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英雄志TXT下载英雄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英雄志全文阅读

作者:孙晓     英雄志txt下载     英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老骥伏枥

    西郊阜城门飘扬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旗帜那是面怒字旗。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从沙地传来马背上坐了一个人红盔红甲、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他的马儿却是黑的黑得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

    唢呐息了鼓声止了敌方单枪匹马兵临城下距离北京城门仅仅十里正统军上下自是如临大敌。情势前所未见那厢勤王军四王会集也在帅帐里紧急备战。只听德王爷微微喘息:这厮当真猖狂!一个人便要挑倒咱们百万大军?大哥你去和伍定远说一声我要遣我骠骑营第一勇士出阵便算伤不到他至少也要挫他一点锐气!

    庆王爷怒道:不必陪他玩!这厮既然单枪匹马而来咱们何必和他客气?转身喊叫:来人调出两万兵马分四路包抄务必生擒此人。手下接令而去传出大批兵卒正要出阵巩志、高炯已驾马赶来急喊道:几位王爷把你们的人马撤下去千万别来坏事。

    庆王爷大怒道:谁坏事了?本王是要生擒他啊。巩志劝道:庆王爷您若心存此念小心自己反被生擒。德王、临王相顾愕然庆王爷不惊反笑:生擒我?那好啊他想单枪匹马杀进来咱们刚好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快哉?

    双方强弱悬殊之至朝廷这厢百万勤王军坐镇尚有十万正统军帮衬名将如云、猛将如雨岂惧敌方区区一人?正叫骂间却听徽王道:老四听话把你的人撤下去。

    庆王心下拂然大声道:二哥你......话声未毕却听徽王道:老四拿起你的远筒瞧瞧6孤瞻。

    庆王微微一凛忙望向远方提起远筒一看这才觉6匪早已远远避让回到了饿鬼人海当中。徽王爷道:6孤瞻武功如何天下有目共睹你想他为何不替怒王助阵?

    众人心下一凛却也猜到了几分内情。自知那厮极为自负不许旁人插手战局。

    依此看来此人当有十二万分把握冲撞城下百万军。

    这徽王爷虽说兵败霸州其实为人甚是精明否则也不会受正统天子器重总管勤王军四大营。眼看庆王嚅嚅啮啮却也不敢坚持了巩志又道:徽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盼您应允。徽王爷道:巩师爷有话直说不妨。巩志道:我希望四位王爷即刻回城暂避锋头。

    临王爷愣住了大声道:什么?为何要咱们闪避?高炯道:王爷您若不想撤入城里便要有战死的准备。庆王爷又惊又怒:放屁!放屁!他......他只有一个人啊!

    去过潼关的将领都明白这怒王早年出身朝廷效命于征北大都督麾下每逢北疆出征动辄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直是个亡命赌徒的作风。中年后他重建怒苍行事风格更加诡谲难测每回大军野战必遣单骑先行纵使吓不退朝廷万军也要重挫敌方锐气最是厉害不过。看他此番亲自上阵一会儿飞骑冲杀突施暴手必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巩志一片好心徽王沈吟半晌毅然道:此事休得再提。我等总管勤王军倘使临阵逃脱了军心必乱岂不反中那厮的奸计?

    徽王此言亦有道理毕竟怒王背后尚有千万饿鬼倘使勤王军动摇他定会趁势攻杀以此人作风之辣一会儿攻势必如排山倒海绝非6孤瞻领军所能望其项背。听得此言其余三王频频称是巩志、高炯却对望一眼咳嗽道:王爷不瞒您说咱们希望您......您能交出兵符让我等接管勤王军。徽王大吃一惊其余三名王爷则是勃然大怒:巩志!你欺人太甚!刷刷数声庆王、临王都已挚剑在手高炯也手按刀柄正要抽出兵器却听一人道:都退下。

    众人一转头只见人群里行出一员大将正是正统军大都督到了。

    万众注目之人姓伍名定远。号曰国之干城今番秦仲海提刀汗马而来也只能仰仗他出面克敌了。临王爷怒道:伍定远!你......你也要夺咱们的兵权么?伍定远道:王爷请莫多心。一会儿我出阵会敌倘若不幸战死我正统军上下从此听徽王一人号令。

    众参谋大惊道:都督!您怎说这丧气话?伍定远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伍定远有开山裂海之能出阵入阵势若万钧如今却预先嘱咐了后事说话间更将兵符解下正要交出却听徽王爷道:且慢。把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取酒水来!

    左右亲兵送上酒水徽王爷亲奉一碗朗声道:伍定远你乃国之大将岂可轻言生死?本王且以此杯水酒预祝你旗开得胜。听得徽王并无觊觎之心众参谋都愣了伍定远也不多话躬身便道:谢王爷赐酒。接下酒碗喝下一大口双手奉还。徽王也不忌讳残酒便一口喝干了另依着军中习俗将碗砸到了地下为伍定远送行祈福。

    正统、勤王两军不睦已久虽不至见面即杀却坐不到一张凳子上。如今国难当头两大脑尽释前嫌只是旁观众人反而更加不安隐隐觉得此战不祥恐有将星殒落。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已要出阵了。两旁兵卒牵来了战马道:大都督冲阵马已到。

    众王凝目去看却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匹战马左眼已瞎老迈消瘦走起路来更是一拐一拐地别说与千里神驹相较看这瘸腿老态怕比骡子还要不如。

    怒苍名驹无数本寨有赤兔马、玉狮子虽不知怒王骑乘何等神物总之不在双英三雄之下可伍定远却只骑了一匹龙钟老马三赢五驽没打便输了八分。德王爷二话不说当即翻身下马道:伍都督你骑我这匹马吧。

    德王爷是本朝伯乐总管骠骑三千营座骑更是万中选一号曰虎影。此马不知何故极为害怕自己的影子平日只能遮其双目否则一旦觉影藏蹄下便要足狂奔直至摆脱身影为止时人见其畏影如虎便戏称其为虎影。竞无双足与赤兔马争先。

    德王爷钟爱虎影此刻却大方相借正等众人感恩致谢哪知高炯、岑焱等人却是相顾无言好似不在眼下。德王爷恼道:乡下人!你们晓不晓得我这马是何等来历?

    岑焱咳道:大名鼎鼎的『虎影』天下谁人不识?王爷您这马太珍贵了您还是骑着打打猎、春郊游多好啊?德王爷心下大怒没想自己慷慨借马却得回了冷嘲热讽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巩志道:大家噤声。

    哒哒、哒哒蹄声渐渐逼近距离城下只在五里突然之间四下啡啡马鸣帅阵里百来匹马儿惶惶不安都想脱缰奔逃兵卒们拼命鞭打却还管不住转看那虎影虽已遮住双眼却也是飕飕抖前蹄不稳似欲跪下。

    德王爷熟知马性却是生平次见识这等怪事忙道:怎么回事?巩志道:异兽将临。众王愣住了:什么意思?高炯提起了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德王爷接过远筒急来远眺眼里登时见了一名武士身穿红甲低沈脸面当是传闻中的怒王了。他微感骇然不敢多看忙朝敌将的座骑瞧去。

    从远筒里望去眼前现出一匹丑马黑底杂毛颈短腿粗甚且大腹便便征验了马经的五驽之相依此看来此马绝非良驹却不知怒王何以选它为座骑?

    正茫然间却听高炯附耳道:王爷请细看这马的眼窝。德王凝目细看只见这匹马眼下生了白毛好似垂着泪水不觉惊道:承泣?巩志道:正是承泣。

    承泣为马经术语意指马有旋毛于目下传闻此相大凶妨主能害死主人便如当年刘皇叔的座骑的卢一般占曰:奴乘客死主乘弃市。

    德王大感错愕没料到怒王的座骑如此不祥他凝目去看马尾却见马尾散乱彷佛狗尾巴不由骇然道:等等这......这是『犬尾』......高炯道:王爷请再看马腹、马蹄。

    德王喃喃忖忖提着远筒眺看只见马腹生满乱毫蹄上带了杂纹愕然道:腹有旋毛四蹄颠反如倒履......那岂不是......巩志接口道:负尸衔祸倒履妨主。此马全身上下一身兼具十三凶。听得此言徽王、临王、庆王全都转过头来了人人眼中带着骇然。

    龙鱼河图有言善相马者必观十三兆颈、脊、尾、、蹄、足、眉、腋、嘴、齿......十三处中只消一吉便成千里神驹反之若有一凶便成承泣、的卢万万骑乘不得。

    庆王爷惊道:十三凶?这......这马岂不是全身不祥了?巩志道:没错这马出生时便有异象从头到脚共十三处不祥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徽王爷沈吟道:这马如此不吉还能骑么?巩志道:当然可以。十三凶齐备之后它就成了另一样东西。

    德王爷熟读马经心念微转霎时失声道:你......你说的是『马见愁』?巩志颔道: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德王张大了嘴满心骇然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马马颈、马尾马吻、马腹马蹄各有凶象这些凶兆若得其一便成了妨主凶马祸害人间岂料十三凶齐备之后却能脱胎换骨成了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余人听得对答无不相顾茫然不知马见愁是什么东西?正待要问却听庆王爷喊道:看!大家快看这些马!众人急忙转头不觉都是一愣只见营里寂静无声满营马匹趴伏跪倒一只只都是战栗抖似要迎接什么东西。

    众人愕然道:这......这是......德王爷苦笑道:马神已临。

    父老相传马中有神号为马见愁。此马若论脚程远比不上日行千里的赤兔、虎影然而真到道上竞之时却没一匹马跑得过它因为马见愁一旦现身便如马神降临万马吓得跪地不起屎尿俱出路都走不动了遑论与之竞赛争道?

    德王爷叹了口气自知怒苍有黑象大骊、赤兔天马皆是人间珍宝这些神驹或隐藏深山或日行千里过去朝廷千方百计却都诱捕不到谁知怒苍却有法子捉回养驯?过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了马见愁方知其中道理。

    马神逼临已至阵前三里骠骑三千营当其冲全营马儿尽皆跪伏。莫说赤兔马日行百里便算日行千万里一样让人牵回家去。

    庆王骇然道:什么玩意儿?这马凶成这模样谁还敢骑?巩志道:相传马见愁只能负重二两一再重就负不动了。徽王沈吟道:二两一?什么意思?

    马有旋毛人有断掌......正问话间阵后却传来伍定远的嗓音:相传能乘马见愁之人八字不能重过二两一。众人心下一凛方知二两一是命理之意。

    秦仲海也是个不祥的人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上从业师下至好友六亲全数克光如此鬼见愁无怪能骑马见愁狂人骑凶马两相凶克恰是刚好。

    话声未毕猛听蹄声大作众人回去望只见一马越众而出伍定远骑于瘸马之上手提铁枪正从属下手中接过了军旗听他驾地一声瘸马人立起来啡啡高鸣颠拨摇晃间便已奔出阵去。若非伍定远身手矫健之至恐怕早已摔下马去。

    庆王爷猛吃一惊:这......这瘸马是何来历?为何不怕马神?高炯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众王茫然道:什么意思?巩志道:十年前正统建军朝廷拨下数万匹战马如今十年大战下来当年的马儿尽数战死只余下它一匹孤单存活。

    众人啊了一声方知这匹瘸马打过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也一次又一次从战地尸堆里走了出来现今它的同伴都已离开了人间只剩下它瞎眼瘸腿、孤零零地活在这尘世上。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匹战马历经千锤百炼见证过无数死难也使它越了一切凡马足与马神匹敌。如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垂垂老矣的冲阵马今将再次背负五军大都督前去迎战万马中神。

    轰隆隆......轰隆隆......冲阵马出征了大地卷起一道尘烟只见伍定远手举军旗一路高展正统军威直朝阵前飞驰而去。看这冲阵马虽是又瘸又瞎却显得倔强凶狠奔驰之竟不亚于名驹。双方越逼越近约莫到了百尺开外冲阵马突然人立高鸣声响悲切如同哭泣。众人心下一凛都知道它见到了马见愁。

    两军脑终于照面了冲阵马好似放声大哭人人听在耳里眼眶不自觉都红了。伍定远拉停了缰绳容情也甚沈郁。双骑相距百尺遥遥相望霎时之间敌方总帅深深吐纳将手中怒字旗向地一掼插入沙地之中。伍定远也举手奋劲将正统大旗钉于地下。

    两面旗帜对峙飘扬。东方是京师西方是饿鬼两边阵地相隔十里城上城下一片寒寂卢云也静下心来凝视两位故人。

    天下瞩目之战秦仲海动千万饿鬼而来伍定远也率正统军迎击现今双方主将单骑赴会已将面对面、堂堂正正的一战。

    正月本该清寒今早却是日头熊熊众将极目眺望依稀可见来人足跨黑马身着红甲只是阳光太过刺目照得马背上的人影模糊不清瞧不清楚五官。唯独一身红盔红甲反照火光望之神威凛凛霸气慑人。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提起铁枪指向西方提声呐喊道: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伍定远内力浑厚披罗紫气运气更有独特法门一时声传四野隐隐回声宛如闷雷满场将士听在耳中莫不又惊又佩。

    十年下来伍定远声名鹊起威望无人可及每年与蒙古比试的魁星战五关正道人士莫不趋之若骛早将他视为国之干城如今驾临战场气势自也大为不凡。只见他从马鞍旁取下一只皮囊朗声又道:秦将--军--还记得柳侯爷否?

    卢云低呼一声万没料到几万双眼睛盯着伍定远却会当众提及柳昂天之名。其余阿秀、胡正堂、正统军、勤王军兵卒听入耳中却多半一脸茫然想是不识柳昂天之故。

    闻得善穆侯之名怒王沉默以对伍定远则是高举酒袋朗声道:秦将军!你我相识经年系出同门!本该是知交契友岂料世事难测今日只能阵前为敌?念在柳侯爷的情份上我且以水酒相邀请你上前把盏共谋一醉再做厮杀如何?

    伍定远甘冒朝廷之大不讳阵前邀敌共饮四王听在耳里莫不为之一愣上从校尉下至军勇人人议论纷纷。连胡正堂稚龄孩童也忙附耳来问阿秀:秀哥伍伯伯要和这坏人喝酒不怕皇上生气吗?小孩嘴里讨实话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自十三年前天绝神僧圆寂以来怒苍朝廷开启战火天下就此一分为二朋友变仇人、仇人变朋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纵以伍定远地位之高一旦想跨越这道界线少不得也要引一阵猜疑。

    秦仲海是个豪迈之人岂料伍定远邀了几声却是动也不动好似转性了。伍定远毫不气馁朗声又道:秦将军!你我战场争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愿与我饮酒那也罢了然而伍某这里请教你一件事这数年以来无论战况何等紧急伍某何曾加害过你的亲人家小?何曾以他们为质相胁?将军何妨蒙心自问为何伍某这般义气?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微微一奇连卢云也留上了神。秦仲海身世之惨天下知闻当年他父亲造反母兄皆遭朝廷屠戮以致今日六亲骨肉皆冰炭却还有什么家人故旧留下?

    伍定远点到为止并不多加解释只见他提起皮囊咕嘟嘟地饮落酒水豪声道:将军!公义也!非私仇也!你我战场交锋所为乃天下大义!故伍某从不以私加害!可我反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动灾民来京?你该知我军的能耐!伍某一声令下便要让千万人血流成河!这些百姓死有何辜?你又于心何忍?秦仲海!你若还是当年那条好汉今番便给我一个答案!

    说到激愤处将酒囊捏得破碎酒浆崩出落得满脸尽是酒水望来如同流泪一般。

    旷野间静如深夜伍定远不再多说百万大军也在等候答案究竟秦仲海有何要求?

    他为何要动千万饿鬼来京?莫非真要大闹天庭不成?

    伍定远义正词严对方始终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心下有愧抑或故作不闻。伍定远眼中渐生杀气沈声道:秦将军我言尽于此伍某只是不愿杀人并非不能杀、不敢杀。你若要做个了断那便放马过来!本将在此相候便了!

    喊了几声对方还是不理不睬伍定远怒火更增驾地一声提起缰绳竟要率先出击了。众人心下惴惴正等着敌方拍马迎战却听沙地上传来哒哒蹄声众将咦了一声惊见怒王的座骑面向前方蹄下却不住后退整整退避十丈之远还在不住后退。

    秦仲海逃了这马见愁甚是神骏虽说倒退行走脚程却快转眼已过百丈想来逃命法子很是不同。勤王军上下轰然大笑城上的卢云却是心下一凛看秦仲海生性跋扈血气方刚最受不得激岂会无故向后退让?莫非有什么算计不成?

    城下的伍定远微感惊疑四大参谋也是面面相觑庆王爷却讥讽道:什么侵掠如风杀人如火?全是空名虚誉。见了伍大头还不是抱头鼠窜?哪且让本王激他一激。当下清了清嗓子放声高喊:秦--仲--话犹在口诸王震恐参谋变色人人均盼出言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海!啪!缰绳一抖魔神好似听见了呼唤霎时左手横刀马见愁已然化为一道雷霆黑电全向城下冲来。

    魔名本禁忌万万呼唤不得想人家伍定远与他系出同门也是客客气气叫一声秦将军这庆王爷却随意开口召唤。果然引得怒王怒火中烧立时做了回应。

    轰隆隆!轰隆隆!尘声烟势如海啸扑面而来从本阵远远瞧望怒王的身躯裹于浓烟之中彷佛成了一个丈高巨人马头火眼极是狰狞可怖。庆王爷吓得面无人色大声道:来人!快来保护本王!快啊!阵前忽有异变伍定远贵为正统朝第一武将自也不来怕他深深吐纳功力到处铁枪幻出阵阵紫光正是天山真传的披罗紫气。

    秦仲海!有种冲着我来!大都督鼓动胸腔纵声狂啸大肆挑衅对方也抽出了腰刀阳光照亮刀锋闪出一片精光只见马背上的火影弯腰俯身蹄声更见激昂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直朝伍定远座前撞来。

    十年之前秦仲海便已得火贪刀真传号称嗜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最是厉害不过。十年之后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恐怕只有伍定远知道了。

    轰隆隆!轰隆隆!前方沙尘飞扬万马中神来势险恶已至面前十丈。十丈便是百尺百尺虽为一箭之地但以马见愁的脚程只消四足轻轻力便能扑至面前。

    烟尘飞得通天高好似真是妖魔扑面而来冲阵马微微喘鸣伍定远也不禁掌心汗他压低了座骑附耳低声:别怕伍某在此天下没人伤得到你。

    伍定远明白对方武功太高绝不能失落先机他暗凝臂力将铁枪在掌中抛了抛只待敌骑逼近第一枪便要朝万马中神射去只等敌方勒马急停他便要扑纵上前将之硬拖下马届时两人肉搏摔跤以力较力自己断无吃亏之理。

    京门大战开打了双方退无可退即将正面遭遇伍定远深深呼吸正凝神间突然风砂袭卷而来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一时间眼里全是沙土什么都看不见了。伍定远惊怒交迸当下急转铁抢改转直刺为横扫轰地一声便朝马腿拦击。

    这一扫奋尽全力枪头破空便在半空中带出一片电光。猛听啾地一声那马见愁仰长啸声响之怪似如鹰隼狮虎后蹄一个力竟已四肢腾空、离地飞了起来。

    伍定远张大了嘴他呆呆看着半空只见万马中神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径从自己的头顶飞跃而过。踏地一声闷响马神落下地来随即马蹄隆隆再次向前冲锋帅营后方传来庆王爷的惊喊:怒王来了!怒王来了!

    伍定远心下大惊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看秦仲海将自己引到阵前看似要单打独斗却原来是调虎离山真龙一走他便直闯敌阵之中。以此人骑术之精武功之高一旦深入帅营几招内便能斩杀四大郡王。届时勤王军各营四分五裂京城恐怕也要沦陷了。

    伍定远不及掉转马头便已提气长啸:巩志!挡下他!巩志急忙喝道:正统军!上前组阵!快!话声才毕一股狂风袭击阵中众将士一齐掩上了脸同声惊喊:啊!

    迟了怒王已经来了便在巩志面前万马中神闯进阵中如一道黑电般狂奔而来。

    可怖的马见愁看它两眼红黑漆漆的短毛之中间杂无数灰白蜷毛说不出的古怪可怕再看马背上的骑士红盔红甲宛若一团怒火当真是马是马见愁、人如鬼见愁人见人怕、马见马哭。刹那之间不知是谁率先哭叫起来: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

    军营中最忌哭声一闻哭叫万军皆哭在全场的惊恐注视下只见怒王握紧刀柄猛听锵地一声刀光扬起一个驾马飞过瞬将日月旗斩为两段。

    日月二字坠入尘埃彷佛天子殒落、国家已亡。霎时间士气崩解、兵卒们相互践踏群马受惊奔逃满场将士凄厉哭叫:救命啊!不要杀我们啊!不要啊!

    这就是怒王区区单骑前来声势却比得过千军万马。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夺魂慑魄吓得将士夜不成眠。徽王爷救起了日月旗提声呐喊:勤王军!别怕!快快出手还击!

    听得徽王喊话怒王立时掉转马头轰隆隆的铁蹄大响直朝徽王斩杀。正统军急于救援奈何残兵败卒到处奔跑竟给撞得阵式大乱迟迟过不去。巩志提起了火枪砰地一声朝马见愁射了一枪却只能阻它片刻一眨眼间仍朝徽王直扑而来。

    伍定远驾马急追在后喊道:勤王军!结阵!保住你们的主帅!声声呐喊中兵卒们却是相互推挤哭叫不休那庆王爷先前放话搦战此刻更是转身就跑一路逃到阜城门下拼死拍打铁门哭道:快开门啊!有人要杀本王啊!

    敌骑猖獗火影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城下满是惨叫伍定远便算喊破了喉咙又有谁听他们的?眼看徽王性命危急天幸高炯还在阵中当下率领了北关死士人人手持钢盾聚为一道铁墙喊道:徽王爷!快躲到咱们背后!快!徽王爷毕竟是勤王军脑不肯自己逃命反而抢先拉住大哥、三弟大声道:都过去了!快!

    临王、德王自知性命堪虞顾不得脸面难看一个个又滚又爬逃入了正统军中那庆王却如狂一般只管狂拍城门凄厉叫喊:怎么还不开门?快啊!快啊!

    徽王爷惊怒交迸顾不得危险亲身追上怒道:老四!别闹了!快回阵中!庆王爷叫声凄厉宛如一个活靶果然万马中神听音辨位再次找到了人便朝城门狂奔而来庆王凄厉害怕正欲狂间突听嘎地大响阜城门竟已微微开启众逃兵齐声欢呼:快开门啊!快啊!快啊!

    城门下挤满了人又是脱队兵卒、又是逃难王爷人人争先恐后向前推挤城门受了阻碍反而更难开启马蹄隆隆越逼越近直扑城门而来随时会将两位王爷斩杀。

    高炯见状不妙霎时提声传令:勇士们!组肉墙!

    众兵卒一声喊抽出腰刀奋然站起排做了血肉人墙等着与来骑硬碰硬。

    风尘浪起一片黄砂扑面而来阵地已给风砂淹没。当先兵卒咬牙忍受正等着铁蹄踏上头顶忽然间烟尘破开一物向天飞起众将士不约而同仰起来大喊道:秦仲海!

    万军注视下那马见愁再次扑天而起飞过了层层人墙。敌方大将人在马背低头下瞰众将士也是奋然抬头便与怒王面照面了。

    春分雪晴阳光耀眼众兵卒呆呆看着只见马背上的秦仲海不似传说那般粗豪他红衣红甲腰悬长刀一双眸子晶中带火瓜子脸蛋白肤雪嫩宛然便是个大美人。

    漫天砂雨落下打得满场将官灰头土脸。人人却还张大了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轰地一声黑马越过人墙已然落下地来便朝城门方位狂奔。庆王爷大惊道:快开门!快啊!快啊!情急之下转身扯住徽王爷将他推向背后当作肉盾牌用。猛听锵地一声马上乘客亮出了长刀预备将之收下。

    让开!全都让开!徽王性命难保阵地后方立时传来怒吼声一道麟麟紫光闪过一员大将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凌空飞越万军直朝城门方位扑来。

    大都督!四下群起欢呼看来人身手快绝临危不乱果然是伍定远亲自到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情势太乱伍定远须在三招内拿下敌将他深深吸了口真气提起长枪便朝怒王座骑射去。

    全军伏地!巩志放声一喊四下不分职级高低尽皆伏倒铁枪夹带一股烈风飞越万军头顶马见愁不待主人指挥前蹄放低但听一声巨响那柄铁枪竟已钉入了城墙深达五尺几欲穿墙而过。

    伍定远一击不中敌将立时出手反击只见两道精光离手脱出竟有暗器袭来。伍定远浑无惧意反而扑将过去却见这两枚暗器方位古怪并非朝自己射来而是望德王、临王的背心射去。

    伍定远又惊又怒自知若不从中阻拦两位王爷不死即伤。情急之下回过铁手抄下了两枚暗器却于此际阜城门终于轰然开启庆王爷呼天抢地率先冲了进去万头钻动中残兵败卒一涌入猛听轰隆隆、轰隆隆蹄声大作那马见愁竟也随势闯进城门转眼间绝尘而去。

    城内一片大乱放眼望去全是残兵败卒守城军官全力阻拦却挡不下人潮。巩志等人喝喝喘息纷纷摔倒在地力竭难动。德王、临王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问道:伍定远!怎么办?那厮闯入城里去了!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放心那人不是秦仲海。

    两位王爷愕然道:是吗?我看就是他啊!秦仲海鹰鼻蜂目容貌凶恶乃是一条粗汉马背上那位却是个女人。两位王爷牝牡骊黄雌雄不分伍定远自也无心辩解只召集四大参谋遍询查问:各部死伤如何?

    诸人回报道:都督放心勤王军死伤不大。我军毫无伤。

    伍定远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见一名兵卒惊慌上前附到伍定远耳边急道:都督快来!众参谋皱眉道:又怎么了?那兵卒低声道:徽王爷死了。

    众人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反身奔向城门只见担架上躺着一名黄袍男子满身脚印却是让残兵败卒践踏至死。德王、临王听说手足惨死便也赶了过来抚尸痛哭。德王大哭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伍都督不是救下他了么?

    那兵卒低声道:方......方......才庆王急于入城便将徽王爷推倒在地后头的兵卒又在城门口推挤逃命......便将他.........将他......巩志叹息道:庆王爷人呢?那兵卒道:早逃进城里去了。

    岑焱讥笑道:了不起啊不愧是勤王军......话声未毕临王、德王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悲恨似要喷出火来了岑焱吓了一跳忙缩到高炯背后不敢胡说了。

    临徽德庆普天同庆这庆王爷本是前锋营统帅孰料临阵脱逃竟然害死自己的堂兄巩志知道兹事体大不愿卷入事端便道:两位王爷请先节哀现今大敌当前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我先派几个人运送徽王遗体入城咱们再做打算......

    德王不去理他自管抱起兄长的遗体放声大喊:凤翔师!号令一下大批铁骑汇聚而来看旗号正是凤翔。德王垂下泪来低声道:送徽王回京。哀戚之下竟然翻不上马临王爷在背后使劲一推便将三弟送上马背由他扶灵入京。自己则召集残部转回本阵。

    眼看事态严重正统军上下自是忐忑不安燕烽低声道:都督事情会犯到咱们头上么?伍定远摇了摇头道:别怕有什么事情伍某一肩扛。

    这勤王军又称天子亲兵乃是皇帝的心腹兵马偏偏与正统军不睦满朝皆知此番徽王朱祁又死于正统军中伍定远本已难辞其咎倘使朝廷里还有流言蜚语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此时饿鬼们并未散去仅退到城外三十里坐地暂歇6孤瞻也未下令攻城料来是要休养生息了。岑焱忙道:都督方才那女人究竟是谁?

    伍定远张开铁手遍示众将看他掌心里却是两枚飞镖蓝澄澄的好似喂有剧毒。

    霎时间人人恍然齐声道:是她!

    难怪驾得住马见愁原来是这苦命女人出马了。只是说也奇怪秦仲海却上哪儿去了?怎地让一个女人打起了先锋?岑焱沈吟道:怪了......昨夜不是有个百姓见到那厮了?他为何还不现身?燕烽恨恨地道:还不是想里应外合?等城内一乱他便要趁机攻城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伍定远却不曾说话。他面露疲倦之色道:燕烽、高炯你俩替我坐镇帅帐我要上红螺寺一趟。

    岑焱等人闻言一惊都晓得大都督要面圣了。想起徽王已死众人无不大为忐忑巩志唤来一名传令附耳吩咐:持我令牌过去都督府就说军中有事请夫人至红螺寺一趟。

    众将士气大振险些便欲欢呼起来伍定远却似不知不觉燕烽怕他不高兴偷眼来看只见大都督眉目深锁只顾低头把玩一柄剑孤锋无鞘却不知是从何处拾来的。

    巩志行上前来轻声道:都督事不宜迟咱们该出了吧?

    伍定远醒觉过来当下取来一块油布将长剑裹袱其中随即翻身上马朝城内进。

    救命啊!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

    却说阿秀人在废城猛见饿鬼袭城、官军反击之状自不免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呼大嚷拉着胡正堂便欲奔下城头。

    这段废城乃是前代古城年久失修地又湿滑也是阿秀奔得急了胡正堂又是笨手笨脚两人相互扶持却成了拉拉扯扯听得啊呀一声二童脚步放空竟然一同摔落城下。

    城高十数丈地势陡峭这一摔之势怕要了两个孩子的命。正凄惨大叫间阿秀突觉身上一轻随即脚踏实地睁眼急看惊见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地下却是毫无伤。

    二童张大了嘴仰头向上但见废城高耸在上实不知是如何逃过劫数的?二童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阿秀浑浑噩噩边看边走忽然脚下一绊身子扑倒便又要摔个狗吃屎。

    哎呀一声传过阿秀低头一看不觉咦了一声只见自己又好端端站着这一跤竟没摔成?

    阿秀傻住了想他打小别的不会专能摔跤一天跌个十来次膝破血流、哭叫骂人、稀松平常岂有摔之不倒的道理?他眨了眨眼自问胡正堂:我......我方才怎么了?胡正堂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你好像摔倒了可身子又立了起来......

    听得怪事接踵而来阿秀自是一脸惊奇:是啊方才咱俩从城上摔下来也是平安没事真怪啊。适才见了饿鬼攻城惊魂未定岂料又有怪事上门了?阿秀暗暗害怕却听胡正堂大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咱俩了!阿秀骇然道:是谁?

    胡正堂激动道:是土地公!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梦到土地公伯伯定是他暗中显灵庇佑。

    阿秀皱眉道:土地公?这般小神有啥法力?哪能救得了咱俩?

    胡正堂茫然道:那......那是谁显灵了?阿秀反复踱步沈吟半晌猛地双手一拍大声道:没错!我叔叔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真命天子有天命护身啊!

    胡正堂大惊道:你......你是真命天子?阿秀激动道:你没听说过么?要当皇帝的人打小就有神明暗中保护就怕你走路跌倒、吃饭噎到啊!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祝祷朗声道:玉皇大帝!你放心把百姓交给我吧我定会当个好皇帝的!

    传说天界投胎之人足有祥云身有丁甲小神围绕只是自身见不到而已。阿秀越想越是亢奋本想饿鬼围城天下大乱谁知自己无意间找到了天命想来天意如此亿万生灵都有救了。

    正兴奋膜拜间胡正堂却狐疑道:是这样吗?我觉得是土地公保佑啊。阿秀冷笑道:都跟你说有天命护身了你还不信?不然你打我一记耳光试试看看能否伤得了我?

    胡正堂摇头道:我可不敢你会报仇的。阿秀笑道:放心我担保绝不生气快打吧。

    胡正堂嗯了一声朝掌中吹了口气随即扬起手来但听啪地一声大响这记耳光竟是抽得结结实实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险些滚跌在地。

    阿秀气愤之至暴吼道:混蛋!你为何打我?胡正堂愣道:是你叫我打的啊?

    阿秀怒道:要你打你便打那要你吃屎你吃是不吃?

    眼见地下真有块狗屎便揪住了胡正堂直朝地下按去正打斗间却听一声咳嗽一人静静地道:小弟弟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二童微微一惊撇眼来看背后却站了名男子身穿褐衣长袍模样颇为穷酸。阿秀懒得理会正要殴打同伴那人却道:小弟弟城内情势有些乱你们快快回家吧别在这儿玩耍了。

    阿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管老子的事?滚一边去!那人咳道:小弟弟莫说粗口来跟叔叔说你俩住在哪儿?让我送你们回家吧。胡正堂大喜道:好啊我还担心路上乱呢我家住在......

    别说!阿秀遮住他的嘴上下打量那人几眼猛地心下一醒:啊!是刚才城上那个怪人!适才自己曾在城头撞见一名怪人见了钦差也不下跪其后还朝城下乱扔东西岂不便是眼前这男子?他心下暗惊:不得了这人脑袋不大对劲千万别理他。也是担心这人要拐带儿童便拉住了胡正堂转身便行。

    走了几步那人始终驻足不动只任凭自己离开。阿秀心下警戒撇眼回望却见那人也在凝视自己眼中带了一抹亲切好似认得自己。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模样与私塾教师颇为相似都是温温厚厚脸上含笑阿秀越看越怪忍不住咕哝几声正要转头离开猛见那人腰间缚了一只剑鞘形若黑木长约四尺阿秀不由跳了起来大惊道:对啦!我的宝剑呢!

    昨晚元宵遇鬼妖孽作祟阿秀慌张之下便从书桌底下找出那柄黑木剑预作防身此刻见得那人的宝剑便也想了起来。他心下担忧忙伸手来摸腰间这一摸之下腰上却是空无一物宝剑竟已不翼而飞了?阿秀大惊失色自知这柄剑是娘亲的宝贝到时她追问起来自己却该如何交代?情急下只能奔了回去大吼道:小偷!

    那人本还在含笑伫立见得阿秀怒目回奔自是微起茫然不解其意。阿秀大声道:你腰上的东西是打哪来的?那人醒觉过来当即手抚腰际叹息道:这是昔日友人的赠物。阿秀哼道:赠物?不是偷来的么?那人笑了笑摇头道:当然不是。

    阿秀哼了一声心道:好贼子不认帐啊。正想着如何夺回宝物胡正堂却走了回来讶道:怎又不走了?阿秀盘算计策猛地把手一扬骇然道:看!天上有乌龟!

    那人果然是个傻瓜连胡正堂也晓得这是骗人他却面露惊讶仰头望天阿秀见机不可失忙飞奔而去夺下了黑木剑掉头便跑。

    胡正堂茫然道:秀哥你跑什么跑啊?阿秀骂道:笨蛋!我当街抢劫了你还不跟着跑!胡正堂啊了一声这才晓得自己是共谋了忙与阿秀手拉着手联袂鼠窜而去。

    二童脚步才动阿秀忽觉手上一紧那剑鞘竟尔黏住了手随即一股暗劲传到将他扯了回来阿秀大惊道:怪事!这剑好黏手!胡正堂哭道:你也好黏人啊!

    两个孩子黏成了一团脚下踉跄正欲摔个狗吃屎那人提起剑鞘朝阿秀肩头一搭便又让他稳下身形。胡正堂大惊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他抢你的东西!不是我!

    阿秀被出卖了却也不来怕骂道:我抢的又如何?你过来!让本少爷会会你!

    正搦战间那人却笑了笑奉上了剑鞘道:小弟弟喜欢什么只管开口说可不能下手抢。阿秀张大了嘴愣得呆了喃喃地道:你......你要送给我?那人含笑颔道:是喜欢便拿去吧。只是你得答应叔叔这辈子都不许再偷东西了。

    阿秀瞠目结舌却也不伸手接只与胡正堂对望一眼随即破口大骂:你好大方啊!这明明是我的宝剑你偷走了也罢居然还假作大方送给我?做贼的喊抓贼!你要脸不要!

    那人哑然失笑:小弟这话可不是了这剑鞘明明是在下之物怎能是你的东西?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阿秀暴吼道:这明明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那人叹道:小弟弟不可以说粗口你娘听了会伤心的。

    我娘?阿秀斜目怒视骂道:你好端端提我娘做什么!想占我便宜么?告诉你!老子先操你亲娘!听得小孩子满嘴污秽那人终于不高兴了当下伸出食指沈目警告:小弟弟我真认得你娘你再言行无状小心我去找她告状。阿秀怒道:你少放屁!你认得我娘?那为何我没见过你!

    那人仰起头来脸上现出一抹沧桑叹道:你当然见过我只是你记不得了。说着垂手比了一比道:你还这么高的时候我便亲手抱过你了。阿秀最恨人家说他矮一时心头更怒把手放得更低骂道:放屁!你还这么高的时候老子便亲手打过你了!

    胡正堂躲在一旁偷看眼见那人性情温善阿秀虽然出言无状也只谆谆告诫不见生气料来是个大好人。当下胆子大了几分便道:这位叔叔你姓什么啊?那人道:暂且不能和你们说。阿秀哼道:为何不能?你是坏人么?

    那人叹了口气:我是个无用之人此生一事无成如今年纪也老了。你娘若是知道我回北京来了怕要惹得她伤心掉泪那又何必呢?阿秀呸了一声胡正堂却是微微一惊:什么?我娘会为你掉泪?你......你和她很好么?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放声笑了起来。他弯下腰来左手拉阿秀右手携正堂道:别说这些了来叔叔送你俩回家吧。阿秀大声道:谁要你送!快把剑还我!

    那人也真大方便将剑鞘奉了过来含笑道:来拿去吧。

    阿秀急忙接过看那柄剑黑黝黝的真与自家收藏的宝剑一模一样哼道:还说不是我的剑?明明就是我家的东西......待要抽剑察看却觉黑木剑仅剩了一个空鞘剑身却不见了大惊道:等等剑呢?

    那人道:扔掉了。阿秀哇哇大叫适才亲眼所见这怪人真把长剑抛到了城下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下冲上前来又打又踢喊道:赔我!赔我!

    看阿秀好生大胆真是下手不容情了正纠缠拉扯间那人额散开露出了眉心胡正堂忙扯住了阿秀惊道:秀哥!秀哥!你快看他的额头......

    阿秀定睛一看惊见那人双眉正中有一道痕迹望来细小狭长宛如一只天睛佛眼。

    胡正堂颤声道:秀哥这人是......是......

    父老相传坏人生有三只手神明却有三只眼专看人间是非面前这男子却是什么人呢?二童呆呆对望正感毛骨悚然间突然屁股一痛让人抽了一记听得一人喝道:兀你两个小童不回家去却在这儿干啥?

    阿秀回头一看却见了一匹大马马背上坐了武将手持马鞭正朝自己斜觑。阿秀大惊失色惨叫道:秦仲海来啦!拉住了胡正堂拔腿狂奔一路窜到街边巷里逃个无影无踪。

    适才饿鬼里奔出一匹妖马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目下更已闯进了京城是以阿秀一见兵将不免草木皆兵却没见到马上人物身穿官兵服饰全副武装却是个正统军。

    那军官在废城下巡逻一圈左右探看眼见并无怒苍细作躲藏便也驾马离开。听得马蹄渐渐远走城下阴暗处也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卢云来了。

    先前城外大战卢云始终在废城上看着其后见两名小童受惊坠城便将他们救下。

    只没想生平第一回与阿秀说话这孩子却是污言秽语粗鲁不堪真不知是打哪学来的?

    此时阜城门大开正统军络绎进城远远已能见到威武侯的旌旗想来大都督便在左近卢云不愿与伍定远朝相便闪身进了巷子尾随阿秀而去。毕竟兵凶战危卢云总要瞧着这两个孩子平安回家方能放落心事。

    那阿秀跑得好快捡着小巷东拐西绕不多时便已逃到了长安大街正要俯身直冲而去却听胡正堂喊道:秀哥!你慢点我追不上啦!阿秀回痛骂:没用的东西!跑两步就喘了!要是秦仲海在后头追着?你逃得掉么?

    胡正堂年纪幼小加之痴呆已久自然耐不住久奔忙抱住了他喘道:秀哥你......你别生气嘛方才......方才那人是谁啊?居然生了三只眼?该不会是妖怪吧?阿秀微微一惊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玉佩缎子嚅啮地道:搞不好真是......

    元宵方过便已怪事连连先是饿鬼围京现下又是妖怪现身胡正堂心下害怕低声道:秀哥......饿鬼真打来了......咱们......咱们现下该怎么办啊?

    阿秀醒觉过来赶忙左右张望一阵却见路上行人神色如常料来此地距阜城门颇远百姓们犹在过年怕还不知饿鬼围城一事。忙竖指唇边低声道:先别嚷嚷要是让别人知道饿鬼来了到时人挤人道路不通那咱们就逃不掉了。

    胡正堂醒悟道:对啊!总要留几个笨蛋给饿鬼吃咱们才容易逃掉。阿秀俨然称赞:看不出来你颇有见地啊。胡正堂得意洋洋:这是咱们胡家的真传厉害吧。

    阿秀本就机灵稍稍思索半晌心里便有了主意。只听他低声嘱咐:听好了饿鬼打来了咱们越早逃命越好一会儿我们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带些吃的喝的中午去北门破庙会合。胡正堂颤声道:真要逃了?那......那咱们下午还要不要上学?

    阿秀骂道:蠢材!饿鬼都闯到家门口了!还去什么学堂?难不成要死在那儿么?

    听得不必上学胡正堂自是大喜过望可高兴不过片刻却又担忧起来:等等咱们要怎么逃啊?要是用两条腿跑那我宁可死。阿秀破口大骂:混蛋!还没逃便嫌腿酸!世间有你这种人?胡正堂也气了回骂道:你了不起?每回春郊爬山你哪次不喊腿酸?什么坏事都赖我!阿秀烦道:好啦好啦我一会儿去弄辆马车来不就成了?

    胡正堂又惊又喜:马车?你......你上哪儿借车?

    阿秀傲然道:傻子我家那么多马车还怕弄不到一辆么?

    胡正堂欢呼起来了想起可以和阿秀同车出游这份乐子不必说了正手舞足蹈间突又想到了华妹忙道:等等咱们逃走了那华妹怎么办?

    这话倒提醒阿秀了看昨夜自己出门搭救正堂却把华妹舍了下来不知她是否还等着自己?

    抬头望了望天空眼看天光大明华妹他们多半已自行返家了。倒也不必多虑便道:这样吧华妹那儿我去通知其余弟兄就让你通报。吃过午饭后大伙儿到北门破庙会合。

    胡正堂喜悦蹦跳想起下午众小童搭马车、吃点心、游山玩水真比过年还开心几分了正高兴间却又想到了爹娘忙道:秀哥咱们自己逃走了难道不跟爹娘说么?

    阿秀咦了一声倒没想过这事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凄厉哭喊:我的儿啊!

    胡正堂寒毛直竖转头去看惊见一名妇人哭叫奔来岂不是亲娘现身?他吓了一跳这才觉自己已离家门不远正待转身逃亡身上一紧已给娘亲一把抓住大哭道:正堂!你跑哪去啦!娘找你一整晚呀!激动万分将爱子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胡正堂呼吸艰难小脸转为青紫之色嘶哑道:娘......先别抱我......咱们快逃吧......那妇人听得爱子言语如常竟是喜极而泣:小宝贝!你会说人话了!灵音大师说得没错!你的病真好了!狂喜之下双臂更是牢牢锁紧可怜胡正堂玉带围腰舌头外吐:娘...先别抱我......你听我说......城外......城外来了好多好多鬼......那妇人松开了手惊道:什么?

    鬼啊!胡正堂焦急道: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正喊叫间那妇人蓦地又哭了起来:又来了!正堂你的疯病就是断不了根哪......将爱子夹于腋下直奔回府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快请针灸大夫来!照灵音大师昨晚那般扎针!扎好为止!

    娘!胡正堂大哭大叫:真的有鬼!我没骗你!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还待哭叫示警娘亲却置之不理一路将他拎回家中便给囚禁起来了。

    阿秀躲在一旁看着心道:傻子一家就是这德行吧。想他眼捷手快适才一见疯婆现身立时藏身路边可怜胡正堂稍慢一步便让人五花大绑了。他摇了摇头心道:算了这家人命当该绝救不得了。转念又想:除了华妹我该带谁逃走?

    饿鬼逼临京城百姓犹在梦中自己若要逃走自然不能惊动太多人。他算了算马车空位姨婆坐一个、娘亲坐一个、华妹坐一个叔叔平日待自己还算不错不妨留个位子给他数着数着忽然想到了爹爹不由咦了一声心下大感不祥。

    从小到大阿秀还没见爹爹皱过眉头好似天塌下来也能只手顶着依此看来他便算听说饿鬼来了八成也会劝大家放心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绝不许谁来胡闹。

    想到上学阿秀突然小脸铁青这才想起自己习字帖一字未动竟是起抖来了。

    三字经抄写十遍差一行、打一下这是过年前孟夫子亲**代的本想昨夜火急抄写天亮前豪迈竣工谁晓得大半夜地闹鬼先是胡正堂让鬼抓走了其后自己过去追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竟已天光大明百姓们都起床喝豆浆了看中午走进学堂来到孟老头跟前两手空空却是个什么样的下稍?

    落入孟老头手里比让饿鬼吃掉还惨。阿秀牙关颤抖:不行我得赶紧找娘说她要不肯逃那我自己走吧。娘亲聪明果决断事素来明快一听京城遭难必会安排全家上下逃命爹爹纵想阻拦也是慢了一步。

    心念于此阿秀更是足飞奔定要比爹爹抢占先机。

    阿秀狂奔在前却不知巷里还有个身影悄悄尾随正是卢云来了。他跟在阿秀背后沿途凝望街景寻思道:这下好了真要打仗了。

    昨夜自己本还挑着面担等着离开京城一了百了。孰料几个时辰内先是遇上了胡媚儿其后又撞见顾倩兮最后去了一趟万福楼便与义勇人见了面当时琦小姐亲口预言说卢云只消离开水井便会改变心意应允其所托。果然今早一看怒苍竟已兵临城下。

    短短一日夜京城天翻地覆回思方才城前一场大战伍定远下手之重宛如凶神恶煞只是那位怒苍主帅却不是秦仲海。卢云居高临下把情状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唇不涂丹颊无贴花仅仅腰悬长刀身穿火甲正是昔年见过的红粉麒麟言二娘。

    卢云曾两度投上怒苍自也认得这位言家大姊晓得她是怒苍老将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没想这女子胆大包天竟然单骑赴京直闯禁城当中当真勇冠三军。只不知她又为何要闯入京城?莫非也是为秦仲海而来?

    其实不只言二娘来了连秦仲海也已现身京城。昨晚万福楼里群雄汇聚伍崇卿与镇国铁卫抢夺一柄宝刀大打出手秦仲海便趁乱现身其后与大掌柜打得天崩地裂两人从天上打到了地下一起消失无踪。

    只是说也奇怪这帮灾民究竟是怎么来的?莫非真是秦仲海引来的不成?

    目前朝廷并未处于下风凭着伍定远的正统军饿鬼绝难越雷池一步只是怒苍那厢却还留了一手。看秦仲海神龙见不见尾始终只让6孤瞻出面担待自己却迟不现身以他领导万军的本领一旦亲临前线振臂高呼千万饿鬼涌向北京正统军能抵挡到几时?

    这一局是天下之局一方是朝廷、一方是怒苍只消还活在人世间哪怕是闲云野鹤、贩夫走卒谁都躲不开、避不掉。卢云纵能逃出城去一走了之可顾倩兮、二姨娘乃至千千万万的百姓却该如何自处?

    事出必有因饿鬼们究竟想做什么呢?想当然尔他们要找吃的。可天下食粮够不够吃呢?这卢云就不清楚了。只是他心里明白一件事不论老天交下了多少食粮都轮不到饿鬼吃。要想填饱肚子便得击破整个正统朝否则一切都是休想。

    按义勇人领所言正统朝的根基不在正统皇帝甚且也不在城外的勤王军、正统军而是在于一个人那便是杨肃观。

    杨肃观是始作俑者他是镇国铁卫的大掌柜隐身于朝廷之中高居王者之上此人一天不死朝廷一天不倒否则便算杀光了文武百官正统朝也不会垮。也是为此韦子壮、灵智方丈等人才找到了自己请他来演这出荆轲刺秦王。

    心念于此卢云不由怔怔惘然。自出水瀑以来朝廷怒苍打得难分难解他不知有多少心事想说可他能对谁说呢?灵智方丈城府深藏帖木儿灭里新识不久均非推心置腹之人。可回头去找老友们现今伍定远欲杀秦仲海、秦仲海欲杀杨肃观按义勇人的说法杨肃观却又挟制了定远总之一个压一个当真一塌糊涂了。

    情势如此自己须得找人商量。只是自己能问谁呢?这人一得是旧识二得无涉朝廷怒苍之争否则断然无法指点迷津......为自己、也为天下人找到一条活路。

    卢云叹了口气低头走着却见前头的阿秀左拐右跑突然钻入了一条窄巷卢云浑浑噩噩正要尾随过去却又心下一凛停下脚来怔怔望着门前的四字金匾却是杨守正府。

    想起来了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涉朝廷、不涉怒苍她非但与自己相识还曾与自己相恋相爱自也能倾听他的心事诉说。

    怎么办?要进去么?卢云仰望大学士府忍不住苦笑起来了。

第五章 一颗大石落了地

    哭!还哭!再哭就揍死你!辰牌方过刑部狱卒们火气满满大声叫骂一旁则传来呜呜啼哭声自是王一通在那儿干号了。

    自目击秦仲海后小王真是厄运缠身先遭官差逮捕其后押入天牢如今审讯一夜又饿又累心里又挂念着家人直是三步一哭、五步一叫众狱卒死拖活拉将他架了走他却又杀猪似倒地滚叫。王押司耐着性子劝道:兄弟别老是哭。想你犯的是重罪本该给严刑拷打现下能全身而退仗的全是伍大都督的面子你该心存感恩才是。

    我感什么恩!他是个骗子!王一通大声哭骂:还说等我进了大牢他便会帮我照顾家小......骗人!前脚一走后头就派人抢走我的粮票呜呜...呜呜...把票子还给我......

    昨夜王一通在红螺寺行抢总算他祖上积了德被捕后居然遇上龙手大都督断案。

    这伍爵爷耳根子很软听王一通哭了几声便送给他厚厚一迭粮票也好让他安心坐牢谁晓得粮票还没带出红螺寺五辅大学士便派出了一名家丁将粮票抽走了。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听得王一通嚎啕大哭自觉被骗了。两旁狱卒附耳来问:老大伍爵爷真赏他票子了?王押司淡淡地道:别听这人胡说。伍爵爷也是公门出身哪会干这种蠢事。众狱卒扼腕道:可惜、可惜少了一笔横财。

    王一通以为自己倒霉其实他捡回了一条命。二十张粮票足抵一百两白银可以在朝阳门大街买上半栋楼房看王押司月俸不过五两众狱卒资格老的多则二两少者不足八钱倘使王一通身怀巨款琅当入狱却是什么个景况?

    王押司微微苦笑自知大官们都是一个德行。本想伍爵爷是捕头出身必当明白牢里规矩孰料官做得大了脑袋一热什么都忘了?他摇头叹息转开了锁匙把门一推已然踏入天下法司第一重地:刑部天牢。

    来到了牢房只见面前尽是铁栅栏隔成数间牢门铁牌丙字做记见是丙九房、丙八房、丙七房......偶在右、奇在左上为天干下为数依序以降。王一通没坐过牢不免有些好奇正想探听内情背后却给狠推了一记听得狱卒暴喝道:丙字九房进去吧!

    铁栅栏打开一股屎尿臭味飘了出来王一通跌跌撞撞走了进去但听嘿、嘿两声笑眼前来了一堵墙高八尺色做深黑上头还有些黑毛。王一通大吃一惊抬头急看面前却是一条黑脸壮汉嘴带淫笑一边搔着胯下一边朝自己打量。

    新来的......黑脸大汉兴奋道:欢迎啊......王一通牙关颤抖左右张望只见囚房深处坐了个肥胖男子看他袒胸露背两脚高高翘起模样坦荡舒服脚跟底下却非凳子而是两名书生形状的白面男子跪倒在地欲哭无泪。

    老大......一头青面巨汉行了过来搓手谄笑:这新人赏给我吧?

    谁说是你的!黑脸大汉暴怒道:他是咱一人专用的!另一只秃头壮汉吼道:你都几个了?还贪得无厌?三人相互争打谁也不让谁猛听一声饱嗝响起那肥胖男子挥了挥手道:大家见者有份别伤了和气。三条大汉言归于好齐声狞笑便朝自己走来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了铁笼旁大哭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喊了几声那王押司手提威武棍推开了铁门急忙奔进:怎么了?王一通痛哭道:我不要留在这儿!押司大人!看在伍爵爷的面上把我关到别的地方去吧!众狱卒拂然道:老弟坐牢还想挑三拣四?乖乖留着吧。

    我不管!王一通大哭大闹:快把我弄出去!不然我便撞墙自尽!看你们怎么向伍爵爷交代!正要咬舌自杀忽见斜对过牢房空荡荡地不觉狂喜道:看!那儿多空啊!

    对过牢房空无一人凝目来看铁牌见是丙六房。地下干爽清净内里还有张大床。王一通欢天喜地兴奋道:我要那间!我要那间!话声未毕黑脸大汉伸手出来朝王一通的屁股狠拍一记笑道:别闹啦这儿才是天堂。王一通大惊惨叫霎时不顾一切从牢里逃窜而出来到了对过牢房双手拼命来拉牢门大哭道:快把我关起来!快!

    看对过牢房都以偶数为记丙四房、丙六房、丙八房一间间单人寝居陈设舒坦棉被枕头一应俱全一幅客栈上房的模样。想来那帮贪官污吏被捕后便来此地暂避风头自己若能住进去那可是无上之喜了。

    眼看王一通大哭大闹众狱卒骂道:小子!别胡闹了!快回去!王一通哭道:不要!我才不要回去!伍爵爷答应过我的!要让我公正受审!四肢盘住铁栏杆直是打死不肯走。

    天牢有天牢的规矩违背不得偏偏王一通有正统军大都督庇护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众狱卒低声咒骂却又怕一会儿伍爵爷还真想起了这家伙自也不敢下手揍他正闹间一名狱卒晃步上前来到丙八房前打开了牢门懒懒地道:兄弟开饭啰。

    丙八房伙食之佳天下罕见看这狱卒手捧一只木盘四菜一汤见是卤鸡腿、凉拌豆丝、冬菇炖鸡、白菜煨鱼另有一碗肉汤外带三只馒头两碗饭最妙的还有一瓶老酒。

    押司大人......王一通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求求你一定要把我关进去......

    看那鸡腿色泽香甜想必卤得入味碗中米粒晶亮更教人食指大动。只是牢里那人好生狂妄面前尽是酒菜他却始终不动筷子只闷闷坐着好似心情不好。

    王一通整日不曾有粒米下肚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看牢门大开鸡腿唾手可得便死抓着栏杆口涎横流:这位大哥......你......你怎么不吃啊?那男子并未回话仍旧低着头双肩不停抽*动王一通咦了一声:大哥......你......你在哭啊?

    确实在哭这位大哥似嫌伙食不好望着晶莹米粒香鸡腿泪水却直从面颊滑落。

    大官们平日锦衣玉食来到天牢里连鸡腿也不对味了。王一通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大哥你要是不想吃不如......不如赏给我吧......说着说便悄悄伸出手去打算偷走香鸡腿。

    啪地一声脑袋给人狠狠拍了一记。王一通哎呀疼叫回头去看却是王押司来了他走入了牢门拍着那男子的后背温言道:兄弟多少吃些吧明早也好上路。说着提起酒瓶替那人斟上一杯如待上宾。

    酒香四溢那男子却不愿来接只见他以手支额低垂脸面泪水更是扑飕飕落下。

    王一通微起愕然低声道:大哥你......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啊?这般架子?

    混蛋!背后狱卒一拳打下责备道:这是人家的最后一餐啊。

    什么?王一通魂飞天外颤声道:这......这丙八房是......是死囚房?王押司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是绞房。

    绞刑乃是死刑中最轻的以绳索勒喉死后留有全尸王一通大惊抖他指着旁边的丙六房颤声道:那......那儿呢?王押司举手向颈作势一刀做喀喳状。王一通脑袋凉嘶哑地道:那......那丙四房呢?众狱卒瞄了瞄他的腰间嗯嗯苦哼歪嘴示痛。

    当年李斯腰斩之时曾连写七个惨字方得咽气命绝足见惨上加惨。王一通高声尖叫如公鸡报晓丙八房绞丙六房斩丙四房桀至于丙二房想来此间能登魁居若非千刀万剐便是五马分尸总之是天外有天了。

    走吧。众狱卒拉住了王一通温言道:回去丙九房那儿是天堂。

    嘿嘿嘿......丙九房里大批凶神闻声起身人人搔了搔胯下舔嘴微笑列队欢迎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王一通寒毛直竖放声大哭抱住铁栏杆打死不动一步众狱卒责备道:老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丙九房不受皮肉苦。这是给你好处啊。

    众狱卒所言不错丙九房关的是地痞扒手、流氓惯窃一类多属轻犯不受皮肉苦。

    到了丙七房则称鞭房人犯一进牢房不问犯由一率先抽上百鞭再说。丙五房则是杖房刑杖伺候丙三房则是火房专来烧烤东西。

    笞杖徒流谁不怕看这刑部一关狠过一关宛如十八层地狱一般。王一通除了哭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众狱卒骂道:小子!别逼咱们用强快进去!

    诸人起了脾气正要打他一顿王押司道:别乱来这小子是伍爵爷交来的万一揍死他了咱们拿什么交代?众狱卒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王押司烦不胜烦把手一挥:先望里头送让他自己挑间房。

    王一通获胜了众狱卒则是低声咒骂只得押解此人向天牢深处行去。

    沿途所见天牢里越阴暗潮湿慢慢已看不到铁栏放眼尽是是石墙石壁王一通吞了口寒沫左右探看见到了一只铁牌上书乙字房。此地囚犯竟是单间独居彼此声息不能相通狱卒们更是腰间带刀来回踱步监视严密异常。

    王一通有些害怕低声问道:押司大人这......这乙字房关的是什么人啊?戒备很严呀?

    王押司还未说话猛见栏杆里探出一手揪住王一通的脑袋狂笑道:新人来啦!

    砰地一声王一通脑袋撞在铁栏杆上只见那手臂粗如铁柱青筋贲起不过微微使劲便让他双脚离地众狱卒骂吼道:何打虎!放手!快放手!人人手提威武棍朝那手臂奋力击打砰啪震响之中十来根木棍折断那手臂总算缩了回去不忘搔了搔脑袋。

    何打虎!众狱卒戟指痛斥:这新人交给你啦!你若欺侮他!小心咱们饿死你!

    嘿嘿嘿嘿嘿......打虎恶汉面带狞笑不忘朝新朋友挤眉弄眼示意友善。

    妖怪啊!王一通吓得魂飞天外正要反身逃走王押司急忙拉住了他劝道:老弟这何打虎面恶心善乙字房里就属他性情温善。咱们特意给你挑来了你快进去吧。

    不要!不要!王一通死也不肯慌张下脚步后退触到了对过铁笼但听轰地一声大响门里有东西扑将过来重重撞到栏杆上铁笼为这怪力所撞竟然嘎嘎作响。

    王一通大惊回头只见铁笼里蹲着一只黑影双肩开阔单是蹲着便比自己高牛铃铜眼血盆大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吞了口馋涎颤声道:加菜了......

    救命啊!王一通狂声尖叫死抱王押司的大腿啼哭道:大哥我不要留在这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名狱卒叹道:这可知道厉害啦?让咱们带你回丙九房吧?想起那批匪徒的淫笑王一通彷徨无措竟尔号啕大哭起来。

    乙字房囚犯力搏熊虎乃是江洋大盗一类丙字房关的却是地痞流氓、鸡鸣狗盗只是王一通全身没有几斤肉不论去到何处都是死路一条众狱卒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子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学人家抢什么钱啊?

    王一通大哭道:我没钱养家啦!无路可走啦!大哥你们行行好干脆杀了我吧!等我一了百了那便解脱啦!王押司安慰道:兄弟打起精神来。为了你的家人你定得忍下去留得团圆的一日。

    王一通悲从中来哭得更响了。想他母老家贫子幼妻子却又貌美如花在这炎凉世态里却要如何挣扎下去?眼看王一通痛哭流涕众狱卒都是老公门功德做惯了自也不想害他受苦叹道:老大现下怎么办?总不成放了他吧?

    王押司也是烦恼不已一时反复踱步叹道:也罢押他进甲字房。众狱卒大惊道:押司!这小子还有活路走啊!你......你怎能......王押司道:少啰唆我自有安排。

    众狱卒咕哝一声却也不敢违逆便又往地底深处行去。

    一路行去阴暗更甚、晦气更深四下墙壁更为厚实石块莫不重达千斤。忽然间狱卒停下脚来面前来了一堵厚重大铁门高大巨广颇似地狱之门。王一通牙关颤抖:押司大人这儿......这儿就是甲字房么?王押司道:没错正统元年刑部大兴土木一改旧制把这儿建成甲字禁地。王一通寒声道:禁......禁地?

    王押司道:犯禁之人必囚于禁地。说着说便敲了敲门上铁环三长三短门内随即也敲了几敲却是五长二短想来是什么暗号。

    两边敲过了门确信了身分门内锁匙便传来喀喀声响王押司点了点头晓得里头要开门了便取出锁匙插入了孔内两相对应同声大喊:预备开门一、二......

    三字一出门内门外同时开锁嘎地一声铁门缓缓开启王一通微微一惊凝目去看只见门内站了满满一排官差人人身形魁伟年轻力壮腰悬斩刀背上还负了一只铁管棉线火引竟是传闻中的火枪!

    看这甲字房防备森严王一通牙关喀喀颤抖已知这儿必然关着什么大魔头正想掉头逃跑王押司淡淡地道:老弟你只要动上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丙字房。

    想起那帮凶神恶煞王一通颤声道:不要、不要......我留着就是了......

    面前的差人年轻力壮背枪带刀与王押司这批窝囊废大不相同见得老头到来自也没什么恭敬心情只冷冷地道:王老头还没到交班时辰你来这儿干啥?

    王押司拉过了犯人道:我奉伍爵爷之命押他进甲字房。众差人大为惊奇上下打量王一通喃喃地道:这小子要进甲字房?他......他干了什么?王押司道:抢夺红螺寺香火钱的便是此人。

    是他啊?众差人目瞪口呆随即捧腹大笑:我道是哪个三头六臂的高手?原来就是这瘦小子啊!了不起!了不起!干脆去抢嵩山少林寺吧那不省事多了?

    众人哄堂大笑看红螺寺乃是北方武学圣地僧人炼气练功内外兼修声势仅逊于嵩山少林寺与五台、普陀、峨眉报国寺等并驾齐驱孰料竟有百姓上门行抢?岂不是失心疯了?

    听得自己名扬天下、路人皆知王一通也不知该哭该笑王押司是万年公门看守天牢数十年官腔早见惯了。便道:让开咱们要进去了。

    众差人放开道路内里却还有一道铁门王押司提起门环依样画葫芦再次敲起了暗号众差人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了火枪只消铁门里的人犯闯将出来立时百枪齐。

    预备开门......一!二!三字一出王一通提起锁匙一转猛听喀地一声铁门开启面前却是一间哨所坐了四名狱卒正自聚赌一见王押司到来纷纷起身道:老大。

    王押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却听轰地一声背后铁门已给牢牢锁上了。

    王一通四下张望眼见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放了些干粮清水茫然便问:这......这就是甲字房么?挺不错的啊。王押司道:这是『排房』用来窥看动静内里才是咱们嘴里的『黑房』。王一通心下醒悟这才晓得甲字房看守森严直可说是牢中有牢、门中有门。

    眼前这座排房两面石壁前后各有一门一处通往外间一处通向牢里通向牢狱的那扇门非但厚重尚且是楠木所制门缝更塞满了棉花门上另有一个窥孔以来监视门内动静。囚犯要想脱逃自是大为不易。

    王押司行到门旁向囚室里窥望低声道:今儿没再闹了?众狱卒道:昨日给了他们几本书安静多了。听得他们二字王一通吓了一跳方知甲字房里不只住了一人正害怕间又听王押司道:弟兄们没和他们说话吧?

    众狱卒慌了起来:没有、没有那可是杀头大罪谁敢擅自同他们说话?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声便问:大人为何......为何不能和他们说话?王押司指着塞于门缝里的层层棉花道:猜一猜这是做什么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湿气的么?

    众狱卒笑道:防什么湿气?咱们一年到头住在地底哪个不得风湿?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这棉花是......一名狱卒插话道:这是拿来阻隔声音的。

    眼看王一通还是满面迷惑王押司便指着自己的耳孔道:懂了么?魔音入脑惑乱心神势道厉害无比。王一通大惊失色颤声道:这儿......这儿关的人很厉害么?

    一名狱卒道:当然。能持刀杀猪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进一甲金榜的却是何许人物?王一通色变惨白颤声道:何......何许人物?

    王押司道:屠龙之士也。王一通放声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却给揪住了。听得王押司吩咐道:来人开门。

    四名狱卒奔上前来除下了粗重门闩奋力来拉嘎嘎声响中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里什么都瞧不见王一通躲在狱卒背后左顾右盼忽见黑牢中隐隐有光凝目去望惊见铁笼里坐了一名污秽老者盘膝而坐神色沉着正自低颂经书。

    看这老人浑身血污瘦弱不堪却不知有何武功本事怎能称为屠龙之士?王一通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几步只听那老人低声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王一通全身震动游目四顾每间囚室里都点了一盏灯囚徒们默然而坐有的低头沈思、有的仰天垂泪有的奋笔疾书无论他们如何受苦眼神却都温润如玉似对自身际遇早已释怀王一通顿时张大了嘴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关在这儿了。

    丙字房关小偷乙字房押强盗住在甲字房的罪人们触犯的却不是法条而是天条。

    他们的罪业不起于双手而起于内心。是以气力之大足以翻倒江海毁灭社稷他们才是刑部天牢里最凶最恶的囚徒。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听着诵经声不知不觉间王一通竟然不怎么害怕了。他默默听着孩提时背过的正气歌低声附和: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一片诵经声中王一通热泪盈眶众狱卒则是掩耳疾走竟没一人敢与囚犯目光相对。

    也许心中苦闷、也许心下茫然总之人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想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已到路尽头抬头一看前方已是最后一间囚室。

    王一通心情平静多了他凝视铁门轻轻地道:到了么?王押司叹道:是这便是甲一房......俗称『天字第一号』。王一通点了点头已知面前囚室非同小可乃是浊浊尘世里的第一号囚房只是里头关的却是什么人呢?嘎嘎声响中王押司打开了铁锁。

    慢慢推开了铁门迎面而来是一堵灰暗石墙王一通凝目去看只见墙上血迹斑驳大书两个血字见是:正道。

    十八层地狱的最后一关高书正道二字王一通张大了嘴呆呆望着墙上血字回头去看王押司却见他转开了头眼中带着一抹不忍。

    万籁俱寂中诵经声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气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进去这儿么?王押司叹道:实话告诉你这儿住了一名极要紧的人犯他重伤垂危偏又执意绝食已有数日未进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过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们要我进去喂他么?王押司道:没错。你若能劝得他进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报替你减一减刑。说着提来一只食篮将之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里头竟有姜丝冷牛肉、白菜煨嫩鸡六菜一汤另有十来个馒头一锅稀粥一瓶美酒当真丰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横流哪管什么正道妖道颤声便道:我......我可以吃些么?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极而泣心道:老天开眼了。当下捞起一片卤牛肉大口狠嚼只觉滋味鲜美肉肥带筋说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馒头正要再吃一块牛肉那竹篮竟然长了脚朝铁门溜了进去王一通心下骇然闷声狂叫:瘪狗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竹篮给狱卒提进牢里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篮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张口大嚼猛听轰地一声铁门已然重重关起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察看可瞧了瞧满竹篮的饭菜不由释然而笑。

    人生到头来不就是这一口饭么?想他整日整夜未进粒米如今有了这等好菜吃便算身处地狱之中也当是上天堂了。他欢喜痛嚼正狼吞虎咽间却听饭孔处传来说话声:老弟别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脸上一红自知狱卒还在门外窥视忙放落饭碗缩在角落张望。

    眼前囚室阴暗灰败颇为潮湿天顶处却有一孔气窗照入了阳光只是这气窗只有半尺长宽爬是爬不出去的仅能透光进来。王一通叹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却见靠墙处置了一张石床床上盖了一袭大毛毯想来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号犯。

    天下歹徒应有尽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挥拳头凭得都是拳脚犯案。至于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读书人作案就凭一只笔、一张嘴依此看来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贤、便是建安七子总之骚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一会儿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来当即横手横脚晃了过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来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没有应答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王一通懒得多想什么端了碗稀粥慢慢来到石床边儿还未掀开毛毯便见床畔垂下了一只手软绵绵地全无气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朗声道:老哥你听好啦咱奉命来喂你吃饭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别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胁间黑暗中慢慢睁开一只眸子光彩晶莹很是漂亮可不知为何另一只眼却闭着。

    王一通微微惊奇眼看这眸子好美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女人不成?正想间那眼儿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便又缓缓闭起带了几分疲惫。四下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王一通茫然半晌忽见地下搁了只包袱便伸出手来朝内里掏掏摸摸却捞出了一只金锁片。

    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王一通皱眉道:娟儿姊姊赠?谁是娟儿姊姊啊?牢狱里男女有别难不成自己和娟儿姊姊关到了一块儿?那不是有艳福了?

    王一通越起疑了他打量起那只手掌但见五指修长、指节处也不见什么厚茧黑泥望来真似女人的玉手。他吞了口唾沫悄悄伸手出去正想摸一摸人家的小手却突然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珠再次探手而出和女人家的小手比了比。

    这一比之下当真寒毛直竖这手掌之大竟比自己大了两倍有余宛如熊掌一般。

    王一通张大了嘴恰于此时那犯人背过了身子面向石墙借着微光去看只见那人背后满是血污依稀可见一处刺花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虎额上却有一个西字。

    妈呀!王一通抱头鼠窜一路冲到铁门旁朝门外凄厉叫喊:押司大人!这儿关的是什么人啊?铁门外传来咳嗽声道:怒苍山.五虎上将。

    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过去王一通曾听人提过西北怒苍住了些吃人魔个个青面獠牙身高十尺饥食人肉渴饮人血还常拿活人的头盖骨喝酒与妖怪几无二致。王一通大哭起来这才觉自己被骗了看这囚犯之所以不肯吃饭定是菜肴不对胃非得拿活人下酒不然食不下饭。一时拼命拍打铁门哭喊道:押司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拍打良久门外却无人应声想来王押司等人早已溜了。还在凄厉呐喊忽听铁链声大响当琅琅地甚是刺耳。王一通回头一看惊见背后来了个巨大黑影浑身手镣脚铐俯望自己王一通拿出了老命对着铁门又踢又撞尖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正哭间黑影伸出手来朝自己拍了拍王一通转身后窜碰地一声背靠铁门哭道:你......你别乱来我......我抢劫过红螺寺武功很厉害的......

    牢狱黑沈那人又背着光瞧不见面貌惟见手掌向上似要讨什么东西。王一通呜呜哭笑没想乞丐到处都有牢里也能遇上几个忙掏了掏裤袋偏又空无一物正想脱裤相赠黑影已自行伸手过来从左手里取走一物正是方才的那面金锁片。

    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偷你的......黑影没有说话只驮下了背一拐一拐地走了回去。

    铁链当琅琅作响这人实在高王一通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魁梧之人彷佛便是佛殿里的四大天王走了出来再看他浑身脚镣铁链一端钉于石床上一端绑缚身上那铁链更有手腕粗细想来此人定有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狱卒们这般拴着。

    那黑影回到了石床慢慢坐了下来天光映到他的右颊上只见这人两鬓霜白五十来岁与伍爵爷差不多年纪长相却远为俊俏龙眉凤额仪表峥嵘依稀便是戏台上的锦马千人敌、万人迷。

    传闻中的怒匪就在眼前王一通却不由揉了揉眼。过去朝廷提到这批反贼总说他们样貌如何凶恶如何古怪好似都是饿鬼般的魔物没想今日乍见却是相貌堂堂英俊挺拔相形之下朝廷官军反而更像匪军个个青面獠牙丑得不成话。

    岁月不饶人锦马双鬓斑白成了老马不过要打死自己一样吹口气便成了。王一通不敢作声那黑影也没说话他手持金锁片坐于床沿似在沈思什么。

    正瞧望间王一通忽然心下一凛:啊他受伤了。

    眼前这老马全身是伤或刀伤、或火烧右手的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想来曾与朝廷激烈交战。依此看来他八成是被伍爵爷抓到了方才关在这天字第一号房中。

    良久良久老马慢慢躺回了床上呼吸低微王一通心念微转猛地想起王押司之言好似这人断食已久不吃不喝、偏又受了重伤也许是不想活了。王一通善心忽动便想过去劝他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长叹一声便又怔怔坐倒下来。

    阳光灿烂今儿是个大晴天王一通仰起头来只见窗外那点蓝天好生深邃明亮便像老天爷的眼睛正自打量牢里的一通。

    天色已明老婆应该起床了吧?自己整夜没回家她会否急得泪汪汪呢?

    昨日一早出门虽只过了一天一夜却似历经了一生一世妻子娘亲的容貌竟都有些陌生了。王一通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紧了双眼慢慢咬住了下唇。

    人生到此前程茫茫什么抢劫杀人、什么正道邪道一通都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求和妻小见上一面让她们知道一通还活着。

    王一通背心起伏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苦窑的第一天开始了。两名囚徒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只有天顶的阳光洒落地下陪伴着他俩......共渡这漫漫时光......

第六章 春郊试马

    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窝里香香地睡着一个小仙女。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觉俗俚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觉时啥都甭管、一切免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帝王仙佛随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儿很喜欢睡觉她唯一担心的事便是梦里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觉不醒。

    军师来了么?、嘘......小声些......别吵醒她......耳边呜呜鸣叫似有飞蚊叮扰娟儿恨恨掩耳转朝右侧来睡。

    她长得怪可爱的......、是啊......军师的两个徒儿就属她天真......蚊子如影随形转过了脸依旧嗡嗡扰响娟儿提起了棉袄盖住了脑袋奈何顾此失彼盖住了脑袋赤脚便露了出来感觉挺冷。正缩脚间突然脚趾热热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嘿......你别摸她的脚......军师会生气的......、我是怕她着凉......蚊子骚扰赤脚又叫又叮脚趾脚踝无处不叮似乎颇为兴奋娟儿脚趾挣扎蓦地暴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娟儿怒吼了反手抽出长剑凌空便是一斩嗡地大响过去半空飘下几丛稻草悠悠荡荡落到了地下。

    娟儿咦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丝被四下却堆满了破旧杂物转看后方却有一座关帝爷的神像原来自己睡在一处破庙中。转看庙门外阳光普照却已是正午时分了。

    昨晚是元宵夜满城百姓提灯夜游有的打马吊牌有的掷骰子一个个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娟儿却甚命苦整夜都在寻访琼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门大开索性便来到北郊试马最后还睡到破庙里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北京别的没有破烂庙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钱都拿去打仗了自是无钱修缮也是香火钱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挂单到大庙里以致于大庙愈大、小庙愈破便让娟儿多了些栖身之所。

    娟儿二十七八岁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平日睡破庙、打野食自也熟门熟路。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间却又听背后传来细琐话声:军......军师......你来啦?

    破庙无人哪来的说话声?娟儿大吃一惊不待反身过来身子向前一滚长剑后掠一招倒卷珠帘守住了背心要害随即使开飞濂剑雨剑风嗡嗡大响正要飞身起跳却见背后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却是关老爷了。

    娟儿咦了一声左右瞧望没见到人影料来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关老爷还在望着自己忙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关老爷在上弟子娟儿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谢您的照护。

    她盈盈拜倒只想许几个愿偏偏脑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祝祷什么正呆傻间忽见庙柱刻着一幅对联正是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

    一见赤兔二字娟儿欢容起跳喊道:大红脸!大红脸!你在哪儿啊?拎起了地下丝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间忽见一处破烂厢房门窗已落满地的木屑稻草里头却躺了一只大红脸暖呼呼地睡着。

    娟儿扑了过去笑道:大红脸!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大红脸啡啡骇然惊吓睁眼待见是无知少女来了便又闭上了眼呼呼鼾睡。

    娟儿骂道:日上三竿!还睡!快起来!快!挥手拍打揍儿子似的驱赶起床听得啡啡苦鸣大红脸终于起身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厢房门楣。

    大红脸是一匹马高头大马身长并同马尾直达十二尺马离地近乎一丈奔跑起来好似朝霞东升不消说这是一匹赤兔马。

    看这赤兔无愧神驹之名寻常马儿多是立着睡觉以免猛兽偷袭走避不及这赤兔马仗着脚程快睡觉时却是平躺横卧咻咻打呼间不忘把脑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无怪会睡迷糊了。

    娟儿昨晚深夜出城来到北郊试马骑的正是这匹赤兔马眼看它快逾闪电大喜之下便为它选定一个神气好名称作大红脸。娟儿俏脸红兴奋道:大红脸我一会儿带你去见琼芳让她羡慕羡慕你到时可得争气些喔。

    大红脸肚子饿了哪管琼芳是谁?便走到院子里闻闻嗅嗅偏偏满地荒草不见蔬果心情自是苦闷却听娟儿笑道:贪吃鬼早晓得你饿了瞧这是什么?大红马懒懒抬眼惊见娟儿手中红亮亮的竟然拿了一只苹果顿时啡啡欢然娟儿笑道:别急先驮我回京吧等到了姊夫家爱吃多少就有多少。

    翻上马背将苹果串到了剑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让人拍了一记娟儿回头一望惊见背后站了三只鬼一只青衣鬼一只短颈鬼一只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阴森森地招手道:娟......

