与龙头大哥的一模一样这人到底是谁?”她翻转秦仲海的身于陡地见到他高鼻阔口的一张脸言二娘全身一震颤声道:“是……是你……”

    秦仲海紧闭双目满脸鲜血已是昏迷不醒根本答不上半个字儿。

    那女子正是言二娘、自怒苍山毁败后她便带着弟兄四处流亡一年前她行刺银川公主不成与当时奉命护驾的秦仲海大打出手两人激战一场言二娘大败亏输心灰意冷之余竟在怒苍山顶自杀却又蒙强敌秦仲海出手解救是以两人曾有一面之缘。当年小兔子哈不二、铁牛欧阳勇、金毛龟陶清等人给秦仲海捉住了却又给银川公王释放此际早从天山返回中原没想却在此见到了秦仲海。

    哈不二等人毒打无赖大呼痛快眼看流氓远走便各自走回待见了秦仲海的面貌众人都是为之一惊。哈不二茫然不解奇道:“这家伙不是朝廷鹰爪么?他武功高强怎会变成这幅德行?”

    言二娘自也不知内情她望着秦仲海忽尔想起两人在怒苍山顶接骨的往事忍下住脸上一阵羞红伸手掩住了胸脯。哈不二看她脸色晕红不由愣道:“大姊怎么了?给黑风掌扫中了么?”

    言二娘娇咳一声脸色却更显得羞红。一旁陶清心思细腻见大姊脸色有异料知定有心事忙圆场道:“别说这些了。这人当年放过咱们性命算是有些恩义先把他带回去吧!”众人答应一声“铁牛”欧阳勇身形高大当下便由他背起秦仲海一同回客栈去了。

    秦仲海身子本虚又中了那蒋门神的黑风掌回到客栈后只是昏睡不醒言二娘怕他伤势加重连夜找了大夫过来治伤。那大夫见秦仲海赤裸上身双肩破损穿孔之处清晰可见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他琵琶骨被穿这是什么人干的?”

    言二娘不曾察看伤势待细看了秦仲海的肩头也是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的被穿了……这……这是怎么搞得?”那大夫是个醒觉的见她不知内情倒也不便多问自管将秦仲海肋骨断处扶正架上了木板不敢多置一词。言二娘一旁守着低声问道:“他的伤严重么?”

    那大夫叹了口气道:“这人肋骨折断、左腿齐膝被斩过几日都能愈合麻烦的是肩上的伤处他琵琶骨被穿终身使不出气力怕要成为废人了。言三娘惊道:“废人?你……你是说……”那大夫面带怜悯道:“恕在下见识浅薄这种外伤我无能为力。”

    眼看言二娘茫然张嘴那大夫自也不敢多说他见秦仲海身上伤势怪异十之八九是朝廷钦犯那大夫深怕惹祸上身当下开了几服药方便尔匆匆离去。

    那大夫走后言二娘独守榻边她望着秦仲海昏迷不醒的面孔心道:“这人过去专替朝廷办事可身上又有那幅刺青……真是奇怪了。”想起那日自己在怒苍山上吊自杀若非秦仲海出手相救自己早巳死于非命事隔年余二人再次相见没想到是这个场面。言二娘轻叹一声心道:“他武功高强心地也算可以想不到却成了这模样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却说秦仲海昏睡不醒身子更是动弹不得眼看便要活生生饿死哪知天外飞来好事竟有汤汁自行流入嘴中只是秦仲海这人不识好歹虽在昏迷间仍是极焉挑嘴遇上鲜肉汤咂咂嘴多吞两口遇上苦药呸地一声全数喷出嘴去。睡梦间还有人过来擦抹身体好似在为自己换药

    秦仲海给纤纤素手一摸只觉舒坦之至非但忘了身上种种苦楚更常无端出淫笑。

    这日气候严寒炕上暖和秦仲海身上盖着棉被自管呼呼大睡正睡得舒爽忽然有人抚摸自己胸口秦仲海给摸了一阵已觉身在仙境忽然问又闻到鼻端飘来的一阵淡淡幽香。所谓饱暖思淫欲秦仲海陡闻香气心中登起淫念他睁开了眼只见一张红扑扑的粉脸正往自己胸口探视。

    天外飞来美女秦仲海自是又惊又喜他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只胡思乱想:“老子不是在给蒋门神毒打么?怎会忽然冒出一名女子?啊!是了定是蒋门神的老娘知道儿子不肖特来给老子赔罪了?”

    秦仲海心中狂喜眼见那女子仍在抚摸不休当下一把往胸前抱去大笑道:“蒋老母!别摸我了!换老子来效劳啦!”跟着凑出大嘴便往那女子脸颊吻去。

    猛听一声尖叫那女子将秦仲海一把推开大喝道:“疯子!”秦仲海给这么一推立时撞上照壁胸口断骨移位煞是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那女子气急败坏怒道:“无耻轻薄!活该疼死你!”秦仲海抚胸喘息心道:“好泼辣的老母无怪会生出蒋门神这般下流的儿子。”他咒骂几声抬头去看那女子只见眼前的美女三十来岁年纪模样三分煞气、七分艳丽正是当年与自己大打出手的言二娘。秦仲海大吃一惊双手连摇颤声道:“你不是言二娘么?什么时候变成蒋大妈的?”

    言二娘听他满嘴胡言乱语忍下住大怒欲狂喝道:“蒋你个大头鬼!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本女侠出手救人你早给人活活打死了还能在这里作怪?”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是你救了我?”言二娘点了点头道:“一报还一报当年你救我性命我也还你一次恩情从此咱们两不相欠。秦仲海听她提起往事不由得尴尬一笑他望着自己的断腿叹道:“说得好正是一报还一报……只是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秦仲海此言满是凄凉无奈自有无限感伤但言二娘性子直爽乍听之下又怎知其中的弦外之音?当下只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姓秦好像叫什么……什么海来着的……”

    秦仲海听她支支吾吾把自己名字叫得歪七扭八忍下住咳了一声接口道:“仲海。”

    言二娘点了点头道:“对秦仲海好像就是这名字。”她说着话脸色忽然一红竟有些扭扭捏捏其实她对秦仲海记忆深刻怎会记不得他的姓名?只是自己身为女子若将人家的名字牢记在心不免惹人讪笑便只能套问姓名遮掩了。

    言二娘低头半晌又问道:“那时你不是公主的侍卫么?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秦仲海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是公主的侍卫。”秦仲海最后一个职务乃是虎林军统领官至四品带刀品秩比锦衣卫统领还大若要说出身分定会吓言二娘一跳。只是他一向不喜卖弄身分何况此时流亡江湖往昔便有天大的来历眼下也只是个笑话当下便不多提过去的事迹。

    言二娘微微点头:心道:“他与咱们龙头大哥同姓背上又有那幅剌青说不定有什么渊源。

    且让我来探一探。”她沉吟半晌又问道:“你背上刺花哪来的?”

    一提背上刺花立时勾起秦仲海的心事他想起刘敬又想到未曾谋面的父亲心下一酸便只微微苦笑并不回话。

    言二娘见他眉宇间满是愁苦登时留上了神轻声道:“我识得一个人他背上也有一幅刺花与你的一模一样秦将军你这刺花到底打哪来的?可否跟我说?”

    秦仲海与她不过道上相逢虽不到素昧平生的地步却也没甚交情如何能明说实情他心下愁苦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了一张笑脸随口胡扯道:“唉……不瞒你吧这刺花是我几个月前刺上的足足花了三万两银子说来真是贵啊……”

    言二娘将信将疑道:“你可别诓我谁给你剌的带我去瞧瞧。”

    秦仲海见她秀眉微撇好似信了自己的鬼话料知她是个老实人他天生最是捣蛋想起有乐子可搞更是装得百般为难叹道:“不能说啊我答应过人家的。”言二娘嗔道:“不过是个刺花师傅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能杀了他么?你快快告诉我这花是谁刺的?”

    秦仲海叹道:“好吧既然救命恩人要问我也不能不招啦。那地方叫宜花院是一位姓言的婊…姑娘给刺上的唉……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

    言二娘心下一愣想道:“姓言的表姑娘?怎么剌花师傅是个女的居然也姓言?”想着想忽地大怒一掌便往秦仲海头上打去啐骂道:“贫嘴!还敢戏要我!”

    秦仲海脑门给她打了一记登时哀哀告饶言二娘呸了一声骂道:“你再不说实话我便把你丢回大街上活该饿死你!秦仲海见言二娘老实三言两语一激便给逗得团团转他心下甚觉有趣顺口调侃道:“你要舍得自管丢吧!”

    言二娘听他满口轻薄言语忍不住又羞又气正想将他扔出房间眼角一瞄又瞧见了秦仲海的断腿方才醒起眼前这人早成残废若非天生豁达已极怎能与自己这般说笑?

    她望着秦仲海暗生同情之意只是脸上不能露出怜悯免得被他多占便宜。当下娇哼一声道:“不说就算了。只是你既然是个朝廷命官又有谁能下这等重手把你害成……害得那么惨?”

    秦仲海嘿嘿干笑摇头道:“朝廷的事还不就那一套你要给人斗垮了便成了丧家之犬路边的野狗有谁打不得?嘿嘿这等丢脸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言二娘叹了口气道:“朝廷这帮人最最恶毒不过那时你啊……还拼着老命劝我归降要真听了你的话啊包管下场比你还惨早成了乱葬冈的死尸啦!面说着说想起朝廷对待自己一家的恶毒心头越感气愤只在咒骂不休看来对满朝文武真个是憎恶万分。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丈夫失踪兄长阵亡全为官府所害不免对朝廷中人憎恨仇视只是事已至此便算骂得口干舌燥也不过白费唇舌而已。秦仲海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左右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他见窗边放着几株盆栽房里流香暗飘茶几摆着琉璃烛台火光映出好似灯笼一般。

    秦仲海见房中布置得颇为雅致不禁心下一奇打断了言二娘的咒骂问道:“这儿挺漂亮的是你的闺房么?”

    言二娘露出一抹微笑道:“这是我开的店。你住的是间上房。”秦仲海张大了嘴惊道:“你开的店?难道你找到老公了?”

    言二娘听得此言却幽幽叹了口气道:“二年来我走遍大江南北仍旧找不到夫君的下落……唉……过了这许多年我也慢慢想通了兄弟们年岁越来越大总不成一直这样流浪下去。我思来想去便想找个地方落脚日后带着他们做些小买卖也好让他们娶妻生子安身立命。”

    秦仲海左右探看客房笑道:“看你这房子布置得干净别致将来包管鸿图大展生意兴隆我看你这老板娘马上要财啦!”言三娘脸上一红似乎有些腼腆说道:“你别笑我了我这个料子只会杀人打架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抛头露面出来做这些营生?”

    秦仲海笑道:“这营生有啥不好?不偷不抢的哪里输人了?看你那几个弟兄又是酒保、又是大厨个个都是厉害角色你这般安排那可是替他们找了好出路他们都该庆幸有你这好大姊哪!”言二娘噗嗤一笑道:“你这张嘴真甜尽逗人开心。”

    秦仲海听她夸赞自己登时哈哈大笑言二娘见他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尽在自己身上游来移去想起那日山上接骨的情事心下大羞伸手遮住了身子。

    秦仲海见她本来英风爽飒却忽地露出小女子的羞态想来她非但天性老实还该是个十分娇嫩的女人。秦仲海微微沉吟想道:“这女人外冷内热其实生性很是温柔。看她这块料子定是靠着武功匠子硬不然怎能当人家的大姊?”当下脱口便问:“二娘你是么妹出身对不对?”言二娘啊了一声颔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告诉过你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随口扯道:“那倒没有我恰巧会相命一看你的眉毛便知你是个小么女了。”

    言二娘与他相处时日不长还没见识秦仲海信口雌黄的本领听了这话只是半信半疑。其实秦仲海哪里懂得相命了只是看言二娘举止气质较常女为娇猜知她是么妹出身果然给他一举中的了。秦仲海笑道:“你要是不信一会儿把生辰八字给我我帮你起个卦包你趋吉避凶、财源广进你谢我都来不及哪。”

    言二娘做了个鬼脸取笑道:“听你夸口的你要这么厉害又怎会弄成残废?”

    秦仲海原本与她说笑心情甚是快活好似自己身体重新完好又变回那个自在逍遥的将军此时猛听了“残废”两宇霎时如同当头棒喝一时脸色恁煞苍白望来极为吓人。

    言二娘心下愧疚知道自己无意问刺伤了他歉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你快别难过了。好不好?”言二娘是个直性人却不知自己这般直言安慰不免真把秦仲海当作了可怜人反而更着形迹非但抚慰不了人家反而让他更加无奈。

    果然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中更感酸楚但他毕竟饱经历练等闲不露真性当下下动声色强笑道:“谁难过啦?你可别胡乱编排呀!我明白说了吧老子秦仲海身体虽残心却不残照样活泼泼地转坏主意你要小看我当心给我害了!再听了老子双手虽残嘴却不残一样开口骂人祖宗娘亲十八代中绝不少个半代!这叫做体残嘴不残懂了么?”说着说竟然仰头大笑起来模样甚是得意。

    言二娘见秦仲海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凄苦她看在眼里心下更觉不忍了她知道自己口才不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叹息一声道:“别说这些了。我去拿些吃的来。”

    当下替他拢了拢被转身走出房门。

    秦仲海看着她苗条的背影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扑飕飕地落了下来当年他与言二娘见面时自己还是个武功高强的游击将军谁知现下却成了躺在病榻上的废人。他不愿人前失态便把眼泪擦在棉被上擦了几下恐怕留下痕迹索性连鼻涕一起擤了上去免得给人现自己掉泪。

    过不多时言二娘瑞了碗稀饭进来正要奉上忽地惊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在棉被上擤鼻涕?”秦仲海呸了一声讪讪地道:“什么鼻涕?我还尿床呢!快把吃的端来爷爷饿啦!”言二娘原本对他极是同情待见了无赖模样也不禁微感生气她摇了摇头把稀饭递了过

    去没好气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

    秦仲海伸手接过笑道:“不过吃个稀饭有啥大不了的?”他手端饭碗哪知手上实在无力连连颤抖之下热汤从碗里泼出只溅得满手都是。

    秦仲海见自己如此不济心下如同刀割只是强笑道:“***!这鬼稀饭怎这般烫手?你扶我起来我上桌去吃。”言二娘微微摇头伸手接过饭碗柔声道:“你好好躺着我来喂你吧。”

    秦仲海呸了一声拂然道:“我堂堂一条铁汉要你喂什么?”说着硬要起来。

    言二娘不去理他迳在碗里舀了一匙稀饭送到秦仲海口边腻声道:“来张开嘴吃了吧。”秦仲海尴尬一笑道:“别闹了真当我是三岁婴孩吗?”

    言二娘笑了笑凑上睑去与秦仲海相隔咫尺柔声道:“别要逞强乖乖把嘴张了。嗯?”

    看她神态温婉真把秦仲海当成幼儿来看了秦仲海是个刀头舔血的狂徒此时身受女子细心照拂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番催促之下也不便拂逆她的好意只得依言张嘴那稀饭含在嘴里温温热热的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言二娘微笑道:“好吃么?”秦仲海做了个鬼脸只想说几句笑话调侃哪知一时之间心中突生异感感觉像是怪怪的不仅说不出半句话来连那口稀饭也是难以下咽。

    言二娘却未察觉异状她又舀了一匙低下头去轻轻在汤匙上吹了几口柔声道:“来再吃一口吧。”她把汤匙送到秦仲海嘴边满面温柔地看着他。秦仲海痴痴望着言二娘霎时心中酸苦眼眶竟尔红了当下急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言二娘微觉奇怪道:“你别难为情快来吃吧!”

    秦仲海把脸朝向照壁嘶哑着嗓子低声道:“谢谢你我已经吃饱了。劳烦你帮我雇辆车我有些急事一会儿赶着走。”言二娘心下诧异惊道:“你……你重伤未愈外头又是天寒地冻的你想去哪里?”

    秦仲海面向壁板却是一言不。

    言二娘摇了摇头霎时放下饭碗伸手出去硬把秦仲海的脸面转向自己凤眼低垂只在注视病榻上倔强的男子。

    秦仲海避开了她的眼光神情竟有些慌张。

    言二娘神色郑重摇头道:“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你便得乖乖听我的话。我现下要你吃饭你便快吃哪里都不准去。”她不容秦仲海分说取起汤匙一瓢瓢送入他的口中每当汤汁溅出言二娘便取出手巾替他擦拭嘴角。

    出道以来何尝如此狼狈?秦仲海被言二娘一口接一口喂着想要转头逃避却又抗拒不了人家的温情他口含稀饭想起日后便要这般度日一时心酸难忍残废以来的种种痛苦全数爆悲伤、无奈、绝望同时撞入心坎……

    秦仲海闭紧双眼他知道眼泪便要垂下。他用尽全身内力拼死不让泪水渗出但他内息荡然无存眼角哪还听半点吩咐?

    终于眼眶一红腮边滚下了泪水。那威风的大老虎终于哭了竟在外人面前坠下虎之泪。

    先前秦仲海谈笑风生装得没事人似的此时终于垂下泪来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下也甚难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握住秦仲海的大手低声道:“别哭了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专心养伤好么?”她叹息良久伸手帮秦仲海擦去了泪水默默收拾碗瓢转身离客。

    言二娘走了出去房里只剩秦仲海孤身一人。

    在这宁静祥和的乍后秦仲海张大了一双眼怔怔望着窗外。他没有气力移动身子他唯一能做的只剩紧咬自己的嘴唇。

    废了残了哪里也去不了。***你还能咬吧?

    咬……咬到破咬到裂咬到渗出鲜血……

    血水混着眼泪缓缓流入嘴中秦仲海舔了舔只觉那滋味好生甜美竟比酒水还要醇……

    “哈哈!哈哈!”他就这样笑了起来。

第三章 自古圣贤多寂寞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这段话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昔年哀公问政孔夫子便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唯有勤修君子之道方能以爱人之心行仁者之政而使天下太平。

    千百年来这段话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读过可古往今来世间读书人何止千万茫茫人海中真能切身履行的又有几人?

    午后大雪纷飞雪花落在屋瓦上更显得静谧安详。顾倩兮守在客房里独自沉思往事。

    这日正是己巳年除夕景泰三十二年的最后一天。爆竹一声除旧岁当此岁末时光顾府上下忙里忙外就等着今晚的围炉守岁。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了家里多了一人过来守岁顾倩兮微微一笑心里现出了温情她放落手上的书本转头望着炕上的年轻男子。

    “卢郎……”顾倩兮轻抚情郎的脸颊眼中露出了爱怜。

    当年在扬州仰天悲吼的穷苦小厮在京城茶铺里掉头离去的傲骨书生现下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这一刻没有为天地立心的豪情、没有乱世文章的悲愤……剩下的只有午后的和煦阳光窗外的静谧雪景顾倩兮缓缓卧倒炕上躺在卢云身侧睑蛋儿枕上情郎宽阔的胸膛心中感到了平安。

    顾倩兮望着卢云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颚再再点出他脾气的刚硬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心也是紧锁着好似有什么难言苦处。

    顾倩兮轻轻颤抖:心中忽然感到忧虑:“卢郎啊卢郎你已经高中状元扬名立万了为何还不开心呢?究竟你在求什么?为何你总是不能平心度日?”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自己手上那本残破书册。也许答案就在这本书里头。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四书了外观古旧书页里却写满了蝇头小楷那是卢云亲手记下的心得。

    风骨、丹心、死谏、杀身以成仁宇里行间一个又一个飞舞的红宇再再让人怵目惊心。

    “孔夫子啊孔夫子你究竟要把我的情郎变成什么样的人?你希望他毁了自己么?”

    顾倩兮呆呆望着熟睡中的卢云好似痴了一般。

    却说卢云无缘无故怎会睡在小姐身边呢?原来昨夜顾嗣源趁着佳节时光便宴请京中好友前来府里聚会饮酒诸人欢饮之余却把卢云灌得烂醉如泥终于醉成这个模样。顾倩兮虽也饮了些酒但毕竟没喝多少一早便起身照料情郎直到此刻都不曾离开半步。

    说起顾嗣源的家宴却有些典故在里头了。原来腊月十九那夜“剑神”愤然出手卓凌昭仗着一身神功除了杀死数百名侍卫还险些把江充当场戳死据御医说道江充手臂、肩膀两处重伤将有三个月动弹不得非但不能批阅公文连下床行走也有困难。少了奸臣撑腰一众乱军暴民自然散去刘敬垮台后的乱局终于告一段落了。

    当此天大喜事朝中大臣谁不是额手称庆?只是碍着江充的面子不好公然叫好而已也是为此顾嗣源才假借过年因头在府里好好庆贺一顿。

    难得家宴诸位朝官心情激昂破口大骂江充之余自不免多喝了两杯卢云与顾倩兮陪坐在旁众家叔伯见了这对璧人心中称羡又听说卢云曾在柳昂天麾下为官军旅出身文武全才更拼命拿酒来灌顾倩兮虽然尽力阻挡但卢云是个老实头向来酒到杯干不懂推拒终于给灌得不支倒地让阿福等人抬回客房去了直弄到现下还没醒来。

    顾倩兮昨夜不得好眠今日又起了个太早着实疲惫她环抱着卢云一时间睡眼惺忪慢慢也睡了。只是憩不半刻便听有人叩门顾倩兮吓了一跳急忙睁眼此刻自己抱着情郎虽无违礼之事却也不能给人撞见当下连忙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衫便迎上开门。

    房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老者模样清翟瘦削正是她的父亲顾嗣源。顾倩兮福了一福轻声唤道:“爹爹。”

    顾家是官宦世家讲究礼法纵然亲如夫妻父女日常无人时也不能少了应对久而久之自然生出一股教养自与江充那些横横破的匪人不同。

    顾嗣源走入房来见卢云仍在昏睡低声便问:“怎么醉得这么厉害?”顾倩兮嗯了一声道:“昨夜你们十来人轮着灌他谁能撑得住?”

    顾嗣源听女儿说话微有怨怼想起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不禁摇头苦笑他拉开一张凳子自行坐下。顾倩兮一言不替父亲斟了杯热茶便也陪坐身侧。

    顾嗣源见她神情不悦微笑便道:“多灌云儿两杯你就生爹爹的气了?”顾倩兮秀眉紧蹙摇头道:“女儿哪来的胆子敢生爹爹的气。”知女莫若父顾嗣源见爱女那幅神气知道她心里着实不开心他抚着女儿的小手道:“你别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谁不多喝两杯?也是你那些叔叔伯伯好生喜欢卢云这才多灌了几杯黄汤你该往好处想才是。”

    听得父亲的朋友们欢喜卢云顾倩兮自是乐意当下哦了一声问道:“真的么?他们真欢喜卢郎?”顾嗣源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了。云儿官居知州文武全能人又老实正直这样的女婿我上哪儿找去?”

    顾倩兮娇嗔道:“我又没答应嫁他谁说他是你的女婿了?”

    顾嗣源抚掌大笑顺着话头道:“原来你不欢喜他啊那爹爹也不勉强了。这样吧过年时让爹爹安排个聚会把你介绍给别人家的公子你说好么?”

    顾倩兮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满脸羞红嗔道:“爹爹您老是这样。”

    顾嗣源笑了一阵忽地面色凝重道:“不说这些了朝廷情势太乱有些事情倒真的拖不得也不该拖倩儿爹爹想问你的意思。”顾倩兮见父亲神色凝重自也不敢说笑忙道:“爹爹有话请说。”

    顾嗣源沉吟道:“这些时日看似宁静其实暗藏玄机等江充伤势一好必会生出无数争斗爹爹希望你离开京城到江南避一避。”顾倩兮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忍不住掩嘴娇呼心中怦怦直跳知道父亲真的要安排自己的婚事了。果见顾嗣源面带微笑道:“过完年后云儿便要回长洲去了。在那之前爹爹要让你俩先行定亲你说可好?”

    顾倩兮虽然行事大胆但这种事总要有些矜持当下别过头去不一言嘴角却含着笑。

    顾嗣源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女儿啊爹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的。刘敬倒台江充已无后患未来一年柳昂天定然腹背受敌除非国内生了什么大乱抑或北境再起战事否则他的兵权定然不保。我不要云儿牵扯进去更不想你留在京城你们越早到江南爹爹越能放心得下。”

    顾倩兮原本甚是欢喜听了这些情由脸上闪过一阵阴影低声道:“爹爹我们走了那你呢?”顾嗣源微笑道:“爹爹也是老狐狸哪这么容易给人斗垮?你放心一个柳侯爷就够江充忙了他不会招惹爹爹的。”

    顾倩兮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父亲幽幽地道:“爹爹我好恨自己是姑娘。”

    顾嗣源知道女儿生性好强从小便喜欢与男孩子一较长短他淡淡一笑摇头道:“你又这样了都快嫁人了怎还说这种话?爹爹从小教你读书写字男孩子能学的你哪样不会还有什么好恨的?”

    顾倩兮道:“我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觉得难受。当个女儿家终究不能出仕为官。明知朝廷局面险恶却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受难……”说着望向卢云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卢云都住在她家里两人虽然天天见面但顾倩兮回想卢云那日的诀别心头仍感惴惴。倘若当时东窗事卢云被捕入狱恐怕他俩终身不得相见了顾倩兮虽知卢云有他的苦处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心惊不已。

    顾倩兮伸出纤纤素手提起桌上的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她秀目低望轻声又道:“女儿打小读史从没看过一件好事只有你争我夺阴谋杀戮。那些王公大臣起起伏伏下场好点的自杀投环下场差点的满门凌迟……每回看到这些记载我心里就好烦……我不要你们也这样不管你们以后做多大的宫结果是输是赢我都不想见到这些……”

    顾嗣源喝了口热茶低头道:“想得功名便需熬过这些苦。当年你祖母过世我返乡丁忧三年现下回想那段光阴还真是无忧无虑。唉……福兮祸所倚别说旁人了便是爹爹这个兵部尚书能做多久也还在未定之天……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顾倩兮听了父亲的泄气话反而微微点头道:“爹爹要是辞宫不做倩儿最是开心。”

    顾嗣源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粉脸道:“爹爹不做官那你的如意郎君呢?你快出嫁罗

    云儿若不好好拼一番事业以后怎么安顿你?”

    顾倩兮叹道:“我也不喜欢卢郎做官。最好大家都回扬州去过自己的平安日子什么也别管。那最是开心了。”

    听了女儿的感慨顾嗣源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卷而怀之。倘若朝廷真的给江充把持住了爹爹一定立即辞官回乡好不好?”顾倩兮大喜道:“君子一

    言!”顾嗣源笑道:“快马一鞭!”父女两人心意相通登时相顾大笑。

    倘若国家有道政治清廉士大夫自该出仕为官但若国家为奸臣小人把持则当退隐求去不干禄、无志谷。以孔夫子见识之高也以君子当如是顾嗣源深明儒学时候一到自也该效法先贤了。

    两人谈说一阵天色渐暗顾嗣源站起身来道:“差不多该围炉了咱们一会儿要上香祭祖爹爹得去换作衣裳。”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道:“该把云儿唤醒了叫他好好梳理一番不然你姨娘又有得念了。”顾倩兮把他推了出去笑道:“女儿知道了。”

    打扬州到北京从小厮到状元这段围炉夜话不知等了多久想起终能与情郎一同守岁直教人心花怒放。父亲一出房门顾倩兮立即坐到榻边此时卢云犹在熟睡顾倩兮望着心上人的面孔暗暗祝祷:“但愿老天爷保佑不求富贵不求显达只盼年年如今朝于愿足矣。”

    她伸手轻抚卢云脸颊:心中满是柔情忽然之间卢云翻转了身子却是朝自己腿上倒卧过来一时间头脸枕在自己大腿上口中还打着呼。

    顾倩兮微起害羞之意只是卢云昨夜给父亲的好友们饱灌黄汤情郎生性傲骨她是见识过的若非看在自己面上怎会甘愿给人作弄?顾倩兮心下怜惜便不忍将他推开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

    过了半晌眼看天下全黑不能下唤他起来便拍了拍卢云的脸颊道:“卢郎快起来了一会儿要吃饭呢。”

    那卢云给叫了一阵却是听而不闻反往顾倩兮腿上挤去。他原本卧在枕上哪知一个侧身枕头便自行生出芳香还变得温暖柔腻好似软玉一般。卢云仿佛置身梦中桃源非只脸泛微笑不自觉间还伸手去抱想将枕头紧紧搂住。

    卢云一把搂住香枕更是睡得神魂颠倒不片刻那枕头微微烫跟着一声嘤咛竟然远远逃开。眼看枕头居然会生脚逃走实在其哉怪也卢云心生不满虽在睡梦间兀自皱起了眉头喉间还出咿呜怪响。

    顾倩兮站在床边满睑通红心道:“吓死人了。卢郎平日正经八百睡姿却这般难看东翻西滚的一会儿可别摔下床才好。”她摇了摇头正想把卢云叫醒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道:“小姐新衣改好了小红请你过去试穿。”顾倩兮听是阿福过来当下答应一声便走出房去。

    阿福见小姐离开正想转身离开匆听房里传来咿咿低吼好似有什么野兽躲在里头他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里只见床上躺着一名英俊男子剑眉紧蹙双手对空挥舞脸上神情不满不是卢云是谁?阿福心下一惊颤声道:“这不是阿云大人么?怎么喘成这样?给鬼压了吗?”

    他低头近靠只想过去察看猛然间双手挥来竟给人拦腰抱住了阿福吓得全身软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卢云的脑袋往他的大腿枕来阿福大惊之下急急挣扎但卢云练有无绝心法常人如何抵御?终于给牢牢枕住了。

    只听阿福惊道:“你别乱摸啊!搞什么怪痒的啊啊!”

    顾倩兮本在试穿新衣才褪去衣裳便听客房中一先一后传来两声惨叫听来像是阿福与卢云同声惨叫她满心纳闷却也不知生了什么事可别情郎摔下床才好。

    除夕围炉顾府家人满满坐了一桌卢云坐在下陪坐顾倩兮身旁侧目看去但看心上人身穿红袄罗裙未施困脂香腮却带赤回眸一笑星目自能传情。卢云宿醉方醒把顾倩兮的姿容看在眼里竟又有些醉了拿着酒水的那只手更是不听使唤抖啊抖酒都泼上了身。二姨娘瞧在眼里登时暗暗咒骂顾夫人却是笑吟吟地似乎不以为意。

    顾嗣源哈哈一笑环顾众人道:“好容易除夕过年佳节欢聚咱们是书香世家不能不出点题目应景你们说如何啊?”他见家人拍手叫好当下手指卢云笑道:“除夕围炉云儿却睡昏昏连酒杯也拿不稳先罚他吧!”

    卢云脸上一红知道顾嗣源把他的丑态看入眼了。他尴尬道:“顾伯伯要怎么罚?喝一杯还是一壶?”他昨夜给人痛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半样事对的不知给罚了多少杯。一听要罚立时便要自饮三杯。顾嗣源笑道:“别忙着喝顾伯伯要你起诗应景七言下限律起不出罚三杯起得乱罚一杯。卢云是状元出身文才岂同小可顾嗣源要他应景作诗那是存心让他扳回一城了。他沉吟半晌回望着窗外道:“昔年在扬州过年今朝在北京贺岁我便以此为诗可好?”顾嗣源又惊又喜道:;云儿若有灵感自管说。”

    卢云想起多年沧桑想也不想登时吟诗一:“去岁冷挑红雪去今朝离尘紫云来;蹉跎谁惜春风逝衣上犹沾牢狱苔。”

    卢云这诗感慨际遇起伏又点出了自己的胸怀句子虽好却煞了风景众人都觉闷了顾嗣源回思往事更是长叹一声。

    二姨娘暗暗诅咒:“这小子老是疯大过年的专讨晦气。”

    顾倩兮见家人各有不悦忙缓颊道:“难得佳节我也起一。”

    二姨娘拍手起哄笑道:“小姐好文才我们等着听呢。”顾嗣源哈哈一笑道:“是啊难得倩儿要作诗咱们快快有请。”当下与夫人相视微笑就等爱女大显身手。

    顾倩兮思索片刻往卢云望了一眼霎时微启樱唇倾吐诗怀吟道:“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至蓬莱:不求闻达龙中路常开心田喜自在。”

    这几句诗意境深远求的是平淡闲适自有隐士之风顾嗣源听了之后登时哈哈一笑道:“平稳中肯有些意思了。”众人听他这么说话那是不置可否了好似女儿快婿的诗都入不了眼众人好奇之下登央顾嗣源吟诗一也好让人开开眼界。

    顾嗣源也是状元出身文才非同小可听了家人的请求自感得意洋洋他提起酒杯眼角转动已在思索佳句。

    卢云一旁等着忽见心上人一双妙目撇着自己好似有什么话说。卢云凑过脸去低声问道:“有事么?”

    顾倩兮附耳道:“难得过年该说的便说。不带喜的话那就别提了。”

    卢云心下领悟知道顾倩兮担忧自己脾气刚直一会儿品评未来岳丈的大作时竟尔口无遮拦起来忙低声道:“你别担忧一会儿不管顾伯伯念得诗是好是坏我都拍手叫好。”

    顾倩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刮了刮他的脸颊啐道:“你啊你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腊月、送神、除夕好快啊又是一年了。

    午夜时分爆竹响起顾府家丁侍卫难得休憩纷纷开局赌博卢云则与顾倩兮携手赏雪两人院中独处只感温馨。

    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伍定远安顿了居所带着义子秉烛守岁杨肃观贵为京中豪门自与亲友欢聚一堂排场不比顾府小了。任凭天下起伏纷扰京城的这一刻依旧宁静祥和。卢云仰望天际雪花怔怔出神。

    从戊辰到己巳……这一年天下真是多事啊!年初公主和番伍定远初探玄境二月宁不凡退隐八月自己高中状元十一月东厂政变秦仲海远定流亡到得岁末年终昆仑更是合派覆灭卓凌昭自尽身亡。

    乱世之中熊虎横行稍一不慎便要家破人亡这一年天下祸乱不休有的升天有的坠地或生或死没人能忘掉这年的变故。

    明年呢?岁次庚午世间又会生什么大事?

    想到秦仲海卢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千里之外也是一声叹息响起。

    瑞雪飘飘降在荒芜的大漠上极目所见空旷辽远星光点点火光熊熊参天古木下蹲坐一条大汉他拿着纸钱送到了火堆里朔风吹起火堆里的飞灰伴着末烧化的纸钱舞上了半空。

    背系双刀脚旁平躺一柄马刀十尺高的身躯蹲在地下也有常人高矮石像般的面孔不怒自威。他正是帖木儿汗国的勇士煞金。

    数不清是第几回过来了自来西疆以后每至除夕深夜煞金总会孤身来到这株大树下替土里的一代豪杰烧化纸钱。

    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练与不练也没什么不同开疆拓土、扬名立万反正都是为异族效劳也没什么值得夸口的做与不做俱都无妨。宛如苏武牧羊他心头唯一的寄托只剩这株大树。

    纸钱染上了红火缓缓蜷曲虽然最后只会剩下残渣灰烬但此刻纸堆燃起的熊熊火焰却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风声潇潇煞金的神情也甚萧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白雪便要伸手拾起脚边的马刀转身离开。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一声低微异响煞金双眉一轩登时留上了神。

    极细微的落地声不同于雪花触地也不似枯叶飘降这是行人的脚步声。

    声音既低且细几非入耳能闻。若非煞金内力通神也决计听不到这下声响。

    第一下脚步过后相隔良久方才出了第二下声响煞金侧耳倾听那脚步在地下一点细微的力声响过单足甫沾雪地便又重新高高跃起。煞金心下一凛已知此人以脚尖行走双腿迈步极远非只身材高大轻功也极高明。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将十二尺长的大马刀抄在手中。除夕雪夜腊月寒风在这己巳年的最后一夜谁会无端到来关外荒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过来的人还是个武学高手?煞金提起内劲运行周天只等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便预备向后横扫一刀。方圆十二尺内中者必死。

    来人落地脚步声陡地顿住与自己恰隔十二尺一寸不差。煞金暗暗钦佩背后那人武艺着实了得不过随意跨步便算准自己兵刀的长短此番停步展现此人武学根柢何其深厚。

    煞金浓眉斜起嘴角也斜起马刀的机关已然松开随时可化为一柄刀索。

    飞索攻敌方圆几达两丈。雪夜怪客若敢妄动便是一场好杀。

    气氛肃杀背后却没传来丝毫的杀气良久良久那人只是站立不动。

    煞金微微起疑背后这人武艺如此渊深却又毫无敌意来者究竟何人?能够无声无息踏雪行走又知道此座参天古木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是天绝僧么?不是他他受朝廷请托与怒苍山连年交战绝不会来此凭吊匪逆。是大名鼎鼎的宁不凡么?不也不是他这小于纵横武林二十年既然退隐了便不会无端扯入江湖事。是谁呢?听说卓凌昭已死那灵智叉不曾离开嵩山蒙古的萨魔也不曾来过西域更不可能知道这株大树的来历……

    煞金哈哈大笑将刀索损在地下转身暍道:“一别十八年剑王别来无恙?”

    是来人必是方子敬无疑。天绝僧与怒苍有怨宁不凡已然退隐卓凌昭更已亡故在这寒冬冷夜四大宗师中唯有方子敬会来此地。

    洪荒大漠中眼前站着-名高瘦老者煞金向前踏步与他对面站立。

    两人一言不相互凝视十八年没见方子敬依旧满头乌丝不见一根白六十来岁的人目光还是晶莹温润让人不敢逼视。

    岁月没伤到他大概伤到了自己。煞金眯起了虎眼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双眉仍旧通天斜飞一切都与十八年前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满头白以及那悲怆孤寂的一颗心。

    方子敬似乎看出他的感伤他叹了口气望着地下的火堆问道:“你年年过来祭拜?”

    煞金并非多话的人他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却不多言。方子敬自行蹲了下来凝视着寒冻冰封的黄土堆若有所思。

    煞金低下头去想起年前一场决战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幅刺花问道:“少主近日可好?”