    闹鬼啦!娟儿大哭呼救忙把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快逃啊!苹果现身红马狂似地狠追几番奋力扑咬却都还差了半寸不知不觉间便已奔出了数里。

    娟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岂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个撞鬼了?天幸自己骑的是追风赤兔一路腾云驾雾苹果也风雷电掣不住追咬间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连奔十余里苹果却还是安然在前不远也不近。

    赤兔马乃是神物料来鬼魂便会飞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儿余悸犹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我眼花了?正放松间耳边却又听到:娟......

    娟儿俏脸苍白回头去看惊见树林里竟飞来一只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时凄厉哭叫:怎么又来啦!大红马本已咬住苹果正闭目啃嚼间突然屁股一疼让娟儿刺了一剑吃痛之下哀声悲鸣便又化作了一道红电绝尘而去。

    这只赤兔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缓它偏急只是无论如何反骨屁股痛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全奔驰但觉风势狂暴卷起十丈尘烟宛如一道旋风娟儿却还觉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来啦!鬼来啦!

    狂风扑面如刀赤兔马全力奔驰四蹄若飞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已来到一片旷野已距京城不远娟儿认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门而去却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声。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营帐层层迭迭连绵几十里正中一座大营立着一面威武巨旗红底金字上书勤王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娟儿自是张大了嘴满心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昨晚元宵热热闹闹百姓夜游万户祥和岂料一个晚上过去竟有大军入城?正呆看间猛听马蹄隆隆百来匹快马半路截来喝道:什么人!

    娟儿不单怕鬼也怕坏人大惊之下忙夹紧了马腹侧拉缰绳赤兔马偏过了身子顿时斜行避开蹄下却仍隆隆飞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跑!快快下马受检!否则立斩无赦!

    听得坏人口气凶残娟儿更是俏脸苍白霎时连催缰绳直朝安定门驰去只消能遇上一队正统军那是什么也不怕了。

    赤兔马脚程快绝不过眨眼时光便已逼近城门口娟儿高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间忽听前方嗤嗤连声无数箭羽横空而来拦住了去路随即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骑兵已将娟儿团团围住。

    娟儿吓得花容失色才晓得城门也被土匪盘据了眼看退无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间佩剑哪知手指一触剑柄便听刷地一声几百柄刀枪指住了自己直吓得她双手举起颤声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携带兵器、在此游荡?

    来人凶神恶煞也似娟儿自是暗暗害怕低声道:我......我是小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进城去......那兵卒喝骂道:大胆!下马说话!赤兔马极有灵性一听主人受辱挨骂顿时激动不已啡啡狂叫间便欲上前冲杀娟儿忙拉住了它慌道:别动、别动。

    双方僵持起来娟儿不敢下马却也不敢突围只缩在马上抖众兵卒慢慢缩紧了包围赤兔马却是鼻中喷气左蹄连连顿地只等着冲阵夺路。

    众兵卒使了个眼色霎时大喝一声一涌而上娟儿尖叫一声还不知该不该打架城外却传来一声断喝:且慢。砰地一声炮响大批骑兵飞驰而来簇拥了一面军旗号曰豹韬一名校尉策马进前淡淡地道:姑娘你这马很是稀奇打哪儿来的?

    娟儿怯怯地道:这......这是姊夫赠给我的......那校尉哦了一声道:你姊夫?他姓啥叫谁?娟儿低声道:他姓伍双名定远。乍闻此言满场兵卒都是为之一惊人人交头贴耳议论不休那校尉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没玩笑?娟儿怯怯地道:没......没有我师姐是艳婷。那校尉越惊疑了忙驾马回阵过不多时大军向旁分开阵中行出了一员金甲大将神情一派威严沈声道:你是伍大都督的家眷?

    俗话说:官越大、脸越长眼看这人板着一张冷脸一张脸比赤兔马还长了几寸想来职级必高。娟儿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叫做娟儿我......我想进城去可以么?那大将道:姑娘可携有文碟符令?娟儿茫然道:没......没有......

    那大将摇头道:那可不行。便是伍都督亲来也得有令牌验身。烦请姑娘下马随我回营。娟儿见他说得威严自也不敢反抗正要乖乖下马却让人握住了手低头一看却是先前那校尉来了他仰起了头微笑道:姑娘让我抱你下来吧。

    娟儿低声道:不......不用了......那校尉笑道:客气什么?看你的年纪也不是第一回让男人抱吧?娟儿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怒了后足使劲一蹬听得啊呀一声惨叫那校尉滚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混蛋!两旁兵卒暴怒道:正统军要开战了!大家上啊!一时刀光连闪腰刀长枪重戟纷纷出笼那赤兔马却也不怕便朝群马冲撞而去却听当当连响兵器一荡开面前多出了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袍腰系红带双手微微握拳却是伍崇卿到了。

    大红脸遇险小红脸立时现身娟儿大喜若狂正要出声喊叫伍崇卿却举起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挡到了兵卒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状纸淡然道:这是兵部签的文书允我等自由进出北门。请军爷放行。

    那金甲大将道:你又是谁?娟儿心下振奋正要为崇卿吆喝姓名却见他使了个眼色道:小人姓张是西域回来的镖师马上这位正是贱内咱俩要进城办点事盼军爷给个方便。

    那金甲大将察看状纸沈吟道:通西镖局?她怎说自己是伍大都督的家人?伍崇卿道:内子身上有病脑筋有时不大清楚请军爷们不必理会。

    那校尉苦哼哼地过来了道:疯婆一个有病早点去看大夫知道么?伍崇卿道:小人知道。娟儿听这帮男人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自是心下恼火无奈身处险地有口难言也只能闷吞了。

    那金甲大将点了点头交还了文书道:管好你那口子京城里严禁快马奔驰要是踏伤了行人少不得吃上几件官司。伍崇卿称是接过道:多谢诸位。

    金甲大将更不打话兜儿一声率众向东而去。城门守卒便行上前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了!城下人潮汹涌又是人、又是车伍崇卿默默低头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推开行人便领着娟儿进城了。

    一夜过去京城竟变了一个样看城门下人山人海出城进城都得受检自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马走几步停半晌举步维艰。娟儿怕自己惹祸只能乖乖坐在马上不敢吭声伍崇卿本就是少话的人便只默默牵马前行。

    好容易挤出了北门已至钟鼓大街不复见受检队伍伍崇卿抬头便道:姨没事了。下来吧。话声未毕却听娟儿大怒道:什么没事了?伍崇卿!谁是你的贱内了?又是谁的脑袋不清楚?你给我交代明白!

    眼看娟儿脾气了伍崇卿便道:姨莫气。这是权宜之计方才若不这么说咱们恐怕进不了城。娟儿怒道:胆小鬼看人家是勤王军就成了缩头乌龟!你还算伍定远的儿子么?

    伍崇卿道:同是武人何苦相互为难?娟儿大怒道:什么武人?方才那人轻薄我你都置之不理么?伍崇卿自知理亏当即躬身歉然:是我不好。姨我扶你下马吧。

    正要搀她下来娟儿却冷然道:你走开不许碰我。

    伍崇卿自知叫不动她便取出一块铁牌送到娟儿手里轻声道:姨记得把这东西收好一会儿若遇上了官军便让他们查验。知道么?看他年纪虽较娟儿为小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直如大哥也似。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却听娟儿喝道:等等!不许走!哼地一声便从马背上纵了下来坠入崇卿的臂膀里便让他抱了个满怀。

    娟儿轻功高强上下马背岂须外人搀扶?此时自是卖乖了。她倒在小红脸的怀里倚着他的雄壮胸膛任人勾抱腿弯两人目光相对娟儿忽地俏脸飞红想起贱内二字忙挣扎站起娇嗔道:好你个伍崇卿!方才怎么会在城门现身的?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

    伍崇卿咳道:我有点事刚巧路过北门没想撞见官军围人便过来察看。听得官军二字娟儿也紧张了忙道:对了对了这些兵马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跑进城里了?

    伍崇卿道:他们没和你说么?朝廷正在演军。娟儿茫然道:演军?为何要演军?

    伍崇卿淡淡地道:要谈这些军国大事赶紧去问我爹吧。他怎么说你怎么听便了。

    娟儿什么都谈就是懒得谈军国大事便又哼了一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伍崇卿有些烦了每回他遇上了娟姨总要东拉西扯查案似的纠缠不清。随口便道: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心下怀疑哼道: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伍崇卿拂然道:姨你吃饱了撑着?每日里打听这些事不觉得无聊?

    娟儿大声道:我就是无聊!快说你和谁喝酒了?正逼问间忽见伍崇卿的衣领竖起遮住了颈子倒似什么新奇少爷打扮颇为新颖。她瞧了瞧便提起脚跟掀领来看却不觉啊呀一声惊呼: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伍崇卿伤得不轻只见他颈边裂开一道口子长达两寸彷佛一条红蜈蚣虽用勾线缝上了望来仍是狰狞可畏。她又惊又怕再看小红脸的手脚或皮开、或肉绽竟也满布伤痕新缝不久。慌道:崇卿!你......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伍崇卿道:我说过了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大急道:胡说!喝酒怎能喝得一身伤?

    伍崇卿道:喝酒时难免闲聊闲聊时难免吵架你说我是狗我骂你是猪反正大家一言不和这便打杀起来了。娟儿颤声道:你......你又惹事了可曾打死人了?伍崇卿道:放心在座有位朋友精通医术只消人头没落地他都救得活。

    娟儿出身九华门中多有前朝医书学都学不完听得伍崇卿称赞外人医道高明自是不乐意她哼了几声细细来看崇卿颈边缝痕却见针线细腻整整齐齐宛如女红做工不觉愕然道:你......你这朋友是个女的对么?

    伍崇卿叹道:又来了。娟儿哼道:什么又来了?我就是要问明白!快说!你的情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琼芳?正追查间伍崇卿却打了个哈欠看他好似一夜未睡神色困顿伸手拍了拍大红马突然双眼圆睁愕然道:赤兔马?

    娟儿双眼光大声道:小子总算觉啦!忙搂住了马颈欢容道:我跟你说吆我昨晚在羊市大街偷苹果吃没想这大红脸就来乞食了还一路跟着我像是认娘一样稀奇吧!娟儿只消高兴起来总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伍崇卿点了点头:这就叫无巧不成话吧。

    娟儿笑道:对对对姨还要问你一件事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什么什么马什么......什么赤兔的......这话莫名其妙谁人能懂?伍崇卿却似心有灵犀耸肩道:这话别问我去刑部问吧。娟儿茫然道:刑部?去那儿干啥?那里的人有学问么?

    伍崇卿本还要说闻得此言忽又默然道:说得也是。去了也是白去不过多洒几滴泪罢了。他不再多言便把缰绳还给了娟儿道:姨路上小心我得先走一步了。

    娟儿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伍崇卿道:我整晚没睡得找个地方歇歇。

    娟儿大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回家呢来咱俩一齐走吧。拍了拍马鞍道:上来吧。

    崇卿小时最爱与娟儿并辔长大之后二人还不曾共乘一马正要唤他上来伍崇卿却是脸色微变道:姨你等等。

    喝地一声纵上了一座楼房娟儿暴怒道:又逃啦?要你共乘一马是要你的命了?

    看宋通明、祝康每日巴望着搂纤腰岂料让崇卿同缰共辔却闹得落荒而逃?她越想越气提起裙脚正要飞身而上伍崇卿却又纵落下地。娟儿红了眼眶大声道:好啊有了相好姑娘便不要姨了!说!你到底和谁好了是琼芳、海棠、还是崆峒派的黄巧云......

    正吃醋间却见伍崇卿四下张望八成想顾左右而言它忍不住恼火道:我和你说话哪!你究竟在忙什么?

    伍崇卿定了定神咳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你背后有个影子像是在窥看你忍不住便过去查查。陡听此言娟儿笑容僵脸色白身体寒蓦地纵体入怀尖叫道:鬼啊!

    伍崇卿咳道:姨快松手。咱俩这样抱着让人看了笑话。娟儿颤声道:不行那鬼老是缠着我得借你的阳气避一避。看伍崇卿多管闲事这会儿便遭殃了他无可奈何只得作势抱了抱娟姨安慰道:别怕我查过了屋顶上空无一人。方才八成是我一时眼花做不得准的。娟儿胆战心惊道:真的么?

    伍崇卿淡然道:凭我的眼力天下有几人瞒得过我?不信你回头瞧瞧。

    娟儿听他说得神气多少放心几分当下小心翼翼回头张望果见四下房顶空空荡荡唯有白雪霭霭哪来的鬼影?她松了口气笑道:真是活见鬼了自己吓自己差点吓死哪。转过身去正要夸赞小红脸岂料背后道路坦荡这少年却又不见了?

    娟儿狂怒道:又跑了?真把我当成傻瓜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喊道:伍崇卿!给老娘滚出来!赤兔马脚程绝快双眼一睐间便能奔出百尺谁知伍崇卿真能藏不知躲到哪去了娟儿气愤不过便提起长剑自在街上搜查四骂:小红脸你和琼芳好了以为我不知道么?劝你快些出来否则我便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你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她沿途叫骂骑的马儿又高四下百姓自是大为惊讶不知哪来的虎婆在此敲锣打鼓寻汉撒泼?正围观间娟儿突觉背后一凉传来阴森低唤:娟......

    鬼啊!娟儿双手高举大声哭叫正要策马逃难却听一人道:娟姑娘你还好么?娟儿定睛急看来人两尺美髯形貌清隽不是雨枫先生傅元影是谁?霎时飞身下马纵体入怀大哭道:傅师范!有鬼跟着我!救命啊!救命啊!

    傅元影不似伍崇卿那般魁梧抱起来单薄些只是这人脾气好样貌雅枕在怀里别有滋味正比较间却听四下传来嘻笑声抬头急看左右百姓指指点点八成把她当成了白痴娟儿脸上一红还不及说话便听傅元影道:娟掌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得掌门二字娟儿俏脸更红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派之长如此当众大哭逢得男人便抱日后传入师姐耳中非杀了她祭祖不可。忙放开了人嚅嚅啮啮地道:原来是傅师范啊......你......你要去哪啊?怎么也在这儿?傅元影道:我刚从北门进来这便回紫云轩。

    娟儿支支吾吾满面晕红忽又想到一事忙道:对了对了你找到琼芳了么?

    傅元影道:找到了她在杨五辅家中。娟儿大喜道:她在杨家?她......她什么时候和杨肃观混熟的?傅元影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杨大人托人传话说少阁主昨夜去了他府上甚是平安。

    昨夜琼芳负气离家不见踪影惊动国丈府的老老小小听得琼芳人在杨家娟儿自也放下了心事只不知她是何时与杨家上下结交的倒是值得查上一查。正想间街上忽又奔过一队快马听得为军官喝道:让路!让路!

    傅元影拉住了娟儿将她带到了一旁转看队伍旗帜见是北平这回却是姊夫麾下的北关四镇来了娟儿喃喃地道:怪了怎么军马都进城了?到底怎么啦?

    傅元影道:说是演军却也不像。究竟内情如何你恐怕得去问伍爵爷了。娟儿嗯了一声道:傅师范你会怕么?

    傅元影轻轻地道:正统朝也有十年了要垮早垮了岂能撑得到今日?

    活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谁没见识过一些大事、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娟儿难得沉默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又听傅元影道:娟姑娘城里有些乱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吧。免得你师姐担忧。娟儿哼道:我师姐多忙啊老公、儿子、女儿样样要紧哪来心思记挂我?

    傅元影笑了笑道:什么话?似你这般好姑娘天下谁不记挂?这话一说娟儿立时低下头去脸上微红心里却甜甜的甚是受用。

    面前的傅元影不是普通人他是华山门下第一美男子年轻时与宁不凡、古梦翔、吕应裳并称为华山四少四人中以他脾气最好长得也最俊不知多少*妇女爱着他只是这人却也古怪平日只将妻儿藏在京郊不见外人。娟儿认得他虽久却也没见过他的妻子。

    二人牵着马自在街上走着娟儿忽道:傅师范你老婆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傅元影笑而不答径道:娟姑娘你要回都督府还是随我去紫云轩?娟儿道:我......我想去找琼芳。傅元影微笑道:也好那你先和我走吧吃过早饭再去。

    娟儿大喜道:好啊!傅元影为人最是周到当下托着娟儿的腰将她扶上马背去了。

    正要替她牵住缰绳却不由咦了一声:这是赤兔马?

    娟儿最爱便是这句话一时眉花眼笑道:是啊我这就是赤兔马厉害吧?傅元影微笑道:真难得了。这是伍爵爷赠给你的?娟儿哼道:我姊夫最小气了哪会送我东西?正要出言埋怨几句却又想起了正经事忙道:对了对了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快跟我说吧。

    傅元影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娟姑娘内子只是个乡下人上不了台盘的。娟儿更好奇了:你老婆是乡下人?真的假的?她姓啥名谁?你怎么识得她的?你俩有孩子么?

    连珠炮的问话中却见傅元影驻足下来道:峨嵋山的人。

    娟儿咦了一声:什么?你老婆是峨嵋派的?傅元影伸手一指道:看那儿。娟儿顺着指端去望街边竟倒了几名汉子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或趴或躺身上却都带了剑一柄柄形制狭长赫然是峨嵋山的佩剑。

    此地已过钟鼓大街一无军卒、二也没什么百姓谁想地下却躺了几个峨嵋门人。娟儿惊道:这些人怎么了?被杀了么?想起城内大乱自己又遇鬼心下立感不安正要下马察看却听呕地一声一名汉子吐出了大堆秽物吓得赤兔马人立起来其余汉子闻得臭味便也一一趴倒在地开喉倾吐一时大街上呕声此起彼落蔚为奇观。

    娟儿张大了嘴:这些人喝醉了?傅元影掩鼻道:是。世风日下什么武林败类都生得出来娟儿皱眉道:这......这峨嵋不是门规森严么?什么时候这般胡闹了?傅元影道:昨夜是元宵想是放纵了些。怪不得人家。

    峨嵋山分佛道两宗佛门便是四大名山之一的报国寺至于武林里惯称的峨眉派则是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的虚陵太妙洞天掌门姓严名松乃是武林里的老字号没想徒子徒孙却成了这个德行。

    娟儿是九华弟子傅元影是华山长老都与峨眉上下无甚交情看了几眼正要掉头离开却听远远传来说话声:贼......厮鸟......你......亲爹......这话声说不出的怪异非但不男不女甚且辨不出老少嘶嘎粗哑偏又高亢尖锐还带着湖北嗓音娟儿咦了一声:谁在骂人?

    放眼望去却只见了一排醉汉呕吐不止谁有余力说话?偏偏骂声不绝传来却又不见人影娟儿听着听不觉起抖来了颤声道:又......又来了么?今日不知何故始终阴魂缠身正害怕间却听傅元影道:来瞧瞧是这玩意儿说话。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耳听话声益洪亮了娟儿微微好奇策马跟上惊见地下倒了只八哥鸟摇头晃脑歪歪斜斜一边挣扎拍翅一边骂着粗口好似喝醉酒了。正惊奇间傅元影却又扶起了一名男子看他手提三节棍也是个吐得满身的却是湖北高手阮元镇。

    湖北阮家与华山是世交这阮元镇更是弟子们口中的阮叔叔素有忠义门人之称。眼见一人一鸟倒在地下酒气冲天傅元影自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拍了拍醉汉的面颊道:元镇兄醒醒我是傅雨枫。那阮元镇睁开醉眼瞧见了傅元影不置可否待见娟儿坐在马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自己大腿颇为浑圆动人。霎时啊地一声扑了过去捧住娟儿的新靴子嗯嗯狂吻。

    这阮元镇侠名在外岂料醉酒之后竟成了啃脚狂徒?娟儿花容失色还没来得及尖叫陡听啡啡马鸣赤兔马已是勃然大怒想自己背上驮的东西全都留着自己用竟还有人想分一杯羹?提起前蹄便朝阮元镇脑门踩下娟儿大惊道:别乱来要踩死人了!

    轰地一声地下踩出了一个窟窿天幸阮元镇功夫不差便急急躲开了傅元影怒道:元镇你搞什么?一世侠名都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阮元镇怅然若失呆呆望着娟儿的小脚叹道:一世侠名百年英名全都是假的......只有酒色才是真的......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那八哥鸟飞了起来兴奋叫嚷一人一鸟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傅元影道:元镇你喝醉了走我扶你去歇歇。

    阮元镇叹道:我没醉我清醒得很......雨枫劝你别再装大侠了......鬼来了、鬼已经来了咱们快去嫖妓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傅元影皱眉道:什么鬼来了?听得这个鬼字满街峨嵋汉子竟也一个个相偕起身焦急道:快快快!快去嫖妓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阮元镇突然仰天狂笑拔腿狂奔余人也追随在后一钻入了小巷宛如失心疯一般。

    娟儿与傅元影都傻了不知这阮元镇是借酒装疯还是撞见了照妖镜竟然原形毕露了?娟儿暗暗害怕道:傅师范他......他说什么鬼啊神的是什么意思啊?傅元影摇头道:谁晓......话还在口忽然神色大变左手紧握剑柄目光紧盯娟儿背后如临大敌。

    傅元影是华山剑士眼光厉害看他凝气动杀定有所觉。娟儿哭丧着脸:傅师范......我......我的背后有......有什么......傅元影瞧望良久便放开了剑柄道:没事我眼花了。

    伍崇卿眼花傅元影又眼花世上哪来这许多眼花之人?眼看傅元影掉头离去娟儿却仍忧心忡忡她低下头去理了理花裙忽见地下影子有些古怪凝目一瞧竟然多了一个头!

    这一惊非同小可娟儿骇然转头背后却是空无一人低头再看地下却又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头她掩住了脸惨然道:鬼来啦!

    啊呀一声尖叫指甲抓出痛得赤兔马啡啡惨嚎霎时化作一道红电隆隆马蹄中赶过了傅元影眼见路尽头有座大宅邸府门洞开便狂风似地扑了进去飕飕连声撞开了竹林竹叶啡地一声跃过假山娟儿也惨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摔了出去。

    九华掌门身价在此一刻只见她半空一个回旋转回了头上脚下膝间微屈双臂略开便如小仙女般轻巧落地。她提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喘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

    正害怕间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地下影子更又多了一个头霎时怒嚎道:和你拼了!拔剑而出一招倒卷珠帘正要将恶鬼斩为两半却听背后传来惨叫声:救命啊!

    刷地一声长剑挥了个空娟儿定睛急看却见面前一人手提铁扫帚弯身闭眼啜泣害怕岂不是华山垫底门生扫把福是谁?

    陈得福人称扫把福乃是华山玉清的扫地长工娟儿定了定神这才晓得赤兔马慌不择路居然闯入了紫云轩。

    琼府是正统朝第一权贵世家宅邸自是辽阔无际身处院中入目所及尽是松涛竹林假山泉水深藏林中若隐若现可不过一墙之外便是繁华北京当真是闹中取静。

    赤兔马没来过这等好地方自是东瞄西望四下寻找仙果来吃。娟儿也不去拉它了忙道:陈......陈得福没伤到你吧?陈得福也是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信并未掉落方才寒声道:没......没事娟......娟姑娘你怎么来了?

    娟儿不好明说自己撞鬼便只靠在树上擦汗喘息:我......我还在找琼芳......陈得福嗯了一声便也没多问他上下打量大红马低声道:这......这是什么马啊个头好大啊。心下好奇来到红马臀边便想攀上去却听赤兔马鼻中喷气后蹄抬起一招回马枪便朝小人物踢去娟儿大惊道:别乱来会踢死人的。

    马眼看人低看这赤兔马果然骄傲自负绝不让猥琐之人骑乘眼看陈得福跌坐在地娟儿便安慰道:别难过我这马是赤兔马性子坏些。不是故意欺侮你喔。

    陈得福讶道:什么?这就是赤兔马?走到大红马跟前茫然张望:不像啊。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人立起来便要将之踩死娟儿吓了一跳慌道:别乱来!别乱来!

    拉开了陈得福喘道:你......你在竹林里做什么?

    引用报告回复

    fuyunying

    烽火举人

    uId89251

    精华1

    积分36287

    帖子44

    经验213

    魅力19

    威望3

    烽币399

    贡献328

    阅读权限3o

    注册2oo6-7-24

    状态在线有坏帖错帖或其他问题帖请点此报告|字体大小:小中大极|#3表于2oo7-3-1712:23资料文集短消息

    背单词

    --------------------------------------------------------------------------------

    再接

    陈得福低声道:我的小黑犬不见了。娟儿讶道:小黑犬?那是什么?陈得福怯怯点头:我昨晚从红螺寺捡回一条黑狗好生活泼谁晓得一觉睡醒它却不见了我在竹林里叫了它一早上它都不出来......说话间擦了擦红眼好似无限神伤。

    陈得福人缘不好日常多与牲口为伍娟儿自也深知忙道:别难过了我......我帮你找吧。娟儿平日乐于助人更何况此时恶鬼缠身最须有人陪伴便搀着扫把福行入了竹林放声高喊:小黑犬你在里头吗?快出来啊!

    竹林黑影幢幢幽静深暗娟儿越喊越是小声就怕有恶鬼窜出突然之间竹林里传来窸窣之声绿影微动娟儿吓了一跳便躲到陈得福背后颤声道:什么......什么声响?

    林间传来低吼声竟有野兽悲鸣不止似垂死、似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陈得福颤声道:小......小黑犬......你怎么了?拨开竹林狂奔而入娟儿害怕抖便也蹑足随行来到近处一看惊见地下趴了两只大花熊下头那只体型较小哀哀悲鸣上头那只身形巨大狺狺低吼目露凶光不忘咬住同伴的后颈摇动身子。

    看这两头花熊黑白相间体型肥胖眼圈似给人揍了一拳颇为憨厚可爱谁知竟也学人家猛兽大欺小?娟儿呆呆看着只见大的那只兴奋咆哮小的那只无助可怜宛如师姐欺负师妹一时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忙俯身捡起竹子厉声道:放开它!

    大花熊毫不理睬身子摇得更快了耳听小花熊悲鸣更烈娟儿大喝一声举起竹子便打突听吼地一声小花熊竟尔露牙狰狞咬住了绿竹吓得娟儿倒退一步颤声道:别误会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大花熊好似烦得很了斜目瞧了瞧娟儿转身走开小花熊急忙追来在它身旁苦苦挨磨似在求恳什么。陈得福也感觉惊奇了正要靠近细看却听小花熊暴吼一声吓退了陈德福随即叼来了大批竹子放到大花熊面前二熊闷闷坐下握住了绿竹低头猛啃。

    好怪啊......陈德福与娟儿瞠目结舌看这花熊乃是猛兽一类谁知居然学起和尚茹素真不知是何方异兽?正要近看观察却听竹林间又传来低声喘鸣二人急急回头去看又见了两头梅花鹿一只体型较小倒于地下悲鸣一只头顶鹿角傲然压住同伴兴奋喘息。

    娟儿皱眉迷惑不知紫云轩的牲口为何这般古怪?正猜疑间忽见四下百花盛开迎风而舞草地里蝴蝶追逐树上小鸟高歌嬉戏。娟儿啊呀一声醒悟道:春到了!

    元宵一过万物迎春自也到了草木繁殖时节只见熊压熊、鸟迭鸟、花追花个个满头大汗忙碌不休娟儿呆呆看着脚下慢慢进前忽然身边传来哀声低鸣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这回却见到了一只铁笼子。

    坚固的大铁笼里头必然囚禁了什么东西凝目来望却见了一只美丽大狗毛光色泽纯白洁净抬头仰望自己似在求恳什么。

    汪!背后传来狗叫声娟儿咦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铁笼旁蹲了一头小兽却是小黑犬来了。

    小黑犬目光直口涎横流直瞅着铁笼深处美丽白狗也是羞涩哀鸣似想出笼相会。娟儿噗嗤一笑自知可以做月下老人了当即道:扫把福快来瞧瞧你的爱犬真丢人呢。

    说了几声不闻应答回头一看惊见背后的陈得福目光呆滞也在痴痴望向自己眼神竟与小黑犬有些相似。娟儿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立春时节万物迎春小黑犬尚知节气循环何况陈得福一个活人?扫把福颤巍巍地走近娟儿脚步急退砰地一声撞着了铁笼霎时笼门不请自开小黑犬欢扑而上美丽白犬也是含羞出笼陈得福更是敞开双臂大笑奔来娟儿大骇道:走开!去!去!

    正驱赶间猛听一声霹雳大吼场内人兽全吓醒过来娟儿回头急看惊见竹林深处行来两头短毛猛兽长约五尺足掌粗壮。不由寒声道:这......这是藏獒......

    獒犬兄弟来了。父老相传乌斯藏饲养神犬名为藏獒双犬连手足与狮虎匹敌最是厉害不过。兄弟俩行经铁笼突然见到美丽白狗顿时目光呆滞停步不动美丽白犬则是急忙转头深怕招惹恶犬。

    小黑犬生气了猛力吠叫死命驱赶恶犬兄弟。两头獒犬却是呜呜低吼暗示好狗不挡路。眼看双犬越逼越近这会儿便恼起了陈得福听他大吼道:大胆!这是咱们的地盘!

    反手提起铁扫帚就着狗脑袋拍下猛听吼地一声藏獒张巨口咬住了扫把毛奋力一扯嚼了几嚼当作鸡毛般啃着。

    都说狗眼看人低眼见獒犬目光残暴陈得福怕了起来忙道:娟姑娘......救命......

    正想藏到娟儿背后却见一个苗条身影翩然远走不是娟儿是谁?大事不好这下陈得福也只能向爱犬告别:小黑犬性命要紧......你......你自求多福吧......靠山纷纷垮台小黑犬悲鸣一声自知大势已去正要仓皇逃命却见藏獒兄弟包围了美丽白狗舔舌兴奋不怀好意。

    小黑犬骤然停下汪汪几声奋勇奔回陈得福大惊道:傻子!不要乱来啊!汪地一声獒犬兄弟露牙狰狞飞扑而上将小黑犬咬在地下当作破布袋啃着。陈得福大惊大悲喊道:娟姑娘!救命啊!喊了几声却迟迟不见人影只能大喊道:九华掌门!快救人哪!

    掌门二字一出娟儿也红着脸回来了想她是一派之掌与少林灵定、武当元易、峨嵋严松同为正派脑倘使打不赢一条狗日后如何在武林里立足?刷地一声拔剑出鞘大声道:大胆双犬!以为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便还怕着你们么?快放开它!

    獒犬狺狺低吼目露凶光娟儿哼道:干什么?比眼睛大么?告诉你一会儿我若生起气来你们便要被杀了你俩若是死了你们的爹爹妈妈岂不伤心?爷爷奶奶又怎不掉泪......

    眼看娟儿唠唠叨叨满口废话也不知打是不打。陈得福又惊又气就怕小黑犬要归天了正慌间忽见竹林里走出一对巨兽正是花熊夫妇出来蹓跶了忙放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乍见狗只打架花熊夫妇颇为好奇便来驻足旁观。獒犬兄弟心生不满不过低吼一声便吓得花熊夫妇滚跌在地好似毛球相拥。陈得福嘿地一声没料到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正情急间忽见林里搁了几只大铁笼想必养了厉害角色忙飞奔而去将笼门一脚踹开瞧瞧能否起死回生。

    吼吼吼!笼中传出霹雳吼啸笼中行出庞然大物脑袋大如水缸身长十尺血盆巨口脚掌径如海碗兀自长了满颈鬃毛不正是传闻中的佛国猛狮!

    国丈府里地灵人杰有仙鹤、有孔雀、有梅花鹿另有吃竹子的大花熊都是祥瑞之物却不知为何养了吃人狮子?眼看猛狮出阵花熊夫妇魂飞天外拔腿便跑其直追赤兔马。娟儿也急急攀上了竹林一路跳着走陈得福则吓得昏晕在地一问三不知。

    低吼声中狮子成群结队而来先闻了闻地下的陈得福又舔了舔铁扫帚随即目光一转瞧见了两头獒犬霎时排开阵式转瞬将獒犬兄弟包围。

    全场共有八头猛狮一头公三只母另还有四尾幼狮即使婴儿年纪个头也与藏獒相当。强敌到来獒犬兄弟却也不怕自管放开了小黑犬怒目而视狮群也是利爪全开这儿威武昂藏乃是佛国神兽那里却是骁勇善战万犬之王双方相互对峙各自低吼示威随时暴起难。

    吼......、嘶......两边吼了半天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小福、小喜吃早饭了。

    听得这个福字陈得福睁开双眼正要高声答应却听汪汪两声藏獒兄弟摇起了尾巴欢喜掉头而去。

    狮群获胜了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风也。陈得福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致谢却见八头狮子还盯着两只小东西舔舌垂涎想来也要吃早饭了。

    可怜的小黑犬甫脱狼吻、又入虎口以一敌八情势竟比适才还凶险。美丽白犬吓得飕飕抖动弹不得。眼见狮群益逼近小黑犬咆哮一声飞扑而上美丽白犬则是掉头就跑听得汪地一声狮爪拍出小黑犬倒飞而出撞于树上如烂泥般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小黑犬!陈得福大惊大悲也是犬马恋主顾不得危险一个健步奔出抱住了小黑犬反身便跑。狮子见猎物窜逃顿时怒吼咆哮直追而来。陈得福受惊哭喊:救命啊!

    正危急间听得马蹄隆隆听得一人喊道:抓紧我!抬头急看一人胯着赤兔马直朝自己奔驰而来却是恩公来救命了陈得福大哭道:干娘!话声未毕已让娟儿拦腰抱起听她频频呐喊:大红脸!快跑!快跑!

    狮子分头包围而来赤兔马纵使天生反骨也知道要逃命了。刹那间迈开四足一路腾云驾雾飞出了竹林。二人一马正喘息间忽听一人道:搞什么?居然在院里骑马啊?

    娟儿回头急望只见身旁有座房舍一名矮胖老者手上拿着油条、赤足散正是华山双怪之一的肥秤怪陈得福大哭道:师伯祖!快来救命!有狮子追着咱们啊!

    肥秤怪愣住了随即放声大笑: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娟儿惊道:真的有!就在竹林里!肥秤怪打了个哈欠走入竹林喊道:狮子在哪儿啊?快出来让我瞧瞧吧。

    吼地一声一头公狮半空扑来直吓得他魂飞天外忙窜入屋中惨叫道:师弟快逃命啊!大狮子来啦!房舍里传来算盘怪的笑声: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

    咆哮之中八只狮子追入了屋中但听房里轰轰震响间杂狮群怒吼、双怪惨叫料来性命不久长了。

    双怪人缘不好死了也是活该。仗着两个老的投身喂狮少男少女便脱身了。陈得福抱着爱犬眼见它奄奄一息浑身是伤不由哭道:小黑犬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娟儿骂道:哭什么?有我这个九华高手在此还怕没人治病?药材收在哪儿?快带我去找!

    陈得福愕然道:你......你会医术么?娟儿拂然道:忘了我是谁么?我可是九华掌门啊!

    陈得福嚅嚅啮啮虽不知此言是真是假但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失为一条生路忙道:西院有座库房咱们门里宝贝都收那儿。应有药材可用。娟儿道:走!快带我去!

    二人翻上了赤兔马奔过了花圃已见一片红砖房陈得福忙道:看就是这儿了。

    近几年西北乱事频仍华山上下怕给战火波及早将门中珍宝移送京城安放便就近收于国丈府。娟儿放开了赤兔马任它在院里游荡自朝库房奔去只是大门上了锁连推带撞却还打不开。她嘿地一声正要提剑断锁陈得福忙道:别乱来后头有路可以进去。

    奔到了屋后只见陈得福踢开木板现出了一处狗洞。娟儿讶道:这洞是打哪来的?

    陈得福道:这是毒脚仙挖出来的。他脚癣烂得厉害有时晚间痒便会来库房里偷药。

    说着说便自行钻了进去娟儿也随行在后一路爬了进去。

    钻过了狗洞面前真是一座大库房橱柜层层迭迭瓶瓮杂物堆满一地另有些古旧书籍陈得福指着木柜:药材都收在这儿你......你快替小黑犬治病吧......

    娟儿见药材琳琅满目人中白、人中黄、水丁香、太子参不胜枚举也是怕错用了忙道:等等我先背背口诀......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低诵道:九华医经第一章、神农百草舍命尝......灵丹岂在月宫里、青草亦能治百伤......丹桂熬煮红花果、其效比如人参果......

    这九华龙吟阁过去位于地藏道场专与冥府作对号称天下医道之最自开派以来屡出圣手或自号医神、或自称鬼医历代无数经书遗下娟儿接任掌门以来师姐便也命她背诵经典以免绝学失传至今已背了一大本神农经、一小本黄帝经只消想起一条药方必能使小黑犬药到病除。

    讥讥呱呱的诵经声中小黑犬气息渐黯已要归西了偏偏娟儿还在那儿神农尝百草从开天辟地时背起陈得福暗暗咒骂便自行开启橱柜打算找些元神强心散来用。

    华山过去是丹鼎八派之一门中自有丹药古方虽比不上九华龙吟阁的手段却也有些口碑。如治胃疼的华云散、防伤风的养阴丸都算滋补名药尤其这元神强心散得来不易据说是由灵芝、人参、何乌等药材熬煮而成西北大户人家多有备用传说死人服用后也能复活半晌分派遗产后才死小黑犬若能服上一剂纵给煮成一锅狗肉怕也能汪上几声。

    翻箱倒柜中元神强心散不知给收到了何处陈得福屡寻不获眼看脚下有几只橱柜忙蹲身下来打开察看。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陈得福不觉打了个喷嚏只见橱柜里满是杂物都是些锅碗瓢盆破衣旧裤。好比天隐道人生前用过的筷子还有他种田时用过的锄头总之破铜烂铁应有尽有。

    华山是天下第一古怪门派当年天隐道人谢世也只留下一堆破纸并无一句遗言交代其后本门高手清查遗物却惊觉废纸里藏了一套绝世剑法便是威震当今的三达剑长老们震惊之余也是怕他另有秘笈流传便将他的遗物一一收起不敢扔弃。余波所及前代一切破烂也都给当成了宝贝棉裤、臭袜、夜壶全都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就怕引来外人劫夺。

    武林里便是这样什么破铜烂铁都有秘密便扔出一块狗屎怕也能引武林浩劫。

    陈得福捏着鼻子拿起了一只夜壶望外倒了倒咚隆一声真滚出了一团黄屎虽已数百年了仍是臭气熏天却不知是天隐道人的遗物抑或是哪位高人所为?

    陈得福暗暗咒骂不知自己前辈子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投入了华山门下?忙将黄屎一脚踢开正要再寻丹药却听汪地一声小黑犬突然张开了嘴咬住了黄屎低喘满足。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小黑犬命在旦夕依旧不忘本性陈得福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自知这是它最后一点心愿便也不忍阻止了。

    正难过间忽听门锁轻响竟似有人进来了。陈得福吓了一跳自知库房乃是禁地不得擅闯便抱起了小黑犬藏到橱柜后头。待要提醒娟儿她却还在背诵经书好似傻瓜一般。正焦急间屋内脚步细细慢慢走进了一人低声唤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么?

    若林二字是吕师伯的号再听这嗓音带了浓浓的广南腔岂不是吕家三兄弟的老娘谢嫣嫣到了?

    这谢嫣嫣出身广东鸳鸯门使一对判官笔外号广南一枝花据说她学武天资极高少女时便威震广南击败过不少成名高手。不但武功远在父兄之上连吕应裳也自愧不如。若非当年出嫁生子断了修行说不定早就与宁不凡、卓凌昭等人并肩成了天下第五大宗师。

    当代女宗师现身随时大开杀戒陈得福心下大惊正等着娟儿失风被捕屋内却迟迟不闻喝问打斗声。偷眼去看却见屋角多了一只大竹笼想来娟儿情急生智提起竹笼望自己身上一罩打算掩耳盗铃一番。

    都说傻人有傻福谢嫣嫣若有所思居然便让娟儿蒙混过去了她朝屋内走了几步低声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吗?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快出来啊......

    眼看谢嫣嫣脂粉未施外头草草罩了件棉袄好似整夜未睡她喊了几声不闻应答想也知丈夫不在此间便又叹起气来:怎么搞的到底去了哪儿......难道在避着我么......

    叹着叹忽又起嗔来:好你不肯回来那就一辈子别回来!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

    要作神仙眷属先作柴米夫妻。只不知吕师伯又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惹火了师伯母?

    正呆看间忽听脚步声响大门里又走进了一人那吕伯母顿时娇声哭喊:若林!正要飞身相拥却听门口传来讶异声:小嫣嫣?你怎么在这儿?

    陈得福躲在橱柜后头虽没见到来人的面孔却也晓得是琼府的家臣许南星否则吕伯母这般岁数谁敢称她为小嫣嫣?

    谢嫣嫣见来人不是丈夫便又幽幽叹了口气细声道:是你啊......许大哥......许南星皱眉道:小嫣嫣你来库房做啥?谢嫣嫣忍泪道:人家在找若林。

    许南星讶道:什么?若林还没回来?谢嫣嫣哽咽道:我等了他一整晚都没见到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又一直跳......总觉得有鬼......听得这个鬼字屋里竹笼微微抖天幸谢嫣嫣心有旁骛许南星又没练过武功自也无人觉。听得许南星笑道:你多心啦。若林昨晚是和官差一块儿出门的哪能生什么事出来?

    吕伯母叹道:许大哥清早唢呐吹得好响西郊那儿还有鼓声......你都没听到么?

    许南星爽朗豪笑:放心那是演军我早问过啦。吕伯母哼道:是么?那何大人为何带着家当出城?许南星咦了一声道:何大人出城了?这......这我倒不晓得......

    自黎明以来京城异象频传又是西郊响唢呐又是大军过街头稍有见识的莫不大感惊疑只是世人千百种有先知先觉者亦有后知后觉者至于不知不觉者便属娟儿、许南星这类人纵使京城大火怕也以为朝廷放了烟花美不胜收。

    正说话间突听门口一声轻响这声音来得无影无踪之前全没听到半点脚步声陈得福心下一醒暗道:傅师叔来了。

    门口有人现身谢嫣嫣便也察觉了霎时激动哭喊:若林!你可来了!这回不顾一切纵身入怀紧紧抱住了门口男子呜呜哭了起来却听那人道: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雨枫。

    谢嫣嫣抬头一看觉自己枕在傅元影的怀里一时反而哭得更响了只缩在人家的怀里哽咽呜噎、挨挨磨磨想来是将错就错了。

    好容易鼻涕擤了个干净谢嫣嫣总算也放手了。许南星迎了过来道:雨枫你可回来了找到少阁主了么?傅元影嗓音略显疲惫叹道:她在杨大人家里。许南星微微一愣:杨大人?哪一位杨大人?傅元影道: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

    听得杨肃观三字谢嫣嫣顿时低呼一声赶忙转过身来料来有些兴趣了。许南星低声又问:少阁主还好么?傅元影不愿多说径道:她很好。倒是国丈呢?起床了么?

    许南星叹道:他整晚都没睡就是念着当年那些事......唉......我怕他病倒了便赶紧找龙精散来啦。

    龙精散是道家圣药相传是蛇精虎鞭所提炼延年益寿、调养气血最有神效。

    料来国丈昨晚打了琼芳自己也甚懊恼以致一夜未眠。

    眼看许南星唉声叹气还在为这对祖孙担忧。傅元影便道:许爷莫忧心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玉瑛她会出面调解的。许南星讶道:怎么?你昨晚出门却是去见玉瑛的?傅元影道:是颖在她那儿。许南星愕然道:颖去了红螺寺?

    傅元影欲言又止便摇了摇手示意他莫来多问。许南星察言观色已知他有些难言之隐料来与苏颖有关正想如何套话谢嫣嫣却又啜泣起来了。

    傅元影道:嫂子今儿起得早啊。谢嫣嫣哽咽道:什么起得早人家也是整夜没睡。

    昨夜人人忙碌不只吕应裳夜半受诏傅元影也是深夜出门个个焦头烂额。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谢嫣嫣忍不住哭嚷起来:雨枫你都不问我为何睡不着么?

    傅元影脾气向来温和便道:大嫂何故不眠?谢嫣嫣忍泪道:朝廷昨晚来了好多官差把若林请了走我看他整夜没回家。心里好怕......雨枫......你......你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傅元影摇头道:对不住了我昨夜人在红螺寺没见到师兄。谢嫣嫣埋怨道:你倒好又去巴结皇后娘娘了自己的嫂子你都不理不睬......跺了跺小脚转过身去悄悄拭泪。

    眼见谢嫣嫣乱使小性背身拭泪只等着男人过来安慰。陈得福看得寒毛直竖许南星也是呵呵干笑那傅元影却是个好脾气的便道:嫂子莫要多虑若林是我华山大师兄武功智谋都是天下一流纵有什么大事生出他也能全身而退。

    谢嫣嫣哽咽道:那......那要是他出事了呢?我该怎么办?傅元影安慰道:嫂子放心师兄若真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来照顾你们母子此节不必多虑。谢嫣嫣泪中含笑:你......你可不能食言。竹笼子窸窸窣窣似有谁在暗暗笑许南星也是干笑几声正要说话却听库房外脚步急躁几名家丁奔入门来嚷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许南星惊道:怎么?走水了?谢嫣嫣则是颤声道:怎么?我老公出事了?众人殷殷切切家丁们却答非所问齐声喊道:狮子跑出铁笼咬伤人了!

    听得东窗事陈得福自是心下惴惴许南星却笑了起来:胡说这几只狮子都是朝鲜国的贡品打小养驯不会伤人的。怎么它们咬伤了谁?众家丁忙道:华山双......双那个仙。许南星愕然道:华山双怪!他俩又干什么了?

    众家丁道:不晓得只知道狮子溜到他俩的卧房里咬得房门都塌了。众人齐声喝采:咬得好!众家丁慌道:许大人您......您不去看看么?许南星挥手喝骂:看什么?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么容易咬死还叫什么华山双怪?快滚了!

    众家丁无端挨了一顿骂只能悻悻离去。傅元影明白双怪武功不弱几只大猫伤之不得自也不挂心便道:许爷这几头狮子是贡给皇上的?许南星叹道:是啊皇上这几年心情老是闷国丈怕他无聊便请朝鲜国的朋友运来了几只狮子打算献给皇上玩儿。

    国丈交游广阔年轻时游历四海自也认得不少海外奇人。傅元影沈吟半晌又道:对了载志武功学得如何了?许南星叹道:学什么?这世子是个纨裤的赵老五教他武功都似耳边风一般至今还没学上一招......

    傅元影道:这怎么行?玉瑛昨晚吩咐我了说皇上傍晚要召见八世子恐怕要见识见识他们的本领......许南星大吃一惊:怎地这么快?不是说月底才要比武么?傅元影摇头道:天威难测皇上心里有何打算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大臣一提立储之事正统皇帝总是百般拖延硬是让东宫大位虚悬着谁晓得立储人选真个出来了皇帝却又赶鸭子上架谁也不晓得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屋子里静了下来许南星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国丈还等着吃药哪。开启了抽屉自去找那龙精散陈得福大为懊恼方知丹药都收在门边柜子里自己却是找错地方了。

    瓶瓶罐罐叮叮当当许南星东翻西找不由长叹一声:唉......人老了吃多少仙丹都没用少阁主没嫁国丈又老了......咱们这个紫云轩啊以后可不知要倚仗谁了......

    谢嫣嫣道:许大哥你怎么忘了我儿子得礼啊?等他学成了三达定会扶持少阁主的。

    许南星冷笑道:等他学成三达咱们的头也白啰......谢嫣嫣暴怒道:你说什么?

    许南星苦笑道:没事、没事你赶紧替你儿子找颗仙丹吃吧练功可以快些。谢嫣嫣信以为真了忙道:什么仙丹?哪里有卖的?许南星呵呵笑道:能在街上卖的还能叫仙丹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个了局陈得福满心焦急低头去看小黑犬却见这小狗颇为耐命只把头插在夜壶里嘴里还含着黄澄澄的干货一边摇着尾巴颇见心满意足。正惊讶间忽听傅元影道:谁说世上没有仙丹了?咱们华山就有一颗『大金丹』。

    陈得福心下一凛谢嫣嫣、许南星也齐声诧异:大金丹?那是什么?

    傅元影道:相传天隐祖师来山前一年我山长老因缘际会曾按古方提炼出一颗灵药相传此物色泽如金遂给昵称为『大金丹』以别于太行山的『小金丹』。

    听得金丹还有大小之分谢嫣嫣茫然道:你们华山不是练剑的么?什么时候改炼丹了?

    傅元影讶道:我山自古名列丹鼎八大派嫂子难道不知?谢嫣嫣脸上一红过去老公说得口干舌燥什么丹鼎宗、隐仙宗她都当废话来听此时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许南星听得兴起忙道:雨枫这大金丹有何神效?说来听听吧。

    傅元影道:父老相传大金丹又称『太华金丹』与『青城火丹』、『大别黑丹』并称为『道统三丹』传说服后可以洗尽凡胎得一甲子纯金丹力。谢嫣嫣低声道:纯金丹力?那又是什么了?

    傅元影道:这是丹鼎宗的古神功过去仅见诸于典籍据说是希夷祖师所传威力近于仙法。听得仙法二字谢嫣嫣怦然心动想象三个儿子翱翔无极的模样忙道:别说闲话了这大金丹藏在哪儿?咱们快找出来吧。

    傅元影摇头道:哪还找得到?早让不肖门人偷走了。谢嫣嫣惊道:不肖门人?是陈得福么?陈得福吓得魂飞天外正担心自己偷窃密宝间却听傅元影道:嫂子多心了。此物失窃乃是百年前的事情。据说行窃之人是一名童子只因武功低微饱受同门欺凌这才起意窃取大金丹打算服用报仇。

    华山别无名产专出不肖门人谢嫣嫣哼道:该死的孽徒他让谁欺凌了。傅元影道:我山流传几童谣其中一称作『夜壶张』相传便是这名童子所做。

    听得夜壶张三字许南星忙自告奋勇嚷道:我会唱、我会唱你不凡师兄年轻时也常哼着这童谣。当即自哼小调:脏夜壶夜壶张人家蹲完我来擦、谁叫我是夜壶张。

    听得歌词人人都懂了方知这童子为何恨极满山门人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陈得福听着夜壶张三字忽然心念一动撇眼去看只见地下倒了一只千年夜壶夜壶旁睡倒了一只小狗双眼紧闭口吐白沫身上也渐渐散金光。正惊疑间又听谢嫣嫣道:原来还有这等怪事后来呢?那弟子报仇了么?

    傅元影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弟子才一偷走灵药便让长老们抓住了同门逼问金丹的下落他却抵死不招其后长老们翻箱倒柜也是遍寻不见不知他把大金丹藏到何处去了只能将这名弟子囚禁在后山里从此这大金丹就成为我山第二大悬案至今未解。

    第二大悬案?谢嫣嫣茫然道:那......那第一大案是......傅元影道:三达之谜。

    众人听罢之后都感扼腕痛惜没想好好的灵丹妙药就此下落不明可别是给狗吃了才好。陈得福则是欲哭无泪捧起夜壶探头入内瞧瞧里头有无残存之物。

    听得华山门中还有这许多典故众人莫不啧啧称奇还待闲聊几句门口却又奔来了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道:许大人你...你快来......许南星怒骂道:又怎么啦?老虎出笼来了?

    那家丁喘道:外头来了几名军爷说要请国丈上红螺寺一趟你快出来看看吧......

    许南星愕然道:军爷?那家丁道:是正统军的巩师爷......他说城里有点事要请文武官员即刻前往红螺山共商大局......许南星咦了一声便朝傅元影瞧了瞧道:雨枫你......你陪我来吧......傅元影道:请许大人先应付一阵我一会儿便来。

    许南星见拖延不得便急急走了屋里便剩了一个谢嫣嫣正等着她告辞离开哪知这女人却哼着歌儿自在库房里摇摇摆摆不知想干些什么。

    傅元影咳道:大嫂还有事?谢嫣嫣嗯了一声不再哼曲了只低下头去理了理秀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下连陈得福也纳闷了他从橱柜缝隙里偷看只见师伯母站在门口神色幽幽行径怪异费人猜疑。傅元影道:嫂子你若没别的事可否请你回避片刻我有些本门事情待办。良久良久忽听谢嫣嫣低声道:雨枫我求你的那件事......你......你考虑得如何了......

    傅元影嘿了一声拂然道:大嫂你别再旧事重提此事触犯门规我如何做得!

    陈得福眨了眨眼不知师伯母有何请求却为何触犯门规?正迷惑间那竹笼子却又微微一动想来里头的人有些兴奋了又听谢嫣嫣哽咽道:雨枫......你......你这人就是这般古板......你再这般推拒休怪我找若林说去......傅元影淡淡地道:找谁说都一样总之傅某不能答应。

    谢嫣嫣泪流满面大声道:傅元影你......你好可恶!呜呜哽咽中旋即转身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陈得福心下纳闷还在猜想间却听傅元影拍了拍手道:都出来吧。

    陈得福骇然不已看傅师叔何等武功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觉了自己正要爬将出来却又触到那只夜壶凝目一看小黑犬却不见了地下只留下一摊狗尿主人翁已不知去向。

    陈得福福至心灵忙趴到了狗尿旁正想瞧瞧是否残留药性却听师叔道:得福。

    眼看师叔还在等着自己只能乖乖出来垂道:弟子在......傅元影笑了笑道:娟姑娘你也出来吧。竹笼飕飕抖道: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你别找我麻烦......

    傅元影皱眉道:听到什么?竹笼寒声道:你......你和吕家嫂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我一条生路吧......傅元影微微一愣沈吟片刻醒觉过来忍不住失声而笑他掀开了竹笼笑道:娟姑娘没事多练点武功别老是胡思乱想的。

    竹笼里现出一名女郎正是娟儿了她俏脸微红道:我......我说错了么?那......那吕家嫂子何事求你?陈得福忙道:是啊还触犯门规呢。

    傅元影笑而不答提来一只包袱交到陈得福手里道:别胡说了来替我看好这个。

    陈得福从小打杂深受长老器重眼看粗活来了便伸手接过包袱忽道:啊呀好沈哪。手一抖包袱便已落下娟儿眼捷手快忙替他接住了低头来看却见这包袱以油布裹成望来颇为眼熟忙道:等等这......这好像是苏颖的东西是么?

    傅元影咳嗽一声道:是。陈得福惊道:什么?这是掌门师兄的东西?他......他自己为何不收着啊却要交给我?

    傅元影欲言又止并不来答只把目光望向娟儿希望她能自行避开。

    武林中人最重门户机密若是寻常江湖人物在此听得他派隐私早已远远走避孰料傅元影看了半晌娟儿却是一脸茫然: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等着听啊。陈得福也道:是啊师叔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掌门去哪儿了?

    眼看娟儿猛眨眼睛陈得福也是一脸纳闷傅元影斗不过这两个傻子只得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颖昨夜出事了。二人异口同声惊道:什么?出事了?

    傅元影道:他从万福楼跳下来摔断了一条腿。陈得福骇然不已:怎会这样?师叔咱们快去找他啊!正要急急奔出却让傅元影拦住了:放心你师兄现在红螺寺平安得紧。

    陈得福喃喃地道:红螺寺?他去那儿干啥?傅元影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他人在红螺寺由玉瑛亲自照料。娟儿最爱多管闲事便又起疑道:谁是玉瑛啊?

    傅元影自知失言便只咳了一声不再解释。陈得福却还连连追问:师叔万福楼好高的啊颖师兄干啥跳下来?可是要试轻功么?娟儿呸道:傻子万福楼多高连我也不敢跳苏颖哪有这胆子?陈得福茫然道:那他为何跳楼?可是喝醉酒了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又胡说八道起来。傅元影烦闷道:都别说了总之你师兄受了伤暂且不会回来这段时日里你得替他看好这个包袱。陈得福听他吩咐得郑重自也不敢胡闹了忙道:师叔这......这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啊?傅元影道:三达剑谱。

    陈得福皱眉道:三达剑谱......他喃喃忖忖突然大惊起跳:三达剑谱!

    智仁勇三剑谓之三达此乃华山一脉武学之所系干系重大之至。傅元影斜了娟儿一眼轻轻作咳娟儿再笨十倍也晓得要闭嘴了颤声道:我......我不会说出去的。若违誓言教我下辈子投胎变小狗......还待瞎扯陈得福却已跪了下来慌道:师叔三达剑是本门绝学弟子武功低微看不住东西您......您去找毒脚仙他们吧......

    傅元影摇头道:不行。这本剑谱除开颖一人就只能由你保管。陈得福愕然道:为什么?娟儿也急急来问:是啊为什么啊?傅元影道:这是你师父的吩咐。

    听得这是宁不凡的意思娟儿自是吃了一惊陈得福也是满面讶异心念微转间不由恍然大悟:对啊这剑谱不交给我保管却要交给谁呢?

    三达剑谱博大精深自现世以来从不禁门人私下习练孰料数百年以降弟子疯得疯、傻得傻都为此物所害。长老们于是定下一个规矩弟子若非天资过人绝不许私练三达。只是满山弟子人人自负谁肯自认是个笨蛋?苏颖如此吕家三兄弟如此杜得籼、施得兴亦复如此全山上下只有一个认命傻瓜那便是陈得福。也难怪傅师叔要把剑谱交给他看管了否则若是落到其它人手中难保不私下偷练。

    华山是武林第一怪门派门中怪事自也一箩筐眼看娟儿还在那儿乱猜陈得福便也不多说了径道:师叔放心得福一定好好收着包袱绝不让人翻看。傅元影甚是欣慰又道:娟掌门念在同道之谊此事也请你多多担待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很讨厌练剑的不会劫夺你们的宝物。

    天下最不怕外人劫夺的秘笈便是三达剑谱傅元影笑了笑便又嘱咐道:记得此事千万别漏口风若让同门知道人人都要找你麻烦。陈得福慌不迭地点头道:我晓得。我谁也不说连小黑犬也得保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也不会和赤兔马说。

    娟儿性情娇憨纯良又是琼芳的知交好友傅元影自也深知否则岂会让她与闻本门机密?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师侄的肩头示意激励随即转身离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得福手捧包袱心里满是担忧就怕会生什么怪事他提起铁扫帚左右警戒一阵却见四下无人空屋寂寂却是怕什么呢?正放心间娟儿便又凑了过来低声道:陈得福小黑犬呢?还没死吧?

    陈得福忙道:它吃到了一颗大药丸好像病自己好了便溜出门去了。娟儿喔了一声道:那可放心了。左顾右盼一阵低声又道:陈得福你这包袱挺沈的让我替你拿着吧。

    陈得福不疑有它便将包袱送了过去娟儿接了来便自行解开绑缚喃喃地道:三达剑好大的名头......我早就想翻一翻了......

    陈得福大吃一惊赶忙夺回了包袱大声道:你干什么?

    娟儿拂然道:你小气什么不过翻翻剑谱又不会少你一块肉。陈得福生气道:不行!你这女人好坏的心眼!快还我!欲待阻拦却是哎呀一声已让人一把推倒了。娟儿喜孜孜地蹲在地下正要取出经书扫把福却又爬了过来一把按上包袱颤声道:等等娟姑娘我......我这是为你好......你资质太差看了会走火入魔到时成了傻子那可怎么办?

    娟儿暴怒道:什么?你说我资质差?好!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看定了!正要解开包袱忽听陈得福骇然震惊:娟姑娘!快看你的背后有个怪影子!娟儿大惊起跳:什么?

    正恐惧回望间陈得福却夺过了包袱低头冲出屋外娟儿这才晓得被骗了大吼道:陈得福!你连本姑娘也敢诈骗不想活了么?高声嚷嚷翻上了赤兔马四下搜索追捕。

    陈得福躲在草丛里眼看娟儿暴跳如雷却是越走越远心下暗想:这女人是个白痴比我还笨。松了口气又想:对了小黑狗究竟怎么了赶紧去看看吧。

    适才偷听大人们说话方知华山藏有一颗大金丹说不定真给小黑犬吃了若是如此这狗岂不成了哮天神犬?

    陈得福心头怦怦一跳都说母凭子贵倘使小黑犬成了一条仙犬自己定也能身价百倍从此一人一犬、行侠仗义岂不便是一个神犬少侠?到时朝廷聘自己为捕头加官晋爵买楼买地说不定还能娶个漂亮姑娘为妻。人生一切全有了指望。他越想越欢喜忙溜去了后厨摸走了一块卤猪肝一会儿若是遇上爱犬也好有个贿赂。

    来到了竹林只见铁笼里一片空荡荡美丽白犬离笼外出狮群也还没回家。陈得福怕狮子现身吃人自是胆战心惊忙提着铁扫帚蹲到了草丛里颤声呼喊:小黑犬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啊?喊了几声不闻应答只能慢慢爬将过去诱以美食:小黑犬看这是卤猪肝好吃得咬舌头不信我吃给你瞧。正嗯嗯尝味间突听一声温柔轻唤:得福。

    陈得福大吃一惊:小黑犬会说话了?转头急看只见眼前多了一双绣花鞋足踝纤细抬眼向上见到了碧绿衣裙再望上看则是丰臀蜂腰、饱满胸脯。

    陈得福心下狂喜道:小黑犬!看这大金丹如此威力竟让小黑犬变成了仙女他又惊又喜正要扑上前去突见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师伯母......

    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笑颦如花正是吕得礼的老娘谢嫣嫣到了。陈得福不知她有何图谋自是双手紧抱包袱畏畏尾谢嫣嫣却笑吟吟地道:得福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草丛里?怪里怪气的?陈得福低声道:我......我要找小黑犬......

    小黑犬......谢嫣嫣沈吟不解突然双手一拍笑道:啊就是你从红螺山带回的那只小野狗啊。我方才见到它了。它同两只獒犬追着玩儿兴高采烈的。陈得福惊道:打起来了么?师伯母它们......它们在哪儿?

    谢嫣嫣微笑道:别急让伯母带你去找它吧。伸出玉手携住了陈得福神情亲昵。

    陈得福吓了一跳道:师......师伯母你......你这是......正迷惑间忽见谢嫣嫣俯身弯腰蹙眉道:得福你的裤子怎么破了?一会儿师伯母替你补一补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这慈母却认错人了陈得福脸上更红忙道:不......不用了......谢嫣嫣走近几步温柔道:师伯母面前客气什么?来到我房里来把裤子脱了师伯母替你补补。陈得福生到了二十来岁还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心念于此脸色涨紫颤声道:真的不了......我......我还有事......

    谢嫣嫣失望道:你......你还有事?陈得福忙道:是......是啊我还没吃早饭......

    听得此言谢嫣嫣玉指竖起俏眼笑道:我就晓得你没吃饭。来伯母熬了一锅广南鱼粥咱俩一块儿吃吧。陈得福越错愕了看这谢嫣嫣最是溺爱儿子三兄弟平日吃剩的饭菜宁可倒到阴沟里也决不让别人家的孩子沾上一口谁知她今日一反常态竟把自己当人看了?

    正茫然间忽觉一股迷人香气飘近鼻端只见谢嫣嫣双眼直瞅着自己竟是满面母爱。陈得福脸红过耳低声道:师伯母你......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傻孩子......谢嫣嫣轻启朱唇柔声道:咱俩天生投缘啊......

    投缘?陈得福失声呆呼谢嫣嫣怜声道:是啊......师伯母好想收你当干儿子日日夜夜都想疼你爱你、怜你宠你......陈得福哭出了声大喊道:干娘!正想依偎怀中惹其爱怜忽觉怀中包袱微微一动似给人拿住了。

    陈得福咦了一声:师伯母......你......你这是做什么?谢嫣嫣柔声道:心肝宝贝儿干娘怕你累着啦......看这包袱好沈来......干娘替你拿着......

    陈得福忙向后退开一步害怕道:不...不用了......谢嫣嫣怜声道:乖孩子别怕羞快来......她越靠越近陡然玉手暴长直朝包袱夺来。陈得福早已有备拔腿便跑谢嫣嫣亮出了判官笔厉声暴吼:谁敢阻挠我儿子练成三达!谁就得死!陈得福!你纳命来吧!

    杀人啦!新年新气象元宵方过陈得福便已身陷绝境了他狂奔惨叫一路奔向主宅眼看不远处有座精舍房门虚掩一时无暇多想便藏身进去盼能躲过追兵。

    来到房中但见室内光亮精洁清静高雅打扫如同宝镜一般。陈得福心下一醒才知自己无意间闯入了国丈的莲荷精舍此地收藏无数古董字画价值连城平日都上着锁今朝怎么忽尔开门了?

    正起疑间忽听脚步细细两名老嬷嬷哼着歌儿一个手拿鸡毛潭子一个手提水桶从门外走了进来。陈得福吓了一跳眼看一只花瓶立地巨广足有八尺忙藏身在后掩住身形。

    两位老嬷嬷颇为勤奋来到了屋内各自擦洗打扫那谢嫣嫣手持判官笔自在门口瞪眼张望却也不敢贸然闯进。

    良久良久老嬷嬷扫好了地锁了门终于离去了。陈得福也松了口气起身四顾只见满屋都是古董当是国丈费心搜罗而来。他满怀敬畏正小心观看间忽见一件衣裙高展墙上裁剪古朴青靛如玉岂不就是师叔伯口中的采莲翠裙?陈得福啊了一声急急走近来看鼻端闻到一抹千年芳香隐隐带了几分酒香不觉神思迷惘:这......这就是西施的体香么?

    李白诗云:镜湖三百里菡萏荷花据说写的便是这件采莲裙还说当年西施刺杀吴王夫差穿的也是这件绿裙其后与范蠡退隐来到太湖采莲穿得还是这件碧裙无怪国丈醉心赏玩八成常在屋里闻香。正想学着嗅上一嗅忽听房门喀喀几声竟给人撬开了。

    陈得福心下惴惴就怕是谢嫣嫣入室搜捕便又躲到了大花瓶后头。还待多做防备却见一名小孩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酒臭竟是谢嫣嫣的小儿子吕得廉!

    陈得福惊奇不已不知这小鬼为何现身此间莫非也是为三达剑谱而来?正起疑间只见这小孩打了个哈欠反手掩上房门突然掩住了嘴急急转身过去呕吐起来。

    吕得廉好似宿醉未醒吐了半晌总算直起身来他擦了擦嘴喘息道:下回不喝酒了好难受啊。房中满是珍奇古董吕得廉却呕得满地秽物酒气熏天一会儿若让人觉了不免闹出大事这孩子却是不慌不乱叹道:又要擦地了。便从墙上扯落了绿裙子先朝嘴上擦了擦其后扔到地下一脚踩住朝地板去抹将秽物清理干净。

    陈得福看得全身抖这才明白西施裙的香味自何而来。正感骇然吕得廉又吐了这回抱住了周公鼎尽数吐在里头。

    吐了几回吕得廉总算舒坦了他挖了挖喉咙惊喜道:内力好像更深了。说着说便从墙上取落一只钓杆笑道:好久没钓鱼了。这只钓杆非同小可陈得福自也听师叔提过传说当年姜太公与文王相会之时便是手持这尾钓杆也才有了后来的武王伐纣、三界封神等等事情。只不知吕得廉人在屋中却想钓些什么?

    正纳闷间却见钓杆一抛鱼钩竟朝藏身处飞来陈得福心下一惊没想自己已给觉了正要伏身闪避却见钓钩坠入花瓶听得吕得廉哈哈一笑提手一拉居然钓出了一只包袱!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陈得福大感惊奇自没料到花瓶里居然还藏了东西却见吕得廉蹲身下来打开了包袱里头赫然是有木老虎、泥人兵、金海陵纵欲身亡上下两册诸般宝物无一不备。陈得福咦了一声暗道:珍藏不少啊。

    珍藏秘本现身陈得福内心怦怦直跳自是有些艳羡吕得廉却又从裤袋里掏出一迭红纸袋其上书写名字有叶得开、冯得诰、施得兴其中一只更有陈得福三字。陈得福不觉骇然失色:这......这不是我的红包么?

    过年前师叔伯下了红包有的出手大方一给就是一两银有的寒酸紧蹙只能赏个一吊钱众兄弟巴望一整年好容易攒了点零头慢慢花岂料竟落入吕得廉的魔掌之中?

    陈得福暗暗忿恨:好小子平日吃我喝我现下还拿我一会儿揍死你。

    吕得廉不知有人窥伺在旁兀自拍手笑道:东西越来越多了。从红包里倒出了几十枚铜钱自赞自夸:看我多能挣难怪娘疼我。

    吕得廉人如其名为人甚是廉洁勤俭平日仗着年纪幼小出门吃喝玩乐从不付钱多赖师兄支应孰料白吃白喝尚嫌不足索性将师兄们的棺材本充公了?

    看吕得廉一脸快活不知窝藏了多少珍宝只将铜板一只只排列整齐细细点了点正要尽数收入包袱陈得福委实忍无可忍顿时现身出来大喝一声:小偷!

    吕得廉吓了一跳万没料到花瓶后头躲得有人他受惊坐倒呆了半晌随即左顾右盼讶异道:小偷?谁啊?陈得福怒道:还问谁?你就是小偷!吕得廉困惑道:什么?我是小偷?你说话好怪哪。陈得福指着地下的包袱怒道:看!这是什么?

    吕得廉低头瞧了半晌疑惑道:这是包袱啊有啥奇怪的么?陈得福提起铁扫帚当作惊堂木狠狠朝地一拍厉声道:这叫做赃物!你这个小偷如今人赃俱获还想狡赖么?走!和我去见赵五师祖!看他怎么打你!

    华山方今第一长老便是赵老五他执掌门规极严只要抓到了小偷哪管来人是谁的儿子总之先抽五十鞭再说。吕得廉听了胁迫却是毫无惧色只是皱眉道:你好怪啊我方才从花瓶里找到这些东西还想是打哪儿来的你怎能说是我偷的呢?

    陈得福怒道:胡说!这东西明明是你藏入花瓶的不然你好端端地来精舍干啥?

    这话问到了要紧处吕得廉不觉咦了一声道:有道理啊陈得福你来精舍做啥?陈得福为之一怔喃喃地道:我......我是来......来......吕得廉双手一拍醒悟道:我知道了!陈得福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对么?陈得福大惊道:不是!不是!

    吕得廉起疑道:可你为何背着一个包袱?你自己看看这两只包袱可不是一个样?

    说来也巧两个包袱都是油布包裹上头也都绑了个结宛如亲兄弟一般。

    陈得福大惊大慌满头冷汗间竟为之词穷了。吕得廉淡淡地道:小偷总算让我抓到啦。拉住陈得福的衣袖喝道:走!跟我去见五师祖听他落!想起赵老五的鞭子陈得福哭道:不要!不要抓我!我是冤枉的!吕得廉喝道:无耻之尤!还敢拒捕!

    二人拉拉扯扯也是吕得廉宿醉未醒脚下一晃撞到了大花瓶听得当琅一响已然砸了个稀烂。

    二人张大了嘴陈得福寒声道:看看你......吕得廉哭道:都是你!

    这玉瓶来历甚奇诗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乃是大唐越窑秘色瓷号称英国公镇府三宝之现下却成了烂泥一堆国丈若是见到了岂不气得一命归西?

    二人对泣半晌都知大祸临头了。吕得廉拭泪道:扫把福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国丈会怎么处置咱俩?陈得福垂泪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吕得廉哭道:知道就好!你快立个誓绝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你若说了便要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啜泣道:为何是我先誓?不是你先?吕得廉大哭道:你年纪大当然你先。

    二人争执不休都要对方先行赌咒突然大门打开走入了一人正是吕得义来了!

    二哥!吕得廉看到了救星立时扑上前去哭道:陈得福偷东西又打破了花瓶方才还威胁着我说要杀我们全家灭口哪!陈得福震惊不已大哭道:你胡说!

    看这吕得义虽只十四岁身材却比弟弟高了不少平日个性阴沈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此刻若要袒护亲弟弟陈得福哪还有活路?他百口莫辩正悲愤抽噎间只见吕得义瞄了瞄弟弟又朝自己看了一眼道:三弟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陈得福大哭道:恩公啊!吕得廉则是痛哭流涕:二哥!你都不帮我!

    吕得义果然知义这会儿便来大义灭亲了。陈得福正要叩谢恩德却听他淡淡地道:扫把福先别高兴得太早方才打破花瓶你也得记上一份功劳。我一会儿表上功去你也知道自己下场如何?陈得福魂飞魄散掩面哭道:不要啊!

    吕得义淡淡地道:要我隐瞒此事其实也不难只要你俩答应一件事我可以替你们遮掩。二人并肩跪地哭求道:恩公你要咱们答应什么?吕得义道:我要你俩誓赌咒终身效忠于我若有违誓言你俩会天打雷劈化为烂泥而死。陈得福听这誓言如此凶毒自是害怕犹豫吕得廉却已大哭道:我誓!我誓!小人一定终身效忠于您若违誓言!陈得福必然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又惊又气赶忙喊道:我也立誓!小人要是有一丁点违背您的圣旨!吕得廉全家必然满门抄斩死得惨不堪言!

    二人胡喊乱嚷吕得义却也没留神只颔傲然:我有两个奴隶了。当即道:得廉二哥缺钱用把你的收藏都拿来。吕得廉哭泣不依想他一生辛苦方有这点儿积蓄若就这么交出日后哪还有一点生趣?吕得义森然道:不肯是吧?推开了门作势欲喊:来人啊有人打破了......吕得廉大惊道:等等等等我听话就是了!

    包袱送来总计四十两银此外奇妙书刊、童玩弹珠要什么、有什么。吕得义颇见满意又道:陈得福把你背上的包袱拿下来让我瞧瞧里头有什么。陈得福大惊道:不行!这是傅师叔托给我的东西!你万万看不得。

    看不得?吕得义斜目冷笑:我上天下地无所不看。爹娘上床、丫嬛沐浴哪样没瞧过?快把包袱拿过来否则要你好看。陈得福哭求道:不行、真的不行。

    吕得义狞笑道:不行是吧?好那我便让天下人知道是谁打破了琼国丈的花瓶。

    转身过去正要朝门外暴喊陈得福已是大哭道:不要、不要饶命啊。

    吕得义哈哈大笑:想和我斗!就是和天斗!快把包袱交出来!

    陈得福自知无幸只能含泪取下包袱慢慢解开绑缚吕氏兄弟定睛一看面前竟是一本经书却是大名鼎鼎的三达剑谱!

    吕得义颤声道:三达剑!我......我等了好几年总算落到我手中了!吕得廉也是喘息道:有了这个我啥都甭怕了......兄弟俩垂涎欲滴正要劫夺剑谱陈得福急忙阻拦:不行、不可以!三人各出一手扯住经书吕得义怒道:陈得福!你不听话了?不怕我对付你么?

    陈得福咬牙道:横竖是死今日跟你拼了!吕得廉喊道:拼啊!手上力将经书扯了过去吕得义怒气勃双手来夺陈得福职责在身更不敢放猛听嗤地一声人人仰天摔倒各自抓住了一块破书皮。

    三达剑谱一分为三一页又一页剑法随风飞舞缓缓落到了地下。吕得义张大了嘴吕得廉一颗心也停下了陈得福则是抱住了剑谱大哭道:吾死也!

    傅元影万般嘱托要自己小心看管经书谁知一个时辰不到祖传剑谱便硬生生毁去了。吕氏兄弟自知闯祸了二人对望一眼顿时一声喊:快逃啊!

    吕家兄弟慌忙逃命跑得无影无踪陈得福失魂落魄地站着想哭也哭不出想叫也没气力若要找傅师叔告状他兄弟俩牙尖嘴利连手瞒天过海自己哪能斗得过?正想撞墙自尽突然心念一动:对了可以去买胶水啊!

    天下最易破损的不是这些武林秘笈而是金海陵纵欲身亡这些春宫秘本四下传阅一本本破损不堪陈得福自也时常黏合修补算得上熟门熟路。他瞄了瞄花瓶瞧了瞧经书自知一会儿找来浆糊胶水说不定能将之黏合修补届时神不知、鬼不觉谁又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越想越是道理忙关紧房门提起铁扫帚先将花瓶碎屑扫到周公鼎底下以免为人所觉其后四下捡拾破散经书就怕漏了一点半点。

    过去陈得福也曾偷看过三达剑谱自知内页共计九十九前头九十八页尽是智剑心法最后一页则绘了颗大鸭蛋称作化圆为方。他四下捡拾一一比对将书页从头至尾点了点一五一十来算计到了九十九页终于松了口气。

    侥天之幸剑谱并未遗漏内页大致完好只是线装处松脱了料来不难修补。他翻点书页正要将经书收入包袱里忽见脚下还散落些零星纸条东一堆、西一簇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事生出了三达剑谱明明只有九十九页现下页数点齐了怎还有残余纸头?

    莫非书页有何破损不成?他惊疑不定忙俯身拾起其中一张碎纸头却见纸上笔画凌乱似水瀑、似怒涛湍流横飞彷佛便是泼墨山水。

    陈得福咦了一声只觉这笔墨似曾相识彷佛在哪儿见过茫茫然间伸手去摸裤袋慢慢找出了一张字条不觉震惊道:好像啊!

    这字条也如小黑犬一般同是红螺寺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在一处树林里闲逛凑巧撞见颖师兄当时看他低头拭泪随手扔掉了这张字条好奇之下便捡了起来留作纪念本以为没什么用处孰料两相比对下竟似与这堆纸屑有些干系?

    陈得福茫然呆立也是猜想不透纸屑的来历只能提起铁扫帚先将地下纸屑扫成一堆一一捡入包袱小心收了起来。至于一会儿要用浆糊还是松胶来黏那也管不到这许多了。

第七章

    第七章木兰原是尚书郎“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却说阿秀一路逃难沿窄巷一溜烟地奔进了厨房正大喊大嚷间便听一名家丁叫了起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管家!快来啊!少爷回来了!”阿秀吓了一跳看杨府管家姓“蔡”数十年来忠心耿耿深得杨府上下信赖每回见到自己总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会儿让他抓着了必无好事。忙道:“还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爷要救我什么?”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乱、万佛烽火!末世已经到了!你还不知死活么?滚了!”随手找来一只大麻袋将包子、点心全数扔了进去装得满饱还不忘多摸一颗橘子随即直奔鲤鱼池便要叩见娘亲。来到了鲤鱼池畔四下阳光普照清风徐吹已在春暖花开时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语道:“先坐坐吧下午还要逃难可别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大池塘。

    这鲤鱼池有个别名称作“龙眼池”听叔叔说这池塘是水神龙王爷的眼睛蓄着它的泪水。也是为此即使别家的井里都没水了这池子却清澈如常数十年如一日至于这传说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这许多反正自己只消没渴着哪管水从哪儿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其实这“鲤鱼池”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娘亲住在池畔当年她来了杨家爹爹便把楼阁让给她当画坊风景怡然清静幽雅日常里她得了空闲必在楼里待着有时画画儿、有时填填词除了小阿秀谁都找她不着。

    阿秀坐在池边手拿甜橘剥开了果皮随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饿鬼打来了人间一切都要化为乌有又何必保持什么整洁?不嫌糟蹋气力么?心念于此更朝花圃拼命乱踩便死也不留遗憾。阿秀嚼着橘子伸了懒腰索性躺平下来一边吃橘子一边抖脚哼曲说不出的惬意。

    小孩子便是这样先前嚷着逃难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却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鲤鱼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这池塘了。”心念于此竟然有些难过。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要想不上学便得饿鬼来可饿鬼来了京城又要打仗难免要害死许多人。阿秀叹了口气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有没法子让饿鬼不来可又不必上学?那就可以一箭双鸟了。”一箭双雕之事人间少有倒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时有之。阿秀有些愁忽见自己的脸蛋映在水上反照点点阳光竟是说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

    赞在心:“原来我生得这般俊美以前都没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样貌如此神骏便把饿鬼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拨弄额望池自照正挤眉弄眼间却又见到了那条玉佩。自小到大娘亲便为自己缝了这条玉带遮住了额头只因阿秀的眉间有一个胎记天下无双故须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阿秀呆呆伸起手来将玉佩解下凝视水中的自己。霎时又见到了那条狭长伤疤望来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让人一见难忘。阿秀呆呆摸着额间伤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问过娘亲多少回为何别人只有两只眼却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却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说。反倒是姨婆说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听了这鬼话之后却也信了因为这段话也解开他心里另一个疑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别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却没有。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常和别人家的孩子一块儿玩怕还不知道世间竟有“爹爹”这玩意儿。

    没爹也好阿秀还有娘那就什么都有了。只是到了六岁那年外婆过世娘亲带着他嫁入了杨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个“爹”那便是“杨伯伯”不过阿秀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又哭又闹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杨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这时“杨伯伯”便亲自过来开导他他说阿秀其实本就姓“杨”因为他额头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记号。

    二郎神名叫“杨戬”也是个姓杨的据说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侄儿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另还养了一头威风哮天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额上的神眼还会光。阿秀听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开开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杨神秀”。几年过去阿秀长大了见识一开自也晓得被人骗了。什么“二郎神”下凡、什么“天界投胎”、摔到豆浆铺里成了小娃娃遇上娘亲叫妈妈全是骗小孩的胡说八道。只是他虽不再信这些鬼话却也不再热衷打听神眼的来历更不曾追问自己的生父是谁因为阿秀心里明白他已经有了一个“爹”。打进杨家以来爹爹待他始终严厉有时更会拿藤条抽他阿秀嘴里骂着其实心里并未抱怨因为他明白爹爹真心待他若非是对待儿子谁会望死里打?可是……可是……阿秀望向池水摸着自己的天眼不知不觉间泪水竟已盈眶。阿秀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呢?他为何从不来探望自己?莫非他讨厌阿秀这才遗弃了他?阿秀把脸埋在膝盖里低声哭着。正自怨自艾间突然心

    念一动:“等等不只是我方才那怪人也有一只天眼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阿秀是早熟的孩子打八岁以来便不信什么“天眼佛睛”却没料到此事竟然有凭有据不独是他世上竟也有人生了这只“神眼”!适才亲眼所见城头上那名怪人与自己一模一样他也是个三眼的他到底是谁?为何盯着自己猛瞧?还自称认得娘亲又说小时候抱过自己难不成这人便是……便是……

    阿秀张大了嘴忍不住跳了起来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没这种事!”

    阿秀怕了起来慌张之下拼命摇头偏偏那怪人的脸庞就是挥之不去那只神眼儿如此清楚便印在他的眉心额间模样位置与自己一模一样。倘使……倘使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会如何呢?他会否登门造访把自己从娘亲手里要了走?阿秀一颗心好似停下了依稀之间好似看到自己挥别了娘亲随着个陌生人去到了异乡从此妈妈不见了叔叔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身边却多了一个三眼怪人咧嘴傻笑。阿秀吓得牙关颤抖想起那人满身穷酸八成是个穷光蛋自己若真与他相依为命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霎时大哭道:“不要!不要!娘!您别把我送人啊!”骇然之下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忙冲向了鲤鱼池奔入了楼阁也是小孩儿走路不看地下方才来到门内突然脚趾一疼哎呀一声顿时摔了个狗吃屎。阿秀疼哀哀地爬起骂道:“土地公你领钱不办事啊?忘了本少爷是天界投胎的?怎不来保护我啊……”他喃喃苦骂凝目来看却见地下放了一只扁担两头各一只木柜却是街上看过的面担。阿秀咦了一声:“这是谁的东西?怎会放在这儿?”

    此地是个小厨房娘亲有时夜里作画累了多在这儿煮宵夜吃。没料到娘亲吃饭不过瘾居然上街买了面担回来莫非要在家里卖面了?想到这个“面”字心里忽觉不对劲好似自己听谁提过什么事情却与卖面的有些牵扯?他想不明白却不忘记报仇举脚一踢朝面担便是一脚谁知那木柜做得牢靠只疼得他抱脚跳起哎呀哎呀地叫疼一路跳上楼去了。这处阁台共计上下两层下头是厨房客间上头才是娘亲的居所他推开了门里头安安静静好似娘亲还没起床阿秀眨了眨眼走到床边一看只见炕上盖着一床棉被一名女子面向内里露出满头乌丝秀宛如绸缎一般棉被底下还露出一双晶莹玉腿雪白动人。阿秀咦了一声暗暗惊讶:“娘的腿变白了?”娘是扬州人肤色也算白皙一类只是与爹爹、叔叔、奶奶相

    比却又输了一大截。只是说也奇怪一个晚上过去娘的肤色变得雪白晶莹彷佛羊脂宝玉一般莫非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阿秀呆呆看着眼看大腿就在眼前便伸手摸了摸打算体会一番。不愧是大腿入手滑腻摸来十分顺手。阿秀眨了眨眼便又小心捏了捏。大腿微微一动缩回棉被去了。正惊奇间枕头上秀流动床上女人转过身来沉沉而睡阿秀凝目一观不觉大吃一惊:“怪了?这……这女人是谁啊?”

    面前躺了个姑娘约莫二十来岁长长的睫毛甚是漂亮肤色白皙脸颊也比娘亲丰腴些。反复看了几眼心下猛醒:“啊呀!这不是芳姨么!”

    阿秀自也认得琼芳过年前他去“魁星战五关”看人比武当时便见到这么一位秀气的公子爷其后果然证实她是女人名叫“琼芳”只是说来奇怪这芳姨明明是娟姨的朋友和娘不大熟却为何睡到娘的床上?阿秀也懒得多想了反正床铺柔软上头又睡了漂亮女人顿时睡意浓重哈欠道:“昨儿一夜没睡先躺躺吧。”扔下了麻布袋急急爬到炕上打算与美女共枕一番。天气寒冷被窝里温暖如春阿秀大觉舒坦他抬起头来先瞧见芳姨的俏脸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不觉脸红心跳暗想:“我要早生十年非娶她做老婆不可。”转念又想:“不知她喜不喜欢小孩?那我又可以骗一个干娘了。”当下拿出对付干娘的办法先紧靠怀中讨其爱怜揩了些些油水之后手脚便抱了过去打算乱挤一通。“大胆!”哎呀一声惨叫阿秀直滚了出去撞到了桌脚圆凳翻倒登时号啕大哭起来。棉被掀开琼芳总算坐了起来。看她昨晚失眠好容易天亮时浑浑噩噩地睡了岂料睡不到几个时辰便有蚊子叮上大腿痒得厉害其后还有东西爬上床来好似鬼压身一般也是她天生悍勇二话不说一脚踢出果然踢下了一只小妖。

    扫除了妖孽烦恼全消。正想倒头再睡却听床下传来孩童哭声琼芳咦了一声探头去看只见床下倒着一名孩子额系玉佩呱呱大哭却不是顾倩兮的宝贝儿子是谁?琼芳过去只见过阿秀几次称不上相熟却陡然下手打人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忙道:“你……你叫做阿秀是吧?伤着你了么?”阿秀善于假哭忙擦拭泪眼哽咽道:“好痛……骨头像是断了……”琼芳叹道:“谁要你溜上床来?不是自己讨打吗?”阿秀哭道:“那是我娘的床啊我怎么知道你睡在上头……还怪我呢……”

    琼芳想想也是道理偏又不善哄弄小孩只得咳了几声左顾右盼问道:“你

    娘呢?起床了吗?”阿秀悻悻地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琼芳累了一晚此时浑浑噩噩听得顾倩兮不在房里也没气力多想什么便又躺了回去吩咐道:“小阿秀先别吵我芳姨还得睡会儿。”卷起棉被正要鼾睡阿秀却也爬了过来哈欠道:“我也好累啊借我点地方躺躺吧。”掀开了棉被自行钻了进来。此时琼芳身穿内衫棉被褪下便露出一身雪嫩肌肤尤其大腿粉嫩晶莹更见夺目。只是阿秀年纪还小便也没做什么男女提防只任他躺到身边问道:“你整晚没睡么?去干什么了?”“我撞鬼了!”阿秀哈欠连连叹道:“昨晚我念经做法替结拜兄弟驱鬼谁晓得自己却让鬼抓走后来又见到百万饿鬼杀向北京最后连三眼二郎神都降临了真是活见鬼哪。”琼芳哑然失笑:“什么神啊鬼的就你这么一只小鬼而已哪来这许多鬼?”阿秀叹道:“不信就算啦反正天下大乱了你自求多福吧。”说话之间睡魔真已袭来他打了个大哈欠便将棉被尽数卷起闭眼睡了。琼芳也是困倦之至将棉被抢夺回来再来补眠小憩。阿秀鼾声大作睡得十分香甜慢慢靠到琼芳怀里忽然动了一动琼芳“咦”了一声低头瞧了瞧阿秀待见小孩一脸天真无邪料想是自己多心便又闭上了眼。琼芳闭目养神身旁立时眯开一双小眼睛正是阿秀。他偷瞄了芳姨一眼便又轻轻动了动待听她鼻息沉沉毫无知觉心下大喜正欲大大乱动忽觉臀上一痛啊呀一声惨叫竟又飞下床去他骨溜溜地滚到门口还不及死皮赖脸屁股上又给踩了一脚霎时凄厉大哭:“哎呀!踩死了呀!”

    一声惊呼响起一名美妇急忙收脚却是顾倩兮来了。她蹙眉蹲下扶起了阿秀道:“倒在地下做什么?娘险些踩坏了你。”阿秀活该倒霉却又不好明说实情只得含泪道:“地下凉快躺起来真舒服。”阿秀怪模怪样已非一日顾倩兮面有愠色道:“怎么玩了一晚才回来?娘不是要你天亮前回家么?”阿秀慌道:“娘你不知道我昨晚遇鬼啦!”顾倩兮茫然道:“遇鬼了?什么鬼?”阿秀忙道:“大鬼、小鬼、饿鬼!什么都有!娘!我跟你说一件大事……”顾倩兮没空来听道:“有话一会儿说娘要招呼客人。”她放下一盘热包子走到床边问道:“妹子起来了么?”琼芳早就醒了忙坐起身来道:“对不住我睡晚了。”顾倩兮看来容光焕心情好得不得了笑道:“不打紧昨夜元宵本该让你多睡会儿。”她取来一瓶药

    便在床沿旁坐下道:“手还疼么?”琼芳忙道:“不疼了。”琼芳昨夜让国丈毒打一顿悲愤下离家出走身上又没带钱便投奔顾倩兮来了。这些话不便多说顾倩兮自也不会提只拿起她的手来细细察看伤势。眼见掌心处仍是红肿破皮不见好转。便默默倒出药酒细心为她涂抹。两人相距咫尺琼芳也趁机打量着人家只见顾倩兮有一双漂亮的凤眼、长长的睫毛低头垂望之际丝垂落了半边面颊说不出的好看。琼芳怔怔望着她忽道:“顾姊姊我有件事想问你方便么?”顾倩兮微笑颔:“妹子只管说。”琼芳道:“我昨晚下楼喝水见到了一座面担那是你的东西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朝琼芳望了一眼。琼芳却是一语不一双大眼微微而动只在察看顾倩兮的神色。两人相视无言半晌顾倩兮便又低下头去:“来掌心张开要替你擦药了。”琼芳嗯了一声依言开掌目光却仍停留在顾倩兮的俏脸上久久不离。正看间床边忽然凑来一颗脑袋好奇道:“真惨哪!这是藤条抽的吧?”二女回眸来看自又是阿秀来参观了。顾倩兮沈声道:“去外头玩老这儿捣蛋。”

    阿秀哼道:“谁捣蛋了?娘你别拿清凉膏擦那只会止疼。想要消肿得用老虎油才对症。”琼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顾倩兮叹道:“三折肱成良医。”琼芳恍然大悟想来阿秀让夫子的藤条抽多了自是熟门熟路怕比大夫还精到几分。阿秀嚼着热包子一边偷看女人擦药忽道:“娘芳姨不是娟姨的朋友么?什么时候跟你要好了?”顾倩兮微笑道:“娟姨的朋友就是娘的朋友。难得她来娘这儿夜话娘能不好好招呼么?”阿秀讶道:“原来可以来咱们家大吃大喝啊怪不得娟姨的朋友这般多。”

    听得此言琼芳脸色微窘顾倩兮也是噗嗤一笑她擦过了药便又捧来几件衣裳道:“妹子你的书生装破了我这儿有几件衣服不知合不合身你起来试试吧。”琼芳啊了一声忙道:“顾姊姊你别客气……”顾倩兮道:“是谁客气了?快来试试呗。”昨晚琼芳来得急没带换洗衣裳果然顾倩兮细心周到便为她准备了只是琼芳男装穿惯了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还待推辞间阿秀却搬了个板凳坐了下来鼻中喷气只等着看女人脱衣服却听娘亲道:“阿秀下午学堂要开课了快去收拾书本别又掉三落四的。”阿秀傲然道:“娘今儿个不上课啦。”顾倩兮微微一奇:“不上课了?为什么?”阿秀俨然道:“听好了天下大乱群魔乱舞……学堂即将毁于战火……”正摇头晃脑间却给娘笑着推了出去:“到外头玩去。芳姨要换衣裳了。”砰地一声房门关起阿秀气急败坏拼命拍打房门大声道:“娘!我和你说真的啊!咱们大祸临头啦!”正嚷嚷间忽听嘎地一响房门打开娘亲却又探头出来了。阿秀松了口气忙道:“娘你听我说……”话还在口手里却多了一只木雕小老虎听得吩咐:“小乖乖自己玩喔。”脑袋被人当成小狗拍了拍随即关上房门不忘上了锁。世人无知犹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只没想自己的娘亲也这般傻呼倒真让人惊骇了正叹息间忽听门里传来说话声:“妹子快把衣服脱了试试这件衣裳。”听得芳姨要宽衣了阿秀双眼圆睁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立即奔到楼下搬过了大木梯架到窗边快手快脚地爬了上来。“妹子来套上这件裙子……”听得妇女说话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举起手指朝窗纸狠命刺出挖出了一个大洞就着窥孔心惊肉跳地偷看。

    正望间只见窥孔里的娘亲捧出一身女装却是一件淡青连身裙听她道:“这是我做的月华裙一早替你仓促改了希望合身。”她拿着衣裳在芳姨身上比了比道:“裙围六幅另压百褶风过裙摆其色雅如月华故也名之。来你穿穿看吧。”娘亲说了一整篇那芳姨却不怎么爽利沈吟道:“不了……顾姊姊……我穿不惯女装还是别了……”她推拒了半天始终不脱光阿秀急火攻心心里自是百般诅咒。却听娘道:“妹子你都有了婚约总不成穿着男装当新娘?来我替你宽衣吧……”说着解开了芳姨的书生巾将她一头秀垂落下来。阿秀心中激动忖道:“脱了!脱了!”正激动间果见芳姨开始脱下衣衫想起方才见到的玉腿阿秀更想一探究竟正期待间惊见窥孔一花刚巧不巧给阿娘的衣裙挡住了阿秀望着裙上小碎花内心大惊慌耳中却听道:“头一回穿女装吗?”听那芳姨嗯了一声跟着传来衣服窸窣声响想来露出了白腿。又听娘道:“站起来我替你束腰。”阿秀五内俱焚如受拷打眼前偏又是一大片的小碎花只能急急爬下木梯又匆匆奔回楼上喊道:“娘!有人找你!”嘎地一声房门打开娘亲探头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枝画眉笔茫然道:“谁找我?”“我!”阿秀鼻中喷气赶忙提起脑袋撞开房门急急抬眼来看却见面前坐了个美女身穿桃红比甲、月华衣裙娇滴滴、羞怯怯的却不是芳姨是谁?

    看琼芳一辈子惯穿男

    装如今换回了女儿身姿容风情果然非同小可。顾倩兮含笑道:“阿秀瞧瞧芳姨漂亮么?”琼芳轻咬贝齿低头含娇竟似羞于示人了。阿秀看了半晌冷笑道:“有差别吗?看不出来啊。”娘亲听罢讲评登时提起鸡毛潭子快步走来这回阿秀不必谁来驱赶便已冲出房门险些摔跤了。都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阿秀这张嘴专能惹祸他一路逃回了花圃抚胸喘道:“女人哪就是听不得真话。换汤不换药新瓶装旧酒管用吗?”想起忠言逆耳的道理便又摇了摇头蹲到鲤鱼池旁扔石为戏。正惊疑间突听鲤鱼池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人从围墙上落了下来掉入了池水之中阿秀骇然道:“谁啊?”急急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湿淋淋地爬上岸来一拐一拐地走了。

    阿秀愕然道:“小偷来了么?”杨家乃是大学士府自有侍卫看守可等候半晌竟不见有人现身盘查忙提起手来从颈子处取下一只笛子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方才尾随过去。这笛子是爹爹交给他的称作“五里笛”平日一旦遇险只消奋力吹鸣立时有救兵到来昨晚次来试果然招来一个黑衣人虽说不怎么济事总比自己这个小孩儿强些。城外饿鬼来袭什么怪事都能生出阿秀心里害怕正四处巡查间忽见地下湿答答的踩了几个鞋印不觉心下一惊:“找到了!”地下足迹一路朝叔叔的厢房而去不知有何古怪正惊疑间忽听花花水声响起叔叔房里好似躲着有人。阿秀微微一凛忙蹲了下来从门缝向内瞧望赫然间只见一头黑亮亮的长垂下带了几滴水珠。阿秀心下大惊暗道:“女人?”叔叔房里确实躲着一个女人从门缝望内瞧去正是一双雪白藕臂晶莹如玉顺着湿湿的丝向下梳洗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便又将门缝推开了些恰于此时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半边侧脸看那模样竟是个大美人!

    阿秀心下狂喜暗道:“好啊!原来叔叔私下养了姑娘却让我撞见了。”看叔叔是个俊美的官家小姐也罢、丫嬛婢女也好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女人爱着他可他却嘻嘻哈哈、装疯卖傻始终不曾松口却原来早已金屋藏娇说不定小孩都生了几个那也未可知。阿秀蹲地偷看只见眼前美女鼻梁纤秀肤色白腻一双眼儿却是炯炯有神。单靠这张侧脸便芳姨、娟姨来此见了也要自惭形秽何况淑林淑怡之流?八成要闹自杀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才虽没见到芳姨更衣现下却看到婶婶脱光洗澡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正兴奋间

    忽然脚下一滑撞开了门“啊”地一声惨叫摔到了地下。阿秀暴露身形房里立时传来“咦”了一声只见一双白皙玉足行到面前停了下来。阿秀呆呆瞧着骇然道:“好大的脚啊……”话声未毕玉足高高提起踩到了脸上淡然道:“不但大还挺臭的。”

    阿秀听这话声好熟抬头急看惊见美女消失不见却成了二爷杨绍奇不觉骇然惨叫:“见鬼啦!”杨绍奇将之揪起森然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窥洗澡也罢了居然还偷看男人洗澡?敢情是失心疯了?”阿秀大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是漂亮姊姊呀!”“滚!”杨绍奇两手奋力一抛将阿秀扔出门去了。

    看叔叔赤膊上身在房中亮标宛如浪里白条无怪阿秀会错认了。眼看没了漂亮婶婶阿秀自是神情萧索便从门外摸了回来躺到叔叔的床上叹道:“叔叔你昨晚去哪儿啦?怎还从墙上跳下来?小偷也似?”杨绍奇打了个哈欠道:“不然怎么着?还能从大门闯进来么?”叔叔向来是***心肝宝只消一刻不见他便要坐立难安即便到了跟前也得交代去处是以日常出入之时多要爬墙钻洞宛如老鼠一般。杨绍奇唉声叹气提起干布将上身擦了擦便又胡乱束了髻另取一件旧袍子披上。虽只是破衣旧裤上身还是显得精神奕奕大显风流气象。

    杨家兄弟各有所长长子杨肃观虽也俊雅却因出身少林体格昂藏朗然有王者之气顾盼间自有一股威仪。相形之下次子绍奇虽无这份官威却多了一份江南文采凭他的天生仪表无须一分打扮仍显得神采飞扬比大哥犹有过之。阿秀怔怔看着忽道:“叔叔我好羡慕你啊?”杨绍奇讶道:“羡慕我什么?”阿秀叹道:“你长得这般好无怪可以天天玩女人。”杨绍奇板起脸来喝道:“鬼话连篇我玩谁了?”阿秀道:“还说没玩?张妈、周婶、李嫂……哪个不是你的相好?”

    杨绍奇为人随和平时从没一点架子府里的丫嬛婢女多与之亲善前庭后厨、东厢西厢到处都是他的人马常来通风报信。杨绍奇哈哈大笑这会儿也招认了便从床下搜出一双黑臭旧袜就着一双白脚套上。道:“你昨晚不是去提灯了么?玩得尽兴么?”阿秀叹道:“我遇鬼啦。”杨绍奇讶道:“鬼?”阿秀仰天长叹:“唉说了你也不信反正咱们大难临头啦……”正感慨间却听叔叔沈吟道:“你说得是饿鬼打来一事吧?”难得遇上一个晓事的阿秀大喜道:“叔叔也知道啦!我跟别人说大家都当我疯子哪。”杨绍奇颔

    道:“是了朝廷上下封住了消息对外都说是演军自然无人信你了。”说着说便又正色嘱咐:“你小心些现下兵马都已聚集城西为防人心恐慌朝廷已严禁风声走漏你再到处嚷嚷小心让人抓起来。”阿秀皱眉道:“为何要封住消息啊?”

    杨绍奇叹道:“不然该当如何?把消息出去让百姓们四处惊慌奔走么?”天下白痴所在多有一听大难临头不必饿鬼上门自己便吓死了。阿秀想想不错忙道:“叔叔别管那帮傻子了倒是咱们家呢?要不要逃啊?”杨绍奇耸肩道:“傻小子皇上都没逃了咱们逃什么?”阿秀愕然道:“怎么?皇上……皇上都不担心么?”杨绍奇道:“他该担心什么?是缺兵少将了还是无米无粮了?说来听听吧。”阿秀喃喃忖想不觉咦地一声:“对啊有伍伯伯在他操什么心啊?”适才亲眼所见伍伯伯调了军马进城不过小试身手便镇住了饿鬼攻势这批人若想闯入北京自也没那么容易。

    想起城外那批饿鬼阿秀心里有些同情低声又问:“叔叔那些饿鬼要干什么啊?为何都挤在城门口?”杨绍奇淡淡地道:“这得问你爹了哪能问我?”

    阿秀忽有不祥之感忙道:“叔叔我爹他……他知道这事么?”杨绍奇道:“那当然。你爹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此事?反正放你一万个心有他坐镇京师大伙儿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必定作息如常。”阿秀惨叫道:“我就知道!他老是作乱!”朝廷有所谓“威伍文杨”那“威伍”指得自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文杨”却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两位大臣年轻有为皆是国家栋梁有他们主持局面想来城外饿鬼再多朝廷上下必也能化险为夷顺利渡过劫难。百姓平安阿秀却有难了想起下午学堂开课如常自己又要缴验习字本到时孟夫子拍桌震怒自己还有活路么?阿秀脸色铁青忙提起手来抚摸额头颤声道:“叔叔……我……我好像生病了你快摸我的额头好烫哪……”正烧间杨绍奇却已哈欠连连:“你别吵叔叔整晚没睡唉……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得先睡一阵。”卷起了棉被正待呼呼大睡却听阿秀问道:“一会儿淑琴来了要不要叫你?”杨绍奇本已闭目养神听得此言便又双眼大睁骇然道:“怎么?姓于的一家来了么?”阿秀懒懒地道:“谁知道?我才刚回家哪。”

    杨家老夫人姓于娘家亲戚众多大舅小舅、婶婆姑姨族繁不及备载时时带了女儿上门蹓跶每回撞见了轻则破财消灾重则人

    财两失最不堪言。杨绍奇害怕起来颤声道:“不行我……我得换个地方睡你娘……你娘那儿空着吧?”杨绍奇为人一向随性这会儿竟想睡到大嫂床上当真没大没小之至。阿秀也是个到处打地铺的自也不在意便道:“叔叔我跟你说喔我娘的床上已经睡了人啦。”杨绍奇骇然道:“什么?嫂子床上有人?”不忘附耳细声:“男人女人?”阿秀气愤道:“不男不女的妖人!”听得此言饶那杨绍奇聪明绝顶也不禁愕然失笑:“怎么?东厂的房总管来家里了?”阿秀骂道:“才不是太监那妖人是女扮男装的。”“女扮男装?”杨绍奇眼儿微转霎时大喜道:“好啊是琼芳来啦!”阿秀咦了一声:“叔叔还挺行的嘛你是怎么猜到的?”杨绍奇笑道:“你当叔叔的功名是捐来的?京城里能有几个花木兰我还猜不到?”翻身跳起嚷道:“紫主到府岂能不会上一会?走!咱们这就瞧热闹去!”阿秀咦了一声没料到说动了叔叔便笑嘻嘻地跟着走直奔鲤鱼池而去。杨府人丁众多百来口人热热闹闹门口处却是冷冷清清只见一人徘徊踟蹰思绪如潮自又是卢云坐困愁城了。一墙之隔屋里有倩兮、有阿秀、有杨绍奇、太夫人当然也还有那位“杨肃观”。卢云负手踱步心中烦乱无比又想进去见顾倩兮又怕见到杨肃观几番都拿不定主意。自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以来卢云早有心找杨肃观问个水落石出为了柳昂天、为了浑沌政局他要当年的杨郎中亲**代几句话即便双方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卢云也不来怕他有死于“神剑主人”剑下的准备。

    身为儒生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万一结果不如人意那也不必惋惜什么。毕竟他已尽力了至于什么正道沦丧、黑白颠倒他也管不着。毕竟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谁又能奈何?卢云总是如此纵使眼前死路一条他也要直闯过去便老天爷也拦不住。只是“义勇人”的领不容他这般蛮干故而安排了一道妙计好让他能潜伏杨家顺利得手。

    那便是顾倩兮了。在“义勇人”的领看来卢云若是范蠡顾倩兮便是那位西施若要逼近吴王夫差将之刺杀她自是卢云的最大筹码。只是“义勇人”的领错算了一件事顾倩兮不仅是杨肃观一人的罩门她同时也是卢云的隐患。不论杨肃观是否罪大恶极也不问卢云有无决心刺杀他单看他是顾倩兮的丈夫。事情便已难办之至。即使卢云真能与顾倩兮相会、穿过层层防备向“神剑主人”突击下手只消顾倩兮稍有不忍事到临头

    卢云便会举棋不定、反复再三。怒苍兵临城下为了天下大局卢云已不能置身事外可他又怎能不为顾倩兮打算?他到底该怎么做?难不成还真能找顾倩兮商量此事?

    正挣扎间突然对街屋顶闪过一道黑影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卢云心下一凛眼看黑影窜入了后巷就怕是要对阿秀不利忙急起直追还不及声示警忽见黑影缓下脚来看他身穿黑衣手上提了一柄奇门兵刃却是只铁琵琶。卢云微微一醒暗道:“镇国铁卫。”昨夜去了万福楼遭遇大批黑衣人其中便有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没想大白天里又撞见一个。卢云放下心来看这人既是杨肃观的下属当不至无端加害阿秀。便潜伏在旁打算把这人的来意看个明白。来人环抱铁琵琶倚墙而立似在歇息。看他两腿放松重心全落到了背上自己不用一点劲卢云自是暗暗赞许:“好个镇国铁卫果然门下无虚士。”

    近年来卢云钻研武学见识大进见得此人的站姿便知这人极善驾驭重心此乃一流高手的体态常人想学也学不来。同样的他便想刻意做作隐瞒怕也藏之不起。正看间却听黑衣人哽咽啜泣低声道:“老天爷我的命好苦……”卢云微起错愕看“镇国铁卫”个个杀人不眨眼尽是虎豹之辈岂料还会有人暗巷啜泣、自慨命途多难?正起疑间又听黑衣人啜泣道:“我真倒霉……先弄丢了魔刀、又看丢了小少爷……这下四当家绝不会再饶我了……”说着说便取出了一条绳索一端挂于一旁的树稍一端套于颈间随即爬上墙头望下一跳竟要上吊自尽了。卢云心下一惊正想上前解救转念一想却又微微一笑心道:“这可麻烦了。”黑衣人上吊了正垂死间突然噗噜一声放了个响屁。其后又朝后背挠了挠痒模样有些忙碌。

    看这黑衣人颈套绳索高挂树稍双脚随风飘舞常人若是置身此境必然断气只是他功力深湛必知龟息吐纳之法要想上吊而死只怕大为不易。果然等候半天眼看自己迟迟不死不免有些不耐便跳下地来大哭道:“怎么办?死都死不了哪?”也是他泪流满面便将面罩取下擤了擤鼻涕不忘朝地下吐了口痰。

    面前这人嘴角下弯倒眉外八天生一张苦脸犹带几分傻气卢云心念微转醒悟过来:“是了那夜在扬州押解那柄怪刀的就是他。”这黑衣人自称弄丢了“魔刀”便也提醒了卢云半月之前自己于扬州渡口北上当时曾见一批人押解一柄怪刀上船领头之人手持一柄铁琵琶岂不便是此人?

    那一夜各方人马汇聚先是魔刀上船其后帖木儿灭里大闹渡口最终伍崇卿渔翁得利趁乱劫走了魔刀。也才有了后来的万福楼大战。世间之人成王败寇看伍崇卿铤而走险、盗走魔刀实乃英雄出少年胆气震天。可怜这人却成了苦主除了躲在暗巷里自怜自伤还能做些什么?正瞧望间忽听巷外传来笑声卢云凝目察看却见一群丫嬛手提菜篮朝杨府走来。听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当是杨家人到了。卢云怕撞见熟人忙贴墙而立藏住了身形。“唉今儿于家那帮亲戚要来我瞧二爷又要逃命了。”、“谁要那个淑琴夺命似地爱他啊?他再不跑岂不给生吞活剥了?”、“还不是他自己先招惹人家?不像大老爷天生正经越是漂亮的女人他越是不假辞色……”卢云听了半晌自也知“二爷”便是杨绍奇“大老爷”当是杨肃观了。又听一名丫嬛叹道:“姊二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了意中人啦?老夫人问了几次他就是不说……”另一名丫头笑道:“放心他外头没女人家里却养了个小的小心你东窗事啦!”娇笑打闹里又一人沈吟道:“我看二爷外头没女人大老爷却难说了……”杨家兄弟成了风流话靶说不尽说卢云听得出神自也盼她们聊些顾倩兮的事情众女却已转入了巷中猛见一人身穿黑衣手持琵琶模样古怪之至霎时便是一声惨叫:“哎呀!”卢云心下一惊忙掩身来看却见丫嬛们好端端站着反倒是那黑衣怪客坐倒在地一脸骇然这声惊呼却是出自他嘴里。卢云微微一愣不知何以如此却听一名丫嬛大声道:“又冒出来了!大白天就蹲在这儿!说!你来这儿干啥?”

    “奉…奉上喻……”那黑衣怪客结结巴巴:“属下……走累了想在这儿歇歇……”众丫嬛齐声责备:“歇?要歇不会去废院歇?大白天出来不怕吓着了邻居街坊?”那黑衣怪客颤声道:“我……我忘了……”一名丫嬛喝道:“什么都忘就吃饭不忘闪一边去!咱们要过去了!”黑衣怪客挨了骂却也不敢回嘴只贴紧了墙壁便要让婢女们过去。眼前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黑衣怪客虽已贴墙站好还是会触到人家的玉体众丫嬛勉强钻了几下只觉正面过不行、背面过更不好忍不住停下脚来气愤道:“又来了!又来了!为何咱们每回买菜回家你们这帮御前侍卫刚巧都来窄巷歇脚?摆明是要欺侮人吧?”黑衣人慌道:“小人……小人不是御前侍卫小人是锦衣卫……”听得辩解那几名丫嬛更是恼火:“才不管!只要不是东厂的全都是

    色鬼!你姓啥名谁?报出来!”“奉上喻!”那黑衣怪客抖擞了精神双靴并起喊道:“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那黑衣怪客原来叫做“帅金藤”还有个座号。众丫嬛哪管谁是谁?听罢之后齐声冷笑:“帅金藤!记下你的名字啦!头号色鬼大白天就出来调戏丫嬛别怪咱们跟管家告状了。”帅金藤惊道:“误会、误会……小少爷让人掳走了在下寻了他一整夜……”“什么?”众丫嬛大惊道:“神秀少爷让人掳走了?”正要出言相询却听巷内深处传来喊话:“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这声音正是阿秀话声未毕便又传来家丁惨叫:“蔡管家!神秀少爷又在胡闹啦!”喧闹声阵阵传来那黑衣怪客不觉咦了一声道:“小少爷回来啦?”大喜之下竟是手舞足蹈众丫嬛却是大怒不已:“谁给掳走了?假借因头、偷占妇女便宜大家打!”

    提起菜篮又踢又打那“帅金藤”不敢还手只护住了头脸嗯嗯苦哼模样窝囊之至。路上行人见到了莫不驻足笑看把他当成了傻子。自遭遇“镇国铁卫”以来人人剽悍果敢、纪律严明没想还有这么一位怪人卢云心里有些好笑他望着帅金藤的苦态瞧了半晌不觉收拾了笑容慢慢生出了几分佩服。这位帅金藤并非常人他涵胸拔背气凝如山手中的铁琵琶更是罕见的奇门兵刃一旦出招莫说这几名婢女不是对手便算满街行人群起围攻片刻间也能让他杀得干干净净。可他武功再高却不曾动念反击即使处境难堪也只是苦笑哈哈、装疯卖傻。不想可知这人必然信奉了什么方才让他甘心忍辱。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道:“这……这便是镇国铁卫么?”丫嬛们打骂良久总算泄愤已毕悻悻离开那帅金藤也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原来小少爷平安了我总算不辱使命啦。”还在喜悦中肩头却让人拍了一记帅金藤大吃一惊想他武功高强世上能无声无息来到背后的人物说来也不过三数个看背后这人突然现身一非铁脚狠踹二非铁手冰寒却是举手轻拍帅金藤心下大喜霎时暴喊一声:“奉上喻!”

    双靴并起身子高高起跳半空转向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大掌柜!”

    身子凌空下落正要顺势叩头却让人伸手拦住了:“兄台在下不是大掌柜你认错人了。”帅金藤咦了一声抬头急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人身穿布袍面容隐带风霜之色与“大掌柜”的雍容气度大为不同。来人自是卢云了也是帅金藤初见面便来磕头这便急急拦住

    了他不愿无端受他大礼。那帅金藤却是一脸茫然道:“你……你不是大掌柜?那……那你是什么人?”卢云不愿道出真实名姓随口便道:“我乃闲人。”帅金藤讶道:“贤人?”卢云道:“丢官去职是一闲无家无室又一闲与世隔绝再一闲到了亲逝友散之后那真是闲得慌了。”

    闲来无事不从容到得头来尽成空名已空、爱已空四壁萧然巢也空不过那都无所谓了隔墙有尔尔为倩兮那就让人好高兴了。眼看对方豁达潇洒胸襟然远非常人可比帅金藤不由咦了一声突然大起了胆子伸手朝卢云脸上摸了摸卢云疑惑道:“仁兄这是做什么?”传闻大掌柜时时变装易容微服出巡身上还藏了几幅人皮面具可别是来试探自己的。帅金藤喃喃忖忖突然眼儿一转瞧到卢云衣襟内里不觉大吃一惊:“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身子向空弹起暴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已拜倒在地喊道:“属下帅金藤拜见大掌柜圣颜!”说了偌大一篇随即四肢伸开五体投地跟着一动不动。眼看路边倒了一人趴地不起宛如死尸四下百姓越聚越多都在指指点点。卢云不知这人是病了疯了不免有些窘忙道:“兄台快起来吧。”伸手托住了他打算让他起身。偏生帅金藤武功了得伏地时筋肉放松重心全失身子顿时重了十倍不止若要勉强迫他起身必得强下重手难免让他身受内伤。卢云与这人素昧平生自也不愿用强便恳求道:“兄台起来说话吧。在下受不起你的大礼。”说了几声对方仍是置若恍闻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学了他的口吻道:“上有喻!命你——起立!”

    “奉——上喻!”帅金藤好似吃了大力神丹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遵命起立!”喝地一声过后筋肉抽紧双掌向地略略一撑居然不必弯腰屈膝身子便直立而起宛如挺尸模样四下百姓见状纷纷惊呼出声几名孩童更吓得大哭起来。

    好容易撞见一个“镇国铁卫”孰料却是个神智不清的卢云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拉着帅金藤附耳道:“走里头说话去。”二人钻入后巷那帅金藤亦步亦趋必恭必敬想来真把卢云当成了“大掌柜”。好容易避开了人潮卢云停步便问:“听君自道姓名可是姓帅名金藤?”

    “属下帅金藤!”啪地一声帅金藤挺胸肃立鞋跟并起暴吼道:“座次二十……”卢云是炼气士耳音远比常人灵敏忙道:“知道了座次二十三

    烦请说话轻些。”帅金藤双靴并起狂吼道:“遵……”正要向上跳起却给卢云抱住了叹道:“劳驾阁下站着别动。”一听此言帅金藤便双眼圆睁挺立不动好似成了一尊石佛不免又让卢云看傻了眼。“这位仁兄……”卢云说了几声帅金藤都是睁眼镇目不动如山好似让人点上了穴道卢云无可奈何只得叹道:“上有喻你可以动了。”帅金藤等待已久顿时“啪”地一声双膝并起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又拜倒在地喊道:“修罗王临天地噤声!属下帅金藤叩见大掌柜圣颜!功德!功德!不可思议大功德!”看他伏地叩脑袋方才触到地下便又抄起铁琵琶奏起了乐仰头直唱了起来:“大掌柜哪真圣贤、评定三界观人间、轮回六道不得闲……执掌生死定罪过、平等万物自在天……”卢云哑然失笑看这只铁琵琶好似是件奇门兵器孰料妙用无穷一曲儿珠圆玉润虽说阿谀如潮听来竟也十分悦耳想来“大掌柜”听了必也要龙心大悦飘飘然起来。卢云忍住了笑耐着性子等此人唱完突然心念微转:“等等评定三界、轮回六道……执掌生死罪过……这岂不就是……”“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顿时之间卢云双眼圆睁竟有悚然之感。良久良久一曲方终帅金藤总算也唱完了他低下头去羞赧地道:“大掌柜这是小人苦思七天七夜特意为您老人家造的曲儿您还喜欢么?”卢云见他一脸期待却也不好让他失望只得咳了几声道:“挺……挺好的……”帅金藤心下狂喜:“您真的喜欢么?那小人还有下半阙没唱。”拨了拨铁琵琶正要引吭高歌卢云心下一惊忙拦住了他道:“有空……有空再听。”正要再说帅金藤却又脸色一变肃立不动。卢云顺着他的眼光去望却见他瞧着自己怀里衣襟里却是金光闪烁岂不是正是胡媚儿送来的那块金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方知这人为何会错认自己却原来是为了这块令牌的缘故。卢云手中这块令牌并非抢来的而是由胡媚儿亲手致赠缄于一封公文里署名“灵吾玄志”。当时她自称衔杨肃观之命送交卢云本还以为是打之用孰料今早以来自己手持金牌无论身在何处遭遇何人竟都是无往而不利足见这面金牌大有来历绝非寻常之物。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有心查明此物的来历便从怀中取出金牌道:“帅兄我有一事请教这令牌究竟是……”雄鹰招展在前帅金藤复又大惊失色

    嚷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战栗趴伏不敢言动。卢云点了点头已知义勇人领所言为真杨肃观确实自号“修罗王”并非虚言杜撰。他有心多探一些内情便蹲了下来附耳道:“仁兄这黄金宝令有何功用?你可知晓?”帅金藤心里有些害怕不敢言语卢云蹲了下来抚了抚他的背心低声道:“你别怕我只是考考你而已。跟我说这令牌有何功用?”帅金藤低声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卢云沈吟道:“必入我门?何意也?”

    帅金藤头顶触地拜伏道:“爇顶立誓以昭赤诚。”卢云微微沈吟所谓“爇顶立誓”指的便是和尚头顶的香疤。释门中人为显向佛之心往往自残肢体或烫出香疤、或自燃一指蒙古南侵后此风更炽天下僧尼无可例外。看来“镇国铁卫”仿效此风便以烙印爇身做为入门之誓。卢云反复察看手中的黄金宝令只见手中的令牌正面阴刻一只雄鹰双翼全展背刻“镇国铁卫”四大篆字瞧这形状模样岂不与伍崇卿、胡媚儿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卢云心下大惊这才明白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烙印是由何而来了?无论是伍崇卿、还是胡媚儿当他们入门立誓之时都曾被这块令牌烫出了疤痕依此看来此印象征了“大掌柜”的无上权柄竟为“镇国铁卫”的根本之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看这令牌至关重大当足以号令天下一切“镇国铁卫”胡媚儿却为何要交给自己?莫非这是她偷来的?可当时听她说话言语里尽是对自己的不满倘若她知道所交之物便是这“阿修罗王令”应当多方提点才是怎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卢云呆了半晌暗道:“难道……她也不知道信封里藏了这面令牌?”

    卢云越觉得奇怪了更有心问个明白便提起了手中金牌问道:“帅兄你方才说这令牌是……”帅金藤战栗叩寒声接口:“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卢云曾浏览佛经自知这“阿修罗王”也是天神曾为征战之故质疑佛祖似神而非神似人而非人却不知杨肃观为何对这名号情有独钟?他满心疑窦竟不知从何问起凝思半晌方才道:“帅兄何谓修罗王?”帅金藤提起手来朝唇上一抵轻轻“嘘”了一声。竟是个“噤声”的手势。卢云心下错愕不由左右张望不知是否有人窥伺在旁可瞧望半晌不见有人。便又把话问了一遍哪知帅金藤还是不一语仍旧抵指在唇也不知是装聋做哑、还是心存畏惧?卢云抚了抚他的背

    心柔声道:“别怕有我在这儿天下没人伤得了你。快跟我说何谓修罗王?”话声未毕帅金藤又次提手起来竖指唇边再次“嘘”了一声。卢云心下沈吟忽然醒悟过来想到了八个字:“修罗王临、天地噤声。”正是适才帅金藤顶礼膜拜时的颂言。“噤声”乃是一个佛门境界如来入灭前曾言:“我此生未曾说一字”此即“无有名相、不立文字”以无言胜有言以无声破有声从此成为禅宗根本妙谛。禅宗不立文字讲究以心印心不凭言语。是以他们的法场往往静谧异常上起师父宾客、下至弟子火工万物一律噤声。杨肃观亦然他的话一向很少卢云与他相识虽久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教化人心的大道理。又因他生得俊美不认得他的人多以为他是个“风流司郎中”专于温柔乡里打滚毫无大志。其实此人坚毅果决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这才一统朝廷三大派成为“镇国铁卫”的创始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手里的“修罗王令”只在反复踱步思索杨肃观的用心。返京以来身边事情全都蒙蒙隆隆义勇人是谜杨肃观是谜一层又一层包围了自己不免让他坠入了五里雾中。卢云仰起头来望向身边高高的围墙容情转为肃穆。看那高墙之后便是杨家老小的世界不仅杨肃观、杨绍奇兄弟连顾倩兮、阿秀也住在里头。若要探知“修罗王”的心意也只能进屋里一趟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搀住帅金藤道:“上有喻请您起身。”

    “遵命!”帅金藤跪了半天登时高高一跳双靴一并便又站了起来。卢云道:“帅兄我要入府去了你可以带路么?”帅金藤微微一愣:“大掌柜这……这是您家啊您……您怎么还要小人带路?”卢云自己也尴尬了俊脸一红低声道:“这……我……我也不清楚……”卢云老实惯了明知自己答非所问仍编造不出什么谎话天幸帅金藤是个傻的心中立生异想:“对啊不愧是大掌柜连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定是每日里三过家门而不入了!”昔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连儿子都不认识他想来大掌柜为国为民定是八过家门、九过家门直接住到外头去这才不认得回家之路。正敬佩间忽然又想:“不对啊他如果是大掌柜平常家里泡茶的那个是谁?”转念一想立时恍然大悟:“啊!是替身!难怪大家都说他夫妻俩感情不好原来那个是假冒的!”他越想越觉道理自知大掌柜为国为民老婆小孩都托别人照顾了一时又是景仰、又是钦佩忙道:“大掌柜快请这儿来。”难得可以替大掌柜做点事帅金藤自是大感光荣谁知走了几步卢云却还在巷口徘徊忙赶了回来焦急道:“大掌柜您别每日里为国为民的偶尔也要回家歇一会儿快来吧。”卢云醒了过来忙道:“是……我……我这就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踏入了巷中心中暗暗感慨:“时光好快上回来到杨家我还只三十岁哪。”卢云年轻时也曾赴杨府作客当时杨府上下还居于大明门畔家中主人则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杨肃观也不过是个兵部郎中至于卢云自己当时更只三十出头还在秦仲海麾下参赞说来自己与顾倩兮二次巧逢也是在杨府里。多少年了顾倩兮始终在一栋大宅子里一墙之隔永无相见之日如今自己总算要闯进去了。卢云微起感伤之意已是思绪如潮帅金藤偷偷打量着他忽道:“大掌柜您很多年没回家了是吗?”听得“家”这一字卢云心中一热眼眶微起湿润帅金藤忙递来一块手帕道:“大掌柜别哭了。一会儿就到了。”

    卢云醒觉过来忙擦拭眼角便又咳了几声略作遮掩道:“帅兄你……你投入镇国铁卫很久了么?”帅金藤忙道:“大掌柜帅兄二字小人担当不起请您以后称呼小人的官职吧。”卢云咳道:“你……你的官职那……那是……”帅金藤忙道:“副统。”卢云停下脚来讶道:“何处的副统?”帅金藤腼腆地道:“锦衣卫。”这回轮到卢云惊嚷了起来:“什么?你……你官拜锦衣卫副统领?”那帅金藤虽说疯疯癫癫可想起自己当了大官还是有几分得意害羞道:“谢大掌柜提拔。”景泰朝廷里有句话称作“内禁外锦”一是禁卫军一是锦衣卫二者洞见观瞻。当时锦衣卫统领更是大名鼎鼎的“安道京”此人笑里藏刀见风转舵号称天下第一大猾头这才能与柳昂天、刘敬等众多朝廷势力周旋。孰料十年过去这个“锦衣卫副统”却成了一个傻瓜除了背书念经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卢云满心错愕:“帅副统你……你既然身居要职怎不去官衙批公洽案?却来此地游荡?”帅金藤茫然道:“官衙?什么官衙?”这话却把卢云问倒了只得改口道:“你……你下头管着多少人?”帅金藤讶道:“就我一个人啊。”卢云骇然道:“什么?就你一人?你……你不是锦衣卫副统领么?怎没一个部属?”帅金藤疑惑道:“大掌柜……是您说锦衣卫浪费公帑藏污纳垢这才裁掉大半人的您怎又忘了?”闲话之中卢云总算也明白了道理原来这

    帅金藤是个“空头副统”占缺不管事。

    想来有他坐镇锦衣卫哪怕“锦衣卫”里高手再多、人材再广也等于让人点上了死穴即便诸葛亮前来投效怕也难起政潮。“镇国铁卫”自也能高枕无忧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年的锦衣卫如今成了朝廷的破落户不堪闻问。眼看卢云凝思不语帅金藤忙道:“大掌柜您怎么又不走了?您不想回家了吗?”卢云忙道:“不……不是……”当下加快了脚步便朝巷中深处行去。眼前这条巷弄弯弯曲曲越向深处越阴森狭窄两面尽是高高的围墙过去卢云来过杨家一次到的却不是这栋宅邸。想来杨肃观升官之后方由大明门迁来此地。杨家当年的故居甚是整齐格局恢弘远比眼前这栋宅子气派只不知杨肃观为何中意眼前这栋官宅?他茫茫思索正走间突见围墙脚边有处记号俯身来看却是只扬喙振翅的猛禽鲜血所绘凄厉生动岂不便是“镇国铁卫”的印记?卢云心下一凛便又停步下来道:“帅副统这围墙后头是什么地方?”

    帅金藤茫然道:“大掌柜这墙后便是废院啊您忘了么?”卢云愣住了:“废院?”帅金藤颔道:“是啊为了看守这处地方您从客栈里抽走了大批兵力还把自己的六甲兵调了出来四当家劝了好几次您都不听哪。”卢云越听越奇索性飞上墙头亲眼瞧个明白。来到围墙上凝目去看只见墙后是一大片空地林枯叶凋厚雪严实却是一幅隆冬之景此地真如帅金藤所言乃是一座道道地地的“废院”。除开满地枯枝落叶见不到一点建筑却不知杨肃观为何要遣出重兵看守?卢云心下暗暗纳闷看杨肃观做风稳健绝非故弄玄虚之人此地若无玄机他绝不会大张旗鼓调兵驻守。依此看来这院子必有什么古怪。卢云沈吟半晌转朝四遭望去此时他居高临下整座大宅尽收眼底只见这宅子建筑开阔形如一个正圆脚下窄巷却是蜿蜒曲折从中横穿竟将好好一栋府邸切成了两半北边是一片空地荒凉无人;南边却是炊烟袅袅花木扶疏盖满了建筑想来杨家上下人等都住在那儿。

    看这栋大宅建筑如此古怪好似暗合什么阴阳五行之理却又看不明白。卢云怔怔站在墙头顺延围墙去望但见南北两墙愈逼近巷弄也愈狭窄到了巷底深处两面围墙渐渐交会竟尔化作了一栋精舍。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帅副统胡同底有栋房子那是什么地方?”帅金藤笑道:“那是您的书房啊。”卢云愕然道:“书房?为何……为何要建在那儿?”帅金

    藤笑道:“您太久没回来啦大伙儿都说那书房是拿来镇邪的。”卢云喃喃地道:“镇邪……”看这大宅活像是一面太极图一墙之隔南面生机盎然北面却是沉沉死寂彷佛便是阴阳两个境界。他微微凝思心下不由一阵悚然:“这……这北面是阴宅?”

    阴宅者坟墓也亦即死人的居所莫非这“废院”是杨家祖上的风水兴旺之地?这才不容外人靠近?卢云暗起疑心他凝视那栋精舍正出神间忽然一阵寒风吹入废院扫开了满地枯叶隐隐现出什么东西。他急运眼力定睛细看不觉咦了一声暗道:“水井?”卢云真是愣住了看这精舍是杨肃观的书房书房外却有一口古井位置恰在围墙正中与精舍相对莫非帅金藤口中的“镇邪”意即在此?卢云喃喃忖忖正猜测间突然耳边响起了孩童的呼喊:“大赢家!大赢家!”卢云睁眼骇然却也想了起来昨夜自己与“义勇人”会面时曾与灵智方丈、韦子壮等名家连手救治了一名小孩便是阿秀的顽皮小友“胡正堂”。据说这孩子曾溜到杨家废院去却无端受到惊吓竟至神智错乱就此疯癫。不正是掉落到一口古井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正要跳下墙去到水井边儿看个明白却听废院里传出尖锐哨响刺耳之至卢云连忙定住了身形只听四下汪汪之声大作整条街上的狗儿全吠了起来。他掩住耳孔疼道:“这……这是什么声音?”帅金藤从腰间取来一只小笛子笑道:“这是五里笛啊。只有狗和武林高手才听得见。”

    正说话间哨响更加尖锐四下传来啪啪几声击掌废院深处闪出几条人影身法迅捷必是武功高强之士一朝自己狂奔而来。卢云吃了一惊已知自己暴露了身形忙纵下墙来低声道:“这些是何方神圣?”

    帅金藤笑道:“大掌柜又要考我啦这些是值日六甲您安在废院的守护官啊。”卢云喃喃地道:“值日六甲?他们……他们武功厉害么?”帅金藤摇头道:“这『六甲兵』武功不行单打独斗全不是卑职的对手。可六个同时出手一招内便能要了小人的命啦。”

    卢云惊道:“何以如此?”帅金藤讶道:“大掌柜他们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啊怎好问我呢?”笛声越加紧蹙连南面屋顶上也有人影穿插方位对调直朝后巷逼近而来。卢云心道:“麻烦了恐怕要硬碰硬了。”卢云曾听“琦小姐”提起这“镇国铁卫”下辖六名当家各有所司艳婷、琼武川、巩志、灵真莫不列名其中。至于这个“六丁六甲”好似是屠凌心带队。一会

    儿双方若要大打出手自己固然无惧可再要潜入杨府却不免难上加难了。正踌躇间墙上黑影乍现四面八方纵落六条人影前三后三人人黑罩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已将自己团团包围。这批“值日甲兵”来势奇快卢云想要退出已然迟了一步天幸帅金藤还守在身旁霎时“啪”地一声双靴并起沈声道:“三界之中。”帅金藤说出了切口正等着同伴答腔那六人却只高举兵刃围着卢云打转如临大敌。帅金藤手按血琵琶怒道:“你们为何不说切口?莫非是怒匪乔装的么?”客栈中人向喜黑罩遮面藏头露尾若有人想乔装蒙混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眼看“值日六甲”目光迟疑帅金藤怒道:“快说!三界之中下句是什么?”一名甲兵微微咳嗽低声道:“六道之上。”帅金藤点了点头又道:“百姓在前。”那人答道:“皇天在上。”帅金藤高兴地道:“果然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值日六甲同步踏上齐声怒喝:“快说!你背后那人是谁?”听得此言帅金藤先朝卢云鞠躬随即仰起头来狂笑三声最后竖起食指朝天上指了指不忘重重暴哼一声示意凶狠。众甲兵呆了半晌不知他在凶些什么?人人顺延手指仰头望天却见到了朗朗晴空檐檐白雪余无他物不觉疑惑道:“这……这是干什么?”“还不懂么?”帅金藤暴怒道:“他便是咱们客栈的……”话还在口却听卢云咳道:“我……我是帅先生的朋友想来府里找点活干。”帅金藤咦了一声不知“大掌柜”好端端地为何要隐瞒身分?待见卢云连使眼色不觉恍然大悟心道:“哎呀!大掌柜又要微服出巡了!”忙改口道:“是是是这人想来客栈里投店你们放他进府吧。我一会儿会带他去见四当家。”

    一听求官的来了值日六甲便仰起脸孔鼻哼傲然:“原来是来投店的啊那咱们得先审查审查。小子你有谁荐举呀?”帅金藤指着自己的脑袋欢笑道:“我!”值日六甲嗤嗤冷笑正想嘲讽几句却见帅金藤目露杀气面色颇见不善只得闷吭一声道:“好……好吧既然有人荐举身家应还清白你有啥本领这就说吧。”卢云谦逊道:“几位大哥抬举了。小可无甚本领只想蒙口饭吃。”卢云年轻时心高气傲每逢求谋差事总要洋洋洒洒、大作文章如今年岁已长便也学了客套几句正等着六甲兵说些应酬话孰料六人面色铁青暴怒道:“什么?混饭吃?你当客栈是什么地方?专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说着围住了帅金藤齐声痛斥:“

    二十三!你为何荐举一个废人过来?想要尸位素餐放到你锦衣卫里去!”帅金藤呸了一声还未反唇相讥卢云忙改口道:“几位大哥误会了在下其实粗通文墨写字尚称工整可以帮着记帐做活。”众甲兵头仰得更高了冷笑道:“原来是个文抄公啊那你投错房了去找六掌柜吧他那儿要写字的。别来咱们二楼占地方。”陡听“六掌柜”之名卢云却也想不起此人是谁总之不是巩志便是罗摩什只得改口道:“大哥们有所不知其实在下除开笔墨另还学过几天拳脚身手尚称灵便。”“尚称灵便?”六甲兵齐声狂笑:“小子在咱们六兄弟前说这话小心要溅血的。”

    帅金藤怒道:“放肆!真想寻死么?”六甲兵惊得呆了听得一人骂道:“谁找死了?看招!”一拳击出便朝帅金藤的鼻梁而来看此拳缓慢无力稀松平常帅金藤自也不怕正要出手去挡突然双膝微痛两腋一麻左右两名甲兵趁隙出手已将他制压在地。卢云心下一惊看帅金藤虽然名气不响实则武学根柢深厚纵然遇上了名门大派的掌门亦有自保之道岂料双方动手不过一招便已受挫倒地?卢云更不打话径自提掌来救便朝一名甲兵腕上搭去那甲兵反手来格才与卢云的手臂相触便如触到了一只大圆轮身不自主间竟已凌空翻转过来。这招隐带切转正是“正十七”手法那甲兵重心已失已成头下脚上之势卢云一把提起了帅金藤正要将他带开突然四面八方劲风传到在那名甲兵的率领下六人竟同时反攻。

    卢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觉自己身前背后、左侧右翼、头上脚下六方同时遇险这几人出手时机竟是搭配得妙到颠毫几无破绽。卢云自知避不开索性也不闪躲了扎下马步双掌对开一掌向天提起另一掌顺势向下却是“正十七”的变招:“化圆为方”。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这招掌法并非一昧借力使力而是以方造圆立盾设身。敌手无论从哪个方位来攻必会先行碰上卢云的手臂果听“啊呀”迭声四名甲兵让卢云的微力一带莫不半空翻转一圈摔跌在地却于此时又听“砰”、“砰”几声大响背后两名甲兵出拳来袭卢云凝功在背内力反震之下瞬将二人弹了开来重重撞上了围墙。

    一招之内卢云便已大获全胜帅金藤亢奋喝采手指六名甲兵大声吆喝:“谁放肆了?以后还敢说嘴不?”众甲兵齐声骇然:“好样的……内力深得不象话二十三你……你从哪找来这等硬手?”“哪儿找的?”帅金藤冷冷一笑伸手向天

    上一指狂怒道:“懂了吧!”六名甲兵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吭气只管肃立墙边恭送高人离开。卢云低咳几声脚下虽已迈步目光却仍瞧向六甲兵心下暗忖:“这……莫非便是『六道阵』?”适才电光雷闪间卢云已与六道初次对阵一招内便击退了六甲兵他看似赢得轻松其实不然他身上连中两招以招式而论他的“正十七”无法同时守下“六道”若非内功深厚已极将敌人反震开来此刻倒在地下的便是他了。“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倘使方才的对手是杨肃观本人抑或六甲兵携刀带械双方谁胜谁负卢云自己心里有数。

    经得此战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自知六道阵为天绝神僧毕生心血精微妙奥堪称少林寺镇寺之宝自己要再次潜入废院之中必得谨慎从事。

    揭过了事情两人又朝巷内行去过不多时南面围墙炊烟袅袅现出一扇门想来已到后厨。帅金藤推门而进只见厨房里满满的全是人老家丁、俏丫嬛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帅金藤一身黑衣手提铁琵琶一手还拿着黑面罩望来好似恶鬼模样。灶旁的厨子婢女见了却也没声惊呼人人手提菜刀剁剁连声。“帅副统!”一名管家走了过来笑道:“早啊。”帅金藤双手贴紧裤缝将膝一并碰地大响传过正要提声暴喊却见众家丁回头瞄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低声道:“大家早。”

    正说话间却听几声嘻笑:“色鬼回来啦。”卢云撇眼一看角落里几名丫嬛掩嘴窃笑正是方才巷外见过的那几名姑娘。此地是杨家后厨随时会撞见熟人卢云自是全神贯注不敢有失。正防备间忽见几名丫头窃窃私语嘴角带笑眼光全望着自己。卢云急急转头却又是一名老嬷嬷慌张低头、拼命洗碗卢云心下大惊这才觉大事不妙正想闪身逃出却听管家讶道:“帅副统这位是……”

    卢云仪表英挺走到哪儿都显眼一时暗暗害怕就怕让人认了出来。帅金藤却是暗暗笑自知这些笨蛋看惯了替身见到了金身本人反而认不出。当即笑道:“这位是新人。武功很高。”听得新人来了众丫嬛低呼一声纷纷转头来看一名老嬷嬷侧头打量卢云伸手朝他背后拍了拍笑道:“又有新侍卫来啦?我是张妈大哥您贵姓呀?”帅金藤是黄齿鼠面之徒平日受尽婢女嬷嬷排挤如今见“大掌柜”广受欢迎自是暗叹在心:“还看不出来么?他便是大掌……”陡听卢云低咳一声自知失言忙改口道:“他姓『大』。”

    管家茫然道:“姓『大』?这可又是个罕姓了不知如何称呼?”帅金藤祖上姓“师”让晋武帝砍了一刀后便改姓“帅”此姓已非常见孰料又弄了个怪姓出来?正支支吾吾间那“张妈”已然笑了起来:“怎么称呼啊?当然是『大哥』啦。”“大哥哥!”众丫嬛笑成一堆纷纷围了过来眼见诸女娇俏可爱神情友善卢云自也不好太过冷面正想一一拜见忽听角落传来娴雅嗓音笑道:“是哪位大哥来啦?瞧你们高兴的?”这话声不怎么卷舌隐带一抹扬昆腔听到卢云耳中却如响起了一阵晴天霹雳。

    “少奶奶早。”众丫嬛转身见礼颇为恭敬。帅金藤回头去望却见一名女子掀开门帘正是顾倩兮到了。卢云惊惶不已也是怕她见到自己赶忙便要转身也是闪避得急了竟尔撞翻了碗筷。当琅一声眼看碗筷落地便要摔得稀烂帅金藤立时半空接住随即双靴一迸啪地一声大响向上起跳暴吼道:“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

    正要叩拜见面前却多了一盘热包子听得顾倩兮问道:“吃过早点了么?”

    帅金藤慌道:“夫人别客气咱们……咱们公务在身……”顾倩兮道:“朝廷命官也得吃饭。”包子硬塞而来帅金藤也不好不接只能胡乱捡了一个握在手里暖暖的甚是窝心。顾倩兮侧过头来瞧向帅金藤身后道:“那位『大哥』呢?一起吃些吧?”卢云背对情人激动之下早已热泪盈眶两旁丫嬛围了过来笑道:“这位大哥这位可是咱们杨家少奶奶喔!你想在府里讨饭吃便得好好伺候她。”那张妈也笑道:“快过来磕个头吧一会儿领些打赏也好买酒喝。”眼看“大掌柜”身陷重围已是插翅难飞帅金藤暗暗偷笑正要看他如何应付老婆猛听“砰”地一声后门无缘无故开启似有一股妖风吹了进来。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转头去望正察看间忽听众丫嬛“咦”了一声道:“大哥哥呢?上哪儿去了?”管家茫然道:“是啊方才还站在这儿啊?”帅金藤转头急看惊见背后空山寂寂“大掌柜”竟然消失不见了。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凭空消失了?耳听众人惊呼出声帅金藤却吞了口唾沫想来“大掌柜”太久没回家怕被太座吼骂也只能逃之夭夭了。一片哗然间帅金藤已给管家叫去查问了。丫嬛们则是惊疑不定一时开碗柜、探水缸四下追查“大哥哥”的下落屋里议论纷纷顾倩兮却未作声看她恬静悠然一如平常只管打开了蒸笼察看菜肴眼角却悄悄挪向了门外不见倏瞬……鲤鱼池畔一片寒寂琼

    芳怔怔坐在房里打量面前的陌生女子。

    这女人是谁呢?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垂落了半边黑正自羞怯怯地望着自己。眼看陌生女人来了琼芳惊讶地瞧着圆镜呆呆抚着自己的脸蛋镜子里的美人儿也抬起手来轻柔抚面模样娇滴滴的好生秀气。

    琼芳呆住了整整骑了十年马舞枪弄棒、金戈铁马的北国阁主如今成了这模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收紧了拳牙关微咬怒眼圆睁猛地撇眼过去惊见镜中那位姑娘轻咬贝齿含羞侧脸望来竟是美极了!不管用纵使张牙舞爪也洗不掉这身皮色。因为这是天生的这个“芳”字不是血气方刚的方而是沁香袭人满庭芳。少阁主的戾傲一不见踪影只剩这个美人儿。琼芳惊艳于自己的绝色竟然脸红心跳起来。琼芳不是没穿过女装孩提时候她也常偷穿娘亲的衣裳提眉笔、抹红妆对着镜子欢然得意蹦蹦跳跳一番待到娘亲谢世后琼芳找不到她的裙裳穿得便少了。到得十岁上父亲骤然而逝琼芳索性把小女儿的衣裳全数烧掉换上父亲的儒装乃至于今日。琼芳痴痴望向镜子只见镜中那位美女凝望自己双眼一红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顾倩兮?她是什么人?她又知道什么?凭什么劝自己换装?琼芳擦去泪水站起身来她才不要穿女装也不想以此示人。她学了爹爹生前的模样负手昂然行走正想提袖抹去面上的胭脂突然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竟让她身子微微热。

    好想让那个人看一看让他明白自己有多美……

    琼芳香腮晕红坐理红妆只见镜中那位美女轻抚面颊如痴如醉羞涩得像是要掀起盖头来。琼芳身子好热好热她又羞、又喜、又烦、又躁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慢慢低下头去正要用力甩甩头猛然想到楼下那幅面担不由全身剧震心里已是凉了一大半。

    适才她亲口问过顾倩兮楼下的面担是何来历可是顾倩兮不说。琼芳心里知道顾倩兮一定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不会这般打量自己。脑海里浮现出顾倩兮秀美自负的脸蛋。琼芳怔怔坐倒呆呆望向眼前的铜镜只见镜中的女人一脸无奈像是在恨着什么又像是在妒嫉什么她不敢看着自己也不晓得日后该何去何从她只能奋力扯下自己的花钿趴在几上放声大哭起来。正哭间突听一名小孩惊讶道:“狂了。”又一人道:“是啊哭起来了。”琼芳悍然抬头厉声道:“谁在说话?”眼前站着一大一小满面骇然地望着自己那黑脸矮小的自是阿秀无疑一旁另还有个白面修长的

    却是二爷杨绍奇来了。琼芳微起诧异还没来得及说话了便听阿秀笑道:“可怜啊照镜子照得哭了一定觉得自己太丑了。”“大胆!”琼芳重重朝几上一拍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阿秀吓了一跳没料到琼芳如此威严当下拔腿直冲听得哎呀一声一路滚下了楼梯摔到下头去了。阿秀滚得好快转眼消失无踪却把杨绍奇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全身抖满面惊白颤声道:“你……你别生气……大家有话好说……”

    琼芳是练家子杨绍奇却是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掌拍落杨绍奇少说得躺个三五天她怒目而视压下了满腔火爆森然道:“杨二爷你擅闯女客内室不嫌失礼么?”杨绍奇自知理亏忙低头垂手细声道:“是……这是杨二的不是……”琼芳冷冷地道:“亏你还是进士出身这般擅闯大嫂居处复又窥视女客就这么两句话应付便想蒙混过去了?”

    杨绍奇是官场新人昔日虽也拜会过国丈却与琼芳无甚交情害怕道:“素闻琼阁主豪迈磊落不拘小节慷慨有丈夫之气杨二……仰慕已久是故冒昧拜见……不想……不想女中尧舜亦红妆……”琼芳陡听话外有话便又回过头来未一词脸色却沈了下来。道:“何谓『女中尧舜亦红妆』?杨二先生还请指教了。”阿秀本已爬上楼来一见这幅脸色不觉又是一惊忙道:“我……我先走了……”阿秀拔腿就跑杨绍奇却还在飕飕抖料知自己又说错话了。琼芳沈声:“杨二先生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你若不喜女子当政握权何妨说出来?”琼芳不是普通人她家累代公卿谈吐举动皆有威严一旦板起脸来杨绍奇自是不敢逼视只能拿出了科考的本事小心回话:“启禀阁主……鄙谚有言盗不过五女之门、仆不弃孤子之家……女尧舜当政此天下大治之兆。杨二心悦诚服何来不喜?”

    琼芳听他掉起了书袋自也不愿示弱便道:“说得好。尧舜当政不分男女都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杨绍奇拼命点头:“阁主英明、阁主英明。女中豪杰是也。”琼芳露出底子了。古时生女者家贫连生五女之家必然困苦清寒衣食无着是以“盗不过五女之门”连小偷也不肯光顾了。暗喻帝王蓄积后宫之女必使国贫。至于那句“仆不弃孤子之家”更是不怀好意。琼芳装模作样学问却不过尔尔杨绍奇自是心中暗笑拿了张凳子正想坐下琼芳却已转过身去面向窗外道:“君子非礼勿坐杨二先生劳驾你回避则个。”

    耳听琼

    芳下了逐客令杨绍奇俊脸苍白:“阁主你……你心情不好?”琼芳不置可否只把脸望向了窗外意思自是要他快滚。这杨绍奇天生便有女人缘不论老少美丑、只消见了他的面莫不话匣子大开唧唧呱呱大为投缘可琼芳却是不怒自威若要与她东拉西扯、聊些少女玩意儿怕会给打得吐血他低头苦脸道:“琼阁主你要是心情不好不如让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么?”

    琼芳心里有些烦了冷冷便道:“不必了留给你嫂子听吧。”杨绍奇细声道:“我嫂子听过了。”琼芳森然道:“留给你哥听。”杨绍奇长叹一声:“你想害我挨打么?”这话毫无来由自让琼芳有些意外却听杨绍奇道:“这笑话是说他的。”听得此言琼芳忍不住低下头去露出了笑容正要笑出声来却又觉不对便转回头去冷冷地道:“无聊。”

    杨绍奇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气馁只在房里徘徊绕行。琼芳坐在几前眼见杨绍奇没住眼地偷看自己行径宛如登徒子不觉脸色更沈正要怒赶人杨绍奇却也乖觉只急急奔向门口似要告退了。君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眼看杨绍奇逃走了琼芳放下心来便欲转回头去突听脚步声响杨绍奇竟又匆匆跑了回来搬了张板凳眯眼笑坐模样可爱。琼芳愕然半晌道:“你……你想干啥?”杨绍奇笑道:“没事。练练脚力。”琼芳忍无可忍暴怒道:“杨二!你在你大嫂面前也是这般没正经么?”正等着杨绍奇惊惶逃走却听他长叹一声摇头道:“那得瞧我大哥在不在家了。”琼芳微微一怔推敲话意霎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杨绍奇大喜道:“笑了、笑了逗得你笑了。”

    琼芳噗嗤又笑眼波流动打量着杨绍奇只见此人肤白胜雪样貌确实斯文只可惜行不正、坐不端轻浮孟浪八成常骗着女人。心中便想:“这姓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和他啰唆。”她生出了戒心便想拿点威严出来把袖子一翻正要取出折扇却觉怀中空无一物杨绍奇应对也快便递来了一只春草圆扇笑道:“拿这个吧轻罗小扇扑流萤多迷人?”“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琼芳听他把自己当成了宫女霎时心下大怒霍地起身正要将人撵出去杨绍奇却又匆匆站起自行逃了开来。琼芳想要追他却又觉得有失身分哼了一声复又坐下孰料那杨绍奇竟又奔了回来如兔子般随侍在旁。琼芳实在忍无可忍暴怒道:“你是三岁小孩么?”杨绍奇慌道:“你……你别老是生气我听说你来了便想来瞧瞧你没有

    恶意的。”琼芳森然道:“我有何好看?”杨绍奇眨着一双俊眼茫茫地道:“你……你好看得紧。”琼芳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贫……”

    还没说出那个“嘴”字杨绍奇身子向前一倾突然吻了上来。琼芳尖叫一声自然而然向后一退正要出掌打人脚下不知怎地绊到了凳子摔到了床上。杨绍奇忙趴了过来惊道:“跌伤了么?”这不趴还好一趴之下两人迭抱一起呼吸可闻。琼芳又羞又怒大声道:“你做死么?”跳起身来出掌痛击已然动上了真怒。杨绍奇晓得琼芳身怀武功一拳打来没死也去半条命忙避到凳子后头琼芳喝地一声转身来追杨绍奇拿出吃奶的气力向左急奔琼芳裙影飞动朝左捕捉他又望右去逃绕着凳子直打转。

    琼芳气得炸了她一身好功夫偏偏在这斗室中全然无法施展。突然心中一动提起脚来正要将凳子一脚踢翻说时迟、那时快杨绍奇哎呀一声向前滑了一跤竟又扑到琼芳身上。两人滚到床上去了杨绍奇好似自知不对居然还拼命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见你撅着嘴儿好生动人忍不住就……”琼芳大吼一声举脚来踢这男人逃命功夫着实了得便又急急跳起退到板凳旁双手置膝正襟危坐。琼芳气愤不已不知这人是学过奇门遁甲还是自己太笨居然奈他不得大声道:“混蛋!”左手朝床板一拍砰地一声牵动了掌心伤处疼得她弯腰俯身泪水险些流了下来。杨绍奇见她哭了自也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怎么啦?”正要靠近察看猛见琼芳右手探出将他按到了床上媚眼凶瞪:“再跑啊?”这回琼芳在上、杨绍奇在下躲是躲不掉了琼芳冷冷一笑正要赏他几个耳刮子忽见杨绍奇嘻嘻直笑好似挺开心的。她啊了一声方才觉自己压在这男人身上二人四目交投呼吸相闻忍不住心下大羞嘤咛一声便又逃下床来。

    杨绍奇嘻嘻一笑:“终究还是你怕我啊。”琼芳还真有点怕他嘴上却不肯示弱大声道:“我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杨绍奇笑道:“怎么?国丈会差人来杀我么?”