    方子敬皱起眉头道:“少主?”

    煞金哼了一声道:“我指的是文远二少爷。”方子敬哈哈一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问的雪泥摇头道:“我不识得什么狗屁少主我只识得我徒弟。”

    煞金听他言语颇多冒犯森然便道:“方先生当年你斩断石虎便非怒苍山的人了倘若说话再不检点对大都督有所不敬休怨我怒动手。”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摆明上山造反的人你还唤他大都督?既是反贼便该有反贼的骨气一心牵扯朝廷徒然惹人耻笑而已。”

    煞金怒吼一声将背后两只兵刃抽了出来双刀左上右下一长一短单看起手式便知双刀调和阴阳不同凡响煞金手提双刀冷冷地道:“方先生昔年大伙儿是弟兄彼此不便讨教现下山寨毁了你我再无关系剑王何不演个几招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方子敬微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幅火爆脾气。”

    煞金双刀成十暴喝道:“别说这些废话!你亮兵刀吧!”

    煞金深知方子敬武功非凡若要以十二尺马刀决战强敌不免破绽极多当下便把双刀招式摆出唯有反璞归真的阴阳双刀方有可能克敌致胜。

    煞金放手挑战满面杀气方子敬却是哈哈一笑霎时右臂平举食指向东好似要空手与他放对。

    煞金冷笑一声森然道:“你不拿兵刀出来?你我伯仲之间不怕托大了么?”

    方子敬微微摇头道:“看清楚些我的手指朝向什么地方?”煞金随着他的指端望去只见他手指东方那极境之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故土中国。方子敬见他双目生光登时缩手回袖道:“懂了么?我此番过来便是劝你回国的。”

    煞金哼了一声道:“你倒忘得快大都督是怎么死的?奸臣不倒我一日不回中土。”

    方子敬微笑道:“别再提秦霸先了该走的人便让他走吧。活着的人才是咱们心里的光。”

    煞金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是说大都督的公子要……要……”

    方子敬颌道:“京城大乱东厂造反你的少主牵涉政变侥幸逃过死劫以他的性子无论局面多艰难他都会东山再起。”他顿了顿又道:“兵祸一起中原定要烽火烛天你身为秦霸先的爱将能够袖手旁观么?”

    煞金惊道:“东厂造反?少主……少主他还好么?”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他琵琶骨被穿武功全废至今下落不明。”煞金倒退一步颤声道:“老天爷他是秦家唯一的骨血咱们快启程找他啊!”

    方子敬笑道:“你莫要急该来的自然会来。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见到他。”

    煞金心急如焚额头冷汗涔出眼见方子敬还是莫测高深的模样忍下住喝道:“方子敬!你徒弟琵琶骨被穿一身武功都没了你这师父不心急么?”

    方子敬冷笑一声将上身衣衫解了下来背对着煞金。星光照耀煞金看得清楚他背后皮肤雪白除了肩膀上两处茶碗大小的红印其他别无印记。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的肩胛骨……”

    方子敬回望着自己肩井霎时放声大笑。

    春暖雪融阳光普照一艘画舫在河中行驶忽听船上响起一名少女的惊叹。

    “卢郎你看这条鱼!”

    哗啦一声一只鲤鱼翻身跃起从黄河中跳了起来阳光洒上鱼鳞黄金闪烁衬得鱼身宛如金龙一般。

    卢云喝了声采道:“鲤鱼跃龙门便该是这个样子!”那少女依偎身边回眸一笑两人手掌紧紧相握。

    过完年没多久朝廷还未召见卢云述职他左右无事便约了顾倩兮主仆共赴黄河游览。诸人兴之所至有时夜宿船舱有时上岸投宿端看心意如何当真神仙也似。

    这天已在第三日上来到了怀庆附近。此城位在河南若从北京到开封不论水6两道都会路经此地。虽比不上洛阳等大城但城中的烧窑远近驰名所制碗碟不输博州、景德等地精品顾倩兮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兴致高昂便有意上岸去看。

    三人入城游览观光各自闲看顾倩兮喜爱精品雅物眼见店家摆设的瓷器不俗便与小红驻足赏玩卢云见街上人潮汹涌已是午饭时光便道:“街上人多你们先在这儿看着我先去饭馆找个位子。”顾倩兮答应了卢云便朝街上走去要找处像样地方吃饭。

    卢云此番过来怀庆看似前来游览其实只是为下聘一事而来。前些日子顾嗣源找卢云说了言道十日后恰是吉日最宜定亲嫁女话只说一半卢云已是大喜欲狂知道顾嗣源已应允了这椿婚事。

    顾嗣源喜爱卢云已非一日难得爱女与他情投意合顾嗣源看在眼里自想让他两人早些完婚也好了结一桩心事。此番先让俩人定亲卢云返回长洲时爱女便能名正言顺地随他南下也好离京避祸。

    顾嗣源是兵部尚书卢云又是地方官员两家定亲自然引人注目。只是京城乱事甫歇顾嗣源不想太过招摇便只知会了自家亲友没曾惊动大臣。饶是如此还是整整寄了五百张名帖。天幸文定只须宴请女方宾客不然男方这边坐不满两桌那可难看得紧了。

    有道是定亲容易提亲难当此喜事繁文褥节是跑不掉的。登门求亲更不能两手空空想到此节卢云更是大为头痛他身为朝廷命官出手自不能太过寒酸但他往昔是个穷光蛋着实挤不出什么银两韦子壮听说了便禀告了柳昂天这位征北大都督才一听说当场便掏出腰包重金相借韦子壮、伍定远、杨肃观也各送钱银济急也好让卢云从容打礼聘礼。

    欣逢喜事好友们自须庆贺离京前伍定远、杨肃观约了他三人小小喝了一顿经历了许多事诸人更无芥蒂彼此也知心许多。难得饮酒更是天南地北地闲谈。

    只是卢云心里明白这回人生大事少了一位最最重要的朋友过来祝贺一切都黯淡了。只因遇上了他自己一生际遇才得以改变让他由当年的落寞颓丧走到今日的扬眉吐气。少了这个人内心就是觉得遗憾……

    卢云长吁短叹低头走着匆听一个声音叫道:“众位客倌快快来啊!小店手艺道地包君满意!炒的、煮的、炸的应有尽有水里游的地下爬的天上飞的管他动静自如咱们全给他煮来吃了!您快来尝尝啊!”

    卢云听这掌柜唱作俱佳抬头一看前头饭馆富丽堂皇楼高三层上书迎宾楼卢云见门口掌柜大声揽客神态热切便停步下来问道:“店里还有空位么?”

    那掌柜闻言转头待见卢云身无绸缎指缺戒环顶上衣冠不见珠瓒料来是个穷苦书生便只有气无力地伸手出来懒洋洋地挤了个宇:“坐……”

    卢云见了掌柜的神气知道他把自己当作了穷酸、只是此刻卢云贵为一甲状元一路走来早已看尽世间炎凉见了掌柜的势利情状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便自行朝店里走去。

    堂里伙计见客人过来忙提茶壶迎上待见来客年纪轻轻料来是抖不出三两银的穷酸手上热茶砰地-声便住店门第一张桌子放落爱理不理地走了卢云微笑摇头自管提起茶壶斟了三杯热茶便等顾倩兮与小红过来。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口走来一名少女看她容色秀丽脸上笑吟吟地却是顾倩兮来了。那掌柜守在门口一见美女楚楚动人腕上翡翠玉镯青绿晶莹料来是个官家大小姐赶忙匆匆迎上大声道:“哈!小姐快请座!”回头暴喝道:“赶紧送茶来!”

    堂里伙计哦了一声他原本端着茶梗迎客赶忙换了壶香片招呼还没送上茶水门口又是一名少女过来却是名婢子。那掌柜眉头一皱正要伸手拦住那婢子却浑然不觉只从他身边绕开手拿着一只朝廷令牌笑道:“卢相公、卢知州、卢大人你老是把令牌忘在舱里一会儿给船家偷了怎么办?”

    卢云生性朴素向不喜这些朝廷威仪甚少把令牌佩在腰上没想又给忘了他干笑两声接过了令牌眼望顾倩兮笑道:“是你叫小红回舱拿的?”

    顾倩兮嫣然一笑正要说话猛听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大人驾到小人有眼无珠快请楼上雅座!”跟着背后又是一声耳光传出:“混蛋东西大人驾临小店谁要你拿这种烂茶!快快送上碧罗春啊!”

    小红呆若木鸡不知生了什么事顾倩兮却已含笑过来拉着卢云的手道:“河边有间饭馆好生清静雅致咱们上那儿坐吧。”卢云嗯了一声跟着去了后头那掌柜慌忙追出口中大声嚷嚷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主仆三人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饭馆还没进店便见门口种了几株银杏此时天气尚寒树上积着残雪但见四下清闲祥和颇为幽静。

    行人店中只见后厨一名男子挑着水桶见了客人过来却只点了点头微笑道:“客倌宽坐我一会儿过来招呼。”卢云含笑点头三人便各自探看只见堂上空间宽阔桌椅临窗放置丝毫不显紧迫顾倩兮见地板擦得晶亮一尘不染心下更是喜欢。

    卢云微笑道:“果然是个好所在。”当下携了顾倩兮的手便找了桌椅坐下。那小红碍着身分便只守在小姐身旁并不入座卢云拉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小红过来咱们一起吃饭。”

    小红给卢云握住了手忍不住脸上一红心跳竟有些急促待见小姐也是含笑点头这才放心下来自行坐定。

    三人方才坐下先前挑水男子便已上来招呼只听他含笑道:“几位客倌面生可是打京里来的?”卢云哦了一声道:“掌柜的眼光真利咱们还没开口便给您认了出来。”

    那男子笑道:“客倌容貌英挺腰悬令符两位小姐又是秀雅宜人若不是京城来的人物哪里有这样的风流?”

    卢云哈哈一笑转头凝视那男子只见他头颈甚短身材矮胖好似乌龟一般卢云心下一愣仿佛与他似曾相识便问道:“这位掌柜咱们见过面么?”

    那掌柜笑了笑不置可否:“有缘千里来相会小人虽与客倌第一次见面已有亲切之感。请您这就吩咐几道菜小人这就安排去。”卢云见他甚是面熟脑中急急思索想把他的来历瞧出来。顾倩兮却已饿了便问道:“请教掌柜您这儿有什么清淡菜肴?”

    那掌柜颔道:“小姐想吃清淡的那是找对地方了。小人给您荐上一道应景的菜称作“鲤跃三冬”包管您喜欢。”顾倩兮听这菜名不俗登时哦了一声道:“鲤跃三冬?我在北方好些年却没听过这道菜。”

    那掌柜微笑道:“这个自然。这道菜是小店独门的菜色别地方吃不到的。尤其这三冬指的是三样特别材料都与冰雪有关还请小姐猜上一猜。”顾倩兮虽然不会烧菜但她出身官家什么稀奇古怪的菜式没见过?当即微笑道:“我猜第一样材料定是鲤鱼本身了不知是也不是?”

    那掌柜哈哈一笑道:“小姐果然聪慧这鲤鱼得来不易称作冰鲤。若要捕捉须得凿开河冰再行垂钓每钓一尾往往耗上几个时辰。不过冬日天寒鲤鱼特别肥嫩吃来别有滋味倒也算是值得。”小红掩嘴惊叹:“这么难?倒与书里的卧冰求鲤差不多了。”

    那掌柜微微一笑道:“说是卧冰求鲤那也大夸大了。只是这菜既然叫作鲤跃三冬总不好诓骗客人别的时节过来那便没这口福了。”他顿了顿又道:“第二样材料便是雪莲这雪莲生于高山之上也是性寒之物冰鲤钓起之后咱们就用雪莲来蒸火喉须得温巧雪莲香气清甜鱼肉滋味鲜美可说相得益彰。”

    顾倩兮听这道菜如此难得自想尝鲜便问卢云道:“怎么样?你想吃么?”卢云若有所思只嗯了一声却没回话小红听得兴起问道:“你方才说了三样材料还一样是什么?”

    那掌柜道:“再一样东西也与冰雪有关吃来滋味甜美却又四季唾手可得小姐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小红奇道:“与冰雪有关吃起来又甜?那是什么东西?”顾倩兮眼波流动霎时便已猜到了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冰糖么?”

    那掌柜双手轻拍颔道:“小姐果然聪慧正是冰糖。”又道:“冰糖滋味不同蔗糖甜而不腻化开之后与雪莲泥搅配更能提味。”

    小红目瞪口呆只想尝上一口忙道:“快别说了听得好饿呢赶紧去准备吧!”那掌柜哈哈一笑登时躬身道:“小人这就去配菜色请三位稍后。”

    卢云此刻心神不宁犹在猜测那掌柜身分只见他行到后厨正与一名妇人附耳交谈卢云凝目看去那妇人三十五六年纪容貌颇美一双凤眼隐隐带煞也正凝视着自己。

    卢云儿了这女子心下登时一惊这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刺杀公主的言二娘。他心念急转立将方才那掌柜认了出来却是那“金毛龟”陶清。

    卢云忽见反贼心下自是震惊此处若是黑店那可大大下妙当下站起身来神态大为戒备。顾倩兮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忙道:“卢郎怎么了?可有什么奇怪么?”

    卢云不愿打草惊蛇以免当场动手便不回话只深深吸了口气盘算计策。

    忽见那掌柜陶清走了出来手上端只盘子上头放满酒壶杯碗却是送酒来了。

    陶清见卢云脸色阴沈登时一个躬身微笑道:“这位公子劳烦您坐下。先让小人送上杯碗。可好?”

    卢云不言不动只是哼了一声陶清哈哈一笑送上了一只瓷瓶。只听他道:“白瓷胜金盆独爱洗手酒醉饮两相忘四海任遨游。”说着替众人倒了酒又自斟一杯躬身道:“大人海量小人先干为敬。”霎时举杯过顶酒水半空倾倒而下流入嘴中。

    顾倩兮与小红听了说话又见他举止怪异心下都觉奇怪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陶清喝完了酒便端上小菜让众人挑选。卢云捡了碟腌菜心跟着举起酒杯向自己照了照也是一饮而尽。

    陶清原本面带忧色一见卢云喝酒便即大喜颔道:“多谢公子一会儿咱们便上菜

    了这就请您慢用吧。”说着躬身离去不再多言。

    顾倩兮见掌柜离开忙问卢云道:“你们在做什么?打哑谜么?”卢云微笑道:“没事

    你别多心。”举箸夹起菜心自行尝了一口赞道:“手艺还不错你们也试试。”

    顾倩兮与小红互望一眼都感茫然。

    顾倩兮纵然聪颖又怎知这店里的人全数出身反逆适才那掌柜见身分败露便来向卢云表明心迹送上瓷壶时说那白瓷胜“金盆”独爱“洗手”酒又称醉饮两相忘自是表明“金盆洗手”的心意他举杯过顶更是请卢云高抬贵手莫再追究。

    卢云见他表明心迹又见陶清待客熟练周到料来这帮反贼真有意开店营生从此退隐洗手。卢云一向与人为善也乐见反逆从良便不再为难他们当下捡了碟菜心又以酒杯自照自是“心照不宣”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陶清送上菜肴众人都知“鲤跃三冬”乃是名菜纷纷取筷去夹果然鱼肉多脂肥嫩入口便化雪莲香气配上香嫩鱼肉更增甜美众人都是赞不绝口。陶清另配了四色冷盘白黄绿红颜色恰到好处。白是杏雪蒜泥肉、黄是秋香嫩薰鸡、绿是松柏长年菜、红是赤云烤叉烧都是给卢云下酒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笼蒸虾一大碗鱼汤。家常菜色但材料鲜美手艺道地众人吃在嘴里都是眉开眼笑。

    酒足饭饱之后陶清知道客人吃多了水产口中不免留有味道便又送上一壶香片让众人去腥。三人啜饮热茶临窗赏景寒冬白雪河冰漂荡别有一番风景。

    三人坐了一阵卢云正想说话忽见小红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尽向自己笑卢云与她主仆在长洲相处月余知道她有些女儿私事要同小姐说却不便自己来听当下咳了一声道:“坐得气闷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来在客店中来回踱了几步果见小红凑了过去只在小姐耳边窃窃私语两人脸带笑容却不知说些什么。卢云微微一笑便往门口走出。

    行出店门一股凉风吹来竟是有些寒冷卢云把衣襟一拉仰头看去只见天上彤云密布好似又要刮风下雪了。

    卢云想着自己的心事匆听一声哈嗤院子里有人打了个喷嚏跟着传来吐痰的声音。

    卢云听了这声响一时全身大震他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院里这人断了条腿脸上生着乱须正在院子里洗菜剥叶口中还不住喃喃低语。

    乍见故人卢云激动之下已是泪水盈眶。

第四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秦仲海自从侥幸捡回性命以来便一直留在言二娘的客店养伤至今已有个把月了。只是秦仲海不愿拖累言二娘等人始终不愿坦白自己的来历只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不过言二娘见了秦仲海背上的剌花早已猜知他与山寨间的渊源极深秦仲海纵不明说言二娘这些日子仍是竭力照护不敢稍懈。

    秦仲海是个识相的人自从在言二娘面前坠过泪后从此不再露出心事只把睑上悲苦收拾得一干二净整日价就是嘻皮笑脸。后来伤势好转他不愿白吃白喝便自愿找活来干只是秦仲海行动不便既不能稍重担米也下懂酿酒做菜便只能帮着做些杂事了

    这日秦仲海便照着往常邋遢模样大剌剌地坐入院中拿着大白菜在那儿剥洗。他目光向地喃喃低语却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正剥菜间匆见一双靴子停在眼前看那靴子油光晶亮来人当是要紧人物。

    秦仲海此时心灰意懒江湖上算没他这号人物了来人便算是少林方丈也不关他的事当下头也不抬迳自道:“客倌如要吃酒请从大门进去掌柜自会过来招呼。”秦仲海说了几句那靴子并无移步迹象仅直挺挺地站在面前。

    秦仲海心头烦闷不知那人所欲为何他闷哼一声头也不抬迳自皱眉道:“老兄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要买白菜么?”

    话声未毕只听那人一声叹息轻声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了这声音登时全身巨震手上菜篮翻倒白菜叶瓣洒落满地。

    来人目光含泪神色悲伤正自低头凝望自己不是那卢云是谁?

    秦仲海手上拿着白菜梗子也不知要往哪儿摆他只觉喉头干涩勉强干笑两声慢慢挤出了三个字:“卢兄弟。”

    二人四目交投卢云缓缓蹲了下来仰头望着自己神情极为激动。秦仲海泯住下唇只想说笑几句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霎时之间秦仲海心中哽咽想起了那鄩阳楼记: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怨仇血染鄩阳江头。”

    当年京城之会二人在污秽小酒家见面便有这番豪迈言语如今一个升天一个坠地两人再次见面却是如此凄凉光景……

    良久良久两人只是相互凝视。秦仲海给卢云这么盯着自也不感好受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卢云的头顶骂道:“***老子又不是鬼快别这样盯着瞧了。”

    卢云听他调侃登时破涕为笑他擦拭眼角强笑道:“对不住……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心里有些激动了。”秦仲海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料到。”

    正月迎春气候严寒天边飘下一朵朵雪花卢云见秦仲海手里仍抓着白菜梗子忙弯下腰来替他捡拾满地的菜叶。卢云手上抓着一把白菜低声便问:“仲海……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仲海笑道:“那日离开北京一路搭船逃亡嘿嘿没想来到了怀庆便遇上疯婆子终于给她绑到这儿来了。”

    卢云知道他喜说玩笑话倒也不会信以为真当下只默默捡拾白菜二放到菜篓子里。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等人问道:“大家都还好么?”

    卢云听了这话眼前浮起了当年京中欢聚的景象他心下伤痛擦着红眼睛干笑道:“大家都好……只是年前卓凌昭和江充火并一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卓凌昭死了江充也落个重伤的下场。托他剑神的福江充不能作怪这个把月总算天下太平大家都过了个好年。”

    秦仲海听得剑神巳死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方才怔怔再问:“卓凌昭……死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那时杨郎中出面说项终让剑神反出江系本以为他从此弃暗投明专与正道人士为伍没想此计反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说来真是始料未及了。”

    刘敬惨死卓凌昭身亡秦仲海忍不住微微苦笑。其实他与卓凌昭毫无交情彼此间恶感还多于好感但乍听剑神亡故对照自己残废的下稍竟有兔死狐悲之慨一时间只是低头不语。

    良久良久卢云鼓起勇气终于启口来问:“仲海你……你以后有何打算?”

    秦仲海微微摇头道:“以后怎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几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卢云抬起头来紧握秦仲海的双手柔声道:“仲海跟我回长洲吧!”秦仲海愣道:“长洲?”随即醒悟卢云不日便要南下地方再去做朝廷官长了。

    卢云睁眼望着他目光诚恳一言不只管紧握秦仲海的手掌。秦仲海给他牢牢握着一时之间只觉卢云的手劲好大用力捏来自己的手掌酸痛难忍虽想抽手但力量就是不及疼痛感传来脸上已然流下冷汗。

    卢云兀自不察只是等着秦仲海回话。匆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道:“放开他!”卢云愣住了回望去只见言二娘怒目看向自己森然问道:“你是他的朋友?”

    卢云见她神态不忿目光严厉异常忙道:“怎么了?”言二娘将卢云一把推开冷冷地道:“你弄痛他了。”卢云醒觉过来慌忙去看只见好友的双手微起淤血卢云又惊又痛方才醒起秦仲海武功尽失根本耐不起自己随手一握他眼中含泪紧泯嘴唇也不知该说什么若要道歉反而更着了形迹一时心下甚是愧疚。

    言二娘见他神情如此也不便再有责怪她站到秦仲海身前将两人挡了开来向卢云道:“你不必担心他什么。他在这儿很好有咱们照料着你快快走吧。”

    卢云听她催促自己离去心下甚急只是拼命摇头他与秦仲海虽然相交不久但两人言语投机情感亲昵有如兄弟一般好容易再见面了怎能这样离开?言二娘见他要亲口询问秦仲海双手拦路将秦仲海遮在身后不让两人相见。

    卢云心下大急叫道:“仲海你真要留在这儿吗?”秦仲海听了这话想起了京城岁月

    往事浮现眼前他心中一动便想站起身来。

    忽听一声长叹一个身影挡了过来却是陶清来了。只听他劝道:“这位小哥你朋友已非朝廷中人从此与官府径渭分明你硬拉他回去若给人查出身分不是活生生害死他么?你放他走吧!”陶清此言入情入理登让卢秦二人醒了过来卢云脑中嗡地一声想道:“是了秦将军再也不是朝廷中人我硬要带他回去只有害了他!”

    回思往事卢云心如刀割默然无语。秦仲海也是怔怔坐倒在地只在茫然望天。

    陶清轻推卢云的肩头低声道:“这位官人你看那儿。”卢云回看去只见院中站着一名少女正自凝视自己看她满脸担忧眼中却又带着安慰之意不是顾倩兮是谁?

    卢云默默低下头去他想向秦仲海道别却给言二娘挡住了当下轻叹一声小声道:“仲海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秦仲海听了这话知道卢云随即便要离去他想伸头探看但言二娘挡在身前却见不到卢云的身影想要说话喉咙却又嘶哑只能啊啊叫着他双手连连挥舞像是要说再见又似要拉住卢云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夜阑人静星稀月明秦仲海躺在床板上睁着满足血丝的双眼呆呆望着房顶。

    他身旁睡着几人左边是陶清右边是欧阳勇再过去是哈不二大伙儿睡通铺已有个把月了平时他夜夜好眠总是一觉到天明为何今夜会忽尔失眠?

    秦仲海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浮出了一张脸那是卢云的同情之泪。

    他烦乱难受情知再也睡不着当下悄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从陶清身上跨过去。

    秦仲海赤着一只左脚摸到了拐杖高大的身子倚在墙上挨挨擦擦地往门口移他不愿吵醒众人只因这夜半无人的时刻方是他安心独处的时光。只有这一刻他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在

    地下打滚更不会有人为他掉半滴眼泪。

    走出后厨来到店里夜深无人之际桌上摆满板凳堂下地板却擦得干干净净。秦仲海孤身站在堂上缓缓转过身去望着一只橱柜霎时之间身子轻轻颤抖。

    他走到橱柜从里头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柄刀一柄寻常不过的钢刀。

    秦仲海眼中露出了光彩连刀带鞘紧抱怀里口唇低动不休好似那是什么宝贝一般。

    来到了院子里秦仲海斜倚墙边仰望明月自八岁练刀开始算起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刀便如他身上的一块肉一根骨再也熟悉下过。他心生感触霎时双手高举持刀向天口中出噫噫声响。

    从小到大不知用过多少柄刀了每当刀口缺了残了师父便再给他找一柄刀他便这样砍啊、杀啊、练啊直到刀口再次卷了、缺了再来一柄新的刀为止。

    刀刀断了可以再铸可是那用刀的手断了还能再续么?

    秦仲海仰望天际那闪耀月轮中仿佛出现一个身影正回头向自己笑着。

    那人双肩宽阔身批胄甲两道浓眉斜飞单手提刀傲笑那笑容好生爽朗无忧无惧自信豪迈好似天下没事能放在他眼里。

    这人不是他自己却又是谁?

    秦仲海咬住了牙右手紧握刀柄刷地一声抽出了钢刀!

    气沈丹田右手使劲钢刀如扇形画过这是“火贪一刀”的起手式。“侵掠如火噬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

    九州剑王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响起秦仲海轻喝一声便要力出招。

    当地一声响钢刀落在地下黑暗中只剩下自己抖的右手掌中空无一物。

    秦仲海嘎嘎叫着好像一只折翅的鸟莫名之间泪水落了下来。他力向前奔跑似要逃脱这一切霎时脚下一个踉舱摔倒在地。

    他呼呼喘息用力撑起身体肩膀好生疼痛但他只想更痛最好就这样疼死刚好解脱了他嘶嘎怪笑有如夜枭。奋力举起拐杖直直向院外逃去来到了大街上。

    走啊、跑啊、逃啊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弄孤单的身影在那不知名的地方穿梭着疯狂间他听到了水流声响朝着响声来处走去忽然之问眼前一花见到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水。

    轰隆隆、轰隆隆浪花飞溅波涛起伏长达千里的黄河巨浪正在自己面前奔腾窜流!

    秦仲海痴痴望向大水河面壮阔水气飘渺大河的彼端是刘邦的关中、是李元昊的河套、

    是马孟起的凉州……大河的尽头是天下英雄的故乡啊!

    秦仲海哈哈大笑他举起手上的拐杖一步步向怒涛行去他要让无边怒海将自己吞没把他

    残破的身躯卷向无边地狱……

    这夜言二娘正自熟睡却给陶清摇醒了言二娘不及问话便给陶清掩上了嘴跟着示意她去看院子。言二娘心知有异急忙探头只见秦仲海颤巍巍地走出院子不知要去哪儿。

    此时哈下二等人都已转醒四人一路跟随而去待见秦仲海自行走入大河好似要去自杀一般都是惊得呆了。哈不二见秦仲海行止怪异登时骂道:“这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原来是跑来跳河自尽。这般没出息真枉费大姊救他性命。”

    眼看秦仲海跨入大水一步接着一步转眼便要给淹没了哈下二啐骂两口便要起身去救陶清却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咱们别急先让他下水去。”哈不二嘿地一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水势这么大不怕淹死他么?”

    陶清目露悲悯摇头道:“他心里很苦就让他静静吧我一会儿会下去救的。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一声哽咽竟然低声啜泣起来众人听在耳里都感诧异。

    言二娘痴痴望向大河轻声道:“秦将军你是不是很想走?你告诉我我……我要怎么帮你?”她珠泪低垂好似不忍再看下去霎时掩面掉头逃了开来。

    说话之间只见秦仲海早巳跨入水中水势汹涌已将之灭顶拐杖更被冲得不见踪影过不半晌身子打横飘起竟要给大水冲走了哈不二惊道:“金毛龟你再不下去这家伙一会儿便要淹死啦!”

    陶清见不能再拖旋即飞奔而出一个健步纵入水中便朝秦仲海游去。他身形若龟在水里载沈载浮其颇劲。过不多时便已夹住秦仲海高壮的身躯慢慢将他拖回岸边。看来他名唤金毛龟果然水性甚佳。

    三人守在秦仲海身旁见他肚腹高高鼓起好似灌满了水面色更是惨白陶清在他胸口按了按秦仲海呕地一声吐出了几口水。陶清见他醒转便将之扶起让他坐在地下。

    哈不二见秦仲海目光茫然一时按耐不住责备道:“老兄啊天下残废的又不止你一个你看咱们欧阳大哥不也是哑巴么?可他也没自尽啊!”哈不二虽然说话难听却也是一番规劝心意陶清听在耳里便也没劝阻只暗暗留意秦仲海的神色。

    黑暗中诸人鸦雀无声却听秦仲海淡淡一笑摇头道:“谁说我要自尽了?”

    哈不二听他兀自嘴硬没好气道:“那你跳到河里干什么?下水抓鱼么?”秦仲海微微一笑手指大河道:“我要过去对岸。”众人哦了一声齐声道:“对岸?”

    秦仲海轻轻颔月光映照黄河滔滔浊流疾行向东望之奔腾澎湃秦仲海凝目望着大河轻轻地道:“总有一日我秦仲海会领着十万雄师从大河的那端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头望着众人微笑道:“你们相信么?”

    秦仲海重伤残废连路也走不了如何还能带兵打仗?哈不二向陶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陶清与欧阳勇自也暗暗感慨众人都怕说话刺伤了他俱都无言。

    便在此刻陡听一个女子大叫:“我相信!”

    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俏丽女子站在岸边正是他们的大姐言二娘来了。

    哈不二心下一喜正想说话忽见言二娘背后火光烛天竟有大火焚烧。火舌飞舞光芒流窜只照得言二娘更加艳丽。

    哈不二惊道:“怎么烧起火来了?可别烧到咱们店里了!”说着便要起身去看他奔到言二娘身边已被一把拉住只听言二娘淡淡地道:“不必回去了我把店烧了。”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不知何以如此。言二娘却不多加解释只缓缓蹲在秦仲海身边凛然道:“秦将军我相信你不是凡人。总有一日你定能领着我们大家一起杀回中原。”

    秦仲海微微一笑颔道:“谢谢你。”

    言二娘凝望着他忽然之间凑过头上竟在秦仲海唇上深深一吻。

    哈不二与欧阳勇见了这情状忍不住张大了口不知大姊是疯了还是怎地直感惊疑不定。陶清却不惊诧只是笑吟吟地便把两名兄弟拉到一边去了。

    良久良久言二娘放开了秦仲海轻声道:“我们走吧。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跟着你。”说话间目光温柔全是百转柔情。秦仲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张开大嘴陡地放声狂笑。

    言二娘是个重情义的女人此番为秦仲海亲手烧店重出江湖自有她的一番心路转折那是不足为外人道了。只是这么一蛮干却不免害得弟兄们无家可归了纵然天寒地冻也只能露宿野外。

    五人围坐火堆天气寒冷没人睡得着言二娘见秦仲海眼望营火似乎满腹心事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静静陪坐一旁。哈不二叹道:“大姊啊咱们不是要洗手退隐么?好容易买了块地现下什么都没了以后要怎么度日啊?”

    陶清竖指唇边示意哈不二下要多口哈不二骂道:“死金龟你心里不烦我还替你愁呢你给我说说咱们以后要怎么办?”

    言二娘为秦仲海放火烧店本就太过卤莽此时听了兄弟的责问也不知如何回答。秦仲海知道她口才不佳兄弟们若要见责定会难以招架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咱们上兰州去。”

    陶清哦了一声道:“兰州?秦将军有朋友在那儿么?”秦仲海颔道:“老实说吧我要去寻师父。”众人闻言都是哦了一声秦仲海往日武功卓绝乃是朝廷倚仗的大将想来他的

    师父必是当世高人纷纷问道:“究竟令师是谁?怎没听你提起过?”

    秦仲海微笑道:“你们该认得他老人家的我师父姓方便是当今四大宗师之一人称“九州剑王”。”哈不二想起秦仲海背上的刹青霎时惊道:“原来方老师躲在兰州!他是我们山寨的五虎大将啊!你……你姓秦又是方老师的弟子到底与龙头大哥怎么称呼?”

    秦仲海看着夜空想起了刘敬死前的悲切神色他面色黯淡摇头道:“这件事不方便提等见了家师的面咱们慢慢再说。”

    哈不二满心疑问只想提问言二娘拦住了她也问过秦仲海的来历知道他心里另有顾虑不愿明说当下缓颊道:“说起方老师的为人处事咱们都是佩服的。山寨垮了以后咱们四下找不到他人。真没想到他是你师父呢。”

    秦仲海知道师父是过去山寨的五虎上将陶清等人自当知晓他的事迹便问道:“诸位与我师父熟么?”陶清叹息一声道:“方老师一向神龙见不见尾当年他不住山上少与弟兄们往来只打仗时才现身战场上总戴着个鬼面具身手好生了得江湖中人不知他的身分只管叫他鬼头将军。后来……后来他离开寨子老寨主更不许咱们提他的名号……”

    秦仲海心下一凛想起大殿上的断头虎忙问道:“我师父不是五虎之-么?他怎会离开山寨?”

    陶清望了言二娘一眼见她微微颔方道:“当年山寨好生兴旺一路打到霸川方老师劝咱们龙头大哥杀入北京大哥不答允两人便争执起来方老师一气之下把石老虎的脑袋斩了说从此不问寨里的事。之后咱们兵败如山倒走得走散得散唉……”

    言二娘听他说起往事眼角登时泛起泪光自也感慨万千。秦仲海满头雾水问道:“当年怒苍山好生强盛究竟是怎么垮的?你们可曾知晓?”

    言二娘微微苦笑摇头道:“当年我只是个丫头除了带兵打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年我刚嫁人没多久上半年寨里打了几个胜仗大家都说是沾了我的喜气。没想到隔了半年那年龙头大哥失踪了朝廷围起寨子猛打少了几个领头的没多久咱们就守不住了从此兵败如山倒……”秦仲海沉吟片刻道:“这一切都是在景泰十四年生的吧?”

    陶清见言二娘面带悲苦泪水涔涔而下便向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再多问。

    秦仲海回想刘敬所言当年朝廷能剿灭怒苍山似乎牵涉许多秘辛。那时自己看守文渊阁也曾遇上匪人劫夺奏章看来景泰十四年间准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这才有人劳师动众地毁去旧日文献。

    言二娘哭了半晌眼看众兄弟望着自己忙止住啜泣问向秦仲海道:“别说这些往事了。倒是你你跟方老师练了多久的武艺?”秦仲海道:“打小便练起一直到十八岁才下山。”言二娘咦了一声屈指算数道:“照这时光推算怒苍山垮时你也有十三四岁年纪啊!你既是方老师的弟子武功定也了得怎没见过你上山?”

    秦仲海自也茫然不解其实若非他亲眼见了朝廷的名录怕还不知自己的师父居然与怒苍山有关。后来经过刘敬辗转安排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之后朝廷爆大祸非但刘敬惨死自己也被捕入狱。想到那时华山相会方子敬避而不见真不知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秦仲海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我也不知情只有找师父问了。”

    众人想起往事都是心下烦乱一时无人作声。言二娘手握钢刀往火堆里拨了拨心道:“方先生神通广大也许能治好他徒弟的伤也不一定。说不定……说不定他知道我夫君的下落……”

    想到此节身子忽然轻轻一颤若能得知夫君行踪一偿夙愿自该心喜激动只是她心中殊无欢喜瞅了秦仲海一眼却是低声叹了口气。

    此后众人兼程倍道直往兰州而去此行满怀希望秦仲海的伤病、言二娘的心事、乃至于一众兄弟日后的出路全部依仗方子敬指点直说是重大之至。

    行到西北地方秦仲海辨认道路引领众人远离城郭不过-个上午便已来到一处偏僻地方只见四下荒芜一片仅几处高高低低的山峰荒漠中颇引人侧目。秦仲海手指一峰微笑道:“我师父便住在那儿了。”

    诸人望去见是座山峰这地方高耸陡峭光秃秃的一片不见有啥花木。言二娘见此处如此荒僻暗想道:“原来方先生住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难怪这许多年来大家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

    这地方正是秦仲海当年的练功之地。十四年前艺成下山至今已有十多年。秦仲海见景物依旧回想当年自己下山时的意气风对照今日的残废落寞一时也有些感伤。他叹息一声想道:“当年师父不要我从军我却一意孤行现下他见到我这幅惨状不知要怎么骂我?”当年方子敬不愿他投效朝廷想来定是为了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秦仲海摇头叹息心中真有千言万语想问。

    众人依着秦仲海的指点便朝山崖爬上。铁牛儿身子强壮便由他负着秦仲海这几人武功都算不弱那山崖虽有些陡峭却难不倒他们。不用多久便已爬到峰顶。

    众人上得山顶只见山巅旁盖着一座茅草屋望之古旧破烂想来便是方子敬所居之处了。哈不二等人见那茅屋毫不起眼都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九州剑王名震天下住处居然简陋至此简直连个贫农也不如。

    秦仲海要众人停下脚来吩咐道:“我师父不喜见外人你们先在这儿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言二娘等人也识得方子敬多少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便都守候在外。

    秦仲海一拐一拐地行向茅屋来到门口只见房舍古旧肮脏比当日下山时更要破烂他心下微起恐惧伸手敲了敲门低声道:“师父仲海回来看你了。”敲了良久不见有人应门便自行推门进去。

    秦仲海往屋内一瞧霎时低下头去苦笑不语。茅屋里空无一物墙上满是蛛网灰尘方子敬早巳不知去向。“九州剑王”居无定所一旦出门云游足迹遍布五湖四海自己却要怎么找他?