    琼芳冷冷地道:“杀鸡屠狗焉用牛刀?”杨绍奇心下醒悟忙道:“对啊苏大掌门会来报仇的我怎给忘啦?”苏颖本是华山掌门号称“三达传人”天资奇高尤精术算倘使听说杨绍奇调戏他老婆随手一剑就结果了哪容得此人放肆?念及苏颖琼芳神色转为忧伤坐回了床上抚衣束嘴中却没言语了。杨绍奇何等聪明一见她的

    神色便晓得她与苏颖有些麻烦。他咳了几声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是吧?”琼芳一提此事就烦她别开头去不置可否杨绍奇又道:“我收到你的帖子啦听说你月底纳采二月十七完婚对吧?”琼芳大声道:“犯不着你管。”

    杨绍奇见她生气了便又软语相缠:“好啦好啦你别板着脸啦亲个嘴儿又不会死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琼芳恨恨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还不够?”

    杨绍奇苦笑道:“糟了咱们杨家四知全让你学去了。”他提起茶壶斟了一杯冷茶奉了过来低声哄弄:“小宝贝儿快别生气嘛要是苏大侠不娶你那就让你占点便宜我杨二娶你当老婆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东西?谁想嫁你?”反手一耳光挥出听得啪地大响这回竟然打了个正着。

    杨绍奇毕竟是进士出身五品郎中便皇帝要打他也得搬出祖规午门刑杖自己还得担个暴君风评岂能这般真打?也是这人肤色太白挨了一掌脸颊立现红肿琼芳忍不住满面错愕:“你……你不是挺能躲的?怎么不跑了?”

    杨绍奇摸着面颊哈哈苦笑:“不让你琼大姊抽上一记你会记恨的。”琼芳见他又来嘻皮笑脸不由又火了霎时美目怒镇:“谁要你招惹我?告诉你!想要我消气除非你下跪认错!”话声未毕听得“咚”地一响杨绍奇竟然提起长袍便在琼芳面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琼芳惊诧不已万没料到这人身为朝官竟然说跪就跪毫无骨气?正骇然间杨绍奇却不忘问上一句:“磕一个头够么?要不要再来一个?”琼芳哼道:“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没出息。”杨绍奇喜道:“看来气消啦。”直起身来坐回板凳当真是不痛不痒。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面前的杨绍奇却是蛮不在乎。看他手托下巴右腿迭坐一派地掉儿郎当。琼芳瞧了几眼忍不住摇了摇头:“杨二你和你大哥真是亲兄弟?”杨绍奇阴侧侧地笑了:“别问我去问我娘吧。”听得此言琼芳实在忍俊不禁终于笑了出来摇头道:“活到这么大没见过你这种男人。”

    琼芳此言非虚想她打小不知见过多少男子汉人人坐有坐姿、站有站相与她相伴的家臣如傅元影、许南星无一不是中规中举即便苏颖这般聪灵私下也是一板一眼条理分明似杨绍奇这般随性胡闹的倒还真是没见过。眼看耳光打了头也磕过了琼芳的气自也消解了几分便道:“好吧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便来找我。本阁主自会替你出头。”一听此言杨绍奇竟是喜形于色:“你此话当真?”琼芳嘿了一声拂然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巴结我啦?那方才还招惹我?”杨绍奇笑道:“你这话说反了吧。若想巴结你就得招惹你。”琼芳先是一愣随即醒悟释然她生性豪爽待友极是大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家大小姐。杨绍奇若有事相求绝不能一上来便磕头叩大献殷勤反会让她不屑一顾。还不如胡闹一场惹得她火冒三丈待得小姐脾气完了自也好说话了。琼芳晓得自己让人设计了拂然道:“算你有本事。你有什么事求我这便说吧。”杨绍奇支支吾吾:“我……我想求见……皇后娘娘。”琼芳微微一奇:“你想见我姑姑?为什么?”杨绍奇苦叹道:“这就叫『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个人想求见皇后娘娘却老被国丈挡着。他无计可施只能拿出一笔钱请我这个智多星想办法啦。”琼芳大为好奇:“有这种事?你收了谁的好处?”杨绍奇叹道:“天下第一富豪唐王朱郅。”琼芳啊了一声立时想起了朝廷虚悬的东宫大位忍不住摇头一笑:“怎么八世子这等大局就你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也想插手了?”杨绍奇苦笑道:“没法子我最近缺钱缺的凶什么局都得搅。活菩萨你行行好这就替唐王爷安排安排吧。”

    琼芳想也不想径道:“这事不必再提我姑姑平日不见外人。”杨绍奇忙道:“不是吧那我大哥怎么见得到她?”琼芳冷冷地道:“你凭什么和你大哥比?他是五辅重臣又有我爷爷陪着当然见得着她了。”杨绍奇忙道:“那……那咱们请你带路不也一样?”

    琼芳正色道:“杨二我实话实说吧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回立储案里我姑姑早有属意人选你便算带了朱郅进宫把你们两张嘴一齐说破了那也不管用。”杨绍奇皱眉道:“皇后娘娘有了属意人选?可是川王世子载志么?”琼芳轻轻叹息耸肩道:“好像是吧反正我爷爷一手安排谁也插不上手。”自从昨夜挨打后琼芳万念俱灰什么朝臣相争、宫廷恶战在她都是身外事永远不想管了。杨绍奇求恳道:“少阁主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大家交个朋友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谁也不吃亏……”琼芳没好气地道:“帮我?你有那个本领么?”杨绍奇露出深沈的笑容这神情一闪而逝随即搔头挠面嘻嘻哈哈起来:“大本领没有小聪明不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半夜跑到我家来定是和苏少侠吵架啦对不对啊?”琼芳懒得理他只管找来炭炉自行烧起茶

    来了只是她没烧过水自是手粗脚笨杨绍奇倒是殷勤便在一旁帮忙搧扇子低声道:“喂要不要我替你们做个和事佬?”琼芳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怎么?你和颖很熟?”杨绍奇搧着炉火笑道:“我是认得他至于他认不认得我那可不知道了。”琼芳哼了一声把扇子抢了回来:“滚远些。”杨绍奇叹道:“你又暴躁了。听好啦我虽和苏颖不熟可你别忘了我这人生得是一表人材男人看到我没有不吃醋的。哪天苏颖撞见你我有说有笑出双入对还不气得七窍生烟、目瞪舌僵了?到时他痛哭流涕到你家门口跪着求你回心转意你这大小姐岂不大大露脸了?”

    琼芳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了吧他那人最要面子想让他丢这个人下辈子等等。”杨绍奇俨然道:“男子汉的心思你姑娘家懂什么了?天下男人哪个不吃醋?不信咱俩试上一试……”正说嘴间忽听阁楼下传来欢声娇喊:“二表哥!”脚步声大作有人奔上了楼梯杨绍奇不觉起抖来了寒声道:“终于来了么?”琼芳眨了眨眼不知是什么人来了却让他怕成这模样?正好奇间那杨绍奇已在屋子里乱窜四下寻找逃生道路正要钻到床下躲避忽然一双小手伸来蒙住他的双眼欢然道:“二表哥猜猜我是谁?”琼芳本在喝茶一听此言险些把茶水喷了出来。斜目看去却见杨绍奇背后站了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想来是杨绍奇的表妹调皮欢笑:“快嘛快猜我是谁。”

    杨绍奇给人蒙住了眼彷佛瞎子一般只能苦笑道:“别闹啦有客人在多失礼。”那少女只知缠着杨绍奇什么都没留意陡然一个转头见到了琼芳不觉大吃一惊忙道:“你……你是谁?”琼芳喝了口热茶淡淡地道:“某姓琼单名一个芳字。”那少女呆了半晌她见琼芳貌美出众本以为是个杨贵妃谁晓得说话却似女匪头也是有些怕生忙转向了杨绍奇吵闹道:“小表哥快猜猜人家是谁!快嘛!”杨绍奇什么也见不到只能使开听风辨位的功夫沈吟道:“听姑娘的嗓音该是淑林妹妹吧?”那少女把手放了开来顿足娇嗔:“讨厌淑林是我堂姊她三十好几孩子都生了三个啦。”

    杨绍奇愕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晚睡得少脑子不清楚。嗯我猜猜你是……”说着双手合拍喜道:“我晓得了!你是淑静!”那少女瞪了杨绍奇一眼道:“她只有六岁。”两人对话有趣若此不免惹得琼芳噗嗤一笑杨绍奇也有三十岁了算是人家的长

    辈作弄了小表妹一阵便又换回了温颜笑脸道:“好啦、别哭、别哭淑怡妹子好久不见啦。越大越标致啰。”说着伸出手来在表妹脸上轻轻一狞神态甚是亲热。

    那少女原来是叫“淑怡”上头有个三十堂姊名唤“淑林”下头另有个六岁小妹称作“淑静”想来这家姊妹不脱一个“淑”字至于是否贤淑倒也难以猜测。琼芳想着想忽然庆幸起来天幸自己有这个罕见的“琼”姓一字盖头有仙则灵不然自己芳名阿芳怕也是一个下稍。

    杨绍奇逗弄表妹一阵便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法琅瓷盒塞到那少女手中道:“来有个小玩意儿送你。”那“淑怡”拿起瓷盒讶道:“这是什么?”杨绍奇笑道:“打开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淑怡轻启盒盖突然传出了阵阵乐声不由惊呼一声:“啊这盒儿会唱曲。”杨绍奇得意洋洋:“稀奇吧这是大食工匠造的乐盒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就只有这么一只。我冒了九死一生的大险从入宫贡品里专程为你偷了出来还敢说表哥对你不好?”

    那淑怡好生欢喜兜兜转了个圈笑道:“谢谢二表哥!”杨绍奇向来不做亏本生意送了重礼之后便又左右张望一阵附耳道:“淑琴人呢?没跟你一起来吧?”淑怡一边赏玩宝盒一边道:“我姊姊起了个大早就等着给大姑妈拜个晚年怎会不来?”琼芳听到耳中已知那少女还有个姊姊却是叫“淑琴”的。杨绍奇听得这名字却是微微抖颤声道:“你们……你们见到我娘了吗?”

    淑怡道:“大姑妈还在睡着。管家要咱们别去打扰。”杨绍奇松了口气看自己彻夜未归天幸母亲尚未起身当不至东窗事了正庆幸间忽听淑怡道:“表哥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就跟你明说吧你已经大祸临头啰。”杨绍奇茫然道:“大祸临头?什么意思?”淑怡道:“我姊被你气哭啦。”杨绍奇惊道:“我……我干了什么?”淑怡叹道:“你还装呢?你约她去香山玩儿害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卤了一大锅菜高兴得什么似的谁晓得你根本不在家害她一个人躲在偏厅里哭了一早上。”

    杨绍奇颤声道:“冤枉啊谁约她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字未出楼梯里走出一名姑娘手捧一只铁锅自是那位“淑琴”到了。看这“淑琴”约莫二十六七年纪面白如雪少有笑容她默默来到房中陡一见到琼芳不由为之一惊她瞪视琼芳良久又朝杨绍奇望了一眼将整锅卤菜搁到桌上慢慢坐了下来。琼芳见她招呼不打话也不说忍不住心下纳

    闷:“这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她却忘了自己今日身着女装秀娥粉黛艳惊四座难免惹人猜疑忌讳。场面不妙琼芳便咳了一声:“你们先坐坐我出去走走。”杨绍奇忙道:“等等我我也去逛逛……”话声未毕淑琴怔怔望着自己做的卤菜突然放声哭了出来。淑怡低声安慰姊姊:“姊别哭了、别哭了。”

    这“淑琴”说来可怜瞧她年纪老大不小奈何青春迟暮犹未出嫁必定受尽亲友奚落谁料到又遇上一个薄情郎?琼芳见她这般伤心便又想帮她了当下仰起脸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怡然道:“好香的卤菜啊!哪儿买的?”

    淑琴抽抽噎噎答不上话妹妹便帮着说了:“这不是买的是我姊亲手做的。”“亲手做的?”琼芳一脸惊叹忙道:“我可以吃些么?”淑琴擦拭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琼芳打开了锅盖挑了一块豆干出来亲尝一口大惊道:“真好吃!没吃过这般好的豆干!”那淑琴似没什么自信听得称赞却还担心着:“真的……真的好吃吗?”琼芳满嘴豆干嚼得渣巴渣巴响不忘大声笑赞:“好吃!还想再来一块哪!”便又挑了一颗卤蛋大口来吃闭眼叹息:“唉这般好厨艺的姑娘现今可不常见了……我要是男人啊非娶回家不可……”

    淑琴让她说中了心事眼眶径自红了想来平日受尽了薄情郎的冷落。琼芳哼了一声偷眼去看杨绍奇却见这人还躲在一旁装傻森然便道:“二爷……佳肴美馔一齐享用吧?”杨绍奇双手惊摇:“不了我……我吃过早饭了……”正推辞间便见琼芳微微吐纳似想运什么神功打人忙改口道:“好吧吃……吃些吧……”无可奈何下只能伸手入锅挑三拣四最后取了块豆干眼看色泽奇差模样难吃正想扔回去却听琼芳厉声道:“吃!”杨绍奇心下大惊脑袋直探入锅嘎吱咕嘟大口痛嚼起来。琼芳甚是满意含笑道:“好吃吗?”杨绍奇脑袋插在锅子里寒声道:“好……好吃……”琼芳笑道:“那还不谢谢人家?”锅里传来呜噎声似在偷骂粗口琼芳冷冷地道:“你说什么?”锅子里响起大笑声:“谢谢、淑琴妹子真是谢谢……”淑琴擦拭泪水笑道:“二表哥喜欢就好。厨房里还有一大锅都是为你卤的一会儿再给你端来。”

    “什么?”杨绍奇大惊失色赶忙抬起头来放声狂喊:“阿秀!阿秀!这儿有好吃的!快来啊!别让叔叔一个人吃完啦!”琼芳暗暗偷笑那淑琴却是心花怒放自知一切都是那陌生小姐的功劳她偷眼来看琼芳只

    见她状似清丽眉宇间却藏了一股气概彷佛男子汉似的不觉生出几分好感:“姊姊适才如有失礼处还请宽谅。”琼芳咳道:“好说、好说。”杨绍奇含浑地道:“她姓琼年纪比你小……”琼芳喝道:“给老娘吃!谁要你开口了?”

    眼看琼芳威严凶狠对杨绍奇尤其不假辞色淑琴更是敌意全消忙提起手来替琼芳理了理钿柔声道:“姊姊你的钿好别致做工真细……”淑怡也赞道:“是啊哪儿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这钿是顾倩兮的东西琼芳哪知什么来历?眼看两名少女一脸殷切琼芳却是心头毛转头去找杨绍奇却见此人鬼鬼祟祟直向楼梯口行去当下暴喝一声:“哪里走?”吓地一声杨绍奇脚下失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两名表妹大惊道:“二表哥受伤了!”小脚急踩正要追上杨绍奇狂喊道:“娘亲啊!”便朝楼梯纵下一路翻滚奔逃。

    三人奔下楼去吵吵嚷嚷不知伊于湖底。琼芳自是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也难怪杨绍奇有女人缘了这人脾气好为搏女子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乖露丑无所不为。今日一见果然也是个“风流司郎中”只怕不在乃兄之下。琼芳笑得喘了伸手入怀正想拿起折扇搧凉却是摸了个空。慢慢笑了几声便又坐倒床上。楼阁里静得怕人阿秀、杨绍奇都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怔怔望着镜子却见镜里那个女人神色孤单隐隐带了几分茫然。元宵已过自己也离开了爷爷日后如何打算总得合计合计。她叹了口气找出自己的儒生装想要换穿回去奈何衣衫已破却是让苏颖撕的。聪明的苏颖自负的大眼猫多少年来苏颖都是心里最聪明的男人他天才洋溢剑法更是机灵百变比起杨绍奇智慧绝不在人家之下只是他究竟怎么了?何时开始他成了这般粗心大意、这般地固执、顽硬、死心眼呢?

    相比之下杨绍奇是多么的潇洒随性与他在一起是何等的自在逍遥?若要让苏颖学着人家的模样为搏心上人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巧露乖他办得到么?

    办不到的。苏颖是个剑客世上只一件事可以让他又跪又求那便是他的无上宝:“三达剑”。没了三达他就废然若死自觉女人要遗弃他了、功名失了性命也没了。有了三达他又生龙活虎什么功名利禄、天下美女都是手到擒来又何须向谁下跪讨好?苏颖要的是剑有了剑就不愁没有女人。管她姓琼姓李、姓张姓王都不过是“天下第一”的犒赏罢了。琼芳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的

    思绪也清楚起来了。她怔怔支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到了卢云。卢云已经四十岁了他和苏颖不同他曾高中状元、也曾流放天涯早已抛弃了功名算得是退隐之人。似他这般豁达潇洒若要他向女人下跪捧在掌心里哄着、呵护着他肯么?

    甭想了大水怪自诩风骨凛然要让他绕着女人下跪打转丢丑卖乖还不如将他千刀万剐、午门刑杖打成一个瘸腿他心里怕还爽利些。说来杨绍奇真是个好男人一点脾气也没有相形之下卢云、苏颖都让他比了下去。这些人看似额角峥嵘、品貌出众其实都是假风流、尽愁镇日凄风苦雨一脸烦忧。唯独杨绍奇不学长俊嘻嘻哈哈这就叫“假迷糊、真风流”无怪姑娘们宠着他了。其实真仔细想想杨绍奇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脸皮厚些罢了真到了生死关头要他为姑娘们粉身碎骨他还不是与世间男子一样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怕还要摔上一跤了。

    人世间的情爱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琼芳微微苦笑只见窗外阳光普照春意盎然自己何必在这儿愁呆?她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行下楼梯忽然之间眼角一转竟又见到那幅面担。琼芳轻轻地“啊”了一声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生疼。她知道自己弄错了。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有个人挑起这幅面担从此不做官也不做侠人生一切只剩下“她”。为求使“她”平安喜乐别说要他下跪求饶装乖扮巧便算粉身碎骨他也能做到。

    “献身愿做万矢的”琼芳悄悄蹲下轻抚着面担到这一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好羡慕、好羡慕琼芳热泪盈眶她多么希望世上也能有人这样待她那她也愿意为对方粉身碎骨便算为他死了也不用让他知道。生平头一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的其实不多可惜她并不晓得此生能否找得到……琼芳抚着面担低声哭了良久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出了楼外。琼芳走了。这下屋里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只剩下那幅面担孤拎拎的坐在地下。忽然间角落处走出了一道黑影彷佛鬼魅现身般竟是无声无息。这黑影藏身暗处宛如躲入瀑布里的鱼精收敛了一身气息杨绍奇、阿秀、琼芳人人来来去去竟都没觉楼梯下藏了一人。黑影静静转头凝视琼芳的背影好似带了几分关切只是看没几眼却又转过头来瞧向地下的东西。一根扁担、两只木柜面担望来很是干净没沾多少油烟想来有人细心擦拭过了。

    那黑影蹲到了面担旁开碗柜、启碳炉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看他驾轻就熟好似他才是面担的正牌主人。琼芳身影已远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眼看四下无人黑影忽然好奇起来他小心张望瞧了瞧这处楼阁便悄没声地行上楼去那模样便如幽灵进驻古屋谁也赶不走了。

第八章

    正月十六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琼芳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此时她好似有所觉悟了只提起裙摆自在院子里摇曳闲晃。过去琼芳总觉得很怪为何女人走路老像母鸡啄米东张西望现下换上了花裙她总算也明白道理了。“呃。”花丛揪扯勾住了裙摆琼芳死命拖拉裙子快落下地来了她心头火起喀啦一声整株花木从中扯断残花败柳便附在裙角上如奖品般跟着主人走。不多时又有玫瑰伸手拦道一旁还有花草急于纠缠好似都想偷摸她一把。琼芳无可奈何只能提起裙摆学起了莲步细碎。大摇大摆十几年平日砍砍杀杀无所不为此时若要学人家游园惊梦不免邯郸学步、力不从心。正辛苦摇晃间不巧院中一人迎面走来却是毒嘴阿秀琼芳心下一惊正想掉头逃跑哪知阿秀却也魂飞天外低下了头见鬼似的足奔逃。华山剑法有分教:“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眼看阿秀亡命而走手捧大迭经书定有见不得人之事。琼芳便又喝道:“哪里走!”将裙脚提至膝间奋力一纵便将他逮个正着。阿秀惨叫道:“疯婆子!放开我!”正挣扎间忽然抬头一看见到琼芳的俏脸竟是咦了一声小脸微见红。琼芳见他目光呆滞冷冷便道:“看什么?没见过漂亮女人么?”阿秀冷笑道:“漂亮女人?”嗨了一声运起一口脓痰正要朝地下吐去突然间耳朵给人提了起来不觉惨叫道:“你干什么?”琼芳不似娟儿那般好说话谁惹恼了她向来吃不完兜着走淡然便道:“不是要吐痰吗?快啊老娘等着看哪。”阿秀疼道:“不吐了、不吐了快放开我。”琼芳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你娘呢?去哪了?”阿秀嗨了一声再次运起一口脓痰正要吐出耳上却又火辣起来正要加力扭转阿秀已是大惊大笑:“哈哈!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娘在后厨一会儿要吃午饭啦。”琼芳皱眉道:“早饭不才用过又要吃午饭啦?”阿秀摸着红耳朵哼道:“那是你啊一会儿有客人要来人家可是空肚子的。”元宵夜后京城百姓多半晚起或睡至天色大明、或日上三竿至于吃的是早饭午饭谁也弄不明白。琼芳松开了手道:“好啦带我去找你娘。”

    阿秀低声道:“芳姨你没地方去了么?干啥一直赖在我家啊?”这话敲中了琼芳的痛处大喝道:“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赖定了。”朝阿秀背后一推大声道:“走!”琼芳最爱欺侮弱小阿秀让她这么一推不由哎呀一声扑地倒了大迭书本便落了下来琼

    芳不慌不忙左手提住小童衣领右手上抄下拦便将书本一一抄入手里手段利落正是崆峒嫡传的“飞云手”。她拿起书本一看却是本三字经颔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用功啊。”阿秀哼道:“现下才知道不嫌晚了……”话还在口耳朵又让人提了起来忙陪笑道:“姊快把书还我吧。”琼芳却不急着还她捧起书本细细察看只见开头一本是“三字经”望下察看不觉愣住了:“又是三字经?”再看下一本不由咦了一声:“还是三字经?”一连三本全是三字经翻了翻内页尽为手抄一刻一划字迹端整可纸页却泛黄了翻到末页却见到一处小玉宝章正是“少林灵吾”。琼芳满心纳闷道:“这是什么啊?”阿秀低声道:“这是手抄的三字经全是我叔叔的珍藏。”琼芳茫然道:“你叔叔的珍藏?他干啥收藏三字经?”阿秀道:“他喜欢手抄的书说读来别有滋味芳姨你家里可有么?我一本五文钱向你买。”琼芳上下打量阿秀几眼颔道:“当然有十本够不够啊?”阿秀大喜道:“够了!够了!快带我去拿吧。”琼芳哈欠道:“不巧得紧我送人了。”

    阿秀大惊道:“你送人了?送谁啦?快去偷回来啊!”琼芳淡淡地道:“我送孟夫子了。”“孟夫子?”阿秀皱眉迷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大惊道:“等等!难道你……你也是……”琼芳淡然道:“还没猜到吗?告诉你吧孟夫子的开山大弟子便是老娘我。”眼见大师姐在此阿秀自是瞠目骇然久久吭不出气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孟夫子是京城的老招牌了想他景泰年间辞官之后便开始广招弟子第一个收的学生便是琼芳其后伍崇卿、伍崇华也先后拜入门下直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光阴荏苒当年的小女孩成了少阁主伍崇卿也长成一条大虫现今却轮到阿秀受害了。尤其这孟夫子生平最最敬重顾嗣源家里还收藏他的诗文。为了这份情由对阿秀总是加倍严厉每回抓到因头总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烽火似想送他上西天会外公了?时在辰牌距行刑之刻不到两个时辰便算八臂哪咤现身八枝毛笔一起帮着抄书怕也来不及了。阿秀泄气颓丧:“可恶啊害我白白高兴一场唉……”想起命悬人手更感悲戚低声便问:“芳姨你……你以前让孟老头打过么?”琼芳淡淡地道:“那是数之不尽了。当年他还没这般老抽起藤条是又快又准若是改练起剑法没准比傅师范还强些。”阿秀讶道:“谁是傅师范啊?”念及傅元影便想到苏颖

    琼芳不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没应声了。阿秀低声又问:“芳姨你挨打时会哭么?”琼芳傲然道:“哭?等下辈子吧管他孟老头怎么打我都当笑话看。”阿秀惊道:“当笑话看?真的假的?”琼芳把秀一掠淡然道:“告诉你吧。我每回挨手心之前一定先自点『珠玑』、『悬殊』两穴待得双手麻木后无论孟夫子如何抽打都似搔痒一样。”阿秀震惊道:“有这种事?”琼芳提起左掌展示伤处道:“瞧这是我爷爷昨晚打的他一共抽断了六根藤条我都还笑着。若非你娘执意替我擦药我还懒得理哪。”眼看琼芳皮开肉绽却似没事人一般阿秀大感震骇忙道:“芳姨您……您能把点穴功夫传给我吗?”琼芳淡然道:“这得瞧你的诚意了。”一听此言阿秀立时趴到脚边如孙儿随祖母又似爱犬遇恩主直把琼芳当成活佛供奉琼芳自是俨然傲笑至于是否真有这门点穴功夫怕只有天知道了。一路来到了主屋却听笑声不绝传来琼芳停下脚来只见花厅里坐了大批男女自在那儿谈笑。琼芳招来了师弟道:“阿秀这些人是谁?”阿秀忙道:“回师姐的话说话那个是大舅公抖脚的是二舅公那个女的是他女儿叫做『淑林』那三个小的是她儿子……”琼芳道:“怎么都是你***亲戚?你爷爷那儿没人来么?”阿秀喔了一声正待答话却听一名女子冷冷地道:“先姑父杨远公是独子并无兄弟。”琼芳心下微凛便与阿秀一齐回头但见背后立了一名美女三十来岁身穿彩服其上绣了一尾黄凤。远处更停了一顶华轿轿前站了八人想来都是她的轿夫。来人排场不小看这女子又是黄袍在身、又是八人大轿不免让琼芳微微一奇想她琼家是帝王姻亲衣冠上也仅以火凤为饰莫敢绣黄这女子如此大胆不怕宗人府追究?正起疑间忽听院子里传来叫声:“徐王爷驾到!”礼乐声大作又是一顶官轿抬入庭院轿帘掀开行出一名胖壮男子手上牵了两名孩童一概身穿玄黄袍饰以染靛天龙。琼芳点了点头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阿合到了。”

    这“徐王”名唤朱合过去逢得爷爷寿宴他必然备妥礼品到府祝贺乃是爷爷嘴里的“阿合”只没想他平日谦恭有礼私下排场也这般浩大。正瞧间却听花厅里传出喊叫:“王爷!您可来啦!”官轿一到厅心里的老老小小全迎出来了琼芳侧眼打量只见方才那位“淑林”拉住了凤袍美女满面堆欢几名舅舅也围着那胖壮王爷高声谈笑那“淑林”的

    几个儿子也不落人后只簇拥着徐王的两个孩子又跳又笑。“啊淑宁一年不见了你一样美啊……”、“淑宁打小就美咱们几房女儿里谁及得上她?”那凤袍美女原来便是徐王妃名叫“淑宁”也是“淑”字诸女之一她给亲戚们簇拥着却无一分笑意只冷冷地道:“大姑妈呢?在厅里么?”那“淑林”忙道:“大姑妈昨晚没睡好还在房里歇着先来坐坐吧。一会儿再向她拜年。”、那淑宁听了说话却未应声只行上几步来到阿秀面前冷冷地道:“你娘呢?怎不来迎接我?”听得此言琼芳微起茫然不知所以。阿秀却低下了脸躲到自己背后不肯出来。琼芳暗暗猜想料知阿秀定是闯了什么祸这才怕着淑宁。当下护在他身前淡然道:“顾姊姊人在后厨你有什么事么?”那“淑宁”压根儿不睬琼芳只管凝视阿秀不言不动。琼芳越纳闷了不知这女人何以冲着阿秀来?想着想蓦地心下一醒:“啊呀我可傻了这女人和顾姊姊有仇啊!”这“淑宁”贵为王妃阿秀却是个稚龄孩童彼此能有什么过节?想当然尔自是恨其母而怨其子殃及池鱼了。正想问个明白主屋里却奔出了一人气喘吁吁:“哎呀哎呀我的王爷表姊夫!我的美人淑宁姊您俩过府怎不先差人打声招呼杨二有失远迎啊。”解围的到了看杨绍奇满头大汗背后还跟着“淑琴”、“淑怡”两姊妹当真是如影随形看他满头大汗抢到淑宁面前搓手陪笑:“姊夫姊姊你俩快请里头坐吧外头好冷哪。”那“淑宁”阴沉着脸仍在打量阿秀眼看杨绍奇猛使眼色琼芳心领神会便带着阿秀走开免生捍格。淑宁见阿秀走了便道:“大姊陪我进厅。一会儿去瞧大姑妈。”那淑林堆着笑招来了“淑琴”、“淑怡”姊妹们一路簇拥着王妃便朝厅心而去。场面略显尴尬徐王爷咳了一声眼看杨绍奇还在那儿陪笑便道:“载儆、载信还不喊表舅?”两名男童齐声道:“二表舅。”杨绍奇自也识趣取出了红包一人上一个两名男童称谢接下随手交给背后随扈看也不看上一眼想来红包收得多了心里烦。那徐王呵呵笑道:“绍奇你大哥呢?”杨绍奇干笑道:“我哥出门去了还未回来。”正说话间屁股却挨了一拳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徐王拉过了一名男童瞪眼道:“载儆不许胡闹。”杨绍奇白挨了一拳却只能陪笑道:“没事、没事。”俯身下来道:“载儆听说你练成了少林神拳是不是啊?”那男童嘿嘿一笑:“你

    领死吧。”提起拳头便朝杨绍奇屁股去打杨绍奇则是“哎呀”、“哎呀”几声叫任他嬉闹玩儿。琼芳躲在暗处瞧着心中便想:“我说阿合怎么跩了起来?原来有这宝贝儿子撑腰。”这“载儆”身分重大便如“载志”、“载允”、“载懹”一般皆是正统皇帝御笔圈选的八世子之一他若能入主东宫成了下一任皇帝这“阿合”自也飞黄腾达成了摄政王。

    方今八大王爷声势最高的便是“徽唐徐丰鲁”五王诸王各擅胜场眼前这“徐王”虽不比徽王、唐王的势力却也有个强处他是“中极殿大学士”的表妹夫既有杨肃观暗地撑腰又何必怕什么“徽王”、“唐王”?无怪近日排场也这般浩大了。琼芳凝目来看只见“载儆”按住了杨绍奇的头当作狗来骑。可怜杨二爷却还一脸兴奋欢笑嘶鸣好似畜生一样。琼芳暗暗笑:“难怪他要替唐王奔走了若是载儆当上了皇帝他这辈子还有机会翻身么?”她看了几眼觉得事不关己转开了头正要找阿秀说话突然眼角一转惊见院子角落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人褐衣布袍长方脸蛋神色隐带淡泊风月清照岂不是大水怪来了?琼芳大吃一惊正想过去察看忽然脚步细碎听得阿秀大叫道:“娘!”琼芳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她急忙回身再看院子一瞬之间那人却不复踪影了。琼芳呆了半晌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正惊疑间顾倩兮却已迎上前来先携住阿秀的手便朝徐王捡衽道:“王爷。”徐王神色有些尴尬勉强回了半礼道:“嫂……嫂子……”转头又道:“载儆、载信表舅妈来了还不快叫人?”两名男童贴耳嘻笑朝顾倩兮瞄了几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徐王赔罪道:“失礼、失礼小孩子不懂事……”似想寒暄却似怕老婆生气拱了拱手便也转身走了。顾倩兮默默站着似无介怀之意眼看琼芳站在一旁便道:“琼姑娘你下楼来啦?”琼芳还在东张西望待得顾倩兮唤了两声方才醒觉过来:“啊……是……我……我刚下楼。”顾倩兮笑了笑察看她的衣裳道:“裙脚短了些一会儿我替你放放。”琼芳个子高几与苏颖齐头自也生了一双长腿。她虚应几声想起适才那个“淑宁”忙道:“顾姊姊方才那徐王妃是怎么回事?脾气挺大啊?”阿秀骂道:“下贱老娼一个……哎呀……”话才出口耳朵便给娘提了起来正叫疼间杨绍奇已行上前来道:“大嫂。”顾倩兮见了小叔立时绽放笑容:“总算找到你了。快来。

    ”携住琼芳的手引荐道:“琼小姐这位是我小叔绍奇进士出身现居兵部的五品郎中您以前听过他么?”琼芳虽有婚约在身如今却已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此时顾倩兮为这一男一女引荐虽不见得是起意搓和却多少也是为琼芳打算免她受国丈制肘。自也是一片好心了。琼芳明白顾倩兮的心意却也不好明说两人早已相识只得故做惊呼状:“原来是天才进士杨郎中来了!久仰山斗如雷贯耳啊。”杨绍奇干笑道:“不敢、不敢不虞之誉岂敢承当?有辱少阁主清听了。”琼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是不虞之誉呢?看杨二爷如此谦冲反让小女子更加佩服几分啰。”顾倩兮察言观色笑道:“怎么?你们以前认得么?”这两人非但相识方才还亲过了嘴只是琼芳不提杨绍奇自也乐得当哑巴阿秀嘻嘻贼笑正要道出实情却让两人一把抓住捂上了嘴。眼看午时将届顾倩兮便道:“绍奇一会儿替我招呼琼姑娘入座咱们要开席了。”

    杨绍奇忙道:“嫂子不一起来么?”顾倩兮道:“娘昨晚哮喘病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醒了没。我得瞧瞧去。”杨绍奇忙道:“嫂子让我去吧你去歇歇……”顾倩兮摇头道:“今日客人多家里不能没有男主人你去陪亲戚们说话吧。”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却又见到了阿秀便又吩咐道:“绍奇一会儿千万记得别让阿秀喝酒他中午还得去学堂。”阿秀大惊道:“娘!我不要……”话还在口已让叔叔捂住了嘴听他笑道:“琼阁主请这边来吧。”三人朝主屋走去还没走进门里便听得轰轰喧嚷之声看厅里热热闹闹宾客们早已入席徐王夫妇、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满满坐了三大桌。管家来回走动已在招呼客人却没见到杨肃观。琼芳沈吟道:“杨二你哥人呢?”杨绍奇耸肩道:“谁晓得?反正不在衙门里便在公堂上。鬼知道他上哪去了?”阿秀接口道:“是啊每回我爹失踪大家都觉得好高兴哪。”琼芳噗嗤一笑自知杨肃观公务繁忙自得仰仗妻子照料家中事。正要进屋阿秀却拉住了她道:“芳姨别进去了你不是要教我点穴功夫吗?咱们快去练吧。”琼芳想想也对看屋里全是杨家亲戚言语无味她一来不想应酬二来方才在院里见到一个人影早想去察看明白便道:“说得也是。我一个不之客不便上桌杨二你自己进去吧。”阿秀大喜道:“走呗!走呗!咱们练功去也。”一大一小正要开溜杨绍奇却叫起苦来了:“喂你们放我一个人进屋不怕闷死我啊?”琼芳道:“怕什么?反正有淑琴替你收尸你还担心曝尸荒野么?”杨绍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与琼芳相识未久言语间却是百无禁忌宛如多年好友一般当下挽住琼芳的玉臂道:“好啦好啦堂堂的琼阁主皇帝老儿的饭局都去了还怕这个?陪我进去吧。”正死拖活拉间琼芳正要一脚将他踢开忽然眼角一转瞧见了席间一人便道:“要我进去也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悄悄朝人群一指正是“徐王妃”附耳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杨绍奇茫然道:“什么女人?”琼芳拂然道:“还装傻方才这徐王妃样样冲着你大嫂来当我不知道么?”阿秀插话道:“启禀大师姐那女的叫淑宁是个老娼。”眼看淑宁身子一动好似听到了说话杨绍奇大惊失色忙掩住阿秀的嘴道:“别胡说。”“老娼、老娼!”阿秀不知从哪学来这许多粗口只欢容舞蹈高唱道:“淑宁是个老……贱……”娼字未出已给叔叔一把抓住拖到院中暗处对着屁股一阵乱打。琼芳跟了过来催促道:“杨二你要当我是朋友那便快说吧我不会传出去的。”“好啦好啦。”杨绍奇苦笑几声道:“跟你说吧。这淑宁自小爱着我大哥为了嫁入我家苦等了十多年……”琼芳“哦”了一长声阿秀也是“诶”地一声叫杨绍奇挥了挥手要他俩别打岔又道:“好容易婚期有了个眉目谁晓得我大哥居然又娶了别人她一怒之下便嫁了徐王爷至今都还深恨此事。”琼芳颔道:“原来如此难怪样样冲着顾姊姊来。你哥自己怎么说?”杨绍奇叹道:“他镇日都在衙门哪来时间理会这些闲事?唉……其实这淑宁也是一片痴心只是为了这段孽缘我家老是鸡飞狗跳的亲戚们也

    常拿这事作文章……”阿秀拉了拉琼芳的衣角补充道:“他们说我爹吃完就走白睡了人家。”琼芳正要“哦”地一声杨绍奇急急颤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是有老公的。”琼芳低咳一声便也不胡闹了。想来这“淑宁”情根深种虽已嫁作人妇却还舍不下这段情。无怪常来找人家的麻烦。便又道:“杨二你娘那儿呢?她和淑宁感情好么?”杨绍奇忙道:“放心、放心我娘最明理不过了虽常听人嚼舌却从不为难我嫂子。”琼芳心下不信便道:“阿秀真是这样么?”阿秀道:“是啊我奶奶说淑宁是疯婆子不可理喻。还是我娘最可靠。”琼芳讶道:“怎么?你奶奶很疼你娘?”阿秀道:“是啊三天两头就用指甲掐她当然疼了。”琼芳更惊讶了:“什么意思?”杨绍奇嘿地一声赶忙掩上侄儿的嘴道:“我娘有哮喘病有时晚间睡不着便要我嫂子陪她。”阿秀又补充道:“那是因为我叔叔晚间常常失踪我奶奶找不到人陪只好找我娘了。”琼芳点了点头适才她曾听顾倩兮提起好似老太太真病了忙道:“怎么?这病厉害么?可有请大夫来诊治?”杨绍奇叹道:“没用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心里的结解不开药石也罔然。”琼芳微微一凛没料到这病还有些玄机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屋内传来叫声:“二表哥!”杨绍奇回头惊看却是“淑琴”、“淑怡”来了一左一右搀住了他娇声道:“你们怎都在这儿?快进来啊。”两位表妹热情如火那淑琴尤其喜欢琼芳忙携了她的手含笑道:“姊姊一会儿我俩一齐坐吧。”这下谁也跑不掉了两大一小便给拖入了花厅来到了席上琼芳正要与淑琴坐下管家却赶了过来忙道:“这位是琼阁主吧?夫人交代请您这儿坐。”不待她答应便已自行走到主桌拉开一把椅子众人凝目望去那座席却是在主位之左、上宾之席地位竟还高过了徐王。

    淑琴、淑怡低呼出声几名舅父也是大吃一惊咕哝道:“搞什么?怎么来个女人坐上位?”自古吃饭便是一门学问主客分际、座次安排万万轻忽不得。看这主桌坐的全是贵客徐王夫妇两位世子外带大舅、二舅、三舅并同杨绍奇、琼芳、杨老夫人与杨肃观、顾倩兮夫妇合计十二张位子其中主位面门居中乃是杨老夫人的位子正对面则是顾倩兮的座席算是下。以徐王地位之尊尚且只能坐老夫人右没想左侧主宾上位却让给了琼芳?听得舅父们嚷了起来杨绍奇正待蒙混解围琼芳哪肯让他搅和?当下拿出了英国公的气势先向淑琴含笑致歉随即行上

    主桌抚裙入座顺便朝徐王爷笑了笑道:“王爷久违了。”那徐王听她认得自己不觉也愣了忙道:“你……你是……”琼芳淡淡地道:“紫云轩一别不过月余您不记得了?”听得“紫云轩”三字徐王骇然站起左右瞧了瞧琼芳颤声道:“少阁主你……你换女装了?”琼芳嫣然一笑露出难得的腼腆:“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那徐王是个心细如的人他先前在院子里便已见到了琼芳眼看她清丽貌美又有些面熟打一入府便盯上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如今听她开口总算也认出人来了。眼看琼芳与王爷聊了起来一脸的游刃有余众舅父惊疑不定:“这……这姑娘到底是……”徐王爷忙道:“我来引荐吧这位便是开国元勋英国公嫡系子孙方今紫主……”众人不知英国公是谁犹在梦中游荡杨绍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她称皇后做姑姑见得皇上叫姑丈。”轰地一声满桌宾客全站了起来琼芳笑道:“没事、没事大家坐吧。”

    琼芳便是这个性子平日不应酬则矣一旦真要入场露脸定要使开威严扫平众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杨绍奇也是暗赞在心他担心淑宁作祟便又将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声道:“乖乖吃饭一会儿好上学。”安顿了侄儿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相陪。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齐了吩咐厨房上菜。”眼看主位还空着徐王便问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说她一夜没睡实在起不了身要大伙儿不必等她。”娘亲与大嫂没上桌杨绍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让娘多歇歇。来、来大家喝酒。”提起酒壶正要为舅舅们斟满却听淑宁幽幽地道:“又犯了?”听得这个“又”字不难想见这淑宁必然熟稔杨家事听她低低叹了口气道:“告诉你那嫂子……每逢春秋两季记得备妥养阴散早晚让姑妈服一剂别让她……别让她……”满桌客人都静了下来琼芳撇眼去看只见这“淑宁”说话时泪光隐隐虽在丈夫孩子面前亦无遮掩之意。徐王爷脸色尴尬似想劝慰妻子又怕着了痕迹正为难间却听杨绍奇喝道:“老蔡!你搞什么?大家都饿啦!快上菜啊!”胡乱叫骂几声以作遮掩随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儿敬你们一杯。”仰头举杯先干为敬。那三舅约莫六十来岁当是淑宁的父亲也是怕徐王不高兴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爷俩好久没喝了。来我这儿预祝载儆御前比武旗开得胜。”徐王虽是王

    爷却也是人家的女婿忙举起酒杯自向儿子道:“载儆外公敬你酒还不举杯?”那载儆肚子饿了早已大嚼起来了他嘴里塞了块肉便抢过爹爹的酒杯咕嘟一声喝了个精光。大舅二舅齐声惊叹:“好酒量!爽气!爽气!”载儆威风那弟弟载信也不甘示弱忙抢过妈妈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气!”菜肴流水价地送上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琼芳却有些神思不属眼光不时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么。正呆间忽听徐王爷道:“少阁主可有荣幸与你喝一盅?”这徐王爷也是立储要角之一平日虽想巴结国丈却是苦无机会好容易琼芳来了自想与她亲近亲近哪知琼芳若有所思迟不应声杨绍奇忙提起酒壶大老远来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赏不赏光?”琼芳醒觉过来忙道:“失礼、失礼。”

    端起酒杯含笑道:“几位长辈小女子琼芳敬各位一杯。”霎时仰手而尽真比男子汉还爽气几分了。众舅父慌不迭地回敬连淑宁这般阴怨之人也被迫举杯了。世上权势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统皇帝。他手下虽无江充这般宠臣却有个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过了景泰朝的漫漫岁月。如今大权重归掌中爱屋及乌之下国丈一家自然飞黄腾达谁也开罪不起。酒过三巡场面慢慢热络起来了妇女们领着孩子轮番来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虽不会喝酒却也端了茶杯上来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几句娇。那杨绍奇忙里忙外正不亦乐乎间忽听一人道:“叔叔我也敬你一杯吧。”回眸一看这回却是阿秀端着酒杯来了。杨绍奇嘿了一声道:“你娘不许你喝酒怎又来了?”阿秀缠道:“让我喝一杯嘛。”咕嘟一声自行喝了个精光不忘学了土匪的模样笑道:“痛快!痛快!”正要溜回座位却听大舅冷冷地道:“小子眼里只有你叔叔没有你舅公啊?过来敬我一杯!”那大舅有些醉了似要借机寻事阿秀却不以为意他早想找机会喝酒最好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必上学了忙斟上满满一大杯笑道:“来敬大舅公。”双手举杯仰头喝干了。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舅却又不顺眼了嗤地一声训道:“年纪轻轻这般贪杯?不怕长大成了醉鬼么?”阿秀哼道:“你少来骂人。人家已经喝了你还没喝。”说着走了过来检查杯内惊道:“这是茶不是酒。”戟指喝骂:“你欺侮小孩。”众人哄堂大笑二舅提了满满一壶酒过来硬要那大舅喝干竟也跟着起哄了。阿秀便是这性子逢得

    热闹场合总能逗得大人们笑逐颜开。再看他酒量颇佳敬过了大舅公又敬二舅公依序以下连尽数杯兀自精神奕奕。琼芳笑道:“喝慢些小心醉了。”阿秀道:“放心我和叔叔不一样不会酒后乱性的。”这话一说众人更是捧腹大笑杨绍奇则是一脸尴尬:“小孩儿胡言乱语别信他。”阿秀好高兴觉得大家都爱他。他一路端着酒杯来到徐王夫妇面前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心里有些紧张却听阿秀道:“王爷姨丈万岁头上加百岁那是什么?”徐王愕然道:“什么?”阿秀笑道:“那是你呀!等你儿子当了万岁爷你不就是万岁再加一百岁吗?”徐王张大了嘴正要抚掌大笑待想起琼芳还在身旁却又不敢作声琼芳道:“没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众人放下心来齐声笑道:“好啊!好个万岁再加一百岁!真讨喜啊!”哈哈笑声中正要一同举杯却听一人冷冷地道:“放肆。”众人应声转头说话之人正是淑宁只见她望着碧幽幽的茶水脸色也如茶汤般阴騺徐王低声问道:“又怎么啦?”淑宁森然道:“没大没小全无家教。”徐王低声道:“你又来了我是他的姨父又不是外人……”淑宁冷冷地道:“什么姨父?明明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说得跟真的一样。”这话一说堂上众人脸色均甚难看杨绍奇面有愠色道:“阿秀过来叔叔这儿。”

    阿秀低着头、驮着背紧挨叔叔站着杨绍奇抚着他的背心安慰道:“阿秀别听外人说你是你娘的孩子就是咱们杨家的孩子知道么?”阿秀低头垂手点了点头眼眶却已经红了。琼芳越听越不对劲儿陡然间想起了一事:“不对顾姊姊嫁给杨大人不过四年阿秀却快有十岁了难道……难道阿秀是卢云的……”霎时惊疑不定细目去望阿秀的五官却与卢云半点不似满心好奇间便只静观其变。花厅阴风惨惨宾客默不作声那淑宁话说得重了宴席已有些狼狈几名舅舅打起了圆场干笑道:“元宵还没过完呢吵吵闹闹干什么?喝酒、喝酒。”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来说杨绍奇一脸不豫已是无心相陪可此时若要阿秀下桌不免更着痕迹当下拉开椅子让阿秀坐在顾倩兮的位子上替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汤温言道:“喝汤一会儿叔叔送你去上学。”那阿秀坐在叔叔身边右手侧却坐了一名男童却是徐王次子载信。那男童吃着笋子肉暗暗打量阿秀忽地凑头过来低声道:“喂我听二姨妈说你小时候常吃豆浆对么?”这话声说大不大说小又不悄

    偏能让满桌大人听个正着。琼芳心下一凛:“好啊又冲着顾姊姊来了。”她偷眼看向阿秀却只端着汤碗并无答腔之意。转看同桌大人一个个装聋作哑彼此间却是眉来眼去嘴角全都含着笑。顾倩兮早年抛头露面曾以卖浆维生只没想这帮亲戚会以此羞辱嘲讽琼芳心下不满待想出面说话杨绍奇却向她连使眼色要她别淌这个混水。眼见阿秀毫无理睬之意那载信却不气馁便又附耳过来低声道:“喂我还听人家说过好像你娘煮的豆浆老少咸宜一碗一文钱价钱挺贱的是不是啊?”此言一出阿秀深深吸了口气双肩微微颤动似想说些什么杨绍奇把自己的调羹递了过去静静地道:“阿秀喝汤给你娘挣面子。”琼芳心下雪亮此时此刻阿秀不只得替自己争光也得替娘亲争回面子他须以气度压住对方的气焰。否则人言可畏无论谁来为他母子出头都只会让亲戚们背地讥笑无济于事。在满桌大人的注视下只见阿秀慢慢接过叔叔的调羹低头喝了口汤竟忍下了这口恶气。琼芳大为佩服杨绍奇也是面露嘉许之色载信、载儆却是相视而笑眼看弟弟激不动阿秀那载儆索性附耳过来大声道:“喂我听说你娘不只卖豆浆还卖别的东西对不对?”载儆言语越过分杨绍奇已是不能不出面啪地一声把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怎么?世子了不起么?淑宁!管管你儿子!他再有无礼言辞休怪我轰你母子出门!”淑宁满面春风掩嘴笑道:“怪了你大嫂的小店除开卖豆浆不也卖油条么?载儆却说错什么了?”这话一说众人忍俊不禁全都笑了出来。载儆身分本高加上有母亲背地里撑腰更是肆无忌惮了径从怀中取出两文钱拍了拍阿秀悄声道:“喂给你两文钱快把你娘叫出来吧有啥卖啥我多赏她几文钱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正要起身干预阿秀却笑了笑接下那男童的两文钱道:“好我这就去跟我娘说要她出来服侍你好不好?”载儆捧腹大笑没料到阿秀这般软骨头还想再损个两句阿秀却已悄悄摸向凳子琼芳第一个醒觉过来大惊道:“阿秀!不可以!”“喝啊”一声暴吼阿秀鼻梁怒痕大现提起凳子奋力砸落但听砰地一声木屑纷飞圆凳破散载儆竟已倒地不起。“救命啊!杀人啦!”载信又哭又叫转身便逃阿秀岂肯相饶?左拳扫出打得他鼻中出血。随即扑到载儆身上拿着他的脑袋去撞地板。砰砰两声过去那世子满脸是血双眼翻白竟已晕死在地。眼看阿秀宛如狂一般兀自毒打不休几名舅舅坐得近大惊道:“小子!快放手!”纷纷上前来拉阿秀却不肯放手大舅公情急不过便扯住他的头阿秀暴怒道:“好啊!想要连手欺侮我了?我连你一起打!”杨绍奇见出了大事霍地站起伸手阻拦琼芳身怀武功更早一步抢上。只是场面太乱谁都迟了一步但听“砰”地大响大舅公鼻梁中拳向后便倒。眼看阿秀六亲不认竟连长辈也下手打了淑宁大怒道:“造反了吗!野种终于造反了吗!”

    听得野种二字阿秀一身反骨都烧了起来厉声道:“老娼!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跳上了桌子直朝淑宁扑去淑宁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哎呀一声竟给扑倒在地阿秀满面怒火提起拳头对着她的粉脸死命狠打怒吼道:“说话啊!怎么不说啦?快说啊!下贱狗种!拖油烂瓶!吃杨家喝杨家居然还敢打杨家亲戚!告诉你!老子就是爱打!见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眼看王妃给打得满脸是血几个大人急来抢救却都拉不开。淑琴、淑怡吓得放声大哭孩童们也是惊惶逃窜徐王焦急不已想要过来阻拦偏偏老老小小又哭又叫推也推不开。霎时扯开嗓门喊道:“护官!护官!快过来啊!”今日是杨府家宴王府侍卫依着往例都在外厅吃饭自没料到祸起萧墙竟然打杀起来了。徐王叫了几声迟迟不见人来眼见桌上有只酒瓶情急下便提了起来反手便朝阿秀脑门砸下琼芳大惊道:“别乱来!”阿秀毕竟年纪小这一砸之下立时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说时迟、那时快堪堪溅血受伤之际屋梁上落下一道黑影挡到了阿秀身前当琅一声大响酒瓶竟砸到那人身上。瓷屑纷飞、酒瓶碎烂来人不闪不避脸上给碎瓷割破了流下一行鲜血众人大吃一惊凝目去看只见此人身穿家丁服饰打扮寒酸食指上却是金光闪烁正是一只“黄金指环”。黑衣人陡然现身琼芳脑中不觉“嗡”地一响立时想起四个字正是:“镇国铁卫”。徐王爷愣住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却在此时大批侍卫终于赶来了喊道:“王爷!怎么回事?”徐王醒了过来厉声道:“来人!把这几个老老小小都抓起来!谁敢还手就地格杀!”众侍卫一声喊纷纷抢上前来突然屋顶上传出尖锐哨响屋梁上又纵下了几条黑影便与众侍卫撞个正着。哎呀几声侍卫们向后摔跌抬头急看面前多出了六人身穿黑衣头套黑罩只露出一双凶冷眼眸

    将老家丁与阿秀护在了背后。徐王爷哪管谁是谁大怒道:“还等什么?快拔刀啊!”众侍卫一声喊拔出腰刀正要来个群殴却听门外传来低沈嗓音道:“全都住手。”这话声不响却有震聋起聩之力众人心头一震各自停下手来只见厅外走入了一人看他面貌英挺身穿官袍正将玉秉官帽交与下人正是当今杨家男主人、五辅大学士杨肃观回府来了。全场静了下来王府侍卫还刀回鞘向旁退开。黑衣人也排列如人墙恭迎杨大人回府。黑衣人身分不明来意也不明。只是个个对杨肃观恭敬顺畏好似奉若神明。琼芳看得暗暗惊疑已知杨大人与爷爷琼武川一般必然与“镇国铁卫”有些干系屋内哭声隐隐老老小小缩在墙边啼哭那载儆却倒在地下满头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淑宁则给舅舅们扶了起来脸上又是瘀伤、又是惊恐。至于阿秀兀自紧握双拳喘息不休。杨肃观容情沉默只静静走入了屋内将官袍解了下来。那老家丁迎了上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杨肃观话不多只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家丁立时躬身致意旋即领着黑衣人退下。屋里没人说话人人都等着看杨肃观如何善后。一片饮泣声中猛听一声怒吼:“杨肃观!看你儿子干得好事!你说!你要怎么向本王交代?”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扯住阿秀的衣领指着杨肃观破口大骂正是徐王爷了。

    阿秀身子微微抖知道自己死定了看他非但打了世子尚且忤逆长上闯下了滔天大祸却该怎么办呢?他心下害怕转头去看叔叔却见他别开了头不愿来瞧自己。徐王爷大吼大叫杨肃观却没回话只缓缓行到堂上从载儆身旁拾起了一只凳子却是方才阿秀拿来伤人的凶器了。他默默无言将凳子扶正放回了地下骤然间双眉轩起立时朝厅上各角落去望似在察看什么。琼芳心下一凛暗道:“还有人躲在屋里么?”想到适才在院中见到的人影竟险些惊呼出声心头更已怦怦地跳着。杨肃观环顾堂上不一语虽只一瞬之间却似过得良久琼芳也是手心出汗正四下瞧望间却听徐王爷吼骂起来:“杨肃观!你别不吭气!快说句话啊!”喊声一出杨肃观立时转头而来待见徐王还紧抓着阿秀便道:“王爷请你放开犬子。”众人一脸愕然本还以为他会公然责打阿秀却没料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几名舅舅大声道:“什么犬子?这是野种!外头带进来的野种!你还好护着他?”话还在口却见杨肃观目光略略一扫几位舅舅张嘴结舌向后急急退开躲到人群里头去了

    。杨肃观威严之重无人能挡四下噤若寒蝉只见他慢慢行上道:“王爷我再说一次放开他。”徐王忍无可忍顿时狂似的吼了:“杨肃观!你想护短吗?告诉你!本王绝不答应!”杨肃观静静地道:“护不护短杨某自有家规不劳外人置喙。还请王爷即刻释还犬子。”眼见杨肃观凝视着自己徐王与他目光相接不由心下大怯他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猛见侍卫手中提着刀忙一把抢过紧握在手咬牙道:“杨肃观……别人怕你我……我朱合可不怕你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万一我不只要杀了这孩子还要拿你老婆的性命抵债!”徐王此言并非虚言恫吓要知载儆是万岁亲选的八世子之一万一真让阿秀打死了一旦宗人府追究起来非只阿秀小命不保恐怕杨肃观、顾倩兮也要受其牵连轻则削官停俸重则牢狱之灾便算正统皇帝亲自力保怕也是力不从心了。徐王爷满面怒容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了杨肃观不再与之多说只俯身下来携住阿秀的手道:“去那儿坐着。”徐王大怒欲狂厉声道:“放肆!本王在这儿谁敢动上一步?”杨肃观弯下身来拍了拍阿秀的肩头道:“去吧。”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阿秀已然转身离开徐王暴跳如雷厉声道:“拦住他!拦住他!”众侍卫东张西望可临到头来谁也不敢动上一步只眼睁睁看着阿秀走了。毕竟面前这人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积威之下谁敢造次?杨肃观拿回了阿秀也镇住了场面眼看载儆还趴在地下当即俯身下去将他抱了起来。眼看载儆满头是血身子却一动不动琼芳自是大感不安满堂宾客心下惴惴只见杨肃观伸指出来朝载儆的人中轻轻一搓功力到处那男童立时醒了过来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敢了!”众人大喜道:“他活了!活过来了!”抢上前来正要看他的伤势。杨肃观却反手一提将载儆交给了管家。众人心下一惊都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却听杨肃观沈声道:“淑宁你过来。”闻得此言徐王爷自是脸色大变大声道:“杨肃观!你……你想对我的王妃做什么?”挺起刀来护住妻子竟是一步不让。杨肃观毫不理会只朝表妹道:“淑宁过来。不要怕我。”那淑宁早让人扶了起来始终不敢作声听得表哥叫唤眼眶径自红了只见她慢慢从丈夫背后走了出来来到表哥面前痴痴地仰望着他。徐王像是怕极这个场面一边胡乱挥刀一边凄厉呐喊:“众侍卫!保护王妃!快啊!快啊!”众侍卫听得喊声自是满

    面犹豫有的走了过来有的却停在原地正踌躇间却听杨肃观道:“老蔡收起他们的兵器。到我家里谁也不许佩刀。”老蔡答应了行到众侍卫面前道:“各位大哥你们也听到我家老爷的说话了别让我难做人。”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乖乖缴械徐王大声道:“不许交!本王命你们不许交!”激愤之下竟已语带哭声。众侍卫瞧了瞧杨肃观又看了看徐王一个个低头躬身交出了佩刀。徐王哭出声来:“畜生!”使劲把刀砸到了地下掩面便朝屋外奔去。转看那淑宁却是泪如雨下只顾仰望着表哥对自己的丈夫却是看也不看上一眼。杨肃观见她满脸是伤便伸手出来抚了抚她的脸颊道:“痛吗?”淑宁泪水流下却是点了点头。杨肃观替她理了理秀轻轻地道:“妹子你羞辱我的家人我比你更痛。”淑宁痴痴仰视着他突然抱了上来竟已痛哭失声。琼芳看在眼里自也猜到了淑宁的几分心情。这女人其实压根儿不恨阿秀甚且也不恨顾倩兮她只是想找些事情来为难表哥逼得他不得不来面对自己。眼看母亲哭哭啼啼全让载信看到眼里去了几名舅父、舅母也都觉得尴尬了。毕竟淑宁贵为王妃怎能如此失态?杨肃观轻轻放开了她道:“老蔡送客。”众亲戚愣住了看杨肃观入府以来先激走了徐王又责备了淑宁虽说救醒了载儆可对阿秀始终不做处置那大舅实在忍无可忍大声道:“观管你家那小子险些打死了载儆你……你表妹也给他打得鼻青脸肿你……你就想这么交代过去吗?”此番阿秀辣手殴打长上还差点坏了世子的性命每一条罪都难以善了杨肃观却不闻不问却要众人如何心服?正等杨肃观做个交代他却走向太师椅自管坐了下来。老蔡道:“舅老爷、舅太太老爷吩咐过了请诸位外间用茶吧。”徐王贵为皇族尚且不能与杨肃观抗衡众亲戚如何敢作声?纵使咬牙切齿也只能向门外行去淑琴、淑怡等少女更是怕得抖只簇拥着淑宁母子离开。杨肃观并不多言只敲了敲桌面。那管家便奉上茶来站在一旁伺候。那杨绍奇看了大哥这幅神气却是脸色微变忙召来两名丫嬛道:“快去通报少奶奶请她带老夫人出来快。”两名丫嬛正要离开却听杨肃观静静地道:“绍奇找谁来都没用。”琼芳心下醒悟这才知道阿秀要糟了。看今日风波太大倘若阿秀挨几下板子便能了事杨肃观早就打了岂有留人话柄之理?正因如此他不想做给谁看故而请外人尽数离开此乃

    “回避”之意……因为再来的事情不容谁来打扰也不容谁来窥看。两名丫嬛偷偷摸摸地走了杨肃观也不阻拦只啜饮清茶道:“琼阁主您请自便吧。”

    杨肃观早已见到了琼芳直至这最后一刻方才出面赶她算是为她留了点面子。琼芳有些怕他正想着是否离开杨绍奇却拉住了她附耳轻声:“留……下……”琼芳迟疑半晌先看了杨肃观一眼慢慢躲到杨绍奇背后这才悄没声地坐了下来。眼看弟弟留下了琼芳杨肃观也不多做争执当下站起身来静静走到阿秀面前。不知不觉间人人都紧张起来了不知他要如何责罚阿秀。屋里静了下来父子两人对面站立都是一语不。良久良久只听杨肃观道:“阿秀爹要问你几件事望你好好地答。”阿秀心里怕到了极处只是左右张望希望有人解救自己。杨肃观道:“阿秀不看别人。跟爹说你做错什么了?”阿秀低垂脸面:“我……我打人了……”杨肃观道:“很好。告诉爹爹你为何打人?”阿秀低声道:“他们……他们辱娘。”杨肃观轻声道:“那现下呢?你现下打了他们之后他们就不辱娘了吗?”堂上众人微微一惊都晓得阿秀确实做错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要想赢得他人的敬重单凭拳头是无用的。眼看阿秀眼中含泪迟不应声杨肃观俯身弯腰轻抚阿秀的脸庞说道:“阿秀你若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无论爹怎么打你、罚你都是无用。你说对么?”不教而诛是为虐杨肃观要教诲儿子送给他一个是非的道理。阿秀慢慢低下头去蓦地咬住了牙喊道:“不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一惊杨肃观静静地道:“我哪儿不对?”阿秀好似豁出了性命昂起头来大声道:“你除了说废话还会什么?他们欺侮我你什么都不做就只会打我!只会放屁!放屁!我问你我打了他们他们一样辱娘那我不打他们呢?难道他们就不辱娘了吗?”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回答不出。只听阿秀激动道:“答不出来了吧?我今日打了他们他们有话说我不打他们他们那张嘴还是爱说。告诉你!我才不信你这一套!在这世上只要有人敢欺侮我我就要报仇!来一个我打一个!见两个我打一双!只要打得他们全怕我!天下就没人敢惹我了!”啪地一响杨肃观右掌挥落狠狠抽在儿子的面颊上这一抽并未用力却打得阿秀痛极。只听杨肃观静静地道:“我打你了你报仇吧。”阿秀抚着面颊咬牙流泪:“我……我打不赢你。可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再

    来一百次、一千次我那张凳子还是要砸下去……”

    阿秀说出了心底话他不服、也不受教。琼芳与杨绍奇对望一眼眼里都见到对方的担忧。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道:“很好。”顿了一顿道:“老蔡取我的剑出来。”琼芳惊呼一声众家丁则是两脚一软一个个抖起来了。老蔡也怕了起来奈何大老爷有命只好迟移缓步略做拖延眼角却瞄向了杨绍奇希望他出面缓颊。杨家不只有位大老爷另还有位二老爷。一片静默间杨绍奇缓缓行上道:“哥哥这事不能全怪阿秀。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咱们杨家管不住自己的亲戚任凭这些外人羞辱他的母亲咱们是不是也有错呢?”杨肃观伸起手来制住弟弟的劝说静静地道:“你闭嘴。”杨绍奇微感错愕还待再说耳中却听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便是这个家的主人大小权柄尽出你手。如今你管成这个模样还有资格说话么?”杨绍奇所言不错此事不只阿秀有错杨家上下也有错只是这个错却须由杨绍奇自己承担。他镇不住场面任凭外人在家肆虐如今留了个烂摊子给大哥还有脸说什么?眼看二哥原是小弟全无用处老蔡便也没话说了便取过一只漆黑木匣送到大老爷面前打了开来。木匣长约四尺里头衬着丝缎放了一柄宝剑。琼芳怕了起来颤声道:“杨大人……”琼芳平日虽是颐指气使可对方是杨肃观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眼见宝剑出匣眼角只能急急望向窗外就盼卢云真躲在院子里能够及时现身相救。杨绍奇也是满心焦急忙拉住了一名家丁低声急问:“少奶奶呢?怎么还不出来?”满屋子忡忡不安却无人胆敢阻拦但见杨肃观面向阿秀静静地道:“阿秀你可晓e得爹爹为何待你这般严厉?”阿秀别开头去不敢言语杨肃观道:“因为我视你如亲生打你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起我就琢磨着如何教养你四年以来不敢一日懈怠。孩子你可知我的苦心?”

    阿秀全身抖慢慢地点了点头。杨肃观道:“很好今日爹爹要和你做一个约定我俩终身都不能反悔。”说话间便从木匣中取出了宝剑顿了顿蓦地把手一抽只听刷地一声剑身出鞘琼芳不觉尖叫一声:“杨大人!住手!”猛听“嗡”地一声大响眼前精光闪过但见地下多了一道痕迹长有八尺入地深达数寸。转看阿秀却是好端端地站着。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阿秀也是飕飕抖小脸转为苍白。杨肃观手指地下剑痕道:“孩子这天下有一道线我称之为『规矩』。你即使书读不好、肢体残缺只消躲在这条界线之后爹就能保护你让你平安长大。可你若要越线而过无论你再聪明、爹的本领再大却也护不住你。”他俯身下来抚着儿子的脸庞道:“孩子你若想留在这间屋子里便得站在这条线后终身不许跨出去。若不然……”伸手朝大门外一指轻轻地道:“你我父子缘份到此为止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爹爹不会强留。”阿秀全身大震他本以为爹爹会打他一顿说不定还会提剑砍他没想爹爹竟然不要他了?眼看阿秀眼眶红了垂着小脸不言不动。一旁管家拼命眨眼家丁丫嬛们也胡乱打着手势都要他向老爷低头认错。谁知这孩子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却似傻了一般只顾瞧着地下剑痕对身外一切视若无睹。杨肃观轻轻地道:“阿秀世人都不喜欢守规矩是故天下无人喜欢杨某杨某也坦然以对。但对你爹爹不能不在乎。你若要做我的孩子便得走我的路子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请你即刻离开我杨家大门。日后你我道上相见彼此既无父子之名自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琼芳呆住了她不懂杨肃观何以如此决绝?阿秀只不过是个小孩能造什么乱?难道他还真怕阿秀生有反骨不成?正错愕间猛听阿秀大喊道:“走就走!谁希罕留你这儿!”正欲转身管家急忙拉住慌道:“少爷!别乱来!”阿秀使劲挣脱大哭道:“别拉我!我走了最好!那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啦!”众人闻言一怔管家喃喃地道:“少爷……你……你怎么说这话……”阿秀泪水扑飕飕地落下哽咽道:“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早就知道啦反正娘会给外人笑便是因为带着我这个没爹的野孩子对不对?”将额头的玉佩解下扔到了地下大哭道:“走就走!阿秀不必靠你们养!阿秀是三眼二郎神的孩子!”阿秀仰头大哭琼芳也吃了一惊只见他眉间有一道伤疤长达寸许色呈淡红望来竟如神眼一般。琼芳心头一跳立时想到了卢云那日在火堆旁亲眼所见他也有这道一模一样的伤印。难道……难道阿秀真是卢云的孩子不成?所以杨肃观才有这许多顾忌?正猜间阿秀已然泪流满面转身奔出来到了大门旁突然脚步一顿惊见花厅旁倚了一名美妇手上提着自己上学用的小包袱正自痴痴凝望自己却不是娘亲是谁?阿秀张大了嘴只见娘亲眼眶红了她等闲不会掉泪此刻却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阿秀泪凝于眶只想说

    些什么可话到口边泪水却要收不住了霎时咬紧牙关大吼一声便从娘亲身边擦了过去一溜烟地走了。“少爷!少爷!”管家追入院中不住大喊:“你干什么啊?快回来向老爷认错啊!”管家追了出去叫声渐渐远离屋里便静了下来。杨肃观把剑收回了鞘里放入了木匣中。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来人斟上了茶。”四下静得怕人。阿秀不见了屋里从此没了小孩以后便是这般清静了。一片寂然间忽然大门口人影微动一名女子掉头离开正是顾倩兮她也要走了。琼芳晓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过去喊道:“顾姊姊等等我啊!”

    顾倩兮走了没有一个字交代谁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大厅更显得安静似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闻。杨绍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还不出来?”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说却听大厅里传来低沈说话:“绍奇没用的。在这个家里谁都要守规矩。”大老爷把话一说丫嬛吓得双手连摇什么话都没了。杨绍奇也不多话只默默走到了门边低声道:“守你的规矩。”二爷头也不回地走了。须臾之间家丁逃命、丫嬛开溜大厅里顿如空城一般除开杨肃观再也见不到别人。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天地噤声。杨肃观独坐厅心慢慢提起茶杯轻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个人饮茶他也要这般循规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谁在旁窥伺着……“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时分“杨守正府”对过的窄巷里传来哭声那儿有个孩子低头拭泪哭得好生伤心因为他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儿……“野种啊!野种啊!”打五岁起阿秀只消听到这两个字全身寒毛就会竖起来因为“野种”的下句话定是这个:“阿秀你娘还没嫁人你是打哪儿来的啊?”阿秀也知道说话之人在想些什么一碗豆浆一文钱睡阿秀的娘不用钱正因如此理所当然每回阿秀一听到“野种”二字他一定狂威一定要扑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样大也要将他活活踩死。阿秀才不听别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规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过一个人望死里打别人就不会再惹他了。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个人阿秀还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阿秀抱住了头呜呜哭泣他躲在家门对过的小巷里希望再偷看娘最后一眼。从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紧的人。两人从来形影不离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担忧要她别带阿秀

    走可是娘不答应她知道阿秀会哭会舍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带进了杨家。眼泪一滴滴垂落面颊阿秀其实舍不得娘为了娘阿秀总是装得又憨又傻专拍马屁他有本领让家里人人都欢喜他就算是冷面的爹爹阿秀有时也敢闹他、逗他哈哈大笑……只要有娘在那儿就是家。离开娘之后自己还能去哪里?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后还看得到娘么?想到这儿阿秀心下大恸忍不住站起身来只想朝家门奔回奈何脚步才动却又生出了一个念头逼得他张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动弹不得。对了……自己怎么忘了?没有了野种娘就不会哭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嘲讽她、戏弄她问她这个“野种”是打哪儿来的……心念于此阿秀咬住了牙泪水满盈间转朝家门凝望最后一眼。再见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泪水霎时背转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手提小包袱离开了杨府琼芳明白她要去寻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话只默默相陪。刚过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铺都还没开张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琼芳望着顾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些可怜她。眼前这位顾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亲死于牢狱让她沦为卖浆女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种种奚落讥讽却是如影随形妯娌公婆、内亲外戚谁都能踩到她头上。人生便是如此过去尚书府里的明珠如今风光已褪富贵凋零、再过几年青春也要离身而去却还能剩下些什么?琼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脚来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方才在杨府见到一个影子依稀便是卢云的身影。他会不会悄悄跟着来了?想到了那幅面担琼芳心乱如麻那面担如此眼熟必是卢云之物无疑。可说也奇怪那面担若真是卢云的东西又怎会落到顾倩兮手中?难道他已悄悄来探视过顾倩兮?不可能顾倩兮既已嫁了卢云便不会自行来访便算来了也不会让她知道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以免让人家为难。可顾倩兮又是怎么拿到那幅面担的?莫非这压根儿不是卢云的东西却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还是自己根本猜错了卢云的心思他俩昨夜早已相会?猜不透卢云是内蕴如火的人有时奋不顾身、有时消沈寂寞什么事都深藏心里如今来到杨家一看顾倩兮、杨肃观这对夫妇也是深沈如海高深莫测三人纠缠在一起却是什么个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个岂不天下大乱?琼芳微微苦笑她什么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

    担的来历……什么都乱成一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起初她见到卢云身上的火内心大受触动便紧紧围绕着他终于闹得方寸大乱彷佛引火自焚一般如今余波所及这把火也烧到了苏颖身上可别害惨他才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顾倩兮却已消失不见了琼芳忙道:“顾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脚下跌绊裙子又给树枝勾着了。她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还穿着那身女装。她有些气了可又不能当街脱衣正踹打树枝间忽听远处传来惊喜声:“小姐!你怎么来了?”琼芳循声转头但见路旁一座招牌闪亮生辉正是“尚书豆浆”琼芳心下大喜:“啊呀这是顾姊姊的娘家。”这“尚书”二字并非自卖再夸而是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顾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为店名。只是顾嗣源卓尔不群素来自负高材如今却成了女儿豆浆铺门口的一块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却是该哭该笑?正胡思乱想间琼芳也走近了店铺门前时近中午门口摆了几张板桌空荡荡的一不见伙计招呼二也不见客人想来过了早饭时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见店铺门户虚掩便探头张望只见堂里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湿着两只手正与顾倩兮说话看她神态热络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恭敬若非是顾家昔日的旧属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琼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门道:“叨扰。”那女人听得说话忙转过头来一见琼芳伫立门旁不觉咦了一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这……这位姑娘你……你要找谁?”琼芳听她以“姑娘”二字相称自感不惯正要清嗓回话却听顾倩兮道:“这位是琼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轻女人醒悟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姐的朋友难怪这般整齐了。”今儿琼芳真漂亮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态自谦只能咳了咳道:“这位是……”顾倩兮道:“这位是小红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轻女人笑道:“什么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还替我瞒呢?”略经先容引介琼芳便也得知这老板娘叫做“小红”果然是顾倩兮少女时的丫嬛自己却没猜错。那小红甚是殷勤正要拉开桌椅招呼。顾倩兮却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来过这儿么?”小红茫然道:“阿秀?初二时小姐不是才带他回来过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眼见小姐一语不旁边的琼芳也是面带苦笑不由大惊道:“阿秀走丢了吗?”那小红很是聪明单凭几句话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顾倩兮却不肯多说内情道:“没事他出门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顺道过来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见到阿秀便留他下来别让他乱跑了。”正要离开却让小红拉住了听她低声道:“小姐……是不是杨家那帮亲友又来捣乱了?”听得这个“又”字琼芳心下一凛:“好啊淑宁恶名远播连娘家人都知道了。”顾倩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径道:“你别多问总之先别让姨娘知道此事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正要离开小红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让我去找裴少爷吧他开着赌场手下又有十来个地痞消息灵通找起人来快些。”

    听得“裴少爷”三字琼芳心念微转顿时想了起来:“对了是扬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儿子。”年前扬州驿馆夜话琼芳曾见过一位老者姓裴名邺乃是顾嗣源在世时的知己据说有个儿子在京城开立赌场想来便是这位“裴少爷”了。若有他帮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琼芳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她再机敏十倍却也想不到这位“裴少爷”也曾追求过顾倩兮甚且还毒打过卢云一顿颇有几分地痞天资如今开立赌场营生倒也不算埋没人材了。顾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别四处声张。若是找到了阿秀请他先送回这儿别送到杨府。”小红慌不迭地答应了还待商议如何找人忽听琼芳道:“顾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问别人让我替你找吧担保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人交回你手里。”小红听她口气甚大不觉讶道:“你……你认得衙门的人么?”琼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请爷爷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话骤然之间“镇国铁卫”四字闪过眼前却又让她闭上了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倩兮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丈夫却宁可去求裴盛青如今琼芳离家出走又怎好回家央求爷爷?届时还不给拖了回去?顾倩兮明白她的难处便道:“一点小事先别惊动府台。要是裴盛青找不到人再请妹子出面不迟。”小红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不知这琼小姐是何来历竟能指挥朝廷府衙?还想来问顾倩兮却已走出了店外小红猛地想起一事忙又拉住了她道:“小姐等等!我……我这儿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顾倩兮点了点头道:“说吧。”小红神色不大对劲支吾了许久方才道:“我昨日下午……见到了……见到了一个人……”顾倩兮见她满是踌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觉也纳闷了:“见到谁了?”小红低声道:“我……我见到了以前那个……那个……

    ”话还在口猛听后堂传来一声呼喊:“小红啊是谁来了呀?”小红吓得跳了起来道:“姨娘起来了。”“早起来啰……”只见一名女子从后堂走出一手绑着髻一手遮掩哈欠:“唉年纪大了背老是疼赶明日可得换床新褥子……”

    扬州土话最是喋喋不休猛一瞧见顾倩兮不觉双手放开惊喜道:“是倩兮啊!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早一天啦!瞧我都还没买菜……”拉住了她正要坐下说话猛一见到琼芳先是微微一怔之后从头到脚扫过一遍狐疑道:“这是谁啊?”顾倩兮正要说话小红却替她答了:“这位是琼姑娘小姐的朋友。”不忘附耳凑声:“是个有钱有势的。”“哎哟!”姨娘双眼亮了起来登时眉花眼笑:“幸会、幸会。咱就是二姨娘倩兮一定和你提过我啦。”琼芳哪里认得她随口便道:“当然、当然顾姊姊同我说了好些您的事儿她说姨娘温柔敦厚秀外慧中勤俭持家……”听得此言姨娘小红都笑了起来连顾倩兮这般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琼芳倒是愣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莫非这“二姨娘”竟是凶狠泼辣、豪奢铺张、敛聚家私不成?二姨娘午觉方醒口还渴着便去桌边斟茶自言自语道:“阿秀那混小子昨晚大半夜上我这儿闹弄得店里一塌糊涂……下回见到他非打死不可……”说了几句却听顾倩兮道:“小红我先走了记得我吩咐的事儿。”听得顾倩兮急着走二姨娘自是咦了一声道:“怎么啦?茶都还没喝上一口这么快就走了?”眼看小红面色古怪顾倩兮也是回避着自己二姨娘暗暗察看一阵忽见顾倩兮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袱好似是阿秀的东西不觉心下一凛便试探道:“阿秀呢?怎没带他过来?”顾倩兮道:“他下午要去学堂不能过来。”二姨娘呸道:“骗谁哪?”伸手一拉夺过顾倩兮手上的包裹随手一抖现出了阿秀的笔墨本子大声道:“这是什么?”事机败露顾倩兮只能收起包袱转身便走。二姨娘站起身来拦住了她大声道:“倩兮阿秀出了什么事?快和姨娘说!”顾倩兮还是不肯说头也不回已然走出店外。小红吃了一惊赶忙追了出去道:“小姐有事和姨娘商量嘛让她帮你出主意呗。”顾倩兮一字也不吭却等于说了千言万语想来她必定受了气而这个气也不方便提。二姨娘深知顾倩兮的脾气便也不去问她眼看琼芳还站在一旁忙一把拉住了低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么?”琼芳叹道:“阿秀打人了。”二姨娘咦了一声:“打人?怎么个打法?”琼芳道:“拿着凳子砸人险些把人打死。”二姨娘呆了半晌突又嚷了起来:“我才不信!阿秀这孩子好生懂事哪会无端打人?你且说!是不是有人激他?”琼芳听她一语中的想来此事也非头一遭便道:“是。激他的是个孩子身分倒是不得了。”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该不会是……”琼芳遮嘴细声:“穿黄袍的。”

    砰地一声二姨娘朝桌上奋力一拍喷出两个字:“老娼!”琼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阿秀开口“老娼”、闭口“老娼”满嘴污言秽语却是打哪儿学来的。看这二姨娘必然认得淑宁一家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骂地起来:“一家婊子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当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这姓于的也不去照照镜子凭她那点臭皮烂色路边乞儿也搭不上的丑货也敢上门勾搭咱家姑爷?敢情是失心疯了吧?”二姨娘越骂越火提起鸡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乱打倘使淑宁在此听了非气得一命呜呼不可。正臭骂间忽见琼芳睁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这贱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热茶理了理鬓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孩子打架杨肃观见了怎么说?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琼芳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门了。”“什么?”二姨娘震怒跳起大骂起来:“他把阿秀赶走了?”琼芳嗯嗯点头:“是啊杨大人还提着剑险些砍了阿秀的手。”二姨娘气得疯狂了尖叫道:“该死的杨肃观!小孩子打架又没打死人你逞什么凶?亏你当年好说歹说我才把倩兮交给了你你怎能这般待我家阿秀?”连珠炮的吼声中便已提起了鸡毛潭子直冲出门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来便上你杨家闹去!”眼看二姨娘凶狠泼辣手提鸡毛潭子似想将杨家老小一潭子扫死。琼芳又惊又佩暗笑道:“我道谁的本领大?原来她才是行家了。”世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嘴能说、手拿打打不过便哭哭还要哭得举国皆知流传千古什么“窦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万里墙”都是婆婆妈妈的伟烈事迹。秦始皇见了她们心里也要毛上三分何况是小小的“观海云远”?过去琼芳换上男装学尽男子汉的心机手段如今看来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来眼看二姨娘气冲冲地奔出门去便也急急跟上。二人来到店外却见顾倩兮与小红倚着墙还在那儿悄声说话二姨娘一把拉住了

    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著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

    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覆?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

    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方去了。他没了爹没了娘所以也没了家自今往后肚子若是饿了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晚上睡觉冷了只能乖乖为自己盖被。这一走之下再也见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呜呜呜……阿秀望着地下终于抱头痛哭起来。平日虽说少哭可一旦离开了娘亲泪水便像决了堤一不可收拾。正哭间忽然背后也响起呜呜怪声阿秀咦了一声正惊疑间背后已扑来一人紧紧抱住自己大哭道:“阿秀!”阿秀吓了一跳只听来人嗓音娇嫩语音呜噎连忙擦拭泪水撇眼去望面前一名小小姑娘却是华妹到了。听她痛哭道:“阿秀!我总算找到你了……人家昨晚等你等到天亮都没见你回来害华妹担心了一整夜……呜呜……呜呜……”阿秀昨夜被鬼抓走想已轰动江湖人尽皆知。看华妹眼眶浮肿容情憔悴好似真是一夜未睡。她哭了几声听不到阿秀说话抬头一看惊见秀哥也是两眼红还挂着两条鼻涕不觉惊道:“阿秀你……你怎么了?被鬼附身了了么?”阿秀领导众童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哭丧了脸?他见华妹满面骇然忙拿出了大哥的模样先吸起了鼻涕吐痰道:“谁哭了我正笑着哪昨晚打鬼打得痛快!哈哈!哈哈!”干笑几声想到了娘亲却忍不住心下一酸再次红了眼眶。华妹骇然道:“秀哥你眼睛真的红了到底怎么啦?”阿秀忍泪道:“我……我……”正要道出实情忽然纤纤玉手伸来携住自己的手掌。

    阿秀咦了一声只见这手腕好生雪白纤细配上葱绿晶莹的玉镯好看的不得了捏来滑滑的甚是柔嫩比芳姨的手还好摸几分不知不觉间阿秀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抬头呆望却又矍然一惊颤声道:“伍……伍伯母……”艳婷来了她一如过往身穿黑貂皮袄看她五指勾在纤腰上侧眼打量阿秀似笑非笑明眸皓齿透出了一身的国色天香。阿秀平日虽总爱讥笑伍伯母说她惺惺作态可此刻握着她的玉手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竟是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直想挨到她怀里让她细细爱怜一番。艳婷又高又漂亮美得不象话男人不分大小全都爱着她。不过她今儿却好爱阿秀只见她弯腰蹲下含笑道:“小阿秀你娘呢?”伍伯母弯下腰来衣襟微敞一张笑脸又美又柔阿秀双眼突出元神似已出窍。华妹踢了他一脚骂道:“我妈妈问你话!”阿秀醒觉过

    来忙道:“我娘……我娘在家里。”伍伯母秀眉略蹙:“怎么?学堂开课她不送你来么?”眼看伍伯母腰弯得更低了阿秀三魂六魄又离了体呜呜啊啊什么都不知道了。华妹只得再踢一脚骂道:“阿秀!你娘没陪你来上学么?”“上学?”阿秀呆了半晌左右张望这才觉自己站在学堂对过相隔不过一条街。霎时间元神回体飞身直跳了起来看自己当真是神智不清哪儿不好窜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忙拉住了华妹颤声道:“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怎地学堂还开门啊?”