    那日初离京城自己仗着一股硬气始终支撑不倒残废也好烂死也好全都无所谓那是豁出性命的想法。后来遇见了言二娘靠着她从旁照料秦仲海饱暖之余身体虽然好转但心里反生痛苦更是加倍憎恶自己的处境。尔后言二娘情深义重为自己放火烧店秦仲海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方子敬身上谁知师父竟不知到何处云游去了更不知他何时会回到此处。

    秦仲海举手抚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脚下一软已然跌坐堂下。

    过了良久言二娘等人不见秦仲海出来迳自走入草堂察看只见秦仲海嘴教带愁孤身坐在地下众人看了一阵不见方子敬的踪迹言二娘低声问道:“尊师呢?他不在么?”她直把话说了两遍秦仲海才嗯地一声道:“他……他不在这儿。”

    言二娘见他满面愁容安慰道:“你别心急咱们在这儿等上几日说不定方先生会回来。”

    言二娘原本已经洗手退隐却又为了自己重出江湖哪知现下却找不到方子敬的行踪秦仲海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缓缓爬起身来便朝屋外走去。

    言二娘转身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此时方值午后山顶上起了大雾已成灰蒙蒙的秦仲海一人跛脚独行望之极为凄凉言二娘看在眼里自是替他难过。她低声吩咐陶清等人:“你们守在这儿我先过去陪着他。”

    哈不二见她满脸柔情想起大姊在河边亲吻秦仲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陶清怕他作怪举起拳头便往哈不二脑门捶下颔道:“也好咱们便在这儿守着吧说不定方大侠立时便到。”

    言二娘跟在秦仲海背后两人一前一后在山巅上缓缓行走言二娘虽然心里担忧却不敢太过靠近。心中只想:“当年他武功何等高强我连出十来招全都给他轻易破去现下他却连路也走不动了。秦将军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往后岁月要他怎么活?”心念于此更想上前搀扶他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只好默默跟在后头。

    两人定了一阵忽见秦仲海坐在悬崖旁身子一动也不动。言二娘怕他忽做傻事一个想不开竟往崖下一跳忙奔了过去挨着他坐下。

    秦仲海看了她一眼笑道:“干什么怕我跳崖自尽么?”言二娘目露怜悯柔声道:“我知道你天性坚强不会做别这种傻事的对不对?”

    秦仲海放声大笑他望着脚下的水雾淡然道:“二娘倘若你一辈子都是废人却又背负了满身血仇你待要如何?傻呼呼地活下去么?”秦仲海口气越是平淡越是让人心惊言二娘知道秦仲海已近狂不远她心念急转霎时樱唇微张腻声道:“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满面萧索听了这话也不禁愣住了他转头看着言二娘茫然道:“你说什么?”

    书二娘解开胸前的钮扣沈声道:“你若是个男人那便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心灰意懒此时天外飞来好的登时“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言二娘扬起脸蛋儿闭上了眼只等他伸手来抱。

    秦仲海见言二娘一动不动一抹酥胸白腻饱满从敞开的领口瞄去直是若隐若现煞是诱人。秦仲海心头怦怦直跳他双肩虽然残废但下半身好好的又没给阉了当下舔了舔嘴嘿嘿淫笑伸出手去搂住了香肩。

    言二娘眺望远方缓缓倒在秦仲海怀里她原本凶狠泼辣此时却满面柔情秦仲海想起她在河边亲吻自己额头的模样:心里嘿嘿两声以为言二娘暗恋自己想到得意处更把她的香肩紧了一紧。

    山岚飘来雾气弥漫两人给裹在雾里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迷蒙之中秦仲海心中更起淫念:“逗地方烟雨蒙蒙没人看得到咱们在干什么嘿嘿看老子更上层楼。”

    虽说自己身子残废但指的是挑水担重、握刀握剑那档事至于香喷喷的好事便算手筋脚筋全给挑断了自也做得来。秦仲海吞了口唾沫偷眼望着四周正想放大胆子乱摸匆听言二娘叹了口气道:“秦将军这二十年来我始终东奔西走四海为家坚持不和朝廷妥协你可知我……我为何忽然洗手退隐?”

    秦仲海听她忽然开口登时吓了一跳忙把手缩了回去干笑道:“你怕弟兄们一直流落江湖想替他们安身立命这才起意退隐?”

    言二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她满脸羞红低叹口气道:“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秦仲海吃了一惊过去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言二娘便算花痴百倍自己也不可能有这份量他只感莫名其妙颤声道:“你说什么?”

    言二娘幽幽地道:“还记得咱们在怒苍山脚大战一场么那时咱俩打得好凶后来却又蒙你解救性命那时你解了我的衣衫替我接骨还劝我一起投效朝廷、我看你模样粗鲁其实心里很善良又很善解人意当时我心里就……就有个念头想和你一块儿走……”

    秦仲海心下一醒想起自己曾经触摸她的身子当时言二娘哭得好凶还急得昏晕过去没想这女人居然一直记得此事。言二娘脸上起了红晕她低下头去小声道:“那时情势不比现下我带着兄弟流落江湖你又是朝廷命宫来头太大我便算跟你走了怕也没有好下场弟兄们更不会答应……”她说着说握住了秦仲海的手微笑道:“天可怜见让你离开了朝廷又遇上了我。咱俩真个有缘你说是么?”

    秦仲海听了她的心事忍不住张大了嘴万没料到言二娘好端端的居然会喜欢他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大老粗?秦仲海干笑两声道:“好姑娘你……你这是寻我开心么?”

    言二娘微微一笑正要回话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似有人过来了言二娘脸上登时一红急忙把身子坐直就怕弟兄们见了自己的羞态。秦仲海虽是包赌包色的魔头此时旁人过来若给撞见了不免也有些腼腆。忙直起身子一动不动。

    两人正感难为情忽听背后那人朗声道:“前面这位朋友可是昔日征北都督麾下辽东游击秦仲海秦将军么?”

    秦仲海听那人以旧日称谓叫唤自己登时吃了一惊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言二娘扶自己起来他转身喝道:“朋友是谁?如何知道秦某来历?”

    浓雾中走出一名僧人这人白眉长须容貌慈祥言二娘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见到彼此眼中的纳闷想来俱都不识这僧人。

    那僧人合十微笑道:“老衲白龙山止观和尚奉九州剑王之命特来迎接将军。”

    秦仲海心下一凛道:“这位大师认得家师?”那僧人颔道:“多年故友岂同寻常?”

    秦仲海过去不曾见过止观此刻听他自承是方子敬好友却只眉头紧皱不作应答。止观见他神色纳闷似有不信之意便解疑道:“秦将军切莫不信小僧之言。只因方大侠人在乌斯藏的扎布伦什寺一时走不开这才请我代他一行前来迎接将军。”猛听方子敬人在乌斯藏秦仲海与言二娘忍不住同声惊诧道:“乌斯藏?”

    乌斯藏古称吐番又称西藏距四川马湖府千五百里距兰州达五千余里。地势高位中原西南。乌斯藏邻朵甘乃是佛国胜地民风纯朴多僧侣无城郭至今犹向朝廷来贡比之西域蒙古只有更为神秘。

    止观合十道:“方大侠已在乌斯藏等候将军还请诸位及早动身与我一同过去会合。”

    陶清等人听闻说话声响纷纷出来探看待听说方子敬远在异邦不由得满是诧异一时议论纷纷。

    言二娘定了定神道:“方老师好端端的为何会到后藏去?”

    止观道:“这便是缘法了。藏僧每多高人其中有能知三生者国人敬为活佛号为灌顶大国师。方大侠五年前在四川巧遇一位活佛名为大慈法王两人先是切磋武艺彼此佩服之余后又秉烛夜谈互相启蒙人生道理。从此法王便经常下帖邀约请方大侠前去日喀则的扎布伦什寺一来听讲佛法二来指点寺僧武艺。”秦仲海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师父居然信起佛法了?该不会想出家吧?”

    言二娘沉思半晌道:“方老师知道秦将军给……给逐出朝廷了么?”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方大侠与秦将军师徒连心怎会不知此事?方大侠此番赴藏用意便是为秦将军治伤。”众人闻言大喜尽皆欢呼秦仲海更是喜形于色。

    止观见众人欢欣便也微笑颔道:“相传乌斯藏蕴有“神山圣水”。神山指的是纳木

    那尼峰与冈仁波齐峰相连山腹有座殿堂是为释迦讲经之处亦为天竺湿婆神修行之处。此峰一为神山一为雪山之王两山问有座玛旁雍错湖世称圣湖乃是佛祖赐予人间的甘露相传只要入湖沐浴便能医治百病。”

    言二娘欢容道:“圣湖可以医治百病?莫非也可以接续琵琶断骨么?”

    止观微笑道:“阿弥陀佛凡人若有病痛无论身心圣湖神灵都能为之开示。”

    陡听世上还有什么“神山圣湖”好似能够救命一般。秦仲海大喜过望虽说只有一只脚还是跳了起来大笑道:“他***!老子有救啦!哈哈!哈哈!***好啊!”

    言二娘自也欢喜异常她拉着秦仲海的双手两人圈圈打转神态极是亲昵。

    哈不二与欧阳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诧异。陶清忙咳了一声道:“既然有这圣水救命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

    哈不二暗暗叫苦这些日子奔波劳苦非只从怀庆远赴兰州现下居然要往青藏高原去了一时唉声叹气甚是烦闷。

第五章 当恨此身非我有

    此行远去乌斯藏难免舟车劳苦不只哈不二疲惫不堪到得后来连那欧阳勇、陶清都是面有菜色。众人中只有言二娘神采奕奕她虽是女子但自幼出身军旅马背上骁勇作战根本不把这点辛苦放在眼里平日里起得早睡得晚尽在催促众人赶路。遇上露宿野外时更靠着她守夜巡逻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自感佩服方才明白为何陶清的年纪大过言二娘却仍尊她一声大姊了。

    路上众人问起止观来历方知他是白龙山的一位住持与方子敬多有来往但要细问其他事情止观话却不多都只淡淡几句交代过去并不热络。他对言二娘等人甚为平淡但对秦仲海却极是敬重平日言谈举止丝毫不敢怠慢。哈不二等人看在眼里都是啧啧称奇想来方子敬的面子很大才让止观如此恭敬。

    众人由兰州至西宁越巴颜喀啦山入朵甘卫此后穿越青海行走驿路大道沿边入藏。从二月出来到前藏之时已在四月春暖时分。

    前藏已位高原之上虽在四月暮春时节气候仍极寒冷此地世称千湖之国放眼望去草原辽阔一片湖光雪影尽收眼底好似塞外一般。但天边群峰连绵不断高耸巍峨有如巨人俯视大地却又大大不同于北方旷野的一望无际。除此之外路边行走的野兽更是前所未见让人叹为观止。

    止观沿路解释风景道:“乌斯藏地势奇高位在冈底斯山、唐古拉山之间藏语称“姜唐”意思便是北方高地。中国朝廷在此设有乌斯藏都指挥使参赞军政事宜。”他知道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将熟悉军政当下便举目来望等他开口评论。

    秦仲海颔道:“乌斯藏确实有都指挥使不过这官儿是谁咱也不识、过去咱们这些武将只要犯了大错或是得罪了人往往便给送来乌斯藏驻守。明里升官暗地是帮你送终。”哈不二惊道:“送终?怎会这样?”秦仲海笑道:“这地方最多和尚喇嘛每日里阿弥陀佛来善哉善哉去久而久之你老兄还不呜呼哀哉一命归阴么?”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此后十余日众人深入藏地只觉地势越加高耸非只风土人情透着神秘便连景观也是大异其趣。第一个察觉的便是天空的不同头顶蓝天全无云彩遮蔽望去深邃湛蓝横亘万里阳光更是耀眼刺目日夜温差犹大。再一个便是空气既干且冷稀薄异常若是贸然大口吸气不免一阵干咳。

    言二娘等人身怀武功便连小兔子也有内力护身气候虽然异常众人却是不以为意。但秦仲海可惨了他身体残疾体力虚弱方入藏时还能说笑几句但时候一久便感难以支撑高山气候煎熬之下整日里头晕烧吃什么吐什么症状奇多晚间更是彻夜难眠。

    高地气候奇特藏地饮食更是怪异众人每日吃喝胃口甚差。天幸哈不二是个道地厨子只要有米有火他便能烧出上等菜肴替众人解馋这才没弄出病来。

    好容易到了拉萨众人便在旅店打尖稍事歇息。止观会说藏语凡事便由他出面言二娘等人倒是省了不少气力。诸人稍一住定哈不二等人听说城里有大昭寺、小昭寺都是兴高采烈嚷着要去观光。小昭寺供着尼泊尔公主带来的八尊佛像大昭寺更与中国渊源深刻寺里供奉着唐代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等身镀金佛极其珍贵。

    难得入藏众人自都过去寺庙参拜了。却只秦仲海一人动弹不得言二娘听说大昭寺灵验便也过去祝祷为秦仲海求了平安之后便足不出户专在客店里陪伴。止观知道秦仲海身子难受便替他抓药开方。秦仲海性命虽然无碍但每日里烧伤风除了吃药吃饭以外大半时候都在睡觉。

    离闲拉萨后众人搭乘牛车便往日喀则行去他们本从青海带来十来匹骏马但入藏之后马匹习性与高冷寒地不和根本难以行走。此行便换上了牦牛这种怪牛平地见不到身上长满长毛体型硕大料来也只有这等怪物才熬得起高原严峻无比的气候。

    行近日喀则风景变得更怪神峻高山已在眼前遍地更是布满冰河时时可见。晚间在荒郊过夜那高山便如天神般鸟瞰大地更让人心存敬畏。

    这日气候忽变转为酷寒欧阳勇在前座驾车更是大叫起来众人心下好奇纷纷下车来看阳光照映只见眼前一道蜿蜒冰川森若蓝带绵延数里不绝。止观微笑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绒布冰川。再往下走咱们便能见到冰塔林了。那可是毕生难见的奇景诸位可要好生赏玩方不负上天赐下的奇景。”哈不二早已疲惫不堪听了赏玩两字立时嗤之以鼻低声咒骂:“什么冰塔火塔我只想早些回家。”

    这夜便在冰河旁扎营众人从兰州出至今已走了两个月有余诸人神疲力乏纷纷倒卧在地。陶清虽然稳重此时却也按耐不住问向止观:“大师啊过两日便能见到方老师了吧?”

    止观道:“前些日子我差人过去打听方老师已离开扎布伦什寺现下应在山里。咱们还得赶上几天路。”哈不二等人听得还要赶路无不暗暗叫苦可是口中又不便顶撞只得苦着一张臭脸在那儿唉声叹气。

    日子不是说了那方老师要带我们去找“神山圣水”他便是去办这件事么?”

    止观口宣佛号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诓语这件事小僧只是听方老师转述。是否真有其事不敢妄论。”言二娘“啊”了一声尖叫道:“你……你说什么?没有神山圣湖?”

    止观见她神情恼怒忙咳了一声改口道:“圣湖之说小僧也曾听人提起此事应有无疑。”言二娘性子甚直听他一下东、一下西一时茫然睁眼转头只看着陶清全没了主意。陶清心思机敏见言二娘望着自己已知她心有疑窦却又不知如何探问当下便由他启口探话说道:“敢问大师在下过去人在中原也曾听说一些乌斯藏高僧的神妙传说都说藏圣法力无边能够起死回生不知是否真有这等事?”

    止观宁定心神颔道:“这个自然乌斯藏乃是佛国自多神通之力。无须怀疑。”说着手指远方道:“从这儿出便会见到无数神奇山峰洛子峰、卓傲友峰、玛卡鲁峰、纳木那尼峰、无一不是险峻神异绝非人迹所能至。山里高人无数自也能帮着治病。”

    陶清心下起疑问道:“大师咱们不去神山圣湖了么?”

    止观咳了一声道:“心若诚便是土石也是神山:心若不诚神山也不过是土石而已。”

    众人听他打起谜语来了心下无下懊恼。止观先前说得好听好似随他离去秦仲海便能药到病除哪知现下人到了乌斯藏一提什么神山圣湖却没有半分着落。

    言二娘越想越气怒目去看止观只见他低头念经-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她抓起一颗石子便往火堆扔去那石子撞上炭火啪地一响一块木炭陡地弹了起来直往止观脸上飞去正是绝招“双喜燕子”。止观吃了一惊急忙侧头让过。

    陶清听他说法不断变化先是纳木那尼峰的神山圣水现下又顺着自己的话头变成和尚高僧过来医病他冷笑一声当下站起身来道:“大师你真的识得方老师么?”

    此话一出已近破脸言二娘知道陶清性子沈稳此刻这般说话那是真的犯了疑。哈不二等人一路走来早巳气闷之至当下各自抓了兵刃已将止观围住。

    止观见了这势头知道自己要槽这帮反贼过去反逆出身杀人放火稀松平常若要下手杀害止观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件。止观审度局面知道只要一个不慎自己便会惨死当场他合十礼拜道:“二娘且听我一言。”

    言二娘本已暗恨在心听他叫唤自己只把怀中飞镖拿了出来冷冷地道:“大师有何吩咐?只要不是骗人的一切都好说。”说着夹住飞镖自在指缝间把玩藉着火光看去蓝澄澄的飞镖满是剧毒实让人心悸难当。

    一片肃杀间止观轻轻地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言二娘陡听说话登时全身剧震陶清、哈不二等人也是大为震惊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脸色阴晴不定。言二娘喘息良久颤声道:“你……你怎会听过这两句话?”

    止观叹了口气道:“听过密十一么?”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气与陶清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对方眼神中的诧异。

    言二娘投入怒苍山时年方稚幼仅十四岁上下虽不曾参与军机却曾听兄长言振武提过怒苍山在江湖上设有一个隐密帮会名为“密十一”专门打采各方声息买卖情报。只因职责涉及枢机是以“密十一”的把子身分极为隐密除秦霸先本人与几名枢机头领外无人得缘识荆。方才止观说出的那两句话“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便是怒苍山毁败之日小吕布与言二娘的道别之言想不到居然给止观知道了他若非山寨的顶尖人物绝无可能知道。止观借此托出身分果然立即让人信服。

    止观淡淡一笑道:“过去我为总寨主办事山上没几个人认得我山寨毁败后朝廷倒也不曾过来扰我在下看破红尘索性出家为僧。嘿……今日有缘相见却也不枉了。”

    言二娘泪水盈盈悲声道:“大师……你……你知道我夫君的下落么?”

    止观轻叹一声眼看言二娘如此痴心目中登时现出怜悯。只见他嘴唇轻动伸手出去朝地下一处指去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言二娘心中震荡随他的手指望去霎时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男子看他身上盖毛毯兀自沉睡不醒却不是秦仲海是谁?

    言二娘颤声道:“大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止观法相庄严说谒道:“一切爱憎会皆以因缘故你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言二娘心中大恸登时放声大哭。陶清一旁听着深知止观点化之意眼看他三言两语便解开言二娘多年心结心下也是暗暗佩服当下拱手道:“大师既是自己人咱们信得过你。”说着向哈不二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兵刀收起。

    陶清多年追随言二娘怎不知她外刚内柔的性子?言二娘多年寻找丈夫不果眼看这生便要守寡到老抱着贞节牌坊入土也是上天垂怜年前一场恶斗却让这位烈性佳人与秦仲海照面了。

    言二娘是么妹娇性长年寂寞之余其实早想找人依靠待见秦仲海英风爽飒模样看似粗鲁却对自己十分温柔照护心中竟然动情之后开立客店退隐江湖等节多也是受了此事的启。陶清看在眼里暗暗感慨自也希望她能早些找到归宿省得再受苦难。

    也是机缘巧合众人在怀庆定居之后居然又与秦仲海见面了。喜的是秦仲海早巳脱离朝廷成为逃犯两人若要结合一个是造反寡妇一个是落难将军身分再相偕不过。可惜的是秦仲海武功全失终身残废不免让喜事蒙尘。也是为此陶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随止观走这一遭总要治好秦仲海的伤势为止也好让大姊后半生喜乐平安。

    自此一事众人已知止观绝无恶意便只随他西去不再多言又走数日地势渐高崎岖异常诸人不知止观意欲为何难免心中生疑但对方既与山寨渊源极深倒也不便直言逼问只有任他带着走了。

    这日山路陡峭牛车行走困难行到一处地方已定动弹不得。止观便道:“方老师便在不远处这就请诸位下车步行吧。”众人听了吩咐鱼贯下车欧阳勇体型高大便由他抱着秦仲海。

    陶清见眼前荒山冷雪一片寂寥登时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便是大师说得神山圣水么?”止观摇头道:“那倒不是。咱们身处的地方人迹罕见比起纳木那尼山的神山圣水还要让人崇敬。”哈不二心下隐隐害怕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止观伸手向上一指凛然道:“珠母朗玛便是此行终点。”说着合十顶礼向天膜拜。

    众人随他的眼光看去霎时纷纷惊叫出声。此时恰在午后山顶天空湛蓝并无云雾遮蔽众人看得清楚此山状做锥形基地雄伟坡道高险陡峭山峰直达天顶好似一块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穹苍。

    此山如此险峻岂是一个高字了得?众人瞠目结舌心下只感震骇。

    众人正看间一股猛烈寒冷的山风刮来那风带着冰雪直如刀割一般众人见峰顶处白蒙蒙的想来定有狂风暴雪肆虐心下更是暗自害怕。

    止观解释道:“珠母便是女神之意朗玛译为第三咱们要去的地方世称神女第三峰也就是方老师、天绝僧等绝顶高手尊为“齐天”的险地。”

    哈不二掩住了脸面放声叫了起来:“齐什么天啊!每天都是山啊峰啊我可受不了啦!方

    老师到底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徒弟啊!”止观手指连绵山峰微笑道:“方大侠人在山中咱们一会儿攀上山去便能见到他了。”

    哈不二听了这话登时惨叫一声软倒在欧阳勇怀里哀号道:“不去了不去了这山高成这样谁能爬得动?你们喜欢自管去爬吧!”陶清看那山峰高达天顶心下自也暗暗骇异他知轻身功夫有限万难攀爬得上摇头便道:“止观大师秦将军身体有病禁不起这等劳苦你能否请方老师下山一叙?”

    止观摇头道:“对不住方老师反覆交代定要秦将军攀缘入山这才能够见他。几位若不愿去自管沿冰川折返到绒布寺歇脚。等我们下山回来自会找诸位会合。”

    哈不二没好气地道:“好话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回去。”说着抓起毛毯便又跳回牛车去了。

    言二娘一把拦住皱眉道:“费了几个月的光阴好容易来到这里哈兄弟快别闹了。”她望向止观自行道:“我这兄弟上不了抬盘大师不必理会咱们这就走吧。”止观微微颔背起行囊便要往山道走去。

    言二娘正要跟上脚步猛听哈不二大声叫道:“大姊!要去你只管自己去可别再把咱们几个扯进来了!”言二娘又惊又气回怒道:“你说什么?”

    哈下二大声道:“打怀庆遇到这残废你便好生偏心你眼里就只他一人全不为弟兄们着想!大姊我明说了你根本不配做咱们的头儿!”

    言二娘气得险些没晕去怒道:“你哪来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哈不二满脸不忿倒似豁了出去只听他气愤愤地道:“好容易我们在怀庆开了客店安定下来你却为了这个姓秦的先把店烧了后来又到处东奔西跑简直是莫名其妙!”说到气愤处把身上毛毯往地下一扔竟已翻脸了。

    言二娘给她这么一阵数说只气得全身抖泪水更已盈眶止观见他们内哄起来自知不便多言只管走得远远的等他们商议之后再行说话以免更添争吵。

    陶清见言二娘眼眶红似要哭泣他是这群人的第二把交椅自须出来解围当下缓颊道:“哈兄弟当年秦将军救过大家的性命咱们这般辛劳也是为了报恩。大姊这么做哪里有错了?”

    哈不二眼眶一红大声道:“什么报恩?大姊早把小吕布忘得一干二净摆明的只想嫁给这残废子!她以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哪会记挂咱们几个弟兄的死活!”陶清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快快住口了!”说着向欧阳勇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伸手来拉。

    哈不二闪了开来大声道:“金毛龟你还看不透么?大姊以后是人家的老婆了再也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女人就是女人:心里没有弟兄只有相好男人!大家今天把话说清楚这就分手吧!”他说到激动处泪水落下已在号啕大哭。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面色尴尬言二娘更是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这四人中以哈不二年纪最小也最是依恋言二娘早先在怀庆看她对秦仲海的神态心里便有醋意之后他见两人越来越是亲昵众弟兄又有搓和之意更是心怀不忿终于找机会作出来了。

    陶清怒目望向哈下二喝道:“你这张嘴没半点分寸!走开!”他走了过去劝向言二娘

    道:“大姊你别去理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现下上山要紧……”

    言二娘叹了口气当下抹去了泪水摇头道:“陶兄弟我对不起大家害你们受苦了。”

    陶清眉头一皱正要劝解匆见言二娘仰起头来望向高山叹道:“弟子言二娘今日向天誓我若自行嫁人出卖弟兄……”

    陶清听她忽尔这般说话定是要罚下毒誓他心下大惊急忙拉住大姊立时便要阻止言二娘举袖将他甩开大声道:“我言二娘若自行嫁人对不起弟兄叫我这辈子……”

    她喊得声嘶力竭正要罚出毒誓-个雄浑的声音从车蓬里缓缓响起接口道:“教你这辈子永远平安喜乐再没半分烦恼。”只见一条大汉缓缓爬出车里正是秦仲海来了。

    哈不二陡见他来立将小老弟的哭态收拾了换上了小霸王的嘴脸哼了一声冷笑道:“劳什子终于醒啦!”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管走到言二娘身边低声道:“二娘你带着弟兄全数在山下守着我自个儿上去成了。”言二娘尚未答话哈不二已是哈哈大笑他指着高耸入云的峭壁笑道:“凭你吗?没有咱们一路带着你连山脚都来不了要怎么爬上去啊!”

    秦仲海听了嘲讽并不怒只往哈不二斜睨一眼。哈不二本在出言嘲笑忽见秦仲海目光威严森然哈不二见了这眼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明知秦仲海是个残废决计打不赢自己却还是吓了一跳他惧怕之余急忙缩到欧阳勇背后不敢再说了

    言二娘听了秦仲海的说话只是又惊又急忙拉住他惊道:“怎么成?这山峰那么高你是上下去的让铁牛儿背你走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示意言二娘退开。他走到山峰旁伸手摸了摸山壁只觉山壁滑溜地势又是垂直陡峭此山满布冰雪正是大名鼎鼎的珠母朗玛秦仲海纵然完好无伤要爬这山也非易事何况此时武功尽失毫无气力?

    秦仲海沉吟半晌忽然脱下外衣蹲地脱靴跟着双手扶着山壁赤脚起身。

    哈不二缩在欧阳勇背后低声笑道:“看哪他要飞上去。”

    秦仲海听了讥讽陡地狂吼一声双手各抓一块尖石嘶嘎怪响中双肩已在用力只想把身子撑起来哈不二嘻嘻一笑正想再出言嘲讽匆听喀啦一声秦仲海肩颈伤处暴开那伤处本已逐渐愈合此时却又破裂出血霎时已染红了背后刺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秦仲海靠着这股怪力身子竟然缓缓撑起。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言二娘更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暍止止观却走了过来他拦住言二娘摇头道:“让他爬别伤了人家的自尊。”言二娘闻言止步一时嘴角紧泯两手反覆纠缠竟比她自己攀爬还要难熬。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仲海缓缓向上攀去。他琵琶骨已穿照理不能这般使力但他靠着一股硬气居然一寸寸往上攀爬每当身子下坠他便张开大嘴死命咬住岩壁尖角右脚足趾顶住岩石

    这才撑住巨大身体。哈不二看在眼里纵然敌意再深也不敢再出言嘲讽。喃喃只道:“怪物……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万籁俱寂中只闻山风呼啸其他别无声响。此时秦仲海已爬上十来丈陡然间一阵狂风刮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便摔落下去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言二娘更急忙奔去接应。

    便在此时一条绳索从山顶飞降而下套中秦仲海的腰间登时阻住了下坠之势。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止观却是微微一笑道:“方老师在北坳处等着我们。他怕大家爬山辛苦这才放了绳索下来咱们这就上去吧。”

    他簇唇作啃霎时又是一道绳索降下正落在众人面前。哈不二低声咒骂:“讨厌鬼明明有绳索早不放晚不放却偏偏选这时候放。”此时众人纷纷攀缘而上欧阳勇斜了哈不二一眼呜呜低吼两声似问他愿否上去。哈不二呸了一声嘟着一张兔子嘴往前一跳便也攀爬上去。

    有了绳索倚仗攀山自然轻松许多那绳索中间打结一块块突了出来有如脚蹬一般脚下既能使力攀缘更是加倍容易了。

    也不知攀了多久只觉风势越来越大几次把绳索吹得打横飘起天幸众人身怀武艺只牢牢抓住绳索这才没给吹落下去。秦仲海倒是轻松省力他身子给绳索吊住不必用力便能缓缓上升哈不二心下生羡只想跳了过去抓着绳索顺势上峰但此时身在高处他轻功根柢有限自也无胆去试了。

    攀爬许久距山脚已有数百尺之高众人攀爬已久已感支撑不过一见眼前有处平台急忙攀上歇息。诸人疲累之余俱都在地下各自气喘不休连那止观功力不弱也在打坐顺气。

    过了半晌止观调匀气息他将秦仲海扶起手指前方低声道:“秦将军你师父就在前面过去找他吧。”众人听了这话都知方子敬已在眼前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前方不远处又有座峭壁上头小小一方平台看来“九州剑王”便在那儿了。

    哈不二惊道:“老天爷!又要咱们爬了么?”止观摇了摇头道:“方大侠只见秦将军一

    人还请快些过去吧。”

    秦仲海仰天大叫单脚跳跃直直奔向峭壁霎时身子扑上峭壁便如疯狗般乱咬乱爬起来。

    先前秦仲海之所以能爬上悬崖十来丈靠的全是一股血气只因言二娘被兄弟责难秦仲海不愿她受人轻侮便死也要替她出头也是为此尽管病体孱弱残肢断腿仗着血性仍能逐步爬上。只是此刻不比刚才双肩非但流血不止全身气力更已用罄要他如何能有寸进?

    言二娘见秦仲海狂吼不止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她心下惶急顾不得止观先前的吩咐当下一个健步奔出来到秦仲海身边将他放在自己背上便往悬崖攀去。

    止观看在眼里却也不来阻拦只摇了摇头叹道:“病由心中起……身体残废也就罢了倘连心都残了便神仙也救不得……”

    陶清等人听不懂玄机禅语只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话。言二娘背着秦仲海靠着双手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平台。

    言二娘抱着秦仲海此时两人身在高处风雪交加四下雾气茫茫丝毫不见方子敬的人影。她见秦仲海上身赤裸满是鲜血只在颤抖不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提声便叫:“方老师!你在哪里啊!”

    她叫了良久风声劲急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更无人回答自己言二娘摇了摇头又慌又急间只见山壁内侧有处洞穴似可躲避风雪当下将秦仲海搬入洞里先躲上一阵再说。

    两人行入洞中只见洞里黑暗深邃此时虽在白日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言二娘打着了火褶弯下腰去只想找些枯枝干柴好来生火取暖。

    言二娘正自探看匆见前方立着一双脚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看来竟有人隐在洞中。言二娘心下大喜不及细看抬头便唤:“方老师是你么?”

    火折映照那人的面貌映入眼帘言二娘登时傻住了眼前那人不是方子敬却是一名小小孩童只见他垂看着自己目光黯淡脸上神情甚是悲戚。

    言二娘大吃一惊:心道:“深山峻岭怎么冒个孩子出来?”她心下诧异手上火褶便要落下正在此时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把接住了火褶。言二娘定了定神撇眼望去只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肩上看他痴痴望着那名孩童好似伤痛至极。

    言二娘惊道:“怎么了?你识得他?”

    秦仲海悲声道:“他是我大哥!”蓦地泪水夺眶而出。

    言二娘见他忽然落泪又称一名稚童为兄忍不住吃了一惊不知这孩子究竟有何古怪。她转头去看火光照下只见那孩童面色惨白脸上覆盖薄冰腰间更有处伤口似是枪弹所伤。洞中虽然火光黯淡那伤处深入脏腑仍是清晰可见。言二娘霎时懂了原来这孩童早已死去只因身在雪山寒地尸才得以保存不坏。

    陡见冰尸言二娘纵然战场出身:心中仍感惊骇她全身抖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究竟是谁?”

    匆听洞外传来一声叹息道:“秦文长秦文远一长一幼两人都是秦霸先的公子。这孩童便是秦文长死时年仅十二岁。”陡听说话言二娘急急回头过去只见一名清秀高瘦的老者跨入洞来手中提着一只火把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到了!

    言二娘当年也曾在山寨待过自然认得这位绝顶高手猛一见他登时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方先生!”

    火光明艳映得洞中一片血红。方子敬将火把插入岩缝行到那孩童身边道:“当年我赶赴秦府想将你全家接出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满门老小中只活了一个孤儿文远那便是你了仲海。”言二娘心下震动:“果然秦将军是老寨主的儿子本名还叫做文远。”她侧目去看秦仲海只见他紧泯嘴角低头不动脸上神情极是痛苦。

    方子敬指着那孩子道:“仲海这里站的便是你亲哥哥。三十年来我没让他下葬便是待你知悉身世后能来此地与他相认。”他取出三只火褶一一点燃放在地下说道:“这孩子死时只有十二岁倘若还活在世上也该有四十来岁年纪了。你从未祭拜过他现下拜吧!”

    言二娘细看那孩子的面孔只见他双目迷蒙脸上满是痛楚想来死时心里定有什么不舍她原本甚是害怕这具童尸此时心中隐隐出了怜悯之意倒也不再觉得害怕。

    秦仲海缓缓跪下仰望那名孩童忽然之间鼻端出现一股泥涩的气味这味道好生熟悉那是青苔的味道他在秦家大宅时便曾闻过。秦仲海脑中一片晕眩霎时煎熬难忍竟然呕吐出来。

    言二娘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秦仲海抹着嘴边的秽物低头咬牙想起家门怨仇无一得报霎时满面都是复仇怒火厉声叫道:“师父!我大哥死得这般惨我便算丢了性命也要杀光仇家让他满门鸡犬不留!”

    方子敬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狠话前先抬头看着你兄长。”

    秦仲海心下一凛仰头望着那小童冰霜冻结那孩子面上肌肉早已僵硬但神色中那股悲悯不舍还是清楚可见。

    方子敬道:“看出来了么?他死前在想些什么?”

    秦仲海身子震动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方子敬叹道:“这孩子年方稚弱死时不过是个小小儿童。怜他如此年幼生命走到最后一段路:心里却还挂记着一人。那人比他更加弱小可怜犹在襁褓之中……仲海啊仲海你告诉我这孩子挂记的人是谁?”

    秦仲海心中震荡已极霎时泪如雨下大哭道:“大哥!仲海已经长大成*人回来看你了!”

    秦仲海满面泪水大声叫喊紧紧抱住那孩童的尸身。他身子长大那孩子给抱在怀里真似婴孩一般。言二娘深受触动忍不住也是哭泣出声。

    秦仲海抽噎难忍他颤抖着右手欲待抚上兄长的眼皮但手上就是抖得厉害竟然盖之不下。方子敬缓缓伸出手去按住秦仲海肩头一股温和的内力行去登让他不再颤藉着火贪一刀的热气那孩子僵硬的眼皮慢慢软化终给秦仲海阖上了。

    众人心下感伤各自低声祝祷忽然之间只见那孩子双目渗出清水看在眼里仿佛流泪一般。三十年前他舍命带走的婴孩如今已长成猛虎般的高壮男子回来此地祭拜自己。这孩子倘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众人虽知这是冰雪为热气所逼这才融解渗出但此时此景这两行清泪陡地滑落真如显灵一般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为之鼻酸秦仲海更是放声大哭。言二娘心下凄然便也过来祭拜一番。

    埋好了尸众人走出洞外此时已到傍晚山风凛冽太阳西沈远处五宝大雪山缤纷瑰丽真似宝玉一般。崖下云海千里变幻莫测。当此美景言二娘却无心多看她搀扶着秦仲海见他满面肃杀神情狰狞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只言片语。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云海忽地双臂张开朗声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阳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红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狱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时放声狂啸脱口喝道:“天下!”言二娘听他忽霹雳吼声登时吓了一跳心惊之间却也不敢放开手只管低头忍耐。

    众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肃穆道:“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掉仲海当年你执意要投效朝廷现下可曾后悔?秦仲海闭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众多好友的面孔他睁开双目摇头便道:“大丈夫生死无悔何况弟子十年间痛快度日今日纵使残疾一生亦无后悔之处。”

    方十敬伸手入怀取出一团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时山风强劲刮面如刀那东西却仍缓缓向前飞行足见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极。

    秦仲海伸手揪住将破布展了开来言二娘急忙凑头来看待见旗面上写着一个血红的“怒”字登时大吃一惊叫道:“这是怒苍军旗!”

    方子敬缓缓点头道:“这面旗帜便是秦霸先留下来的遗物自今而后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着布旗神态甚是激动却又不知该收到哪儿只紧紧抓着不放。言二娘面带怜悯叹道:“来把旗子给我吧。”当下轻轻扳开秦仲海的手掌将旗帜收入了怀里。”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你本名叫做文远。仲海二字乃是为师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见秦仲海摇头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写了道:“伯仲叔季仲这一字点明你上头还有个兄长。海这一字里头有个母亲便是要你记得死去的亲娘。”他凝视着秦仲海问道:“现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长到三十几岁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远的含意甚且牵涉了家门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亲人血仇:永铭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终生不改。”

    方子敬不见喜怒复又道:“怒苍山创立十四年以来你父亲曾经来看过你三次他亲手送来这面军旗的那年你只十四岁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后一次相见”秦仲海心下一凛道:“我父亲来看过我?”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每年中秋前后师父都会给你些铜板让你去镇上市集玩要你还记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记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时你每回拿了铜板定要去买什么?”秦仲海嘴里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颔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爱吃。”

    方子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个卖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亲。”

    秦仲海脑中嗡地一响颤声道:“甜糕大叔这……就……就是他?”方子敬点头道:“每回你爹爹过来看你便会先在山脚下乔装打扮再提一担甜糕过来。趁着你买糕吃的时候便来跟你说上一回话。”

    秦仲海呆呆听着眼前浮现出一个小老头笑吟吟地递给自己一块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难怪那老头那么罗唆……哈哈!哈哈!原来是老子的爹啊!”他笑着笑泪水却从睑颊旁落了下来。

    言二娘一旁听着只感诧异她低声问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么这般奇怪?他怎么不点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认?为何要隐瞒自己的来历?”

    方子敬道:“秦霸先这么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儿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终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隐瞒。怒苍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潜龙军师知道此间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泪回想父亲一生事迹他上山造反震动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实是了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满心骄傲双手握拳朗声道:“师父!爹爹很爱我对不对?-

    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没回答。他仰望峰顶面色却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问本是兴之所至却没想到师父的神情竟会变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纳闷父亲爱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语: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师父我父亲很爱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绝便像这座珠母朗玛又高、又沈、又冷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总藏着一些事情没人猜得透……仲海你父亲究竟爱不爱你师父无法代他回答……”说着叹了口气目光更见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随着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玛宛若巨人正自俯视着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还能感觉到什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永远不能见面的人……

    言二娘见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声劝道:“秦将军我认得老寨主他是个慈祥的人向来爱护晚辈……你是老寨主的亲生儿子他定很爱你的……”

    晚霞照来四下昏沉秦仲海与方子敬各怀心事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有言二娘在那低声劝慰方子敬也不过来打扰过了良久方才走到秦仲海面前沈声道:“你过来让师父看你的伤。”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当下缓缓起身。此行千辛万苦只为过来治伤现下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想到复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着秦仲海便让他跪在师父脚边。

    方子敬低下头去察看他肩头的伤势看了良久只在低头沉吟并不说话。

    言二娘心下担忧秦仲海自也又惊又怕深恐师父说出“没救”二字那自己这生就算完了。

    秦仲海等候良久不见师父说话当下鼓起勇气道:“师父若是有话但请明说。仲海禁得起打击。”他喉头干渴这几句话说得直是嘶哑之至。

    方子敬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师父也不隐瞒了·你琵琶骨被穿内息不能贯通背俞肩胛诸大穴尽皆受损。左右井兰、养心、凤池、肩灵、乔肋不能复用。秦仲海听了这话一时哑口无言跌坐在地已是面如死灰。

    方子敬毫不留情顿了一顿又道:“此伤非只断骨尚且损伤十二正脉世间无药石可治。你此生已废别说使刀动剑便是双肩使力也不能过五斤日后天寒时风湿酸痛尤其难忍。”

    言二娘心生不满秦仲海便算无药可救也不该这般明说这不是要硬生生逼死他?她掩住双耳尖叫道:“别说了!”

    方子敬不去理她迳自向秦仲海道:“你虽然残废了但性命还留着总算能保存秦家的一点骨血。为师点你一条活路一会儿我命止观送你离山找处乡下地方安居从此隐姓埋名传宗接代再不问江湖事也算尽了为人子孙的孝道。你说如何?”

    言二娘听这条路如此无奈登时啜泣起来。秦仲海听了师父的规劝却只抬头向天两眼睁得老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子敬见爱徒面无人色便道:“你心意如何?”

    秦仲海忽地纵声长笑他斜望方子敬森然道:“师父啊你大老远把我弄来鸟斯藏便是想说这些废话么?”方子敬哦了一声道:“你这么说话又想如何?”

    秦仲海仰天狂啸厉声道:“杀!”

    言二娘闻言大惊秦仲海明明身体重残但此刻匆尔脱出杀字竟似鬼哭神号仿佛武林问便要腥风血雨一时间竟让她冶汗涔涔而下想要说话劝阻却又不敢。方子敬冷冷地道:“小子你重伤残废还想杀谁?江充么?”

    秦仲海吐了唾沫在地不屑地道:“狗样杂碎焉值秦某一刀?”言二娘呆住了喃喃地道:“那……那你要杀谁?”

    夕阳满天照得峰顶一片赤红秦仲海双手紧紧握拳暴吼道:“上苍!”

    言二娘尖叫一声往后退开几步全身只在抖。方子敬却是个偏激的听了徒弟疯也似的怒吼仍是不惊不惧微笑便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顶撞穹苍上帝?你不怕天谴么?”

    秦仲海斜起浓眉回望着师父霎时掀开额上乱露出了血红的“罪”字秦仲海虽没说话但意思甚是明白若真有天谴他已经领教过了。

    秦仲海仰望苍天不作一声。忽然之间只见他虎目红泪水滚滚而下大吼道“老天爷!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他内心激荡只是放声大喊那谷间回音不断满是悲愤叫声。言二娘急忙抢上将他一把抱住也是大哭起来。

    方子敬静静听着两人痛哭只是不置一词。他待秦仲海声嘶力竭便笑道:“小子别再哭了。

    师父教你武功便是让你成天哭哭啼啼么?·”秦仲海听了师父的嘲笑霎时怒火烧起把泪水一收反瞪着师父大声道:“残废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幸灾乐祸了。”

    言二娘原本泪流满面听了这对师徒的对答忍不住也是目瞪口呆这两人说话非但毫无礼数甚且难听无比也难怪秦仲海平日里总是狂放不羁对谁都是没大没小原来对自己师父也是一个模样。

    所谓知子莫若父方子敬与他师徒之亲自然深知秦仲海的性子先前那般冷语嘲讽纯是要激一激徒弟让他别再怨天尤人。待见徒弟又恢复勃勃生机当即一笑说道:“要你哭你便笑你这家伙打小便是个混蛋。也罢你既然不愿下山养鸡养鸭那为师便再引你一条路走只不知你这小鬼有胆否?”

    言二娘不知方子敬还有什么古怪主意:心里隐隐害怕。只是秦仲海早想自杀哪管什么死路活路只要不让他养鸡养鸭什么都成。他斜目看了方子敬一眼却是点了点头。

    方子敬微微一笑手指珠母朗玛道:“不想下来那便上去吧。珠母朗玛与天同高你心里若有话想与老天爷说那便爬上峰顶去喊上帝自会听见你的不平。”

    秦仲海闻言震动他顺着师父的指端向上看去只见峰顶雾气飘摇杳无人烟正是与天同高的绝境。秦仲海自知身体重伤万难攀爬山峰:心惊之下便又往山下探看只见峡谷溪流淙淙绿意盎然却是一片温暖祥和。

    方子敬见他犹疑当即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微笑便道;“上去还是下来自己选吧。”

    四目相接秦仲海见师父眼光中隐隐有着轻视之意他嘿地一声已知师父在激自己霎时冷笑道:“***师父你要老子爬这鬼山明白说了便是又何必唠唠叨叨说这一大篇废话!”

    师徒两人相互凝视霎时一起放声狂笑。言二娘不知他们师徒在搞什么把戏心里只是担忧。

    营火堆中秦仲海赤裸上身俯身跪地众人在一旁围观只见方子敬取出细长尖针往秦仲海背后大穴一一插下。长针一根接着一根直直通入经脉却不知要做些什么。

    哈不二满心纳闷低声问向陶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是在治伤么?”陶清嘘了一声放低了喉咙细声道:“秦将军要去爬山。”

    哈不二吞了口唾沫惊道:“爬山?爬得还不够高么?”陶清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听大姊说秦将军要攀上举世第一高峰。”

    哈不二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山峰只见峰顶高耸入云此处已在千丈高地那峰顶又比此处高上百倍哈不二哑然失笑摇头道:“搞什么?这山峰高成这般没事干啥爬上去上头很好玩么?还是上面有什么神仙鬼怪能替这家伙治病?”陶清面露迷茫叹道:“听方老师说如果秦将军爬上去就可以和老天爷说话。”

    哈不二噗嗤一笑道:“鬼话长那么大没听过那么蠢的事。”

    话声未毕四道目光瞪来却是止观与言二娘怒目来看哈不二吓得连连摇手不敢再说了。

    说话间方子敬插针已毕口中说道:“你琵琶骨被穿经穴已毁内力无法运转周天。为师现在替你针灸八大输穴打通内关、公孙、后溪、申脉、外关、足泣临、列缺、照海贯通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大脉使你内息暂得通途不受生理所制。”

    言二娘闻言大喜道:“可以运使内力?那不是病好了吗?”方子敬摇头道:“银针一起内力便断。”跟着向徒儿道:“你运气试试。”

    秦仲海调匀气息从止观手中取过钢刀双手抓住刀柄依言吐纳运气霎时间只听他放声惨嚎已然摔在地下身上插针处鲜血长流神态痛楚之极。

    言二娘大惊她尖叫一声便要奔上相扶止观已将她一把拦住低声道:“别急方老师有他的用意。”

    方子敬命秦仲海爬起道:“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大脉不相统属内力万难通关咱们靠着银针会合经脉自属逆天行事只要运气使力身上便会痛苦异常。”当下再次吩咐:“你若真有决志登顶那便再次使力。为师想看看你的气魄。”

    秦仲海依言爬起他眼望山峰气忾陡生霎时再次力只听惨叫声撕裂夜空仿佛身受酷刑。言二娘不忍再看掩面哭道:“你们师徒俩在想什么?为何要去爬那险峰啊……”

    正哭泣间忽听众人大声惊叫言二娘急忙去看登时低呼一声只见秦仲海手上钢刀更已燃起熊熊火光事隔月余火贪一刀竟然重现人间!

    秦仲海见她哭泣不止当下忍住了疼痛走到言二娘身边微笑道:“别哭了你瞧老子不是好端端的?”言二娘又惊又疑又喜又悲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好、一下子坏的……”秦仲海哈哈一笑只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神色甚是温和。

    方子敬走了过来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若想攻顶可得尽出。等明日这个时辰你身上的银针便会自行脱落。届时变回废人为师的可就爱莫能助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多谢师父了。徒儿重残已久能做一天的老虎胜过三十年的残废此生了无遗憾。”他转头看向言二娘柔声道:“二娘劳烦您吩咐弟兄替在下准备一壶水几个饭团我要过去了。”言二娘颤声道:“你真要登顶?”秦仲海咧嘴一笑却是点了点头。

    言二娘心下惊慌大声道:“你既然要去不如我随你上峰!”

    方子敬拦住了她摇头道:“这峰顶太险贸然过去有死无生。你不必枉送性命。”

    言二娘尖声大叫怒道:“你也知道上头险恶那你又为何要他过去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究竟上面有什么?有神还是有鬼?”

    方子敬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上面有天。”

    言二娘又气又恨只当自己遇上了疯子把脚重重一顿霎时掩面奔开。

    风声潇潇夜幕低垂只见月光照在珠母朗玛峰上更显得凄冷孤高秦仲海临行在即忽起叹息之意他转过头去向众人逐一凝视。

    眼前这群人奔亡多年无论武功高如宗师方子敬还是低如厨子哈不二三十年来都如丧家之犬一般暗无天日的过活。秦仲海回想自身沈沦的历程不到半年他从威名赫赫的朝廷命宫摇身一变也成了现下这个亡命天涯的残废。他心中感慨良多无限疑惑无尽无奈再再等着解答。

    秦仲海向陶清、止观等人逐一拱手说道:“承蒙诸位高义相助让在下得见业师感激不尽。倘秦某不得归来明年今日请焚上一支香便知心意。”

    “铁牛”欧阳勇走了上来递过一柄钢刀跟着打了几个手势陶清解释道:“欧阳大哥说这柄刀很是锋利也许攀峰时有些助益。要将军尽管拿去用。”

    秦仲海点头称谢正要缚在腰上忽然方子敬走了上来亲手替他缚上腰间。他不愿外人见到脸上神情身子只背对着众人更不瞧上秦仲海一眼只低头专心缚刀。

    秦仲海望着师父的面孔:心道:“其实师父舍不得我却还怕别人见了笑话。”

    他师徒两人都是倔强傲性名为师徒其实谁也不让谁。小时候秦仲海与师父赌气常常三五天不吃饭逼得方子敬把他吊起来毒打但不论如何毒打都是无用秦仲海说不吃便不吃每回方

    子敬都靠激将法得手否则秦仲海老早饿死了。

    秦仲海回思往事想起师父年老自己若死于道中他晚年必定寂寥难受。秦仲海心下一个激荡猛将方子敬抱住低声道:“弟子不能尽孝师父自己保重。”方子敬摇了摇头嘱咐道:“别想这些身外之事只管专心上山。记得珠母朗玛乃是人间第一圣地没到峰顶前绝不可半途而废。”

    秦仲海听他吩咐得郑重登时微微一笑道:“峰顶上到底有什么?真***有神么?”

    方子敬摇头道:“你去了便知不必多想。”

    此行非但要徒手攀登神女第三峰尚且要在一日内登顶否则路上银针脱落复为废人可又徒劳无功了。

    时值四月暮春天候变化多端月光照下只见山顶雪花纷飞似有狂风暴雪肆虐众人看在眼里都为秦仲海担忧。

    性命堪忧秦仲海却只笑嘻嘻地不以为意仿佛送死的不是他一般。他左右探看只想找言二娘说个几句话这女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秦仲海摇了摇头更不多言霎时左手持杖腰悬钢刀转身便行。

第六章 神女第三峰

    劲风扑面大雪及身酷寒之中秦仲海只是默默上山。

    自残废以来人生陡遭巨变秦仲海靠着倔强之气朋友屡次出手相助这才得以存活下来。只是要逃过死神的追捕简单若要平心静气的活下去那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秦仲海是个豁达的人断腿折肢身心俱碎这些都打不倒他。倘没遇上故人机灵的他也有活命之道日后便算躲入乡下装疯卖傻行乞维生也能勉强活下来。然而机缘巧合也不知上天是可怜他还是捉弄他先让他遇上了言二娘后又撞见了卢云连番遇上这些不该见也不想见的人终于把他逼到了绝境。

    人生便是这样看似幸运其实骨子里的辛酸又有谁知?自己非但成了废人面对昔日的友人还得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人一般秦仲海便算豪迈百倍面对这种锥心之痛却也难以自处。

    眼前的情势很明白两条路摆在眼前他是要上去峰顶还是要下来凡间?秦仲海这几个月来饱受苦难也是心中悲愤已极自命不凡的他选了第一条路他要登顶问天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大难事。他要验证一件事他即使废了也比别人更狠、更强。他要告诉自己告诉世人告诉一命换一命的大哥他这辈子没有白活。

    爬上峰吧至于峰顶有什么、没什么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最好上面有只妖怪把残废的他生吞活剥省得自己还要跳将下来那可麻烦多了。

    活要活得痛快俐落死要死得轰轰烈烈当年坐在马背上心里便是这个想法感谢师父让他以猛虎之身赴死他可不想做个窝囊废。老天爷什么的呵呵随便吧。

    山路崎岖秦仲海走了一阵虽说经脉已通但毕竟身上有伤内力大退慢慢地右腿隐隐麻肩膀也是疼痛不已。他脚下一个不留神陡地一滑只摔了个狗吃屎。秦仲海倒在地下已是疲累不已当下笑骂道:“***早知便带几壶酒上来便死也做个醉鬼。”

    他咒骂两声正要爬起身来忽然一枚石子飞了过来当场打在他脑门上秦仲海摸着头上的肿包怒道:“***!谁暗算你老子!”

    说话问又是一枚石子飞来秦仲海慌忙欲闪但那石子来路却是曲折回旋陡地又中头顶秦仲海大怒欲狂暴喝道:“操你奶奶到底是谁戏弄祖宗?”

    风声呼啸中只听一个女子叫骂道:“混蛋东西!连两颗石子都闪不过你还神气什么?”

    秦仲海听出这是言二娘的口音霎时目瞪口呆惊道:“是你这疯婆子?你来做什么?”

    话声未毕果见一名女子从路边大石飞身出来对着他脑门就是一个暴栗嗔道:“笨蛋!我是来陪你的!”

    秦仲海惊道:“陪我?我很忙哪没时光干那档事啊!”言二娘啐了一口满脸羞红怒道:“你胡说什么?”她情急生智登想了个情由骂道:“你在客店住了好久还害得我把店烧了一共欠我一百万两银子你没把钱还清楚姑娘怎能放你去死?”

    秦仲海笑道:“照啊!所以你想跟着我一起去找阎罗王收帐了?”

    言二娘呸了一声道:“晦气说话也不捡好听的。”她塞过一只包袱道:“里头有几个饭团还有一瓶烈酒怯寒咱们先吃喝一顿一会儿再商量怎么爬山。”秦仲海哈哈大笑翻身跳起道:“行!早想做个醉鬼天幸你给送酒来了。”

    大雪随风飘至风势着实惊人一个不慎便会给吹下山去两人找了处大石躲在后头吃喝天气寒冷言二娘伯秦仲海伤重不支还没上峰就病倒了便让他挨着自己取暖。

    秦仲海喝了几口冷酒吃着烧鸡笑道:“怎么样?你不吃么?”

    言二娘摇了摇头她见秦仲海吃喝得十分香甜又见他身子颇能移动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心里也甚高兴。她拿出一只饭团送到秦仲海手中问道:“到底你师父在想什么?为何要你攀上峰去?”秦仲海耸了耸肩道:“管***反正我师父明的暗的便是要激我上去。谁知他在想些什么?”

    言二娘露出不满的神情道:“方老师打以前就是这样谁都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秦仲海笑道:“可不是吗?那老疯子最是古怪我打小便给他揍一看他眉毛挑起便知要倒楣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看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是满口粗话一幅调皮捣蛋的模样小时候准是坏得不像话活该被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是越打越顽劣天生的坏胚子。”

    两人说笑一阵言二娘忽然眼眶一红道:“秦将军我不要你死。”秦仲海见她珠泪欲垂心下也甚难受他轻抚言二娘的脸颊微笑道:“快别这样了我也下想死啊。”

    言二娘叹了口气想起方子敬与他的对答: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她紧挨着秦仲海低声问道:“秦将军你相信神吗?”

    秦仲海哈哈一笑脱口便道:“神个屁老子便是神!”听了这等狂言言二娘大惊失色惶恐道:“你……你不是真的疯了吧?”秦仲海见言二娘吓坏了情知自己这番狂言惊吓她了当下歉然一笑柔声道:“对不住了我打小便是这等口无遮拦说不定真有神吧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问道:“你呢?你相信神么?”

    言二娘连连颔道:“我希望有神。每次我经过寺庙都会进去烧香祈祷。”

    秦仲海哈哈大笑:“真是去烧香拜佛?还是去顺道偷吃供品啊?”言二娘听他说话轻薄霎时大怒顾不得局面险恶狠狠拧了他一把怒道:“那是你啊!怎么赖到我身上了!”

    秦仲海哀哀叫疼道:“好算我说错了你专往庙里跑不是要偷吃供品却是……要……嘿……”他本想牵扯到和尚身上去待见言二娘目光凶狠只得把话吞下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秦仲海见言二娘真的生起气了身子离得他远远的便赔罪道:“好妹子好姑娘是我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小美人上庙里做什么?快跟我说吧。”

    求了半晌言二娘终于叹了口气她看了秦仲海一眼低声道:“你还记得么?我大哥怎么死的?”秦仲海心下一凛叹道:“怒苍山惨败令兄惨死战场之上。”

    言二娘哽啊出声垂泪道:“我每回到庙里都在烧香祝祷希望大哥死后能上极乐世界。等我以后死了终于能再次见到他……你知道么我看到你抱住你大哥的模样我心里好难过秦将军为什么咱们就这么苦命……”说着说登时哭出了声。

    秦仲海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言二娘的手掌眼中全是安慰之意。

    言二娘叹道:“当年一埸大战让我夫君下落不明也许……也许我这辈子是找不到他了。只是不管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总希望老天保佑让他有个平安归宿我也心满意足了下……”说着慢慢侧过头去靠在秦仲海怀里。

    这些日子两人甚是亲昵此时言二娘这般说话更似打消了寻访丈夫的念头秦仲海听在耳里自知心意。他把言二娘抱入怀里轻抚秀稍作安慰。言二娘则是低低啜泣只把脸蛋儿藏在秦仲海怀中背心起伏不定。

    秦仲海伸手抱着她心下却暗起叹息之意。想道:“看她这个神色那真有心和我一块儿度日了。唉……可我残废一个便算此番活着登顶以后也还是个废人。除非……除非山顶有什么神仙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想着想忍不住烦乱起来原本此行上山已有豪迈赴死的壮志哪知此刻竟会心神不宁。秦仲海低头沉思:心里隐隐生出期待只盼峰顶真有造物大神能把自己一身武功赐还那真是无限恩德了。

    两人歇息一阵便开始攀缘上山。他二人身在山峰北麓地形远比南麓险峻行不半里地势极陡已无道路可供行走山道间更是满布积雪滑溜不堪。山风狂劲刮面如刀又兼空气稀薄这番劳累只逼得秦仲海气喘吁吁言二娘俏脸通红。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疲累之余自是大口吸气但那空气干冷异常好似冰刀入胸一入肺里立时化为剧烈的干咳更让人痛苦难熬。秦仲海担忧言二娘低声道:“你回去吧别跟我犯这等险了。”言二娘听了劝阻霎时目露怒色她拔出腰间的柳叶刀冷冷地道:“你再说这种话休怪我一刀杀了你。”

    秦仲海见她神色凶狠倒也不敢再存轻视之意只得干笑道:“算你厉害。我可斗不过你。”

    再走半时辰两人渐渐懂了这珠母朗玛攀爬之难不在一个高字而在种种天然绝境的考

    验。两人虽然身怀武功秦仲海也得师父打通经脉恢复不少内力但大雪及膝狂风吹拂行走极是费力再加酷寒催心空气极其稀薄每走一里路便得耗费无数内力除非是绝顶高手否则万难在一日夜之间攀上峰顶。

    又攀一个时辰已在半夜时分此时星月无光两人身在高处只觉风势转烈大雪扑面而来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言二娘知道风势太强当下眯起双眼躬身行走但几次狂风吹来还是险些给掀倒在地。言二娘心下担忧提声便叫:“秦将军!风雪太大了!咱们先避上一阵!”

    秦仲海虽在前头数尺但风声如雷呼啸而过根本听而不闻言二娘窜到他身边喊道:“秦将军!”秦仲海回过头去大声道:“怎么了?”

    言二娘正要回话便在此时猛听她尖叫一声身子竟尔直直摔落下去!

    秦仲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只见言二娘脚下竟是一道冰缝下头竟是万仞深渊!先前秦仲海不觉有异哪知脚旁半尺处竟有这等玄机?他慌张之下不及细想急忙伸手出去一把抓住言二娘手腕。狂风直扑而来风势强劲无比几把两人一起吹落冰缝。

    秦仲海狂吼一声举起腰刀运起刚劲锵地一声巨响刀锋直入地下岩石半尺之深靠着这一刀之力总算稳住身形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言二娘拉着秦仲海的手腕身形拔起已然跃上。她心有余悸只在秦仲海身边喘息不止。此时风声狂啸暴雪袭身两人不过停留半晌便成雪人一般、秦仲海附在言二娘耳边大声吼道:“道路太险了!你紧紧挨着我别要乱跑!听到了么?”

    言二娘生性要强本想回嘴反驳但想到秦仲海此行已甚艰难自己绝不能成为他的累赘当下乖乖闭上了嘴只管低头行走。

    此时山路越来越陡峭风势更是猛烈至极两人无法直身行走秦仲海自也舍下拐杖手足并用一路爬将过去。满天风雪间匆见前头一块大岩石阻住了去路秦仲海伸手攀越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把他掀倒在地。秦仲海气喘吁吁抬头仰上霎时瞠目结舌只感心惊无比。

    言二娘见他仰天摔倒急忙爬到他身边大声问道:“怎么了?”

    秦仲海苦笑一声伸指向上比了一比言二娘抬头一看一时也惊得呆了。黑夜间面前矗着一座巨大岩壁黑黝黝地直通天顶不知有几百丈高。

    两人极目望去都感心惊先前坡道陡峭却仍有路可走可眼前若攀上峰顶非得攀越此

    处峭壁不可只是此刻风雪交加气候严酷却要如何徒手攀越?

    直到此时二人方知珠母朗玛约可怖之处他俩不曾攀爬山峰不知山道的种种险难今日见识了方才明白登山有如比武其中艰险困难处绝不逊于高手较量。

    眼看险关难过秦仲海不敢强攻当下拉着言二娘擦了处岩缝挤入。二人身在高山寒地气候酷寒只要稍一不慎便生冻疮两人顾不得嫌疑只得紧紧相拥取暖免得还要耗费体力御寒。

    佳人倚怀娇喘细细秦仲海侧头望外只见狂风暴雪不断丝毫不曾缓歇。他皱起浓眉摇头道:“这山壁滑不溜手风势又这般大咱便算武功不失要爬这峭壁也非易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退回去么?”言二娘缩在秦仲海怀里只感暖烘烘地连动也不想动上一下一听秦仲海有意打退堂鼓忙道:“那好既然攀下上峰顶咱们这里歇一阵等风雪小了这便下去吧。”

    秦仲海哼了一声冷笑道:“二娘你可知晓为何你复兴不了山寨?”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张大了凤眼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秦仲海见她怒不愿多起争执摇头便道:“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言二娘见他皱眉不语更是大怒伸手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大声道:“把话说清楚你方才说我复兴不了山寨那是什么意思?秦仲海适才一个不慎竟尔说话刺了她自觉有愧摇手便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在意。”

    言二娘尖叫一声伸手把秦仲海推开自行跃到风雪中大声道:“你胡说!你根本看我不起对不对?只因我是女人家你就把我当笨蛋、当弱小当永远成下了气候的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秦仲海急忙奔了出去歉然道:“是我说错了。请你原谅我。”

    言二娘大哭道:“我不原谅你!谁受不得半点挫折?谁复兴不了山寨?是你还是我?你们男人残废了打仗输了就一味要死要活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女人的处境了?自私凉薄无耻之尤!”此时风雪狂啸稍一不慎便会给卷到山下秦仲海不理她喊些什么只管连连哈腰大声道:“妹子啊现下什么局面了你还在什么威?快快过来好不好?”

    言二娘见他一幅对付小猫小狗的神气心下更是狂怒当下戟指回骂:“秦仲海你给老娘听好了!山寨没我小兔子他们早就死光了哪轮得到你在这指东道西!你张大你的小眼睛给我看清楚!”言二娘又恨又气之间忽然往山壁扑去霎时手脚并用迳自朝岩壁攀爬起来。

    秦仲海缩在岩下看着只见言二娘身子轻盈虽在风雪间居然攀上了丈余秦仲海目瞪口呆之余顾不得自身安危只得追了出去直往岩壁攀去。

    两人爬了一个时辰言二娘只是一言不拼命往上攀爬。秦仲海见自己已在百丈高黑暗间伸手不见五指那岩石摸来真比冰块还要冷上百倍稍一抚触便升疼痛之感何况还要用力攀爬?秦仲海几次想要赶到言二娘之前但因狂风大作却都不得其便只得挨在她脚下攀动。只是书二娘不曾习练火贪刚劲少了烈火般的内力护身决计支撑不久稍不留神便会摔到万丈深渊之下秦仲海想到此节:心下只是担忧。

    又攀十来丈果然言二娘身形凝住再也攀不上半寸了。秦仲海知道她体力已尽当下往上用力一撑单脚抵住岩石左手牢牢抓住尖角大喊道:“二娘过来抱住我!让我带你上去!”言二娘犹在悲愤只紧紧抓着山岩哭道:“我不要抱你!我宁愿摔死山下做个人人敬重的死尸也不要受你的活气!”

    秦仲海啧了一声大叫道:“二娘别闹了!快快抱住我!”言二娘满脸倔强硬是不依只管抓住山岩丝毫没有移动身子的意思秦仲海靠了过去两人身子相贴额头相抵秦仲海睁着一双虎目凝视着言二娘。

    二人呼吸相闻近在寸许言二娘给他的目光逼视只是别开脸去不做理会。秦仲海附耳过去低声道:“咱们照战场上的规炬不别扭不动气。我现下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便立刻投降下山从此只当个残废终身不动刀剑。”他不待言二娘答应立时数道:“一……二……”

    那个“三”字还没数出言二娘已是心中一软想起秦仲海重伤残废此时赌命上山自己怎好再害他?霎时身子扑出纵身入怀已牢牢抱住秦仲海。

    秦仲海心下甚喜正要说话匆在此时只听头顶轰隆隆地竟尔出现巨响。两人抬头一看面色俱都惨淡只见头顶黑压压地一片竟有大雪崩落。

    峰顶雪崩势道何等厉害若给正面撞了定会给压在积雪之下成为千年不化的冰尸。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缩在秦仲海怀里尖叫道:“我们死在一起!”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师父啊!你帮我打通多少内力这下可得见真章了。”他提起钢刀护住头顶仰天暴喝道:“龙火噬天!”

    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使出热气扑天护住了二人当先雪块给热气一逼尽为水雾但岩石仍是不绝落下全数打在刀刃上秦仲海自知若要撤招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当下全力行功不敢稍有怠慢。只是如此使力丹田立生痛楚背后插针处如火之焚筋脉更是酸疼紧绷好似随时都要断裂。

    秦仲海重伤之下内力有限实在无法这般使力但此时若不全力一搏难道要死在这里?他咬牙忍受丹田内力全数搬运而出肩井穴伤霎时进裂出血已是全身浴血的惨状。

    过了一盏茶时分好容易雪崩过去秦仲海喘息良久缓缓将钢刀插回腰问低头看向怀中只见言二娘面色惨澹早已晕了过去。

    此地位处高山酷寒异常倘若言二娘真的昏睡过去那是死路一条了。秦仲海提起大嗓门奋力在言二娘耳旁一吼:“起来啦!他***天亮啦!”

    言二娘给他这么一叫登时吓醒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打雷了么?”

    秦仲海见她精神犹旺登时松了口气柔声道:“好好抱住我咱们过了这段峭壁再说。”言二娘给这么一吓早巳忘了先前的不快当下紧抱秦仲海二人便缓缓攀上。

    又攀数十丈秦仲海已无体力背后插针处更是痛入骨髓每攀半尺便似剥了层皮一般地苦到得后来言二娘也帮着出力攀爬只是她也好不到哪儿每攀一尺便是气喘吁吁手指更是冰冻僵硬。眼看实在熬不上去秦仲海见山壁旁有处岩缝形状宽广当容两人栖身当下牢牢抱着言二娘纵身飞跃二人便扑到了岩缝中。只是风势强劲秦仲海给狂风一刮扑出方位不免偏斜只撞得他臂上、脸上全是擦伤淤血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反倒没什么伤势。

    两人倒在岩缝中紧紧相拥秦仲海见言二娘面上满是冰霜身子战栗抖想来自己的睑色定也难看得紧他握住言二娘的手掌将残余内力传了过去言二娘吃了一惊急急甩开他的手摇头道:“我上山是来帮你的你别为旁人多费气力!”

    秦仲海见她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原本粉红色的樱唇更是冻得毫无血色倘无火贪内力护身下山后鼻头手指定会烂掉。秦仲海纵然粗鲁十倍见了这幅神色自也万般怜惜他叹了口气将言

    二娘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摩擦她的鼻头低声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弄成这模样。唉……以后别

    这样脾气了好不好?”

    言二娘听了他的温柔说话又见秦仲海面带爱怜之色只在望着自己。一时内心柔情忽动缓缓闭上了眼轻声道:“秦将军我喜欢你像这样像个翩翩君子。”

    往常两人见面不是打闹便是吵嘴再不便是身边绕着一大群兄弟:心里挂着一箩筐恼人俗事哪能像这般相互依偎?秦仲海望着言二娘微笑道:“什么翩翩君子?老……老秦本就是个君子如假包换包君满意。”他本想自称老子转念想到言二娘痛恨自己的粗鲁便硬生生忍下来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知道秦仲海看重两人这段缘份这才特意改掉粗口。她握住秦仲海的大手放在脸上摩挲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好快活这二十年来就是现下最快活……”

    秦仲海见她眼皮将张将闭说话声音渐渐低沉知道她体力耗竭已要熟睡当下以腿做枕让她躺得舒坦些跟着掌心对掌心将内力缓缓送了过去。

    言二娘躺在秦仲海怀里身上暖暖的眼皮更觉沉重将睡将醒之际勉力低问:“雪那么大……咱们下山好不好……”昏沉之间似听秦仲海贴在耳旁轻声道:“别想这么多好好睡吧等你醒来什么事都没了……”

    言二娘面带微笑她身上暖呼呼地轻握秦仲海手掌一时心中平安喜乐终于闭目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似乎有人解下外袍盖在自己身上火贪一刀的内劲徐徐送来身上更是温暖舒泰半点不像身处高山寒境。梦中只觉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只在兄长身边依偎撒娇。

    睡着睡:心里起了柔情便想去抱秦仲海她伸手出去霎时却抱了个空言二娘吃了一惊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灰冷山壁洞里空荡荡地竟没半个人影。言二娘惊诧之下急忙坐起她探头出去朝岩缝外张望霎时暴雪扑面而来只惊得她急急缩身退回。

    风雪交加呼啸依旧除了身上披着秦仲海的外袍早已不见他的踪影。言二娘热泪盈眶实不知秦仲海生死如何。

    狂风大雪漫天尽是白蒙蒙一片除了雪花冰珠天地别无颜色。风势持续不断如剃刀般扑来撕裂掀翻峰间万物。

    苦寒极境非人所能至。天下花草飞禽何其之多走的、跑的、眺的……黄的、绿的花的……众生万物何其繁多却无花鸟走兽能至此间绝顶与天同高。

    除了狂风之外此间唯一还有声音的便是他了。

    气喘吁吁嘶声大叫这人赤裸上身双手攀岩单脚使力身子缓缓向上爬行寒风卷来几次令他身子打横飘起但他依旧死抓岩石不放看他背后插满了八只银针入针处鲜血横流凝结成块更令人沭目惊心。

    攀啊爬啊其寒彻骨恰是锻炼吾心天地独行正是任我翱翔。身上汗水给热气一逼顿成水雾但寒风扑来又成霜雪全数凝结在脸上身上。

    是秦仲海么?是啊也只有他才会干这个傻事。

    言二娘撑不住了秦仲海便让她留在山腰歇息至于他自己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轻言放弃。这场仗是为他自己而打哪怕机缘渺茫也要一试。自己的命运若连自己都不赏脸那还有生机么?

    秦仲海身在高处空气稀薄之至他攀缘已久又以内力替言二娘取暖丹田内息早巳耗竭现下仅靠五指紧抓山壁只觉费力之至如何能有寸进?他左手死命抓住缝隙嘿地一声正待力陡地肩上疮口破裂鲜血流得满身都是。他手上脱力身子便从山壁滑下。

    眼看便要摔下万仞深渊秦仲海虎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往岩壁尖角咬下喀地一声大响两排牙齿险些崩落但靠着这么一咬下坠之势却也缓和秦仲海趁机力攀岩缝终让身形定住了。只是这么一个滑落却足足摔下了十余丈先前的努力全数化为乌有了。

    秦仲海摇了摇头颇见气馁此时疮口裂开痛彻心肺内力更是荡然无存只能勉力附在岩上。自知若再滑下怕无勇气再往上攀爬。他仰天大吼双手力灌喀啦一声脆响琵琶骨好似碎了开来秦仲海口吐白沫右脚伸出踩住了裂缝左手牢牢抓住岩石身子缓缓上移半尺。

    秦仲海悲恨交集:心道:“我为什么会成了这幅德行?到底是谁害我的?江充么?刘敬么?”他大叫一声双手奋力身子又往上移动一时肩胛骨又是剧痛那疼痛酸到骨髓深处随着呼吸一阵阵跳动逼得他额上汗珠滚滚直下。

    秦仲海心道:“江充!一切都是这贼人害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狂吼连连身子里

    竟然涌出一股力道疼痛感传来他只当狗屁霎时口足肢体并用半个时辰过去秦仲海竟已爬出十来尺但他肩上鲜血长流背后插针处如同火烧只痛得他面无人色手指也如同断裂。

    此时天将黎明秦仲海又累又疼实不知自己爬了多高:心道:“***老子快累死了应该快到了吧!极舒出一口长气抬头往上一看赫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上头山峰无止无尽路途迢迢不知还有几千几万尺等自己攀过。

    饶他虎胆傲视此刻也是心如死灰全身没了半点气力。

    秦仲海颤声道:“完了……我死定了……”虎目流泪身上滴血已连半尺也攀下动了只能凭着最后气力紧靠山壁。此时上不去、下不来局面尴尬无比就看自己何时支撑不住那便摔个粉身碎骨也算有个下稍。

    此时指节僵硬好似失去知觉全身酸痛难以言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但眼前若要松手那便是一觉不醒的惨况了、他心中难受陡然间泪如雨下:“为何父亲要把我生下来?为何师父要把我救出来?干脆让我与娘亲死在一起我不就少了这许多苦楚么?”

    越想越恨忽地又想到刘敬:“都是刘敬这狗子!为何要找我谋反?他又为何托我带出那莫名其妙的人?一切都是他都是他害我这般惨的!”

    忽然之间眼前浮起刘敬死前的那双泪眼秦仲海心中一酸又是一阵不忍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又如何可以怪他?

    秦仲海叹息一声想道:“其实他会找我共谋大业只因他晓得我是秦霸先的儿子这才请我出手。这步棋也真算深谋远虑为了谋反他还把我送入宫里当差……可怜他阴谋妙算却也想不到事机竟会忽然败露……唉……”他叹息良久又想到了卢云:“卢兄弟待我义气深重不惜危及自己的前程也要救我出来。唉……卢兄弟我已经是朝廷罪人了日后皇帝老儿下令给你你会否下手抓我?”

    卢云如此义气那是不会的……但柳昂天、韦子壮、杨肃观、伍定远他们呢?这些京中旧友皇命难违便算不来对付自己但也从此形同陌路……泪眼朦胧间秦仲海心道:“究竟是谁害我这般惨的?下手杀死刘总管的那个蒙面人又是谁?他为何要遮住面目?又为何要偷取奏章?是他害我的么?谁能回答我啊?”