    华妹低声埋怨:“还说呢一早就有人说西郊演军城里好乱害我也以为今儿不上学……哪晓得我爹叫人传话回来说什么『松寒知劲节、清操厉冰雪』时局越乱咱们伍家越要处变不惊为百姓们做榜样他怕孟夫子进不了城还特意派兵马接他进来就怕咱们上不了学……”饿鬼围京却拦不住孟夫子的教学赤忱这便杀入城来了。眼看地狱便在对街阿秀忽有尿意忙道:“你们等等我去解个手一会儿便来……”胡乱交代几句正要逃之夭夭忽见面前移来一双绣花鞋图样可爱随即一名俏丫嬛俯身含笑而来:“哪里走?”生死一瞬间阿秀自也没心思来看美女了一看妖女拦路转身便跑忽然道上裙裳旋动转来一个妙龄少女欢容道:“抓到啦。”阿秀大叫一声掉头狂奔而去却见一人把玩匕把俏脸一转霎时秀飞扬现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傲然道:“师父有令你乖乖留下吧。”阿秀被捕了海棠、明梅、翠杉传说中的“九华三姝”一齐现身一个赛过一个果然便将他逮获了。再看不远处还有辆马车驾座上坐了个“嬷嬷”四十上下风韵残存却是昨晚见过的“啾啾”想来再加一个娟儿九华山便要全员到齐了。阿秀哭丧着脸没想女儿上学堂伍伯母不但亲自押送尚且精锐尽出自己却能望哪逃?眼看阿秀被拖了回来艳婷便又婀婀娜娜而来含笑道:“小阿秀别急着走我这儿有个差事给你想不想要啊?”阿秀见到她的艳丽五官竟又神智不清起来喜道:“要……要……”艳婷微微一笑靠到孩童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见到你娘的时候替我说一声就说伍伯母今晚有事找她请她祈雨法会过后到宜兴居里找我咱俩不见不散。”宜兴居是个茶楼专卖宵夜广受京城妇女喜爱。听闻此言阿秀笑脸慢慢僵住了只垂下头去低声道:“好只要我还见得到她便会和她说的。”

    阿秀语气有异艳婷却没留意只

    含笑道:“乖孩子好好替我办事伍伯母一定重重有赏。”说着转过身去挡住了女儿的视线塞给阿秀一只金元宝想来是定银了。阿秀吃了一惊想他出门得急什么都没带如今却多了一枚金元宝沈得握不住真是飞来横财了。正要磕头致谢艳婷却又贴到了耳边细声道:“记得别让你爹知道这事。”阿秀看着元宝慌不迭地答应了艳婷似还想说些什么那“啾啾”却已行了过来附耳道:“夫人巩志来了。”阿秀咦了一声回去望这才见到对街罗列大队兵马竟是伍伯伯的铁甲兵队前一面旗帜叫做“北平”带队之人却是清早见过的大参军“正统军”巩志。只见他亲自步行过来拱手道:“夫人大都督行将面圣请您及早动身。”艳婷淡淡地道:“怎么?城门已经让人攻破了?”巩志咳道:“没有。”艳婷嗓音提了起来:“那你急什么?非得选这时候烦我?我还没和我女儿说话哪。”艳婷阵仗向来不小这会儿斥骂起巩大参谋更显出气派了。看她驱走了巩志便又拉1来女儿含笑道:“娘一会儿先上红螺寺去了你下课后记得跟着海棠姐她会带你去祈雨法会的。”“娘!”华妹掩面叫苦:“怎么又要祈雨啊?人家不要去。”艳婷板起脸来责备:“乖乖听话你要是不去爹会不高兴的。”华妹扁嘴不依拼命摇头跺脚艳婷便又心疼了安抚道:“小花花最乖了。打小就懂事来让娘香一个。”看那华妹很是赖娘听娘称赞自己了便又小脸含笑正要依偎怀中忽见阿秀偷瞄着自己不觉脸上大红忙道:“娘我……我这就去上学了你快走吧。”艳婷道:“让娘送你进去吧。好容易来了总该和孟夫子打声招呼。”华妹小脸惊白颤声道:“娘……巩叔叔还在等着您赶紧走吧我和阿秀自己去行了。”艳婷指抵女儿的额头叹道:“你啊你真不知像谁成日尽是帮外人着想。”在女儿面颊上香了一个道:“去吧。”天下孩童一般心事最怕父母造访学堂华妹自也一般。看娘亲与孟夫子碰面了若非请他加力狠打女儿再不便东拉西扯说些小孩的坏话总之绝无好事。好容易说得娘亲走了忙拉住阿秀急急地道:“走吧。上学去啰。”阿秀铁着一张脸看他两手空空连书本子也没带这一去岂不如羊入虎口、焉有生还之理?偏生伍伯母还在那儿含笑偷看自己若要反身逃命难保不给抓个正着。当下吞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小心逼近了学堂。时候还早离正午还有个把时辰学堂门口却已阴风惨惨只见孩童们排成两列人人手捧习字簿本预备缴交察验远处则哭倒三五名孩童父母死命拖拉却是死也不肯进去。华妹满心怜悯:“可怜啊。这就是坏孩子的下稍。现下才知悔悟不嫌晚了么?”

    正叹息间却不知身旁的阿秀早已开溜了。他放低了身子躲到了廊柱后头先避开伍伯母的耳目随后四下打量周遭只见学堂前小童排列成行个个目光惨淡了无生趣自无人朝自己这方瞧望料来一会儿只消拔腿狂奔必能平安通过学堂门口届时再窜入隔邻的店铺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脱身。阿秀暗暗冷笑:“傻子们坐着等死吧。一会儿饿鬼打进城来少爷我已在路上逍遥啦。”他策划已毕便从廊柱后狂奔而出方才经过学堂门口猛见前方一名妇女手牵孩童正与一位老者说话。看那老头须苍白手握藤条眼中却透出一股凶儒之气不是孟夫子是谁?阿秀牙关颤抖也是怕被人抓个正着只能装作路人模样慢慢晃了过去只听那妇人哽咽道:“夫子我家正堂病情沉重实在没法上课只能先告假数日请您宽谅则个……”阿秀撇眼去看那名小童果然便是胡正堂。又听孟夫子叹道:“唉……天妒英才啊正堂既然有病急也急不来。还是先让他将养数日待得康复之后再行补课不迟。”那妇人泣道:“多谢孟大人。”按着儿子的脑袋道:“正堂还不向夫子磕头?”那孩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嘶哑道:“鬼……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孩童逃课第一法便是称病不出果然学堂开课第一日胡正堂便再次病了。也是阿秀天生顽皮便狠狠一肘击出正中胡正堂的后背听得哎呀一声胡正堂大哭道:“谁打我!”那妇人惊道:“小宝贝你……你又会说话了?”胡正堂惊道:“没有……我不会说话鬼……好多好多鬼……”阿秀心下暗笑便又藏回了廊柱后头果然孟夫子起了疑心皱眉道:“正堂到底生了什么病查出来了么?”那胡夫人哭道:“还不是杨神秀害的。”阿秀本还等着陷害正堂岂料却听闻自己的大名一时小脸苍白暗叫不妙。孟夫子沈吟道:“杨神秀?他又干什么了?”胡夫人垂泪道:“过年前我家正堂找他玩却被他玩笑戏弄由高处推下摔坏了脑袋至今名医会诊药石枉然成了个傻子……”“什么?”孟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藤条恨恨踱步:“该死的东西真是造反了……”阿秀自知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孟夫子背对自己忙一溜烟奔了过去那孟夫子脚

    步也快踱了几步便已转回了圈子阿秀骇然不已眼看两人便要照面忙藏到胡正堂背后正蹲地抖间又是一人急急奔来喊道:“夫子、夫子我家少爷在这儿么?”孟夫子斜目一看不觉愕然道:“蔡管家?”杨府管家现身找人阿秀更是头皮麻身子趴得更低了。孟夫子沈声道:“你要找杨神秀?他不在家里么?”管家焦急道:“不瞒夫子我家少爷离家出走了。”“什么?”孟夫子瞪眼惊诧:“杨神秀逃家了?可是为了戏弄胡正堂一事?”管家苦叹道:“那是陈年往事啦今早少爷和徐王世子打架险些把人打死这便跑得不见踪影了。”“该死的东西……”孟夫子气得藤条颤抖:“到底闯了多少祸?把他外公的脸都丢光了!”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眼看孟夫子满心自责提起藤条望自己掌心里挥打出啪啪凶声阿秀吓得没魂了那胡正堂却是幸灾乐祸哈欠道:“鬼……好多好多……”转过了身正要回家睡觉突然双眼圆睁惊道:“鬼!”眼前真站了一只小鬼面色惨淡不正是小灾星“阿秀”是谁?眼看阿秀欲哭无泪低头垂手那胡夫人自是大惊而呼:“杨神秀?”管家大喜而笑:“小少爷!”远处还奔来伍家小姑娘娇喊道:“阿秀!阿秀!你别逃学啊!”眼看四面八方全是人一齐朝自己抓来阿秀啊呀一声狂叫居然窜入学堂之中孟夫子厉声道:“来人!快快拿下他!”阿秀平日仇家着实不少夫子登高一呼四下千许百诺不知多少只手臂上前拦路天幸学堂窗儿并未掩实阿秀忙奋起毕生之力三步并做两步砰地一声跳窗而出着地一滚窜入了隔邻店铺。那老板讶道:“小弟要买东西么?”“买你娘!”阿秀头也不回俯身直冲而出自后门处窜入了一条小巷。霎时迈步狂奔飞也似地逃命而去。都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阿秀恰似狗悬梁、人跳墙、青牛追白羊也不知奔了多久背后声响稍歇终于双腿一软停步下来靠墙喘道:“累死吾也应该摆脱追兵啦……”正要举袖拭汗突然肩上让人拍了拍直吓得他飞了起来正要号啕大哭却听背后那人讶道:“神秀少爷你……你还好么?”来人嗓音陌生却以“少爷”二字相称阿秀微微一愣回头去望但见一人双眉倒八手上还拿了一只铁琵琶长得与乌鸦有几分神似。阿秀吃了一惊正要急急退后忽又见那人通体黑衣连靴子也是黑皮头不由心下一醒:“啊这是废院里的侍卫。”杨家侍卫分为内外两院

    驻守外院的衣装体面打扮与随扈相似内院却全数身着黑衣据说是方便夜里藏身之用阿秀自也曾在后巷里见过几个。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沈吟道:“你……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奉上喻!”黑衣人双膝并起朗声暴喊:“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阿秀吓了一跳家里黑衣人虽多却没见过这般做僵尸跳的喃喃便道:“你……你是来抓我回家的?”那“帅金藤”忙道:“不是、不是你爹只是要我跟着你没要我带你回家。”

    一听爹爹二字阿秀心下一酸凝泪于眶哽咽道:“他……他不要我了对么?”帅金藤忙道:“没这种事、没这种事。你爹很爱你的。”阿秀哭道:“那他为何要赶我走?”帅金藤忙道:“少爷误会了方才在厅里赶你的那个不是你爹那人是替身。真的大掌柜和我在一起他见你娘掉眼泪了自己便也跟着哭了直说对不起你娘便要我跟着你他自己去追你娘……”阿秀戟指哭骂:“骗人!骗人!我爹才不会哭你才是假冒的!走开!”帅金藤茫然道:“我没骗你啊他……他还吩咐我帮他弄辆马车也好载你娘回家那还有假么?”

    “走开!走开!”阿秀哪管他说三道四哭喊道:“你滚远点!反正我永远不要回家!”低下头去拔腿便跑帅金藤便也急起直追喊道:“少爷别乱走啊。”阿秀泪流满面念及方才父子决绝心里更是赌气死也不要回家。他一路奔过了街口正想举袖拭泪身旁却有人递来一块手帕怯怯地道:“少爷我买了梅汤来了你要喝么?”阿秀抬头一看却又是那帅金藤来了。看这人好快的身手非但追上了人还来得及买碗梅汤为少爷解渴。阿秀哭骂道:“走开!你为何要跟着我?”帅金藤茫然道:“我……我奉命保护你啊。”阿秀大哭道:“谁要你保护?滚开!”转身钻入了小巷帅金藤便也迈步追来这回不敢太过逼近只如僵尸般尾随在后。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距三尺一寸不多、一步不少每回阿秀停步帅金藤便停步稍稍开步来走这僵尸立时随行彷佛湘西赶尸一般一动一跳可怕得紧。

    阿秀实在气愤不过便停步叫骂:“你再跟着我我便死给你看!”帅金藤讶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挺起脑袋便朝墙壁冲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撞击处软绵绵地却是撞上了帅金藤的肚皮阿秀呸了一声眼见路边有块石头便捧了起来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落。砰地大响石屑纷飞现出了一张僵尸怪脸却还呵呵笑着。阿秀吃了一

    惊看这帅金藤脑袋儿虽次一颗头倒是坚硬逾铁彷佛刀枪不入。阿秀恼火了大声道:“你再缠着我少爷我便咬舌自杀!让你拿我的尸身回去交差!”帅金藤哦了一声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把舌头一伸加力去咬突然嘴里咸苦多了一根手指奇臭难宣。阿秀大怒道:“你拉屎不洗手么?这般臭?”说完了话两排牙齿合紧加力去咬这僵尸却裂嘴傻笑不痛也不痒。阿秀无可奈何把嘴一松这僵尸便又缩回了手阿秀哼了一声便又伸出舌头作势来咬嘴里却又多了一根臭咸手指竟是屡试不爽。这手指又硬又臭长满老茧咬不断、啃不疼阿秀暴怒道:“算你行!本少爷不呼吸了这总可以了吧?”说着闭目不动打算窒息而死。帅金藤果然慌了手脚骇然道:“少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阿秀眯开眼缝冷冷地道:“怕了吧?那你还敢不敢跟着我?”

    帅金藤低声道:“少爷卑职公务在身实在是身不由己您……您别这样欺侮我……”这帅金藤是个老实性子生平奉公守法从不埋怨如今屡遭刁难双手掩面间真已哭了起来。阿秀见他哭得凄凉倒也不想欺侮他了便道:“好吧看你这般可怜本少爷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我便让你跟着我。”帅金藤大喜道:“行!行!小少爷不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属下上刀山……”还没下油锅便听阿秀淡淡地道:“你有钱么?”帅金藤茫然道:“当然有啊属下的饷银都存了下来藏在废院旁的树干里……”阿秀道:“别说白话把身上的拿出来。”帅金藤伸手入怀取出一锭亮晶晶的金元宝阿秀心下一喜便随手取过了道:“谢啦。”正要转身离开帅金藤却已大惊拦路:“少爷!您说话不算话您答应让我跟着您的。”阿秀哼道:“你听错了。”帅金藤求恳道:“少爷别生气不如这样我……我买糖葫芦给你吃吧……”阿秀冷冷地道:“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要吃自己吃吧。”帅金藤道:“那……那我买捏面人给您玩儿很好玩的……”阿秀哈欠道:“真烦我两岁就玩腻了。不如这样干脆你替我买本书吧买到之后我便乖乖随你走。”帅金藤大喜道:“哈哈这可便宜我了小少爷要什么书?赶紧吩咐吧。”

    世间书籍便再罕见至多不过是秦汉古简、再不便是宋本线书虽说少有却也不是偷之不着正喜悦间忽又想起一事颤声便道:“等等咱们……咱们先讲好了有几本书是偷不着的像是少林易筋经、华山三达剑、武当纯阳

    经……”正滔滔不绝间阿秀淡淡地道:“谁要那些怪东西了?我是要你买书又不是要你偷书。”帅金藤松了口气道:“那……那少爷要什么?快说吧。”阿秀道:“我要金海陵纵欲身亡.续。”帅金藤愣了半晌:“出了续篇么?我怎么不知道?”阿秀咦了一声:“你……你也有看么?”帅金藤笑道:“有啊怎么没有呢?”正要细细解说阿秀骂道:“少废话你到底买不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暴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即刻出!不敢有误!”身子向上一纵跳上了屋顶便已远去了。阿秀冷笑道:“这傻子还真信我的自己去写一本吧。”这“金海陵”一文出自文豪冯梦龙之手本乃自娱之笔写了上篇意犹未尽便又补了个下篇却没听说还有续篇看帅金藤一时不察却不知一会儿要怎么生将出来了。正得意间突然肩头让人拍了拍阿秀大惊起跳回头急看却又是帅金藤来了不由暴怒道:“这么快就回来啦?书呢?买回来了么?”帅金藤怯怯地道:“还没有……”阿秀喝道:“那你回来干啥?找死么?”帅金藤低声道:“属下忘了问您要买多少本?”阿秀真是惊得呆了骂道:“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多少本?去买两百本来!”帅金藤愕然道:“两百本?那不可以开书铺了?”阿秀大声道:“你管我?快去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再次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二百本!即刻出!不敢有误!”眼看蠢材再次走了这回阿秀学了个乖等了半晌确信此人已然远离方才哼了一声道:“傻子。”正要转身离开却不觉咦了一声竟觉自己迷路了。京城是个大地方房舍星罗棋布阿秀虽说打小在此长大却有许多地方没去过。眼前这胡同便是一例放眼望去道路又窄又深不见尽头四下却是门户紧闭户户都悬着大红灯笼瞧不到一个行人。眼见这条街颇为古怪阿秀心里有些好奇便想过去瞧瞧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却又怔怔低下头去起了呆。没有了娘再好玩的地方也没了滋味。阿秀蹲在了街边思念母亲忍不住又垂下泪来。生平第一回的旅程开始了阿秀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正怀念亲人间猛然嘴里生出豆浆的滋味不觉手舞足蹈欢呼道:“姨婆!”世上最溺爱阿秀的人便是二姨娘想她一辈子没生过小孩打阿秀进门起什么都热衷换尿布、陪玩耍、说故事带教粗话样样一起来。当年顾倩兮要嫁入杨家二姨娘还同她

    吵过一场不肯放阿秀走足见这孩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起姨婆阿秀不由面泛笑容待想起饿鬼围城内心更是一阵激动狂喜:“对啦快要打仗了我得赶紧带姨婆逃走等咱俩上了马车不信娘不跟咱们走。”小时候便是这样家里只有娘和姨婆没有爹爹和他那帮坏亲戚日子再开心也不过了。等三人住到了马车上自己又是娘亲姨婆的心肝宝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走到哪、玩到哪岂不快哉?心念于此阿秀真是高兴了正要找路回家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一股酒香顺风而至不由让阿秀“咦”了一声再次回头去望却又见到满街的红灯笼。这“灯笼胡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是暗暗的红灯笼随风明灭门内还隐隐传来酒香当真神秘之至阿秀越好奇了便慢慢来到一盏灯笼下眼中见到一扇窄门门旁立了面小招牌当即俯身来读低声道:“阿……春……楼。”阿秀认字不多每逢遇上生字便以“啊”声带过见得“阿春楼”在此自也是一脸茫然眼看门户虚掩并未上锁便悄悄推开了门低声唤道:“有人在家么?”门里昏暗无人答腔鼻中却闻到一抹花香浓得化不开。阿秀虽是小孩毕竟也是个男人不知不觉间便起抖来了正要推门闯进却听门里传来慵懒嗓音:“客倌咱们还没开门您来早了……”阿秀咦了一声不知此地是卖什么的为何白日不做生意?还想再问那门却已自行阖上了不忘扔出一句好的:“公子我叫小绿晚间请早。”阿秀真是傻愣了看这条街如此古怪他本还想赶紧去找姨婆此刻便慢慢转了念头心道:“先别急着回去吧……好容易自己一个人该去走走才是……”伸手进去衣袋掂了掂里面的两枚金元宝心下暗暗兴奋:“好多钱啊。”顾倩兮是个清高的人平日绝不许阿秀拿外人的钱财红包打赏一概敬谢不敏加上杨肃观管教孩子极是规矩是以阿秀日常便算有了钱也少有机会花用。难得腰缠万贯、暂脱牢笼岂能不勇闯江湖一番?姨婆时时可找江湖却非日日可闯。他吞了口唾沫只见“阿春楼”大门深锁料来是进不去了心中便想:“现下该去哪儿玩呢?”想着娘亲平日严禁之事不由双手一拍大喜道:“对!我怎么忘了先去赌博吧赚点银子孝敬娘啊!”江湖最好赚钱的地方便是赌场。俗话说了十赌九输看人人都输光了谁才是赢家呢?想当然尔必是自己无疑等自己赚了大钱回家娘亲也不必卖豆浆了等着搬银子便是。这裴叔叔也是个开赌场的身子胖得不成话娘每见他一次便说他又多了十斤肉要他少吃些。想来家里的山珍海味全是靠赌博赢来的。阿秀越想越是兴奋一时双眼光便张头晃脑瞧瞧左近有无赌场。一路走去街上只见红灯笼却不见赌客群集、吆喝掷骰之状。阿秀暗暗懊恼:“怪了裴叔叔的赌场在哪儿啊?上回姨婆带我去过一次的……”找不到赌场江湖已去了大半却还有什么好玩的?阿秀怔怔停步正颓然懊恼间猛地大喜跳起欢呼道:“对啦!我怎么忘了!快去嫖妓吧!”江湖好汉有分教:“赌里自有黄金屋窑中躺个颜如玉”又说:“天下好汉谁不嫖”意思便是劝人别要沈迷书本多上街走动方不负英雄之志。阿秀平日与小童们打石弹子也听多了这些话如今腰中有钱岂能不去见识见识?霎时兴冲冲狂奔起来便去寻访颜如玉的下落。放眼望去满街还是红灯笼可窑子却在哪儿呢?正迷惑间忽见路边有座布告上头贴满了公文想来有宜花院的消息忙提起足跟细细打量。

    布告很高上头写满了字一个个笔画繁多阿秀自知看了也是白看便游移目光忽见一张图纸绘了一个男人满面凶肉横眉竖眼胡渣一团一团的脏得怕人额上却还刺得有字阿秀喃喃临摹来写只见上头是个“四”下头是个“非”愕然便道:“罪?”阿秀越惊奇了便勉力来读公文:“啊啊……犯一员……若官封啊户……啊金十啊……”念了半晌气愤道:“到底写些什么啊?”“悬赏钦命要犯一员若得查报官封万户侯赐铁卷丹书赏黄金十万两。”听得背后有人说话阿秀咦了一声回头望去却见了一名公子爷面颊凹陷下巴瘦尖眼神微带冷酷背后却悬了一柄铁管形样的物事阿秀凝目看了半晌不觉悚然一惊:“火枪?”阿秀曾在叔叔房里见过火枪也是这般长长一条说是朝廷下来的东西没想也在这儿见到了。他心里有些怕天幸那公子爷打量自己一眼见是个孩童便也不以为意只回向后朗声道:“张胖子这海捕公文绘的的便是那厮吧?”“没错。”一条矮胖汉走了上来手持双斧狞笑道:“若非那厮的身价谁值得了铁卷丹书?”说话间背后便涌上了一群人或高或矮或壮或细形貌不一却都携带凶器阿秀心下更惊忙装作路边小童的模样自在地下玩着泥巴。那公子爷伸手过去将海捕公文撕了下来道:“张胖子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来咱

    们商议商议一会儿杀了『那厮』之后东西怎么分?”那矮胖汉道:“名归你利归我。”那公子爷淡淡地道:“很好。我也是这个打算。”他取起了一只小瓷壶在鼻上吸了吸又道:“除开咱们还有哪些人马在找他?”那矮胖汉道:“那可多了。锦衣卫的刑部的、大理寺的、旗手卫的朝廷能用的都用上了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怕连正统军都调进城了……”

    那公子爷哦了一声:“怎么?朝廷就只上了差人没调江湖人物?”那矮胖汉道:“怎么没调?昨晚两百多个高手云集兵部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各派菁英尽出一路让灵音老贼秃领军一路随元易那牛鼻子走好些前辈耆宿都出马了。”另一人插话道:“这帮正教高手管个屁用?你没瞧峨嵋山那几个贼道吓得魂不附体?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能济什么事?”那矮胖汉冷笑道:“别怪他们这就叫『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要不是靠着他们的贪生怕死哪来咱们的荣华富贵呢?”“哈哈哈哈哈!”众人仰起头来齐声狂笑当真不可一世了。那公子爷道:“好了闲话少说现下要怎么找出那厮你们可有主意?”那矮胖汉道:“不劳霍公子费神。朝廷今早已经捉到了天狗李现下对他威逼利诱硬是要他闻出那厮的下落。”那公子爷哦了一声:“天狗李?可是偷走丽妃绣花鞋的那个狂徒?”矮胖汉道:“就是他。这家伙喜欢闻美女的脚官差晓得他这怪僻便将丽妃的袜子扔到城郊半个时辰便抓到了。”公子爷笑道:“这倒是妙招有了天狗李那只鼻子那厮便算化成了灰也得教人闻出来。”那矮胖汉嘿嘿笑道:“可不是么?等天狗李找到了人朝廷几百名官差一涌而上打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之时却不知咱们『蛇枪』霍天龙还躲在暗处冷不防提起你那『百步穿杨蛇火枪』砰地这么送上一记那厮两眼一翻怕连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霍天龙抚掌大笑余人也跟着狂笑起来了听那矮胖汉笑道:“好啦看在十万两黄金的份上咱们快快过去吧万一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的富贵梦可要成空啦。”众人频频称是急急走了。阿秀便也拍掉了手中泥巴站了起来暗暗兴奋:“要打架啦。”方才听了半晌却也明白了这帮江湖人物的图谋看来有个钦命要犯即将现身官差们为了抓他便找上了鼻子灵光的“天狗李”追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另有一批高手尾随只等着放冷枪、收渔利。

    江湖郎中、江湖术士、江湖骗子阿秀打

    小便听说这些名号如今才是第一回亲眼印证他心里有些好奇自想看些热闹便尾随在众人之后也好增长武林阅历。那矮胖汉子两腿甚短比自己高不到哪儿去加上手中提了巨斧行走甚慢阿秀自也跟得上。约莫行过了两条街前方酒肆林立远远已听得轰饮声阿秀心下大喜:“又有酒喝了。”武林最快意的地方便是酒铺什么冤家路窄什么路见不平全是在客店里闹将出来。他满心雀跃忙追了过去正等着一行人走进酒铺却见那矮胖汉驻足下来道:“大家瞧对过。”众人一转过头去阿秀有样学样便也跟着大侠们一齐转头了。对街也有一家酒铺不同于这儿的喧嚣热闹那儿却是安安静静只见店里坐满了朝廷官差服饰虽有不同却都是腰间带刀人群之中却坐了个小老头儿看他长了个红尖尖的酒槽鼻嘴巴偏又瘪了进去长相颇似犬只想来便是嗅功厉害的“天狗李”了。不知怎么回事那“天狗李”面前放满了酒菜却是哭丧着脸垂不动几名官差俯身搂着他的肩头不住安慰劝说那“天狗李”却还直抖好似一会儿去的地方便是地狱、找的人便是魔王纵有几千人陪着也还是保不住他的一条小命。众人看了半晌各有不祥之感那矮胖汉忙道:“先别瞧了大伙儿去吃点东西养养气力一会儿也好干活。”一行人不再多言便就近走入了一间酒铺想来要监视“天狗李”的动静。那阿秀也尾随到了门外悄悄向店内张望。还不到中午屋内便已酒气冲天了这儿来一壶、那儿送一坛四下“操”、“干”之声频频传来竟有大批武林人物在此聚集。只是不同于对街的杯弓蛇影这儿却是兴高采烈、觥筹交错好似还在过年。阿秀心下亢奋便也蹑手蹑脚地溜进店中打算勇闯江湖。“诶小鬼……”还没走上两步衣领一紧便让人提住了一名酒保冷冷地道:“你是干什么的啊?”阿秀吓了一跳也是怕被轰出门去忙朝人群里胡乱一指:“我……我是跟着他来的……”周遭人来人往全是大侠的屁股一指之下倒也真假难辨那酒保懒懒地道:“随你说吧想来店里吃喝便得有钱。你带够银子没有?”阿秀哼道:“当然有。”拿出一只金元宝望那酒保手上一塞傲然道:“找得开么?”那酒保喜出望外:“瞧不出来你这小鬼挺有油水啊您……您要吃些什么?”阿秀左瞧右看眼见那公子爷早已就座叫了壶白酒配了四色小菜忙道:“照那样来一份。”

    眼看酒保走了阿秀便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先

    挑了张桌子坐下之后斟了杯热茶正要傲然来喝却听背后一桌传来细细说话声:“西门先生你说『那厮』负伤了究竟详情如何?”此言一出那公子爷立时放落了筷子那矮胖汉本在斟酒却也慢下手来全都留上了神。阿秀偷眼回望只见背后一桌坐的全是渔夫虽在大寒冬日兀自赤着双脚彷佛不怕冷似的。对座却是一位员外模样的男子手提折扇正自喝酒他见各桌众人都在瞧着自己便咳了一声道:“舵主小声些隔墙有耳别走漏风声了。”都说“言多必失”武林里说错话要死说漏嘴要死连阿秀这十岁小孩都知道那舵主却忘得一乾二净想来定要糟糕了。果不其然那舵主还未作声肩头已拍来一只手掌一人俯身下来微笑道:“景舵主久违啦。”那舵主愕然道:“阁下是……”砰地一声桌上拍来一柄火枪刻纹繁复枪管处铸了一条小蛇打造得甚是精细。众渔夫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是蛇火枪……你……你是……”“在下霍天龙。”那公子爷微笑就座不忘拍了拍那位“西门先生”的肩头示意亲热。眼看那公子爷解下佩枪不过朝桌上一拍便已威镇全场阿秀自是大为震撼却听嘿地一声几名渔夫抄起铁桨正要站起却让人压了下来那矮胖汉两手各搭着一人的肩笑道:“怎么大家一起喝杯酒交交心便要动刀兵啦?你们三江帮就这么待客的?”说着替桌上众人各斟一杯酒笑道:“这位便是『伏牛圣手』西门嵩西门大爷吧?久仰大名张胖子敬你一杯。”“张胖子”三字一出众渔夫脸上变色颤声道:“你……你就是单手提起鲁拳师、大破山东连环寨的那个张胖子?”那矮胖汉笑道:“瞧我真是恶名远播了。来咱们两桌亲热亲热交个朋友。”说话间招朋引伴移来杯盘不待“三江帮”答应便已霸住了主位。

    武林里以大欺小、以强逼弱本乃稀松平常阿秀却是生平头一回见识自是看得兴奋那公子爷淡淡一笑搂住西门嵩的肩头道:“西门兄适才听您说了好似有谁负伤了对吗?”这西门嵩倒是气定神闲摇了摇折扇道:“我年前听朋友说了好似那厮在荆州战场受了点伤身手不若以往这便和景舵主提了……”话还在口便听霍公子道:“原来是这条消息啊那我也来投桃报李吧听说那厮的左腿在北京受了点伤现已让人砍掉了身手不行啊。”“哈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张胖子狞笑道:“西门兄少来这些陈腔滥调……”倒了一杯酒送到西

    门嵩嘴边道:“这杯酒是敬你的。下一杯呢……”握住了板斧森然道:“便要喝罚酒啰。”看这张胖子好生厉害模样既凶狠、又老练不知杀过多少人直吓得众渔夫微微抖。阿秀自也是暗暗惊叹:“这张胖子好厉害定是绝世高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胖子要动兵戈了对过官差却是心有旁骛视若无睹。那西门嵩倒也不怕只摇了摇折扇道:“老弟别欺侮老人家你们也晓得我西门嵩的规矩要我开口不难……”霍公子道:“就怕价钱不对。”把手一抛扔出了一只金元宝至少重达五十两。众人惊呼出声才知霍天龙家境富裕那阿秀先前早就听过这群人说话已知霍天龙是个要名的对黄金不屑一顾出手自然豪迈。众人催促道:“西门嵩说吧。那厮究竟怎么了?”眼看西门嵩动也不动景舵主哼了一声便也扔出一只金元宝道:“西门先生如此够了么?”看这西门嵩原来是个包打听当是卖消息维生的先前刻意把话说得大声当是要招揽生意了。他摇了摇折扇嘴角微斜仍无言语之意想来还要众人追加银两。忽然后脑勺一痛顶来了一柄火枪只听霍天龙附耳道:“说。”

    西门嵩强笑道:“也罢在下听人说了那厮……那厮昨晚现身万福楼遭人围攻已然身受重伤午时前都动弹不得……”张胖子呸了一声:“鬼话。”正要破口大骂却让霍公子拦住了道:“等等那厮动弹不得了?为什么?”西门嵩道:“他的经脉让人封住了。”那景舵主愕然道:“让人封住了?谁有这般功力?”西门嵩道:“三个字大掌柜。”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那霍天龙深深吸了口气道:“大掌柜……这人……这人就是『镇国铁卫』的头儿?”西门嵩点了点头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在客栈当差座次三十九外号叫『无面学士』他昨晚就在万福楼亲眼见那厮和『大掌柜』对了一掌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张胖子忽道:“等等午时前动弹不得?那不是快到了?”西门嵩低声道:“正是如此。若非这般十万火急朝廷又怎会捉拿天狗李逼得他领路找人?”众人越听越有道理各自沈吟不语那厢阿秀也是兴奋不已心道:“妖魔鬼怪全出笼了可有好戏看啦。”他听得兴起便想喝酒助兴岂料酒菜却迟迟未来忙喊道:“小二哥!小二哥!”嚷了几声不见人来只得自己奔了过去扯住店小二的衣袖大声道:“小二!我的酒菜呢?为何迟迟不来?”那伙计冷冷地道:“什么酒菜?”阿秀愣道:“我方才不是给你一

    锭金元宝么?你不记得啦?”那伙计打了个哈欠道:“什么金元宝我可没瞧见。”阿秀张大了嘴也是他涉世未深这才觉自己被讹诈了。那伙计挥手道:“滚滚滚没钱就出去少来啰唆。”阿秀怒了扯住那伙计的衣角大声道:“还我钱来!快!”那伙计烦道:“怎么?想打架啊?”把手一挥啪地一声大响阿秀面颊红肿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阿秀惊得呆了他虽曾受过淑宁、载儆的羞辱却不曾挨过人家的耳光岂料竟会被一个跑堂的欺侮?眼看那伙计转过身去嘻嘻哈哈兀自与人闲聊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扑到那伙计的背上大吼道:“想欺侮我?门都没有!”那伙计怒道:“***这不是找死么?”反手一扯便将阿秀直摔了出去。砰地一响阿秀撞翻了桌椅满桌碗盘全落了下来打了个粉碎。看他这一跤跌得着实不轻手脚全擦破了阿秀咬牙爬起突然背上让人重踩一脚一名酒保弯腰下来冷冷地道:“小子你打坏了店里的东西该怎么赔啊?”说着在他背后补落一拳直痛得阿秀纵声惨叫。先前那伙计行了过来狠狠再补一脚骂道:“臭小子敢上咱们店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踹了几脚便又朝阿秀口袋里搜了搜惊喜道:“好小子还有一枚金元宝啊。”那酒保道:“收起来。他打破了碗筷刚好拿来赔。”阿秀喘道:“那是我的钱……还来、还来……”待要爬起奈何背心剧痛手脚破皮几番挣扎却都站之不起。桌边一名客人冷冷瞧着他道:“小子快走吧这儿龙蛇杂处。不是你来的地方一会你要让人打死打伤了可没人会替你收尸。”这话并未说错。过去阿秀住在官宅子里群仙环绕、诸神庇护彷佛是天界的小英雄如今贬入修罗道中却是吃尽了苦头他低头拭泪慢慢站起身来眼看脚边有张板凳忽然反手抄起眼中透出一股莫名杀机。那伙计哦了一声:“怎么?和爷爷来真的啊?”提起一柄菜刀笑道:“来啊小杂种。看爷爷敢不敢杀了你?来啊!”阿秀心下一惊他手提板凳微微抖一时想上不敢想退不愿那伙计讥笑道:“来啊、快来啊不是挺带种的吗?怎又不敢上啦?哈哈哈、哈哈哈!”看这伙计混迹闹市想来也常与人斗殴加之体格比阿秀大了一倍双方若要正面较量必然吃上大亏。阿秀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便把目光转向了对街盼有人能替自己出头。对街满是官差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想来他们还等着去抓钦命要犯见得孩童斗殴自也懒得管转看店内众人却也是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一般地热热闹闹。眼看阿秀怕了那伙计嘻嘻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客人烦闷道:“别再激他啦。小子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别逞强了。”

    那伙计笑道:“他娘挺忙的啊回家有没有奶喝我可不敢担保。”“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得直打跌阿秀听得娘亲受人羞辱心下激动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可他晓得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输了此时此刻他得努力想个法子替自己找回一个公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店中唯有那“霍公子”像个人眼看他还在喝酒吃菜便走到桌边低声道:“大哥。”那霍公子正与西门嵩说话闻得孩童言语却是置若恍闻道:“如此说来你那朋友……”阿秀见他不理不睬便又伸手摇了摇他道:“这位大哥那伙计骗我的钱你可否帮我……”那公子爷回眸过来静静望着阿秀忽然反手一抽啪地大响竟赏来了一记大耳光!阿秀捂着脸孔只觉火辣辣地甚是疼痛颤声道:“你……你为何打我?”话声未毕那公子爷把手一扬更是反抽而下这一掌多加了一成力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撞翻了桌椅跌倒在地。那公子打完了人便又替西门嵩斟酒道:“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西门嵩道:“说到我那朋友叫『无脸学士』的那个……”二人径自聊了起来对地下小童看也不看上一眼。阿秀手抚脸颊张大了嘴却也明白自己为何挨打了。这“霍公子”并非是瞧自己不起也并非是讨厌自己他只是要驱赶苍蝇而已。苍蝇嗡嗡扰响当然得挥手驱逐不许近身。否则盘来绕去岂不惹人心烦?阿秀慢慢低下头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过去淑宁、载儆虽然和他不睦终究还当他是个角色谁也不敢轻视他可如今他却像是路旁的石头街边的小草绝不会有人理会他的死活更不会有谁为他出头。此时此刻除开忍气吞声认命离开还能怎么办?江湖风波险恶阿秀手脚破皮、背心疼痛可内心里更是寒凉一片。他驼背转身正要离开突然伸手一抓便从霍公子面前夺走了火枪朝店外狂奔而去。“干什么?”众人大吃一惊急手来拦阿秀仗着人矮身小立时缩到了板桌下张胖子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一斧头挥了过来四下客人一来事不关己二来不想树敌纷纷起身避开听得砰地一声板桌竟给劈成了两半。转看阿秀却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此番围杀钦命要犯仗的便是这柄“蛇火枪”岂料竟让顽童偷了走?

    那公子爷深深吸了口气霎时纵身起跳如大鹰般横掠而过抢到了门口正守株待兔间却听西门嵩笑道:“霍老弟人家从后门走啦。”

    “哈哈哈哈哈!”店中客人一笑了起来张胖子暴跳如雷领着十来名手下拼命挤出了后门却见远处一名孩童拔腿狂奔不是阿秀是谁?“快追!”十来人暴吼大叫全追了出来阿秀也咬住了牙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要扔掉这柄火枪最好扔到臭水沟里让那姓霍的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才叫称心如意。他跑得气喘吁吁转过了街口惊见一堵高墙迎面而来竟然闯进了一处死胡同。正抖间却听胡同口传来轻响随即落下了一条人影那“霍公子”轻功卓绝已然追到了背后又听脚步沉重张胖子手提双斧也已气喘吁吁地率人赶来。阿秀惨了他招惹了凶神恶煞这帮江湖人物杀人不眨眼武功不知比那伙计高了多少倍如今十多人包围自己一个却该怎么办呢?阿秀腿中好似灌满了醋慢慢到了墙边突然提起了胸前的小笛子奋力吹鸣起来。胸前这只笛子是爹爹交下的信物只消吹响它便有大援到来可吹了半天口唇麻仍迟迟不见救兵到来。阿秀满头大汗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支开了“帅金藤”就这一会儿却要他怎么来得及现身?众人听那笛声低幽若有似无不由咦了一声:“这笛声挺怪。”那霍公子道:“这笛声拔得绝高除非内力深厚之士否则听不到。”张胖子讶道:“这倒是稀奇玩意儿。”慢慢走了上来舔嘴道:“小鬼把你的笛子交出来。让爷爷瞧瞧。”阿秀颤抖双手慢慢把笛子送了过去张胖子夹手夺过拿在嘴里吹了吹笑道:“小子你还挺听话的嘛。”阿秀自知命在旦夕哽咽道:“别打我……别打我……你们要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张胖子笑道:“别哭、别哭我不会打你的我只想……”猛地双眼圆睁重重一掌摔下厉声道:“杀了你!”头顶轰声大作阿秀大叫一声扑倒在地这一掌打上了石墙竟震得石屑纷飞而下威势惊人。阿秀放声哭了起来想他打小顽皮从不肯听爹爹的话如今终于自陷绝境了。忍不住大哭道:“爹!快来救阿秀啊!爹!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奈何大援迟迟不到阿秀自是哭得震天价响张胖子笑道:“叫爹有什么用?叫你娘来陪我消消火或许还有个用处。”正要举掌再打忽听霍天龙道:“老张别杀他这小孩还有点用。”张胖子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您家老爷那点毛病……”听得“毛病”二字

    阿秀更怕了一时间哭泣抖紧贴石墙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去。张胖子狞笑道:“小子劝你安份点儿一会儿若是让我打残了那可就……”右手暴长大笑道:“卖不到价钱啦!”眼看张胖子急急来揪猛听一声大叫阿秀向地趴倒竟如耗子般钻入了墙里众人吃了一惊赶忙来看墙脚却见了一处狗洞竟让他死里逃生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火枪还在阿秀手中张胖子气急败坏提起板斧便朝墙上奋力凿落厉声道:“臭小子!滚出来!”轰地一声又是一声阿秀却早已钻过了狗洞猛听当琅大响好似撞翻了什么抬头急看却见面前断垣残壁杂草丛生自己竟是闯入了一座破败大宅。眼前这宅子阴森森、黑脏脏瓦坍墙塌没一处地方完好比鬼屋还破败几分。转看院里四下却堆满木材此外还立了几尊罗汉像吊了口大钟想来这破屋子要改建为佛寺了

    看不半晌忽听墙头轻轻一响一道人影飞了上来正是霍公子翻墙来了阿秀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窜入屋中正四下寻找藏身地方忽见地下弃置了一面巨大匾额黑脏污秽斜倚靠墙想来可以遮住自己他来到匾额旁正要躲进去忽然眼儿一转瞧到了匾额上的蒙尘金字见是“征西大都督府”五个字。阿秀微微一愣暗道:“征西大都督?”看华妹家也有一面相似的匾牌正是威名赫赫的“五军大都督府”打小见了几千遍自也看熟了这几个字可这位“征西大都督”又是谁呢?自己怎么从未听过?正看间猛听轰隆一声围墙已然坍塌听得张胖子喝道:“大家搜!把那小鬼揪出来!”阿秀大惊失色哪还管什么“征西大都督”忙钻到匾额后头正待倚墙躲好却听嘎地轻响这墙居然向后开启冷不防重心全失便已滚落下去。阿秀惊惶害怕一路直坠而下正要放声大哭忽然背心一紧让人抓住了耳边传来一个嗓音:“别叫。”这嗓音又沈又稳带了一股气势阿秀胆战心惊悄悄抬头见到了一只好高好高的鼻梁随即看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彷佛藏了熊熊火焰。四下阴森黑暗极为潮湿隐隐约约间阿秀觉得自己掉入了无边地狱之中。他全身抖语带哭音:“你……你是谁?”那人笑了笑将一头乱拨开微光照落但见他额头上血红一片赫然便是一个“罪”字。“呜呜!”阿秀恐惧万分手脚挣扎却让那人掩住了口鼻他嗯嗯苦哼又害怕又气闷惊急交迫间竟已晕了过去。

第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阿秀的身世甚是奇怪过去琼芳从未想过为何顾倩兮嫁入杨家不过四五年儿子却有十岁?直到今日淑宁等人百般奚落她方才醒起这事这孩子绝不是杨肃观亲生可他的父亲是谁呢?为此琼芳也曾心生奇想以为阿秀是卢云的孩子可如今听顾倩兮一说阿秀的身世非但与卢云无关恐怕也不是顾倩兮亲生这孩子另有来历。此行前往红螺寺却是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眼见顾倩兮低垂凤目似在养神小睡。琼芳颇为识趣自也不会在这当口多问便也闭眼小歇。车向北行不久便至安定门。突听道旁传来一声高喊:“停车受检!”琼芳心下一惊赶忙睁眼来看但见前方马蹄隆隆奔过了一队兵马当前骑兵手举旌幡却是“神策”二字。不旋踵又是一列步卒快跑而过人人腰间带刀背缚箭筒还提着又大又重的盾牌竟是全幅武装。琼芳满心诧异忙问车夫道:“这是怎么了?怎地有这许多兵卒?”那车夫摇头无语想来也不知情了。城下人声喧哗似有大批人马聚集。但见前方道路壅紧二轮车、四轮车、马车骡车牛车样样俱全排列长达里许全等着受检守城官差却是神凶貌恶逢人便是吼叫不少车辆不耐久候都被迫折了回去。一名百姓气不过便吵了起来:“到底搞什么?永定门、阜城门都封了连这儿也不让走么?”“演军!西郊大演军!”那军官提起马鞭向地一抽喝道:“没有出城文书谁也不许出入京师!快快折回去!”那百姓也气了戟指痛骂:“折你妈的头!狗一样的乡下团练、也敢来京门作怪!快快报上名来!大爷写状子到兵部告你!”那军官厉声道:“去告!本将勤王军前锋营神策师神策前卫都司段奉节!记好了么?”那百姓愕然道:“什么玩意儿那么长一串?”一名小兵冲了上来暴吼道:“咱是张缘根!连我一起告啊!”一脚踢上马车吓得那百姓急掉车头落荒而逃。琼芳心下暗暗纳闷:“怪了城外演军了?我怎么没听说?”近十年天下大旱民变四起朝廷怒苍也为此连年交战然而无论前线战事如何吃紧京师硬是不戒严后方百姓年照过、酒照喝硬是比景泰朝还强上几分只是眼前军马入城却又是怎么回事?琼芳心下微生警戒正想找顾倩兮商量她却蜷起双腿竟然睡着了。顾倩兮累了她昨晚先与琼芳夜话其后又照顾老夫人睡不到两个时辰难得可以小憩自不免倦极而眠只是车外军马往来盘查却该如何打?琼芳是见过场面的人自也不会因此束手无策她左顾右盼忽

    见城下还开了个侧门想是供大官行走更妙的是守门的都是官差不见武将忙指挥车夫:“从侧门过去。”那车夫听命行事便将马车驾出了等候队伍行不过半晌听得脚步急躁大批官差围拢而来大声道:“兀你这厮!谁要你走这儿的到后头去!”还在训斥间琼芳已探出窗淡淡地道:“你们头儿何在?请他过来说话。”那官差微微一惊凝目来看却见到了一个大美人儿身着新装不由冷笑道:“请他过来说话?怎么?你肚里孩儿是他的?却要来认爹啦?”两旁官差哈哈大笑琼芳却已沈下脸去道:“你再多说一字我担保你后悔一世。”那官差笑道:“疯婆子。”待要将她抓下车来却见此女目光严凛毫无畏惧之色似有千百个法子整死自己不由咦了一声改口道:“您……您稍待片刻……我……我去瞧瞧……”天下最怕事的便是这批官差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想人家忍气吞声一辈子所求不过一个“升”字万一开罪了皇亲国戚一切辛苦岂不付诸东流?这便慌不迭走了。琼芳傲然闭目正养神间车外脚步慌张来了一个差头颤声道:“小人来了敢问是哪一位?”琼芳斜目一瞧来人却是个小捕快也不知是刑部的还是北直隶的她也懒得认了冷冷便道:“你职级太小认不得我找你『最』上头来。”那差头惊吓不已便又奔了回去不多时来了一个脑满肠肥的琼芳虽不认得这人是谁但看他体胖过人想来官位必高。正冷视间果然那人见得琼芳的面先是咦了一声之后苦思半晌:“您……您好像是……”琼芳淡然道:“我姓琼。”那官员大惊失色狂叫道:“原来是少阁主!下官有失远迎啊!”咚地一声大头目双膝跪下满场官差自也趴了一地人人叩不已四下百姓自是议论纷纷竟还有人随之下拜八成以为是皇上光临了。琼芳甚是满意淡然道:“这位大人我要出城面谒皇上劳你放个行。可以么?”那官员大惊大喜:“可以!当然可以!”转头暴喝道:“来人!放道路!恭送琼少阁主出城!”刹那之间面前道路已是空空荡荡通畅无阻众官差敲锣打鼓奏起了丝竹管弦为少阁主送行。琼芳掠了掠秀吩咐车夫道:“还等什么?走吧。”车轮滚动马车再次出了两旁官差躬身肃敬恭送大人离开堪堪将出北门却听一人道:“且慢。”马车又让人拦下了琼芳内心不悦探头出窗只见道上来了一名军官高坐马背冷冷地道:“出城文书呢?”那官员忙道:“这位是

    国丈孙女免验文书。”那军官哦了一声:“怎么?这儿你说了算?”那官员颤声陪笑:“您……您说了算。”那军官冷冷地道:“知道就好。我前锋营奉命镇北门便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缴验文书。”看这军官似才打过仗衣甲肮脏脸上也有血渍模样虽说狼狈却反而多了几分杀气他喝退了差人便又驾马趋前来到车边俯身道:“姑娘缴验文书不然下车受检。”琼芳沈下脸来道:“军爷我不想下车。”那军官道:“那也行你拿出城文书来那便不必下车。”琼芳昨夜出门得急别说什么出城文书连文碟都没带着哪来什么东西缴验?转看顾倩兮却是鼻息细细早睡得不醒人事了。她哼了一声索性起蛮来:“我没有文书偏又不想下车那该怎么办啊?”那军官高坐马背淡然道:“那别怪我拖你下车把你狠狠搜上一遍。”说话之间把手一招听得哗哗之声大作城外奔来了一队步卒只等着抓人搜身。琼芳却也不怕只冷冷地道:“军爷你晓得我姓什么?”那军官道:“你姓什么得问谁睡过你娘不必问我。”四下兵卒嘻嘻哈哈竟都笑了。琼芳心下大怒砰地一声踢开了车门纵下地来冷冷地道:“我乃国丈孙儿、皇后侄女英国公八世孙紫主琼芳您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定然一字不漏转呈家姑。”众兵卒笑容僵住了一躲了开来琼芳瞪视那名军官道:“军爷高姓大名可否让我知晓?”那军官也知道惹上权门人物了当即翻身下马略作欠身:“在下姓耿双名国珍勤王军麾下『神策师』督师便是。”这“神策督师”并非小官而是天子亲军四品要员背后倚仗更是“临徽德庆”四王只是琼芳乃是皇亲国戚却又何必怕谁?心道:“好你个勤王军谁不好惹却惹上了我?大家走着瞧来日我必要报仇。”当下坐回了车上吩咐车夫:“没事了走吧。”车轮才动耿国珍却又把手一拦道:“且慢。”琼芳把手重重拍上车门吼道:“你说什么?”耿国珍道:“姑娘我前锋营奉命镇北门无论何人在此出入都得备妥文书以供查验。”琼芳冷冷地道:“然后呢?”耿国珍道:“没什么然后。莫说您是英国公之孙便算英国公本人在此也得取出信物验明正身否则休怪我将你的人车扣下带回营中搜身查验。”琼芳气得炸了大声道:“你要搜身?要不要脱我的衣裳?”耿国珍默然半晌道:“如有必要末将也不会客气。”对方玩真的了琼芳深深吸了口气

    想起荆州战场的处境总算也知道怕了。她气馁了几分只能摇醒了顾倩兮低声道:“顾姊姊你……你有带着文碟么?”顾倩兮睡眼惺忪揉着眼道:“没有。”琼芳情知要糟便吩咐车夫:“咱们……咱们掉头回去……”那车夫正欲掉转车头却让耿国珍拦住了沈声道:“姑娘西郊正在演军情势非常。你擅闯北门依法若提不出文书便得随我回营本将不能擅自放你离开。”琼芳每回遇上武人总有吃不完的苦头也是无计可施了只得软下了口气:“这样吧劳烦你去一趟紫云轩找一位傅师范……他便有文书给你……”耿国珍不耐烦了沈声道:“姑娘我对你已十分客气了。我再说一遍你若有信物那便早些交出。其余赘言多说无益。”霎时提气一喝:“来人!围上去!”琼芳无路可走了却又不愿随他们回营看这“勤王军”乃是天子亲兵将骄兵谄虽有正统军的傲气却没有人家的骨气一会儿若给拖入营中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自己一身武功还能大打一场可顾倩兮娇贵柔弱届时几十个大男人围着她搜索查验后果岂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琼芳心急如焚只想着脱身法子她调匀气息先让自己定了定神道:“军爷我这这样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为难我也就罢了可您晓不晓得我身旁这位夫人是谁?”耿国珍耸肩道:“我管她是谁?”把手一挥道:“把她俩拖出来。”琼芳厉声道:“大胆!她便是当今中极殿大学士五辅杨大人的夫人你们谁敢动她一根寒毛便是与杨肃观为敌!”众兵卒听都懒得听一涌上前来正要将两个女人揪下车来却于此时背后伸来一只手搭上那武将的肩头道:“军爷请你『滚』到一边去好么?”勤王大军在前却有人公然挑衅莫非活得不耐烦了?耿国珍怒目回望眼里却见到一只黄金指环自在面前昭然闪耀。耿国珍微起错愕向后退开一步定了定神只见面前站了一个老家丁满头白偏偏腰上悬着长剑模样甚是古怪。耿国珍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那老家丁不言不答只缓缓行向车边眼见琼芳怔怔望着自己便将两手拢入袖中藏起了指环躬身问向顾倩兮:“夫人要出城么?”来人恭敬有礼顾倩兮却是头也不抬只轻轻点了点头。那老者弯腰致意:“夫人早去早回一路平安。”说着向琼芳点了点头:“走吧有我在此天下没人能为难你们。”来人正是方才在杨府见到的那名老家丁琼芳过去也曾在扬州见过此人自知他六亲不认遇官

    殴官、见民欺民曾一口气扫平扬州渡口几百人直似家常便饭孰料今日却成了自己的护法?琼芳有些哭笑不得便低声吩咐车夫:“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多给你些银子……”那车夫想也怕得很了低头缩身悄悄提起缰绳大车方才一动却听刷地一声耿国珍已然拔刀出来冷冷地道:“放肆。把他们围起来。”号令一下大批兵卒便包围过来目光凶狠耿国珍行到老家丁面前森然道:“朋友你官拜何职?敢在这儿号施令?”那老家丁垂下头去轻声道:“我不是官。”耿国珍冷冷地道:“你不是官那你凭什么在此说话?不怕我杀了你么?”那老家丁默然半晌慢慢从衣袋里取出一物交到耿国珍手里。他低头一看手中却是一块令牌阴刻神鹰双翼全展睥睨纵横大书“镇国铁卫”四字!乍见令牌现身琼芳虽已明白对方的身分还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耿国珍更是面色铁青微微抖一旁兵卒把这令牌瞧入眼里却是一头雾水人人交头贴耳想来不解来历。天下最高的令牌出于“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之手唯它的使者方有资格佩戴。因非凡间之物故唯智者能识。老家丁淡然道:“军爷还有疑问么?”耿国珍脸色难看瞧了瞧车上的顾倩兮似想问些什么良久良久终于让到了路边低声道:“传令下去放开道路。”琼芳暗暗骇异看这“镇国铁卫”威望崇隆似比帝王权柄还让臣民们敬畏。眼看老家丁朝自己望来琼芳忙拍了拍车夫的肩头道:“走了、走了。”那车夫宛如惊弓之鸟把脑袋缩到衣领里提缰驾绳便又再次启程了哒哒蹄声中已然行至门下堪堪便要出城却听一人道:“国家……”“已经亡了吗?”两匹白马嘶声惊吓竟让人挡了下来。只见城下慢慢走出了一名军官看他征甲凌乱满面血污腰上系了条龙纹红带转看双手赫然却是一幅精钢手铐。他慢慢来到大车前低声道:“朋友……停车受捡……”这人好似是个俘虏偏又身着戎装模样甚是古怪。琼芳反复打量几眼忽觉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思忖间两旁兵卒已嚷了起来:“熊俊!退下去!这里是勤王军不是正统军!轮不到你来号施令!”听得“熊俊”二字琼芳不由张大了嘴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年前自己大闹荆州战场便是遇上这个“熊俊”那时双方在一座庙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自己重返京城偏又撞见这个怪物委实倒了三辈子的大霉。熊俊低垂了脸面对喝问一概不理只挡到

    了车前轻声道:“朋友停车受检。”眼看这帮武人前仆后继而来彷佛疯子一般那老家丁自也笑了耿国珍怕惹出事来忙上前相劝:“熊将军人家是朝廷要员不是怒匪细作你快快退下。”“怎么?”熊俊别开了脸慢慢斜吊双眼:“国家已经亡了吗?”耿国珍也恼了大声道:“姓熊的!你昨夜大闹京畿大营屡次犯上还嫌不足?快让开否则休怪军法伺候!”熊俊摇头道:“老耿谁触犯军法谁贪赃枉法你自己心里有数。”看这人也真顽硬把手一挥居然推开了众兵卒随即走到车边正要将顾倩兮拖下车来却见一只苍斑大手逼近而来挡住了自己。全场都静了下来琼芳也是掌心出汗老家丁淡淡地道:“军爷还要看我的令牌么?”熊俊低声道:“不必我知道你们是谁。”老家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滚』到一边去?”“怎么……”熊俊抬起头来轻轻地问了:“国家已经亡了吗?”熊俊的话很少因为他杀人如麻所以从不争辩。至于那老家丁想他连郡王也打得又怎么肯让?两边委决不下谁也不让谁一方是“大掌柜”人马一方隶于伍定远麾下恐怕要打起来了。朝廷治下最凶的两头虎便是眼前这两只。琼芳自离开京城后先是撞见“正统军”其后又遇上“镇国铁卫”一个凶过一个俱都冥顽不灵见谁打谁从不退让。如今二虎相争却是谁胜谁负?琼芳心情有些紧张也是担心顾倩兮害怕百忙中抽空来瞧却见她解开了阿秀的小包袱竟然读起了三字经好似车外的人全是疯子无须萦怀。此时不只勤王军围观连百姓官差也在指指点点。琼芳深深吸了口气自知一切纷争全是自己惹出来的奈何情势如此纵想出面调解那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良久良久两人谁都没动熊俊等候半晌好似知道自己没胜算了便转过身去众人松了口气突听铁链当琅琅大响熊俊双手横击手铐铁链一挥了过来那老家丁侧身闪过右指隐寒气正中膻中穴熊俊浑身冷颤脚下软却突然暴吼一声脑袋直撞了过来。砰地一声大响熊俊胸前挨了一脚已然倒飞出去压倒了十来名勤王兵卒想来螳臂挡车武功大为不及。那老家丁提起熊俊的脚正要将他拖离城门耳中却听得冷笑:“老狗你死定了。”众人定睛一看这熊俊手中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十字弩嗤嗤连声射出了一排箭羽逼开了老家丁随即右手暴长便从兵卒腰间夺过号角耿国珍大惊道:“快拦住他!”“呒呜……呒呜……”熊俊提起号角鼓气高鸣声音三长一短似在向什么人求救声响远远送了出去刹那之间远处也有号角响应。“呒呜……呒呜……”城下响起哗哗脚步声远处移来一面火红大旗见是“北威”二字听得兵卒们喊道:“北关第三镇开到哪路兵马求援?”“荆州三百师在此!”熊俊凛然怒吼:“弟兄们!来应援!”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数百名兵卒左手提盾右手举刀已然结阵而来熊俊把号角远远扔开刷地一声也已挚刀在手厉声道:“正统军!向前推进!”熊俊不是江湖好汉他是武将所以从不单打独斗打一开始他便等着结阵开打。勤王兵卒大惊失色全数避了开来。熊俊厉声道:“着来人下车!弃械投降!随我回营受审!否则杀无赦!”顾倩兮见此地乱得不成话心下厌恶正要下车离开却听老家丁喝道:“琼小姐拉住夫人!别让她下去!”说着说便从胸前提起了一只笛子奋力吹了起来。琼芳咦了一声只觉耳边隐隐约约彷佛传来幽幽笛声颇为悦耳那熊俊却已掩住耳孔痛苦道:“抓住他!别让他向外求援!”众兵卒奔上前来已要逼近马车老家丁护主有责便也拔剑出鞘双方涌上前来猛听“当当当当”一片脆响兵卒们的钢刀尽成两段指挥军官并不慌乱立时放声呐喊:“来人兵器有异提盾护身!”第一排兵卒提起圆盾护住了脸面矮身掩近背后将士却提起了长茅从盾牌中刺袭而来那老家丁深深吐纳提剑斩出但见眼前金光吞吐尽是金碧辉煌长枪如数折断只是正统军盾却是百炼神钢锻造得既韧且强金光几番啄袭竟都刺之不破。步卒们攻守大有章法越逼近马车听得一名军官厉声道:“第一排举威武棍!打!”马鸣啡啡

    两匹白马受惊而窜那老家丁却挡到了车前剑光挥舞宛如八臂金刚单剑敌上数百只铁棍一举挡下了大批兵马只是敌势浩大人数又众脚下还是一步一步地退后眼看马车便要陷入包围却听四下笛声大作城头上跳落了一个又一个黑影手持刀械团团护卫了马车。“镇国铁卫”大援已到老家丁剑交左手亮出了指上的黄金戒环沈声道:“镇国铁卫!听我号令!”黑影们沉默无声却都握紧了兵刃猛听刷地一声老家丁剑尖扬起厉声道:“保住车马!推进出城!”“杀啊!”援兵抵达来了三十多名黑衣人。霎时双方杀声大起但见几百只军棍敲下此起彼落黑衣人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人人以一挡十兀自不落下风。城门下火光四溅一方要将顾倩兮、琼芳抓下车来一方则要保着她俩出城双方正面开战谁也不让谁。只是这场打斗毫无来由要说是琼芳傲慢弄权犯下大错不如说是“镇国铁卫”托大自负遇上了疯狗也似的熊俊双方一再错判形势终致于大肆械斗只不知“威伍文杨”接到消息却要如何收拾善后了。那勤王军愣在当场一来插不上手二来也不知该帮谁便远远避了开来。百姓们倒是高声喝采当成好戏来看。那熊俊甚是悍勇抄起了单刀使得疯虎出柙也似只是黑衣人个个武功精强实在拾掇不下霎时拉长了嗓音喊道:“全军……散开预备……牛弩……”牛弩重达百斤一便能将马车射翻在地老家丁厉声道:“琼小姐!快上去前座!快!”事已至此投降也是无用琼芳晓得机不可失便跳上驾座从车夫手里抢过缰绳大喊道:“让开!前头让开!”“杀啊!”、“挡住他们!”、“把这雌儿拖下来!”操爹干娘的骂声中可怜琼芳位在前座彷佛众矢之的几次刀枪斩来虽有黑衣人为她挡架仍不免险象环生她又惊又怕频频抽*动马鞭喊道:“快跑啊!”两匹白马吃痛狂奔百名将士扑前阻挡数十黑衣人也一涌而上漫天漫地全是白晃晃的兵刃彷佛坠入了刀山剑海琼芳吓得花容失色捂面惨叫:“救命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身旁清脆连声似有一面大盾牌罩住了自己琼芳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管闭眼尖叫拼死抽*动马鞭就怕马儿逃得不够快但听蹄声轰然上下颠拨不止似已冲出城门琼芳却还是掩面尖叫怎么也不敢睁眼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杀伐声渐渐远去自己喉咙也渐渐哑了却还不敢张眼。猛听喀喀几声车轮渐慢好似行上了一座土坡琼芳总算睁开眼来喘道

    :“我……我还活着么?”一朵一朵雪花落了下来让人大感清凉琼芳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在一处小山丘离城门已有十来里自己非但闯了出来尚且毫无伤转看驾座却只剩自己一人那车夫却已不知去向想来情势大乱早已自行逃命去了。琼芳惊魂甫定忙翻下驾座回身来问:“顾姊姊你……你没事吧?”急急去看车内就怕见到一具死尸天幸顾倩兮还俏生生地坐在那儿一边低头读书一边拿着包子吃听得问话兀自眨了眨那双凤眼惊讶道:“已经出城了吗?”琼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适才城门下杀声大起闹得天翻地覆顾倩兮却是一派从容好似车外尽是小孩儿打架压根儿不看一眼。琼芳苦笑几声自也不好骂她便反身去看来处瞧瞧适才生了什么事。这一望之下不由微感悚栗。只见城北十里连营层层迭迭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正中大营上书“前锋营神枢”。远处另有一面较小旌旗红底金字见是“北威”却是适才入城抓人的“北关第三镇”。看北郊满是兵卒正统军、勤王军都到了琼芳满心惊疑暗忖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西郊演军为何北郊也聚集了大军?”一晚睡醒京城却似天翻地覆情势之严峻直追当年正统复辟之时她不知生了何事便想去城西察看可回思适才的惊险万状却又让她打住了念头。方才安定门下一场大战若非援兵及时来到说不定自己和顾倩兮早让人拖进营中连衣服也让人剥光了何苦还在此自找麻烦?摇了摇头便也不再理会了自管行到车边道:“顾姊姊方才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顾倩兮终于吃完了包子便收起了书本道:“那些人是外子的部属住在府里后院。”琼芳点了点头心道:“原来顾姊姊早就见过这批人了难怪不怕他们。”今早在杨府亲眼所见那帮黑衣人对杨肃观恭敬顺服似把他当成了领依此看来这人若非是大当家便是二头目想起爷爷还自称是什么镇国铁卫的“三当家”琼芳不由微微苦笑只觉得这个天下好乱好乱什么事都弄不明白了。此时安定门早已恢复了平静看大门处百姓排队受检等候出城侧门边上却似历经了一场大战正统兵卒相互搀扶四下捡拾盾牌城内的黑衣人也是肩搭着肩蹒跚离开想来熊虎相争谁也没压过谁便落得两败俱伤了。正呆间却听顾倩兮道:“妹子咱们是不是该出了?”琼芳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自己还等着上红螺山她返回驾座执起马鞭

    突然眼光一扫却又瞧到了一个人。丘下白雪蔼蔼覆盖了一片深林但见林间藏了一个男子他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却是方才那位“马车夫”。琼芳咦了一声心里忽有异感只见那车夫解下了大毡朝自己笑了笑看那长方脸蛋、剑眉入鬓岂不就是白水大瀑里的那只“大水怪”!琼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直至此时她才晓得那“马车夫”是谁了原来卢云一直隐伏在身边护送自己和顾姊姊离城。若非如此方才是谁替她挡下刀林剑雨?又是谁保得自己毫无伤?两人遥遥相望琼芳满面通红眼眶也微微红只见卢云朝自己笑了笑随即竖指唇边长揖到地当是求她守密了。慢慢的脚下一步步退后却又回入了林间。琼芳怔怔看着树林忽然间哽咽出声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正哭间背后一人扶住了她轻轻问道:“妹子你怎么了?”琼芳吃了一惊这才觉顾倩兮来了赶忙再看卢云这“大水怪”好快的手脚果然又消失不见了。眼见顾倩兮凝望自己一双凤眼带着询问之意。琼芳赶忙低头拭泪道:“这儿风好大……砂子……砂子吹进我眼里……”顾倩兮取出了手帕:“来让我替你瞧瞧。”正要替她擦拭眼角琼芳却向后避开突然失声哭叫:“不要了!勉强不来的!”眼看琼芳脚步退后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停下手来道:“妹子你来。”眼见琼芳不肯动顾倩兮又道:“妹子顾姊姊请你过来。”琼芳听她连番叫唤终于依言转身了听得顾倩兮道:“你心里有疙瘩对吗?”琼芳转望丘下慢慢擦拭了泪水道:“是。”顾倩兮道:“你想说吗?”顾倩兮看出来了她知道琼芳心里有事瞒她索性单刀直入把话说开绝不多一分作态。上午晴空万里中午却又天色阴霾琼芳怔怔地叹了口气想她本也是豪爽之人无奈遇上顾倩兮之后样样都不对劲了非但暴躁易怒还变得好生计算。她伸出手来接下天边飘落的片片雪花幽幽地道:“顾姊姊你不还急着去红螺寺非得现下说么?”顾倩兮垂下凤眼轻声道:“当然。今日不说以后也不会说了。”好一个聪慧女子难怪世间男子抢着要了。琼芳心下微起叹息她凝眸望着眼前这位“顾姊姊”心里那分妒意忽然清楚了起来。两人各自无言谁也没说话。琼芳瞧着卢云的藏身处也不知这男人躲哪儿去了。她轻轻叹息抬起头来仰望灰蒙蒙的天际道:“顾姊姊你爹过世那年你多大年纪?”顾倩兮道:“二十有四。”琼芳低

    低叹了口气道:“那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她顿了顿低声道:“我爹爹是自杀死的。他过世那年我只有十岁。”顾倩兮微微一动转过了身来只听琼芳幽幽地道:“那一晚我躲在家庙外看着他把毒酒喝下去然后血就从他的眼睛、鼻子里冒出来……他临死前看到了我就放声哭了起来……”这么多年来琼芳次透露自己的身世之痛。虽已事隔多年还是不禁眼眶微微一红。她遥望城下的百万军低声道:“打那天起我便学到了一件事……人生一切、如浮光掠影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慢慢转过头来凝视眼前的顾倩兮道:“所以凡遇上我所爱的、要的我便奋不顾身去争它失手就算了我也能狠得下心来放下。”人生苦短短得抓不住故而琼芳比谁都大胆一旦抱定决心便要放手一搏。过去琼芳来到顾倩兮面前总是装成了一个小妹妹挺可爱似的如今说出了心底话自也痛快了许多。北方冷冽吹乱了两个女人的头顾倩兮静静望着面前的琼芳但见她眼里带着一抹倔强双颊更似带了一团烈火天边虽说飘着雪却也要融消了。她情不自禁伸手出来替琼芳理了理稍轻声道:“妹子你太急了。”琼芳避开了她的手沈声道:“什么意思?”顾倩兮道:“人生许多事都是急不来的。你得耐心等、慢慢瞧方能等到你要的。”琼芳暗暗揣摩她的话意道:“要是等不到呢?”顾倩兮摇头道:“不会的。人生一切事有始必有终你只要耐心等候一定会看到一个结果。”人生在世苦多乐少许多事急也急不来。只消心里存了信心哪怕路程再艰辛、再遥远还是能等到一个结果。琼芳怔怔思索忽道:“错了人生不是那样的。”顾倩兮道:“那是什么样呢?”琼芳伸开手心展示掌里消融的雪花道:“人死之后那就什么都没了还等什么?”两人静了下来各自望向远方的京城谁也没说话。雪势渐渐加大山丘上更显冷清只听琼芳道:“顾姊姊我实话实说。我昨夜来拜访你其实是为了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心一下……”她凝视丘下深林道:“我的一生就不同了。”顾倩兮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事想问我对么?”顾倩兮很聪明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琼芳自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点了点头坦然道:“是我想请教你几件事你若为着我好便请说实话可以么?”顾倩兮点了点头道:“你问吧。”话到口边琼芳反而有些紧张了她反复踱了几步方才道:“顾姊姊你……你

    嫁给杨大人之前还有个未婚夫是吗?”顾倩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琼芳道:“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想知道这人的事。你愿意说么?”顾倩兮折起了手帕淡淡地道:“他叫卢云是北方人以前做过我父亲的幕宾。”琼芳道:“他死了是么?”顾倩兮掠了掠丝神色宁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口中自也没有应声。琼芳等了一整晚终于把话说出口了自也不会在此停下。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顾姊姊当年你嫁给杨大人是心甘情愿的吗?”顾倩兮道:“什么意思?”琼芳道:“我心里一直很好奇倘使你的未婚夫好端端地留在你身边你还会嫁给杨大人么?”这话有些冒犯了。顾倩兮沉默半晌慢慢低下头去道:“妹子你看轻我了。”琼芳闻言一怔却听顾倩兮道:“我并非蔡文姬、也不是卓文君。我是顾嗣源的女儿顾倩兮。”琼芳愣住了不解其意顾倩兮却仅点到为止不加一字解释。这“蔡文姬”是东汉大儒蔡邕之女曾三度改嫁先嫁一夫后又远嫁匈奴最后被曹操赎回赐给一名叫做董祀的都尉受尽了命运捉弄故以“悲愤诗”明志。那位“卓文君”却恰恰相反她曾为丈夫司马相如尽弃所有簧夜私奔当垆卖酒只是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却又另结新欢她忍无可忍之下便以“诀别诗”相赠。蔡文姬是无可奈何卓文君奋力挣扎却还是不能奈其若何依此看来顾倩兮定是害怕受男人摆布所以壮士断腕自行挥别了过去。琼芳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当年嫁给杨大人是你自己的决定?”顾倩兮默默望着她忽道:“妹子你知道我哪点强过你。”琼芳斜她一眼心道:“这女人真狂。”口中却道:“顾姊姊有话请说琼芳洗耳恭听。”顾倩兮道:“我这个人有个好处生平从不抱怨。”琼芳心下一愣没料到她是这个意思。沈吟道:“不论遭遇什么事你都不抱怨?”顾倩兮道:“是。”眼前这女人享过荣华吃过大苦得过所爱却也失过至亲。如今听她自道心事似对命运起伏已能逆来顺受。琼芳摇了摇头轻声便道:“顾姊姊你不该这么说。当年你父亲撞死在狱中遗弃了你难道你也不埋怨吗?”这话实在太重顾倩兮听在耳里却未现出忤色只静静地道:“妹子你并不晓得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打一出生便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也因此他们从不抱怨、更不会悔恨不论结果是甘是苦他们都会一件一件、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完。”琼芳道:“即使结果是死路一条也要做下去吗?”顾倩兮道:“是。因为若不这么做这一生等于白活了。”琼芳深深吸了口气:“你也是这样的人吗?”顾倩兮道:“是。”不知不觉间琼芳想到了飞蛾扑火低声便道:“这是你的脾气使然对吗?”顾倩兮道:“这不是脾气这是我的天命。”琼芳失声低呼:“天命?”顾倩兮道:“天命如此所以不必抱怨、也犯不着后悔我只能鼓起勇气一路向前直到上苍赐给我一个答案。”琼芳喃喃地道:“你……你等到上天的答案了吗?”顾倩兮低下头去便又不做声了。琼芳呆住了她本以为顾倩兮是个小妇人一生无权无势至多不过是求个好丈夫、找个好归宿故而拿当年婚嫁之事来诘问她。岂料到这位女子怀藏隐志竟是如此的自负?天命者使命也。宛如飞蛾扑火焚毁残躯。命运之起伏跌宕在她不过是场笑话。她是故意撞上去的。琼芳怔怔望着她忽道:“顾姊姊我……我的天命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么?”顾倩兮摇头道:“对不住了。一个人的天命须得自己寻找。”知天命与畏天命这便是君子成道的最后一关。一个人找到天命后这一生便不会后悔了。从此便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成为大勇之人。“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与闻也”琼芳等于被训了一顿她轻轻叹了口气便也不多问了低声道:“那杨大人呢他的天命是什么你知道么?”顾倩兮默然半晌道:“他是英雄。”琼芳愕然道:“英雄?”顾倩兮道:“平心而论外子确是当世英雄能够肩担整个天下。放眼当今世上并无第二个男人可以企及。”她凝视远方京城轻声道:“有朝一日他若失势下野我会代天下万民啜泣。”琼芳惊呼出声万没料到杨肃观在她心中有如此崇高地位。她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你以前的未婚夫呢?难道也比不上杨大人么?”顾倩兮道:“他志不在此。”琼芳道:“是吗?那他志在何方?”顾倩兮道:“你、我。”琼芳愕然道:“什么?”顾倩兮道:“你与我我与他都是两人之间的事。”仁者二人也天下众生亿万万其实追根究底都只是两人之间的事。琼芳听她语藏机锋好似一语双关不由有些错愕还想再问却听顾倩兮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如玉。当年生的许许多多事情她比我还清楚。”琼芳心下一凛不知这“如玉”是谁顾倩兮却自行上车了琼芳明白她不会再说了点了点头正要行上驾座顾倩

    兮却抢先执起了马鞭道:“换我驾车吧你也该歇歇了。”琼芳怔道:“顾姊姊你……你知道如何驾车么?”顾倩兮握住她的手露出了笑容:“你别瞧我不起当年我也是离家出走过的。”琼芳感到她掌心的粗糙不由微微一凛:“是了她也是操劳过的。”正想间顾倩兮已提起马鞭朝半空轻轻挥打啪地一响马儿醒了过来霎时哒哒蹄响便已出了。天寒地冻琼芳向手上呵着暖气眼角却向后回望似在留意背后是否有人尾随。正瞧间顾倩兮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冷么?”琼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顾倩兮道:“坐过来两个人暖和些。”不待琼芳答应便从车里找来一张毛毯先披到她的肩上又朝自己肩上拢了拢。两个女人比肩而坐望来便如一对亲姊妹亲亲热热的琼芳感受到她的体热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很是不该始终都在算计她只转开了脸低声道:“顾姊姊对……对不……起……”琼芳生平少说这三字不免说得结结巴巴。顾倩兮微笑道:“好端端的为何向我道不是?”琼芳低下脸去摇了摇头口中却未应声。顾倩兮也不多问只提鞭驾车便向红螺山而去。马车北上哒哒蹄声颇为悦耳只是至今没人想过一件事她们还没付车资。这辆车所费不赀马是白马车是新车双马并辔至少值得百来两银子只是说来奇怪现下马车夫不见了两个女人却自己驶走了人家的车子岂难道不会心存内疚?琼芳心有旁骛自始至终没有留意马车的来历自也没觉顾倩兮手里的马鞭刻有字痕却是“中极殿大学士.杨府”八个小字。官家之物多有徽章印记以防窃盗。原来这辆车是打杨府而来想来有人向“中极殿大学士”借了这辆好车一路载着人家的老婆出门小心保护、细细照拂最后还不忘物归原主把马车还给了人家把人家老公的活儿全干光了。凡人坐上自家的车儿便算晕倒车上也有知觉。顾倩兮手执马鞭驾得顺手指尖也该触到了马鞭上的刻字难道就没觉这辆车自何而来?没觉尽管自家马车落入外人手还来街边拉伙载客赚钱营生顾倩兮也是一问三不知。也许是城里太乱了天气又太冷了反正事情再奇怪她也似阿秀考状元想都没想过。正月十六尚未正午城里城外都是乱烘烘的。可此地却是一片悄静听不到一点声响。好冷、好冰……四下冰冷潮湿阿秀慢慢醒转过来睁开了眼只见眼前昏暗一片望来蒙蒙隆隆他茫茫然起身猛然之间摸到了一柄火枪

    霎时心下一醒这才想起自己偷走了“霍天龙”的火蛇枪却又不幸掉到了地洞里。他害怕起来正要放声大哭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掩住自己的口鼻。“呜呜……呜呜……”阿秀害怕无已只是想哭偏偏口鼻气闷那大手却还不放正要张嘴狠狠去咬脑袋却又让人拍了拍带了几分安抚之意。那人的手掌很烫送来了火焰般的气息似能把人的红血烧热。不知不觉间阿秀胆气一壮心下略宽眼珠稍稍偏转却见到高鼻鹰目的一张脸以及额上的“罪”字。眼看钦命要犯现身了阿秀自是吓得魂飞天外这才想起自己非但掉入地洞里尚且落入魔头手中正要大哭呼救却听地窖上方传来说话:“怪了方才明明见到那孩子怎又不见了?”听得说话声阿秀便又静了下来自知那“蛇枪”霍天龙还在追着自己他吞了口寒沫循着声音来处去看却见头顶上隐隐有光正从一处缝隙里透了出来。阿秀稍一忖念暗道:“对了是那块匾额。”自己昏厥前曾见到一面匾额上书“征西大都督府”。没想才钻到匾额后头却意外掉到了这处地洞里依此看来那匾额后头必然有个大洞。“***臭小鬼!”正想间猛听头顶上传来一声怒吼:“老子抓住了他!非得把他煮来吃不可!”这嗓子粗鲁想来是那“张胖子”的声音了。又听砰砰啪啪之声看此人手提板斧八成是在砍些东西泄恨。阿秀吓得没魂了就怕让张胖子觉自己的踪迹不免要送掉一条小命正抖间脑袋却又让人拍了拍自是魔头在安慰自己了。阿秀心下一宽自知这儿躲了个大魔头张胖子若是冲了进来不免被他吃掉。正感安心间却又想道:“我高兴什么了?他吃不到张胖子一会儿便要把我煮来吃了。”外有狼、内有虎阿秀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竟落到这个田地一时哽咽流泪奈何口鼻让人掩住了想哭也不出声。正悲哀间头顶上却是砰砰大响想来上头那帮人还在翻箱倒柜。那张胖子找了半天始终瞧不到阿秀的身影不由暴怒道:“这可好了蛇枪让人盗走了咱们要怎么做掉那厮?”阿秀心下后悔自知万万不该去偷人家的火枪以致惹上这群凶神恶煞。正悔恨间却听霍天龙道:“不怕我随身带有一柄短枪勉强凑合凑合还能应付着可惜射程不及蛇枪远……”听得霍天龙还有一柄枪阿秀自是松了口气那张胖子也是大喜道:“早说嘛瞧我担心得……”暴喝一声:“走了!先办正事一会儿再找这小鬼算帐!”大吼过后脚步渐远想来一行人已要离

    开了阿秀放心下来却又怕他们走远了一会儿不免要独自面对地窖里的大魔头。他又怕又急只想找个办法让这帮坏人同归于尽。正慌间猛听一人喊道:“老大、霍公子你们快来看这儿有块匾额。”听得藏身处被人识破阿秀自又吓得魂不附体果然脚步急急众人转了回来那张胖子喃喃地道:“征西大都督府……”愤然道:“什么烂玩意儿砸了!”这张胖子性情残暴等他一斧头砍下匾额破开把头一探却见到自己在这儿打盹那是什么个下稍?阿秀飕飕抖正等死间霍天龙却阻拦了:“张胖子把你的斧头放下别闯祸了。”张胖子拂然道:“不过砸破一块破匾罢了能闯什么祸?”那霍天龙道:“瞧瞧匾额下头的落款。”屋外传来窸窣声那张胖子好似蹲了下来读道:“武英十五年九月寅午嘿……这儿***还有个印章……”霍天龙道:“说话检点些。这个章可是天子之宝。”阿秀微微一奇外头众人也愣了纷纷问道:“什么?这是玉玺?”霍天龙道:“懂了吧?这匾额是谁的落款?”张胖子愕然道:“怎么?这……这是正统皇帝的御笔?”霍天龙道:“你说对了今圣御笔要是让你随手砸了难保不惹上麻烦。”众人茫然道:“不对吧既是皇上的御笔为何不好好挂起怎就胡乱扔在这儿?”霍天龙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这破屋子本叫『武德侯府』主人乃是武英朝第一功臣立过无数汗马功劳。皇上感念他的辛劳这才亲笔赐匾只可惜天妒英才这块金匾还没机会挂上这屋子便让人查封了。”众人讶道:“为什么?”霍天龙道:“御驾亲征失利皇上兵败被俘此间主人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稍。”张胖子惊道:“好家伙这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谁?”霍天龙道:“这宅子的主人姓秦便是武英朝第一忠臣征西大都督秦霸先。”众人惊呼一声:“秦霸先?啊……难怪这匾额挂不得……”霍天龙叹道:“听说过年前皇上还曾来此间凭吊见了自己题的金匾触景伤情着实哭了一场。可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把这匾额移回宫去。只能搁在这儿生灰尘了。”众人喃喃地道:“这也难怪了谁要他生了那畜生……”张胖子道:“瞧不出来啊看你霍公子年纪轻轻却也知道这些前朝往事。”霍天龙叹道:“我孩提时便住在左近街坊都管这儿叫『城西鬼屋』看这屋子破败了四十多年如今总算也要拆了……”感慨了几声张胖子却无心多听了便道:“走了、走了少说这些闲话说不定咱们说着说天狗李那

    小子却已去找人啦!”众人纷纷称是正要离开忽又听一人道:“等等这若是秦家的旧宅会不会秦仲海便躲在这儿?”“秦仲海”三字一出众人一静了下来阿秀心下也是一惊就怕那厮也躲在这儿正左右张望间却见身旁还蹲着一个怪人不由内心大骇:“这人就是秦仲海么?”阿秀吓得险些晕了过去看自己什么人不好遇却遇到了“怒王”秦仲海一会儿还有性命在么?他闭紧双眼就盼自己能昏厥过去来个不醒人事偏偏头顶上又传来霍天龙的嗓音:“这话不无几分道理。张胖子你去掀开匾额查查后头有什么。”此言一出万籁俱寂阿秀固然心里慌头顶上的众人却也静了下来。猛听嘿嘿两声笑张胖子森然道:“霍公子你当张胖子是第一天出道么?要掀你去掀别来支使我。”霍天龙道:“你恁也多心了。你没听西门嵩说那厮受了重伤正午前动弹不得你却怕什么?”张胖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怕什么了?”阿秀听他们相互推拒自也晓得这帮坏人心存畏惧谁也不肯动手来揭。良久良久猛听张胖子大喝一声:“好啦!咱们谁也别动!小徐你来!”外间传来牙关颤抖声一人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昨儿搬货扭伤手了……”张胖子暴吼道:“放你妈的屁!整日见你摸着女人也不见手酸什么时候扭伤手了?过来!”头顶传来耳光轰击声随即又有哀号哭泣。想来这帮坏人没什么用阿秀慢慢定下神来偷眼打量那名怪人心道:“这人就是怒苍大魔王么?可早上不才有个骑妖马的进城?那又是谁?”阿秀打小爱听鬼故事自也听玩伴们提过“怒王”的形貌都说这人身高一丈二长了三颗头左边长瘤右边长角中间一颗生了大大的独眼吃人前还会流泪可面前这人却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模样不大像依此看来说不定是假扮的。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头顶传来喊叫声:“老大!老大!快出来!官差已经率队出了!”张胖子嘿地一声:“好个天狗李总算有点动静啦!大家快走!”一名汉子道:“老大那这匾额还揭不揭……”张胖子骂道:“蠢材!便算要揭也得让官差揭!不然你来揭啊?”屋里脚步声大作一行人全奔了出去至于匾额后有什么却是谁也懒得管了。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只大手总算也移了开来阿秀一脱桎梏立时大口呼吸一边奋力去推那人的身子正要逃窜而出却听“砰”地一响庞然大物撞到了墙上竟是轰然有声。阿秀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转头去

    看却见地下倒了一条大汉死活不明。阿秀咦了一声心道:“不会吧?我打死怒苍魔王了?”他捡起一颗石头朝那人的尸体扔了扔待见他伏地不动好似死透了便又大着胆子走回俯身察看。那大汉打着赤膊面向地下露出光溜溜的后背。阿秀眼里看得明白这人背上却有一幅刺花上头有只飞天老虎。一旁还有诗词低声便读:“他日若阿阿阿志敢笑阿阿不丈夫。”念了半天不觉愕然道:“什么怪诗啊?”正茫然间却听噗嗤一声那大汉趴在地下竟是嘻嘻笑了。眼看死人复活了阿秀自是拔腿就跑那大汉却也没追来只慢吞吞地爬起靠墙而坐模样有气无力。阿秀心道:“这人武功真差一定不是秦仲海。”话虽如此还是不敢找他说话一时东张西望看看有无法子离开此间。察看半晌已知自己身处于一座地窖墙边有座石阶毁败大半想来便是出路了。忙奔了上去望上跳了跳盼能攀出去。那石阶只剩三五级地窖却深达数丈阿秀自是心有余力不足连跳了十来下气喘吁吁正想再试猛然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正要仰天跌下背心却又让人揪住了。阿秀回头惊看却是那坏人救下了自己只见他一双眼珠却在自己脸上打转似在察看什么。阿秀心里犯怕只想叫声大爷什么的猛见那坏人双眼大睁伸出指尖径朝自己的眉心摸来阿秀吓了一大跳忙把身子一缩急急逃开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那大汉没有说话只反复打量自己阿秀怕得抖便也缩到墙角不敢稍动。两人对峙不动谁也没说话猛听“哈嗤”一声那大汉居然打了个喷嚏垂下了两道鼻血。寻常人打喷嚏、流鼻水那大汉流得却是鼻血望来红通通的随着呼吸一收一放黑暗间还隐隐散出火光望来极为古怪。阿秀呆呆看着他忽道:“你……你很少吃果子是么?”那大汉愣了愣有些听不懂了阿秀喃喃又道:“我娘说不吃果子的人火气大天冷就会流鼻血。”正想劝他多吃果子奈何缓不济急大叔的鼻血都快垂到地下了忙伸手入怀取出娘亲为他准备的小手帕怯怯地道:“哪拿去用吧。”看那大汉打着赤膊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料来是个贫苦人定没钱买草纸擦谁知他瞄着手帕却只裂嘴一笑“嗨”地一声运起了鼻血鼻涕一吐到了地下。阿秀呆住了没料到好心没好报竟只收回一口痰?无怪娘亲平日总瞪着自己原来是这个心情了。眼见那大汉眼里带了一抹轻视好似见到了娘们阿秀心里暗暗生气当下仰鼻吸气便也运起一口浓痰啐到地上绝不示弱。正得意间那大汉竟也深深吸气嘿嘿一笑间又朝地下狠狠啐出一口痰又多又浓气势远胜阿秀。阿秀吃了一惊万没料到竟有人敢找自己比吐痰?那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也是面子放不下当即仰天啊啊运起了满嘴的口水一吐到了地下。“噗!”、“吐!”一大一小眼瞪眼面对面霎时你一口、我一口便相互吐起痰来。吐了半天阿秀没了口水那大汉却还吐吐不休料来是他赢了。阿秀呸道:“算了!让你一回。”眼看坏人大叔闭目养神了阿秀便也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自在地窖里寻找出路。北方人家多半建有地窖有的拿来放腌菜有的拿来收藏宝物若是有钱人家多半还建有密道阿秀打小便听叔叔提过这些事一时便在地下摸摸找找瞧瞧有无密道机关。正察看间却听哗啦啦声响大起臭气熏天那大汉竟然脱下裤子对着墙壁尿了起来一时间尿水窜溢便朝脚下漫来阿秀惊怒交迸东跳西躲也是忍无可忍便骂道:“你……你尿什么?”那大汉抖了抖屁股放出了一个响屁出来恶臭熏天阿秀心道:“你能放屁难道我不会么?”运起气力狠狠一放这个屁竟是又响又臭中人欲呕。地窖密不通风此时又是尿、又是屁、又是痰连坐的地方也没了。那大汉捂着口鼻想来也觉得臭了阿秀戟指骂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那大汉并不答话俯身拾起火枪低头把玩却是阿秀冒死偷来的那柄“百步穿杨蛇火枪”。阿秀躲在远处窥看骂道:“那是我的东西你别玩。”那大汉不甚希罕只狞住了鼻头哼地一声鼻血混了鼻涕全数喷到了墙上。阿秀看得呆了这招倒是没见过正想模仿间那大汉随手把火枪一扔扑通一声却是抛到了尿水里。阿秀终于火了便冲上前去朝那大汉踢了一脚怒骂道:“操!”轰然巨响之中那大汉竟然仰天倒下脑袋正撞在石阶上传出鸡蛋破碎声。阿秀吓了一跳一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二没想到那大汉如此不堪他蹑手蹑脚正想靠近察看那大汉却又坐了起来只见他拍了拍后脑勺落下了涔涔灰粉那石阶受这人的脑袋一撞竟尔破烂粉碎那人倒是通体无伤唯独鼻孔还渗着血望来委实古怪。阿秀见自己险些弄伤了他心里略有歉意嘴里却还说着狠话:“活该这就是欺侮我的下稍。”正冷笑间那大汉霍地起身似要打人了阿秀大惊失色哭道:“不要、不要。”噗

    噜一声那大汉又放了个响屁随即枕臂躺下不忘翘高了脚在那儿抖啊抖的。阿秀呆呆看着只觉此人怪上加怪实乃生平所仅见当下便也大起了胆子打量来人的面貌。天光隐隐透入面前的大叔生了两道粗豪浓眉黑白间杂像是坏掉的毛笔额间还有一个“罪”字看他这般形貌卖米卖面都不好天生就该做坏人。阿秀心里有些害怕想起那霍天龙的说话低声便问:“大叔你……你到底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秦……秦……”魔名本为忌讳呼唤不得支吾几声竟都不敢说出那大汉也只闭眼翘脚浑不应答。阿秀吞了口唾沫眼看那人的左脚隐隐光好似是铁造的忍不住有些好奇便伸长了小手打算摸上一摸。正捏间那人双眼忽地睁开两道精光暴射而出直吓得阿秀惨叫一声急急转身逃命还没跑上两步却听那人轻轻地道:“没种。”陡听这两个字阿秀愣住了慢慢转回头来咬牙道:“你……你说什么?”那大汉闭眼枕臂对问话不理不睬阿秀却已快步奔回大声道:“你方才说什么?”那大汉眯开眼缝道:“我什么都没说。”阿秀恨恨地道:“有!你说了!你……你有种再说一遍!”那大汉道:“我说你真带种是条好汉。”阿秀怒道:“放屁!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正要挥拳打人忽见那大汉眼神飘来隐隐带了几分笑意淡然道:“小兄弟你很受不得激啊。”阿秀心下一醒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想来请将不如激将要让他乖乖回来便得激一激。那人拍了拍身边地下道:“过来坐下咱俩说说话认识认识。”眼前这人来路不明十之八九是个坏人阿秀脑袋一清醒心里便有些怕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让那人一把揪住了背心倒拖了回来。阿秀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阿秀胆子再大毕竟只是个十岁小童正受惊哭嚎间那大汉已然放开了手道:“小兄弟当我是坏人么?”阿秀回过头来怯怯地点了点头那大汉翘高了脚懒懒地道:“也好赶紧逃吧这般没种别让我吓死你啦。”阿秀一听此言心火犯上霎时什么都不顾了咚咚奔到那大汉面前大声道:“谁没种了?你只不过仗着个子大有什么了不起?要是你在我这个年纪还不是成日让人家打着玩?又有什么好说嘴的?”想起今日所受的种种委屈又是淑宁载儆、又是跑堂伙计一时泪水潸潸竟已呜呜地哭出了声。那大汉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哭了呢?可是有谁欺侮你啦?”阿秀低下头去泪水一滴一

    滴落下却只使劲摇头什么也不肯说。那大汉淡淡地道:“小兄弟别哭。江湖风波险恶哭是没用的有人欺侮你咱们便该想方设法将来也好报仇。你说是不是啊?”一听此言阿秀浑身便烧起了怒火大声道:“对!我定要报仇!”那大汉笑道:“是了就是这幅精神我在你这个年纪便已杀人放火了。来跟大叔说谁欺侮你了?”阿秀再也按耐不住大哭道:“好多好多人他们骂我还……还打我……”说着将自己如何被伙计欺侮如何请霍天龙相助之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却掠过自己挨了爹爹的打离家出走一节。那大汉点了点头瞧向尿水里的那柄火枪道:“难怪那霍天龙要追你了你偷了他的吃饭家伙他还能不着急么?”阿秀大声道:“谁要他打我?我告诉你!这世上不管是谁打我、看轻我、欺侮我我便要恨着他!一生一世都要报仇!”那大汉凝视阿秀的眉心一边听着他的哭叫慢慢低下了头嘴中却没应声。地窖里静了下来阿秀泄了一顿心里也好受多了。他擦拭了泪水道:“大叔你……你认得那个霍天龙么?”那大汉微微一笑:“我不认得他不过他却该认得我。”阿秀喃喃地道:“为……为什么?”那大汉笑了一笑道:“那还要说?这姓霍的是个小角色咱却是举手摸得着天的五岳人。”那大汉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气势听在耳里谁都要为之信服。阿秀呆呆看着他颤声道:“大叔你…你真的是秦……秦……”那大汉躺于地下左手支腮微笑道:“小兄弟我若告诉你我便是那个秦仲海你会不会怕我?”阿秀呆了半晌随即笑了起来道:“你骗人。”那大汉愣道:“我……我骗谁了?”阿秀笑道:“你当我是傻瓜么?秦仲海那般高的功夫你要真是他啊老早出去杀人放火啦干啥还和我这个小孩躲在这儿?”此言甚具说服力看秦仲海号令万军天下景从乃是堂堂怒苍七十万大军之主不说他麾下高手如云单凭自己一身武功也足以掀翻武林、震动京畿岂会在此坐困愁城?落得与三岁小孩相顾对泣?那大汉愣了半晌道:“这……这话挺有道理……”阿秀哼了几声傲然又道:“大叔劝你以后别假冒他了小心让人扭送官府啦。”那大汉哈哈大笑笑不片刻却又叹了一声搔了搔头:“唉……随你说了倒是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说吗?”阿秀道:“我叫……我叫……”正想说出名姓却觉不妥喃喃便道:“我……我叫杨二郎。”那大汉讶道:“什么杨二郎?怎么你哥

    哥是武大郎么?”阿秀脸上一红这杨二郎乃是取意“二郎神”自也不好明说便道:“你管我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道:“秦仲海。”阿秀呸道:“又假冒了快说你叫什么?”那大汉叹道:“怒苍秦仲海。”阿秀打了个哈欠:“好累啊遇上疯子了先睡一睡吧。”那大汉忙道:“好吧我……我姓倪叫做……”阿秀道:“叫做倪亲爹对不对?我还叫倪爷爷呢三岁小孩的把戏亏你拿得出手。”那大汉微微窘:“真是什么都让你识破了这下可没名字用了。”阿秀笑道:“谁说你没名字?我来给你取一个你就叫……”沈吟半晌蓦地双手一拍喊道:“铁脚大叔。”那大汉愣道:“什么大叔?”阿秀指着那大汉的左腿笑道:“铁脚大叔啊。你看你这脚是铁的不叫你铁脚大叔却该叫什么?”那大汉哈哈大笑:“说得也是啊。”他伸手出来朝阿秀背后拍了拍阿秀也提起小手朝他肩膀敲了敲两人并肩而坐竟是相视一笑。说也奇怪阿秀原本怕极了这人此刻与他相处片刻却又觉得投缘了他嘻嘻一笑道:“大叔你为何躲在这儿啊?”那大汉叹道:“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吧我昨晚让一个高手点了穴道中午前都不能怒实在没法子只能藏起来啦……”阿秀茫然道:“不能怒?那不是挺好吗?”那大汉道:“我练的武功有些不同心里火气越大身上气力越强可我的死对头也真厉害硬是朝我的心包经里添火现今咱心脉里藏了一把火全身经脉灌满气力你想我若再动脾气怒却是如何下场?”阿秀骇然道:“会中风吗?”那大汉苦笑道:“便不中风、也得惊风总之七窍生烟、双目流血、一命呜呼去也。现下便挨了仇人的耳光也只能『你生气、我客气今朝忍他一时气』啦。”阿秀醒悟道:“难怪你老是流鼻血原来是这个缘故了。”那人哈哈大笑不过这么一动鼻孔又垂下了两条红鼻涕便提手擦了擦抹到墙上去了。阿秀呆呆看着他只觉这大汉武功时高时低作风忽正忽邪既不像朝廷高手也不似怒苍反贼委实莫名其妙。他怔怔忖念忽道:“大叔你……你是华山派的对么?”那大汉茫然道:“什么华山派?”阿秀道:“你是华山三怪之一。对吗?”那大汉嗤嗤笑了:“小子你别有眼不识泰山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换姓怒苍秦仲海便……”话还未完阿秀已打了个大哈欠道:“好累啊又要睡了真烦。”正要找地方躺平那大汉忙道:“好啦、好啦我不是秦

    仲海我……我是他的朋友以前和他喝过酒。”阿秀半信半疑:“真的吗?你和他喝过酒?那……那他长得什么样?”那大汉想了半天沈吟道:“我想想啊他……他长得很高很大又英俊又聪明……”随即做了个手势道:“两只拳头有这么大还有还有……”拉来了阿秀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阿秀骇然道:“哪有这种事?那还能穿得下裤子吗?”那大汉兴奋道:“当然可以。你不晓得女人一看到他啊裙子就自行掉了下来……”正胡说间阿秀却摇了摇头:“才不是我听到的秦仲海不是那样。”那大汉茫然道:“那……那他是什么样?”阿秀左右张望一阵确信秦仲海并未躲在一旁方才低声道:“我跟你说喔秦仲海有三颗头八只手。左边那颗没有耳朵右边那颗不会笑中间那颗只有一只独眼还会放雷电出来。”那大汉呆了半晌随即骂道:“胡说八道长成那模样那还算是人吗?”阿秀低声道:“他本来就是鬼。所以咱们才不能提他的名字只能称他做『那厮』。』”那大汉拂然道:“什么这厮那厮?讲得这般难听。这些鬼话是谁跟你说的。”阿秀忙道:“是管家伯伯说的他说那厮坏得邪门要是有人白天提到他的名字晚间他便会从黑灶里爬出来将你一把抓走!”那大汉愕然道:“有这种事?”阿秀郑重嘱咐:“当然有。华妹和我说过山东、河南每年都生几十回所以平日绝不可说那厮的名字不然便要失踪了。”那大汉嗤嗤而笑道:“他***一群混蛋……可以去说书了……”他擤了擤鼻涕又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华妹可是伍定远的女儿?”阿秀吃了一惊:“你……你也认得伍伯伯?”大汉道:“当然他还欠了我两本『肉蒲团演义』你说我认不认得他?”阿秀惊道:“什么?伍伯伯也看那种书么?”那大汉叹道:“废话。他又不是太监不看那种书行么?”阿秀呆了半晌喃喃地道:“难怪他搜走我的『金海陵纵欲身亡』至今都不还……原来是自己留着看了。”正气愤间却听那大汉道:“等等什么是『金海陵纵欲身亡』?”阿秀忙道:“就是那种带图的啊四色套印你都没看过么?”大汉喃喃地道:“没有我都是看字的。”阿秀笑道:“看字的?那可是老掉牙啦。大叔你一定很久没来京城啦现今大街小巷都有卖哪。”听得此言那大汉竟是为之一怔:“是啊……真是很久很久没回来了……”他抚了抚脸露出难得的正经之色久久无语。阿秀讶道:“铁脚大叔你……你

    哭了么?”那大汉醒觉过来赶忙“嗨”了一声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屁、放屁。老子只会笑、不会哭。”阿秀与这“铁脚大叔”相处一阵只觉得他风趣好笑不似寻常大人那般严肃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可这人却又是个坏人不可不防。当下压低了嗓子道:“大叔你……你看来为人不错啊为何变成坏人了?”那大汉恼道:“谁说我是坏人了?”阿秀伸出手来朝他的额头指了指那大汉愕然苦笑摸了摸额间刺字却也无话可说了。自古惟有身犯重罪之人方受这鲸面刺字之刑那大汉叹道:“你别把我当坏人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早上皇帝的老娘脱光了衣服走到老子面前问我说大哥你每日老用那三个字骂着皇上却没有身体力行今天要不要……”正要胡扯一通阿秀却是双手一拍大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犯什么罪了!”那大汉茫然道:“什么罪?”阿秀低声道:“你是一个逃兵。”那大汉呆呆地道:“逃兵?”阿秀忙道:“你说你认得伍伯伯还住过北京所以我猜你一定是个『正统军』对不对?”说着说便又满面关切:“大叔你……你为何要当逃兵啊?是不是伍伯伯亏待你了?”那大汉笑了起来道:“也罢算你说对了一半。咱以前确实是个武人不过不是在正统军麾下。”阿秀道:“那你是勤王军。”大汉道:“什么勤王军?天女兵?咱年轻的时候朝廷可没这套玩意儿。”阿秀茫然道:“是吗?那你是什么军?”大汉坐了起来俯身前倾道:“我效命于柳门乃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手下第一大将。”阿秀咦了一声:“征北大都督?有这个人么?”大汉皱眉道:“怎么?你没听过他?”“没……没有……”阿秀茫然摇头道:“那是谁啊?”那大汉叹了口气:“他是前朝的老英雄算是我打仗的师父我啊你爹啊、还有你嘴里的伍伯伯啊都在他手底下办过事。”阿秀咦了一声:“什么?你……你也认得我爹么?”那大汉道:“当然。你爹少年时是『征北大都督』的幕宾。我则是柳门的头牌先锋虎将你想咱俩认不认得?”阿秀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咦了一声喃喃地道:“好怪啊都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事……”茫然半晌又道:“大叔这个『柳侯爷』现在住哪儿啊?还在京城么?”那大汉道:“望西天去了。”阿秀讶道:“西天?”那大汉叹了口气道:“死了。”地窖里静了下来那大汉后背靠墙默默无言阿秀也是满心纳闷不知那大汉所言是真是假。他低头坐着便又左顾右盼起来道:“大叔这儿有地方出去么?”那大汉啊了一声道:“你……你要走了吗?”阿秀道:“是啊我想回家找姨婆了。”那大汉默然半晌只是不言不动好似有些失望了阿秀心里有些担忧:“大叔你……你不让我回家么?”那大汉醒觉过来忙道:“不是这样的我……我现下功力未复使不出力气等午时一到自能带你离开。”阿秀皱眉道:“你……你不会骗我?”那大汉忙道:“我为何要骗你?你很值钱么?”阿秀喃喃便道:“好吧……姑且信你一次那我便留着吧。”听得此言那大汉便露出欣慰之色。转开了脸自在那儿搔头。那地窖深达数丈若要一跃而上自是大为不易。阿秀晓得自己出不去了便在地窖里巡视一圈道:“大叔我方才在上头见到一个匾额叫做……叫做……”那大汉道:“征西大都督府。”阿秀道:“对对对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也是个大都督?难道是自封的吗?”那大汉拂然道:“别胡说。这位『征西大都督』姓秦双名霸先爵号武德侯。方才那霍天龙说了半天你都没听到么?”阿秀喃喃地道:“没仔细听……”左右探看一阵又道:“大叔你为何会躲到这儿来啊?难道你也认得那个秦……秦什么的大都督么?”那大汉笑了一笑道:“他是该认得我的不过我却不认得他。”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伸手朝地下比了比道:“我还这么小的时候他便抱过我了。”说着把手望上一提举得天高笑道:“可我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他却一命呜呼了。”见得这个手势阿秀不由“咦”了一声情不自禁想到城头上见过的那位“三眼大叔”他心头怦怦一跳忙道:“对了对了大叔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你听了可别笑……”“哈哈哈!”那大汉笑了几声道:“好啦已经笑过了要找谁便说吧。”阿秀低声道:“我……我想找我的……我的……”那大汉笑道:“怎么吞吞吐吐的?小小年纪便想找老婆啦?”阿秀脸上一红:“才不是我……我想找我的……”低下头去细声道:“亲生父亲。”那大汉本还呵呵直笑闻得此言笑容便已僵住了。阿秀怯怯地道:“你……你听了可不能笑。我……我小时候和我娘住后来她嫁到了人家家里便把我带了去……”那大汉抚了抚面口中并未作声阿秀忙道:“大叔你在听我说话么?”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我在听。你娘嫁的便是杨肃观对吧?”听得爹爹的名字阿秀忽然眼眶湿红呜

    呜地哭出了声那大汉道:“姓杨的待你不好?”阿秀低头哽咽摇了摇头那大汉道:“他家里刻薄你了?”阿秀大哭道:“没有!他们都待我很好!可是……可是我不要跟着他!”那大汉道:“为何如此?”阿秀垂泪道:“我爹常打我可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我我晓得他真把我当成儿子看。可是我……我就是不想留在他家里。”那大汉道:“他的亲戚欺侮你了?”阿秀哭道:“我才不管那些人!大叔我只想知道我自己的爹爹为何不要我了!”那大汉深深吸了口气倚到了墙上口中却没作声。只听阿秀哭道:“每个人都有爹偏我一个人没有我住到杨家里人家暗地里都笑我娘说她给杨家送了一个便宜儿子……我每回听了这些话就好想哭我好想问问我自己的爹爹……他为何不要我?”那大汉默然半晌低声道:“也许……也许他不知道有你这个孩子那也未可知。”阿秀大声道:“骗人!他知道的!他知道的!我今早还见到他了!”那大汉愕然道:“你……你见到他了?”阿秀霍地掀开额道:“看这里!”那大汉抬起头来已然见到阿秀额间那处伤印他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阿秀焦急道:“你瞧这是咱的天眼打生下来就有的我猜我爹爹定也有一个!大叔你……你要认得谁也生了这只眼儿定得和我说我要赶紧去找他……”那大汉微微苦笑嘴中却没作声阿秀急道:“大叔你……你说话啊!你可知道谁也生了这只神眼便快快跟我说……”那大汉低声道:“我……我认得一个人他也有这只眼儿。”阿秀欢容道:“谁?”那大汉叹道:“卢云。”阿秀愕然道:“卢云?”一时之间只觉这名字好生耳熟似在哪儿听过喃喃便道:“这个卢云就是……就是我爹爹么?”那大汉轻轻地道:“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找他。”阿秀欢喜大喊:“真的吗?你可不能骗我?”那大汉道:“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阿秀欣喜欲狂一时上蹦下跳那大汉却呆呆坐在地下眼角微红若有所思阿秀本还高兴着待见这幅愁容不由茫然道:“大叔你……你怎么了?”大汉擤了擤红鼻涕擦到了墙上道:“没事身子不大舒服。”阿秀低声道:“大叔你……你自己有没有小孩啊?”大汉道:“也许有吧。”阿秀喃喃地道:“什么意思?”那大汉道:“外头下了种几年后冒了出来谁弄得清楚?”阿秀咒骂道:“坏人。谁当你儿子都是前辈子造了业。”大汉笑道:“我哪

    里坏了?”阿秀瞪眼道:“还不坏?你自己想想要是你爹爹也这般待你你难道不伤心么?”大汉耸肩道:“我是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没见过他。”阿秀讶道:“什么?你没见过你爹?”那大汉道:“咱一生下来就孤零零的亲爹老娘只在梦里见过。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阿秀心下恻然低声道:“那……那你一定很想找他们了?”大汉淡淡地道:“不必咱去找他们他们便自己找上门了。三十四岁那年有人揭露咱的身世把我父母的名字说了出来。结果几天之内我便丢了官职、坐到牢里砍掉一条腿不说连头上也刺了字。哪……你瞧……”说着拨开额展示“罪”字道:“弄到今天四十好几还是妻离子散六亲不认我儿子若是见了我八成也是冷眼一翻骂我一声操你娘。”阿秀干笑道:“那……那还真惨大叔你……你是怎么长大的?靠自己偷东西吃么?”那大汉叹道:“世间凉薄凡事都想靠自己那是死路一条。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师父待我如同亲生。”阿秀兴奋道:“师父!是教武功的么?”那大汉悻悻地道:“不然教什么?嫖妓么?”阿秀一辈子没见过这般粗鲁之人不由呆了半晌喃喃又道:“那……那你师父呢?现下在哪儿啊?”那大汉道:“咱俩翻脸了。”阿秀愕然道:“翻脸啦?为什么?”大汉道:“我师父当我是坏人不屑为伍。”阿秀低声道:“那……那你还有什么亲人?”那大汉道:“亲人死光了朋友也跑了仇人倒是不少。若不是咱的死对头戳我一指我也不会呆在这儿陪你说这些废话。”阿秀起疑道:“死对头……等等打伤你的人是不是一个叫『大掌柜』的?”那大汉哦了一声讶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阿秀嘿嘿一笑看他先前在酒铺里偷听说话这会儿果然便成了包打听他有些得意了道:“我就知道!他们想抓的逃犯就是你!”那大汉讶道:“怎么你打听了什么消息?”阿秀俨然道:“跟你说喔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一个告示上头画了你的头连你这个『罪』字也贴上去了说抓到你以后便可以官封……官封……”那大汉道:“官封万户侯领黄金十万两赐铁券丹书。”阿秀喜道:“对对对你也知道啦。”那大汉嘿嘿一笑却不说话了。阿秀又道:“现下有好多好多人都等着抓你我还听说官差们找了一个『天狗李』专来闻你的味道说不定这会儿便上门来啦……”说着说不觉微微一惊忙左右张望就怕“天狗李”真上门了。那大汉笑了笑道:“小子别愁

    这事我早就预料了。不然我何必在这屋里撒尿?”阿秀错愕不已:“什么啊?那……那味道不反而更大了?人家怎会闻不到。”大汉道:“我就是要天狗李闻到。味道越大越好最好三里外便嗅得一清二楚他才不会过来。”阿秀茫然道:“什么?你……你是说天狗李闻到你的味道反而会逃走?”那大汉微笑道:“是。这天狗李又不是傻子朝廷给了他什么好处?干啥来我面前赌命?”阿秀见他双手抱胸、一幅睥睨天地的神气不由微微一惊。彷佛这人真是当代枭雄不可一世。满心敬畏中便又再次猜起这人的来历。眼前这人甚是古怪若说他是秦仲海武功偏又低得紧半点不像。可若说他不是偏又狂得紧谁也不放在眼里。也是猜想不透了低声便问:“大叔你……你是不是宁不凡啊?”那大汉哈哈大笑:“别猜了你不是说咱是个逃兵么?那就当逃兵好了。”哈哈笑了几声也不顾上身赤膊径自躺上了冰凉地板把眼一闭似想睡觉了。阿秀见他这幅模样料来不只是个逃兵八成还窃盗公款偷拿了不少军粮。这才引得几百名官差围捕。他心里有些担忧又道:“大叔外头好多人要抓你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带我去找我爹爹么?”那大汉道:“谁说我自身难保了?一过午时我便能从容离开此地。你想找嫦娥仙子我也能拖她出来。”阿秀讶道:“你……你不怕遇上那帮官差么?”大汉闭着双眼淡然道:“午时一过这些人见我就哭、拔腿便跑天下谁敢拦我的路?”阿秀掩嘴偷笑:“吹牛。你要是天下无敌了又怎会被那个『大掌柜』打伤?”那大汉脸上一红忙道:“那是不小心的我没料到他预备了怪招对付我……下回保证不会再犯。”阿秀俨然道:“再犯怎么办啊?要不要打手心啊?”那大汉嘻嘻一笑伸手搔了搔阿秀的腋下道:“痒死你。”阿秀哈哈歪笑便也回搔那人的腋下只是这人实在脏臭搔没两下便摸到一抹黏汗腋下还长满粗硬黑毛忙缩手回来不敢再玩了。那大汉讶道:“怎么?一下子就认输啦?”阿秀嚅嚅啮啮:“算……算你赢吧。”他闻了闻自己的手只觉恶臭难当便苦着一张小脸一边在那儿擦抹一边问道:“大叔到底那个『大掌柜』是什么人啊?武功好像挺厉害的。”那大汉嘿嘿笑道:“这小子确实硬得很。赤手空拳天下就没几个人打得赢他若再让他手持神剑天下谁能抗手?”阿秀茫然道:“什么是神剑?”那大汉比出拳头道:“那是一颗铁胆差不多这般大大概一两百斤重你若用

    力捏它便会生出一只剑来。”阿秀满心狐疑料想铁脚大叔又吹牛了。便也不想多问又道:“大叔这人为何叫『大掌柜』可是开饭馆的么?”那大汉哈哈一笑:“算是吧这天下几千万张嘴嗷嗷待哺你要说他是开饭馆的那也真像。”阿秀一脸困惑:“什么啊?天下人不都靠皇上喂么?难道……难道这『大掌柜』便是皇上?”那大汉道:“没见识。皇上算什么东西?尧舜禹汤下台鞠躬夏桀商纣粉墨登场这帮丑角儿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没啥了得。真正厉害的是『大掌柜』这人独力撑住了整座戏台他若不死正统朝不会散。”阿秀年纪虽小却因出身官家自知朝廷有五辅六部、诸大学士却没听过“大掌柜”这个官职茫然道:“好难懂啊。到底这个『大掌柜』是好人坏人?”那大汉淡淡地道:“他是好人、也是坏人端看你守不守他的规矩了。”阿秀愕然道:“什么意思?”那大汉道:“你若愿意乖乖听话按他的心意办事他便是天大的好人样样都给你好的。可你若要找他的麻烦、事事与他作对那你会恨不得自己没从娘胎生出省得受这个活罪。”阿秀呆呆地道:“这人……这人和我爹好像啊。”那大汉哈哈大笑直拍大腿笑道:“没错!还真是像啊!”听着笑声阿秀心中却想:“这样看来那个『大掌柜﹄是个好人。”这位铁脚大叔虽然风趣对自己也算不错可他仍旧是个钦命要犯自是坏人无疑。看那位“大掌柜”出手打伤了他必然是天下坏蛋的大敌自然算是好人了。阿秀喃喃忖想忽然心下一惊:“糟了和坏人为敌的都是好人。那我变成坏人的朋友不是成了坏人么?”正担忧间忽然想到霍天龙、张胖子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先前阿秀与张胖子等人狭路相逢受尽了屈辱险些丧命这帮人欺侮弱小自然是真正的坏人可他们与铁脚大叔为敌难道便能算是好人了么?不对与坏蛋为敌的未必是好人。坏蛋的朋友自也未必算是坏人。阿秀想通了道理忽然心念一转又想:“等等坏人的敌人未必是好人那好人的敌人呢?是不是该算是坏人?”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心下一惊想到了伍定远。今早在城头亲眼所见正统军凶霸霸的提刀惊吓百姓。城外那些饿鬼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们不过是肚子饿罢了正统军凭什么欺侮他们?欺侮好人的人还有脸说自己是好人吗?阿秀呆呆想着只觉得越来越难懂了。好似普天之下全是坏人说不定弄到后来连自己也成了一个坏蛋那可就糟糕了。正呆滞间

    却听那大汉道:“怎么啦?为何起呆了?”阿秀忙道:“大叔城外来了很多很多饿鬼你听说了么?”大汉嗯了一声搔了搔头道:“听说了。”阿秀低声道:“他们……他们为何跑来京城啊?”那大汉懒懒地道:“那还要问?这帮人没东西吃那便跑来京城要饭了。”阿秀颤声道:“他们……他们会吃人么?”大汉耸肩反问:“你呢?你吃不吃人?”阿秀慌道:“当然不吃。”那大汉道:“这就对了。你不吃我不吃人家为何要吃?”阿秀呆了半晌喃喃又道:“大叔这些饿鬼是跟着秦仲海来的对么?”那大汉吐了口浊气道:“是。”阿秀忧声道:“大叔秦仲海是不是要杀光咱们啊?”那大汉摇了摇头道:“不是。”阿秀茫然道:“是吗?那……那他干啥弄来了这么多饿鬼不是想杀光咱们那是干什么?”那大汉道:“不晓得。”阿秀皱眉道:“大叔也不晓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大汉道:“你没听懂咱的话我是说秦仲海自己也不晓得这要干啥。”阿秀大惊道:“什么?连他自己不知道要干啥?那……那他还造什么反?”那大汉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人要造反便没打算要干正经事。否则他何不去悬壶济世、耕田织布造福乡里为何在那儿杀人放火?”阿秀喃喃地道:“不对啊我听孟夫子说造反的人都是为了当皇帝难道……难道他连这个都不想吗?”大汉道:“老夫子们懂个屁?真正有反骨的人生来就不受教他不想让人管可你要他管别人的闲事他也不来劲。正是这样秦仲海才立了间山寨一不让别人管二也不想管别人只想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辈子打劫维生谁晓得老天不赏脸山寨一开便闹得天下大旱……”阿秀拼命颔:“我知道、我知道。我打小到大只看过几次下雨。”大汉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啦。冬日越冷、夏季越干老天不下雨有钱人都变穷光蛋了山寨抢不到钱反而来了大批饿肚子的人人哭哭啼啼硬是说要入伙那姓秦的给人日夜纠缠也是烦得狂了只好望朝廷狠打瞧瞧有无食粮掉出来。”阿秀呆呆地道:“后来呢?打出食粮了么?”那大汉道:“食粮是种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阿秀愕然道:“那……那该怎么办?”那大汉伸手掏了掏裤子摸出了一团黑巴巴的东西道:“小弟吃过午饭了吗?”眼见这东西是打裤裆出来的好似一块黑泥巴阿秀哪里敢碰?颤声道:“不、不用了。”那大汉笑道:“怕什么?吃给你看。”剥了一块呼噜噜地嚼了起来阿秀见他眯眼含笑一派好吃模样不由心生好奇喃喃地道:“这……这真能吃么?”那大汉剥了一块烂泥交到阿秀手上道:“来吃吃看吧。”阿秀惊道:“不要了我……我吃饱了。”那大汉冷笑道:“没种。”阿秀见他眼神满是轻蔑霎时气往上冲张开了嘴扔泥入口大怒大嚼:“怎么样?这不是吃了么?是谁没种啊?”那大汉竖指妙赞:“好样的!好不好吃?”阿秀逞一时之快把烂泥巴吃下去了正等着作呕间忽然嘴里传出一抹甜香不觉咦了一声:“哎呀好像不大难吃啊。”那大汉笑道:“岂止不难吃根本就是好吃。还要再来一口么?”阿秀眨了眨眼那大汉这回倒真的没吹牛那黑泥非但不臭尚且入口即化带来满嘴蜜甜比什么花糕甜糕都好吃。阿秀忙道:“好我……我再吃一块试试。”接过了黑泥望嘴里又塞一口猛一下便化开了他有些不足便又再要了一口不觉再来一口终于赞叹道:“这到底是什么啊!这般好吃!”那大汉道:“这叫做神力草。”阿秀讶道:“神力草?什么啊?”那大汉道:“这是怒苍山的军师明出来的。近年天下大旱地下种不出东西怒苍上下便掘泥煮草弄出了这玩意儿。灾民们吃了后人人都夸赞。”阿秀喜道:“好厉害啊!以后我每天吃这个吧不用吃饭了。”那大汉道:“那可不行。”阿秀皱眉道:“为什么?”那大汉道:“这只能骗肚子。”阿秀茫然道:“骗肚子?什么意思啊?”大汉道:“神力草是泥土干草煮出来的吃了以后肚子胀感觉像是饱了其实还是空的。久而久之你的肚子便凸了起来手脚却越来越细弱……”阿秀喃喃忖忖道:“肚子凸、手脚细……”不觉大惊道:“那不是大肚饿鬼吗?”大汉淡淡地道:“没错吃多了神力草久了便成饿鬼。”阿秀颤声道:“这可不得了那……那秦仲海还喂他们吃那不是骗人么……”那大汉悠悠地道:“被骗又如何?一天一株神力草、从早到晚心情好拿来骗骗肚子。心里多少还留了点希望总强过上吊自尽吧。”阿秀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些饿鬼为何还跑来京城?”大汉道:“神力草吃完了。”阿秀骇然道:“吃完了?”大汉道:“虽是泥巴杂草可也有煮完的一天。偏偏老天爷不赏脸硬是不下雨却能怎么办?可怜他们煮了十年终于也把泥巴煮完了山寨上下听说消息这便大乱了起来。人人都晓得『神力草』是灾民的宝贝一旦听说吃完

    了势必上山来闹。寨上弟兄人人急都问怒王有何打算……你想你若是秦仲海你该怎么向饿鬼说?”阿秀喃喃地道:“就说实话啊。”那大汉道:“你还是年纪小啊。常言道:『吃菩萨、着菩萨灶里无柴烧菩萨』你想饿鬼听说好吃的没了还能不把老秦煮来吃了吗?”饿鬼数达千万连朝廷也畏之如虎若要拆毁一座怒苍山八成也不是什么难事。阿秀苦笑道:“后来呢?秦仲海便打来了?”那大汉摇头道:“打是打不赢的。正统朝便似一块大石头敲不破、推不倒。除非能除掉幕后脑否则绝无胜算。”阿秀寒声道:“那可怎么办?投降吗?”那大汉拂然道:“你便和6孤瞻一样没见识。什么叫『天下大旱』?是普天之下尽缺水又不单是西北一地。你要向朝廷投降京城这帮死老百姓就肯分你一口饭吃了?到时候还不是悄悄挖个大坑把人一个一个推下去死一个、少一个。”阿秀听他骂得凶自是一脸茫然喃喃又道:“投降也不成了那……那秦仲海该怎么办?”那大汉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啊。”阿秀大惊道:“什么?秦仲海他……他跑了?”那大汉悠悠地道:“这几年怒苍山上挤满了灾民每日里又哭又闹委实烦人。秦仲海早就想跑了如今神力草全数吃完他也走投无路了再不来个一走了之难道还要陪他们上吊不成?”阿秀颤声道:“他……他想跑到哪儿?”那大汉道:“宜花院。”阿秀惊道:“宜花院!那不是窑子么?”那大汉道:“是啊那儿有吃有喝还有姊姊妹妹乃是人间天堂秦仲海若能钻了进去至少能躲他个十年八年……等老天爷下雨以后再出来……”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怒苍山怎么办?他们没有老大了不是完了吗?”那大汉淡淡地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阿秀愣道:“大叔你……你干啥骂我?”那大汉脸上一红道:“不是我骂你是姓秦的骂你。”阿秀哼了一声也不知自己为何挨骂冷冷地道:“算了不和你计较。后来呢?饿鬼为什么又来北京了?”那大汉叹道:“这就叫『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吧。那厮自造反以来运气始终不好天天都倒霉着。好容易下定决心打算一走了之岂料才溜下山去便让饿鬼觉了于是人人追着他都要讨东西吃老秦见自己身陷重围了只能把随身干粮就地散哪知饿鬼们还是不肯走反而越聚越多都要他继续放神力草……不然不放他离开。”阿秀讶道:“这……这草不是吃完了吗?他拿什么?”

    那大汉苦笑道:“照啊。一天一株神力草从早到晚心情好。这话还是老秦明的可他没了神力草又无食粮可只好掉头就跑饿鬼们哪肯放过他?便在后头追着他们越追人越多一时爹招娘、娘招儿一个拉一个一村传一村最后全西北的百姓都尾随着他一路从怒苍追到了荆州又从荆州追到霸州最后全挤上北京来啦……”造反者人必反之听得“那厮”下场颇惨阿秀自是目瞪口呆颤声道:“大叔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那大汉苦笑道:“我是包打听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阿秀不大相信喃喃地道:“是么?那……那我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大汉露出了笑容道:“当然知道。”阿秀哼道:“吹牛。我才不信。你说我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微笑道:“你叫杨神秀你娘是顾倩兮外公叫顾嗣源你小时候住在豆浆铺那时还叫『顾神秀』对么?”阿秀张大了嘴骇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那大汉道:“我会算命只消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了。”说着张开手掌上下抖了抖做法道:“嗯我算算你上个月还偷看你娘换衣服对不?”阿秀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你好厉害真的什么都知道……”那大汉哈哈大笑甚是欢畅正想追问些偷看细节却突然止住了笑声随即坐了起来面色转为严肃。阿秀低声道:“大叔怎么了?”那大汉深深吸了口气道:“镇国铁卫来了。”阿秀咦了一声不知什么是“镇国铁卫”忙道:“是那个『大掌柜』来了么?”那大汉摇头道:“不是我现今便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能炸死几千人。他岂会过来与我赌命?现下来的都是些小角色无足轻重。”阿秀松了口气:“那还怕什么?”那大汉并不多话只掀开脚下一块石头道:“小兄弟过来。”阿秀俯身一看却见墙边有处洞穴那大汉附耳道:“从这儿出去可以一路通到后院你快走吧。”阿秀笑道:“大叔你还真坏有密道也不说。硬把我留在这儿。”钻入洞里果然见到一条甬道长宽二尺比想象来得宽敞些他向前爬了几尺不见那大汉跟来便又退了出来茫然道:“大叔你不走么?”大汉摇头道:“不了我出去只有更糟还是躲这儿好。”阿秀情知如此便点了点头正要钻入洞里却又停下脚来那大汉皱眉道:“怎么不走了?忘了东西吗?”阿秀走上两步握住那大汉的手道:“大叔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出来喔。”那大汉本在擤鼻涕陡听此言不

    觉啊了一声露出了笑容:“你……你希望我活下来吗?”阿秀用力点了点头:“是啊你……你要好好的活着将来我还要靠你去找我爹呢。”那大汉俯身下来单膝触地伸手轻抚着阿秀轻声道:“孩子你已经找到了。”阿秀愣住了:“什么啊?”那大汉别开头去拍了拍他的屁股道:“走吧别在这儿耽搁。”阿秀嗯了一声扭捏地道:“那……那我走了……”大汉不愿再看他只背着身子不言不动阿秀也没再回头了只一路钻进洞里正爬间背后洞穴慢慢掩上了听得铁脚大叔轻轻地道:“再见了阿秀。”阿秀咦了一声回望来路想要再看他一眼铁脚大叔却已封住了洞口再也看不到了。一时之间阿秀心里觉得怪怪的只想爬将回去再陪他说说话可甬道窄小此时已难回身茫茫然间只能一路爬将出去。钻出了密道一股清凉空气扑面而来随后见了一口大钟然后又是几座罗汉像阿秀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重回人世了。他来到院中正要找路离开突听墙外传来说话:“前头停下。”阿秀吓了一大跳不知谁在喊着自己正要停步却听墙外传来脚步顿地声哗地一声又是一声一波接着一波由近而远彷佛无止无尽墙外不知来了多少人。说话那人又喊道:“带天狗李。”后头又有人道:“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喊声一波接一波下去阿秀心下大惊知道追兵已经来了忙藏身罗汉像后不敢稍动。墙外脚步跌跌撞撞好似来了一人听那说话之人道:“天狗李此地可有异味?”墙外传来一个害怕嗓音想来便是天狗李了听他低声道:“有啊那味道是望城东去了我方才便闻到了……”说话那人道:“是吗?那这儿有股尿臊味你怎么没闻到?”墙外传来闻嗅声大队人马嗅了几嗅纷纷喊道:“是啊有股怪味。”不只墙外闻得到臊气连阿秀也觉得臭了心中便想:“完了铁脚大叔撒尿太臭味道可飘出来了。”人人掩鼻喊臭那天狗李却似鼻子坏了只拼命嗅闻不见其它过得好半晌终于改口道:“嗯真有一股味道我也闻到了……来大家跟我来……这味道是往……”脚步声响想来大队人马都要随他离开了走不数步猛听一人破口大骂:“天狗李你怎么又望酒铺去了?”天狗李道:“那气味望酒铺去了啊……你闻……不信你闻……”正胡说间猛听一个冷峻嗓音道:“天狗李你一直在兜圈子以为咱们不知道么?”阿秀听这

    说话声好熟不由心下一惊已认出这是“霍天龙”的嗓音。天狗李倒也乖觉便陪笑道:“那厮……那厮一直跑着我……我也没法子……”“放你妈的屁!”群情耸动间大队人马喊了起来:“这小子是怒匪细作!咱们杀了他!”天狗李犯了众怒已要惨遭围殴猛听背后传来喊叫声:“让路!宋公迈宋老爵爷要过来了!”脚步哗哗人群好似分开了阿秀撇眼去看墙头处露出一顶官帽看这人个头大得不能再大帽头居然高过了墙顶阿秀微微一惊心道:“完了!宋神刀来了铁脚大叔死定了。”宋公迈名气很响京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阿秀自也听过他的故事晓得这人年轻时和怒匪打过仗武功很是厉害。喧哗声中非但宋公迈到了墙外还来了大批武林高手好些人挤不下便一一翻上墙来坐于墙头歇息想来轻功都不在那“霍天龙”之下。那“宋神刀”嗓音有些疲惫道:“几位差爷咱们找了一整夜现下都快中午了还要再找下去么?”墙外传来嚅啮嗓音官差们好似慌了手脚竟都答不上话良久良久终于听得一人道:“宋老爵爷请您稍安勿躁咱们就快找到人了。”“放屁!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到底还要找到什么时候?”、“是啊!好多人都溜啦!咱们为何还要留在这儿?”四下咒骂声大作人人都喊了起来这话倒也提醒了宋神刀忙道:“对了高天威呢?怎么不见了?”听得一人叹息道:“昨晚就跑了和吕应裳溜去喝酒啦。”“禽兽!畜生!贪生怕死的东西!”墙外轰轰吵嚷什么三教九流都来了人人都在破口大骂。忽听一人道:“师父峨嵋、点苍都走了咱们武当又何必再撑下去?这也走了吧。”这声音平平淡淡却盖住了四下喧嚣话声送过墙来院里的大钟更微微嗡鸣阿秀心下一惊:“好厉害!这是谁啊?”正想间墙外却传来轻咳道:“枫儿你别说话。”这声音也很玄妙明明墙外说话却似在耳边声再清楚不过了。霎时之间墙外便传来呐喊声:“大家让条路出来!武当掌教真人元易道长要过来了!”阿秀心下一惊他虽说年纪幼小却也听过武林两大泰斗一是少林一是武当没想这位“武当掌教”竟也在队伍中。人群骚动一阵想来那“元易道长”已到了队伍前头听他道:“几位差爷实不相瞒咱们今夜还得上红螺寺面圣没法这般无止无尽地找下去你们给点主意吧咱们还要上哪去?”“是啊!找了一整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快说!咱们还要上哪?”众

    人气愤大吼都拿官差们出气了。几名差人受逼不过只得怒喊道:“天狗李!滚过来!”天狗李真可怜听得脚步声大作墙外拉拉扯扯想来又让人拖了过来听得差人们喝问道:“天狗李!咱们方圆十里内全都绕遍了你到底闻到味道没有?”“有啊……有啊……跟你说了是望城东去了……”、“城东?城东便是永定河!难道他跳进永定河里去了?”、“是啊……说不定真是……”猛听一人暴怒道:“臭小子不给你一点苦头吃说不出真话来来人!用刑!”脚步声大作众官差想来都围了上来听那“天狗李”杀猪似的叫了起来:“饶命啊!饶命啊!小人真已竭尽全力了!别打我啊!”一片猪鸣狗叫间忽听一个老迈的嗓音道:“巩正仪呢?还没走吧。”宋公迈又说话了四下便静了下来听得一个怯怯的嗓音道:“爵爷小的在此。”这话声带了几分惧意阿秀虽未见到人便觉得此人不称头。听得宋神刀道:“巩老弟咱们有话直说饿鬼已经到了吧?”乍闻“饿鬼”二字墙外突然无声无息听不到半点声音。只听“巩正仪”轻声道:“是。饿鬼黎明时已经围城了。”此言一出好似点燃了火药墙外顿又炸了起来:“王八蛋!你怎不早说?”、“混帐!难怪西郊一早尽在敲锣!”、“操!”、“干!”一片吵闹中不知是谁喊了起来:“逃吧!逃吧!京城守不住啦!大伙儿快逃出城啊!”“全都给老夫……住口!”猛听一声狂啸其声如雷排山倒海直震得屋瓦喀喀作响阿秀也急忙掩上耳孔飕飕抖。听得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道:“巩老弟城外是伍定远的地头他守得住、守不住宋某管不着我这儿只请问一句你『上头』到底要咱们找到几时?便这般无止无尽地搜下去?”“嗯……这个……这个……”巩正仪支支吾吾始终没作声宋公迈冷冷便道:“巩老弟你要不吭气老夫现下便走。”过得良久那巩正仪总算应声了:“回……回爵爷的话咱们……咱们上头确实有个吩咐说客栈弟兄只需找到正午午时一过那也不必找了……”众人愕然道:“不必找了?”巩正仪嗯了一声:“找到了也没用……”一片惊疑间墙外人人议论不休却又听一声怒吼传来:“巩正仪!睁开你的昏花老眼看看!你的上头便是我啊!谁说咱们只需找到正午的?我说咱们得找到晚间!”、“为何是晚间?干脆找到明年元宵!岂不是好?”、“***!你是官、我是官?”吵骂声中墙外却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竟有人械斗起来阿秀眨了眨眼这才晓得天下为何会乱成这样原来乱源便出在这帮大侠身上了。众人打起了群架宋公迈却是平静如常道:“也罢就听你的。现下什么时候了?”一人答道:“差不多午时了。”宋公迈道:“如此也好等钟楼敲响午时一到大伙儿便做鸟兽散想逃的便逃想走的便走不必在此磨耗。元易道兄、灵音大师你俩以为如何?”听得“灵音大师”也在此地阿秀心下暗惊知道这人便是爹爹的师兄武功高得离奇一会儿铁脚大叔若是正面遭遇了岂有生路?他心里暗暗害怕只想为大叔通风报信可官差们就在墙外万一被人觉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烦恼间突然墙外传来追逐声听得有人叫道:“抓住他!天狗李跑了!”砰地一声有人摔倒在地随即传来踢打声听得一人吼骂道:“想跑?这么多高手在这儿你能望哪跑?快闻!这儿有没那厮的味道?”墙外传来嗅闻声听那“天狗李”低声道:“有啊……那味道望大明门去了!”“放你妈的屁!方才说是去城东!现下又去了大明门?我还去了南天门哪!”、“操你妈老子整夜没睡先杀你出气!”耳光抽打之中“天狗李”哭了起来:“等等、等等、我闻到了那味道就在对街……”脚步杂沓大队人马认明了方位便又要开拔了只见那顶高高的官帽经过了围墙随即微微一顿听得宋公迈沈吟道:“等等咱们经过这废宅几次了?”一人接口道:“从昨晚到今日已是第六回。”宋公迈道:“咱们进去搜过几次了?”此言一出墙外没声音了想来人人都察觉不对。猛听“砰”地大响围墙轰然坍塌泥沙纷飞中现出了一名和尚看他身穿袈裟双掌平推这人阿秀竟也认识却是爹爹的师弟“灵玄大师”不旋踵墙上又翻过几人有似壁虎游墙者有似飞鸟掠空者、有似蚂蚱蹦跳者各有本领、各怀异能。轰隆之声此起彼落围墙坍了一大片各路人马全都现身了阿秀偷眼去看只见宋公迈当头走着背后跟随无数高手有仙风瘦骨的道士、有一袭长袍的大侠更多的是各路衙门的官差至于那“蛇枪”霍天龙、张胖子自也随在队伍当中望来并不起眼。满场高手如云提拂尘、负长剑持火枪全数进驻了后院威势非常。只见一名大捕头跨入院中凛然道:“来人!带天狗李!”背后官差喝道:“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喊声相继而下不旋踵院外传来喊声:“天狗李跑了!”“天狗李跑了……天狗李跑了……”呼喊接踵而回一名差人回

    报道:“启禀捕头天狗李已经跑了。”那大捕头暴怒道:“跑了不会去追吗?混蛋!”众官差慌慌张张正要追人却见一人举手拦住阿秀眼里看得明白此人正是宋公迈。听他道:“不必追了那厮便在此地。”众人恍然大悟才知天狗李何以大兜圈子他早就知道“那厮”藏身在此故而远远避开。全场都静了下来。那大捕头行上一步沈声道:“诸位大侠!蝗虫若要起飞必有一只向导领路!为了千千万万的京城百姓我等务须在此奋战虽死无憾!”当当当、当当当远处不知谁敲起了铜锣已然下令开打。宋公迈暴喝一声:“元易道长!请你守住后门!灵音大师请率众僧过去前门!余人随我上前!”奋起八十老身便朝鬼屋走入岂料走了几步背后迟迟听不闻声息回头去看武林高手们竟是你看我、我看你鸦雀无声。宋公迈心下恼火转身训斥:“少壮不负英雄志侠者之誓为民除害!你们却是怕什么?”还待骂人却听背后传来静静的嗓音:“说得好。”众人凝目急看宋公迈背后竟多了几个黑衣人前后左右各一名总计六人。藏蒙面个个携兵带械。“魔王来啦!”众人一声喊正要掉头逃命宋公迈急忙喝道:“且慢!”他向后一纵拉住一名官差低声道:“巩正仪这是你们的人么?”那官差驼背弯腰苦着一张老脸却原来便是先前说话的那位“巩正仪”。只见他点了点头朝宋爵爷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宋公迈脸色大变忙退开几步深深吸了口气。余人更是惊疑惶恐迟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元易道长咳了一声拱手道:“几位朋友你们若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如何?”“奉上喻!”六名黑衣人肃身挺腰同声大喝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却见一名黑衣人离众上前淡然道:“奉上喻。我等特来转告一条消息请诸位同道细听了。”传闻中的黑衣人现身说话全场自是静如深夜谁也不敢作声那人藏住了面貌只露出一双冷眼环顾全场静静地道:“昨夜子时我方已于万福楼截获此人双方大战一场点子受我军全力围攻业已负伤。”听得此言江湖群豪矍然一惊人群里已是议论纷纷。宋公迈沈声道:“朋友此言当真?”黑衣人道:“千真万确。那厮正午之前经脉瘫痪武功全废。爵爷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大掌柜』。”话声一出人群里竟是轰轰吵响猛听一名官差喊道:“朝廷有旨!谁能砍下那厮的脑袋爵赐关内侯、赏黄金十万两!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冲啊!杀

    啊!”宋公迈脚步还没动霎时各路大侠狂奔上前反而把他挤到后头去了。落水狗在前人人争先恐后一路杀入了鬼屋中霎时破屋坏墙奋不顾身都在搜捕要犯下落那霍天龙、张胖子也忙了起来一个寻找放枪之处一个磨刀霍霍只等着坐收渔利。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众家高手如狼似虎人人拼了老命等着当那“关内侯”阿秀心里担忧更加不能走了便躲在罗汉像后暗暗为那位“铁脚大叔”祝祷。破屋里人声喧哗宛如闹市料来无须片刻便能找到铁脚大叔的踪影。正吵闹间猛听“碰”地一声地底深处传来敲打声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将出来众人吓了一跳便又一逃出屋外躲到宋公迈背后。“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地底异响频传彷佛魔王将出。人人心跳加快掌心出汗那张胖子本还等着捡便宜此刻也逃入草丛之中浑身抖。转看霍天龙早已攀到对过屋顶上谁知是要放冷枪、还是要拔腿跑?病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片寒蝉间众高手谁也不敢妄动猛听一声清啸一名少年越众而出朗声道:“武当郁丹枫在此!还请朋友现身相会如何?”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地下沙尘飞扬好似窜出了什么怪物众人“啊呀”惊呼纷纷向后退开那郁丹枫也不禁双手护住脸面双足向地一点向后飘开了三丈。一阵惊天动地过后四下却没声响了唯有漫天沙尘飞舞众人惊疑不定都不知生了何事阿秀也是大感骇然正察看间肩头却让人拍了拍回头一望惊见一条大汉竖指唇边示意噤声随即慢慢爬入了长草堆里打算一路溜逃。阿秀呆住了。看那大汉实在高明一招“声东击西”使出弄个震天价响自己却来个“金蝉脱壳”打算悄悄逃命。只见他小心爬入草丛爬不数步长草哗哗一名胖子却从中窜了出来嘴里高声惨叫:“坏人来了啊!救命啊!快来人啊!”众人回头急看惊见草丛里蹲着一人鬼鬼祟祟背后还满是刺花岂不便是“那厮”是谁?“杀啊!”几名道士飞身而上半空拔剑出鞘身法精彩之至那灵玄大师更是双掌前撑喝地一声过后运起了“大力金刚掌”其余大批官差、武林耆宿也提起兵器将敌寇层层包围。阿秀明白那大汉即将身死霎时便也掉头飞奔而去忍泪闭眼:“铁脚大叔再见了。”正要洒下泪来耳中却听得狂笑声大作:“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阿秀呆呆回头只见铁脚大叔昂大笑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只见他魁梧高大约莫八尺四五背

    后更刺了一幅飞虎其势豪迈之至却也不免凶狠之极宛如猛虎出丘大踏步而来。“糟了……”众人怕了起来原本出招的停手了原本停手的退后了至于本就在退后的则是就地趴下把自己伪作了一具死尸。一片惊恐间那大汉昂阔步仰天豪笑一路行向了人群突然目光一掠停在了一个高大老者的脸上嘿嘿笑道:“宋爵爷久违啦。”四下全是牙关颤抖声宋公迈也是脸色铁青嘶哑地道:“将军……别来无恙。”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大汉扭了扭颈子道:“好了废话少说你们要轮着上?还是一起上?”阿秀暗暗诧异适才听铁脚大叔自己提起明明他正午前武功全失这当口怎又精力弥漫、主动搦战?仰头来看日轮那太阳躲在雪云之后也不知是否升到了天顶一旁宋公迈自也惊疑不定其余高手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此刻谁也不清楚是否正午也没人晓得“那厮”究竟有无负伤只知他赤膊上身环顾场中透出一身霸悍之气虽有千百人在此竟无一人敢上前应战。万籁俱寂中忽听脚步声响一名少年步出人群微微吐纳道:“老头武当郁丹枫在此陪你玩个两招。”那大汉目光斜飘笑道:“什么枫?”那人道:“郁丹枫。”那大汉懒懒地道:“听都没听过。”那“郁丹枫”怒容大现正要大步上前却让一名中年道士拦住了听他附耳道:“不要轻举妄动仔细看看周遭。”那少年微感纳闷左右望了望突然觉一件事那六名黑衣人不见了。不只黑衣人不见了连那“巩正仪”也消失了此刻不单郁丹枫起了疑心其余高手也察觉了不对劲。“那厮”若真个负伤了这帮黑衣人为何不自己上?却反而把场面交给了别人?莫非“那厮”身上有毒?还是地下埋了一桶炸药?还是怎地?那中年道士便是武当掌教“元易”他见众人望着自己师徒当即一声清啸喝道:“枫儿!武林里长幼有序本属应然。你虽想铲奸锄恶为百姓做番事业岂难道几位前辈就不想么?”把手一摆朗声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论资排辈我武当真武观自该礼让嵩山少林!”众家好汉闻言一愣看武当与少林争雄百年平日明争暗斗这当口却让贤了那“灵玄大师”咳了一声便道:“也好。这场便由我少林打头阵。”行上前去正要出手待见那铁脚大汉舔了舔嘴嘿嘿狞笑。灵玄心头大感不祥便又退了回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将军世之虎将素有英名小僧妄图以一对一不免有辱将军盛名。”那大汉