    又累又痛之余已在濒死边缘当此绝境秦仲海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忽地放声大笑暴喝道:“你们这帮王八听好了你们还想欺侮你亲爹那是甭想啦!只要老子不想玩了随时可以死那就不必再受苦了哈哈!哈哈!谁能奈何你祖宗啊!”

    他又哭又笑其实心中甚是悲恨自知伤势全靠银针镇压只要到了晚间届时不论是否攀上峰顶银针效用一褪自己又要变回废人一个:心念于此更想往下一跳来个一了百了。

    他心存死念慢慢止住笑声收了泪水回凝望天际神态甚是庄严。

    日将东升又要黎明了。晨光映到背后隐隐有着暖意此时雪势缓歇万籁俱寂间连风声也停了人间之大别无声响只有他一人高挂天际与繁星为伍。

    秦仲海心有所感低头俯瞰脚下云海只见万里澎湃一望无际仰头望去神女第三峰布满朝霞红晕。蓝天深邃点点星辰装饰山峰望之极为雄伟瑰丽。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够了够了人生走到这个地步还求什么?似我这般粗人能有这等壮阔风景陪葬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他徒手抓住山壁疲累之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他闭上了眼手指缓缓松开只等坠下万丈深渊便能从无边苦海解脱出来。

    正要自尽忽然之间耳边传来呵呵怪响好似有股诡异至极的笑声直从山顶上传了下来。秦仲海听了这怪异的声响只觉毛骨悚然心底百般惊惧当下手指收拢便又撑住了身体。

    秦仲海目瞪口呆提声叫道:“谁!谁在那儿笑?”他力去喊四下回声不断却没再听见那奇异笑声。秦仲海张大了嘴身体微微战栗想道:“***山顶上有妖怪!”

    想起世间真有妖魔忍不住大感骇异只想逃下山去就在此时心念转动忽尔放声大笑起来。

    那时方子敬百般激他上峰却又不明说峰顶有什么便连那止观也是神神秘秘的一路从兰州走来说话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秦仲海先前悲愤难当一味验证自己非人所能及不曾深思师父用意此番给妖怪的笑声-吓反把事情看得透彻方子敬之所以要自己爬上峰顶决计另有安排只是不告诉自己而已。

    管他天仙神佛、魑魅魍魉秦仲海此行攀顶本就不抱希望而来倘使峰顶真有造物大神等着自己都是大大赚了。秦仲海撇了自尽的想法心中一个念头只想看看识界以外的物事哪怕是长翅乌龟还是乘云天佛都比现下凄惨光景强上百倍。他抓起雪块抹了抹脸大笑道:“***妖魔鬼怪老子来会会你啦哈哈!哈哈!你奶奶个雄!”

    他拔出欧阳勇相赠的钢刀奋力往岩壁上一刺喀地-声刀锋竟已刺入岩中。

    秦仲海呆了半晌全没料到这柄刀竟是锋利如斯。他自不知欧阳勇出身江南铸造一手打铁绝活名动公卿这刀既是他亲手所就自非凡物所及。秦仲海笑了一阵又在岩壁上砍出另一处裂缝当下左手抓在缝中右手挥刀入岩如此反覆不休竟给他攀上丈许。靠着钢刀的锋锐攀爬起来甚是轻松绝非适才手攀嘴咬的惨状可比。看他进展颇只要持续不懈当有机会于今晚登顶。

第七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却说峰下陶清、哈不二等人找不着言二娘已知她与秦仲海同去攀峰众人惶急之下纷纷来找止观说要上山搜寻。止观听了众人的主意心下大惊急忙阻拦道:“你们可别妄动珠母朗玛岂同寻常山峰你们武功不到若想徒手上山那是非死不可的!”

    陶清想起言二娘处境堪虞更感惊慌忙道:“这山如此凶险那咱们大姊岂不更糟?说不得咱们立刻上去吧!”止观嘿了一声道:“你们若真要去得先折返绒布寺找寺里僧人借过绳索钢钉否则老衲不能答应!”

    陶清举目眺望只见山顶白茫茫地自己若要折返绒布寺便算施展轻功往返也须三日以上到时言二娘如何还有生路?他咬牙转头霎时想到了方子敬以他武功之高上山下海如同家常便饭只能求他出手了他急急奔到方子敬面前唤道:“方老师!”

    此时方子敬独坐大石之上双目半睁半闭似在入定。陶清唤了半天看他不言不动登时求恳道:“方老师我大姊人在山上生死不明请你救人吧!”

    方子敬只管闭目养神、练气打坐仍是不理不睬也不知有无听见陶清的说话。

    陶清见他冷漠更是惊惶。先前秦仲海孤身上山他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不解此时又见他一幅莫测高深的模样只感无计可施。

    陶清正感旁徨哈不二却是个莽性子只听他尖叫一声奔了过来指着方子敬叫道:“姓方的!你让徒弟去死咱们这些外人自然管不着!可咱家大姊与你徒弟一同爬山现下生死未卜大家当年都是怒苍山的人你却要袖手旁观么?你这无耻的败类!”

    止观听他说话无礼不由得暗暗心焦方于敬武功高绝当年以卓凌昭的盛气凌人江充的权势薰天尚且不敢冲撞挑衅哈不二武艺低微无拳无勇别要惹恼了剑王十个脑袋也不够杀当下急忙抢上把他一把拉开了。

    便在此时方子敬双目睁开眼中神光湛然他往哈不二看了一眼跟着缓缓起身。

    止观吃了一惊急忙挡在哈不二面前拱手求情道:“方大侠手下留情。”

    方子敬并无伤人之意只斜目看了他们一眼跟着眺望天下第一峰神态肃穆。

    陶清知道方子敬脾气古怪但此时言二娘命在旦夕不能不救当下硬着头皮道:“方老师你是本山五虎我陶清小小一个酒保连名号也排不上说来没有资格求你什么。但我家大姊多年辛劳只为山寨的事情奔走她现下性命垂危请你务必出手相救。”说着跪了下去向方子敬叩。

    怒苍山豪杰多是桀傲不驯之辈等闲不向人下跪陶清这么一跪已然抛却了自尊哈不二见了急急唤他起身。陶清听了喊叫却仍双膝跪地对叫喊不理不睬。

    方子敬冷泠望了陶清一眼并不言语。陶清并不气馁只是叩不止。眼看方子敬毫不理会欧阳勇口中啊啊大叫将陶清一把拉起大吼了几声。他口中虽然不能言语但神情气愤想来对方子敬也甚不满哈不二扶住了兄弟戟指叫骂:“咱们别求这群王八蛋!什么五虎上将比路边的野狗还薄情咱们自己上山去找!”哈不二硬拉着陶清众人便自掉头离去止观知道他们旋即便要上山虽想出面劝阻却也不知该如何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方子敬冷冷地道:“你们这群无知东西!我先前说过了这峰顶只能一人上去言二娘愚蠢坏事若要搅扰我徒弟治伤可别怪我找她算帐。”众人听他说话如此难听更是大怒欲狂都要反身叫骂。陶清却是个精明的忙拉住两名弟兄问道:“方老师要秦将军上山是要帮他治伤?I

    方子敬冶笑一声将上身衣衫解下众人看得明白只见肩胛骨上两处茶碗大小的疤痕晨光照来倍感显目。

    方子敬将衣衫穿上只静静眺望山峰不再多言。

    众人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哈不二吞了口唾沫颤声道:“这老怪物的琵琶骨给人穿了?老天方子敬居然是个残废……”

    方子敬武功通神位列四大宗师他这般身手若算残废天下人岂不全数半身不遂?陶清心知有异转头望向止观低声道:“大师方先生叫徒弟攀爬高峰究竟有何用意?”

    止观轻咳一声道:“方大侠同我说过琵琶骨被穿等同打通六经八脉算得上一条练功捷径。”他话声虽低但众人仍然听得清楚霎时一齐转过头来惊道:“你说什么?”

    止观看了方子敬的背影一眼见他没有阻拦自己低声又道:“秦将军身体残废只是表象之状其实他琵琶骨被穿反能因祸得福只要他在绝境中激自己的潜力打通了阴阳六经尔后再连上八条奇脉全身经脉自能贯通从此便能进入武学的最高殿堂。”

    众人只觉匪夷所思纷纷喃喃自语:“打通全身经脉这怎么可能?”

    人身经脉内属脏腑外络肢节乃定气血运行的通路穴道则是经络通达体表的感应位置。由于经络联系全身内外每当疾病时只要针灸体表穴位便能通过经络调整气血以达疗病止伤之效。每条经络各有特色阴阳六经和奇经八脉不相统属各有各的路子。也是因此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便专挑一条经脉来走专练太阴的心诀不练太阳专练太阳的又练不到太阴更别说是任督冲带阴矫阳维等八脉。世上练功法子虽多却从未听过有人可以一举贯通六经八脉。

    眼看陶清等人茫然不解止观示意他们往方子敬看去道:“你们莫要不信那儿便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方大侠全身经脉与常人不同。他身上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大相迳庭便是因为六经八脉全数贯通。”哈不二讪讪地道:“听起来好厉害只是搞成怪物一样那又有啥好处?”

    止观微微一笑道:“常人运功最多以一条经脉搬运内力管你内力多厚潜力不免大大受制。方大侠却不同他能同时动六经八脉的内力如此行功力道自是排山倒海、丝毫不受限制。打个比方说拳头若是车子人家方大侠的拳头有六条猛虎八条牛来拖比起咱们的一只小毛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哈不二吓了一跳急急奔到方子敬背后在那上下打量好似眼前站的人是什么怪物一般。陶清暗暗颔心道:“难怪方老师武功如此了得二十多岁便已打遍天下无敌手原来是靠着这等练功法子。”他低声又问:“既然方老师要替秦将军治伤为何不明说出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止观尚未回答只听一个冷硬的声音道:“玉不琢、不成器若非遭逢生死奇险如何打造百炼精钢?要过生死玄关便须决死壮志否则天下凡夫俗子个个自断琵琶骨岂不人人成为绝顶高手?”众人不必转头去看也知说话之人正是方子敬。

    陶清惊道:“便是为此方老师才不明说秦将军上峰的好处?”

    方子敬道:“欲练神功便不能不吃大苦头心里挂着好处手上抱着美女怎能生出必死之心?火贪-刀讲究心境仲海自小便是刚毅卓绝的性子唯有让他经历生死绝境方能有所大成。”他仰望山峰叹道:“只是他现下给二娘搅扰了心境不免大受干扰。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会否从万仞悬崖上摔将下来我也不知道了。”

    陶清心道:“原来如此。先前方先生逼迫秦将军爬山咱们还好生奇怪其实我早该料到了他俩人师徒情深方老师又怎会逼他徒儿去死?”

    只听方子敬道:“二娘这丫头心软多事可别阻碍了锻炼良机。仲海今次若不得神功等伤势完全愈合那就真的终身残废了。到时便算大罗金仙过来怕也救不得了。”他叹息良久挥手道:“算了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咱们上山找人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古人们求神拜佛问卦占卜心里求的是苍天恩赐怕的是神降刑罚。人生自古谁无死在神佛的无边法力之前便是帝王将相也要低头退让何况自己小小一个游击将军?

    秦仲海仰头望着峰顶喉头出了喘息。

    那山峰如此之高如此接近穹苍造物秦仲海看到眼里:心里便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只想到峰顶去看……要看那上头是不是真有一个天一个道在那引领众生奖善惩恶制定轮回?他想知道满天神佛受人膜拜景仰为何他的子民饱受苦难之时他们总是沉默无语杳无痕迹?

    嘿嘿真有天界的话是不是上面都是安道京一样的人?不然世间怎会乱成这样?

    秦仲海放声狂笑怒目望着上苍心中再次兴起滔天巨浪。

    这珠母朗玛何等之高站在上面疯狂叫喊老天爷该听得到他的狂啸怒吼吧?

    问天命便是此行的用意齐天高便是心中的狂念。

    也不知爬了多久白雪茫茫眼前模糊一片。秦仲海爬过北麓悬崖来到了陡坡。他上身赤裸伏地爬行烈日烤下烧得额头一片焦黑寒风吹来却又奇寒彻骨内外交煎之下实是非人之境。

    秦仲海呼吸困难神智渐失拼命提起内劲御寒只是内力枯竭丹田好似枯井一般只是空无一物。秦仲海口中不住咳嗽心里越来越恨自言自语道:“老子这么惨为何还要活着……***又是谁在整我?我好累柳侯爷、卢兄弟你们在哪里啊快快带我走……秦霸先、刘总管……你们老是阴魂不散……放过我吧……”

    待到后来雪盲加重目不能视好似瞎眼一般。他实在支撑不住开始不断欺骗自己:“秦仲海!你再爬两尺你就对得起师父、对得起二娘、对得起自己了到时你便可以闭眼睡觉永远歇息了……”他不断的欺骗自己上得两尺喘个一喘想上一想便又开始爬行。

    日升中天复又西下秦仲海终于失去神智只如蚂蚁般往上爬行山峰间的小黑点有时全然不动有时又缓缓往上移去他背上银针本有八处但他不断催熬内力竟有两根银针离身而去秦仲海浑然不觉只管趴地蠕动。

    清冷的月光洒在峰顶一只满足鲜血的手掌陡地探出牢牢抓住地下一块尖石跟着崖下传来重重的气喘声霎时一声嘶嘎怪叫一条血淋淋的右腿跨了上来一条大汉骨溜溜地滚上峰顶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面无人色缓缓在地下爬行他喃喃地道:“师父你看到了吗?老子爬上来了!爬上来了!”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秦仲海办到了。他嘿嘿干笑有些神智不清极目眺望四周只见天下第一峰宽约三尺乃是条长约十余尺的山脊。秦仲海挖了挖鼻孔他手指麻木一时鼻血长流但疲累之余却是浑然不觉疼痛。他蹲在地下喘息仰天笑道:“喂!你***不是有神仙吗?快快出来啊?”

    他满脸疲懒自管爬起身来向天顶挥了挥手只见天际繁星无限却不见神仙飞将出来。秦仲海舔了舔肿起的嘴唇看了良久越来越感茫然霎时暴喝道:“***!神呢?鬼呢?全部给我滚出来啊!”狂怒之下摔跌在地忽然间见到了一个人!

    孤寂凄凉的峰顶一名披头散的男子望着自己这人额上刺着血红色的“罪”字左腿断折浑身浴血。这人好惨的模样不是他自己却又是谁?秦仲海呆呆望着地下那地面结了一层薄冰平滑如镜却把自己的丑态照了出来。秦仲海痴痴望着自己的倒影抚摸满是血污的面孔喃喃地道:“你***原来老子就是神啊?”

    费尽辛苦九死一生看到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自己。秦仲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泪水滚落骂道:“操你***!师父!这算是什么屁啊!你戏弄我吗!”他举起拳头奋力往薄冰捶落霎时将之击为粉碎。

    秦仲海爬起身来口中狂骂不休乱挥乱打之间一时全身脱力跪倒在地。他仰天叫道:“老天爷!你回答我!刺面流放这就是我秦仲海的下稍吗?”他纵声大叫陡地狂风击来好似正面给他一拳已将他吹翻在地。这风世间绝无仅有乃是万仞高空之上才有的气流风势急带动无数雪块泥沙全数打在身上比之绝顶高手的掌风还要猛烈。

    秦仲海牢牢抓住地下岩石以免给烈风卷走一时风刮岩石起了尖锐怪响好似鬼魅笑声秦仲海恍然大悟这声响正是先前在山腰听到的笑声哪有什么妖怪了?不过是烈风呼啸而已。

    无神无鬼无妖无魔焉有什么奇迹出现?秦仲海心如死灰霎时滚倒在地乱叫乱吼:“假的!***全都是假的!什么天命什么奇迹放屁!全是放屁!”

    秦仲海苦笑一声颓然抱头。他刚从京城出来时伤得连路也走不动但方子敬一番言语相激却激他一身的倔强之气终使他攀上峰顶俯瞰天下。可再来呢?还能做什么?再去攀另一座山峰么?然后呢?

    秦仲海怔怔出神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论再爬多少山峰他永远都是一个残废一个穿了琵琶骨的断腿瘸子。秦仲海爬起身来悲愤大叫:“狗杂碎!你们这般待我终有一日秦仲海十倍报答!”他嘶声大吼难以自己忽然之间又从地下碎冰见到了自己的倒影只见自己跪在地下全身残废却还满面复仇怒火实在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秦仲海呆了半晌软倒在地心道:“秦仲海啊你身体残废连山峰也下不去还想再杀人放火么?算了下山吧我这条命是大哥换出来的自该珍惜。秦仲海啊秦仲海乖乖回乡种田养鸡娶房媳妇度日。传宗接代隐姓埋名这便是你的天命……”

    他嘴角泛起苦笑闭上了眼想像自己背着婴孩打水煮饭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他轻叹一声咬住了下唇霎时之间想到了娘亲。

    秦仲海心下大恸泪水夺眶而出刘敬说她给人一刀斩去级死后裸体示众羞耻难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罪?想自己哥哥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死前饱受惊吓腰间给人用火枪打出大洞难道这便是他的天命么?

    这上苍何其残忍一样是人自己爹爹只是杀死皇帝一人却要用满门老小的性命来陪难道这便是公道?便是老天爷订下的规矩么?

    秦仲海心中悲苦难言他是当世虎将身怀血海深仇哪知却沦落成这样苟延残喘的下稍他掩面大哭傲气荡然无存霎时跪地磕头叫道:“老天爷!求你开开眼我是当世虎将我不要种田养鸡我不要做残废我要为爹娘哥哥报仇……你开开眼把武功还给我吧!”他此刻神智恍惚如同癫狂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全然制不住自己心神激荡间只是跪倒在地叩连连。

    跪拜良久满空星光照耀峰顶山峰上一片寂静除了秦仲海抽抽咿咿的哭声四下别无声响他哭了良久呆呆望着天际上天却一如平常只冷冷俯视苍生疾苦。

    秦仲海茫然张嘴蓦地心下一醒想道:“我这是在干什么?老子干么求神拜佛?这老天爷好生凉薄只会任那坏人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便似衙门里那帮懒鬼一样。你跟他磕烂脑袋他理你个屁?你***求什么饶啊?”

    天道无常岂有道理可言?看那世间万物强者生弱者死老虎吃绵羊绵羊吃青草谁要心软不吃谁便会活活饿死连带的断宗灭种从此消失不见。人世间不也是这样么?江充统治安道京安道京欺侮老百姓谁要心软下不了手谁就会给踢出大门从此了无生机。

    上苍啊上苍如果仁爱是你的道你又怎会用这凶狠法子统治世间?

    秦仲海怒目望向夜空霎时间竟是豁然开朗。那不是替天行道的念头而是一股与天同高的信念油然从胸中生出。

    他将心一横爬起身来仰天吼道:“贼老天!老子秦仲海爬上天下第一峰便与你满天神佛同高!操!”他此刻已近疯狂霎时解下裤档哗啦啦地撒起尿来口中骂道:“老子是***尿神!你们撒尿时全要拜我!”

    他哈哈大笑闹了好一阵一时甚感得意反正插针时辰已近等那时候一到自己又要变回残废了到时也不必麻烦老天爷降下什么天谴只要一个无知小儿挥挥拳头便能将他判生定死让他跪地求饶了。

    秦仲海凝视远方静静回想一生事迹。他闭上了眼一时好似人在无尽草原之上天苍苍、野茫茫他驾着爱马云里骓白衣白甲前呼后拥左一面大招上书“兴兵雪恨”右一面锦旗上写“复寨报仇”。

    秦仲海咬住牙关如果自己身无残疾如果武功尚在他定要起兵雪恨逐鹿中原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他即将重建怒苍再制天道……他有好多好多事要做……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英雄便该凌迟死悲愤垂泪苦无语?我自横刀向天叫忠义孤臣枉痴心安得大千复浑沌莫叫我辈知天命!”

    他低声念着几句话那是西域决战时听煞金唱过的却给他记在了心里此时心境相合便一一涌上了心头。

    秦仲海怪叫一声单脚飞起猛朝崖边一跳身子离峰飞出急往下坠去。

    当死之际秦仲海举起钢刀猛力向山峰劈下出生平最后一刀。

    筋肉收紧气力爆蓦然间体内窜起八道热流急急冲向丹田六根银针给内力一逼全数离身飞起。火光烛天钢刀闪动秦仲海这刀好重直直砍入山峰一时间激起了滔天巨响无数雪浪随之崩坍而下。

    明月当空书二娘气喘吁吁正竭力往上攀爬那秦仲海好生心狠竟把她撇了下来却让自己孤身一人去攀高峰言二娘又气又恨趁着雪势缓歇连忙自行上峰便要去找秦仲海。

    她先前给秦仲海输了一阵内力丹田至今仍是火烫烫的身子也不甚寒冷靠着这股内力支撑这才撑了大半天只是越近山顶呼吸越是困难胸肺嗖嗖吸气时疼痛难忍好似哮喘重病一般。

    好容易攀过悬崖忽见头顶大雪崩坍无数泥沙雪块直朝自己冲来言二娘大惊失色眼看附近有块巨岩底下有些空隙当下急忙运起残余内力匆匆朝岩下躲入。

    言二娘躲在石下只听巨响不绝于耳大雪如潮水涌下瞬间便把出路盖住言二娘又惊又怕四下黑暗一片自己若要贸然破雪而出反而会给活埋。她自知要死再也忍耐不住登时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心里生出了悲愤想起秦仲海把自己孤零零地扔了又想到丈夫独自下山的绝情黑暗中当场破口大骂:“疯子!全是疯子!小吕布、秦仲海男人统通一样全都是些凉薄东西!卑鄙无耻!全部去死吧!”

    又哭又骂间忽觉雪水融化一滴滴落到自己脸上言二娘哭得梨花春带雨哪晓得这些水珠哪儿冒出来的管它泪水抑或雪水只在那儿痛哭不已。

    哭不片刻那雪水越融越快好似下雨一般把衣衫都给浸湿了她再钝十倍见了这等情状也知有异她只觉雪洞里越来越湿呼吸竟是有些困难言二娘心下害怕惊慌之间手足无措急忙跪倒在地低声祝祷:“老天爷在上弟子言二娘这里求恳请老天爷大慈悲带弟子远离苦难……”

    她全身颤跪下祷告忽然间冰雪松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喝道:“喂!老天爷挺忙没空听你的只有尿神老爷今天有闲特来英雄救美啦!”此地位在高山杳无人烟怎能有人过来相救?这声音若非是神却又是谁?言二娘心下又惊又怕想道:“世上真的有神么?老天爷啊你当真听到我的祝祷了?”

    想着想那声音唱起了小曲儿言二娘又敬又怕当作天籁来听哪知听了一会儿只觉内容不堪入耳都是些淫秽歌词言二娘心中惊疑不定想道:“这神好生下流。怎么天界有这等龌龊人物?”

    正想间忽然冰雪破开一条大汉探头进来看他赤裸上身额头焦黑满面狼狈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光华不是秦仲海是谁?

    言二娘呆住了她凝视着秦仲海泪水涔涔而下霎时破涕为笑道:“不是神仙过来英雄救美吗?怎么又变成你这小鬼了?”秦仲海放声大笑道:“你没听老子说吗?老子是天界尿神!你们撒尿时都要拜老子!”

    两人同声大笑:心神激荡间一时紧紧相拥。便在此刻头顶雪块崩坍直往两人身上压来秦仲海仰头骂道:“去你妈的!尿神你也敢压!”左掌挥起内力动激起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流冰雪给热气一逼立即化为淙淙温水滴落在两人身上。

    眼看秦仲海内劲雄强武功非但全数恢复似还远胜往昔言二娘又惊又喜尖叫道:“天啊!你身子大好了!上头真有神仙么?”

    秦仲海微微一笑正想胡说八道待见言二娘睑上挂着泪珠脸上爱怜备置饶他是个狂徒心下也不禁感动当即凑了过去在言二娘脸上深深一吻。

    却说方子敬率人上山众人脚程甚快方子敬又熟悉路途半天过去已近山腰附近正赶路问忽见峰顶坠下一个小小黑点直朝崖下摔去陶清大吃一惊叫道:“有东西掉下来了!”众人睁大了眼欧阳勇双手紧揪哈不二连连跳脚神色都是紧张无比。

    方子敬见了情状霎时纵声长啸喝道:“仲海!让为师看看你的潜力!”

    啸声甫毕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好似在呼应一般只见红光泛天激起一股强韧至极的气流霎时雪块崩塌轰然有声:众人不知生了什么事只感惊疑不定。止观忙道:“方大侠方才那黑点是秦将军么?”

    方子敬眉心紧蹙神色有些担忧听了问话却只驻足眺望不言不语。

    正看间峰顶飘起大雾狂风吹拂之下竟是久久不散方子敬见状大喜脚下轻点急奔而去。止观心下诧异此刻云淡风清无风无雪焉能忽然起雾?众人情知有异便也急急跟随而去。

    行出十来里已近北麓山坳风势转紧寒风猛烈异常陶清等人内力不到早巳坠后只在雪地里挣扎行走。止观深怕他们出事当即慢下脚步一路陪同照拂。

    陶清等人气喘吁吁向前爬行止观内力较深仍能直身行走又走半里路上毫无人影只有漫山遍野的积雪景色实在荒凉。哈不二情知凶多吉少登时哭道:“完了这儿根本不是人来的地方咱们大姊在山上待了一日夜定是死了”其余众人神情沉重想起峰顶坠下的那人必是秦仲海无疑心下更感不祥。

    又走片刻已到北麓悬崖止观忽地停下脚步低声道:“大家别哭了往前头看。”

    众人屏气凝神一齐往前看去只见悬崖附近站着一名老者此人身形瘦削狂风刮来身子却是一动不动这人功力如此深厚不是方子敬是谁?他身边不远处缩着一名美艳女子躲在山壁之下看她面容憔悴眉宇间却带着欢喜正是言二娘!

    哈不二又惊又喜欢声叫道:“大姊!”当下一马当先便要窜上陶清嘘了一声将他一把拉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哈不二醒觉过来眼见众人凝视崖边急忙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悬崖旁立着一条虎样大汉这人双手抱胸单足立地背后挂着一幅赤裸剌青上书两行鲜红刺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人正是先前坠下峰顶的大汉昔年朝廷反逆之子官拜四品带刀的秦仲海。

    哈不二惊道:“这家伙不是掉下来了么?怎地还活着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连着几个问题问下众人如何能答?诸人神情凝重都在等候方子敬说话。

    风雪之中方子敬缓缓向前与秦仲海并肩而立。四下水气弥漫大雪落在这对师徒之间登给蒸成水雾寒风袭来雾气凝结水雾复为细冰给狂风一吹立时打上众人脸庞火辣辣地好不疼痛。陶清等人见了这等异象无下骇然恐惧一时无人敢作一声。

    风声呼啸雪势劲急师徒两人同眺远方。只听方子敬肃然道:“业火三千丈洗尽一身孽。仲海你活了。”秦仲海转过身来侧望师父微笑道:“我武功忽尔恢复正要请教师父缘由。”

    方子敬道:“潜力出尽烧融筋脉在那生死存亡的一刻你的怒火已然贯穿阴阳六经打通正奇穴脉。从今以后天地虽大再无人制得住你。”

    秦仲海喜道:“无人制得住我?”方子敬颔道:“正是。你此番熬过大苦功力直逼为师盛年之时便算少林天绝亲至天山传人出手也都未必能胜过现下的你。”

    秦仲海暴吼一声抓起脚旁钢刀身子便如陀螺般转起霎时激起耀眼火光一时之间身边冰雪全数销融悬崖旁现出一个丈许开外的半圆。众人见他功力浑厚若此都是又惊又佩。

    方子敬见他武功远胜往昔心下也是暗自赞许道:“你武功方复别忙着使力先歇一歇把心静下来咱们慢慢打量日后行止。”秦仲海嘴角斜起森然道:“打量什么?眼前只一条路走别无它途!”方子敬嘿地一声道:“你大病初愈已是侥天之幸还想如何?”

    秦仲海大吼道:“我要造反!”那声音威震山冈远远传了出去。众人闻言都是大为震惊。

    秦仲海举刀向天悲吼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我秦仲海身负父兄血仇朝廷尚且断我生路逼得我有国难投有家难归今日我侥幸不死便以此刀向天誓!我秦仲海要重建怒苍举兵称雄逐鹿中原不杀光满朝奸臣誓不为人!”

    钢刀挥出火焰燃起映得夜空一片血红陶清等人多年流亡耳听此言尽皆泪下。

    方子敬走向爱徒凝目望着他叹道:“高处不胜寒你若要造反只怕会身心受苦终身郁郁寡欢。你的父亲唉……便是个例子。”

    秦仲海掀开额上乱露出血红的“罪”字狰狞地道:“我现下就在受苦!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这当中的苦师父啊你看到了么?”

    方子敬闭目无言只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自今而后天下又要大乱了。”

    十八年前秦霸先兵败自杀流寇灭尽。十八年后秦仲海举刀立约誓言重建怒苍时值景泰三十三年四月初四恰逢文殊菩萨佛诞。

    第二日早众人便启程返回日喀则预备在乌斯藏歇息一个月之后再返回中原。结局如此圆满言二娘自是言笑晏晏陶清等人也是暗自欢喜只有哈不二撅着兔子嘴眼看大姊与秦仲海日益亲近吃醋怒之余为秦仲海做菜时更是拼命吐痰以泄心头之恨。

    到了日喀则欧阳勇便找了家铁铺为秦仲海打出一只义肢。欧阳勇手艺非凡那义肢长短合度有如真足一般只是秦仲海坚持要以精钢打造不免让义肢沉重至极足有九九八十一斤。这么一来秦仲海可就老实多了他原本喜欢翘脚上桌在那抖啊抖地铁足上身若还勉强提脚上桌不免掀翻桌面怕要弄得狼狈不堪。

    众人在日喀则住下秦仲海调养一阵气血渐渐红润不再是苍白败坏的模样每日里看他荡来摆去尽在日喀则街上闲混又恢复成当年那个凶狠逍遥的恶徒。

    这日万里无云众人嫌城里气闷便到郊外赏景、众人行到一处树林方子敬与秦仲海并肩散步他见日头温暖一时兴致甚高说道:“难得你功力大进身子又调理得当左右无事师父便授你“火贪一刀”最后几式吧!”

    秦仲海大喜火贪一刀共分十二重功劲起手套路称为“飞火十二式”之后循序渐进“星火燎原”、“贪火奔腾”、“火云八方”乃至于秦仲海的护命绝招“龙火噬天”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只是“龙火噬天”虽然雄强却只到第八重功力其余招式只因他功力不到当年师父便没把最后几式传给他。这几日秦仲海闲得慌早在动这套刀法的脑筋听得师父自己送上门来自是欣喜欲狂想道:“我此番下山须与天下英豪较量正愁没有压箱底的绝技师父要将火贪一刀的最后几招传我那就万事不愁了。”

    此时众人围观言二娘、陶清、止观等人都在一旁方子敬却不怕师门绝技外传只命秦仲海细心观看道:“你看好了。这便是火贪刀第九重功力。”接过秦仲海手上钢刀深深吸了一口气举刀向空虚劈一记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瞠目结舌不知一记虚劈何以能出连番暴响。”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懂了么?”秦仲海心下一凛接过了钢刀霎时也是一劈只听劈啪两声巨响出登让众人吓了一跳。秦仲海将钢刀还了回去摇头叹道:“弟子功力不到还请师父再加教诲。”

    方子敬笑道:“什么时候学得虚伪了?第一回试刀便得二连斩已是大大不易了。”

    哈不二一旁听着只感纳闷低声向陶清道:“这是干什么的?砍一刀出两声这刀法有啥用处啊?”

    方子敬听了哈不二的说话登时哈哈大笑提刀便向一块大石斩落咻地一声响那大石竟给切成十块碎屑。众人恍然大悟便连哈不二也懂了眼看钢刀出手大石断为十截才知方子敬出刀极快看似一刀斩下其实竟有九刀出手无怪会有如此连绵的响声。

    方子敬还刀入鞘道:“这招名唤“火贪九连斩”一刀九斩威力傲视四海旁人挡你一斩却挡不下后头接二连三的重击便算对手是江湖第一流高手也接不下你这一刀。”

    秦仲海大为欣喜正要接刀试炼方子敬却摇了摇手道:“不忙难得日头暖和咱们今日多练几招。”他提起钢刀对着半空再次虚斩这刀砍下却没丝毫声响众人都不知有何用处。

    哈不二眉头皱起正要问忽见方子敬身前一处的大树猛地着火跟着缓缓倾斜。

    众人大声惊叫这刀距树五尺有余但刀劲却能斩断大树引火燃烧足见威力之大。以此观之此招气势绝不在卓凌昭的八尺剑芒之下。众人见了这等刚猛绝招都是暗自惊叹。

    方子敬微笑道:“出刀若能快极气流自会为之腾烧。这招称为“火贪虚风斩”乃是火贪一刀第十式厉害处不在钢刀本身而在于刀上的烈风。”他双足不丁不八再次虚劈一记这刀飘飘渺渺好似有气无力众人纳闷间轰第一声响地下赫然现出一只五尺火轮以方子敬为圆心将他夹在其中。

    秦仲海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子敬道:“出刀得法自能运劲成圆等你详加习练之后刀上烈风便能随心所欲了这招便是火贪刀第十一式“开天大火轮”算得上攻守具备的绝招。”

    秦仲海大喜道:“日后便遇上宁不凡、卓凌昭这些高手我也不用怕啦!”

    方子敬摇头道:“你切莫小觑天下群雄世间高手如云莫说天山传人难挡便算剑芒出手你也不一定能胜。若真要独步武林你还得参悟最后一式。”

    秦仲海喜道:“还有最后一式啊!快请师父演招吧!”

    方子敬一笑道:“这招名唤“烈火焚城”我只创出招式心法但因机缘没到连我自己也没使出来过。”众人闻言尽皆不解。秦仲海奇道:“师父也没用过?那又何必创这一招?”

    方子敬道:“每门每派在武林里混总得有个压箱宝咱们爷俩人丁虽薄却不能输了门面。人家宁不凡有“勇剑斩天罡”卓凌昭有那招“霞光千道”咱们也有这招“烈火焚城”。”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烈火焚城”招式霸道异常所需的内力也极刚猛你现下虽然打通了经脉寻常时候却也不出这等雄浑力道唯有遭遇生死大险之时方有可能出尽潜力。仲海你日后如果遇上真正的死敌必能彻底挥出来。”

    秦仲海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师父武功太过厉害遇不到像样对手这才没使出来过。”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宁下凡、卓凌昭、天绝僧这些人位列四大宗师武功都很了得只是大家功力悉敌他们便算与我动手也不可能把我逼到绝境。心境不到自也不出这招生死绝学……唉……世间惟有他……惟有他才能让我出这招“烈火焚城”……”

    以方子敬武功之高世间焉能有人将他逼入绝境?眼看众人各有纳闷之意方子敬低头叹息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当年我创出这招“烈火焚城”的本意其实是用来和秦霸先较量的。”

    众人吃了一惊齐声道:“方先生要与龙头大哥较量?”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为了练成这一招我连自己的琵琶骨都挑断了才给我摸出了一条运气捷径……嘿嘿你们想想这是开玩笑的么?”众人惊叫声中秦仲海更感骇然师父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便算有心比武又何必拼到这个地步一时只感茫然。

    方子敬微笑道:“秦霸先人都死了你们还担忧什么?嘿嘿本想靠着这招将他打得心服口服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死了。”他低下头去幽幽唤着好友的名字神态甚痴。

    秦仲海咳了一声问道:“师父怎么和那秦……嗯我爹爹相识的?”他从未见过秦霸先虽知他是自己生父但彼此间并无情感羁绊随口称谓差点连名带姓的叫了这个爹爹着实叫得勉强止观、言二娘等人与秦霸先相识一时都是暗暗摇头。

    方子敬却是不以为意他将钢刀还给了徒弟道:“那可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与秦霸先识得他还只是个武当派的门徒年仅十八岁扎了个傻不隆冬的道士头看起来傻瓜也似着实可笑。”说着捡了块大石坐下嘴角却还挂着一幅笑。

    听得秦霸先出身武当众人俱都吃惊纳闷秦仲海曾听韦子壮说过父亲的来历反而不感讶异。

    方子敬续道:“那时他是个小小牛鼻子我也好不到哪儿只是个流浪江湖的小流氓那时我俩年少气盛在天津一处酒铺相遇两人坐在那儿彼此瞄了几眼登时生出厌恶之感。我看他唇红齿白尽惹姑娘家偷看准是个不守清规的败类当下便冷嘲热讽几句嘿嘿秦霸先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骂起粗话来比我还溜两人一言不合登时打了起来。哈哈从此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众人听秦霸先会骂粗话一时议论纷纷登感不信。言二娘却是翻起白眼心道:“原来老寨主也是这样的货色看他们秦家真是家学渊源了。”

    方子敬见众人都有怀疑之意便笑道:“秦霸先这老小子很会装年纪越大越是虚伪。你们别看他平日道貌岸然的其实跟我老方也没啥不同。那时的他啊不叫什么秦霸先还是用着秦策两个字道号叫元冲什么的。”他向秦仲海一笑道:“你爹爹年轻时是条好汉仿佛就是你这个德行可比后来的秦霸先可爱多了。”方子敬平日眉头深锁提起了往事竟是一展难得的欢颜想来对这些陈年旧事很是怀念。

    秦仲海道:“爹爹出身武当师父当年却师承何处?”方子敬哈哈笑道:“我这人狂傲无比向来是个孤魂野鬼谁想收容我?当年我入少林武当拜师还没进门便先揍人这些名门大派嫌我性子过狂都不愿收录门下逼得我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地练剑那时我心怀不忿只要遇上名门弟子便要擦他分个高低看看谁才是武林正宗。”

    众人大为叹服才知方子敬一身武功无师自通那是江湖上罕见的异数了。秦仲海心道:“原来师父也曾走投无路他这般狂傲性子倒与我那卢云兄弟有些相似。”念及卢云不知他近况如何不由得有些挂记。

    方于敬又道:“秦霸先从小在武当山出家绵掌功夫了得被目为日后武当掌门的不二人选也是我这般傲性才会找上秦霸先的麻烦第一年动手我俩功夫底子粗一动手便收不住可怜天津酒铺倒了大霉一连给咱们砸毁十来家。我见一时分不出胜负便威胁秦霸先说他若不跟比武我便要一状告上武当说他砸毁酒家调戏少女无恶不作武当山门规森严这小子定会给吊起来毒打了。他看我凶狠无赖只得约定明年再行较量……呵呵这混帐小子……”众人见他眼角闪起泪光回想老寨主的事迹心下都是感慨。只有秦仲海全不识得生父只在那儿一头雾水。

    方子敬感叹一阵定了定神又道:“第二年咱们约到了无锡比武这次我有备而来自己又明了几套剑法本想打得他灰头土脸谁知这小子武功进境神还是奈何不了他两人激斗一日一夜依旧是个平手局面我俩无奈只好约定第三年再打。”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师父年轻时还真是闲居然有工夫和人死缠烂打要我的话老早便回家睡大觉了。”

    方子敬见众人兴致盎然便又道:“连着干了两年已是不打不快倒也不必威胁什么了。第三年我还没找他他居然自行堵上门来说有些想我还带了坛酒过来说喝饱再打。我看这小子神情潇洒料来不会在酒中下毒加害便与他痛饮一番嘿这坛酒喝下咱们居然喝出情感来了。第二日比武时双方虽是出尽全力却没人想杀死对方。这大概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吧!从此之后我俩聚会是真比试是假每回相约比武都要聚个三两日才走。”

    秦仲海听到此处只觉喉头痒难忍问向陶清道:“你不是酿酒师傅么?什么时候酿坛酒给我尝尝?”陶清笑道:“秦将军有旨在下自当遵命。”说着从竹篮里提出一瓶酒送到秦仲海面前。跟着拿出饭团烧饼送到了方子敬手里。秦仲海见他早有准备一时又惊又喜急忙大口灌下笑道:“真好酒也!”

    言二娘接过酒壶取出几只酒杯交到秦仲海手上微笑道:“陶兄弟酿酒工夫非比寻常只怕会把你醉死。”秦仲海哈哈一笑想说几句风月之言调笑旋即川想起言二娘是陶请等人的头领万不可在众人面前轻侮当下苦苦忍住。言二娘见他嘴角微笑忽又努力忍住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心下暗自奇怪。

    方子敬拿着饭团微笑道:“仲海啊你好久没吃师父的山芋了一会儿练完武功师父烤几个给你吃怎么样啊?”

    这烤山芒正是方子敬的拿手好戏当年便拿着只芋头大闹华山只把江充、安道京吓得屁滚尿流。秦仲海陡听山芋立时吓了一跳想起儿提时面黄肌瘦的惨状双手拼命摇晃。众人不知他师徒俩在弄什么玄虚都是暗自奇怪。

    方子敬吃了几口饭团提着酒杯道:“我与秦霸先前后比了几年武始终比不出胜负只是彼此感情深了也当对方是朋友。比到第五年上咱们约在庐山相见这回秦霸先仍是依约前来只是过不两招他便气力不济摔倒不动我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察看才知他身上带着内伤。我看他这幅惨状自是纳闷不解当时我俩虽只二十三四岁但武功已非泛泛江湖上更是罕逢敌手怎能被人打成这德行?我问他是谁下的手他始终不肯言明只说自己依约前来比武不曾失了信约。可他重伤在身我怎能强人所难?当下便放他过去了。”

    秦仲海骂道:“***谁那么大胆居然敢伤我老子?非杀了不可!”方子敬摇头道:“秦霸先是个聪明多智的人他不肯明说定有缘故。只是我见他身上有伤怕他路上遇着仇家便暗中跟随保护路上遇到了武当山的人马追杀他才晓得秦霸先已然反出武当他身上的伤原来是被同门长辈打的。”秦仲海想起韦子壮所言立时道:“他可是爱上了一名女子这才被破门出教?”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你也听说了。这女子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出身世家望族人称湖北第一美人便是。秦仲海听师父提起娘亲的风采不由轻叹一声。言二娘懂他的心事当下坐到身边握住了他的大手。

    方子敬把两人的举止看在眼里只是微笑颔道:“秦霸先虽是个道士其实尘心不灭人又长得英挺俊俏看他风流倜傥的模样哪个女孩儿不倾心也是这样你娘便爱上了他两人私订终身从此私奔。”他看了秦仲海一眼笑道:“仲海啊!你虽是秦霸先所生但你容貌凶猛只像你外公比你那爹爹的模样可差远了。”

    秦仲海想到那管家所言说自己长得与舅老爷一个样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数声道:“我本来就丑长得怪鸟一样看来这辈子要打光棍啦。”

    言二娘微笑道:“方老师这话就不是了。男儿汉重志气高本就该长得威武凶猛容貌虽不及潘安但只要志气比得天高也能让女孩儿家爱煞。”秦仲海听她替自己遮掩心中便道:“老子最爱喝酒吃肉志气不高不低女孩儿家也只爱个一半。”

    方于敬又道:“那时你父亲带着老婆私奔你娘亲出身湖北颜家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家中长辈如何丢得起这个睑?连夜便上真武观告状武当掌门大怒欲狂自是倾力搜捕秦霸先武功虽高如何耐得住大批好手围攻只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天幸他人缘不坏几名师兄弟不忍他给押回山去便偷偷放了他。与我碰面后我又暗中保着他这才让他小俩口远走高飞一路逃到西北地方去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想到了韦子壮心道:“看咱们韦护卫那熊样八成也是个心软的当年定也放过我爹爹了。”

    言二娘听得兴起忙问道:“后来呢?”

    方子敬道:“后来可就出人意料了。秦霸先反出武当时只二十四岁自赴西北以后从此行踪便成谜团。过了两年京城传来消息说有个年轻人高中状元姓秦名唤霸先当时我人在京城恰好目睹状元郎游街赫然便见到昔日强敌的身影我心下好不奇怪这小子好好一块练武材料不去乖乖练功怎么跑去读书考试了?我怕他荒废武艺日后少了一名较量对手连夜便摸到他家里把他揪了出来喝道“你好端端的不去练功考啥劳什子功名?”秦霸先答的妙居然说道“我武功已然天下无敌再练下去也无进境实在没别的事好做了只好来当官啦!”

    “我一听之下只没气炸了胸膛他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居然敢夸口武功天下第一?当时二话不说立时出手教训他谁知打了一阵却觉得他的身手快得非比寻常宛如妖魔一般。不到一合便给他打翻在地。我大吃一惊两年前大家平分秋色怎地他进境如此之快?他坦承其事说在天山里找到一个神秘洞穴已在里头练成了绝世神功现下是真龙之体当世无人能敌。”

    秦仲海心下一惊想到了伍定远忙问道:“我爹爹是一代真龙?宁不凡不也曾这么称呼伍制使?”方子敬叹道:“天山神机洞里藏有绝世武功这个秘密正是你爹爹挖掘出来的说来他该算是天山武学的第一代传人。只是神机洞的武功有些诡异据说常人碰不得非得机缘巧合、三奇盖顶之人来练不然碰者必死。也是这样才给那个伍定远得去。”

    秦仲海想起伍定远的身手登时点头道:“伍制使武功了得连蒙古高手也败在他手里。确实有些门道。”方子敬叹道:“一代真龙岂同小可?眼下伍定远武功还嫩再过几年磨练必成当世第一高手。怕连宁不凡也敌他不过了。”

    秦仲海哦地一声却是有些不服:“他比师父还厉害么?”方子敬如何不知他在激将当下把球踢了回去摇头道:“你师父年岁老了要靠你来较量啦!”秦仲海此刻神功盖世体力气血都是登峰造极的时候早有手痒打人之意听方子敬这么一说直是欢喜到心坎里了笑道:“这个自然。不过伍制使与我交情不坏人家点到为止好啦!”

    方子敬哈哈一笑又道:“那时我与秦霸先动手给他打得头破血流心中只觉忿忿不平便回山苦思武艺想找个法子制住他。我整整花了三午时光创出了“罗喉剑”绝招我自觉功夫已深料来秦霸先便有真龙之体怕也不是我这套剑法的对手便兴冲冲地赶到京师与他比武谁知这小子得了皇帝宠爱居然调到西疆打仗去了。我毫不死心一路追到西疆去这王八蛋却又调回北京了一路追来找去始终遇不上人直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秦仲海曾听柳昂天提过这段往事知道那时父亲与柳昂天联手出征正和也先可汗大战自无暇理会这些江湖争斗。

    方子敬又道:“匆匆数年过去我几次找秦霸先比武他都推辞不受只说自己有家有业不便再做这些比试我见他看我不起大怒之下便与他绝交自去找其他好手决战。”他说到此处脸上现出豪气干云的气色续道:“自此之后我四下征战逢人便打几年下来三山五岳都给我打遍了什么卓凌昭、宁不凡那时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狗屁除了少林寺的天绝老僧以外江湖上根本没人能接我一招半式从此之后我便得了“剑王”的外号。只是我念及天山传人未曾与我较量便在“剑王”之前加上“九州”二字以示我为关内第一。”

    众人纷纷点头露出崇敬的神色。方子敬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曾有过什么巧合机缘全靠着自己的悟性习练武功直至今日威震当世的地位说来其余几名宗师各有门户师承独独方子敬是靠着一己之力开山立派比之天绝僧、卓凌昭、宁不凡等人可说更为可敬。

    方子敬又道:“时光匆匆我号称剑王也有十年了那秦霸先也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官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唉……直到一日江湖传来一件大消息只把我惊得坐立难安寝食不稳。逼得我连夜往京城进。”言二娘奇道:“什么大事这般厉害?”秦仲海心思机敏已然猜中情由当即道:“这消息是说我爹爹密谋叛国一事吧?”

    方子敬叹息一声道:“没错。江湖传言说了言道秦霸先密谋政变已然下手杀死皇帝当时我人在辽宁听了这个传言自是大为震动管他皇帝老儿是死是活连夜便赶往北京想把消息打听清楚。谁知赶到京城根本不必探听什么便已见到军马入城直往秦家大宅而去。”秦仲海泪眼朦胧低下头去。其余几人也都叹息出声。

    方子敬道:“我见了这等势头知道秦家满门命在旦夕念及我与秦霸先的交情方某岂容旁人加害他的家属?当下便决定孤身前去救人。但那时京师戒严形势着实凶险非常如何能自由进出?我胡乱冲入城门当场杀他个血流成河把贼官贼兵砍得尸积如山好容易赶抵秦家却已晚了一步。秦夫人早给斩满门老小死伤狼藉只余下两个孤苦孩子唉……那群官兵好不狠辣一个冷枪放过当场便打死大的只留下-个婴儿给我。仲海那便是你了。”

    众人听了这等惨祸无不悲愤。秦仲海虎目含泪跪地道:“秦仲海有生之年绝不忘师父恩义。”

    方子敬叹道:“后来我带着你与你哥哥的尸身一路东躲西藏最后来到乌斯藏便躲入这处山头料来朝廷养的高手武功有限决计无法大举上峰。眼看风声紧急你父亲踪影全无便先把你哥哥藏在雪山上先保存他的尸体再找了个乳母来养育你那时我想找秦霸先的踪迹却又毫无音讯半年之后听说他造反进关开立怒苍已与朝廷大战数合我便带着你连夜前去找他。”

    秦仲海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我只几岁大时便曾上过怒苍山。”

    方子敬道:“当时秦霸先见了小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军务繁忙无暇顾及一个婴儿便求恳我代为照顾。我见他大变之后明明三十四五岁的人却忽然变得小老头一般我看他悲伤过度也只好接下这个大任。几年以后你越活泼师父也好生欢喜你授业传艺之时不曾半点藏私。仲海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师父教养你的心始终不变。”

    秦仲海呆呆听着竟觉自己生父的面目好生遥远他望着眼前的师父见他面貌苍老比十多年前分手时更老了许多。想起从小到大蒙受抚养的往事霎时一个激动抱住了方子敬哭道:“师父你待徒儿如此你才是我爹爹!”方子敬伸手摸着他的头叹道:“方子敬无妻无子孩子啊!其实我早把你当作是亲生儿子一样了。那日听说你入狱你可知师父有多忧心?”念及师尊恩情秦仲海泣不成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方子敬叹息一阵道:“两年后怒苍山势力越大朝廷派出大将刘梦龙征讨合计动用三十余万大军、数百名高手围攻山寨当时武林最有名望的几个家族也被征召出马。我见怒苍山危急便自行下山助战我与其余四虎大将联手只把各大门派打得屁滚尿流最后逼得天绝僧率军出山与我决一死战那场大战嘿嘿只打得昏天暗地死伤惨重。最后形势逆转朝廷惨败天绝僧见后援断绝也只能硬生生地退走了。”

    他说到得意处望着言二娘道:“小丫头那时也在山上应该知道此事吧?”

    言二娘点头道:“老先生武功非常名震天下山寨兄弟无不钦仰若非如此龙头大哥怎

    会尊称先生为五虎之?”方子敬嘿嘿一笑道:“五虎上将那是你们山寨里的称呼我方子敬不是谁的手下大将只是仗义相助而已。”秦仲海听了这话暗想道:“其实师父武功如此了得足为一派之长又何必屈居他人之下?这口气可真忍得很了。”

    方子敬见他若有所思当即一笑道:“小子啊师父之所以替你爹爹打仗其实一半也是为了你这小鬼。”秦仲海尴尬地道:“为了我?怎会这样?”方子敬笑道:“你小时很是讨我喜欢我怕你没了娘亲之后连爹爹也没了这才为秦霸先出力你知道么?”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师父你也太便宜了非但做人家的保姆还连保镖也干上了。”

    方子敬哈哈一笑续道:“便这样怒苍山过了几年快活日子直到景泰十四年怒苍山惨败神鬼亭为止。”听到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怒苍山灭亡之时除秦仲海不在山上其余几人都曾亲睹山寨覆亡回想此事各人身上冷汗涔涔而下言二娘更是痛哭失声。

    言二娘垂泪道:“方先生我始终不曾明了咱们何以败得如此之惨?以龙头大哥的武功加上左右军师的机智为何朝廷还能轻易得手?”陶清也道:“是啊!当年山寨一路打到霸州逼得京师戒严为何一夕间风云变色反而兵败如山倒?”

    方子敬斜目看了止观一眼摇头道:“你是军机头子你来说吧。”止观叹了口气道:“一切只怪朝廷招安。”众人吃了一惊颤声道:“招安?”

    止观颔道:“当年大军直入霸州进逼京师前后打死了几名总兵典史。江充见咱们要玩真的了便奏请皇帝派出密使上山言明要与龙头和谈。只是密使尚未进门便给人察觉消息当场给乱棒轰了出去皇帝先后派出三名密使都不曾成功。最后请出了太后的谕旨龙头大哥终于肯双方才约在神鬼亭谈判。”秦仲海回思文渊阁的怪客情知密奏被夺定与招安一事有关更是留神倾听。

    方子敬接口道:“那时消息传来说秦霸先有意接受招安嘿嘿他这小子不顾妻小被杀居然还想投降狗皇帝这般死奴才我方子敬如何放他得过?连夜便赶赴山上当面表达反对之意。”他顿了顿面上露出杀气又道:“当时我明白告诉秦霸先朝廷既然杀了他全家满门他便不能与皇帝修好否则妻小家人不全都白死了?我闹得很厉害硬要山寨所有弟兄表明心意当时左右军师意见各是不同潜龙理都不理我只主张接受招安和议凤羽却说其中必有阴谋五虎上将也为之吵成一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言二娘插嘴道:“我夫君意下如何?”方子敬呸了一声:“韩毅那小子出身朝廷官拜应川都指挥使怎么不想归顺?也是主张最力的一人了。”言二娘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方子敬又道:“当时6孤瞻、李铁衫两人大力反对招安韩毅赞同那“气冲塞北”石刚最是忠心凡事以秦霸先马是瞻自也表赞成之意。五虎中两人反对两人赞成。秦霸先见左龙右凤也是僵持不下便求恳道“大家再吵下去只怕招安未成山寨便先垮了。请诸位念在我多年微功便答应和议之请吧!”龙头既然如此说了众人自也不便多言。我看凤羽军师不一言6孤瞻与李铁衫也是沉默不语都有让步之意全场只剩下我一个顽固当场便道“你莫要废话若要招安和议需得过我手中长剑否则此事休得再议!”秦霸先听后便道“好!既然大家都是学武之人今日之事便以武学高低做一决断吧!”当即取出长剑与我一决胜负。”

    众人听得两位高手再度动手心中都是震惊下已当时方子敬名气之响早已震动大江南北以声势而论不知过秦霸先多少倍但秦霸先身负真龙之体武功自是惊天动地想来这场好斗定是精彩绝伦。

    秦仲海微起叹息两大高手对决一方是生父一方却是恩师虽然事过境迁却还是叫他暗暗摇头。

    方子敬遥想往事怔怔地道:“这场拼斗是十八年前的往事现下回想起来却似在眼前一般。那时秦霸先说道“我之所以接受招安实有不得以的苦衷既然方兄不能见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我也哈哈大笑道“莫说你是天山传人须知我手中长剑也非易与!大家分个胜负吧!”当下两人各出一招便在怒苍山大殿动手。”

    他说到此处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言不动。

    众人急问道:“胜负如何?”

    方子敬沉默半晌低声道:“天山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心下一凛都知他此战非只败北看来还输得极惨。

    秦仲海见师父神色郁郁一时只觉心中万般愧疚想道:“爹爹这般做不对咱们秦家欠师父的实在数也数不清了怎能再与他动手?难道招安真的这么重要么?”他浓眉紧皱只是猜不透父亲的用意心里更透着不满。

    方子敬道:“我惨败之后心里又惊又怒没想秦霸先居然强到这个地步气愤之下恼羞成怒一剑便将殿上石虎的脑袋砍去表明从此与怒苍山无关。那时众人急急相劝要我不可如此但他秦霸先能做朝廷的狗我方子敬自在逍遥又何必受谁管束?我愤怒无比大声道“方子敬自今以后与诸位恩断义绝。祝你们这群王八蛋早些加官晋爵每日替皇帝老娘洗脚!”操他娘的老子理都不理当场便离山而去。”激动之下竟是粗话连篇。

    秦仲海听他谩骂不休:心下暗暗感叹:“师父如此痛恨朝廷无怪那时我要从军他会这么大的火气唉……原来有这许多往事……”

    方子敬骂了半晌见众人各自低头不语便收了粗口道:“我回山之后只等他秦大将军早复公侯之位便要将他的宝贝儿子送还……”说到这里看了止观一眼又道:“谁知世事难料一日这位老弟跑来找我说神鬼亭一场谈判下来满山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我听说秦霸先战死只惊得呆了便急急下山去看那时山寨已被大军合围实在没法救了我勉强救了几人但朝廷下手实在太狠也只能撤手。从此以后怒苍山便烟消云散半点势力也不剩下。我深恨秦霸先一意孤行但事已至此除了徒乎负负又能如何?”

    秦仲海叹道:“究竟朝廷用了什么计谋居然这等厉害?”方子敬冷冷地道:“管他的我既然不知情由也懒得去查访反正木已成舟山寨已毁便算我找出其中情由又能如何呢?”

    他摇了摇头望着秦仲海道:“四年后你终于十八岁了一心想去投效朝廷我本来气愤填膺打死不让你去但后来转念一想反正山寨毁了你父亲人也死了往事烟消云散我又何必把你硬框在仇恨里替你父亲背这些无谓包袱?人生在世求的是快活你既想从军师父也不为难你也就任凭你去报效国家了……”

    秦仲海回想几年往事低声道:“师父别这样说。柳侯爷待我情深义重仲海这几年为他办事心里很是快活此事我终身不悔。”

    方子敬道:“不后悔便好。只要你活得开心师父也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怔怔望向远方的珠母朗玛幽幽地道:“秦霸先咱们相交几十年你儿子算我替你养的你这老小子不要天伦之乐不要山寨弟兄你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言二娘见他望着天下第一峰一时兴起便问道:“方老师你曾以天下第一峰比喻老寨主你自己呢?你又是这群山峰里的哪一座?”

    方子敬微微颔道:“方今天下武林人物荟萃便如群山之海……你们看那座山峰。”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高峰昂然巍峨隐隐与珠母朗玛相对似不输给天下第-峰一时都是啧啧称奇。

    方子敬道:“这座山乃是干城章嘉汉名叫做五宝大雪山若非世间有座珠母朗玛压在头上它便是天下第一峰了。”秦仲海见他心有所感便道:“师父倘若我爹爹是珠母朗玛您便是干城章嘉了对不对?”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真要打比方这座五宝大雪山也该是华山宁不凡也只有方今天下第二高手的声势才能与你爹爹一较长短……”秦仲海看他有些气馁连忙移转话头道:“别管宁不凡那猥琐家伙了这里好多山哪!师父您若要自况却是哪座高峰?”

    方子敬了望群山怔怔地道:“我的山不在这里……”众人心下大奇纷纷问道:“不在这儿?那又在何处?”

    方子敬道:“听过乔格里峰么?”他见众人茫然便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止观原本静静听讲此时忽然插口道:“乔格里峰位于喀啦昆仑山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峰。此山险峻未必在珠母朗玛之下但只因此峰远在西域不在藏边的群山之海是以不为世人所知。除了绝顶山客少有人听闻大名。”止观见众人纷纷颔又道:“天下人看的是虚名洛子峰也好雪山之王也好都因荟萃高地仗着天生地势这才广为世人推崇。诸君啊诸君恕我明说吧天下高手虽多却都各有凭藉真如方大侠这般自开局面的人物世上又有几人呢?”

    止观这话倒非奉承方子敬独创武学自开门户乃是当代独一无二的开派宗师宁不凡天资虽高却多少靠着天隐道人留传的三达剑这才有了一身傲人剑法。天绝僧纵然了得少了嵩山嫡传的七十二绝艺武功也要大打折扣秦霸先、卓凌昭等人更是如此。

    世间虽大却只有方子敬奠基于无以名门大派的弃徒身分空手起家练到了今日的绝顶之境。此番壮志豪气又岂是天下任何高手可比?

    方子敬听了止观的这番话登时仰天轻叹似有无限感慨。

    止观凝目望着剑王微笑道:“方大侠旁人不知也就罢了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其实您这十多年来武功大进在那招“烈火焚城”面前谁敢自称必胜?您又何必气馁呢?”

    方子敬淡淡地道:“我没有气馁只是心懒而已。赢不是高输不是低武学高低不在生死胜负而在武学道法的领悟贯通那才是一代宗师所为。宁不凡以稚龄崛起江湖此人天资之高犹在方某之上似他这种天才之人只要练一天的武天下武学便有一天的进境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知还要创出多少心法武功?放着这种人物我怎好与他生死相拼?嘿嘿……倒是神机洞门重新开启天山传人再次行走江湖反而让我有些手痒了……”

    他转头看向秦仲海微笑道:“我年事已高不该再做这些无谓争斗。当此风烛残年只希望爱徒能好好锻链武功让“火贪一刀”名震千古也算留了点东西在这世上。”

    秦仲海心神激荡霍地站起身来道:“仲海不忘师尊教诲从此必会好自用功!什么天山传人什么天下第一弟子都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叫他们知道九州剑王的厉害!”

    方子敬轻轻点了点头神态竟有些腼腆当下将秦仲海带到僻静处细细将刀法口诀传他两人便自练起功来。

    数日后秦仲海身上伤势已愈再兼刀法已甚熟练便向方子敬与止观辞行言道要早些返回怒苍察看情况。方子敬见他雄心勃勃的神气只淡淡地道:“政治之事师父是不懂的但这批朝臣远比江湖人物更坏你与他们交手时可要万般小心了。”

    秦仲海拜伏在地道:“弟子出身朝廷自知此间伎俩请师父莫要担忧。等弟子事业有成请师父上山共享富贵。”

    方子敬微笑道:“能见你好端端的活着那便是最难得的富贵了。”初见面之时方子敬全是冷冰冰的神气孰料离别之际却如慈父一般想来秦仲海此番活得性命他心中定是欢喜异常。

    盛暑将至满地花开秦仲海急于返回怒苍山察看便与言二娘等人一同离去。

第八章 初出茅庐第一功

    众人自西南出一路向北而去。这怒苍山位于平凉与天水之间距兰州约三百余里秦仲海护驾相亲曾顺道路过当年便上过山去是以并不陌生。

    行入甘肃已近五月这日行过天水来到一处小镇仅离怒苍山二十里不到。只见天边雾蒙蒙地缓缓飘下细雨。言二娘见镇上老小杀鸡宰丰面带欢容她屈指算算时节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又是来到伤心地?言二娘心下伤感叹道:“又快端午了唉……”

    年复一年好快啊……”秦仲海嗯了一声他是孤儿出身孩提时逢到端午每回吵着要吃棕子方子敬便把烤山芋胡乱包入棕叶拿来骗他吃了。长年恶整之下听到端午将临自是毫无感受。他看了言二娘一眼道:“以往寨里逢年过节你们都怎生庆贺?”

    言二娘眼眶一红道:“往昔逢到三大节不管是端午、中秋还是过年寨里总挤满了好汉大家饮酒赌博恁煞热闹……”说不两句已是哽咽难言。陶清等人互望一眼回想昔年山寨盛况也都不胜伤感。

    秦仲海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流亡天涯四下里受气挨打今日回到故土难免有此感伤。”他有意为众人打气当下哈哈大笑道:“大伙儿好容易相聚为啥叹气?二娘你去准备准备咱们可得过个像样的粽子节。”

    言二娘喜道:“你……你要上山过节?”秦仲海笑道:“正是!一来庆贺我重拾武功二来庆祝咱们久后重逢正该趁机喝上两杯吃上一顿。”

    言二娘微微一笑她虽然脾气暴躁却不是笨蛋自知秦仲海要替大伙儿打气。她抹去泪水道:“哈兄弟你随我去买些蔬果鸡鸭咱们带上山去。”哈不二是怒苍山的厨子怀庆饭铺里的招牌师傅烧饭煮菜自是在行闻言笑道:“好啊!我小兔儿打仗杀敌是不行的不过做菜这档子事找我便成了!包君满意!包君满意!”当下众人便在镇上找了间客栈略事歇息言二娘则与哈不二同去准备酒食干粮以免上山后断炊。

    秦仲海领着欧阳勇、陶清三人进了客栈各自坐定。秦仲海微望着金毛龟微笑道:“陶兄你们这群人中你算是第二把交椅吧?”陶清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宁定干笑道:“秦将军见笑了孤魂野鬼哪还分什么座次?留着性命便不错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那时公主审讯老兄我听你言语得体便知你是个人物来来先敬你-杯。”说着提起酒壶帮陶清与欧阳勇各倒了一杯三人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替他们再斟一杯心头暗暗盘算眼前怒苍山就在不远若要返山察看那自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日前扬刀立誓言道要重建怒苍那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秦仲海心里却只烦恼不休思索有无可用之兵。

    秦仲海心下忽起叹息想道:“我那卢兄弟足智多谋武功了得人又讲义气。倘若他人在这儿当是大大的帮手。”只是卢云此时乃是朝廷命官没来捉拿自己已是大幸了哪能再想这些?当下把陶清当成参谋破题便问:“陶老哥年前我曾上山一回那山寨房舍破败荒凉旧日兄弟走得一个不剩究竟他们跑哪儿去了?你可曾耳闻?”

    陶清心思缜密一听此言自知秦仲海急于重整山寨定要号召旧日弟兄。忙道:“不敢有瞒将军咱们这些年四下寻访只知几位大将走的走散的散有退隐不问世事的也有流亡异乡、不再回国的。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找得全。”

    秦仲海沉吟片刻问道:“当年山寨里共有多少兄弟?”陶清神态恭敬禀道:“极盛时

    约有五万兵马。山上基业极大分内三堂、外五关马水步三军居中枢机之地称为忠义堂堂上龙头正是令尊老寨主秦霸先。此外尚有两位军师、五位马军将领、一位水军教头其他还有好些步军好手真是数也数不尽呢。”

    秦仲海嗯了一声又道:“那你们大姊呢?她又执掌什么?”陶清道:“她是五关小彪将之-镇守懿德关以山寨里的职位而言她比咱们这些厨子、酒保、铁匠都高得多了。”

    秦仲海眯起了眼:心道:“无怪言二娘的年纪比之陶清、欧阳勇还小了几岁可却给他们奉为领果然是职位之故。”

    正皱眉间陡地想起一人秦仲海猛地一拍木桌大声道:“我记得怒苍山脚有座破庙里头好似还住个怪老头打死都不肯出来这家伙究竞是何来历?”陶清叹了口气道:“那人姓项名天寿武功高明乃是昔年山寨的天权堂主。”

    秦仲海双眉一轩忙问道:“天权堂主?那又是什么玩意儿了?”

    陶清道:“山寨昔年有天科、天权、天禄三堂一司功绩核考一司刑罚纪律一司钱银买卖。这位项堂主铁面无私见事明快早年便给龙头大哥拔擢为天权堂主兄弟们要有什么争执打闹一律送到天权堂受审。管你是五虎上将还是兵卒小厮他都秉公断案丝毫不差。”

    秦仲海点了点头知道这二堂乃是仿效朝廷的三司又问道:“这人既然如此了得却又为何囚在庙里?”

    陶清叹道:“此事也是个谜团。当年山寨袵破时大伙儿四散逃命项天寿便率着天权堂弟兄夺路下山。一场大战下来他的弟兄都已逃命离去却留下他一个人关在庙里十八年来一步不出据我猜测他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这才不便离开。”

    正说话间言二娘等人准备了干粮酒菜恰好走入店里哈不二听他们在说项天寿的事情立时大怒呸道:“没事提那姓项的混蛋干什么?他长年躲在庙里老早失心疯啦!”

    陶清听了埋怨想起项天寿当时的绝情忍不住微微叹息道:“也许真如哈兄弟说的吧搞不好项堂主已然疯了。那庙里别无长物好好一个人怎能长年熬在那儿?”

    秦仲海听了说话:心中自有定见想道:“我父既然器重项天寿这人必是有谋有勇之人岂有自缚手脚的道理?看来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吩咐道:“不忙着猜一会儿咱们过去山脚先向这位项堂主打声招呼再约他一同上山举事。”

    哈不二大声道:“不成哪!上回咱们不过跟他说几句话差点便给他打成重伤!等一下你要跟他拉拉扯扯八成会给他活活打死!”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哈兄弟别担忧姓秦的别的本事没有挨打的工夫倒是过人一等。你们等着看吧。”哈不二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吹法螺!”

    言二娘见秦仲海自信满满凡事尽皆胸有成竹与当年自己走投无路的惨状截然不同想起日后局面定当大大不同心下自感振奋。

    众人行到山脚四下莽莽黄沙破庙已在不远。秦仲海遥想当年自己曾与卢云、薛奴儿等人在此追捕言二娘没想到三人中薛奴儿已死卢云在朝为官自己这个游击将军反成了盗匪一路心念及此忍不住轻叹一声。

    正想着往事匆听庙中传来一声咳嗽那声响虽低却没瞒过秦仲海的耳去。秦仲海暗暗冷笑想道:“好你个项天寿不愧是天权堂主武功果然不俗老远便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眼看项天寿武功高强远在陶清之上秦仲海不忧反喜自己若能收服此人山寨里又添一名高手了。他示意言二娘等人先行过去自己却躲在远处以免给项天寿觉自己。

    行不数步庙里那人早巳查知有人过来开口便道:“二娘咱们不是约定过了要你们日后别再烦我怎地又来了?”言二娘听他单凭脚步声响便能认出自己心下也感佩服忙道:“项堂主莫误会端午佳节将至我们只想看看你别无他意。”

    庙中那人一声叹息道:“孤魂野鬼破庙里了此残生又有什么好看的?”

    言二娘柔声道:“项堂主别这般说话咱们昔日都是好兄弟逢年过节的怎好忘了你?”

    项天寿长年孤单独处听了温柔说话好似心事被触长叹间轻轻说道:“好快啊……山寨毁后转眼便满二十年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二娘你呢?你找到夫君了么?”

    言二娘听他提起丈夫不由得全身一震俏脸已成惨白。秦仲海虽隐身远处但仍在注意场中情势他看言二娘眼眶一红料来立时要哭便向陶清使了眼色陶清会意清了嗓门越众而出朗声说道:“项老我是金毛龟!咱们今日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老一块儿上山团圆不知意下如何?”

    项天寿嘿嘿一笑道:“命都保不了还求什么团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朝廷鹰爪撞见你们又要惹上麻烦。”陶清皱眉道:“项堂主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项天寿冷笑道:“我耐性有限你们少给我废话立刻滚!”

    哈不二听他说话难听登时跳了出来破口大骂:“废话连篇!姓项的咱们不过要你出来吃饭又不是拿毒药害你你还在卖什么乖啊!”话声末毕忽听破空劲急一粒石子从庙中飞出看这石子的方位却是朝哈不二门牙打来看这飞石用意不在杀人只在惩戒他说话无礼。哈不二尖叫一声不知该如何抵挡。

    正惊骇间秦仲海从地下拾起一把黄沙便朝哈不二身前撒去此时风声强劲那黄沙相距虽远但在秦仲海浑厚的内力驱使下却如沙幕般护住了哈不二那两枚石子给沙幕一阻力道减缓势头更是歪斜只落到地下去了。

    哈下二救回两颗门牙一时连拍心口想道:“还好有这家伙在不然少了门牙小兔子的外号可要没了。看在门牙的份上以后做菜时不给他吐痰了。”

    秦仲海见哈不二觑着自己便向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哈不二脸上一红心道:“这家伙明明没大我几岁老爱装大哥真个讨厌死了。”想着想又往秦仲海偷看一眼见他神色自信豪迈忍不住又做了个鬼脸。

    秦仲海出手救人项天寿武功何等高明自然察觉有异当下喝道:“朝廷的哪位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叙?”言二娘忙道:“项堂主莫要多心这里只有山寨的弟兄没有旁人。”

    项天寿素知言二娘是个老实性子自不会说话骗人。他嘿了一声笑道:“小娘子这几年武功越练越高有了这身功夫以后还怕什么?快快找个处所安身立命吧别再做孤魂野鬼了。”言二娘听他相劝勾起了昔年聚义的往事她眼角泛起泪光道:“项大哥请你出来吧我们大家真的好想你……”她言语真诚频频拭泪陶清等人回想往事心中都是一酸。

    项大寿听她这般说话自也不好再逞威只低声道:“对不住我不能出来。请你见谅。”言语感伤自也不胜唏嘘。言二娘哽咽道:“项大哥……这儿有些酒菜给你留在门口你不愿出来也没关系……记得一会儿取来吃了……”她将竹篮里的酒菜取出放到庙门跟着掩面哭了起来。

    项天寿似也难受至极霎时哽咽道:“二娘谢谢你。”

    众人泪眼汪汪哭哭啼啼忽听一人放声大笑道:“人家是四郎探母你来个二娘探贼秃还哭得大出丧也似老子真***没眼看了。”

    众人急忙掉转头去只见笑之人搔头摸腮模样疲懒正是秦仲海。项天寿听了秦仲海的说话登时又惊又怒暴喝道:“你是谁?我怎没听出你的脚步声?”

    秦仲海此时武功非凡左脚虽是铁制义肢但靠着内功大成走起路来一样安静无声是以项天寿耳音虽灵却是听不出来。

    秦仲海笑道:“老兄莫要惊慌在下是个无名小卒只因身上残疾便给人一路背过来。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这话半真半假身有残疾是实但给人背来却是假众人都不知该怎么答话。

    项天寿乍听之下却是信了想他何等耳力居然没听到此人的脚步声想来这家伙定是给人背来的无疑。当即喝道:“既是无名小卒焉敢在此笑?快快给我滚了!”

    秦仲海闻言更是捧腹大笑久久不止。项天寿狂怒不已喝道:“大胆小子你再敢笑上一句我便要你死!”语气转严更显杀气陶清素知项天寿之能虽知秦仲海有玄功护体心下还是暗暗为他担忧。

    秦仲海勉强压抑笑意忍耐道:“对不住啊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笑只因生平有个怪僻每次见到乌龟便会无缘无故大笑一阵实在难以抑遏实在对不住啊!”

    项天寿大怒道:“你敢说我是乌龟?你到底是谁!”言二娘怕生出事来急忙道:“这位是秦将军与咱们山寨有旧……”秦仲海向她微微摇手要她不必说出自己的身分言二娘心下惊奇寻思道:“秦将军到底有何用意为何不让我说出他的来历?”

    项天寿听言二娘支支吾吾登时怒道:“二娘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朝廷的走狗?”秦仲海笑骂道:“不是走狗是走龟会走动的缩头龟!”项天寿怒气冲天更不答话一枚飞石从门缝射出直朝秦仲海脸面飞来。

    众人惊叫声中秦仲海却是不慌不忙只见他拔刀出鞘向前虚劈一记霎时火光闪起热焰喷出飞石竟然消失无形这招正是方子敬传下的“火贪虚风斩”。言二娘等人见秦仲海武功远过往一时心中更增敬畏。

    虚风斩使出无声无息项天寿人在庙里自也看不见秦仲海出刀便只侧耳倾听留意外头的动静。秦仲海知道他在察看自己的生死当即呜呼两声出大叫道:“好厉害的飞石啊!老子肚子给打穿了胸口也破了嗯……啊呀!”胡乱喊出几声惨叫身子乱抖几下便不再出声了。言二娘等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都是暗自诧异。

    项天寿听了惨叫声想来秦仲海确已惨死立时冷笑道:“小子你口无遮拦屡次出言侮辱辱前辈休怪我手下狠毒了……”他冷笑连连喋喋不休急听门外又接连出呜呼惨叫那声音咿咿呀呀夹杂着吐痰声响连珠炮也似。

    项天寿又惊又怒喝道:“搞什么鬼?还没死透么?”秦仲海有意锉锉他的锐气让他从此心服口服当下哈哈大笑道:“老子刚才下去地狱一趟还没过奈何桥想起没带钱包出门这又回来拿啦!”