    笑道:“好啦废话少说你要上多少人?”灵玄默然低头背后同门行了上来齐声道:“我等少林十二僧联袂向将军请教!”听得十二僧同上那大汉却是神色自若径道:“灵音大师呢?也要一起上么?”一名矮小老僧步出人群合十道:“阿弥陀佛为了京城百姓贫僧斗胆也来拜领施主的高招。”说话间微微吐气双手微微向前一推指节内收正是了他的成名绝技:“大悲降魔杵”。眼看灵音潜运神功场内自是一片哗然那灵玄也把掌心向上扎下马步拿出了佛门根本掌印:“大力金刚掌”。少林高僧打了头阵人人士气大振只见霍天龙纵上了对过民房手持短枪远处官差也提起了弓弩对准了场内都要为少林僧众援手。那元易道长却拉住了徒弟示意他不可妄动。双方正要决战那大汉却笑了笑道:“灵音大师动手之前我想请教你一事可以么?”灵音合十道:“阿弥陀佛。只消无害于天下万民无碍于京城百姓老衲自当回答。”那大汉微笑道:“你别担心我只想请问你三个字……”霎时手指穹苍暴吼道:“何谓佛!”吼声一出四下满是回音:“何谓佛……何谓佛……何谓佛……”灵音自也愣了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正要合十回话灵玄却附耳过来低声道:“师兄这厮善使邪术定是要扰你心神千万不要应答。”灵音微见迟疑欲言又止间那大汉又道:“灵音大师你少林寺里全是假仁假义的贼秃白日拜佛夜间宿娼只有你一个真和尚。你说吧何谓佛?”灵音咳了一声答道:“信心即佛。”那大汉冷冷地道:“何谓信心?”灵音道:“佛曰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那大汉哦了一声又道:“何谓佛心?”灵音双手合十道:“禅是佛心教是佛语教则惟传一心法禅则惟传见性法……”阿秀一旁偷看只见那大汉嗯嗯点头不住称是眼角却在留意脚下影子霎时心下一醒:“好啊!铁脚大叔要磨耗时光!”阿秀虽是十岁小孩脑袋却比这帮大人清楚自知那大汉要东拉西扯只等熬过午时便能恢复武功。那灵音却犹在梦中兀自长篇大论:“是故达摩南天竺国来至中华传上乘一心法令汝等开悟以使众生得佛性……”说了良久终于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说法已毕还请施主赐招。”午时未到佛法却提前说完了阿秀满头冷汗正感担忧间那大汉却是笑了笑道:“可惜啊可惜似大师这般得道高僧死一个、少一个

    我倒舍不得动手了。”灵音道:“人生在世各有缘法施主不必客气。”那大汉哈哈大笑双手握拳正要大步行来忽又道:“等等大师适才说到佛心可否再解释明白些?”灵音不疑有它正要再说佛法一旁灵玄却已按耐不住暴喝道:“兀你那厮!休来戏弄我师兄!且吃灵玄一招!”双手一晃运起了“大力金刚掌”正要劈出却听那大汉厉声道:“灵玄!你为何要害死天绝神僧?”那灵玄大吃一惊饶他功力深厚脚步还是向后摔跌颤声道:“你胡说什么?”那大汉冷冷地道:“灵玄你们少林长年嫁祸于我说什么天绝大师死于我手……”嗓音一提厉声道:“你说吧!你为何要害死天绝大师!”灵玄骇然道:“我……我不知道……”那大汉森然道:“不知道?就凭这三字你便想骗过自己的良心?灵玄!你明知密谋在先袖手旁观于后任凭天绝大师死于小人之手却与你亲手所弑何异?你过来吧!杀了我之后你便能杜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灵玄慌张害怕竟是语带哭音:“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那大汉仰天狂笑甚是豪迈正要再加训斥突然鼻中一热流下两行红血望来直若鼻涕也似。眼看众人愣住了阿秀则是心下惨然:“完了露出马脚啦。”练武之人气血内藏什么时候会流鼻血了?果不其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霎时全都醒了过来暴怒道:“这家伙要磨耗时光!”灵玄气得牙关颤抖:“兀你那厮……今番杀不了你我岂有颜面见我天绝师叔于地下?”“为了天下万民!”元易道长拔剑向天厉声道:“大伙儿——并肩子冲啊!”“杀啊!”、“冲啊!”眼看那大汉原是纸糊的什么武功都没有。官差生气了张胖子怒了连元易道长也拔剑了人人奔向前来刀光剑闪枪戳掌击当真无所不为那霍天龙更是守株待兔只等着乱军中射上一枪。这下完了那大汉流了鼻血已然道出一切秘密。眼看刀剑齐施随时都要命丧黄泉猛听“当”、“当”之声大作钟声竟已响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午时到了大汉双手叉腰仰天狂笑声势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仙女听见了也要花容失色。“妈呀!”众人放声呐喊收招的收招、止步的止步跑得慢的还摔倒在地哭爹叫娘。午时一过“那厮”经脉全开阴阳六经已然龙虎交会水乳交融登使他再次攀上天顶五岳成了当世第一大魔头。众人惊惶哭喊正要窜逃猛听一人喊道:“等等!大家瞧那儿!”众人把目光一转惊见一名孩童脸色苍白手持石块站在一口大钟旁却是他在那儿乱敲了。张胖子暴怒道:“又是这小鬼!”众官差怒道:“该死的东西!”眼见钟声是打这儿来的人人都是恼羞成怒哭叫的拭泪了拭泪的眼红了眼红的拔刀了。“为了十万两黄金!”张胖子提起了大斧头第一个奔上前去暴吼道:“杀啊!”“杀啊!”、“冲啊!”、“我的关内侯啊!”众人连番让人愚弄个个奋不顾身已如狂也似都等着将这人五马分尸。那大汉没救了这儿是武当高手那儿是少林高僧兵刃纷至沓来棍棒如雨而下如何还有命在?猛听“碰”地一响枪声大作霍天龙抢先开出了一枪正要捷足先登、第一个拿下“关内侯”宝座突然间枪声略显黯淡远方传来了几声……“当……”、“当……”远方钟声悠扬当地一声又是一声带来了清幽古意众人不由为之一愣转看阿秀那小鬼却只呆坐在地下离得那口大钟老远并未偷鸡摸狗。这钟声是由北门的“钟楼大街”而来这条街上有一口巨钟相传是“永乐大帝”所铸高挂城楼按时报讯百年如一日从未误差。当当巨响之中众人吞了口寒沫还没来得及开溜却听那大汉嘴里喀喇喇地咬着东西含浑地道:“该吃午饭啦……”噗地一声枪子儿从嘴里吐了出来只见那大汉满身红光微微晕扩复又收拢深深一个吐纳过后便上下挥舞着手臂自朝灵玄大师招了招手:“老弟吃过午饭了吗?”灵玄咬牙道:“我……我……”那大汉学着他的口气畏畏缩缩地道:“我……我……你……你……”呵呵笑道:“有话想说去跟天绝老贼说吧。”抓住了灵玄的衣襟喝啊一声怒吼便将他举过肩头咻地一声远远抛了出去。一声闷哼过后远处传来“啊”地一声惨叫阿秀转头去望只见霍天龙从房顶上掉落下来转看灵玄大师却还半空飞着不知要坠到何处。那大汉朝掌中呵了呵暖气寒颤道:“怪怪都正月了还这么冷。”他舔了舔嘴突然望向一名官差道:“喂、你把衣服脱了。”那官差全身抖还在那儿东张西望那大汉怒道:“还看别人?就是你!快把衣服脱了!”那官差哭道:“壮士饶命!我……我不懂那套……”那大汉厉声道:“快脱!”怒吼一出宛如龙吟虎啸连阿秀也害怕不已赶忙遮住双耳。几十名官差欲哭无泪便在大捕头的带领下人人当众脱衣解裤蔚为奇观。那大汉打着赤膊自在地

    下挑选合身衣裳正试穿间忽听背后呼吸声有异听得一人森然道:“朋友……你把咱们当成什么了?”金光大现中耳中听到:“武当郁丹枫……”一人奋起双掌厉声道:“恭请赐招!”砰地一声大响那厮身子直飞了出去堪堪过了两丈远近这才撞上了那口大钟随即滚跌在地。宋公迈见机不可失忙提了宝刀飞身过去厉声道:“神刀劲!”宋神刀老而靡坚运起毕生功劲提刀纵砍猛听“嗡”地大响“那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竟然提着那口大钟挡下宋公迈的宝刀。巨钟嗡嗡大响震得人人耳鼓麻。看这口大钟重逾千斤却让那厮单手提起天下有这等神力的屈指可数。满场骇然间只见“那厮”提了口真气右臂向后大钟也随之后掠五尺一阵烈风扑面而至千斤大钟便朝宋公迈脸上撞来。“神刀劲!”宋公迈凄厉怪吼提刀对砍正等着刀断人亡却听“当”地巨响眼前火光四溅宋公迈身边多了一名老僧手持铁杵正是达摩院座“灵音大师”出手了。看灵音来得好快眼看宋神刀难以为继当即一个箭步抢上与他并肩挡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是“那厮”神力惊人听他深深吐纳全身散火焰般的气息把大钟一提再次撞来。“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九声巨钟嗡嗡大响连撞九记一波未息、一波又至两名前辈接得了一招接不了第二招虎口早已麻脚下更是连连后退竟连片刻也抵挡不住。“神刀劲!”、“神刀劲!”宋公迈仰天大吼却是越叫越没劲他自知命在旦夕只能回目向后盼有同道出手相助哪晓得一望之下背后同道或拔腿狂奔、或翻墙而走义气点的还来搀扶跌倒的不忘喊道:“老张!我俩一起逃!咱绝不会舍下你的!”“神刀劲!”宋公迈悲伤呐喊似成*人间绝响正等着断送老命却听背后传来怒喝声:“老头别哭!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当地一声金响一人双手张开架住了巨钟厉声道:“武当——纯阳功!”喊声一出内力排山倒海而来一时间“明堂穴”金光大现衣袍宝光窜流仗着天下隐仙第一神功竟然抱住了巨钟压得大魔头逐步后退。“枫儿!”那元易道长躲得老远口中却还拼命呐喊:“千万别淌这混水!快走!”初生之犊不畏虎长了犄角反怕狼。来人正是郁丹枫也是他血气方刚年少冲动便对师父的喊声不理不睬当下拿出了英雄肝胆便与灵音、宋公迈共御强敌。这三大高手各有各的护身绝学一是八十耆宿一是少林神僧还一个是

    武当不世出的少年奇才三人成虎力达万斤谁也抵挡不住。郁丹枫深深吐纳自知机不可失须得趁胜追击霎时“喝”地一声竟将整口巨钟举过了肩正要抛将出去背后却让人拍了拍赞道:“年轻人力气不小啊!”郁丹枫大骇回头只见“那厮”早已放开巨钟无声无息来到背后。转看“宋神刀”却已翻过了围墙骇然狂走身法快得不可思议。至于那位灵音大师则是低头念弥陀好似替自己念起了往生咒。郁丹枫又惊又急正要反足踢出突然手上一个脱力整口大钟落了下来将他罩到了里头只听“那厮”笑道:“来送你去见张三丰。”把脚一踢咚地隆咚整口大钟滚出了围墙来到了下坡路轰隆隆地直滚下去消失不见了。“枫儿!枫儿!”那元易道长大惊大喊也是怕爱徒英年早逝了忙一路追了过去。眼看全场跑得一个不剩铁脚大汉哈哈大笑便又捡起官差脱下的衣裳自顾自地穿了起来。阿秀胆战心惊正要从草丛里悄悄爬走突然背心一紧竟让人一把提了起来听那大汉笑道:“小兄弟咱俩又见面啦。”阿秀抖苦笑:“铁……铁脚大叔你……你好啊……”那大汉笑道:“方才谢谢你了。若没你这小和尚为我撞钟恐怕他们真为我送终啦。”阿秀陪笑道:“不谢、不谢大叔您随便逛逛京城很好玩的我……我先回家了……”正要开溜却又被拖了回来大惊道:“大叔你……你要干什么?”那大汉笑道:“别怕你方才不是说要找你爹么?咱这就带你去找人吧。”阿秀此时魂飞魄散哪还管谁是他爹?颤声道:“不……不用了……我……我要去找我娘……”“好啊!”那大汉喜道:“我刚巧也要找你娘来咱俩一起去红螺寺玩玩吧一会儿找到你娘便来个合家大团圆。”阿秀寒声道:“合……合家团圆?”“没错。”铁脚大汉微笑道:“你每到年初一不都得去红螺寺见个人?那是谁?”阿秀大惊道:“汤圆姑妈?你……你怎么认得她的?”大汉道:“宜花院里相好的。”“哈哈哈哈哈哈!”铁脚大汉仰头直笑了起来不顾阿秀还在哭着便将他夹到了腋下铁脚向前一踢轰隆巨响传过围墙已然倒塌随即大踏步走了出去。街上行人见了莫不哭爹叫娘、四散奔逃想来明早都要上庙里收惊去了。

第十章 山中小景

    雪花阵阵飘落山里白雾茫茫沿山颠望上瞧去只见一株苍松横探深谷甚是雄奇险峻虽在漫天大雪兀自傲然挺立。突然间狂风吹拂而来带得松枝上下晃荡似欲断折却见雪雾里有人侧过了身似在树干上熟睡着不忘盖了盖被子。“马大人……”正揉眼间身子摇了摇耳边听得有人呼唤:“马大人……”马人杰醒了过来他呆呆望着那株苍松那人影却一晃不见了他揉了揉眼料想是自己眼花了便提起拐杖慢慢行上了石阶一时间甚显吃力。天气很冷眼前这道石阶却似通向南天门又陡又高看马人杰瘸了一条腿冲风冒雪阶梯冰雪滑溜显得既艰难、又危险。两名将官急忙赶来道:“马大人咱们负你上去吧。”正要出手搀扶几名随扈却已拦了过来轻声道:“别多事忘了他是谁么?”兵部尚书马人杰众将官心里闪过这几个字莫不心下一醒忙躬身退开:“是、是。”风狂雪大吹得漫山遍野一片瑟缩只见山门下排列兵卒数达千人个个身穿精钢甲旗号既非“勤王”、亦非“正统”而是“金吾”、“府军”、“虎林”、“羽林”四戴维不消说此地正是红螺山正统皇帝行驾所在。此时马人杰冒雪而来正是为了求见当今。当今者皇帝也。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说“烦恼只为强出头”。马人杰打进朝廷的第一天无一日不烦恼也没有一日不强出头可他的官却越做越大先是开阳知县其后是大同知府、户部主事最后升上了兵部尚书不过就在他登上南天门的那一日他的人生之路突然崎岖起来因为他瘸了。马人杰是个直性人心里有话、向来直说为此曾多次触怒正统皇帝不过他从未挨过打也因此他变本加厉越敢说终于因此惹上了大麻烦四十刑杖打下来断送他的一条腿。可马人杰并没有白白挨打如同本朝的先烈他越打越强越打越旺他每倒下去一回爬起来时名气就大了几分如今声望之高直追死于狱中的前兵部尚书顾嗣源普天之下、莫不敬重。与景泰朝不同正统朝没有江充、刘敬这些元凶巨恶却有“纸糊三阁老”、以及“泥塑四尚书”。在这帮纸人泥人面前马人杰太显眼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些大臣妒嫉他私下讥他是“沽名卖直”、“升官专靠打屁股”马人杰听完之后总是一笑置之然而他的门生总是冷冷回问:“来吧挨板子那么容易不如你们也挨上一顿吧?”当年打着板子马人杰哭声之惨里许外都能听见许多文人讥笑他没种娇生惯养

    一打就哭。马人杰也无力反驳那天他被家人抬了回去两条腿从此长短不一脊骨也因此得病终生不能仰睡只能侧睡。每到天寒时他更痛得浑身颤抖坐不能坐、站不能站连躺着也痛彷佛时时刻刻都置身于刀山油锅当中而他年仅四十四岁。人生百年弹指即过然而对身处地狱的人来说却显得太长了些。不过马人杰不是没有机会登上天界。受刑前一夜他曾做了一个梦梦到修罗王降临问他是否要求庇荫。马人杰坦然拒绝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说:“今日才挨打我已无颜面对天下人”。马人杰很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挨打。甚且可以这样说他如果不挨打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也因此他并不恨正统皇帝甚且不恨西北叛军可他无法忘记一群人一群自命清高、自以为是、总是不忘各打五十大板的“清流名士”。他们永远袖手旁观、永远冷言冷语……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却还哈哈笑着……地狱里最下面的一层留给袖手旁观的人。马人杰心里明白等他倒下后正统朝也要结束了。因为“修罗王”即将从天界启程出、接管人间的一切。那一刻天下会化为一个安安静静的炼狱自此六道噤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正想间两旁随扈附耳道:“大人小心脚下。”马人杰抬头一看才觉自己已然行过了阶梯踏入了“红螺寺”。红螺寺又称“护国资福禅寺”每逢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朝廷定在寺里连办三日法会祈福求雨盼望来年风调雨顺。不过今年有些不同祈雨法会尚未办完洪水便已淹没了京城。马人杰低头叹息慢慢行入了大雄宝殿四下僧人早已听到他的咚咚拐杖声便一一致意问安。一路走过慢慢来到了祖师殿尚未行入大殿便已听得轰轰扰响凝目望去只见门里文武百官群聚一如往常的模样又在交头贴耳窃窃私语。红螺寺一如寻常佛院分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至于“祖师殿”只因皇帝移驾来此这几日便成了百官议事之地。俗语说:“朝中无人莫为官”又说:“本地麻雀帮手多”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因这条瘸腿平日知心朋友不多百官若非走投无路绝少与之来往。他站在殿前迟迟不见同侪过来招呼不免有些寂寥左顾右盼间忽见远处院里停了百来辆车放满辎重财物另有家人在那儿看顾。忙问随扈道:“这是谁的车?”“回大人的话……”众随扈躬身来答:“最大的那几辆是宰辅何大人的座车后头小点的都是陈二辅的车、再来是张三辅

    、牟四辅、刑部赵尚书……”马人杰怔怔看着忽见车旁站了名公子正指挥家丁搬运家当忙道:“此人是谁?”随扈道:“是何大人的二女婿。”马人杰又道:“他身旁那位小姑娘呢?”随扈道:“那是何凝香何大人最小的女儿。”何大人一家到齐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上了红螺山了不忘带满家当这是什么意思呢?马人杰深深吸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见院里辎重都来自文官家里至于“正统军”、“勤王军”的家眷却没见到一个。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很好咱们进殿吧。”提起拐杖正要进去却听一名随扈道:“大人『提刑按察司』洪铭冲求见。”马人杰回头去看却见一人缓步行来正是北直隶的总捕头洪铭冲远处另有几人低头说话却是旗手卫都统、另有都察院、大理寺的差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加上了“旗手卫”便是京城官差的总兵力只是看那洪铭冲脚步迟缓马人杰不由啊了一声心里已然有数了。若是好消息送来这群差头必定脚步轻快亢奋不已。若有危难将至必也是狂奔呼叫面色惊惶。如此这般有气无力自己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一片沉默间洪捕头慢慢来到身边只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马人杰便替他说了:“失手了?”洪捕头低声道:“是……城里急报我方在城西遭遇那厮却让他顺利突围而出现今队伍分崩离析各方好手跑的跑、逃的逃……那厮却已不见踪影……”马人杰早已料到此节自也不会暴跳如雷。便道:“很好辛苦诸位了。”众人呆了半晌互望一眼他们本还等着挨上一耳光岂料马尚书竟还开口致谢了?洪捕头低声问道:“大人那咱们……咱们还要围捕『那厮』么?”马人杰缓缓伸出了手制住了说话道:“再来的事情不归我管。”洪捕头喃喃地道:“那……那卑职该去找谁?”马人杰道:“谁也不必找。你们各自回家去吧。”众人瞠目结舌:“什么?回家?”马人杰道:“你们也累了一晚赶紧回家歇歇多和妻儿们聚聚。明日一早自有圣旨下达。”众人办事不力早感不安一听要颁圣旨了更是魂飞天外:“皇上要……要降咱们的罪么?”马人杰笑道:“放心有罪的人可多了哪轮得到你们?再说皇上便真要降罪怕还得先回家照照镜子不是么?”马人杰又狂言犯上了众人寒毛直竖不由得朝他的瘸腿瞧了瞧马人杰道:“不说了我先进殿去了。”洪捕头忙道:“大人……到底现下该怎么办您……您说清楚啊…

    …”众人还想多问马人杰却不会多说一个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再来的事得看“上面”的意思。倘使连“上面”也不行了那“上面”后头还有一个人等着出面收拾残局……行入了殿里却听四下笑声轰然远处还有丝竹笙乐奏了“北正宫”喜气洋洋殿里官眷官员聊的聊、说的说人人都有欢容彷佛还在过年。一路走去众人有聊姨太太的、有谈风水的、有祝贺升官的甚且有议论八世子大局、犹在谋划大位的此情此景恰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不知十殿阎王立不立太子可想收这些人当幕宾?大殿里人挤人寸步难移。马人杰一路默默低头忽听一人道:“贺兄您南京的房子还空着么?”、“空着挤个百来口人勉强还能凑合凑合……”终于有人看眼前了北方土话说:“老娘家的狗、吃完了就走”现今北京战事未定这批人的算盘便已打到了南京称得上是高瞻远瞩只可惜正统皇帝也不是傻瓜临走之前总得留几个人给饿鬼杀。想来便是他们了。百官言笑欢然各有各的打算。马人杰则是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正低头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人看他面色铁青惶惶不安却是刑部尚书赵大人。真正的官场高手来了。一品仙鹤、二品锦鸡看朝廷以百兽为秩官员们自也如虫鸟一般性情各有不同。这赵尚书历“正统”、“景泰”、“武英”三朝而不倒靠的是一个先天能耐他可以预知一切。每逢年号要改社稷要坍他便如老鼠上沈船必然大有感应。果然此际百官嘻笑犹在梦中这人却已如丧考妣想来又预知了什么。赵尚书是朝廷里的老鼠这马人杰却似朝廷供奉的乌鸦专来报丧赵尚书一见他来抖得更激烈了马人杰也不多话直接了当问了:“赵大人皇上呢?”赵尚书嘶哑地道:“皇上……皇上还在禅房午睡……咱们请了几次他都起不来……”正统皇帝年老力衰精神不比当年一旦睡了下去除非太祖提着威武棍来叫谁喊得醒他?马人杰笑了笑淡然道:“没事我一会儿去叫他。一定喊得醒。”赵尚书牙关喀喀眼睛瞄着他的右腿却是完好无缺的那只。马人杰微微而笑又道:“皇后娘娘呢?”赵尚书低声道:“这你得问琼国丈他老人家没来谁敢过去叨扰……”皇后娘娘天生爱美时时在房里换着衣服若有什么不长眼的闯入皇帝一旦觉老婆让人瞄了便蜈蚣也给打瘸了。马人杰笑了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妇女却急急行了过来拉住了赵尚书直嚷:

    “老爷!方才家丁来报说有人送了棺材到咱们家这是谁干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们家人数一模一样真是晦气!”眼看赵尚书低头不语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来他又预知了棺材价钱这便忍不住出手了。马人杰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便转身离开。正要去找伍定远的踪影忽见面前又围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真打起了算盘听得一人道:“七十二万除一千万……”、“不是一千万是一千二百四十一万。”马人杰眼光一撇见到了宰辅何大人立时停脚下来只见这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拨算盘那人却是“鸿胪寺”的黄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辅”、“张三辅”都是本朝脑人物。若以百兽为喻伍定远是牛专替主人耕田马人杰则是乌鸦专来警告不祥至于何大人这帮老臣却如大户人家饲养的孔雀仙鹤虽无害、亦无益专能妆点门面。是以百姓尊其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官场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时连马人杰也看不懂。难得“纸糊阁老”拨算盘好似做起了正经事马人杰便也小心挨了过去静听说话。那黄寺卿的算术不怎么高明拨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来啦。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张三辅道:“一秒一忽免计不好算。”陈二辅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杀一个要多少时光?”马人杰微微一惊不知他们怎会用上这个“杀”字?正猜疑间却听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见过一回杀一个约莫一柱香。”黄寺卿皱眉道:“一柱香是多久?”这一问却把何大人问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却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长喃喃便道:“这……大概是半个时辰吧。”陈二辅道:“一柱香没那么久。说精确些。”何大人道:“要精确你得问钦天监的人……”牟四辅道:“钦天监监正五品官没资格进祖师殿。”张三辅沈吟道:“那去找五经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正议论间却见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一把拉住了黄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黄寺卿安抚道:“别急等爹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赏灯好不好啊……”黄寺卿老来得子对儿子自是孝顺异常何大人私生儿女生得多了却是看得烦他转过头来猛一见到马人杰顿时大喜道:“哎呀马尚书来了快快快跟本官说一柱香是多久?”众人闻声转头果然也

    见到了马尚书自也晓得此人是少壮能臣精明干练无所不知纷纷追问:“是啊马老弟你快说、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咳了一声道:“一柱香为一刻。”众臣沈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马人杰道:“一刻为百分一分为百秒。一刻便是一万秒。”张三辅满面愕然:“什么秒?有这玩意儿么?”马人杰道:“秒之为用起于开国。盖洪武十七年甲子岁为元岁周三百六十五万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为一象二十四分之为一节以日周为万分每十八万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为一闰。是称大统闰应。”马人杰号称精通“奇门遁甲”果然深暗天元历法说得头头是道。这何大人却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脸迷惘:“这……听你说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道:“一柱香便是一万秒。八万秒约为一个时辰总之一个时辰大抵可以烧八柱香。”何大人总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个时辰杀一个一柱香杀十八个要多少时辰?”那黄寺卿拨了拨算盘喃喃地道:“两个时辰又两刻……”众大臣本还紧张着霎时如释重负笑道:“这么快就杀完了那还怕什么?走走走大家去赏雪吧。”那牟四辅道:“别急着玩咱们去找伍定远把数目报给他吧。”何大人道:“对对对、定远平日太辛劳了咱们多少得替他分点忧……”眼看众人离开了马人杰目光一转只见殿里角落放了张凳子其上坐了一员大将果然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那黄寺卿脚步急急正要随行过去却让马人杰拉住了听他道:“黄大人你们究竟在算些什么?可否让下官知晓?”黄寺卿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哪这七十二万呢便是正统军这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呢便是……”一旁儿子笑着接口了:“我知道那是饿鬼!”马人杰张大了嘴才知他们算计的是这个黄寺卿拍了拍儿子示意嘉许笑道:“看着啊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约得十八所以正统军要杀光千万饿鬼每人仅须杀十八只杀一只一柱香要杀十八只呢那就是……”儿子接口又笑:“两个时辰又两刻。”咚地一声拐杖落地马人杰竟已摔到随扈的怀里去了。那黄寺卿愣住了还待过来察看马人杰却已挣扎起身喘道:“快带我去见伍定远快。”“借光劳驾借光。”殿里都是达官贵人左右随扈自也不好推挤只能勉力前行。马人杰也是满头大汗提着拐杖向前挤猛听一声怒吼:“住口!”当琅一声一只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大厅静了下来人人凝目去看只见罗汉像旁站起了一条大汉双眼怒翻正是伍定远。看他给何宰辅、张三辅等人围着想来起了口角。众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么?咱们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什么脾气啊?”伍定远坐了下来抱头不语。高炯、岑焱全赶了上来都在低声安抚。马人杰眼光一扫却没见到席参谋巩志。伍都督举止有异众人自都不好再说何大人却与他相识经年打“制使”时便识得了也是自恃辈分便道:“定远老弟你别乱脾气好好听咱们说。”陈二辅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动无明。咱们给你算过了你把七十二万正统军全数调回北京只消两个时辰又两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张三辅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军那便连一个时辰都不要何乐而不为?”“住口!”伍定远突然仰大吼声如雷震整间大殿便又静了下来。众老臣受了惊吓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飕飕抖何大人骇极而怒大声道:“伍定远!你……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的计策哪里行不通?你说!”伍定远气得微微抖嘶哑道:“你们……你们杀过人么?”众人面面相觑料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连后厨也没进去过哪里杀过人?正支支吾吾间忽听牟四辅道:“没杀过又如何?咱们忠君报国之心与你无2。”众人喝起采来了伍定远则是低头抚面说不出话来眼看众老臣还要纠缠高炯便道:“几位大人不如让小人反问你们一句吧你们可知杀人前得准备什么?”黄寺卿正要说话一旁儿子便替他笑答了:“刀啊杀人不得准备刀么?不然还要什么?”燕烽道:“错了杀人前得准备一柄铲子一包石灰。”黄寺卿茫然道:“铲子?那是做什么的?”岑焱行了上来朝黄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杀一个像您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个这么大的坑……”说着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尸扔入之后还得洒上一层这么厚的石灰否则不出十日便会闹出瘟疫。”张三辅皱眉道:“怎么?不能用烧的么?”高炯冷冷地道:“张大人你晓得要把你烧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张三辅大怒道:“放肆!本官怎会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径道:“要烧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还是烧水。倘若烧的是尸火头还得全旺否则只会焦臭却烧不成灰。”牟四辅捋须微笑:“原来杀人还有这些学问你们放心吧本官一声令下你们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铁铲一日内便能备妥……”正说得高兴间忽听一人道:“牟大人你以为咱们要杀的是

    多少人?五个、十个、百个、千个?”众人回望去却是马人杰来了他环顾群臣静静地道:“请恕本官直说吧。你们要杀的是千千万万的活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少、格杀勿论请问你们世上有谁狠得下这个心?”杀人最要紧的既非钢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没有刽子手谁也杀不了人。一片寂静间众大人面面相觑眨了眨眼。忽听劈劈啪啪之声响起黄寺卿又拨起了算盘道:“设若烧一具尸用五十斤柴烧一千两百四十一万具尸得用六亿七千八百万……”正算间一旁儿子又来吵闹:“爹!我不要留在寺里我要下山去玩!”陈二辅笑道:“这不是小元么?都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是谁啊?”世间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两只脸颊红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弥勒佛眼见陈大人起了红包少年也是笑逐颜开便称谢接下可怜马人杰说了半天却如对牛弹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来劝道:“定远老弟非是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万正统军召回来……”正说间却见伍定远离座起身道:“何大人请你去调别人的兵马伍某的弟兄不干这种事。”何大人皱眉道:“为什么?”伍定远道:“他们将来还要做人。”张三辅拂然道:“怎么?保家卫国那就见不得人了?”伍定远背向众人竭力压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晓……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道:“什么色?难不成是绿的么?”一片笑声中官袍一紧脚跟竟离了地只见伍定远垂虎望双眼满布血丝喘息道:“跟我说……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骇然道:“红……红的……”“是……杀过人之后你眼里见到的东西全是红的……”倏忽之间伍定远探出冰冷铁手握住那少年的头颅嘶哑地道:“等你杀了这般年纪的孩子后那就不只眼珠红了……连心都红了……眼前一切尽皆染血一辈子也变不回来……等你灭人满门之后……”那少年怕了起来一时大声哭叫只想挣脱伍定远的铁掌黄寺卿慌道:“爵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来了忙道:“都督、快松手了。”众人急急来劝伍定远却是不知不觉只听他低声喘气:“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还望能解甲归田、养儿育女重新做个平凡百姓你们谁想逼他们做刽子手……”反手一掌重重朝罗汉像拍去厉声道:“伍某立时杀了他!”砰地一声降龙尊者像断成了两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飞了出去

    满场官眷见了顿时高声尖叫起来黄寺卿吓得魂飞天外连拖带带抢地夺回了儿子伍定远却还余怒未消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又朝伏虎尊者搥打。砰!砰!砰!伍定远狂了打烂伏虎尊者后便又扑向了五百罗汉像凄厉大叫:“五百尊者!快快现身!即刻杀死我!”马人杰拉来了随扈低声道:“快去请杨大人过来快。”大都督疯了看他宛如一尾狂龙殿里官眷哭叫呐喊都在四散奔逃几名随扈冲出殿去都要去寻杨肃观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高炯怕上司误伤无辜只能与岑焱、燕烽一齐上前擒抱三人合力却如蚍蜉撼大树难动分毫。眼看便要捣毁殿中一切却听嗤地一声一只手掌半路横出竟然接下了伍定远的重拳。“一代真龙”身负不世勇力纵是怒苍五虎上将在此也不敢搦其锋芒这人却凭单臂迫其停手非有千斤神力不可。众人一静了下来不知是否杨肃观来了?四下静悄悄的人人转头去看面前却站了一名老者白须白兀自垂着两道长长的白眉望来不知有几百岁了。彷佛是“降龙尊者”下凡尘那老者手掌抬起望下制压似欲逼得“真龙”跪下?四下一片骇然伍定远却是嘿嘿一笑左拳后撤陡然间仰天狂啸铁掌劈出浑身气力也如排山倒海而来那老者二话不说反手抽出一柄木剑瞬息之间众人眼前一花但觉眼前景物一边高、一边低天空竟似让人切了开来。轰地一声一股气流反激而出伍定远被迫撤回铁掌护住了门面余人眼中一阵刺痛纷纷闭上了眼。眼看来人武功之高天下罕见高炯大吃一惊也是怕老板吃了闷亏忙抽出腰刀正要将对方逼开却听“嗡”地一声刀锋一紧高炯的佩刀竟让人两根指头捏住了随即一股大力来竟将他拖倒在地。岑焱、燕烽骇然不已正要上前救援却听伍定远森然道:“都让开。”伍定远要下场了看他闷了整天脑袋已经不大对劲难得来了个绝世高手棋逢对手自是求之不得一时满身灿烂紫气庄严盛大而来。两边正要动手一名中年人急忙挡到伍定远身前大声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面向那名老者陪笑道:“师叔这位便是威武侯当今正统朝第一高手伍定远伍爵爷……”众人凝目来看这中年人却是个熟面孔却是峨嵋掌门严松此人执掌“虚陵太妙洞天”与少林、武当、崆峒、九华并列乃是正教诸大脑之一没想那白眉老者竟还是他的“师叔”?何大人大感惊奇忙道:“这位老先生是……”严松道:

    “这位便是我山隆庆年间第一高手人称『无剑之剑』白云天白老爷子便是。”那老者垂下脸去两道白眉遮住了目光自也瞧不出喜怒如何他持着高炯的佩刀食指微一屈弹那刀好似活了一般嗡地一声从众人面前弹过稳稳插回了高炯腰间鞘里。来人武功之高远在严松之上见了这手功夫众大臣瞠目结舌霎时之间殿中便爆出一声彩久久不息。那严松却不多话只附到那老者耳边低声道:“师叔世子来了。”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孩童缓缓行上看他一身白衣似服重丧行到那老人面前忍泪道:“外公。”徽王世子载允驾到众人见他身穿丧服不由为之愕然那老者却不多话只携了载允的手一老一小便一齐离殿。众人满心茫然纷纷转头去望赫然间只见殿外立了一面大纛正是“勤王”军旗大批兵士白衣白甲全身服丧护送了一座灵柩转朝偏殿而去。张三辅一脸骇然忙拉住了严松颤声道:“怎么?谁死了?”严松叹道:“大人还没听说消息么?今早徽王殉国薨于西郊万岁爷接到噩耗便命世子护送遗体上山以供瞻仰。”听说徽王爷死了众老臣自是震惊不已。何大人低声道:“方才那是载允吧?他怎么喊那老人做外公?”严松道:“白老爷子的女儿嫁给了徽王爷二人乃是翁婿。他此番出山本是为了外孙的东宫大业而来孰料……唉……”深深叹息间便也不再多说只朝伍定远拱了拱手便朝殿外而去。众人全傻了都没料到徽王居然中道薨逝?伍定远却是无话可说只管掉头离殿起驾离开。这徽王爷本是“临徽德庆”四王之又是“勤王军”大都督向与伍定远不对头如今没来没由的死了一会儿万岁爷动怒查问伍定远恐怕讨不了好。心念于此众人便又交头贴耳都在议论朝廷局势的消长少不得又猜起了东宫大位花落谁家。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本要与伍定远会商军情岂料让大学士们一扰什么也谈不成。他明白伍定远即将面圣正要尾随而去众随扈却自后赶上附耳道:“大人找到杨大学士了。”马人杰忙道:“他在哪儿?”一名随扈道:“他去了红螺塔。”马人杰微微一凛:“红螺塔?他到那儿做什么?”那随扈道:“听他的手下人说他去听故事了。”马人杰呆了半晌:“听……听故事?”那随扈咳道:“是。他手下是这般说。”红螺塔乃是佛界浮屠供奉了红螺天女此外空无一物却不知杨大人要听谁说故事?莫非世间真有鬼神不成?马人杰自知猜想不透

    摇了摇头把拐杖向地一碰便也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第一章:议和(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会打仗的蒙古人叫做“也先”。

    也先是瓦刺大汗脱欢太师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懂兵法虽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但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没一个打得赢他。可惜这位用兵奇葩还是输了在他纵横漠北十年后他不幸残败于中原被迫狼狈退走他的对手既非岳飞也非杨业他的对手姓“北”叫做“北京”

    “呒...呜...”、“呜...呒...”唢呐吹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喊话声:“前方没有路!前方没有吃!前方只有......”

    “死!”喊声一毕又是几万只唢呐高鸣:“呒...呜呒...呜......”

    前面是座大城高高的宽宽的城门口布置了十万兵马人人手持大刀看来善于肉搏。城两翼另有援护军马分做骑兵、炮兵、步兵共计一百二十万加上那厚达数丈的城墙任凭也想破了脑攻破袋也没法子攻破这座城。

    不想可知也先可汗逃走了可惜面前这个人不能逃。他姓“6”双名“孤瞻”现下他坐在帅帐听得一个嘹亮的嗓音道:“6先生您可知咱们这北京城为何又叫‘八臂哪吒城’?”

    这话满是威吓之意6孤瞻当然不会应声那嗓音便自问自答了:相传京城地底九幽之下潜伏了一条怒龙东入梦海、西起天山时时为恶故北京初建时便依姚广孝之意将之建为八臂二足之形盼借哪吒之形驾御地底之怒龙以传万世于不移。”

    6孤瞻抬起眼来道:“潜伏地底之怒龙?那是什么?”那嗓音道:“或可称之为‘潜龙’。”

    听得此言帅帐里传出低呼声只见两名番女按腰刀目不转睛都在注视帐内的一人看他白面玉净身穿白鹇朝袍当是朝廷兵部派来的使者。6孤瞻笑道:“尊使大人我怒苍左军师人亦称‘潜龙’尊使语多射影莫非是讥讽之意?”(熊尾巴手打)

    那使者道:“小可不敢。只是京城居于龙脉之上乃天下王气所在昔年也先包围京城眼见那京师城墙之高不能以丈量城墙之厚不能以尺计王气冲天直上云霄故而悻悻退去。想那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力、精锐之师尚且不能攻破京城您如何能办到?”

    6孤瞻道:“尊使我有我的凭仗。”那使者哦了一声:“什么凭仗?”

    6孤瞻道:“来人掀开营帐。”哗地一声两名番女掀起布幔只见帐外几名脏孩子张大了嘴顿时呼爹喊娘拨腿便跑却原来都蹲在门边偷听了。两名番女骂道:“又贪玩!不怕挨6爷爷打么?”孩童边逃边笑大声道:“才不会呢6爷爷人最好了!”

    放眼望去帐外全是人漫山遍野无止无尽6孤瞻凝视远方轻轻地道:“天下将乱仁义充塞故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食人也’。率兽以食人、人相食是故......”那使者接口道:“孔子惧做春秋。”

    6孤瞻哦了一声:“大人也读过圣贤书?”那使者欠身道:“卑职与6爷一般都是孔孟门生故云:‘人皆可以为尧舜’。”6孤瞻捡起脚边的大铜鞭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北京有一样东西比城墙还厚您可知那是什么?”嗖地一声铜鞭扫下将木几砸得稀烂厉声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

    6爷怒了那使者立时低下头去不敢作声。6孤瞻道:“回去告诉马人杰想要和谈别再派虾兵蟹将上阵拿点诚意出来。”使者咳嗽道:“6爷是......要马大人亲来?”

    6孤瞻道:“刀斧下的鱼肉6某见之何用?我要见的人只有一个......”顿了顿轻声道:“皇上。”那使者嘿地一声:“6爷这是强人所难了。皇上金玉之躯岂能为尔等出城犯险?”

    6孤瞻微笑道:“不见便算了你可知我军储粮最多能撑上几日?”眼看那使者答不出便道:“三日。你回去告诉马人杰三日之内请皇上降尊纾贵出城于百姓们一叙。否则不必等你们开战6某便要动总攻。”袍袖一拂道:“送客。”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滚!”朝那人背后一推大声吆喝那使者却不肯走道:“6爷请别拒人于千里之外下管来此之前马大人曾托我携来一样事物盼6爷务必笑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盒打了开来须臾之间帐内满是清凉之气却原来是一盒膏药。

    6孤瞻哦了一声:“这是送我的?”那使者道:“正是。今早城门大战两军相交马大人说6爷不幸负伤便命卑职带来此药当作见面之礼。”

    都说笑里藏刀又说兵不厌诈今早6孤瞻与伍定远正面交锋让人打得遍体鳞伤如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现下那使者送了药来看似是豪迈大方、为敌疗伤实则是劝6孤瞻三思而后行以免自误。两名番女怒道:“谁要你假惺惺了?滚!”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却听6孤瞻道:“明儿、阿青不许无礼把东西收下了。”

    两名番女忙道:“6爷这药里一定有毒......”6孤瞻:“马人杰是朝廷忠臣岂能如此下作?把药收下。”那使者单膝跪地拱手道:“6爷英明!朝廷怒苍是和是战还仗6公从中斡旋。我家大人惟恐6爷有失岂有丝毫加害之意?”

    这话说到了要紧处6孤瞻是君子儒将仁厚大度倘若无端死了朝廷便得面对怒王个中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心念于此两名番女便也不多说了只接下药盒呈了上去。

    6孤瞻把玩手上的瓷盒道:“使君我这两个丫头都是西域人一个叫‘阿青罕’一个叫‘明儿罕’脾气刚烈适才言语若有得罪还请莫怪。”

    那使者道:“两位女将扬威京师万军之前射落我军帅旗脾气若不如箭法一般犀利反倒让小人失望了。”6孤瞻哈哈一笑两名番女则是仰高哼颇感得意。

    先前两边都说得僵了此刻气氛缓和了许多那使者总算也留了下来。6孤瞻微笑道:“尊使我看咱们也别作什么虚文了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此番前来究竟是极峰授意呢?还是马兵部的意思?”那使者道:“这是马大人的意思。眼前伍大都督正在请旨我家大人便先遣卑职过来听听贵山的退兵条件。”

    6孤瞻微笑道:“这么说来马大人是‘擅自’遣使密谈了?”那使者忙道:“6爷此言差矣。现今圣意未裁朝廷分作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这和战之间尚有可为下官此番代表马大人前来正是为双方和局尽一份心请6爷务成全。”

    6孤瞻听他说了偌大一篇却是不置可否只低头嗅了嗅膏药道:“难得、难得这是百草仙的化淤膏?”那使者咳嗽道:“6爷渊博。马兵部脊骨有病唐王爷听说了便请百草仙寻来这帖灵药他自己舍不得用便请卑职转赠6爷。”

    6孤瞻微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马人杰受过刑仗背脊有伤是吧?”那使者默然半晌却也点了点头。6孤瞻含笑道:“尊使照你看来咱们这个皇上......是尧舜?还是纣王?”

    那使者凛然道:“我朝天子睿智卓圣意所及岂是臣下所能妄议?”

    这话弯来拐去两名番女自然听不懂6孤瞻却是儒将岂不知弦外之音?顿时哈哈笑道:“好口才!好口才!就冲着你这颗聪明脑袋咱们便给你个面子吧马人杰希望6某怎么做?”

    那使者道:“贵方现今的处境不能攻不能守进不得退不得。为今之计便是低头。只要怒苍愿意退兵马大人将调集百万斛食粮以供沿需用。”6孤瞻道:“那吃完粮食之后呢?再来怎么办?”那使者欠身道:“那是贵山的事了有劳6爷多费心。”

    6孤瞻微笑道:“说得好这就叫眼不见为净是吗?”那使者摇头道:“6爷马大人是有心人请你别为难他。若是主和派失守主战派居于上风您也知道后果如何。”

    6孤瞻笑了几声喝了口热茶又道:“尊使听说朝廷要立太子了是吗?”那使者咳嗽一声道:“是。”6孤瞻道:“照我看来立储还是缓一缓为上。”

    那使者摇头道:“6爷此言差矣!当今天子统御天下一言九鼎如今八王世子立储在即事关天下人心向背岂容谁来反覆?”6孤瞻微笑道:“尊使没有八王了你忘了吗?”

    那使者心下一凛这才想起今早一场大战徽王爷已然战死。6孤瞻淡淡又道:“老弟咱们今早稍稍较量一场还是我输了?贵我双方若要兵戎相见你道6某还真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吗?”

    东方是京师西边是饿鬼这儿有城墙那儿有人海究竟谁淹得了谁、谁压得住谁怕是谁也不敢冒然一试。眼看那使者哑口无言了6孤瞻又道:“我这儿只有一句话劳你传回去就说我等臣民不远千里而来所求不过是见皇上一面只有今圣愿意出城探视一切都好谈。”

第一章:议和(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边已是谈无可谈明儿罕大声道:“还不滚!”那使者叹了口气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两名番女惊得呆了:“什么?还敢骂人哪?”正要动手打人6孤瞻却拦住了道:“且慢。”

    两名番女退了开来听得6孤瞻轻轻地道:“你还知道什么全亮出来吧。”

    那使者点了点头取出两张纸条双手奉上道:“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请6爷过目。”明儿罕抢过了大惊道:“这......这是咱们怒苍的烽火令!你......你是从哪偷来的?”

    那使者道:“实不相瞒这两道烽火令怪异无比兵部上下虽已破出内文却还是看不懂玄机下官只能奉命来向6爷求教了。”明儿罕冷笑道:“做梦军机密闻谁会告诉你?”

    那使者道:“去你妈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明二罕气得跳起来:“又骂人?”正要过去打人却听6孤瞻叹了口气:“算你们有本事这第二道烽火令呢?兵部也解出来了?

    两名番女呆住了这才听出玄机原来这句粗口并非骂人而是那堂堂的怒苍烽火令。

    那使者咳嗽道:“回6爷的话这第一道令已然怪诞难堪可第二道令更加不雅了我得先请两位姑娘回避则个以免让人责骂。”那明儿罕怒道:“回避什么?你只管说?”阿青罕也道:“是啊什么粗口没听过?快说!”

    那使者道:“勤王军出少主......”

    棚里静了下来听得“少主”二字人人呼吸加促只听那使者低声道:“少主嫖妓去了还没回来。”全场愕然间猛听回回语连珠炮似地响起两名番女破口大骂:“什么嫖!这哪里是烽火令!你胡诌骗人!”

    那使者苦笑道:“6爷您自己看看吧?卑职晓得这定要挨骂的。我看还是请怒王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解释不知可好。”6孤瞻道:“怒王不会见你的。”

    那使者笑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少主嫖妓去了还没回来啊!”此言一出帐内众人莫不咳嗽一声全都没声音了。

    不论这道烽火令如何荒唐都已证明了一件事怒王不在阵中不管他去干了什么总之他老人家就是不在家。6孤瞻轻轻叹息道:“尊使亮你的底牌吧。”

    那使者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也不客气了。马大人曾说在朝廷眼里看来贵山锋锐如同一柄刀双英三雄四招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绝无破绽可要有人撂担子不干了......”笑了笑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却是朝廷的日月旗道:“我家大人已开出退兵条件贵方若是应允所请便请竖旗在此马大人自会谴使拜见。”

    眼见6孤瞻默默无语居然拿起日月旗两名番女惊怒交迸大声道:“6爷!您......千万别听他的......秦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人是朝廷派来骗咱们的......”

    正焦急间6孤瞻却已将布旗扔入火炉道:“回去告诉马人杰不必劝降也别再派使者来除非皇上出城相会6某绝不再见任何人。”两名番女松了口气那使者却是嘿地一声道:“6爷!千万人的性命在您肩上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为了这次和谈我家大人甚至压住这两道烽火令以免主战派得势。此间用心望你深思......”

    还待劝说却听帐外脚步焦急一名兵卒奔了进来急急禀报:“启禀6爷!这使者带来的护卫不知怎地居然和咱们的人打起来您快出来看看吧。”

    众人一惊各自起身出帐却见千名灾民手持棍棒团团围攻一批官兵却都是这使者带来的护卫军马已被打得头破血流。6孤瞻淡淡道:“明儿、阿青要他们住手。”两名番女奔上前去急急喝阻:“住手!都住手了!”

    众灾民愤然不已竟都不听指挥那使者自行奔出帐外一路来到灾民前两手张开大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快快打死这些官兵吧!死活豁出去了反正朝廷里的奸臣早想找个理由杀你们!快打吧!把咱们这些使者都打死!那奸臣们就赢啦!”

    这话甚是有力众灾民听入耳里立时有人咦了一声放下了棍棒不少勇悍之徒还待要打也让一旁同伴拉住了。6孤瞻微微一笑道:“大家都退开。”

    眼看6爷来了众灾民闻声退却空出一大片地方转眼场里官兵却是狼狈不堪都让人狠打了一顿。那使者忙道:“大家还好么?”众官兵含泪低头待见四下敌众虎视耽耽却也不敢作声。6孤瞻道:“明儿、阿青护送这些人出去别让人为难他们。”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快走?”这批官兵并非正统军亦非勤王军全是兵部直辖的堂官哪里禁得起这般惊吓?一时脚步蹒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使者却不急着走只叹了口气:“6爷您终究是不肯卖马大人这个面子了?”6孤瞻道:“这叫人各有志勉强不来。”那使者默然半晌拱了拱手正要随众离开却听6孤瞻道:“尊使且慢一步。”那使者面露喜色:“6爷回心转意了?”

    6孤瞻微微一笑:“适才听尊使入帐时自报姓氏可是姓杨?”那使者拱手道:“卑职正是姓杨不知6爷有何指教?”6孤瞻道:“指教不敢当。只是看尊使这等胆色口才必是朝廷等一等人物但不知兵部这帮文员里哪位有此能耐?”

    那使者拱手道:“兵部最不入流的郎中杨绍奇。”6孤瞻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二爷!龙兄虎弟果非虚传。”两名番女茫然道:“杨二爷?他.......他是.......”6孤瞻道:“这位杨二爷便是中极殿杨肃观的亲兄弟杨绍奇。”

第二章 天下第一大气力

    正午、飞雪、暗巷……天色黯如黄昏。

    乌沉沉的飞雪中暗巷里立了三人左右二人倚墙抱胸一年老、一年少正中那人腰间悬剑剑鞘纯金贵气握柄饰以一只小小玉虎看此剑如此尊贵不消说这并非是凶器而是一柄「王器」佩剑之人必是一位贵族。

    正午以来这三人始终在暗巷徘徊不过四下也无人留意他们一来天候酷寒下了整夜雪再者时局不对今早官军入城打着「北威」、「北宁」旗号凛凛肃杀谁还敢出门蹓跶?

    雪花涔涔而落灰空空的街心传来脚步声总算又有人来了。凝目远望来人手提斗笠身穿一袭长袍脚步轻缓显是身怀武艺。那贵族尚未言动左随扈已贴身而来另名随扈也解开外袍亮出贴身匿藏的一柄剑。

    「经箓剑印」此剑形制狭长剑鞘镶以金丝篆书四字却是道家一脉沿用的天师剑右随扈深深吐纳两掌微推赫是内家绝顶功夫:「太极推手」。

    这两随扈一佩剑、一空手一个踏到那「王爷」身前两尺一个紧挨保护。一片戒备间那布衣男子也已来到近处三人打了照面那年轻随扈顿时放下长剑大喜道:「殷师哥!」

    「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布衣男子稽为礼却也道出两大随扈的名姓看这佩剑的叫做「元朗」另一名年岁稍长却是叫「元亨」两边做了招呼布衣男子又朝贵族深深一揖:「王爷小人来迟了。」说着将手中物事奉上却都是些常见之物见是一件蓑衣、一顶斗笠。

    看这贵族来头非小竟是一位王爷。他接过了蓑衣斗笠急忙穿上了低声又问:「殷兄弟有人跟踪你么?」那布衣男子尚未回话元朗却已笑了起来:「王爷放心我殷师哥身经百战为人机警无比谁有本事跟得了他?」还待吹上几句布衣男子却已咳嗽一声道:「不瞒王爷草民出城时遇上了几名探子双方动上了手。」

    元亨愕道:「怎么?真有人追踪你?是唐王的人、还是……鲁王的狗?」布衣男子道:「认不出来。他们身穿夜行装把五官都遮掩了。」两名随扈笑道:「大白天的穿夜行装?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啦?」正要哈哈大笑那王爷却是脸色大变忙道:「等等你……你说那些人身穿夜行装?」布衣男子道:「是。全身黑衣头套黑罩。」

    砰地一声王爷面色惊恐脚步急退撞上了背后泥墙众人微微一惊:「王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王爷左手支额喘道:「只是……只是有些头晕……」说话间左右张望似有谁在暗中监视。元亨、元朗对望一眼心下微感纳闷布衣男子却已吩咐道:「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劳您俩一会儿守住大街两头若有可疑人物靠近立时声示警。」两名随扈答应了眼看布衣男子处置有方那王爷却还是深感不安低声道:「殷兄弟本王……本王一会儿若有什么差池还请您转告元易道长一声请他念在两家的情份上……」听得王爷言语奇异两名随扈吃了一惊:「王爷您好好地说这干啥?」

    那王爷无意多言只解落腰中长剑交给了元朗低声嘱咐:「此剑是丰王府历代家传信物本王若有万一由你转交载懹。」宝剑亮出这位王爷的身分也明朗了原来他便是「徽唐徐丰鲁」中的丰王爷至于那三位随扈自都是武当派的高手名家专来随行保驾。

    眼看王爷袍袖一拂正要转身布衣男子忙道:「王爷留步让草民陪您一齐过街好么?」元亨也道:「是啊!奸人多诈咱们陪王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王爷摇头道:「不了。点子见我带了帮手断然是不肯现身了。反正你兄弟仨儿便在这儿一会儿若有什么事本王自有暗号给你们。」不再多言只管横越大街而去。

    此地位在通惠河畔对街便是船厂三人守在原地都是一脸担忧布衣男子低声道:「元朗我来得晚没把事情弄明白。这王爷不是好端端在天喜楼宴客么?为何突然赶来这儿?」

    元朗低声道:「有人送来了一张字条。」布衣男子皱眉道:「字条?写了什么?」元朗道:「不晓得。只知是一个叫『万山风』的人约他。王爷一见之下坐立难安掌门三番两次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急劳劳出门片刻也不敢耽误……」布衣男子沈吟道:「万山风?你没看错?」

    元朗道:「错不了。王爷翻看字条时一不留神便让我瞧见了那字条最末有个署名就叫『俊杰万山风』我猜便是这姓『万』的约王爷过来船厂。」

    眼看布衣男子徘徊踱步似在思索什么元亨低声道:「师弟你看这姓万的到底是什么来历?该不会是伍都督的手下吧?」元朗皱眉道:「那也难说可这伍定远向来做事光明磊落若有事与王爷商量决计不会约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元亨喃喃地道:「那……那究竟是谁差人找王爷?还能让王爷这般慎重?总不成是皇上么?」元朗咦了一声:「搞不好还真是……」正猜测间却听布衣男子道:「都别说了。我猜有人握住了王爷的把柄。」

    这「把柄」二字一出两名随扈不觉啊了一声慌道:「怎么?王爷……王爷让人勒索了?」布衣男子淡淡地道:「若非如此他为何不带咱们过去?」

    元朗低声道:「师兄这话有道理都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王爷若非有事见不得人干啥怕咱们知道?」还待多加几句却让元亨拉了一把骂道:「胡说什么?王爷行得正、做得端平日对待丫嬛婢女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哪有什么亏心事怕人知道?」

    布衣男子淡淡地道:「元亨师兄有所不知。现下八王世子竞逐东宫王爷哪怕是一念之差、一言之失也能让人一状告到御前。不可不慎。」元亨呆了半晌:「这么厉害?那……那王爷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元朗苦笑道:「谁知道?我看麻烦不在床上便在坟里。」

    凡人所犯亏心事一半躺在床上、一半埋在坟里总之非奸即杀这才不足为外人道。正议论间布衣男子却笑着摇头了:「别瞎猜了。我干这随扈勾当也有十多年了似丰王爷这般把细的十个也找不到一个。纵有什么小癖好必也做得隐密慎微岂会让人察觉?」

    元朗喃喃地道:「可师兄不是说……有人抓到王爷的把柄了?」布衣男子道:「没错。王爷志在天下所留把柄绝不在床上对方能把王爷逼到这个田地手中所握凭据必能上震国家。」

    听得此言两名随扈心下更惊凝望对街只见王爷痀偻着身子慢慢行向一处船厂宛如过河卒子一般。元朗心里犯怕低声道:「师兄要是王爷真做了亏心事咱们该怎么办?」

    布衣男子道:「香也吃了、辣也喝了你说该怎么办?」元朗颤声道:「什么?要……要杀人了么?」布衣男子轻声道:「不然呢?你还会什么?」

    听得此言元亨、元朗不禁对望一眼脸色均甚难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侠客一旦投身朝廷便已注定了此生下场。他们无论为谁效力、使命多高仍旧只是一柄杀人之刀因为他们别无所有只有那柄「刀」。

    想起卓凌昭的下场布衣男子遥望天际不觉怔怔出神忽听元亨道:「大家噤声王爷已经过街了。」眼见王爷已横越街心随时都要抵达对街河岸。三人顿也分散开来一朝东、一朝西一个居中不动以犄角之势暗做保护。

    元宵初过路上不见什么行人丰王爷徘徊河畔左顾右盼只在寻找会面之人。

    北京这座船厂便在城东通惠河畔专为帝王家造些轻舟小艇。只是此际天候严寒船厂自是大门深锁不见半个人。转看四遭也只一间砖厂、一间镜子铺还在开门做生意几只家犬瑟缩门边取暖瞧不出有何机关古怪。

    眼看点子始终不来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再次取出了字条藏在掌里细看。

    这张字条来历古怪其上只有十二字:「蓑衣斗笠船厂相会不见不散」当时自己在天喜楼宴客家丁送了进来说是一名和尚转交而来丰王爷原本不以为意哪知细看字条的署名处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能舍下满堂宾客直奔通惠河船厂而来。

    「俊杰万山风」丰王正是为这五字而来。这「万山风」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这五字恰与五位当朝人物的字号相连。俊是「牟俊逸」杰是「马人杰」万是「万吉祥」至于那个「风」字则是藏匿江夏的「柳云风」。

    牟俊逸内阁辅臣;马人杰兵部尚书;柳云风前征西大都督公子。这五人看似天南地北并无关连可字条却将他们兜拢在一块儿这说明五人间有些不可告人之处尤其更让人心烦者这「俊杰万山风」仅是下半阙其上另有五字也与五位当朝人物名号相连其中第四字读做「朱」朱红罗紫的朱、近朱者赤的朱、「丰王」朱邧的朱。

    丰王爷掌心出汗。他当然明白这字条的厉害因为「俊杰万山风」干的勾当他也有一份。

    在天下郡王中唐王算是商人徽王纯是武人川王本乃闲人、鲁王原是蠢人唯独丰王不同他不打仗、不赚钱、不玩乐、不嫖妓照他父王的说法这孩儿压根是个「圣人」。

    丰王与唐王同年两人虽说打小相识性子却截然相反唐王是聚宝金盆丰王是散财童子花钱之快好似与钱财结上了仇往往几千两、几千两的送人父母尊长都拦不住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豪爽而是他从来不相信钱。

    钱能做什么?在丰王爷看来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第一样就是性命。

    唐王爷说:「世上一切都有个价钱」那丰王要反问一句:「你呢?你的性命值得多少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有何希罕?你有钱别人也有钱你买得到的我也买得到因而丰王爷这辈子从不攒钱他喜欢练武可练了十多年他觉练武也没用。双拳纵可敌四手却能敌得过百手、千手、万万手么?于是丰王爷心灰意懒从此开始游山玩水什么也不打算做了一年他到了关外站在长城前骤然间却也懂了一件事这天底下最大的气力是什么了?

    这股气力不能以钱度量也不能以拳脚抗衡那便是折煞天下英雄的「权」。

    权是什么?权不似银两不似拳头它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又无所不在大富翁遇上了三五强盗只有哭泣磕头的份儿因为拳比钱大。可大富翁遇上了几万官兵却又能颐指气使、倨傲冷视因为他的钱多了一个倚障那便是「权」。

    两个人在一起就有「权」。一个人一条心、两个人两条心这叫一盘散沙。可当两个人一条心的时候「权」就诞生了从此双拳难敌四手四拳不敌八手。到得三个人、百个人、甚且千万人一条心的时刻就能盖出长城、造出天坛开创万世不移的大根基。然而这一切的起步都得让另一个人听命于「我」。

    要使另一个人乖乖听话这是千古难题丰王爷为此思索多年总算也找到一个答案。

    唐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价钱」丰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弱点」只消被抓到这个弱点哪怕这人智慧再高、本事再大也只能俯听命、甘为下人。至于这个人的弱点是什么那就说不完了。人生在世谁没有情人、谁没有仇人?要是两者俱无他也还有亲人定怕爹娘被杀、女儿被污、更怕妻子不贞、儿子反叛这些都是钱买不到的须用心机、须用手段、须得寻方做法、拨云见月一次一次敲到要害、刺中弱点方能使一个人抛弃2心俯遵命。

    心念于此丰王爷忍不住回向后打量自己带来的三大高手。

    此行三名随扈均非等闲之辈年纪最老的是元亨乃是当年武当掌教元清的亲兄弟内力深湛素以推手见长;另一人道号元朗年纪轻轻却已是剑术名家真武观里排名第三。

    元亨六十多岁一辈子没碰过女人所以弱点就在女人。元朗自视极高、剑法更高所以弱点就在剑上他杀过一个不该杀的人那人姓啥名谁、埋在何处丰王爷恰巧也知道说来尸还是他派人帮忙埋的。

    不过这三人里最可靠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布衣汉子「殷闻达」此人论起功夫推手不及元亨剑法也不如元朗但他最受丰王爷器重因为元亨的一见钟情、元朗的错手杀人全是殷闻达暗中设计的。

    恐吓、要挟、挟制、构陷层层恐怖包围使人焦躁不安。施恩、赏赐、提拔、知遇处处温暖降临使人心生向往。从极苦到极乐只消轻轻点个头。点过了头他就萌生侥幸之心、屈从之意乃至揣摩另一人的心意、舍弃人身、甘化为奴成了一头鹰、一条犬永生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不得自由而不自知。

    这便是「权」使天下万众的聪明才智皆为我所用使三人成虎、使众口铄金使双拳难敌四手使长城屹立、使宫殿造成……使天下人屏息以对、拭目以待。这一切浩瀚事业全都得从小小的第一步功夫做起那便是使另一人「点头」。

    点头就是自愿自愿方显珍贵。也因丰王爷自己是权门中人所以他比谁都明白点头的下场他宁可一死也不投入「客栈」、成了修罗王的马前卒。于是他暗中结盟图谋反制堪堪逼近东宫大位的一刻谁晓得他又遇上了麻烦有人识破了他的阴谋。「俊杰万山风」倘使这纸条公诸于世修罗王会知道谁在暗中包围他一旦盟友里有人失风被捕丰王爷立时要被拖下水遭遇阿修罗麾下的魔兵鬼卒。可他若是示弱了哪怕只是向敌人轻轻点头他也踏上了奴材的第一步此后他将一步一步深陷下去好人杀尽、坏事做绝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永世不能生。

    丰王爷咬牙切齿目光转为残暴。此时此刻须得奋力一搏。他绝不容自己沈沦至此。

    是什么人掌握了自己的秘密?又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想当然尔对方绝非「徽唐徐鲁」他们没这个能耐。对方也不是客栈中人他们若得悉了内情早在天喜楼里便刺杀了自己岂能容他活到此时?依此看来敌人不在外而在内有人从背后桶了他一刀。

    内奸并不可怕想这人能朝别人背后捅刀子别人当然也能背后捅他一刀。要紧的是能不能查出此人的来历只消有了点眉目哪怕他逃得再远丰王爷都能反将一军他要让此人的父母妻儿受尽凌辱、吃尽苦头看这内奸怕是不怕、招是不招?

    此时此刻内奸已然约出了自己那是自找死路了。丰王爷冷冷一笑心里也有了主张他暗暗打量自己带来的随扈只见殷闻达坐在街边似在那儿赏雪元亨、元朗也守住了大街两头以此三人连手点子若敢现身便插翅也难逃。

    丰王爷放下心来便慢慢踱回了河畔装得一脸温善祥慈。正呆间镜子行里忽然走出一名伙计气喘吁吁将一面银镜搬到门外自取干布擦拭。

    丰王爷撇眼打量这名伙计看他二十岁不到头上一抹皂巾污秽少洗脚下却穿了双新靴子望来恁不相搭。他留上了神便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此言带了禅机说得是六祖慧能「见性谒」的上半阙下阙则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正等着那伙计来答却见他微微一愣:「您……您老说得啥?」

    丰王爷微笑道:「小兄弟我想买镜子你这儿有的卖么?」那伙计喃喃地道:「咱们掌柜出门去了您若要买东西晚些再来。」说着便又擦起了镜子不时打量丰王爷好似遇上了怪人。

    丰王爷心道:「看来不是这人。」他心情有些浮躁便假意伸了个懒腰正左右张望间忽听背后一人笑道:「客倌要买镜子么?」

    丰王心下震动看这人便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得有个咚地一声岂能这般无声无息地现身?骇然之下左掌提至胸前转身向后右拳倏地击出但听轰地破空大响雪花飞散好似投石入池半空溅出了一个涟漪。

    拳力渐消涟漪渐散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只见先前那小伙计不见了眼前只剩一面穿衣大银镜照出了一名蓑笠翁不是自己却又是谁?丰王爷张嘴茫然赶忙走到银镜后方察看却还是不见人影。转头去看对街殷闻达等人全站起身来了元亨、元朗则是面露诧异之色二人交头贴耳想都没料到自己这般武功身手。

    方才那拳虽说击了个空却透出了霸道内劲。丰王爷不免也泄了武功家底原来他才是当今皇族第一高手。只是过去「财不露白」不到要紧关头绝不在人前展现武功以免多树强敌。

    眼看武当众高手已要联袂过街丰王爷却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莫要过来以免打草惊蛇。

    点子迟迟不现身先前却有人说话想是要打草惊蛇也好瞧瞧自己带了多少帮手。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宁定下来他放下双掌来到那面镜子旁只见银镜薄薄一层一如平常不见什么机关他绕行了一圈看不出点子躲在哪儿正想过去砖厂里瞧瞧却听背后再次响起了笑声:「客倌啊不过买面镜子怎就动手动脚啦?」

    丰王爷心头怦地一跳知道点子总算又现身了这回不敢冒失只静静背对来人道:「朋友是你约我来的么?」

    「是。」嗓音就在耳边相距不远丰王爷悄悄回目望后却还是不见人影背后除了那面大镜子以及镜中的蓑笠翁再无一物。丰王越看越是犯疑索性转身过来正张望间忽见镜子里的自己鼻梁高了些下巴瘦了些容貌竟似变了?他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突见镜中蓑笠翁微微一笑道:「王爷幸会啊。」

    镜中有人?丰王爷寒毛直竖正要放声狂叫镜中人却笑道:「别怕咱不会害你的。」

    丰王爷全身抖怎么也没料到点子居然藏在镜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碰了碰镜子镜子里的怪客也提起手来向前碰了碰举动合拍宛如镜中照影一般。丰王爷头皮麻嘶哑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镜中人微笑道:「放心咱不是『义勇人』。」

    听得对方揭露自己的身分丰王爷顿时脸色惊恐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镜中人道:「请王爷转过身去面向河水。没我的吩咐不许朝镜子望来。听到了么?」

    丰王爷心里慌他本想抓住此人严刑拷打孰料点子竟然躲在镜中却要自己怎么逮人?他吞了口唾沫一边依言转身一边低声来问:「你……你是客栈的人?」

    镜中人道:「我若是杨肃观的人早就出手杀了你又何必约你出来闲扯?」这话甚是有力登使丰王爷安心了几分便又轻咳一声道:「那你……却又是何方神圣?」

    镜中人道:「这王爷不必多问。我只要王爷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丰王心下冷笑一旦让对方要挟得逞哪还一件事、两件事只怕自己永生永世都得受制于人。他哼了一声道:「我如何相信你?」

    镜中人淡淡地道:「俊杰万山风。」这五字道出真如五雷轰顶一般直打得丰王作声不得。镜中人笑道:「王爷这五个字上头还有一句话您要不要听听?」丰王爷全身颤抖微微喘气间左手拇指慢慢收紧正要与食指相扣镜中人却笑道:「王爷别犯浑了您手下弟兄知道您是『义勇人』么?」

    丰王微微一惊只能松开了手咳嗽道:「这……这不用你管。」镜中人笑道:「王爷别见外啊您和客栈为敌总得和手下人说一声吧?到时人家白白替你送了性命却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那多冤啊?」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丰王爷的手下一旦觉自己的处境只怕逃的逃、降的降再也无人愿意效力。此言意在取笑丰王低头听着猛然心头火起只撇过头狠瞪银镜森然道:「脏东西……你可知咱的弟兄与本王是何交情?」

    镜中人笑道:「元亨欠你一双腿元朗欠你一条命对吧?」丰王爷心下微惊没料到这人无所不知竟连元亨、元朗的隐私也探听了。他嘿嘿一笑道:「算你本事你既知本王的作风也该知道我不会受人胁迫你说是么?」镜中人微笑道:「没错。王爷这辈子只知胁迫他人岂有受制于人的时候?」丰王爷哼了一声森然道:「你明白就好。」

    双方隔着一面镜子丰王爷垂敛目心中却是杀机顿起他默默打量银镜只见此物厚仅数寸形质平常真不知来人如何能躲在其中?正想如何破解机关镜中人却笑了:「王爷别忙了您看不出破绽的倒是您想不想帮在下这个忙快请说句话吧。」

    丰王爷森然道:「朋友信不信我立时便能杀了你?」镜中人有些烦了叹道:「王爷我躲在镜里你却站在镜外您有几分把握抓住我?」丰王爷目露凶光冷笑道:「狗贼你最好真练了穿墙魔术不然……」霎时握紧拳锋竟不待下属过来便要亲自击毁西洋镜了。

    若要谈判必先无赖眼看丰王爷拿出了流氓本事镜中人忍不住笑了:「王爷我的弟兄还在等我回去一个时辰见不到人您晓得大掌柜会收到什么。」

    丰王爷心下震动知道他要抖出消息了嘴中却道:「想送快送本王死前总要拖你陪葬却也不枉。」镜中人叹道:「王爷别再说笑了在下手里握有您的把柄您却两手空空这般蛮缠乱打却是想吓唬谁呢?」丰王爷冷笑道:「谁说我两手空空?照我看来我手里至少抓了你身边的四个人。」镜中人脸色微变:「哪……哪四个人?」

    丰王冷笑道:「你的父、你的母、你的妻、你的儿。」镜中人一时静默听得丰王森然又道:「狗贼真心劝你一句想与本王为敌者此生真的要小心啊。他上从父母、下至妻子人人都得留神背后不然夜叉从后扑出将你的妻子拖入无边炼狱你也知道她会受什么苦……」

    杨肃观若是修罗丰王爷便是夜叉这恫吓当真无比森威。镜中人听着听却是淡淡一笑:「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在下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早已是孤魂野鬼一个王爷却想拿什么挟制我?」

    丰王爷冷笑道:「笑话人生在世谁能了无牵挂?你便算是孤家寡人岂难道你的同伙也举目无亲?告诉你本王只要抓到一个照样能拖出一串将你们一网打尽。」

    镜中人叹道:「王爷此言差矣我的兄弟连客栈也招惹他们不起您动得了他们?」丰王爷冷笑道:「怎么?你是正统军的人?还是皇上的钦差?」镜中人道:「吾比正统军更勇、比紫禁城更高。」丰王爷呸道:「报上名来有种便让我瞧瞧你是什么东西。」

    镜中人道:「也罢王爷既要看这便转过头来吧。」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本貌。

    丰王爷凝目来看只见镜中人光头秃顶形容枯瘦不由微起错愕:「你……你是……」镜中人将斗笠罩回微笑道:「小僧俗家姓沐于白龙寺修行。」丰王爷自来只知少林、红螺哪听说过什么「白龙寺」?正忖量间突然心下一凛:「等等你……你是怒、怒……」

    「怒苍山止观和尚。」镜中人含笑欠身接口道:「拜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丰王心下震动难怪此人于朝廷机密无所不知、甚且对「义勇人」的秘辛了若指掌原来他便是怒苍军机大头目:「止观和尚」!

    怒苍昔年有「潜龙」、「凤羽」第三号军师便是这位「止观」传闻他曾创建「密十一」深入朝廷内外为秦霸先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岂料这人居然找上门来了?丰王惊惶之下正要簇唇做哨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做傻事你背后有埋伏。」

    丰王大骇停手自知怒苍刺客如云项天寿的飞石、解滔的暗箭无一不是例无虚惶急之下便要伏身趴倒却听止观道:「王爷别误会我此行并未带帮手。」丰王爷一夕数惊已是无所适从喃喃便道:「可……可你又说有埋伏……」

    止观道:「埋伏在此的并非我山弟兄而是客栈的人。」

    听得「客栈」二字丰王爷好似让雷击了看自己与怒苍脑在此相会一旦为人所觉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急急撇眼回望却见殷闻达坐在对街元亨、元朗也各在街道两端警戒街上非但不见行人连猫狗也瞧不见一只哪来的密探埋伏?