    项天寿大怒欲狂喝道:“滚远点!”霎时三枚石子扔出全数从门板缝中飞出众人见那门缝不过寸许宽项天寿却能从中击出飞石都是大为吃惊。言二娘自己是暗器高手见了项天寿这手听风辨位的神技:心下更是暗暗钦佩。

    秦仲海听了破空声响知道石子上蕴有深厚内劲只是自己神功甫成又新练了方子敬传下的绝招对方纵然了得十倍他秦仲海焉有惧怕之理?他示意言二娘等人退开反往庙门跨上两步喝道:“今日不把你这乌龟拖出壳来誓不甘休。”

    飞石及身秦仲海目光精准霹雳般地下了杀手咻咻咻三刀出手喀喀喀六石落地他有意卖弄刀法非只将飞石剖为两半刀锋更切过石子中线他拿起断石察看只见切口平滑大小工整足见刀上火喉更胜以往已到炉火纯青之境。

    秦仲海武功本就精湛受伤前已能轻易击败言二娘此时初试刀法只觉自己内力远过以往出刀更是快了十倍不止。他心下甚喜将断石放在掌心抛了抛笑道:“老兄的飞石果然了得不过要杀我嘛只怕还差了那么点我看你还是快快出庙也能多些胜算。”说着便朝庙门走上两步只要略一伸手便可将庙门推开。有意以暴力打服项天寿。

    项大寿更不答话飕飕之声连响转瞬间便飞出十枚飞石分朝秦仲海四肢打来。

    项天寿身在庙中不能见物暗器居然仍有这等准头秦仲海心下也是暗暗喝采。眼看飞石行近面处他却不惊慌将掌中裂石掂了掂笑道:“老兄庙里石子不多我怕你家伙用完了这便还你吧!”他有意测试自己的功力运起全身气力举手一挥六枚断石便朝庙门飞去。

    两方飞行对撞只听砰砰之声连响庙门前飞灰弥漫项天寿踯出的飞石竟遭粉碎!

    断石对飞行秦仲海拿六吃十竟是大获全胜。言二娘等人茫然不解都感纳闷其实秦仲海此番以寡击众仗的绝非暗器手法而是过人的内力听致。

    秦仲海掷出的断石准头甚差但大批石子丢出总有一两颗能击中对方但因他内力浑厚飞行给断石击中立成粉碎碎屑四散之下余波所及竟将剩余的飞石全数撞碎足见石上所附的内力何等惊人。

    项天寿大吃一惊没料到秦仲海三十来岁年纪功力居然远胜自己正骇异间忽听风声呼啸那六枚石子完好无缺竟还向前飞来!

    项天寿震骇不已对方非但破了他的飞石阵尚且行有余力他怎也想不到世间会有这等怪事慌乱之间六枚石子已将庙门撞成粉碎直朝内堂冲入。

    眼看断石来势奇项天寿不敢硬接慌忙间趴地闪避飞石从头上半尺刮过烈风袭来头顶竟感火辣辣地项天寿惊怒交加还没决定该当如何掹听后堂传来喀啦巨响那人枚石子竟又打穿了照壁直从后堂飞了出去。

    一掷之力势道强悍若此庙内庙外众人没见过这等霸道武功一时齐声惊叫。项天寿功力深厚昔年与薛奴儿较量尚且以飞石之力撼动天外金轮谁知此际与秦仲海的雄浑内劲相抗仿佛以卵击石伍定远便算贵为“一代真龙”见了这等霸道手劲也要人为震惊。

    秦仲海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大感欣慰。自知历经生死大险之后终于练成了盖世神功日后行定天下自当无往不利。

    秦仲海武功根底本佳受伤前已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当日跃下山崖之际更靠着心中的一股悲愤激了自身的潜能从此因祸得福打通了六经八脉。不论太阴、厥阴、少阴、阳明、少阳、太阳等六经还是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等八脉此时内力都能来去自如再不受自然气血所制。照着那日止观的转述便如六虎八牛蛮力加身潜力自是惊人无比。

    其实止观所提的好处还仅是其中一半寻常门派常有打通任督二脉之说便是希望运功时运转周天一来易于增强内力二来劲时也易于凝聚功力。此时秦仲海非只打通任督二脉内息尚且贯通全身同样的一拳打出六经八脉的内力全数灌注力道自是加倍雄强。同样的打坐练气一口真气导入六经八脉功效更是远过常人十倍不止。也是有这般便利方子敬才会以这等怪异法子练功也好求其效。

    庙门已破众人便朝深处看去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地下看他形容枯槁胡须几达膝间头上毛更是掉得一根不剩这人模样虽然狼狈但细看他眉宇赫然却是当年的“天权堂主”项天寿。众人见庙中地下全是死鸟看来项天寿当是以鸟为食这几十年才得以存活。众人见了这等惨状无不唏嘘。

    秦仲海拱手道:“庙门已破老哥便请出来吧!”项天寿怒道:“你给我滚!当年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出庙门一步你想让我破戒么?”秦仲海心下一凛才知项天寿何以多年不离庙门一步只下知他当年为何立这怪誓了。秦仲海面上下动声色劝道:“哎呀怕什么啊?咱们现下不过是破个小戒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昨日才誓说戒酒戒色明朝便来吃喝嫖赌一口气把它破光正所谓不立不破不破不立。老兄快出来破戒吧明儿个心情好了团圆酒吃了再回庙里缩一缩那不就得了!”

    项天寿大声道:“你当我是谁?与你一般无耻么?”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行无耻事胜于干无聊事那也没什么不好。快来喝酒喔!”双足轻点已然踏入庙内。

    项天寿狂吼一声身子扑天而起直朝秦仲海冲来秦仲海见他盘膝坐地居然手脚不抬便能直冲而至:心下也是暗自惊奇。项天寿人在半空喝道:“你快快退出去!”说话间已然踢出三脚秦仲海轻挥猿臂一一架过甚是轻描淡写。项天寿越斗越惊两人掌腿相对项天寿的脚踝踢出如同碰上烙铁直是疼痛不堪他摸不清秦仲海武功师承一时不知该如何拆解已是大落下风。

    项天寿人在半空须臾间便已拆过十招秦仲海早把项天寿的套路看得明明白白眼见他又是一脚踢来秦仲海忽地暍道:“小心了!”霎时右手探出急往项天寿胸口抓去这抓快若闪电力道十足项天寿大惊双足点地便要往后头窜去谁知秦仲海后先至脚下也是一点瞬间便已赶上跟着手指探出已然搭上他的胸口他暴喝一声劲力出力灌对手经脉霎时已将项天寿按倒在地。

    言二娘等人尽皆惊叹秦仲海武功比之当日非但不见稍逊还有大胜往昔的气概居然在几招内便制服武功精湛的项天寿众人见他神功如此想起此人日后领导山寨定是无往不利百战百胜忍不住面露欢喜之情。

    秦仲海一把拉住项天寿笑道:“老兄啊老兄何必在里头吃鸦吞鼠干那恶心难过之事快来一同饮酒欢唱共享团圆之乐吧!”项天寿不依只是喝道:“快放开我!”

    秦仲海摇了摇头正色道:“别倔强了。人家言二娘-介女流尚且含悲忍辱复兴山寨阁下身为须眉汉却只会在这儿长吁短叹龟缩不出你若还知骨气两个字便快快随我走吧!”

    项天寿又痛又悲大叫道:“你别再说了!我立誓不出庙门一步你若害我破了誓言我项天寿只有一死谢罪!”霎时逆运经脉已有自尽之意。

    秦仲海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玩真的。”他生怕活活逼死这人当下松开右手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干傻事。”项天寿摔在地下双手挥舞厉声道:“你们全给我走别逼我自杀了!”

    秦仲海转头望向言二娘只见她也是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办法。秦仲海叹道:“老兄我再问一次你真个愿出庙么?”项天寿厉声道:“十八年前我下重誓终身不出此庙一步请你别再扰我!”秦仲海点了点头颔道:“很好我不会让你破戒的。”转身便走竟似放弃了。

    项天寿正自松了一口气猛听秦仲海大喝一声:“倒!”钢刀杀出红焰焰的火云往四方冲过正是“火贪虚风斩”。火云喷出庙中墙壁本已腐朽此时给那刚猛至极的刀风热焰吹过转瞬间喀喀作响不到片刻便成碎屑随即往外崩坍。

    项天寿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秦仲海摸了摸脑袋双手一摊笑道:“老兄啊老兄你的庙……没了。你的誓言嘿嘿空了。”

    项天寿转头看着四方果然破庙已成灰烬放眼望去身子已在旷野之中、他张大了嘴一脸茫然之色他曾立誓不出此庙一步但此刻庙已成灰却要他如何遵守当年誓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感惶急痛苦。

    秦仲海眯着眼道:“庙即是空空即是庙。亏你老兄头顶光秃-幅和尚模样居然连这个道理也参不透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阿弥陀佛再会了。”说着迳自转身迈步离去。言二娘等人望着项天寿只见他呆呆地坐在地下兀自满脸茫然。想来他多年苦心守戒转眼成空不能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便成了这幅痴呆模样?

    朔风吹来将烂为一团的庙门吹起哈不二惊道:“破庙跑走了这下真要破戒啦!”项天寿大惊失色急急往庙门追去忽然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将余下灰烬吹散转瞬间便已飘出数里全然不见踪影。

    哈不二皱眉道:“完啦这庙飞到天边去了项堂主可有得追了。”项天寿闻言更慌急忙追出但灰烬细碎又要如何寻找?项天寿吓得面无人色四下乱窜乱滚悲哭道:“老天爷!我破戒了!我破戒了!”霎时伏地大哭悲不自胜。众人见他守戒如此之严都有骇然之感。

    陶清向前扶起劝道:“项堂主看开些吧。这庙既已纷飞海角天崖项老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呢?”眼看项天寿兀自低头不语秦仲海猛地跳了过来蒲扇大手往他肩头就这么重重一记大声道:“咄!痴人!现下庙门已到北极墙壁也到东海破庙既已飞往天涯四方这人间已成破庙破庙便是人间!阿弥陀佛老兄你只要不飞上九重天有何破戒之处!”

    项天寿喃喃地道:“人间即庙庙即人间!”他猛地一拍头顶大喜道:“妙极!妙极!正是这个道理!”说着手舞足蹈口中唱起歌来了。

    秦仲海胡乱明佛理只讲得他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心中想道:“这个白痴总算开通了。”

    只听项天寿仰天大笑大声道:“天绝老贼、灵音大师!你们听好了!并非项天寿没有遵守约定只因这庙自行生脚逃走我也没办法啦!你们可别来怪我!”

    众人听了“破庙生脚逃走”这句话忍不住觉得荒唐但项天寿性子刚强言二娘等人怕他翻脸不敢放声大笑一时忍俊不禁只在掩嘴莞尔。

    秦仲海听项天寿提到天绝僧心下却是一凛寻思道:“原来他是给天绝僧囚在此处的看来当年剿灭山寨高山少林也有份。”

    想起杨肃观出身少林说不定两人便要为此大开杀戒一时心下竟有些不太舒坦。

第九章 狼烟再起

    正想间项天寿已然宁定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哥蒙你点化项某实感恩德。适才若有得罪之处尚请海涵。”秦仲海见他执礼甚恭微笑便道:“好说项老守信重义一言九鼎实在让人佩服、在下若非为了山寨的前途岂敢随意得罪相逼?”

    两人说话间陶清走上前来引荐道:“项堂主这位将军姓秦双名仲海便是霸先公的二公子昔日朝廷赖为长城的名将。有他这般家世才干咱们山寨定有重建良机。日后还请项堂主多多帮忙呢。”这回秦仲海倒没有打断说话任凭他介绍自己的来历。

    项天寿听得秦仲海是昔日山主的儿子一时颇感讶异道:“真有此事?霸先公不是满门抄斩么?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出来?”说着上下打量秦仲海显是不信。

    秦仲海被方子敬收养一事天下间没几人知道项天寿如此怀疑也属自然言二娘眉头一皱正待要说秦仰海却-把拦住笑道:“项堂主倘若我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老兄便会念在故人之情与我-同上山么?”项天寿点头道:“我身受霸先公重恩倘若阁下真是秦家后人自当追随左右”秦仲海哦了一声微笑又道:“那咱们掉个头倘若在下并非秦霸先之子只是冒名顶替的狂妄之徒老兄欲待如何?”

    项天寿哼了一声道:“若真如此那我又何必跟着你走?”

    言二娘暗暗叫苦不知秦仲海为何这般说话正纳闷间只见秦仲海昂然向天将手一摆做送客状。口中沈声道:“项兄啊项兄某姓秦也好姓龟也好阁下都不该以此计较。咱们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自己的眼光绝非什么狗屁身世!我即便是秦家后人但倘若庸懦无能贪生怕死众位便奉我为主焉能成得大事?”说着一拱手道:“项兄如此着重出身秦某不敢强留。这就再会。”蓦地转身走开。

    秦仲海好容易把人弄出来了却这样放了过去。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高低。言二娘又惊又急追了过去喊道:“秦仲海!难得大家团圆你这是干什么?”秦仲海却不理会只管自行上山。

    项天寿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心有所感当下提声喊道:“将军且慢!”秦仲海转过头来拱手道:“先生何事指教?”

    项天寿哈哈大笑奔到秦仲海面前抱拳道:“将军这般脾气实在让人喜欢!似你这等豪迈人品不论你是否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某都愿与你共创大业!”

    两人四目凝视秦仲海纵声长笑大声道:“好爽气!打天下便是要这样!这才是咱们怒苍英豪!秦仲海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当年身在朝廷尚且星夜寻访卢云怕他埋没如今为自己的志业拼斗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共创大业的弟兄适才那般说话只是要表明心迹说他无意借父之名。眼看项天寿肯上山想起又多了一个豪杰相随更是大为兴奋。

    两人相顾大笑立时勾肩搭背起来。只是项天寿身上跳蚤奇多秦仲海抱着他跳蚤还不趁机搬家?吸血小虫欢喜迁居秦仲海身上难免奇痒一时歪嘴斜眼抖手抖脚模样有点怪异。

    言二娘见他两人重修于好心下甚喜她怕二人性子怪异一会儿又生出事来忙道:“秦将军人家都这么说了你怎好再瞒身分?快把背上的剌花露出来吧别让人猜疑了。”

    秦仲海身上痒早想脱衣赶忙将上衣脱下两手还不住往背后乱抓。项天寿哪管他在胡抓什么刺花入目眼中登时泪光闪动他跪倒在地仰天哭道:“老天爷在上霸先公得子如此虽死无憾!”秦仲海听他提到父亲赶忙收拾丑态将他扶了起来微笑道:“项堂主错爱了小子日后得众位扶持自当好好经营山寨不负先父之名。”

    言二娘嫣然笑道:“别说这些了。咱们这就上山过节了一起走吧!”项天寿听得过节两宇霎时仰天长叹道:“我有十八年没喝酒了唉……若有一杯好酒落肚死而无憾……”陶清微笑道:“别愁有我金毛龟在怕没酒喝么?”

    秦仲海大笑道:“无肉令人瘦无酒令人苦!有这杜康好朋友咱们山寨人虽少却绝不冷清!”众人想起晚间欢聚一堂的场面心中都是雀跃无比。

    众人回到山顶只见山寨破败依旧器物腐朽几无一件堪用欧阳勇取出钢刀劈竹砍木转瞬间便做出几张桌椅秦仲海见他器械应用极精心下暗自称许想道:“这位铁牛老兄着实了得日后由他总管兵械制作山寨兴旺可期。”

    秦仲海自坐堂上只见众人洗手做饭清理打扫言二娘更笑吟吟地四下布置她把方子敬传下的那面旗帜高挂堂上那火红的怒字一现立时让众人欢呼起来。

    秦仲海看着生气勃勃的忠义堂回思年前上山的破败嘴角泛起了微笑:“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了。当年爹爹创建此处与天下英豪在此相聚谁知功败垂成死于道上。今后便由我这儿子接手吧。嘿嘿不论日后情势多艰难我定要重建怒苍再起忠义之师!”

    眼见天色将黑言二娘取出纸笔便请秦仲海挥毫写字秦仲海闻言大惊:“老子哪会写字?最多只会画几只乌龟而已你可要看么?”言二娘嫣然一笑知道这人文学甚低当下道:“你不想挥毫那便让我来写好么?”往日言二娘与他说话泰半凶狠粗暴今日却忽尔婉转温柔料来心情定是不恶。秦仲海见她眼波盈盈心中蓦地一动笑道:“你尽量写想写多少便写多少。最好把肉蒲团默出来了。”

    言二娘听不懂他在胡说什么当下摇头一笑迳自写了起来。

    秦仲海探头去看只见第一张纸上写着几字见是“怒苍山创建之祖秦公霸无之灵位”。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多亏二娘心细否则我倒忘了祭拜先人!”言二娘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这人本来就粗心不过也没干系以后有我替你打理呢……”说到这里脸颊忽地晕红如火。她连忙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写去见是她兄长言振武的灵位。秦仲海心想:“二娘与朝廷仇深似海她的身世如此悲惨倒与我同病相怜了。”

    言二娘眼眶微红又提笔写道:“天禄堂堂主童新之灵位”、“大正关守将常飞之灵位”、“水军教头孟无痕之灵位”……一时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十人。秦仲海越看越惊心道:“当年山寨被破居然死了这许多弟兄!看来景泰十四年这场大战当真非同小可。”转看哈不二等人都已放声大哭连项天寿这等硬颈之人也在默默忍泪。

    言二娘连写数十人忽地一咬牙霎时写道:“马军五虎将、西凉小吕布韩毅之灵位”。秦仲海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她的老公么?二娘怎地写下他的灵位了?”正想间陶清拉住了他的衣袖跟着凑过头来在他耳边道:“秦将军咱们大姊拜托你了。”

    秦仲海何等聪明一听提点立时暗骂自己愚蠢:“秦仲海啊这等事情你也看不透可真越活越回去啦!”

    言二娘十五岁守寡至今已有十八年岁月与小吕布欢好之门无多两人便已分离。说来这段婚姻实在可怜。此刻她写下小吕布的灵位从此自当解脱陶清知道秦仲海与言二娘彼此有情当下便来提醒一番希望玉成此事。

    眼见言二娘泪水飕飕而落虽说心酸无限但也算是解脱了。秦仲海拍了拍陶清的肩头要他不必多虑。陶清则是报以一笑拱了拱手满是祝贺之意。

    众人将白纸贴在木牌上一一上桌供奉。秦仲海当前焚香主祭颂祷曰:“秦某受刑下狱本当必死幸赖众家兄弟先后扶持诸位先贤天上护佑终令性命保全得还武功。当此大难不死秦某秉先父之名必重整山寨再举大业不负天下之望。”他跪了下去拜道:“今者项天寿、言二娘、欧阳勇、陶清、哈不二等人皆在堂前聚会共叙生平之义。祈吾父山主庇佑我等再举大旗一应战死弟兄英灵不远得已瞑目。”

    主祭已毕众人各自上前焚香祝祷只见言二娘跪在小吕布灵前眼中泪光盈盈口中低念不休似有无尽的话要说。秦仲海自知不该过去打扰便走到一旁饮酒让她一吐心中悲郁。

    端节畅饮雄黄酒浓众人欢聚一堂哈不二更包了好些粽子恶声恶气递给秦仲海看他脸上微红不住偷眼看他是否满意料来与他芥蒂尽释欧阳勇口中虽不能言语却拼命找秦仲海喝酒料来对他佩服之至。

    怒苍山自景泰十四年破败以来近二十年来次有人在此聚烛光掩映好汉痛饮虽不见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宇但众人的这份心情却足以让人咏怀一世了。

    众人欢饮正酣哈不二见言二娘始终不曾过来便问道:“大姊呢?怎么不见人影?”陶清知道言二娘犹在小吕布灵前祝祷便往秦仲海看了一眼低声道:“秦将军大姊伤心过度能否请你劝她过来?”陶清追随言二娘多年若要自己去劝自然热门熟路只是他不自己过去却执意要秦仲海去找人用心自是不言可喻了。

    秦仲海是个乖觉的起身便道:“陶兄不慌我这就过去看看。”正要转身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不用找了我来了。”众人回头疾视霎时同声惊叹。

    只见言二娘睑上薄施脂粉换上了粉红色的袄子一头秀更是梳得乌亮正俏生生地站在秦仲海背后。哈不二等人追随她已久都不曾见她这般精心打扮心中自都罕纳。言二娘有些腼腆看了秦仲海一眼含羞道:“好久没穿这些衣裳了还能看么?”秦仲海见了她艳丽的神色又看她身材婀挪多姿只来拼命点头却是有些口水横流了。

    言二娘微微一笑把羞态收拾了迳自坐在秦仲海身旁端起酒杯向众人道:“适值佳节二娘敬诸位一杯。”霎时一饮而尽。火光映上她的面颊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哈哈大笑间便也回敬一杯。

    是夜众人喝得大醉各自倒在堂前沉睡。秦仲海酒量远胜诸人此时众人倒睡仅余他一人独坐饮酒。他见火堆将熄便添了些柴火含笑看着众人。

    火光旁陶清、哈不二、欧阳勇个个睡得舒畅脸上都挂着一幅笑容秦仲海心道:“这许多弟兄的身家性命日后全着落在我身上了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他舒出一口长气只觉自己肩头使命重大万万轻忽不得。那日他跳下珠母朗玛举刀誓反本只为了心中的一股激愤但现下慢慢梦想成真更要百般小心绝不能再有闪失。

    正想间忽听一声嘤咛却是言二娘的声音。秦仲海见她睡在兄弟间模样甚是娇憨。那小兔子紧挨着大姊来睡更是大揩其油。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傻大姊三十好几了还不懂得男女之隔。”当下将小兔子一脚踢开再将言二娘抱起送入了房中。

    他在忠义堂旁找了个房间把杂物泥灰清理了便将言二娘放入炕上。秦仲海见她眼角有些湿润想道:“她本想带着兄弟安身立命不再江湖上打滚现下为了我又再次卷入是非之中嘿嘿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说什么也要让她平安喜乐绝不能再让她吃半点苦了。”伸手解下外袍盖在言二娘身上跟着自行走回大殿。

    火光掩映偌大的殿上只余秦仲海一人孤坐想起这一年来的人生起伏不由得满心感慨缓缓走出殿外但见夜凉如水星光满天他眺望远山怔怔出神心里忽奇想:“倘若侯爷到山寨里做大王昔年众兄弟同来造反那该有多快意?”

    他自知此念过于荒唐忍不住苦笑两声摇了摇头转念又想到刘敬他仰天祝祷:“刘总管那日你死得不明不白死前遗言我也没替你做到可我秦仲海终于活下来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干掉你生平死敌江充也好为你一吐怨气。”

    正叹息间匆听一人道:“将军何事愁?”秦仲海回头去看来人却是项天寿。

    秦仲海微笑道:“睡不着么?”项天寿哈哈笑道:“在破庙待了十八年换了新床有些不惯了。真是命贱啊。”项天寿内功精湛远非哈不二等人可比几壶酒自是醉他不倒再加他甫脱桎锆当此佳节欢庆自也难以入眠便来与秦仲海谈心。

    秦仲海眼望远山道:“项堂主咱们虽然重回山寨但山上无兵无将寨中也无金银使唤咱们百废待举不知你有何高见?”项天寿见他微有愁之意忙道:“山寨重建绝非一日之功当年老寨主起兵造反也费了好些气力才有局面出来。将军不必急于一时。”

    秦仲海叹息一声坐了下来道:“日间听你说起似乎你被关入庙中与那少林寺有关?”项天寿面色凝重点头道:“当年围攻山寨的除了朝廷军马之外尚有无数正道高手。非只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出手围攻便连一些绿林人物也给朝廷征召出马。说来咱们是以一山之力对抗举国之兵。”

    秦仲海心下烦恼想道:“杨郎中出身少林韦护卫师承武当这次我重建怒苍山不免与他们的师门冲突。嘿可别弄到不可收拾才好啊!”心念于此更感忧心。他叹了几声又问道:“老兄武功了得不知当年是怎么给少林和尚捉住的?”

    项天寿微微摇头道:“我不是给人抓住的。姓项的虽然下才却也没那么不济。当年我是一命换一命把弟兄们赎出来的。”秦仲海吃了一惊道:“赎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项天寿回思往事道:“当年天绝僧受朝廷之邀率军直冲本山。我看山寨被破大批官军接连上山实在不能硬挡便率着寨里残存弟兄急从后山小径逃走本以为能够安然撤离谁知遇上了少林和尚埋伏一场大战下来兄弟们全数给人擒下只余我一人走脱。”秦仲海颔道:原来如此。后来你便以命相代把他们救出来?”

    项天寿微微苦笑道:“我是天权堂堂主那时山上硬手都到神鬼亭去了寨里剩下的弟兄属我位望最高朝廷自是不拿不快了我见弟兄们被俘如何能一人远走?虽想救人但少林高手如云实在难以得手眼看双方僵持灵音大师便出面说项说只要我自愿投降他担保天绝僧会放走我天权堂弟兄。”秦仲海惊道:“天绝僧?是他逼你罚下毒誓的?”

    项天寿凄然点头道:“当然是他了。也是我讲信重义江湖有些名气灵音又帮著作保天绝这才信了我的誓言。过了几年我那些老弟兄打听了我在这里便过来找我出庙嘿项天寿岂是反反覆覆之人?便都让我赶走了……一回逼得太紧我还打伤了几名弟兄消息传出江湖上都说项天寿疯了。唉谁又知道我的苦衷?”

    秦仲海心下佩服想道:“此人虽只是个土匪却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我能与这般人为伍倒也不枉了。”

    秦仲海眼望山下问道:“项堂主追随我父可知他昔年如何举事?”他对秦霸先的过去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得知满门被杀从此入关造反其余所知不详便启口来问。

    项天寿沉吟半晌道:“我也不是一开始便追随老寨主的。听说当年令尊出兵关内身边仅有几名部属相陪。其中武功最高的便是石刚。这人号称“气冲塞北”五虎大将行二起初打天下的三万子弟兵全由此人率领入关老寨王以此为基这才能号召天下义士共响大业创立了怒苍山出来。”他望着秦仲海道:“将军若能仿效老寨主也从朝廷借几只兵马过来那就万事不愁了。”

    秦仲海自己造反也就罢了怎能连累柳昂天?当下摇头道:“我过去虽是朝廷命官但权柄却不能与我父亲同日而语。这件事没处想。”

    项天寿沉吟道:“那可不妙了咱们人少力孤朝廷却兵马雄强。将军有何妙策么?”

    秦仲海眼望星空微笑道:“先别烦恼这些事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趁着夜色不坏咱俩先下山收些庄稼再说。”说着向项天寿眨了眨眼嘴角努了努。

    项天寿原本满心纳闷待见了秦仲海眼中的狡狯登时哈哈大笑道:“将军要干这档子事找我老项真是找对人啦!”

    两人相顾大笑登即联袂下山。

    第二日早言二娘等人宿醉方醒稍稍梳洗后便到殿前相见。还没说上半句话便听殿顶叮叮咚咚似有人在敲打物事众人听了声响赶忙出殿去看只见一条大汉蹲在屋顶手拿榔头在那儿敲敲打打。言二娘吃了一惊秦仲海平素怠惰懒散哪知竟会亲手做这些杂事她抬头叫道:“秦将军你一夜没睡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从屋顶纵跃下地道:“你们都醒啦?”陶清见他手上还提着那只榔头忙道:“秦将军你是咱们的大将不必做这些细琐让我们来办行了。”

    秦仲海笑道:“山寨就咱们几只小猫小狗还分什么彼此?谁做都一样的。”他挥了挥手提着嗓门叫道:“老项!过来一会儿!”言二娘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想:“老项?”目瞪口呆中只见项天寿匆匆走来微笑道:“老弟何事吩咐?”

    言二娘听他两人称谓亲昵不由得满是诧异想道:“怎么一个晚上不见这两人好似便混得熟了?”秦仲海没去留意她的神色迳道:“咱们山寨刚起事情繁多我有些事情交代各位还请大家辛苦些务必尽心去做。”陶清大喜当下拉着哈不二提声答应:“将军放心我等竭心尽力必不有失!”

    秦仲海微微一笑望着言二娘道:“二娘你与项堂主武功高、脚程快劳烦你两人这两日下山把附近百里的朝廷驻军情况查清楚。”

    言二娘次得令自是精神抖擞忙道:“你放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好。”

    秦仲海颔转望哈不二吩咐道:“咱们山寨储粮不足也少了牲口家畜哈兄弟劳烦你与欧阳兄弟到天水一趟采买些家畜马匹回来。”

    哈不二睁着圆眼茫然道:“咱们身上没钱买什么东西啊?”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项天寿立时搬出五只铁箱迳往地下一摔笑道:“这些够了么?”

    陶清等人急忙抢上只见铁箱共计五只箱中整整齐齐排着二十只元宝每只元宝五十两重竟有五千两白银之数下由得骇然出声。

    言二娘皱眉道:“这钱是哪来的?偷的么?”秦仲海耸肩道:“什么偷的怎说得这般难

    听?咱们是跟地方豪门借的懂了么?”说着与项天寿相顾大笑神态甚豪、众人啊地一声。这才知道秦仲海昨晚一夜没睡便是去干这档子贼事看五只铁箱上贴着银铺的封条却不知是哪家行号倒楣了。

    这五只铁箱沉重至极项天寿与秦仲海竟能带着来回疾奔武功当真了得。言二娘心下佩服拱手笑道:“项堂主身手高明小女子总算见识了。”项天寿微笑道:“偷东西容易买东西就难了。我和秦将军两个长相不好一个光头竖眼一个铁脚横眉一到天水城里怕会吓死老百姓只有劳烦你们去打理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成便让小兔子他们办吧。”

    项天寿模样古怪秦仲海凶神恶煞但言二娘的弟兄们也不见得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长相看那金毛龟体型矮肥哈不二形状滑稽铁牛儿貌似怪物个个都是怪模怪样。但比起秦仲海天生土匪的长相哈不二等人已能算是常人了当下便托他们入城买办。

    这日吩咐事情已毕便让哈不二与欧阳勇同去天水书二娘、项天寿、秦仲海三人各自下山察看军情以明朝廷部防陶清生性谨慎便由他负责留守山寨眼见秦仲海分派得当心下暗赞:“秦将军不愧是朝廷出身的大将做起事来果然井并有条。”想起此人行事老练气量广大更觉山寨复兴有望。

    这日各去办事到得夜间众人一一回山。哈不二与欧阳勇率先从天水回来看他们买了十来只马匹马上驮着大批干粮用品想来狠狠用了一大笔钱定是享了整日的大爷威风。

    陶清迎上前去笑道:“怎么样?天水城还热闹么?”哈不二笑道:“那还闲说?酒楼妓院窑子赌场该有的没少半样。怎么你也想去玩么?”

    陶清皱眉道:“老是提这些风月地方你们可没乱花银子吧?”

    哈不二笑骂道:“嘿你可别胡乱编排咱们先去买面粉干粮再去买青苗种子你看看这么一大堆玩意儿沉得紧哪哪来时光干坏事……”

    哈不二唠唠叨叨地述说陶清懒得多听自去取落马背上的物事他手上拿着两大担米正要弯身置地陡然问见到了马臀上的官记烙印。

    陶清心下起疑唤来哈不二指着印记道:“这些马哪儿来的?不是抢来的吧?”

    哈下二笑道:“你倒聪明。咱俩路上见了几只狗官差牵着好马看着不顺眼当场便出手抢了还顺手打了他们一顿哪。哈哈真是痛快呢!陶清心下大惊忙往欧阳勇看去见他也连连颔霎时已知哈不二说的是实情。

    眼见陶清面色惨淡哈不二心下奇怪皱眉道:“看你怕得怎么样咱们不能招惹官府么?”陶清深深吸了口气道:“别说这些了先问你一句你俩出手时没提山寨的名字吧?”

    哈不二笑道:“你这傻子好容易招兵买马上山结伙遇上这等威风场面咱们怎能不提山寨的大名?自然好好宣扬一下了哈哈不然咱们怒苍山的脸往哪儿摆去?”

    陶清全身抖颤声道:“小兔子你……你给说说秦将军为何不自己去天水?他……他没长脚么?”哈不二哈哈笑道:“那倒不是。他长得不体面怕给朝廷认出身分这才叫咱们几个去。”陶清惨然道:“这你也知道。那你为何还下手抢马?你疯了么?”

    哈不二咦了一声只伸手抓了抓脑袋脸色兀自茫然。二人说话问忽听一人道:“你们回来啦?东西买了么?”

    三人回过望去只见言二娘与项天寿已然回山。陶清紧皱眉头往哈不二背上一推催促道:“自己去说。”哈不二兀自不知厉害大摇大摆地向两人走去口中笑道:“大姊啊你看看咱抢了好些官马回来呢!”

    言二娘吃了一惊当下急忙奔去察看待见真是官马战栗之下险些软倒在地。哈不二奇道:“大姊你干什么?肚于疼么?”言二娘伸手掩面悲声道:“山寨重起没两天你们便来惹麻烦……老天爷你们忘了朝廷的狠毒么?”哈不二茫然道:“怪了你们在怕什么啊?秦将军他们不也去偷去抢么?咱们这样干有啥不对了?”

    言二娘气急败坏尖叫道:“傻子人家是去抢银铺啊你抢的可是衙门呀!咱们这下要打仗了!”她又急又怒一个耳光挥出便朝哈不二脸颊打去。

    这掌正要打落猛地一人伸出手来替哈不二挡住了这掌。众人急忙去看却是秦仲海回来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想来已听到了众人的对答。

    言二娘又愧又气低头道:“对不住了我这几个弟兄不懂事惹上了麻烦……”

    秦仲海摇头道:“不打紧事情既然弄出来了咱们便来收拾。反正迟早要与朝廷决一死战早一些晚一些全都是一样的。”哈不二听了秦仲海的说话才知事情远比想像严重但他向来嘴硬兀自反驳道:“咱们不过抢了几匹马朝廷哪会当真?不会打过来的!”

    秦仲海叹道:“我父昔年是朝廷死仇至今满朝文武提起怒苍二宇仍是戒慎恐惧现下官马被劫差人往上禀报消息定会传到江翼耳中。若不出我所料十日之内必有兵马围山。”众人惊道:“这么快?”

    哈不二也是吓了一跳一时哑然无语、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叫他莫要自责。当下不再多言提声喝道:“项天寿何在!”

    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向前拱手道:“将军何事吩咐?”秦仲海沈声道:“山寨旧日若是有事怎生传递讯息?”项天寿不知他何出此问呆了半晌才道:“山上有处烽火台只要燃起狼烟黑烟直冲百丈高百里内皆能仰望。”

    秦仲海朗声道:“好!事不宜迟咱们便来举火放烟吧!”说着便要出殿。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拦住道:“将军且慢!狼烟放起只怕往昔弟兄没来便先把邻近州郡的兵马引来了到时咱们区区五六人却要如何抵挡人家的千军万马?”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要干大事岂能惜身?反正风声已然传出朝廷什么时候遣兵过来只是迟早的事。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制人!”

    陶清惊道:“昕以……所以将军干脆放烟为讯号召弟兄回山?”

    秦仲海微笑道:“正是如此。此番狼烟再起天下皆知。倘若朝廷比旧日弟兄快了一步那大伙儿别无他途只有弃寨离去、倘若昔年弟兄有情有义反比朝廷快了一步回山嘿嘿那咱们这番起事便算成了大半。”他说到这里双目虎视众人沈声道:“诸位咱们没得选这把非赌不可!”

    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嚅嚅嚿嚿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有言二娘仇恨朝廷至极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便一个人在那儿叫好。

    众人行到烽火台秦仲海是游击将军出身自知如何放烟为讯当下与项天寿擦来干柴将之堆积排列跟着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猛地挥下。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熊熊烈火腾空直扑九重云霄黑夜之际分外震人。

    项天寿惊道:“好样的!这是什么工夫!”秦仲海笑了笑道:“不瞒项老哥这便是九州剑王亲传的“火贪一刀”还使得吧?”项天寿心下一凛忙道:“原来将军是方先生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火光烛天染红了夜空以这火势之高百里之外亦能见闻想来邻近州郡官长见了这等异状定会震动不已。言二娘等人驻足观看虽说不知往后吉凶但山寨十八年来不曾燃起烽火此时大火重起仿佛便是当年怒苍山雄踞天下的气势。众人看在眼里自都又喜又怕。

    烽火烧起后秦仲海知道朝廷立时会派探子前来察看便命陶清、项天寿下山看守来往道路若有异状随时回山通报。另吩咐哈不二准备迎宾酒食招待即将到来的弟兄。

    夜已深沉秦仲海知道今夜难眠他交代过事情便搬过大石独坐烽火台旁心里反覆打量眼前局势。

    他这人形貌虽莽其实颇有城府。此番朝廷得知消息数日内便会挥军攻打怒苍以他现下的人手根本耐不上一击但若燃起狼烟昔年弟兄看在义气两个字上或会回山一探究竟此计虽是行险却是招揽兵马的捷径。假使旧日弟兄们远比想像凉薄那也没什么只管带着言二娘、项天寿等人落草为寇。以他们这批人武功之强若要转到绿林杀人放火自也有一番局面。

    秦仲海叹了口气他重建山寨的本意原在招贤纳士雄踞一方倘真沦为打家劫舍的盗匪那可无颜见他父亲了。他仰望烽火转念又想到柳昂天思道:“我这番燃起狼烟可别为侯爷惹来麻烦才好。唉……火烧眉毛了怎还想着别人的事明天能不能撑下来都还不知道哪……”

    忽听轰隆一声天边亮起了一道闪电看来竟要下雨了。秦仲海嘿地一声心道:“好容易烧了大火老天爷可别来搅活。”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担心不过半晌果然大雨倾盆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只把秦仲海全身淋得湿了。他口中怒骂不休拼命在那里加柴添火就怕火势熄灭。

    正忙间一人快步奔来惊道:“怎么样?火熄了么?”秦仲海抹去脸上水珠抬头看去见一名美貌女子湿淋淋地奔来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嘿了一声道:“雨势太大你快回屋里去可别着凉了。这里有我守着。”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你又来了我言二娘战场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淋个雨又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手抱干柴堆到烽火台旁的低棚下免得给雨水打湿。

    两人忙了一会儿秦仲海见火头犹旺一时半刻下会熄灭忙拉着言二娘道:“好啦咱们到那边躲躲。”说着手指一处山岩看那底下有个凹洞足容两人避雨?

    两人躲了进去紧紧挨着秦仲海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笑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找雨淋真个自讨苦吃啊。”言二娘哼了一声正想出口去骂忽见秦仲海满脸雨水当下取出手巾伸手替他擦拭了。只是那手帕也沾满了水擦了半天秦仲海仍如落汤鸡一般。

    秦仲海微微-笑动身上内力不多时水气飘起身子竟已干爽。言二娘啊了一声笑道:“我倒忘了你有这身功夫倒糟蹋我的手巾儿了。”说着将手帕折起放回怀中。

    秦仲海见她兀自湿答答地当下张开双臂微笑道:“过来让我替你烘干身子。”

    言二娘见秦仲海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睑上羞红别开了脸蛋儿。秦仲海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别害羞咱们共过生死算是患难弟兄。不必怕羞。”说着手上使力将言二娘拉入自己怀里双手环抱她的身子。

    言二娘给他抱着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过了半晌想起两人曾在珠峰这般依偎慢慢便换上了安祥的神色好似二人又回到巅峰寒境正在那儿相互取暖怯寒。

    言二娘闭上了眼柔声道:“秦将军你以前替朝廷打仗时心里在想什么?”

    秦仲海听她唤自己做将军当即低头望向怀里微笑道:“二娘你老是叫我秦将军要不便是连名带姓乱喊一气。今日以后管我叫仲海吧。”言二娘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喊你仲海那你……你又喊我什么?”

    秦仲海笑道:“喊你一声二娘罗你要不喜欢喊你妹子也成。”言二娘今年三十有四比秦仲海尚且大了两岁听他把妹子两字一叫好似这人真是自己大哥一样一时竟把脸蛋藏在他怀里羞道:“现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随便喊吧。不用讲究这许多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话是你说的吆那以后管你叫阿花啦。”

    言二娘红晕褪去挣扎起身大怒道:“什么阿花?把我喊得那么土!你有胆再喊一声试试!”气愤之下竟要伸手来打秦仲海急忙闪过笑道:“好啦!不叫阿花也成!”他一把抓住言二娘的素手将她搂在怀里微笑道:“从今以后管你叫娘子成不成?”

    言二娘听了这话只感全身酸软无力她娇喘挣扎气愤道:“你可别轻薄我!”

    秦仲海见她俏脸含怒反把双手环紧纤腰微笑道:“二娘可别小觑我了。秦某何等人物怎会轻薄自己弟兄?我明白说吧咱俩三十好几也都不是孩子了………”言二娘拼命挣扎尖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仲海凑过嘴去在言二娘耳边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娶你做老婆。”

    言二娘愣住了虽说这几日两人日益亲近但眼下局面紧张朝不保夕实在料不到秦仲海会在此时求婚。她望着秦仲海那张高鼻鹰目的大脸自己若真的答应了这条大汉以后便是自己的丈夫了。忽然之间只感心头直跳全身更是无端烫。

    秦仲海见她不言不语怕她不答允连忙把手紧了一紧道:“二娘我是真心的。姓秦的征战四海向来只知青楼女子的风情从不知世间真有巾帼英雄……自识得你以来我便不曾忘了你……”说着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拜道:“怜我多年孤单乞二娘与某共驾一驹嚣战大江南北。秦某得妻如此终生无憾。”

    言二娘又羞又喜自来求婚谁不是寻媒下聘往返答礼哪有人这般破口质问简直强盗也似她将秀脸侧过望着夜空中的雨丝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这样跪着怪难看的。”

    秦仲海叩道:“能得佳人相伴黄金又算什么狗屁?你若不开口答应我便不起来。”

    言二娘满心害羞她见秦仲海双目尽是求恳之意心下只想:“我该不该答应他?”想要开口答允却又含羞为难就怕陶清他们见了笑话可要一口回绝又怕秦仲海从此死了这条心也是她生性腼腆只想找个法子遮掩混过。

    便在此时忽听峰下传来叫喊道:“怎么下起雨来了!可别让烽火熄啦!”跟着脚步声杂沓似有大堆人马上来。言二娘脸色一变忙道:“你……你……弟兄们来了咱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秦仲海摇头道:“不成那我得跪着说。”

    言二娘听众人越奔越近一会儿他们见秦仲海无端跪着必会出言质问她又慌又怕嚅嚿只道:“你别跪了我……我暂且答应好了等一下再从长计议……”

    秦仲海呸了一声皱眉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哪有什么暂且不暂且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你快吩咐一声吧到底做不做我老婆?”言二娘心下扭捏哪里听得出秦仲海的语病当下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便是可你得应允一件事咱俩完婚前你可不能举止下流若想轻薄于我休怪我放飞镖射你……”

    秦仲海愣住了霎时哈哈笑道:“你这女人好怪我又没提洞房花烛的事你便要我别乱来!二娘啊到底是你比我急啊!”言二娘又羞又气登时一脚踢去秦仲海跪倒在地却要如何闪躲?立时给她踢出洞外。他骨溜溜地一滚霎时满身是水口中却还哈哈大笑。

    哈不二、欧阳勇站在一旁只是满头雾水不知他俩在闹些什么。

    大雨倾盆怒苍山烽火兀自焚烧不休黑烟直上青空望来有如怒龙啸天。

    深夜风雨间山脚一名僧侣身穿蓑衣仰望天顶黑烟。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平静了二十年又要打仗了。”从竹笼中取出一只白鸽双手捧起向天一放白鸽登时振翅冲天从烟雨中飞了出去。远远看去仿佛要逃离黑龙的啮咬一般。

    白鸽翱翔天际直向东方而去。黎明时分朝霞满天黄河大水已在眼前白影迅急来到了河边茅屋。一名僧人簇唇做哨信鸽闻声飞落停在那人手上。

    那僧人中年岁数宝相庄严只见他眯起双眼从鸽筒取出字条。定睛细读之下霎时长叹一声摇头道:“第一个预言验证了。”

    两旁僧人大惊失色慌忙站起同声道:“怒苍山真的举事了?”

    耶中年僧人将字条收入怀里叹道:“不错。怒苍再起天下兵祸不远。当年山寨豪杰倘若一同归山天地形势必然逆转。”众僧面色惨淡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中年僧人目光向地摇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朝廷残暴反贼便生。二十年前种下的孽因业果终于要到收拾的时刻了。”

    他叹息良久转看群僧道:“事不宜迟灵音师兄请你即刻赶往京城要肃观师弟回来一趟。”一名高大侩人吼道:“方丈咱们干脆直接杀上怒苍山扑灭这股妖火!”

    那中年僧人摇头道:“魔火降世乃是业报不是一两个人挡得住的。我寺当年牺牲惨重不必再替奸臣捐躯。”他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大家即刻返回嵩山本院请天绝师叔出关定夺。”

    《英雄志》十一卷完

第一章 大敌当前

    夏日午后雨过天青泥土儿透着香地下还湿答答地。

    蓝天若海明亮如镜看这万里晴空好似被雨水洗透了凉风徐吹更是沁爽宜人。这般好日头恰是游山玩水的时节不然便缩身檐下小憩片刻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

    当然得先把这讨厌家伙撵走才成。

    众弟子皱起眉头凝视院中的怪汉。那是个大胡子看他软倒椅上半躺半坐眼神兀自飘忽脚尖更是摇啊抖地满脸悻悻无赖神色。

    这不只是个大胡子而已还是个该死至极的大胡子。

    说来荒唐方才这怪汉大摇大摆地跨入庄里屁股朝练武场的教头椅一放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几人去赶他老兄两只怪眼半眯半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理睬旁人好似天将府是供人纳凉的茶水铺他老兄腿酸了便进来歇上一歇。

    这怪汉模样狂妄任谁看在眼里心里都会不喜弟子们不知如何处置这名无赖只好请今日轮守庄院的十师叔出面了。

    ※※※

    “天成师叔。”

    高天成点了点头示意弟子们退开。他定下心神凝目打量来人。

    眼前这条怪汉蓄着络腮胡乱污秽胸前衣衫敞开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看来若给这家伙一柄丈八蛇矛便是图画里的莽张飞了。

    高天成咳了一声冷冷地道:“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怪汉伸手挠腮歪嘴扭鼻把脚抖了抖看这个神气全没把高天成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把话儿听进耳里。

    “混帐东西!”左右弟子大怒欲狂纷纷上前叫骂高天成举手拦住了。天将府非只是武林世家尚是朝廷册封的地方望族还没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谁都不该妄动。

    “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高天成耐下性子把话再问了一遍对方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失心疯癫仍是不应不答。高天成脾气再好火气也犯上了。他把脸色沉下森然道:“这位朋友高某人明白说了这里便是淮西天将府十二天将的总舵。你现下擅闯我庄一会儿咱们劝你不听休怪动手伤人!”

    “淮西天将府”五字一出怪汉面色微微一变喉间咳了咳似要开口说话众弟子暗喜在心天将府声威远播果然名号才一出口便能慑走群小鼠魂。眼看对方让步高天成自也面挂微笑颔道:“阁下既然识相我们也不为难你还请站起说……”

    那个“话”字未了一口脓痰朝脸面吐来高天成吃了一惊急使铁板桥闪避嘴边“话”字陡成“哇”字险些把痰吃到嘴里。

    高天成心下大怒来人如此狂妄何须多言赘语?事关脸面这怪汉存心挑衅今日唯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直的人进来躺的尸出去谁要惹火十二天将谁便倒大楣这便是高家天将府的规矩。

    高天成大喝一声右足顿地点落力道出身形弹上半空跟着左足闪电探出直往怪汉胸口印去只等对手离座闪避他便半空急使一个回旋化左为右来个飞燕倒剪将这该死的不之客当胸踢死。

    “飕!”一声轻响划破长空。

    有暗器?

    高天成面色惨白身子一转急忙落下地来傲人绝技“秋燕剪”没曾使出反给人将了一军。他强做镇静正想开口说话忽见额头长长的几条丝垂落在眼前迎风飘动。

    高天成心底毛他不敢移动身子仅吊起眼珠向自己头上看去。

    一根亮白的雪雉羽毛定在自己的髻上那是只白羽长箭。

    箭簇晶亮箭羽随风迎颤在头上晃动不休高天成倒吸一口冷气敌手好高的箭法方才他出绝招“秋燕剪”身形急转其势颇哪知这只冷箭竟能正面穿透髻看来敌手非只准头惊人时机拿捏更是绝妙。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怪汉有恃无恐果然是有备而来。高天成挥了挥手示意众弟子退到屋檐下免遭冷箭偷袭。

    此刻场中只余自己一人敌方随时能放箭暗算说来局面大大不妙。

    虽然处于劣势高天成却没慌他是能争惯战的老将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他把心静了下来凝视远方觑着庄前绿油油的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好生茂密乃是二十年前宗主亲自栽种而成多年繁衍之下竹叶苍翠青绿风过竹稍知了蝉鸣蝉儿求偶声此起彼落盛暑中让人烦躁尽去。

    平常时候这片林子让人流连忘返但在这个要紧关头竹林却成了决死战场。

    高天成明白竹林里隐伏浓烈杀机敌方箭手正在林间深处窥伺自己……

    一声断喝响起高天成双足轻点立时往后飘开三尺只要能退回檐下脱离对方冷箭挟制一会儿凭着己方人多势众定能将这帮不之客一网打尽。

    眼看便要退出场外咻咻几声连响亮光接踵而来眨眼间大批箭簇已到眼前!这几支箭彷佛天上冒出势道快绝高天成不知如何闪躲心慌之下只得凝力不动。

    脚边爆出四声响几似同时出竟无先后分别。高天成冷汗直流低头望着身周只见四支飞箭透土立地恰恰射在自己脚边。只见正前、正后、身侧左右各有一支四箭彷佛事先以墨斗计量各距身子三寸已将自己围在正中。

    须臾间他的身子竟已被箭网包围!

    高天成心下了然放箭之人无意杀他但他若再敢妄动下一箭便会透胸而过。

    高天成又惊又怒他凝目望着大胡子颤声道:“你……你们到底要什么?”他堂堂一个天将居然在自家门口尝到这等羞辱盛怒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怪汉双目圆睁喀啦一声大响胯下竹椅已成粉碎。他缓缓起身伸出食指定向厅内照壁众弟子又惊又疑急忙回头去看。

    午后阳光闪耀厅内两道光辉闪耀宛如明镜高悬。高天成愣住了:“你要子母阴阳刃?”

    怪汉点了点头两手交握指节喀喀脆响入场以来第一回开口但刺耳的交待却只把众人的火气给激了。

    “咱们杀上一场不然乖乖交出东西。你们几位……”怪汉环顾众人耸了耸肩:“没第三条路选。”

    ※※※

    从没见过这么狂的事……

    打出道以来还没见过谁在天将府这么说话。高天成握紧双拳额角青筋突起怒气让他的眼珠突出脸色涨得红中带紫“小……小子!”他的声音被怒气切得断断续续“淮西天将面前你……你也敢这么嚣张?”

    那人摸了摸脸颊上的胡须眼皮缓缓盖上他不必说话盖上的眼皮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高天成望着眼前的无赖汉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该说话的时候那便闭上嘴。

    高天成心下明白眼下他孤身在场暴露于敌方刺客的箭网之下已然形同人质天将府高手再多也不能下手围攻这名怪汉。

    高天成咬住了牙此局绝非无解你有箭手天将府威镇淮西使阴的刺客还少了么?

    风过竹林林间传出悉悉嗖嗖的响声高天成面色阴沉心中喃喃祝祷:“三哥拜托你了。”

    ※※※

    嘎……

    弓弦撑开石弹子已然满弦只等破空飞出。

    十二天将不是摆着好看的“抚远四大家淮西高天将”景泰十四年天将府随军远征怒苍与河北祝铁枪、岭南赵醒狮、山东宋神刀一同血战沙场四大家牺牲无数人命终于换来满门富贵高家先人受封关内侯从此退隐歇手不问武林事。哪晓得虎落平阳今日竟被疯狗咬上门来。

    “神弹子”高天业秉住呼吸缩身林间只等一个满弦弓便要将敌方箭手除去。

    先前弟子仓皇来报说有高手入庄滋扰终于惊动了这位“神弹子”。十二天将各有所司高天业行三人如其号正是天将府中最擅暗器的好手。来人既以暗箭下手那便是“神弹子”出手的时候了。

    使阴耍狠刺客暗杀江湖可属他内行。

    大敌当前高天业眼角往两方飘移竹林左侧隐藏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右侧缩着他的十二师弟“火蒺蔾”高天芒同族弟兄各占东北西三角三人联手御敌其利何止断金?管他敌人技法再高也要给他们一举掠倒。

    “神弹子”回去看校场此时场内情况未曾有变高天成依旧站立不动看他镇静自若当知大援已届毕竟师兄弟多年默契非常。

    一片肃杀中怪汉与高天成都没说话两人只是僵持不动这厢“神弹子”师兄弟以三对一也与刺客相互对峙。

    僵局已成谁都不能妄动。高天成身处射程之内随时都会挨上一记冷箭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人若要贸然箭必会暴露身形届时高天业赏出弹子自能将敌人爽快了帐。局面如此险峻惊惶也是无用只能看谁率先出手难了。

    ※※※

    良久良久双方都没有动静。

    人家耐得住性子“神弹子”老练过人也不至束手无策。对方既无动静便看自己能否洞烛先机抢先一步找出敌人藏身方位。高天业定下心来回望向场内打量着师弟脚旁的四只飞箭。

    箭尾指向何方便是敌人藏身之所。高天业凝目细看便要把刺客的埋伏处找出来。

    好了得……高天业暗暗赞赏这四只长箭不偏不倚恰把师弟圈在核心看那四株箭尾各朝东西南北四方彷佛是从四个不同方位出箭来人隐藏射箭路径箭法果然匪夷所思。

    箭法若神时时别出心裁这是失传已久的“春藻箭”。

    “嘿嘿厉害是厉害可也太过匠气了。”高天业心中生出冷笑刺客为瞒藏身之处竟让箭尾分朝东西南北四方东是正东西是正西南是正南……准头虽精箭法虽高可惜做得太过火了。要么箭头偏一些要么箭尾歪个分毫这番做作反给高天业看出端倪。

    以地形度量竹林中能使出这种高箭法的处所除了最高的那株绿竹外别无其它地方……

    武林厮杀未必艺高者胜。所谓“斗智斗力”这个智字还在力之上。看来对方刺客一定年轻过于卖弄箭法反让神技泄了自己的马脚。“神弹子”嘴角泛笑双目如鹰扫过林间深处细细搜索蛛丝马迹。

    赫然间茂盛竹林中露出了衣衫一角果然是在最高的那株绿竹上。高天业冷笑一声将弹弓对准过去。

    六枚钢珠兜在指缝间中食两指将松未松双肩不用力钢珠凑在眼旁等衣衫一角与珠儿贴合神技“六连珠”便会验证高天业的神弹美誉。

    便在此时一声细微响声传过左手三丈外一人抢先出手。只见红光扑天一物直朝刺客藏身处飞去。

    高天业暗暗喝采来物如火艳红那是高天芒的“火蒺蔾”他也看到了敌手的踪影。

    红物翱翔“火蒺蔾”势道猛烈冲入敌人藏身处眨眼间断竹斩枝竹林坍塌中“火蒺蔾”兀自向前飞行不坠。

    天将府流传十二样绝技所谓明九暗三“钢弹子”、“火蒺蔾”、“扑天镖”三样正是十二天将的三大暗杀绝活。以力道来说十二师弟的“火蒺蔾”从来都是第一。高天业微笑颔知道师弟的武功更上层楼了。

    他闭上双眼松了口气师弟既然得手自己也能休息片刻了。他将弹弓松开当下便要飞身下地前去察看敌人尸。

    正要离开竹林忽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叫入耳高天业心下一凛立时凝住身形。

    不太对劲“火蒺蔾”出手已有半晌怎还有惨叫声出?他静下心来倾听周遭声响。忽然间冷汗从额头坠下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林间还有一股杀气弥漫这气息浓冽冷酷好生紧迫。

    暗器不同于拳脚拳脚仗的是手沉力大、应变快急暗器讲究的却是腕松肩弛、心静如水正因刺杀敌人全在远处进行有时杀了人尚且不知敌手样貌更不知对方伤势如何正因如此生死直觉远较心思反应要紧。

    高天业暗暗感到不祥他不敢移动脖子就怕颈椎响声会暴露身形。他移转眼珠以余光去看地下。

    果然……高天业泪眼朦胧深深自责……重伤倒地的不是什么面生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师弟“火蒺蔾”高天芒……

    高天业又痛又惊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中计了。

    适才露出的衣衫一角不过是敌人的阴谋用意仅在引出己方人马。可怜高天芒眼急手快反倒先一步中箭。恨只恨自己身为三师兄却不曾提防在先反让师弟中了暗算己方折了一员大将他却连敌人的身影也没看到。

    高天业鼻梁皱起现出了怒痕。每回他要杀人前便是这个模样。他把弹弓再次拉满瞳孔紧盯竹林中央点子未必知道敌方有三人埋伏只要这名卑鄙刺客现身落地前去察看高天芒的伤势自己的连环六珠旋即出敌人势将死无葬身之地。

    “嘿……”

    果然有人飞身出来高天业双目光手指便要松开眼看钢弹子便要激射而出霎时之间心下震惊手指再次收紧。

    来人身穿青衫那是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看他面带喜乐兀自不知“火蒺蔾”已倒犹想过去察看敌人尸。

    高天羽年轻识浅暴露了自己的身形敌人只要一个冷箭放过他便要一命呜呼。

    要喝住他么?高天业犹豫了。此时自己若要呼唤师弟声响出暴露位置自己定会先一步遭殃等他倒地了师弟功力浅弱决计无法替他报仇天将府恐怕要一败涂地。

    “天羽三哥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做饵了……”高天业把弹弓拉得满弦高天羽若是中箭倒地他也会看出敌手踪影替师弟们手刃大仇。

    竹林间鸟叫虫鸣午后流风徐徐吹来猛听破空声响飞箭已然射出高天羽必死无疑!

    高天业咬紧牙关怒目看向声响来处。破空声起于竹林西北约莫十六丈外“神弹子”凝目细望果见竹林高处附着人影。

    竹叶浓密几非人眼所能辨识但“神弹子”何等功力区区十六丈远近怎能让他束手?手指微松六枚钢珠接连射出全数往竹林飞入。正中一颗击碎竹干后头一颗瞄向敌身其余四颗分打上下左右六弹连珠无论敌手怎么闪躲决计挡不下这手绝技。

    “狗贼便宜你了……”靠着九师弟舍命换来的良机才让“神弹子”一举得手。高天业轻声叹息泪光闪动中眼前浮起了手足相互扶持的陈年往事。

    高天业摇了摇头低头去看两位师弟的尸体霎时间忍不住愣住了只见“扑天镖”好端端的蹲在地下手上抱着师弟高天芒正在替他包扎伤势。

    高天业满心惊诧只是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弓弦声响背后有人拉了满弓声响仅在一丈远近。高天业满心惊诧斜目去看背后只见一名汉子面带微笑提弓对着自己的后心。

    可耻啊可耻又中计了……高天业气得七窍生烟索性转过身去凝视着强敌。

    眼前的刺客长得很端正白白净净的含笑望着自己。高天业输得很不服气不知敌人是怎么觉自己的他目光直瞪视着敌人好似要喷出怒火一般。

    那刺客见他目光带恨登时笑了笑嘴角一努示意高天业朝他腰际看去。

    高天业心下一凛急忙看去赫然间一条绳索进入眼帘这索极细极柔色做深绿便与竹叶相似。也难怪自己没看出来。

    高天业暗暗心惊沿线看去尽处却在一张轻弓上距己恰是十六丈。

    难怪九师弟没事。敌人藏身远方却用绳索来拉动弓弦这箭毫无准头九师弟自是完好无伤只是可怜了自己……敌方一切布置安排只为引得“神弹子”出手。等最强的刺客倒下“扑天镖”、“火蒺蔾”两人功力浅薄自然手到擒来。

    高天业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霎时间翻身后仰一个觔斗翻出直往下头跃去。

    肩井一痛飞箭射入肩头高天业纵声狂叫示警声如同水银泻地须臾间震惊了整座庄院。

    情不得已只有惊动宗主了唯有头牌天将方能挡下这群不之客……

    ※※※

    天威出马高家天将第一人!

    高天业纵声惨叫头牌高手闻声出门看他迈步时双肩不动左右各执法器相随此人不愧是头牌高手一出场便让十二天将一字排开气派果然不凡。

    天将府占地广阔田产连绵直达十来里十二天将同临练武场更是景泰十四年后前所未见的大事。

    这头牌天将是个白老头身长不过五尺看似矮小滑稽但他目光略略撇过便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场中众人肃然无声只有怪汉还是懒洋洋的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白老头打量他几眼冷冷地道:“疯刀常飞的儿子?”

    怪汉入庄以来不论是谁过来问话从头至尾尽皆散慢待人哪知此刻听了白老头的说话两眼登时睁得老大:“你……你识得我爹爹?”惊诧之中竟已站起身来。

    双方还没动手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让怪汉起身两方形势孰强孰弱已然分晓。

    白老头听了问话却只斜着颈子笑了笑。这幅神态点出他的来历非比寻常眼前这名怪汉与他天差地远从武技到气量那是天王老子与门前守卒的差距。

    白老头鼻中喷出浊气冷冷地道:“小子不想走你爹爹的老路那便爬出我的庄。”

    没有什么轻视意思这是奉劝的话。怪汉呆了半晌霎时翻起怪眼怒声大吼便在此时竹林深处的刺客抢先一步只听半空传来咻咻连响破空声劲急已然放出暗箭。

    白老头翻身跃起半空画过一道飞影只见他鞋底如弧形扫过踢落了半空射来的四只飞箭。这招正是“秋燕剪”先前高天成使将出来长箭穿髻而过硬教他丢丑露乖哪知同样一招在他脚下使来却有如此惊人的气象。

    高天威把手一伸将四只长箭抄在手里冷笑道:“几年不出江湖花猫都能扮猛虎了!“九命疯子”常雪恨“火眼梭猊”解滔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也敢上天将府撒野么?”

    咄地一声怒喝四只长箭倒飞而出直往怪汉胸前插去箭羽嗡嗡作响去势快绝与大弓射出的势道相较竟是不簧多让。此时两方近在咫尺怪汉性命已在股掌间。

    一个身影闪入场中猛然间怪汉衣领一紧身子忽尔平移三尺乱箭从身旁擦过实在险到颠毫。

    场内众人见怪汉逃过死劫心中都是惊疑不定。凝睛去看但见一条大汉揪着常雪恨的衣领却是他在刹那间出手救人。这人出手快绝入场、揪衣、救人三式合一沉稳老辣宛如事先排练过无数回。

    高天威见了这手硬功夫也知此人来历非小当下提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大汉左手鹤嘴右手蛇形由左到右一扫而过森然道:“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特来领教天将府高招。”

    高天威深深吸了口气道:“湖南的“蛇鹤双行”?”那大汉把右足向前重重一踏轰地一声尘土漫天泥沙四起料来这记踏足便是他的回答。

    高天威嘿嘿冷笑将外袍解了下来缓缓跨入场中。时近黄昏两大高手相互凝视都在等着动手出招。

    便在此时极远处传来啡啡马鸣高天威心下一凛知道还有人在旁窥探。他抬头远眺暮色迷茫中只见竹林外火光隐隐似有千军万马埋伏。风动竹叶现出了一个身影只见一人独坐马背这人满面雍容手提马鞭正朝自己这方望来。

    “江东帆影”……这四个字在脑中浮起高天威矮小的身子颤动忍不住往后退开一步面色显得阴骛无比。

    左右天将急忙抢上扶住低声问道:“宗主咱们要硬拼么?”

    敌军压境天将府势孤力单恐难与之抗衡。高天威凝视暮色中的敌军摇道:“送上子母阴阳刃。”陡听此言众将尽皆骇然慌道:“使不得!前代宗主千辛万苦方才夺来这镇府之宝怎好随意给人?”

    高天威眯起双眼淡淡地道:“东西怎么来便该怎么去。子母阴阳刃沾满反逆鲜血这种东西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祸害。不必多说了把双刀回给他们。”

    众弟子不敢多言自管飞奔回府不多时便把双刀送上。

    此役双龙战天将江东群豪兵不血刃便已压服强敌更显堂堂之师的绝伦气势。暮色茫茫敌军已然开拔马背上的那人有如一尊沉默的神像不动如山可又令人敬畏万分……

    高天威双手抱胸凛然无语只静静目视敌军向西而去。

    ※※※

    胡天六月草原沧茫似海长城连绵无尽关门正前旌旗招展这里正是中国驻辽东守军第一线防地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

    刘敬叛国以来善穆侯柳昂天次离京赴疆视察防务。皇帝按着朝廷往例遣左御史大夫何大人陪同赴边权做监军。

    消息传出柳门众将皆赴山海关谒上。骏马一字排开但见柳昂天身边冠盖云集建州都指挥使左从义、中郎将石凭、先锋黄应等十余将领陪同身侧足见声势浩大。

    大都督亲来视察柳门老将自是精神抖擞卖力操演点将台前大军数组在前左做蓝军右做白军两军兵强马壮相互对阵不动。高台上两名大员凛视操演何大人缩身在左柳侯爷豪笑在右二人目不转睛专看诸将展示中国军威。

    呜呜号角鸣响杀伐之声大起将士纵马飞驰来回作势冲撞厮杀杀声震天传向草原尽头引得无数边疆游民驻足观看。

    ※※※

    此行演军耗费不辎所为何来?何大人官场混得久了事理自然看得明白。柳昂天此次忽尔出关矛头绝非指向鞑靼、瓦剌这些蛮夷。近三年北疆天候干旱鞑靼、瓦剌两国饱受饥荒国内变乱丛生食粮尚且不足何来余力侵犯中原?

    既然如此这回劳师动众的召集防部究竟是冲着谁来?何大人向来聪明怎会不知其中道理?他望着台下呼号的三军心中微起惊骇……

    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演军阵式如此雄壮自是演给这名奸臣看的。用意只有那句话:奸臣你少来惹我。

    何大人了然柳侯爷明白甚至天下群臣也都心知肚明。柳门真正的敌人绝非鞑靼瓦剌这些蛮族更非沿海作乱的倭寇水盗……飞鸟不尽良弓不藏说来可悲外敌一日雄强柳昂天就有一日的地位。

    对柳门将领而言真正凶狠的敌寇不在千里之外反在身边三里不到那宁静祥和的禁城中才是强敌隐伏之处……

    “杀啊!”

    台下杀声大起惊醒了沉思中的何大人他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跌下去便在此时一人伸手拉住了他那人满面堆笑身形魁梧正是征北都督柳昂天。

    “大人莫要惊慌。”柳昂天的笑容很是诚恳白在阳光下尤其闪亮“难得皇上派您同来您可得保重身子要有什么万一我可吃罪不起啊。”

    柳昂天如此体恤何大人倒不是什么客气话何大人与柳门相熟天下皆知这回柳昂天巡边江充有意遣人监军哪知皇帝一口回绝提议另遣何大人过来。皇上如此圣明用意自不难明白三足鼎立虽已幻灭但他仍想借重柳昂天。此番遣何大人随军出意思便是要柳门诸人安心明白自己地位安稳皇帝对他们这帮武人仍极器重。

    何大人思绪烦乱坐立难安恨不得军演赶紧结束。一会儿照着安排柳昂天定会让自己去辽东游览歇宿届时莺啼燕叱、温柔乡枕玉胳膊也不辜负自己舟车劳顿的辛苦了。

    便在此时草原上奔来一只马队何大人凝目望去只见他们纵马飞奔好似身有要事不旋踵便至点将台前。

    这队人马不做军士服色只穿黑衣劲装何大人也不是第一回见识自知那是中国驻军的探子。平常若无急事绝不在人前现身。

    何大人生出不祥预感正猜测间只见马上军官神情凝重一言不径自翻身下马跟着从马腹的皮囊中取出一道公文急急朝点将台走来。看这情状当有要紧军情回报。

    脚步声响起来人一级一级地踏过阶梯最后跪倒座前奉上了一道秘密军情。

    何大人撇眼去看只见身边的柳侯爷霍地起身脸色微微白何大人眼珠骨溜溜地一转身子开始抖想道:“这下可惨了……紧急军情来报该不会鞑靼忽然狂竟选在这时候出兵攻打中国吧?”

    想起了护驾和亲的往事何大人的脸色立时泛紫黑。当时四王子叛乱他便曾莫名其妙地卷入西域大战直到现下还惊魂未定。回忆战场上的凶险何大人飕飕抖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竟是念起了法华经。

    柳昂天接过密报展开去读霎时只听他倒抽一口冷气倒坐椅上颤声道:“老天爷!”

    连柳昂天都在叫唤老天了何大人胆小如鼠岂不连阿娘都要叫出口来?他喉头滚动冷汗直流心念急转间已将自己身后事全数安排妥当。大儿子平素精明能干给他京里大宅小儿子体贴心意那就送他老家田产女儿女婿还算孝顺给他们些珠宝字画变卖……至于天福号的五万两私房现银咳分给三个私生子好了……

    咦?送完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怎地什么都没留下?

    “我不要死啊!”伴随着这个念头满面泪水的何大人一把抢过军情公文奋力读出了声:“嘉峪关守军急报查西疆忽起不明敌军分四路迂回入关直犯西北而去。番兵数约三万月内至天水。朝廷各路军马闻报援。”

    何大人呆了半晌忽地抹去泪水连拍心口道:“恭喜侯爷了!”柳昂天斜了他一眼叹道:“大人恭喜我什么?”何大人笑道:“嘉峪关是江充管辖的地方蛮夷潜入他的辖地皇上个火气来个降旨定罪他江太师呜呼哀哉那我还不该恭喜你柳侯爷么?”

    柳昂天微微叹息道:“何大人你把公文看清楚那只番军打破关隘现今开往何处?”

    何大人急看而去只见了“天水”两字这天水无甚奇特乃是西北穷苦地方除了牛羊皮革便是一片荒漠实在没啥稀奇之处何大人不知柳昂天为何有此一问他略略思索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处地方。

    何大人身子又开始抖颤声道:“天水城……老天爷他们……他们是去怒苍山?”

    柳昂天不去理他转望向军情探子问道:“现下是谁据山造反?可是……可是他么?”

    那军官答道:“侯爷所料不错正是秦将军。”

    柳昂天长叹一声闭目不语。何大人则是吓得全身乱抖七魂六魄只余一半。

    刑部一场大火烧死了虎林军统领也把反逆余孽化为灰烬哪知魔王之子非但不曾死去甚且还在蠢蠢欲动情势如此紧张也难怪柳昂天要震惊坐倒了。

    半年前皇帝立下连坐罪罚倘若秦仲海给人劫狱便拿柳昂天是问。现下这人不只逃出生天居然还更上层楼在那儿聚众称反不知皇上狂怒之下柳昂天会有什么下稍。

    何大人摇头叹息眼中露出了怜悯望着眼前的柳大都督。

    听得昔年爱将向朝廷挑战柳昂天没有怒大吼他只轻轻一笑抬头望着一片晴空神色竟是十分寂寥。四下一片幽静只听他轻轻一叹道:“霸先公对不起了。”

    何大人听他提起霸先公三字蓦地心下便是一凛便在此时他从柳昂天眼中看到了一丝光芒。这光芒并不陌生当今权臣江充、昔年要角刘敬、甚至三十年前在朝为官的武德侯秦霸先这些人的目光都如这般深邃幽远让人猜不透他们心中的想法……

    何大人心下大惊:“这是怎么搞得?柳侯爷一向忠厚怎么会有这种眼色?”正想开口询问忽见柳昂天转头过来朝自己看了一眼跟着缓缓闭上了眼。

    何大人咦了一声便在此时几名军官走到何大人身前手指慢慢朝刀柄靠去。

    何大人额角冒出冷汗牙关上下颤动喀喀作响在这生死绝命的刹那终于知晓柳昂天的意图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大都督恐怕要学一学姓安的手段……

    姓安的很多有笨蛋安道京、神医安道全、大力士安士容当然还有一个名震千古、令各朝各代君臣念念不忘的人物。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三山节度使安禄山。

    要问谁才是两朝元老、国家基石看看台下的十万精兵就知道了。如要忠奸不分残民以逞真个惹恼了忠君报国之士那可不是东厂总管挖挖地道那么简单。

    渔阳鼙鼓起边关待我重拾旧河山。

    愤怒会烧起什么样的火焰征西大都督秦霸先已经展现过了。倘若柳昂天给逼急了怕会走上这条老路。何大人身为监军柳昂天若要称反第一个杀得便是他。

    何大人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怜悯更甚不过这回可不是替旁人怜悯而是替自个儿的命运哀戚。他心中一酸双膝软倒跪地哭道:“侯爷!皇上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要当唐明皇的你可别做安禄山啊!”长恨歌的故事好生凄清景泰皇帝是个聪明人戏台上的剧码何其之多什么不好演他不会要这个角色的。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向手下喝道:“取绳索来!”

    何大人拼命磕头抱住了他的腿哭道:“不要啊!别杀我啊!”

    柳昂天听他大声哭嚎忍不住啧了一声将他一把扶起责备道:“何大人什么杀不杀的?您说得是什么话?柳某忠君爱国怎有谋反之心大人别要误会了。”

    何大人嚅嚅啮啮自管低下头去此刻情势危急柳昂天倘不拥兵自重皇帝只要下旨夺他兵权定然万劫不复这当口谈什么忠君报国不免做作了。

    柳昂天弯下腰去替何大人拍去膝间黄泥温言道:“何大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大人心下害怕双手连摇但想起命悬人手又是拼命点头颤声道:“大……大人何事相托……”柳昂天将头上盔甲取下交在何大人手里跟着从下属手中接过绳索微笑道:“何大人请你将我押回北京老臣要向皇上请罪。”

    何大人茫然张嘴心下只感惊诧。却听柳昂天淡淡地道:“我这个征北都督做了几十年实在倦得很了。此番管教下属不力自当负荆请罪。唉……还请皇上成全让我这个待罪之身告老还乡柳某于愿足矣……”

    何大人嘿了一声急道:“侯爷你恁也天真了江充老早巴望接你的兵权你真想退隐也得安排个人选好来接替您的位子……”

    说话之间柳昂天已自缚双手转朝自己走来看他嘴角带笑眼神飘往远方神态竟是十分轻松。何大人见了浑不在意的神色方才醒了过来。他急拍额头暗忖道:“我可傻了人家是以退为进啊!怒苍山造反各路反贼汇聚本山这当口火烧眉毛谁拿兵权谁倒霉江充便算猴急百倍也不会选在这时候接管兵权。”

    姜是老的辣柳昂天两朝元老城府何等厉害?此番负荆请罪用意自在以退为进。江充想让柳门与怒苍山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来渔翁得利心机必然付诸流水。

    正想间柳昂天已然站到眼前只等自己上前押解。何大人干笑两声反往后退开一步。

    何大人心下明白柳昂天此番辞去军权已将烫手山芋扔了出来满朝文武不管谁沾了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可千万别是自己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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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介绍: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书生,豪迈不羁的将军与心机深沉的贵公子,四个人在黑暗时代中,交错复杂的感人故事。命运相连,爱情故事动人,武打与剧情再再出预料,被公认具有【清明上河图】风貌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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