    眼看自己上当了丰王爷自是大大松了口气拭去了冷汗干笑道:「笑话了我弟兄在此把守便苍蝇也飞不进一只哪来的客栈探子?」说着撇眼过来狞笑道:「倒是我傍晚入宫面圣正缺一份大礼难得你自己送上门来……」

    下午正统皇帝召见八世子自己若能生擒止观和尚一路押到皇帝跟前岂不是大大的露脸?他满心亢奋正想如何活捉此人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大意了您背后真有埋伏到时有什么闪失差池可别怨小僧不曾提醒在先了。」

    丰王爷到底是弄权之人天生便有疑心病一听话中有话心下又是一凛沈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止观道:「元亨好色、元朗好斗王爷您就这么相信他俩?」丰王爷冷笑道:「想挑拨离间么?告诉你吧就因为他俩一个好色、一个好斗本王才信得过他们啊。」正要招来下属止观却又阻拦了:「王爷别太自信了您可曾想过您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一听「弱点」二字丰王爷的傲病便作了霎时仰天鼻哼冷冷地道:「孤王自己。」

    止观笑了起来:「王爷别要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小僧这便请教王爷您手下的那几个秘密除您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丰王爷一派轻松正要傲然以对忽然间双眼圆睁道:「等等……你……你是说……」止观道:「殷闻达是吧?」丰王爷瞠目结舌竟是作声不得止观轻轻地道:「王爷您若是『大掌柜』要部署策反您身边的人您会从何处着手?」

    丰王爷这会儿不由得冷汗直冒颤声道:「这……这绝无可能……老殷是……是……」

    止观淡淡地道:「是义勇人荐举给你的是么?」丰王爷低头喘气并未回话又听止观道:「王爷您认得韦子壮多久了?」丰王爷微微抖眼神转为恼怒咬牙道:「你……你大老远过来找我便是为了离间咱们弟兄?」

    止观笑道:「那倒不是小僧此行与王爷一会是为了请王爷办件大事。」

    听得此言丰王爷忍不住嘿嘿冷笑看现今怒苍临城朝廷大军也已云集西郊大战一触即止观却在这当口找上自己却是想干些什么?森然便道:「贼子听了本王虽不服杨肃观可好歹也姓朱你……你要本王替你开城门做内应那是强人所难了……」

    正严拒间却听止观笑道:「王爷多心了。北京人心思变人人都是我山的内应。不劳您来做这个小人。」丰王爷哼了一声:「那……那你要本王为你做什么?」

    止观道:「王爷瞧瞧您脚边。」丰王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信封他俯身拾起皱眉道:「这是……」止观道:「我要借王爷的人脉替小僧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什么人?」止观道:「皇上。」

    「什么?」丰王爷双眉竖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止观道:「没错。请王爷记好了此信一不可经太监之手二不能署大臣之名只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皇上的案前。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我才不得不找上了王爷。」

    丰王爷心念微动道:「这……这信里的东西与西郊之事有关?」

    止观道:「王爷小僧再劝您两件事其一别打听信里写了什么更别私下拆阅本信否则必将惹上杀身之祸。」丰王爷哦了一声道:「这倒稀奇了是你怒苍要杀人?还是镇国铁卫要杀人?」止观道:「是皇上。」

    丰王身子微微一震心里反而更加好奇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他沈吟半晌暗自盘算了一番道:「看来本王是别无选择了。也好这信就交给我吧本王自会设法送到皇上眼前。」

    止观道:「如此多谢了。事成之后小僧拍胸担保王爷的秘密绝不会泄出一字半句。咱们就此两不相欠。」说着说镜面突然起了大雾丰王心下一凛知道他便要离去忙道:「大师请留步。」镜面雾气消褪止观淡淡地道:「怎么王爷还有事?」丰王咳嗽道:「大师本王替你出生入死可也不能白干活。敢问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本王有什么好处?」

    止观笑道:「王爷您这是反客为主了。您的性命还在我手上怎好与我讨价?」丰王爷拿起信封放在手里招了招笑道:「大师情势逆转啦。」止观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丰王笑道:「我若把这封信交给杨肃观想来咱俩便算有天大的冤仇那也可以解开啦。」

    看这丰王爷机关算尽什么便宜都想占居然还占到怒苍山的头上了?止观忍不住笑着摇头:「王爷这般权谋功力老衲真是叹为观止了。好吧事成之后我怒苍弟兄可以替你刺杀几个政敌当作谢礼。」丰王爷怦然心动忙压低了嗓子:「你此话当真?」

    止观怫然道:「老衲又不是朝廷中人何时言行反复了?」丰王爷微微一笑自知帝王路上又少了几个敌人他眼珠儿一转忽又想到了一事忙道:「等等这政敌杀不杀一时还不急……倒是秦仲海那儿……嘿嘿……究竟有何打算大师可否给点指引啊?」

    止观淡然道:「怎么王爷怕京城守不住了?这便想逃命去啦?」丰王冷笑道:「大师啊大师这北京几百万兵马鹿死谁手还未分晓本王却要逃什么?」

    止观道:「那王爷又何必多此一问?反正有伍定远替您守城王爷只管争您的权、夺您的利等伍大头倒了再来愁不迟吧。」镜面雾气大起止观正要离去丰王爷却叹道:「大师您还是不懂本王的处境啊。」止观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丰王爷叹道:「怒苍要是杀进了北京皇上遭殃、百姓遭殃大家都是个死字总算也图个干净。可要是伍大都督打垮了怒苍你想我丰王下场如何?」止观道:「生不如死。」

    丰王爷叹道:「没错。怒苍若是垮了到时皇上做他的万岁爷大掌柜打他的大算盘大家各就各位可我却惨了想我是本朝八大郡王、名列『徽唐徐丰鲁』之一本已减了三十年阳寿如今又加入了『义勇人』成了反杨十大臣您看这立储案一定我还有几天好活?」

    止观道:「黄泉路上车马稀王爷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丰王爷冷笑道:「大师小觑我啊!本王若到了奈何桥边我担保前方万头钻动这天底下多少人还得排在我前头怕连你止观也跑不掉啦!」止观笑道:「是了这就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王爷说是吧?」

    听得讥讽丰王爷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淡然道:「大师咱们也别玩笑了说正经的现今怒苍已经围了城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攻城么?」止观微笑道:「也罢冲着咱俩有缘我便跟王爷交句心里话咱们怒苍下一步怎么办我心里也没底。」

    丰王爷悚然道:「怎么?连……连你也不知情?」止观道:「信不信由你了现今我山弟兄屏息以待全在等怒王下一步的决定。究竟咱们是要攻要守、要和要谈谁都说不准。」

    丰王手掌一紧不自觉地握住那封信想到这信是送给皇上的尚且不能经太监宫女之手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现出了「秘密招安」四字一时心惊肉跳忙道:「大……大师本王这儿有条计策您想听么?」

    止观笑道:「和王爷做买卖那是稳赚不赔了。您说吧小僧这儿洗耳恭听。」

    丰王爷低声道:「我……我希望你们别退兵直到……直到……」

    止观微笑道:「直到令郎当上皇帝对么?」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正想答应却又怕着了形迹吞了口唾沫迟疑半晌:「大师本王向来说话算话与咱们皇上是大不相同的你们……你们若能拥立我儿子本王……本王一定……」正想着如何白纸黑字、割地赔款签它个八百八十八条忽听止观长叹一声:「王爷啊王爷看您多大公无私怎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丰王爷双眼一瞪:「什么意思?」

    止观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您……何必还让位给世子?」

    「对啊!」丰王爷一声惊叫看局势动荡至此自己再不称孤道寡谁能让怒苍群雄安心?谁又能让文武百官称幸?等自己身登九五怒苍退军、兵灾消弭、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再来个翻脸不认人先杀杨肃观、后灭秦仲海等镇国铁卫与怒匪同归于尽后岂不是天下太平?

    他又激动、又兴奋正要与止观誓赌咒订出盟约忽然肩上拍来一只手掌道:「王爷您怎么了?」丰王愣住了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殷闻达、元亨等人竟都到齐了。霎时手一颤信封便落了下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殷闻达忙道:「我方才听王爷大喊一声唯恐有失这便前来察看。」

    丰王爷心下惴惴唯恐止观的行踪让人觉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却听元朗道:「地下有封信。」元亨道:「我来瞧瞧。」丰王爷大吃一惊喝道:「慢!」

    正欲上前拦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嘶地一声信封已让元亨撕开掉出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众人愣了半晌各自望着地下字条茫然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丰王爷也傻住了他本以为信里必然洋洋洒洒写了整篇密和谁知就只这么张字条写了这么个「天下第一大笑话」?却是要议什么和、招什么安?

    丰王爷沈吟半晌就怕止观另有什么阴谋却是冲着自己来的。眼见字条背后似还写得有字便想拾起察看可想起止观先前的警告心里却有些毛眼看殷闻达还在一旁便道:「殷兄弟你也一起来瞧瞧这字条替我出点主意。」元亨忙道:「王爷我也可以看么?」

    丰王爷向来是水鬼的性子遇上坏事总要多拉几人下水忙道:「来、都过来。」殷闻达答应了元亨、元朗便也围拢过来三人挤在王爷身旁翻转了字条瞧瞧背后写得什么。

    纸条翻转四人定睛一看突然间人人都傻住了。元亨第一个笑了起来:「真的假的?这种闲话也敢说?」元朗笑道:「假的呗你没看纸条正面不是挑明了写……『天下第一大笑话』还能是真的么?」

    两人哈哈笑着还待再说却见丰王爷突然举起脚来将路边镜子一脚踹倒凄厉大叫:「王八蛋!居然拿这鬼东西过来!你想要害死本王么?」说到激动处竟将字条放入嘴里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了下去。

    霎时之间众人心下一寒已知这字条上写的不是笑话而是一句招si的闲话。

    止观并未骗人他已做过了jinggao这纸条看不得此时此刻在场的都已惹上了大mafan此事一旦传入正统皇帝耳中看过这字条的四个人上从丰王下至元朗全都会被miekou。

    想到自己的处境元亨已是欲哭无泪:「王爷这……这只是玩笑话啊……皇上……皇上不会和咱们认真吧?」丰王爷喘息道:「会……他一定会当真……我知道他的piqi……」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元亨嘶哑地道:「不怕、不怕大家……大家就当没见过这字条吧只要咱们谁也不说谁会知道?」元朗忙道:「没错、没错!咱们赶紧立个誓谁敢把这话望外传谁就天打雷劈死得惨不堪言……」元亨大声道:「我立誓!我立誓!」

    正争先恐后间猛听扑通一声一人转身跳入了通惠河游水走了正是那最得力的殷闻达。元朗大惊道:「殷师兄!你干什么!快回来呀!」转头去喊:「王爷!快喊他啊!」

    殷闻达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止观所言全数是真他真的是「镇国铁卫」。

    丰王爷呆若木鸡一跤坐倒什么声音都没了。元亨颤声道:「王爷现下怎么办?」良久良久听得丰王爷叹道:「元亨备车本王要去杨守正府。」元朗大惊道:「王爷您……您要去见杨肃观?」

    「别闹了……」丰王爷深深叹了口气:「现今世上能救我的只剩下杨绍奇。」

第三章 天下第一大笑话

    天底下的人很少没有秘密。便算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木鱼里往往也藏了几分玄机。也因此傅元影一直是国丈最倚重的人。道理很明白因为他能守口如瓶。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传入他的耳中就不会再泄出一字半句。

    「守密」之难非是几个毒誓就能了事从埋藏秘密那一日傅元影不知经过了多少考验人情刺探、权势胁迫、美色利诱他全都熬过去了这才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四年。

    可惜真能称作秘密的东西便不会随时光而流逝反会如一坛好酒越陈越烈。随着正统皇帝登基琼家地位日高傅元影心里的秘密也越来越重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今早一如往常傅元影忙完了华山本门的事情便又来向国丈请安。听他轻轻敲门低声问道:「您起来了吗?」

    房里并无声息也不知国丈是否起身了傅元影无可奈何只能转望门边的丫嬛听她们低声埋怨:「老爷子方才了好大的脾气见人便骂咱们谁都不敢进去……」

    傅元影点了点头:「都下去吧今儿我来服侍更衣。」侍女如得皇恩大赦急急告退。傅元影也不多说了把手按上门板将房门一推霎时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屋内昏暗阴森满是腐败之气望来直如死人的阴宅。

    老人家总是如此再明亮的地方再宽敞的所在一旦让他们住下总有法子闹得死气沉沉。不过这也不能怪琼武川八十多岁的人手脚不便体弱多病夜里睡不稳白天不开心活着便似受罪好似不能让全天下跟着难过他们便称不了心。

    傅元影服侍国丈多年自也明白老人家的脾气是以这十多年来他每日为琼武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老国丈开窗透气多晒太阳心情也能开朗些。他行入房中正要推开窗扉却听屋里传来老迈喘息:「别开……这样挺好……」

    老人家又作怪了傅元影摇头道:「老爷子快要晌午了您该起床啦。」

    「雨枫来……来……」国丈微微喘息:「我……我快不成了快来我……我有要紧话和你说……」傅元影见惯这些伎俩了便道:「老爷子起来更衣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雨枫……来、过来……」老人家很是固执催促几声忽又猛烈呛咳自在床上呻吟傅元影无可奈何只得行将过来替老人家倒来一杯热茶让他润润喉咙。

    「我老了……不中用了……」床上坐了一名老者双颊凹陷目光灰败正是皇后娘娘的老父「英国公」琼武川。他喝了口茶低喘道:「雨枫、来……来……」

    哗地一声傅元影趁机掀开帘幕推窗透气霎时间天光地明屋里又多了勃勃生机他提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盆热水道:「老爷子洗脸吧。川王爷一早就来了等了您个把时辰。」

    屋外光芒刺眼琼武川举手遮目喘道:「怎么……阿郢那小子不耐烦了?」傅元影道:「这倒没有。」

    「那你急什么……」琼武川咳嗽喘息:「是不是伍……伍定远派人来了?」傅元影心下一凛:「您知道了?」国丈喘道:「今早……今早唢呐吹得老响……」掏了掏耳孔露出嘴里剩下的几颗黄牙咧嘴一笑:「你真当我耳背啦?」

    饿鬼围城琼武川早已知道了。傅元影也不多说什么便取来了毛巾自替老爷子洗脸。

    在娟儿那样的小姑娘眼里看来琼武川只是个糟老头儿不可理喻其实傅元影心里明白国丈最善扮猪吃老虎他精明似鬼城府过人满面胡涂都是装出来的。若非如此当年他早与「江刘柳」三派一同殒灭何来的本钱与「威武文杨」同朝为臣?

    琼武川任凭傅元影擦脸一边低声来问:「伍定远派了多少车来?」傅元影道:「一共来了三十辆车都是运粮的。另有五百名兵卒全在府外候着说是要护送老爷子过去红螺寺。」

    国丈道:「车子全是空的对吧?」傅元影欠了欠身道:「老爷子英明。」琼武川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心人……伍定远对我还是恭敬的……」

    现今战火将至天下最平安的地方自是京北红螺寺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只是琼府是帝王姻亲洞见观瞻倘学别的臣子抱头鼠窜不说丢了琼家自己的脸怕连皇上也要颜面无光。正因如此伍定远才打着运粮的旗号暗中将国丈送至红螺寺也好让皇后娘娘一家相会。

    伍定远是个周到的人他自己并未将家人送出城外却暗中替国丈打点好了一切。这说明他懂得朝廷的规矩哪些事情该说一套、哪些事情该做一套他心知肚明。

    琼武川洗过了脸精神略振便道:「芳儿呢?还在杨家么?」傅元影深深吸了口气嘴中却应了一声:「是。」国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接她?」傅元影躬身道:「此事雨枫不敢作主还要请老爷子吩咐。」

    「等我吩咐?」国丈嘿嘿笑道:「那你又为何把颖交给了玉瑛?这事怎又不必我吩咐啦?」

    傅元影双肩微动没敢作声。琼武川接过茶杯漱了漱口吐到了脸盆里道:「万福楼这么高没摔死他吧?」傅元影叹道:「老爷子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琼武川道:「雨枫别介我这只是试一试你……」说着从枕下取出物事塞到傅元影手里道:「看看你是不是真把我当糟老头了?」傅元影低头一看只见手里多了块铁牌篆刻雄鹰双翼全展大书「镇国铁卫」四字。

    「雨枫……你知道的事我全都知道……」琼武川伸了个懒腰哈欠道:「至于你不知道的事呢……嘿嘿……」说着说便又朝床沿拍了拍道:「坐下我有大事要交代你。」

    国丈连番催促傅元影只得搬来一张凳子一如往常坐在床边任凭国丈握住他的手。

    琼武川年轻时很高大身长至少九尺年老之后个头虽变矮了那双手却还是一样大他握紧了傅元影的手忽道:「雨枫……你这趟下去贵州可曾打听到不凡的下落了?」

    傅元影别开了脸低声道:「老爷子忘了么?您当年答应过娘娘什么了?」

    「玉瑛?」琼武川睁开了眼一脸茫然:「我……我答应她什么了?」

    人老了最大的好处便是这个眼看国丈又装成了老糊涂傅元影也不想多说了琼武川笑道:「雨枫啊别老是生闷气……其实颖这件事你处置得很对。」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是说……我把他交给了娘娘?」琼武川呵呵笑道:「是啊颖这孩子心太高了……他不是宁不凡……却老想当宁不凡你得想法子杀杀他的锐气不然他不能死心塌地守着芳儿。」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颖是一个剑客。」国丈笑道:「你呢?你不也是个剑客?」傅元影默然半晌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琼武川察言观色呵呵笑道:「雨枫啊你就不怕颖会落到你这个下稍吗?」

    傅元影摇了摇头道:「老爷子多心了。我华山门下一人一把剑。颖的剑与我、与他师父的都不同他迟早会找到自己的路子。」琼武川笑道:「什么路?死路?」

    琼武川有很多面貌在江充面前他像个瞎子跌跌撞撞让人懒得计较。在景泰皇帝跟前他又像个傻子天天打摆子到了华山门人眼中他却又似个神算子样样事都算无遗策总之千变万化、莫衷一是根本就是一个戏子。

    傅元影并未顶嘴眼见桌上还搁着一碗汤药便端了过来道:「老爷子吃药吧。」

    琼武川张开了嘴如小孩般让人喂了一汤匙道:「雨枫啊你也别总是挂记着不凡、挂记着颖今儿咱俩便来说说你的事吧。」傅元影皱眉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国丈笑道:「你晓得你像谁吗?」

    傅元影无心回话提起汤勺正要再喂却听琼武川道:「你像杨肃观。」

    傅元影微微一愣手上汤匙微微一晃险些溅了出来。琼武川握住他的手微微摩挲道:「雨枫啊你可知我为何把你比成杨肃观?」傅元影摇了摇头示意不知琼武川呵呵笑道:「你可晓得朝廷若是少了伍定远会怎么地?」傅元影道:「兵凶战危势若危卵。」

    琼武川狡黠一笑:「那咱们现下有了伍定远就不兵凶战危势若危卵了吗?」

    国丈所言不错伍定远早已受了朝廷重用可前线如火、京师被围仍旧是天下大乱说来伍定远便似一帖臭郎中的老药延得了命却断不了根。傅元影推测话意沈吟道:「那照老爷子的意思咱们这朝廷若是少了杨大人……」

    「即刻便要……」琼武川握住那块铁牌咬牙道:「覆亡。」话到嘴边突又猛烈呛咳汤药都呕了出来傅元影忙沿国丈的背心抚了抚咳嗽立缓便又取出布巾替他擦拭嘴角。

    琼武川淡淡几句话却也点出了傅元影的身价。华山有了宁不凡能够威震天下有了吕应裳可以添光增彩可没了傅元影华山却有立即倾倒之虞。

    「懂了吧雨枫。」琼武川喘过了气便又嘶哑道:「你……才是华山真正的大掌柜啊。」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过奖了雨枫没这个本事。」琼武川笑道:「别介啊、雨枫你可知琼某活到了八十岁靠的是什么吗?」傅元影道:「老爷子靠的是神机妙算。」琼武川戟指笑骂:「违心之论。要说神机妙算我哪算得过刘敬?」傅元影道:「那老爷子靠的是什么?」

    琼武川嘿嘿笑道:「我善观人身上的『气』。」傅元影蹙眉道:「气?您指的内力还是……」

    琼武川傲然道:「气!就是霸气、英气、秀气、才气还有吾善养的浩然正气。」傅元影点了点头瞧向床边那块「镇国铁卫之令」颔道:「这个正气老爷子养的真是太充足了。」

    「***!」琼武川把手一挥弄翻了茶碗骂道:「都到了今天你还是反对我投入客栈吗?」傅元影欠身道:「雨枫不敢老爷子向来神机妙算做事自有道哩何劳旁人过问?」琼武川恼道:「是咱们都是龟孙子最没出息……可雨枫啊你到底有没想过似我这般胆小之人……那年复辟大战却为何把身家性命都赌在杨肃观身上?」

    眼看国丈打翻了汤碗弄得满身是药又脏又黏傅元影只得一边替他擦拭一边道:「老爷子很看重杨大人的干才对吗?」琼武川斜目冷笑:「笑话。当年他不过是个小小兵部郎中与我素无深交我哪知他有何干才?」

    傅元影微微一凛也知国丈这话说到要紧处了当年刘敬举事之时手握东厂连结内外来势汹汹琼武川却躲得不见踪影。到了杨肃观决心复辟时不仅早被开革为民尚且无兵无权声势全不能与刘敬相比。却不知琼武川何以拒绝了刘敬却选择与杨肃观连手?

    琼武川喘了口气慢慢挣扎起身:「很奇怪吧……刘敬和我是多年交情可他举事之时我却吓得噤若寒蝉好似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就怕担上干系……」傅元影找了一件干净内衫随口道:「老爷子风险是娘娘担着。要是出了事砍的是她的头伤不到您一根寒毛。」

    琼武川大怒道:「你说什么?」把内衫抢了过来抛到了地下暴吼道:「混蛋东西!昨晚芳儿骂我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傅元影道:「老爷子您方才不还说我像杨大人?怎么这会儿又是混蛋了?」

    「混蛋……」琼武川眼中现出一丝恼怒一拳便望傅元影身上打去。砰地一声「雨枫先生」肩头略沈便卸下了气力随即捡起地下的内衫替国丈换上。

    国丈像个孩子打过了人气也消解了几分又道:「雨枫说正格的你和杨大人熟么?」傅元影道:「当朝五辅天绝传人我是久仰大名了。」

    琼武川道:「你第一回见到他时想到了什么?」傅元影道:「面带城府语无真心。」琼武川轻蔑一笑:「那你只看到了皮相。」傅元影哦了一声:「那老爷子看到了什么?」琼武川道:「我见到了他身上的『气』。」傅元影笑了笑:「老爷子是惊叹于杨大人身上的『秀气』是吗?」

    「放你妈的屁!」琼武川脱下了衣服说话更粗了大声道:「秀气?什么秀气?我女色尚且不爱还爱什么男色?」傅元影微笑道:「那倒是。老爷子清心寡欲天下罕见。」

    「讥讽我是吧?」琼武川火大了正要再次出拳打人却听傅元影道:「老爷子手举高。」拉住了国丈的手带他穿过了袖子琼武川咒骂几声任他替自己穿衣嘴中却吼道:「听好了!琼某生于永乐年间经五朝四帝看尽天下风流人物却没一个人能像杨肃观那样……」顿了顿话声转为低沈:「生具南面之气。」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之气亦即王者之气也傅元影微起错愕随即摇了摇头释然一笑:「老爷子雨枫倒不知您还善于看相。」

    琼武川摇头道:「雨枫你不是官场中人自不信谶纬的道理。可咱们这些朝廷里打滚的最信者三一是命、一是运、一是气!几十年下来潮起潮落教你不信也难。」

    傅元影不置可否含笑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杨大人的面相有何特异之处?」琼武川深深叹了口气道:「记得是景泰三十三年吧……那年杨肃观打了个败仗到了奉天门前那时我也刚好路过猛一见到他突然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滑了一大跤……」

    傅元影皱眉道:「滑了一跤?怎会如此?」琼武川喘息道:「这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记得那天他背对着奉天门凝望北京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便在心里直喊对!这就是南面之相……我见过的……」傅元影越听越是不解皱眉道:「老爷子的意思是……那时的杨大人看起来很面熟么?」

    琼武川低声道:「这我说不清楚……反正那一幕就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早晚能飞腾人间……」

    这话玄之又玄傅元影自然听不懂他推测半晌忽道:「是了这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父亲杨远所以站在奉天门前猛一下便让您误认了是吗?」琼武川摇头道:「不是。杨远身上没有他那种气。」傅元影道:「您的意思是说他父子俩长得不像?」

    琼武川道:「说不像那也不算这杨家父子都是白面斯文也算有几分神似。可不知为何他老子就没那个气不似他这大儿子杨肃观让我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

    傅元影越听越胡涂便道:「老爷子我这样问吧您初见杨大人时他那时多大岁数?」琼武川道:「那年他刚从少林寺还俗年方十八。」傅元影道:「那时您便觉得他有『王气』么?」

    琼武川摇头叹道:「那时……那时还不觉得。」傅元影微微一笑:「这么说来这王者之气还是与时俱进的?」琼武川听得讽刺却也不去反驳只低声喃喃:「看来……真是如此。」

    老人家总是老眼昏花疑神疑鬼傅元影忍不住笑着摇头了:「那刘总管、柳昂天呢?他俩见了杨肃观也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吗?」琼武川摇头道:「没听说过。」傅元影道:「那江充呢?听说这江太师是真正懂得面相的他也没看出杨肃观非比寻常?」

    琼武川木然道:「没看出。所以他才成了我的……」突然嘿嘿一笑道:「手下败将。」

    景泰三雄之中向以江充城府最深、刘敬智慧最高柳昂天识人最广想这「江刘柳」三大权臣都瞧不出的事情琼武川却能慧眼独具不能不让傅元影半信半疑。眼看傅元影没说话了琼武川低声道:「雨枫你当我疯了是吗?」

    傅元影摇头道:「不老爷子没疯疯的是我。」琼武川恼道:「什么意思?」傅元影淡淡地道:「老爷子是赢家。赢家是不会疯的。」

    确实如此十年前复辟大决战江刘柳都死了琼武川却活了下来这是因为他站对了边靠对了人从此跃居为朝廷第一世家无可动摇。不过傅元影却不知道原来当年国丈选择了杨肃观竟是因为此人的面相。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人生许多事往往莫名其妙这就叫天命。傅元影也不想追问了伸手拉住国丈的裤带将他的睡裤拉了下来。琼武川道:「雨枫你别当我是老糊涂告诉你我琼武川为人做事向来是有远见的好比说……好比说……」傅元影接口道:「出手打跑自己的孙女?」

    「他madeshi!」琼武川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吼道:「存心气我是吧?混蛋……你说!说!我为啥要打芳儿?」国丈气得结巴傅元影却是面不改色:「老爷子是怕那姓卢的是么?」

    琼武川喘道:「看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总算还不胡涂啊……」伸手搭住傅元影的肩头提腿进了裤脚咬牙道:「你……你晓得那姓卢的像谁?」先前国丈才说杨肃观身有王者之气现下又替那姓卢的看起相了傅元影替他绑好了裤带便又取来外衣道:「老爷子手举高。」

    国丈微微喘气慢慢穿上了袖子道:「那姓卢的让我……让我想到了我儿子……」

    傅元影闻言一怔停手下来只见国丈抚面低喘:「雨枫你说……为何琼翊样样都强过我却会比我早死?」傅元影无言以对正要带着国丈穿衣却听一声哽咽:「因为他这个人……比谁都有良心……」话到嘴边突然激动起来:「所以他……注定要第一个倒下!」

    砰地一声国丈把脚一踢猛听轰然巨响木桌飞了起来撞破窗扉直直坠到了楼下。屋外响起一片惊喊:「怎么了?」傅元影大声道:「没事!这儿有我!」

    琼武川虽然年老多病可起威来气力仍是骇人看他须凌乱抄起了桌上钢鞭使劲一扫乓琅一声先将衣柜扫得坍了随即反手一抽又将花瓶尽数砸破傅元影也不劝阻只退到了墙边静静看着老人家泄。

    良久良久国丈放落了钢鞭双肩不住抽*动竟似哭出了声。傅元影替他穿上外衣低声道:「老爷子别这样了。当年翊少爷他……是自愿喝下那杯酒的。」骤然之间老国丈仰起头来热泪却从眼角滑落哽咽道:「雨枫你……你也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父亲么?」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这话该问您的一双儿女不能问我。」叹了口气便从衣架上提起朝袍径自披到琼武川的肩上。

    这件官袍色呈艳红双肩绣以狮虎正中补子则是一只五彩火凤看琼武川官袍加身不知怎地原本气息短促却变得呼吸刚猛原本须凌乱却成了豪迈落拓他不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本朝右柱国、复辟大战第一大特功「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琼武川。

    忙了半个时辰国丈总算穿戴完毕傅元影擦了擦汗道:「老爷子可以走了么?」琼武川左手叉腰右手提着钢鞭静静地道:「你坐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天下最大的灵丹妙药就是这一帖。琼武川穿上了官袍说话也威严了许多眼看傅元影乖乖就范便道:「我这儿有件大事攸关我琼家满门生死得立时与你商量。」傅元影心下一凛:「老爷子说的是怒苍……」

    国丈制住了说话:「错了。什么怒苍之祸、八王之乱都要不了你我的性命真正能见生死的事是这一件。」说话之间便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字纸塞到「雨枫先生」手里。傅元影微微一奇正要开掌来看琼武川却道:「先别忙。」

    国丈目光深沈傅元影却是心下迷惑看现今朝廷两件大案一是立储案也就是是国丈嘴里的「八王之乱」再一个便是「怒苍之祸」西郊阜城门外的那把怒火前者包围群臣、后者包围京城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国丈却似心有旁骛?

    屋里静悄悄的只见国丈握住傅元影的手嗓音转为柔和低声道:「雨枫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傅元影欠身道:「过了元宵雨枫就五十了。」琼武川伸手出来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个秘密……你也守了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间傅元影身上起抖来了寒声道:「老爷子你…你这话是……」国丈低声道:「那杯毒酒又来了。」

    砰地一声傅元影竟尔滑倒在地张嘴骇然琼武川轻声道:「打开纸团。」傅元影大口喘息勉强撑起身子只见掌心里有张字纸已让国丈揉成了一团他慢慢将之展开却见到了一行字见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傅元影颤声道:「这……这是……」琼武川道:「猜吧天下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傅元影脸色铁青慢慢将字条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迹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啊呀!」陡见这心里埋藏二十年的秘密饶那傅元影练了一辈子的内功还是忍不住双手抱头狂叫出来正要将纸条撕得稀烂却听国丈道:「定下神来什么都别动。」

    傅元影低头喘息咬牙切齿又听国丈附耳道:「把字条收好咱们还得靠它指引揪出幕后主使。」听得提醒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字条是个线索他将字条贴肉藏好深深吸了口气语音颤抖:「老爷子这……这字条是打哪来的?」

    琼武川替他斟了杯热茶道:「喝下去先定定神再说。」傅元影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让心情定下听得国丈低声道:「我一早起床见到案上压了这张字条拿起一看才知出了大事。」

    傅元影咬牙切齿:「有内奸我……我既刻召人来问。」正要转身离房却又让琼武川拉住了:「不要节外生枝。这不是府里人送进来的。」傅元影嘶哑道:「何……何以见得?」

    琼武川静静地道:「只要是我琼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都会受这字条牵连。谁会傻到拿自己全家的性命玩笑?」姜是老的辣这张字条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罪夷九族的大罪。琼府上下两百余口人无一人能脱身。国丈不愧经历过两次复辟政变生死关头拿捏精准。反倒是傅元影方寸大乱喘了口气低声又问:「那……那照老爷子看这字条是什么人送进来的?」

    琼武川道:「我推算过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立储案。」傅元影心下一醒忙道:「徽唐徐丰鲁?」琼武川道:「正是。现今立储在即这些籓王兔崽子早在抓我琼家的把柄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这便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也未可知。」

    傅元影听着听忽道:「不会。」这回轮琼武川「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元影道:「老爷子世上的秘密只消经过我的手便不会再外泄。」傅元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断无转圜余地了料来「徽唐徐丰鲁」便把琼家的祖坟都掘开了也挖不出这字条上的秘密此间事情必是他人所为。

    「喀……嗨……」琼武川推开窗扉朝外吐了一口脓痰。傅元影又道:「老爷子方才说了两个可能另一个是什么?」琼武川提起茶碗漱了漱口道:「义勇人。」

    「义……义勇人?」傅元影面色微变琼武川皱眉道:「怎么?你也听过他们?」傅元影低声道:「我……我曾听若林提过几次说朝廷里有一帮人专和杨大人作对好似叫『反杨十大臣』也不知是真是假。」琼武川嘿嘿一笑:「好你个吕若林明察秋毫啊……」

    傅元影不愿拉师兄下水便转过了话头道:「老爷子您和这『义勇人』有仇么?」琼武川道:「我是杨肃观的盟友这义勇人却是杨大人的死敌你说咱们俩家有仇没仇?」

    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这般憎恨杨大人?」琼武川道:「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江湖术士全都吃过杨肃观的亏于是便以柳昂天的名头为号召结盟立誓。」傅元影纳闷道:「柳昂天?这人不是过世了?为何要以他为号召?」琼武川道:「相传柳昂天……死于杨肃观之手……」傅元影心下一凛立时默然低头不再多问了。

    守密之难难如登天想傅元影的肚子早被秘密装得满了如何还装得下新东西?听得秘密又来了忙掉过话头低声道:「老爷子倘使这字条真是义勇人搞的鬼……那他们是要……」

    琼武川附耳道:「他们是要我背叛『镇国铁卫』下手扳倒杨大人。」

    傅元影心头大震:「那……那要是老爷子不从呢?」琼武川道:「这张字条便会放到万岁爷的案上你想咱们琼家会如何?」这话如同雷霆闪电直打得「雨枫先生」作声不得。良久良久听他低声道:「老爷子你想过向杨大人求援吗?」

    琼武川道:「这事若让杨大人知道我琼家立时便倒。」傅元影闻言一愣:「老爷子你……你不也是镇国铁卫的……」琼武川嘿嘿一笑:「雨枫你还是没弄懂啊你可知义勇人的靠山是什么人?」傅元影沈吟道:「是……是宰辅何大人?还是……伍大都督?」

    琼武川摇头道:「错了是皇上。」傅元影霍地起身颤声道:「皇上?」琼武川淡淡地道:「你可知皇上怎么称呼杨肃观?」他笑了笑自知傅元影猜不出便道:「杨党。」

    眼看傅元影呼吸加促琼武川便叹了口气道:「当年复辟政变之后皇上立时察觉朝廷藏了所谓的『杨党』遍布朝野。你且想想皇上好容易才拿回了大权却又听说朝廷里另有党派集结他会怎么想?」傅元影低声道:「日夜忧惧。」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

    史记韩信传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卧榻之旁岂容有人鼾睡?依此观之杨肃观其实形势危殆绝非外人想象得那般大权在握。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皇上为何会隐忍杨大人至今?」国丈道:「怒苍山。」

    傅元影啊了一声却也听懂了。正所谓飞鸟不尽、良弓不藏只要秦仲海未倒皇上便不会和杨肃观撕破脸。傅元影点了点头低声道:「难怪老爷子会说『义勇人』的靠山便是皇上。原来藏着这一层道理。」

    琼武川道:「没错皇上不能没有杨肃观却又信不过杨肃观为了压制杨党的势力皇上对反杨大臣总是恩宠有佳若非如此那年马人杰把皇上骂得一文不值如何能留下一条命?」

    「马人杰?」傅元影皱眉道:「他……他也是反杨大臣?」国丈道:「客栈里有句话叫做『俊杰万山风』。你猜猜这个『杰』字指的是谁?」傅元影低声道:「便是马人杰?」

    国丈道:「就是他。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这『俊杰万山风』里的『风』字正是柳昂天的儿子柳云风『万』字则是现任都察院的大头儿万吉祥。上头那个『俊』字则是内阁辅臣牟俊逸你别看马人杰官大论资排辈还只能排到了第七。」听得朝廷重臣云集专以反杨为己任傅元影自也暗暗心惊忙道:「除了这五人另外还有谁?」国丈道:「头牌五位至今尚未现身。客栈虽说到处刺探至今也还是没个定论。」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从不露面彼此怎么联系?」

    国丈道:「这就不清楚了。每回朝堂上要与杨党争执多由牟俊逸、马人杰他们动不过除开『反杨』这门功课这些大臣平日多半自行其是就拿这饿鬼东渡的事来说牟俊逸主战、马人杰主和两人便各执一词公开对着干了。」

    傅元影对朝政不甚关心心里只挂记着字条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义勇人的大领究竟是什么人?」国丈叹了口气道:「此人神出鬼没彷佛有百变之身。我几次差人跟踪马人杰他却都能及时脱身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傅元影微微一凛:「老爷子派人跟踪过马大人?我怎么不知情?」国丈淡淡地道:「你们华山玉清是名门正派有些事情不好出面。我便没通知你。」

    傅元影咳嗽一声。自知国丈私下还养了一批探子。白日里的事情多由华山门下代劳夜里的事情则交由这批密探来干。虽说武功比不上华山的大剑客们下手却狠辣了许多。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皇上知道您也是『杨党』吗?」琼武川嘿嘿一笑:「你说呢?皇上知不知道?」傅元影心下一凛忙道:「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

    琼武川裂嘴一笑:「知道?岂止是知道?那年杨肃观挨了一枪从永定河里爬了出来你晓得他第一个找的是谁?就是我琼武川!你可知那时他浑身浴血、命在旦夕却拉着我去见了谁?见的就是皇上!那时琼某赌上了身家性命与杨肃观歃血为盟又是谁拉着咱俩的手感激涕零、自称永世不忘今日之恩?告诉你那个人便是咱们今日的……」提起钢鞭一砸厉声道:「皇上!」

    杨党、杨党昨日之旧爱转眼成今日之大患傅元影默然半晌低声道:「老爷子这场富贵来得着实不易。」国丈仰起头来怔怔叹了口气:「来得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屋里静了下来傅元影与琼武川对望一眼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作声。

    良久良久听得傅元影道:「老爷子皇上想过要拔掉你么?」琼武川道:「那还不至于。我手里有张保命符只消这张符还灵验我就不会有事。」傅元影道:「您说得是娘娘。」

    琼武川道:「没错就是玉瑛。杨肃观是有远见的人当年他拉拢我其实为的就是这条裙带。只消玉瑛还在他与皇上之间便有个缓颊可掉句话来说要是这条裙带污了脏了……」声音渐渐低缓叹道:「你想他会怎么做?」傅元影道:「他会壮士断腕。」

    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依我推算杨肃观一旦得知消息非但不会替我等遮掩反会率先揭此事否则他若受我琼家所累怕也要跟着一齐倒了。」

    前有狼、后有虎这儿是九五至尊正统皇帝那儿却是复辟奸雄「镇国铁卫」的大掌柜无论向哪方开战都是死路一条。如今腹背受敌国丈却连客栈的密探也不能用了说来「紫云轩」上下别无依靠只能看华山高手的作为。

    华山门人不少堪用的大材却不多先看苏颖浑浑噩噩再看琼芳少女骄狂耍耍威风可以谋划大事则远远不行推来算去只剩下大师兄吕应裳可以援手。只是这「若林先生」总是聪明得过了头一旦察觉大事不妙只怕脚底抹油又要跑得不见踪影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缓缓提起自己的佩剑道:「老爷子希望我怎么做?」

    琼武川道:「倘这字条是八王所为咱们便有着力之处。毕竟『徽唐徐丰鲁』所求只在东宫不会把咱们望死路上送可若是义勇人所为事情便难善了。」

    傅元影垂无语国丈也是抚面沈思良久良久听得老人家低声道:「芳儿还在杨家对吗?」傅元影道:「是。」琼武川道:「那好。你这两日先别急着接她回来先把她留在杨府若真出事了也好扯杨肃观下水。至于义勇人那边……」喘气半晌道:「你替我去找马人杰探探他的口风。」

    傅元影忙道:「老爷子马大人是兵部尚书咱们若是用强……」琼武川道:「没人要你用强。马人杰虽是义勇人却也是个明白人当今怒苍兵临城下大祸在前他绝不会坐视咱们琼家在此刻垮台。」傅元影忙道:「万一……万一马大人不愿帮这个忙那咱们……」

    琼武川道:「那也没什么真到了绝路上琼某便打开西郊阜城门恭迎怒王进京。」

    轰地一声傅元影脑中一片空白耳中更是嗡嗡作响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饿鬼围城人心惶惶看国丈虽是皇帝亲家却也生出了反心何况其它?眼看傅元影脸色铁青琼武川便又道:「雨枫兵凶战危没人是忠臣也没人是奸臣大家都只求个满门保全、全身而退。他们若逼急了我姓琼的只有反。」

    对面是杨肃观背后是义勇人头上还有个正统皇帝三方包夹国丈的出路无他恐怕真是在阜城门了傅元影怔怔望着窗外又听国丈道:「好了事不宜迟你赶紧吩咐家人收拾收拾说咱们今夜要在红螺寺里挂单绝不能让皇上起了疑心。」

    傅元影低声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国丈道:「且慢我还有件事问你。」傅元影躬身道:「老爷子请吩咐。」国丈撑起了身子慢慢来到傅元影身边搭住了他的肩头压低嗓子嘶哑地道:「雨枫那个孩子……」傅元影极深极深的吸了口气听得琼武川附耳道:「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傅元影低头沉默并未言语。国丈皱眉道:「都二十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

    傅元影道:「老爷子我答应过翊少爷了。这事不能说。」琼武川摇头叹气:「你想得太多了虎毒不噬子我还能害了自己的外孙么?我只想问问你那孩子平安么?」

    傅元影道:「老爷子放心这二十多年来雨枫一直照看着他。」琼武川双眉一轩道:「一直?」傅元影看似目光望地实则双眼圆睁眉毛更吊了起来国丈察言观色立时猛烈咳嗽喘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你照看着……那我也放心了……」

    傅元影躬身行礼便又走下楼去木板嘎滋嘎滋地响了起来渐渐远去。国丈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良久确信傅元影走远了方才道:「招度罗。」

    喊声一出屋梁上忽然垂下一条绳索降临了一道黑影行到国丈面前躬身道:「三当家。」琼武川道:「方才我和傅雨枫的对答你都听到了?」那黑影道:「听到了。」琼武川道:「很好我现下有个差事给你知道是什么吗?」

    黑影道:「三当家要找那个孩子。」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那孩子理应躲在华山门下算来已有二十四岁姓啥名谁不知道、样貌如何也不清楚但有件事错不了……」

    黑影道:「资质是吗?」琼武川道:「没错。苏颖成不了大器华山绝学却不能失传。我要你顺着『三达剑谱』去找看看傅元影把『三达剑』交给了谁懂得这个意思吗?」

    那黑影道:「小人懂得。等找到那孩子以后国丈是要……」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这我自有处置。」那黑影默然半晌并不做声琼武川恼道:「怎么?信不过我?」

    黑影道:「小人不敢。」他拉住了绳索正要回到梁上忽又顿了顿道:「三当家您方才说要迎怒苍入京该是玩笑话吧?」琼武川道:「那是说给下面人听的。你要不放心不妨把这话转给大掌柜。」那黑影道:「小人不敢。」

    琼武川道:「去吧记得告诉大掌柜琼某人的麻烦琼某自个儿收拾绝不让他操心。」

    黑影拱手致意身子慢慢飘了起来顺延绳索回到了梁上。琼武川立时爬起身来动作迅捷之至一时贴耳在墙确信黑影离去了方才骂道:「一群混蛋!」

    木阶嘎嘎作响琼武川推开了窗扉朝窗外吐了口痰便也拾级而下离开了精舍。

    几十年来国丈住的地方都没变一直在紫云轩的「碧涛楼」此地一来邻近竹林绿影碧涛最能陶冶性情二来地势高不但可瞧见琼府的家庙议事厅还能望见少阁主的卧房紫云轩的过去、未来乃至于当下无不在掌握之中。

    天色严寒慢慢又飘起了雪也不知过了多久园林里奔来了一人喊道:「傅师叔!傅师叔!您在这儿吗?」来人年纪颇轻腰上带剑正是华山弟子施得兴来到了精舍下不由愕然道:「师叔您……您怎么坐在这儿?」

    园林里盘膝正坐一人正是傅元影看他满头霜雪寒花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

    碧涛楼可见过去、可见未来却见不到脚下。傅元影未曾躲藏他只是静静坐着国丈与招度罗来来去去都没觉他因为他是宁不凡的师弟华山那套藏气功夫他也练了四十年。

    傅元影盘膝而坐将长剑平放腿上不一语施得兴低声道:「师叔您……您还好么?」

    傅元影抚挲剑身默然良久方才道:「找我有事?」施得兴见他神气古怪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道:「外头……外头来了个太监说晚间八世子要比武了要咱们赶紧挑个大伴习出来他好把名单送进宫里。」傅元影皱眉道:「什么大伴习?这是什么名堂?」

    施得兴低声道:「这……这弟子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陪世子练武的伴当那太监说……说这人选挺要紧的。赵五师祖找不到吕师伯便要弟子来精舍找您说要商量这个人选。」

    傅元影缓缓站起身来忽道:「陈得福呢?见到他了么?」施得兴叹道:「那小子不知又了什么疯一早便哭哭啼啼躲在后厨不出来说自己闯了大祸……」

    傅元影点了点头握住了剑柄「嗡」地一声大响剑身已然出鞘那弟子吓了一跳:「师叔您……您怎么了?」

    「没什么……」当地一声傅元影伸指在剑刃上一弹长剑前后摆荡出了嗡嗡低响听他道:「只是看这柄剑藏了这么多年……」说着从怀里取出干布在剑上擦了擦淡淡地道:「也该是擦亮它的时候了。」

第四章:新年新气象

    新年新气象阿秀也有个新梦想他要成为一个「坏人」。

    之所以盼望当坏人是因为「好人不长命坏害遗千年」每回阿秀听姨婆说起故事那帮好人现身出来总是身无分文哀哀啼哭四处受人追打羞辱彷佛为人不够懦弱便构不上那个「好」字也是为此阿秀便想通了既然当个好人又命苦、又气短若要长命百岁一辈子威风得意、吃香喝辣便得学得又奸又坏。如此一来人间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再寻什么天堂?

    「哈哈哈哈哈……」阿秀纵声狂笑心情爽利只想干件天大的坏事最好十恶不赦、人神共愤成了个元凶巨恶那才叫痛快。谁要「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呢?

    「嘿嘿嘿……」阿秀目露凶光沿街狞笑忽见路边一家酒铺颇为眼熟赫然便是诈骗自己钱财的那间黑店念及伍伯母送来的金元宝阿秀怒火中烧飞奔而入破口大骂:「还我钱来!」

    此时已过午膳时光店里只三五伙计正自聚赌。眼看孩童闯入店中凶喊狠嚷便只斜瞄半眼不以为意。阿秀毫不气馁大喊道:「没看到坏人来了么?快快还钱来!」

    伙计们没空理他正要掷出骰子却听砰地一声一张板凳扔了过来听得阿秀怪吼道:「再不过来小心大爷砸了你们的店!」

    「小鬼……」一名伙计懒懒起身道:「又是你啊还嫌被咱打得不够么?」

    正所谓冤家路窄这伙计恰是欺侮阿秀的那名奸人一个时辰前先拐了他的银钱后又毒打了他一顿这当口狭路相逢阿秀不免有些怕他可想起自己已成坏人理当天下无敌便又戟指警告:「你千万别惹我小心一会儿吃不完……」

    「兜着……」那人提起手来拧了拧阿秀的黑面颊笑骂道:「走……吧!」

    哎呀一声那伙计把脚一踢阿秀便又滚跌出去了。众人哈哈大笑正等着孩童啼哭鼠窜哪知阿秀却急急起身怒吼喊话:「臭小子别得意!大爷我练成了厉害武功要找你一对一放单!你敢不敢?」那伙计茫然讶异:「什么?你要找咱放单?」

    「没错!」阿秀把胸膛拍得老响:「大家谁也别找帮手打个你死我活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那伙计捧腹狂笑回头朝店内同伴喊道:「弟兄们这小子硬要送死大家怎么说啊?」

    「成全他!」众人暴嚷起来:「愿赌服输打死为止!」

    那伙计嘿嘿一笑没料到这小鬼挨了一顿不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觉得人生漫长了。他伸了伸懒腰道:「小子既然你一心求死爷爷也不好拦着你。你想打这就快快放马过……」

    来字方出砰地大响阿秀飞奔已至竟将那伙计扑压在地冷笑道:「哪不是来了吗?」那伙计骇然震惊:「等等有话好……」

    「说!」阿秀大叫一声抡起拳头直望那人脸上狠打。砰砰砰砰阿秀身形虽小蛮力却大左右重拳连出直打得那人两眼昏。却听四下爆出喊声:「臭小子!住手!」

    阿秀抬头急看惊见店中伙计一声喊全都奔出门来了或袒胸凸肚、或满身黑毛或手持剁骨大菜刀料是厨子一类。算来足达七八人之多。

    眼看对方来了帮手阿秀慌道:「等等咱们说好放单……你们……你们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一名伙计森然冷笑:「你拿我送官啊?」众伙计一齐仰天狂笑阿秀则是欲哭无泪只见那带头伙计双手叉腰傲然冷笑:「小鬼今日教你一个道理什么是『规矩』?谁的拳头大谁说的便是规矩懂了吧?」

    「懂了。」背后探来一颗大脑袋不忘嘻嘻一笑。众人一齐回过头去惊见后头立了一条大汉涎脸直笑头黑白杂生。众人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那大汉提起拳头裂嘴笑道:「拳头大的人。」说话间两条眉毛缓缓立起又浓又脏既凶且怪。

    来人样貌异常形似江洋大盗体如朝廷命官半正半邪、不正不邪、忽正忽邪满身妖魔之气。众伙计骇然退后阿秀则是大喜道:「大叔你可来啦!」

    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你便跑得不见踪影我能不跟来吗?」阿秀笑道:「大叔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憋住一口气猛一下便撞倒那家伙了!」

    那大汉摇头责备:「你小子初练乍学便想杀人放火了?记得了下次要挑对手也得捡个人样的。欺侮弱小算什么好汉?」看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径自聊了起来那带头伙计暗暗恼火低声道:「***……这不是寻死么?」抄起地下木棍来到那大汉身后双臂急挥便望他后脑狠狠敲下。

    「砰」地一声大响那大汉猝不及防竟已趴倒在地。那伙计哈哈大笑:「什么玩意儿生了个空大个纯是吓唬人啊。」众伙计哈哈大笑却见那大汉缓缓爬起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叹道:「谁打我?」那伙计兀自笑道:「乖孩儿爹不过抽你一记便要哭了啊?」

    那大汉回过头来淡然道:「你说什么?」那伙计哈哈笑道:「你耳背啦?告诉你方才打你的人便是……」话还在口二人目光相接突然打了个冷战颤声道:「不……不是我打的……」

    那大汉道:「不是你打的却又是谁?」那伙计哭丧着脸眼看同伴便在左近便胡乱指了过去那大汉目光扫过满街伙计全怕了起来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阿秀走了上来手指那名伙计告状道:「大叔就是他!方才就是他暗算你的。」

    那大汉撇眼过来沈声道:「此话当真?」那伙计吓得没魂了双手连摇脚下抖嘴里喔喔啊啊尽是怕。那大汉摸了摸后脑勺竟带了些血迹便道:「很好。许久没人偷袭我了你挺带种来让爷爷仔细瞧瞧你。」伙计骇然道:「不要!不要!」

    那大汉拂然道:「才夸你有种这又不带种啦?过来!」伸出五指招小狗般地挥了挥手神情颇为不耐。

    那伙计原本满身黑毛厚背宽肩也算个粗壮的可一旦与那大汉目光相对却吓得快哭了脑中盘来旋去尽是「死」、「半身不遂」这些字眼止都止不住。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慌情急下提起木棍「喝」地一声大喊正要突施暴手却觉身子一痛向后直飞碎裂声响过后竟已脑浆迸裂死于道旁。

    那伙计啊呀一声惊喊双眼圆睁定睛来看这才觉自己还好端端站着原来先前惨死只是幻觉。他张大了嘴只见那大汉站在面前慈笑招手:「来啊乖啊怎还愣在那儿?」

    世间第一凶险之事便是伸手捋虎须。那老虎趴伏在地明明闭眼不动也能使人胆颤心惊彷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更何况这大汉比虎还凶、比熊还壮、准一个魔星下凡任谁见了他都似攀到了万仞悬崖上头晕脚晃心生幻觉。

    眼看大汉驼背弯腰、裂嘴而笑大步朝自己行来那伙计吓得哭了打也不是、逃也不是两腿麻花似地盘旋摇动那大汉越加不耐暴吼道:「还抖!快站直了!」

    来到了对街却是卖馄饨的那大汉晃了进去拉开凳子拍桌喝道:「来两碗肉馄饨多下点葱!」阿秀心里佩服便也学着怒拍桌子大吼道:「快拿酒来!多下点葱!」

    那老板魂飞天外先前他躲在店里看着眼见这凶汉大闹对街吓得一干恶伙计东滚西爬当时还暗呼痛快岂料现世报、来得快转眼便轮到自己了?他颤巍巍地送上一壶酒几碟小菜忽然间身子微微哆嗦寒声道:「大爷等等……小人……小人先去……先去……」

    那大汉淡然道:「先去撒尿是吧?记得洗完手再回来。」那老板哭谢恩德忙奔到门口哗啦啦直尿起来。阿秀讶道:「大叔你怎知他要撒尿?」那大汉道:「常人一见我来小则面白、腿抖重则摆子中邪这人能忍到这一刻算是不容易了。」

    阿秀笑道:「是吗?咱可不怕你啊?」那大汉嘿嘿两声邪笑阿秀突也一惊险些尿了裤子。那大汉哈哈一笑替阿秀斟上酒水安慰道:「来、喝点酒、压压惊。别尿裤子了。」

    阿秀又羞又气一时急于挽回颜面忙举起酒杯咕嘟饮尽大喊道:「你才尿裤子哪!」

    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汉自是惊喜万分:「好小子你娘让你喝酒啊。」啪地一声阿秀拍开了花生扔了两颗入嘴傲然道:「三岁便开始喝啦还要谁恩准吗?」

    难得可以喝老酒、当无赖阿秀自是目露凶光便手举酒杯学着坏人的模样狞笑道:「大叔咱们这会儿要吃白食了对吧?」

    那大汉摇头道:「别胡说。咱这辈子吃饭一定付钱什么时候白吃人家的?」阿秀呸了一声想他这辈子吃多少、付多少心情早感苦闷岂料做了坏人后还得乖乖付钱?拂然道:「吃饭还得付钱那你还自称什么坏人?」大汉笑道:「谁说我是坏人了?我当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阿秀鬼脸道:「骗人。那官差为何追拿你?」那大汉长叹一声:「那些都是往事啰。反正新年新气象自今往后咱要洗心革面、循规蹈矩一切都照规矩来。不负当年如玉爱我一场。」阿秀茫然道:「谁是如玉你老婆吗?」

    大汉欲言又止便提起酒杯咕嘟饮尽叹道:「阿弥陀佛要修行啊。」

    阿秀呸了一声他本还想上山入伙干番事业孰料这人却要改邪归正了?不满地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啊那我还跟着你干什么?咱要回家啦。」正要起身却听大汉道:「怎么不想找你生身父亲了?」

    阿秀咦了一声想他此番出走正是为千里寻父而来忙道:「大叔你真认得我爹么?」

    那大汉嚼着花生抖脚道:「当然认得了。古往今来上天下地没人比我更认得他了。」

    阿秀兴奋道:「是吗?那……那我该上哪儿找他?」大汉道:「这么快就忘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啊?」阿秀喃喃地道:「你说你认得汤圆姑妈要去红螺寺……」大汉颔嘉许正要再说却听老板呜噎道:「两位大哥……馄饨来了……」

    二人回头去看只见老板战战兢兢端上两碗肉馄饨也是他怕得厉害热汤溅出直烫得双手红却也不知疼。那大汉倒也好心便伸手接过了派给阿秀一碗道:「多少钱啊?」

    那老板寒声道:「不要钱、不要钱……服侍大爷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份……」那大汉拍桌怒道:「看不起我么?多少钱?」那老板啜泣害怕:「两……两文钱。」

    那大汉提起汤匙咬了几口馄饨一边伸手入怀正掏摸间突然脸色微变忙向阿秀道:「你……你有钱么?」阿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方才有个傻子好大方啊把咱的元宝送去压惊了现下哪来的钱?」那大汉慌道:「这可糟了……我也没带钱……」那老板哽咽道:「大哥真的不用钱……」那大汉狂怒道:「你少啰唆!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

    阿秀看不过去了附耳便问:「大叔你干啥固执啊人家都说不用钱了。」那大汉怒道:「不行就是不行!在你面前咱定得立个好榜样出来。」随口吃了两只馄饨道:「不说了咱们去找银子吧。」拉起了阿秀便走出店外。

    寒风扑面而来阿秀却不觉得冷只是怦然心动:「大叔咱们……咱们要打劫了么?」那大汉恼道:「你又来了。抢劫偷窃全是犯法的。咱们得想些正经营生才是。」

    阿秀纳闷道:「正经营生?」那大汉努了努嘴把手指向街尾阿秀凝目去看但见满街灯笼中闪烁了一面招牌上头两个字不认识读做「阿阿大银庄」下头另有一个天斗巨字正是一个「当」。阿秀愕然道:「大叔要进当铺?你……你身上有值钱东西么?」

    那大汉道:「没有。」阿秀皱眉道:「那你要当些什么?」那大汉四下探看忽见地下一团狗屎黄黏微热状极新鲜不由大喜道:「有了。」阿秀愕然道:「有什么?」

    那大汉并不多言只管取来两根树枝将狗屎小心夹起随即向前行去。

    当者当也。世上第一救穷的便是当铺。这人生在世什么都有个价钱总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想一个人连虎牢关都能拿来「当」了爹娘还留着做什么?亲爹三两、亲娘五两兄姊妻女一齐当掉还可以多赚点利钱。也是百姓们益领悟这些道理「万宝大银庄」自是壮大兴隆天天都有人借赊典当赎银度日。

    「靴老爷……在下有幅字画……想当些银子……」方才过完年生意便好得不成话只见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滚动条只在那儿细声探问奈何柜台后的「薛老爷」听不到唯独桌上翘了一双脚高高举起轻轻摇晃看那靴底脏得不成话想来整年没洗。

    这「薛老爷」其实不姓「薛」这个「薛」字是由「靴」字脱胎换骨而来只因客人们只见过他的靴底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遂以「靴老爷」相称久而久之已成浑号。

    「薛老爷、薛老爷……」那男子连唤数声始终不闻应答只能拿手去推靴底大喊道:「薛老爷!」靴底微微一震主人翁终于睡醒了听得柜台后嗓声尖锐:「干什么啊?」那男子细声道:「我要当字画。换些银子用。」

    「拿来。」铁栏杆后传出冰冷嗓音听入耳中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这当铺管事又称「朝奉」此本大汉官名原称「朝奉请」专来安排百官朝觐事宜。八方诸侯若欲见到汉天子金面便得过他这关。也许平日太刁难了抑或礼品私藏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当铺管事的通称。

    那男子取出一幅滚动条低声道:「靴老爷瞧了这是咱耗时三年、工笔精绘的『长江万里图』虽不敢与前人名家相比却也是在下毕生心血所就……您……您看看能当多少钱?」

    靴老爷把那双靴子高高翘起从脚缝里透出冰冷目光看柜台上不只这幅「长江万里图」另有数十卷字画层层迭迭森然便道:「来人。」一旁行上了伙计应道:「小的在。」

    靴老爷道:「拿杆秤来秤秤多重。」那伙计取来杆秤将字画吊起秤了一秤。靴老爷道:「一共多少斤?」那伙计朗声道:「十斤。」栏杆后传出算盘声听得靴老爷道:「我算算你这些东西一共十斤差不多值得……」猛听砰地一响那双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总结道:「三两银。」那男子忙道:「一幅三两?」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

    那男子张大了嘴没料到自己一生心血居然秤斤卖了怕比猪肉还贱些咬牙便道:「靴老爷你欺人太甚了这几十幅画是在下历时三年、呕血三升、竭尽才华所做……」靴老爷道:「老弟你呕一升血值多少钱?」那男子大哭道:「这哪能用钱算!」

    靴老爷道:「不能以钱计那便是不值钱你要么赶紧当要不早点滚少在这儿闹。」靴底一并啪地声响四下走来了几条大汉冷冷地道:「带着你的破画滚!」

    眼看那双靴子翘得老高不忘左摇右摆好似挂着一幅冷笑那男子哭了起来只能收拾家当正待离开猛听柜台后一声断喝:「慢!」那男子大声道:「你还想羞辱我吗?」

    靴老爷道:「你那堆字画里有样稀奇东西可否让我瞧瞧?」那男子大喜过望晓得靴老爷看走了眼忙取出「长江万里图」正要双手奉上却听道:「不是这幅你望下找。」

    那男子急急忙忙正要取出得意大作「水仙」靴老爷又道:「再望下找!」翻来找去终于取出一道滚动条霎时栏杆里伸出一手急急夺过赞叹道:「无价之宝啊!」

    左右保镖闻言惊奇纷纷探头来看却见画纸上干干净净的竟是空无一物?纷纷讶道:「这……这是白纸啊怎能是无价之宝?」靴老爷叹道:「俗人们这可不是寻常东西看看这儿这折痕是什么?」众保镖喃喃地道:「就是些折痕了还能是什么?」

    「蠢才!」靴老爷愤怒了:「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啊难道没听说过?」那卖画男子一脸疑惑众保镖也笑了起来:「什么澄心堂?敢情是卖药的?」

    这「澄心堂纸」可遇不可求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创号称「肤如卵膜、坚洁如玉」天下只剩百扎当年欧阳修得了一扎惊喜万分立时拿来书写「新唐书」苏东坡、黄庭坚也各藏了一扎没想却重出人间了。正激动间靴老爷忽又咦了一声直瞪着那幅「长江万里图」颤声道:「等等你……你这画工笔上色不寻常……把颜料拿来瞧瞧。」

    那男子喃喃打开画箱取出笔墨色料靴老爷大骇抢过惊道:「紫狼毫、血丹青!三十多年没见过了!你……你是开封人对么?」那男子喃喃地道:「是啊咱世居开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画师……」靴老爷长叹一声:「难怪了不然你哪来这许多宝贝……唉……」低头拨了拨算盘道:「把这些东西当了吧白纸一张算你三百两笔墨丹青另计怎么样啊?」

    那男子满面惊喜:「好、好……」他扒面挠腮忽又瞧见自己的大作忙道:「靴老爷那小人这些字画呢?该值多少钱?」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那男子愕然道:「一斤三钱?这……这价钱怎么算的?」

    靴老爷道:「纸是澄心纸、笔是紫狼毫、色是血丹青分开来都是宝贝只可惜……」砰地一声靴子再次翘上了桌痛惜万分:「让你画成了一幅画。」

    那男子骇然道:「什么?分开来值钱变成画就不值钱了?」靴老爷叹道:「老弟你是宋徽宗么?」那男子结巴道:「不……不是……」靴老爷道:「你是黄公望么?」那男子大声道:「我姓周名臣字舜卿!」靴老爷淡淡地道:「这就是了你既非宋徽宗也非黄公望这澄心堂纸若让你画成了一幅画你晓得叫什么?」那男子愕然道:「叫……叫什么……」

    「叫污损。」靴老爷叹息摇头那男子则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靴老爷道:「老弟家里还有什么宝贝赶紧拿来当可别再污损了。」

    「杀了你!」男子暴怒飞扑却听砰地一声脑袋撞着了铁栏杆顿时晕了过去。靴老爷却是一无所觉只低头写着账本淡淡地道:「世人无知啊。」

    天下万物什么都有个价钱却唯有才华不值钱。靴老爷打了个哈欠霎时又是「砰」地一声双脚再次高高翘起傲然道:「下一个。」

    「娘!我肚子饿!肚子饿!」门外嚷了起来却是个小姑娘只听一名女子慌道:「娘马上来当了这个之后咱们就有钱了……」柜台上的双脚不耐烦了怒吼道:「下一个!」

    连连催促中屋里便响起脚步声听得一名女子怯怯地道:「靴老爷我……我想当点东西……」靴老爷哈欠连连也是穿了整日靴子脚底不免闷热便脱下鞋来道:「拿出来。」

    那女人解下一只布包小心取出一幅滚动条丝缎绑缚足见珍贵低声道:「这……这是我夫君的传家之宝意义非凡只能当、不能卖……」

    好似照本宣科每回过来典当之人不外这一套。靴老爷打了个饱嗝索性赤脚上桌分开脚趾哈欠道:「拿来。」那女子忙道:「你……你别乱来……我……我自己展图。」她细心解开丝带将轴画展开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笔画弯斜宛如异国文字。靴老爷冷笑道:「什么玩意儿?你女儿的习字本?」

    那女子道:「你望下看自会知晓。」滚动条展开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图中另有一条红线自东而西如蜿蜒神龙另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岔枝南北开展如蛛网般散布天下。

    靴老爷皱眉道:「这是地理图?」那女子道:「龙脉图。」砰地一声柜台上的双脚震落下地探来一颗脑袋双眼睁得老大。

    眼看「靴老爷」现身了那女人却也吓了一跳只见此人五官扁平、肤皱嘴小、长得倒与他的靴底有几分神似想来那双脚翘是不翘并无分别。

    寻常地理图长宽不过数尺这幅图却大大不同看它是羊皮硝制细薄如纸绢拉开数尺、又是数尺滚动条极长隐含连绵不尽之意。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图是谁绘的?」那女子低声道:「刘国师、姚天师。」靴老爷皱眉道:「谁?」那女子翻过滚动条展示署名见了两个清晰汉字一是「刘基」一是「姚广孝」。

    砰地一声靴老爷收起了脚昂然站起再也坐不住了。

    国师刘基太祖之张良;天师姚广孝永乐座下鬼谷子。北京号称「八臂哪咤城」依的便是这两位术士的灵感。靴老爷微微喘气复又细细来看那图只是红线来到甘陕一带竟是骤然断裂不由大惊道:「怎么断了?」

    那女子道:「不瞒您说此图因故一分为三一幅下落不明一幅流落西疆惟有这份还留在京师。」靴老爷愕然道:「何以如此?」那女子道:「靖难大战。」

    屋内静了下来靴老爷抚了抚面大口喘气自知找到了朝廷秘宝:「河洛神机图」。

    西起天山、东入梦海这幅图泄漏了风水龙脉乃是天下第一地理图。过去仅见诸于典籍谁也没见过。直至今日方才重现人间。

    靴老爷是举人出身景泰年间屡次不第流浪京师落得替太监们整理宫中典籍没想几千本书翻下来天朝文物尽收眼底练就了一身考据本事只是昔年江充不爱古玩珍宝不曾重用他直到唐王爷复出这才将他请出山来执掌通号成了这个威震京师的「大朝奉」。

    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图是怎么到你手中的?」那女子道:「我说过了这是我夫君的传家宝。」靴老爷低声道:「你夫君?他……他姓啥名谁?」那女子幽幽地道:「我夫君姓王他祖上有一位风水先师便是王严大人……」

    靴老爷颤声道:「神算子王严!他……他是姚广孝的徒弟?」那女子道:「没错。王严公是姚天师的六弟子靖难大战后奉师父之命守护这幅河图。其后天师归隐山林不知所踪这图便一直留在我家里直至今日……」

    多少年了不论正统还是景泰江充还是唐王他们早已忘了本自也不知世间还有这幅关乎龙脉的河图。靴老爷颤抖双手提笔醮墨先依着当铺行规自在簿本上写落了物品之名共只四字见是:「天下国家」其下则是此物的估价见是:「无价」。

    万里江山无可鉴价故谓之「无价」。靴老爷压下心中亢奋忙道:「别说这些了你想怎么当?」那女子眼眶一红低声道:「我……我要死当。」靴老爷心头怦怦一跳忙道:「你……你要当多少钱?」那女子细声道:「三……三百两银子……」砰地一声靴老爷拉开了抽屉捧出大把金元宝正要胡乱砸过去却听那女子慌忙道:「等等、等等!」

    靴老爷大急道:「等什么?我要给钱啦?」那女子低声道:「你别急先让我想想……」靴老爷心下一寒自知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时懊恼气愤大骂自己胡涂。

    这女人很聪明她懂得察言观色已然猜到此图非同小可只怕是要加价了。

    靴老爷朝奉生涯十年经手珍宝不计其数什么鱼肠剑、西施裙、周公鼎在他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遇上千斤鲍鱼偏又让人看破了用心一时又恨又气直想狠抽自己三千个耳光咬牙道:「你……你想要多少?」那女人低声道:「三……三千两。」

    靴老爷心头一跳正要高声答应那女人却又迟疑了忙改口道:「等等就……就三……三万……」万字才出却听扑噜一声靴老爷放了个响屁听他大喊道:「三……两……银。」

    这价钱一出那女人顿时愣了忙道:「三两银?」靴老爷道:「是就是三两银。」

    要干当铺的大朝奉要紧的不是鉴价而是杀价。靴老爷不是出不起价钱便算三十万、三百万他也拿得出手。可惜麻烦不在买东西的钱而是在卖东西的人。这女人太聪明了只消自己出高了价钱反会让她拼命望上加到时等她觉了此物的身价那还不赶紧拿去献给正统皇帝换个关内侯回家还轮得到自己分油水?

    当此一刻自己只能行险她越觉得东西卖不出自己越能买得到。

    听得靴老爷出价极低那女人便也哼了一声道:「三两银?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不当了。」朝大门走了几步却听屋外传来喊声:「娘!我肚子饿!肚子饿!」

    靴老爷心下冷笑早已算到了这步棋。女儿嚷肚饿娘心如刀割要那女人如何不就范?果然那女人满面痛苦乖乖转了回来低声道:「靴老爷……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减减价算你两万五千两……」猛听砰地一声靴老爷两只脚再次放回了桌上声腔拔得天高:「三两银!你当还是不当?快快交代一声别碍着老爷做生意哪。」

    眼看靴老爷只在那儿哈欠好似真不要了那女子慌了手脚忙道:「等等、我再减减算你两万两…这是最少了……我……我夫君还在牢里等着使钱……」靴老爷心下大喜:「什么?你丈夫坐牢啦?」那女人醒了过来忙道:「不、不是你听错了……我丈夫好好在家里……」

    靴老爷暗暗冷笑蓦地把脚用力一蹬大吼道:「下一个!」那女人惊道:「你……你干什么?」靴老爷冷冷地道:「我干什么?小娘子你请吧这桩生意老爷没法做了。」

    那女人傻住了:「为什么?」靴老爷森然道:「我这行是功德事业救急救穷活人无数却老是让人阴损。你说实话不论咱拿多少银子给你你都觉得咱在趁火打劫对么?」

    那女人低下头去却是无言以对靴老爷道:「说正格的你这图能值多少钱我也没把握我今日若给你几千两别说我自己不放心恐怕你也会觉得不足以为我在讹诈你日夜咒我是个奸商想我堂堂正正做人又何必受这个闲气?」霎时暴吼一声:「下一个!」

    那女子大惊道:「等等!等等!别赶我走!靴老爷价钱的事大家好商量……」

    靴老爷心下暗暗得意要知世上宝物无分来历其实都只有两个价钱一是三百万两买不到一是三两银没人买一天一地差别只在识不识货。惟今之计就是趁虚而入只要能唬倒那女人便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河图。

    眼看那女人怕了靴老爷便道:「也罢我是个修佛的人慈悲心肠看小娘子这么可怜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若真想当这幅图便得拿点诚意出来。」那女人低声来问:「我……我该怎么做?」靴老爷傲然道:「跪下来求我我可以多加点银子。」

    靴老爷出狠招了。天下一切都有个价钱却只有脸面不要钱。凡人一旦不要脸什么都好谈届时要杀要剐手到擒来还有什么是拿不走、要不到的?

    眼看那女人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想是悲愤已极。靴老爷笑道:「唉唉唉这没什么可耻的照我看哪什么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还不都有个标价在那儿?尤其廉耻二字不怕没人卖就愁没人买你现下跪了以后儿女有饭吃、有衣穿有主子喂养有朝一日等他们光宗耀祖便换别人跪你啦。」

    那女人泪水飕飕而落膝盖慢慢弯下正要屈膝跪倒忽然眼光一转那滚动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基」、「姚广孝」的大名均是开国时的奇人霎时勇气倍增大声道:「算了!不当了!」

    靴老爷吃了一惊:「不当了?」那女人咬牙道:「我只是一时缺钱不是真心要卖这幅图。否则此图乃姚天师、刘国师监修便几万两银子也值得。你不识货那是你没本事我何须在此受你的闲气?」转过身去冷冷地道:「奸商把你的三两银留着吧。总之我不当了。」

    眼看那女人好生刚烈靴老爷不禁慌了手脚忙道:「等等、等等你一个女人家粥粥无能的若不典当维生却想靠什么养家活口?」那女人道:「不必你管。反正我什么都当就是尊严不当。」正要傲然离开却听砰地一声那两只靴子高高翘起傲然道:「且慢!」

    那女人转过身来冷冷地道:「怎么?想求我啦?」靴老爷森然道:「谁求你了?告诉你吧你那烂图便送了我我也不要。」那女人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你喊住我做什么?」靴老爷道:「冲着你那句尊严不当大爷咽不下这口气。」

    那女人庄容道:「听好了!这世上岂只尊严无价?无价的东西太多了亲情无价、性命无价、人品无价……」正说间猛听「碰」地一声柜台上扔来一张银票靴老爷森然道:「过来把我的靴子舔上一舔只消舔一口这一百两银票便是你的。」

    那女子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靴老爷道:「看你是个美人儿想必自负貌美吧。不过咱告诉你我既不要你脱裙子也不要你来脱我裤子。我只要你来舔靴子舔一口百两银金口一开银子就来这生意划算吧?」

    门外女儿哭得震天价响直嚷着肚子饿那女人自也呆住了她盯着百两银票自知这是全家老小的救命钱只消忍过一时屈辱待日后闯过了难关谁又晓得今日之事?正犹疑间台上的双脚真似痒了只相互搓弄隔靴搔挠不忘大笑催促:「快啊!不肯做我还怕找不到别人舔吗?一口一百两!便公主娘娘也抢着舔啊!哈哈哈哈哈!」

    都说人穷志短一个人舔完了靴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做、不能卖的?这才叫做釜底抽薪之策。正哈哈大笑间靴子微微一动真似让人舔了靴老爷顿时仰头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胭脂三两、肚兜十两狗也似地舔靴子无价!」正要再说几句无聊的却听柜台下传来小孩的嗓声大喊道:「有人在家吗?咱要当东西。」

    靴老爷定睛一看惊见一名男童手提树枝恶形恶状正朝自己的脚底狠戳不觉怒道:「那女人呢?」那男童道:「她边跑边哭给你气走啦。」靴老爷怒道:「什么?跑了?」心下气恼正要命人追她回来转念一想却又压住了焦念。

    都说「放长线、钓大鱼」此刻若要遣人去追万一河图之事因此泄漏出去自己还能浑水摸鱼么?不如暗中遣人跟踪慢慢诱之以利威之以势那才是正理。他想通了道理傲然道:「滚得好省得老爷看得烦。」淡淡又道:「小鬼你来这儿干啥?」

    那男童道:「我要当东西。」靴老爷哈欠道:「无知小儿能有什么东西当?出去、出去。」那男童拂然道:「你别看不起人我这儿有件无价之宝包管你看了大吃一惊。」

    靴老爷有些累了只脱下靴子自在桌上抠脚懒懒地道:「听你夸口的左右无事拿来瞧瞧吧。」那男童捂住鼻子道:「你等等啊……」低头下去用树枝夹起一物置入靴老爷的趾缝间道:「夹稳啊。」

    靴老爷咦了一声只感趾缝热呼呼、黏答答的饶这五趾经历丰厚什么玉石金银、古董字画乃至三山五岳的奇珍异宝无所不夹却不曾有此异感。忙凝神来看却见趾间一团黄黏黏不由愕然道:「这……这是什么?」那男童道:「哮天屎。」

    靴老爷呆住了:「哮天屎?那是什么?」那男童笑道:「真笨。二郎神养的狗叫做什么?」靴老爷道:「哮天犬。」那男童道:「是了。哮天犬拉的屎叫做什么?」靴老爷愕然道:「就……就是哮天屎么?」

    那男童俨然道:「对啦。哮天犬性子傲飞得高专在五宝大雪山上拉屎我朋友费尽千辛万苦方从山顶挖了一块你要不要啊?」靴老爷气极反笑:「你……你要当多少钱?」那男童道:「三百万两。」靴老爷狂怒道:「来人!把这顽童拖将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左右保镖大喝一声纷纷奔上前来正要将幼童揪住毒打却听门外传来吐痰声:「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当个东西怎就出手打人啦?」

    滴滴答答店里传出尿臊之气随即脚步大作似有人夺门而逃。靴老爷却是浑然不觉只管找来草纸一边擦拭趾缝狗屎一边皱眉道:「怪了饭前才解了手怎又想尿啦……」

    正想去寻夜壶柜台旁却传来脚步声想是武师回来了靴老爷哈欠道:「人轰出去了么?」听得一人道:「轰了。」靴老爷微笑道:「打断腿了么?」那人道:「快了。」握住了靴老爷的脚踝听得砰地大响靴老爷哎呀一声正正撞在栏杆上睁眼惊看赫见柜台外来了一条虎也似的大汉生了一双怒眼额上还有一个「罪」字。

    靴老爷尿意大盛尖叫道:「你……你是谁?」那大汉道:「你管我是谁我的宝物呢?我不当了。」靴老爷寒声道:「什么宝物?」那大汉皱眉道:「哮天屎啊怎么你偷吃了?」

    靴老爷心下一醒才知那顽童另有靠山却原来是一伙的不由手酥脚软颤声道:「大爷要哮天屎是吧您等等啊……」撕下簿本在趾缝里忙了半天捧起了一小团黄黏细声道:「大爷久等了来这是您的哮天屎。」

    那大汉打量半晌作势嗅了嗅忽地暴怒道:「这不是哮天屎!」靴老爷陪笑道:「怎么不是呢?方才拿进来的……气味多纯啊……」那大汉怒道:「放你妈的屁!哮天屎多大一块就这么点?」召来男童喝道:「这人偷窃咱们的传家之宝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出来!」

    那男童自是阿秀了嘻嘻一笑便与那大汉各抓一腿奋力急拉听得轰然巨响靴老爷两腿穿过栅栏奈何胯档出不去便正正撞上栏杆直痛得他纵声惨叫几欲昏晕。

    那大汉怒道:「搞什么!不信拖不出!」阿秀心下大乐正欲再拉却听靴老爷哭道:「且慢!且慢!」忙取出一把碎银惨笑道:「壮士小本生意没什么钱银小小意思请您笑纳。」

    那大汉狂怒道:「混蛋!当我是强盗么?告诉你!我只要我的哮天屎!」双手揪住铁栏杆一声低吼碗儿粗细的铁栏杆竟已弯曲当即抓住那人的双腿沈声运气:「不信拖你不出一、二……」三字未出靴老爷已然大哭道:「饶命啊!饶命啊!小人还想活命啊!」

    大汉怒道:「你要活那我就该死了?快把哮天屎还我!否则要你赔命!」靴老爷情急生智慌道:「等等!等等!小人想起来了我早把您的哮天屎收入府库……这东西既经典当不克归还……」那大汉缓下了脸色:「原来已经当了怎没当票呢?」靴老爷忙取来票子陪笑道:「好了、天界哮天屎一块咱已收下啦……来来来这是您的票子。」

    那大汉冷冷地道:「当了多少钱?怎没写上?」靴老爷骇笑赔罪忙提起毛笔划上一横那大汉暴怒道:「一两?当我是乞儿么?」靴老爷颤声道:「误会!误会!小人没写完哪。」说着添了一竖成了个「十」那大汉还是不悦森然道:「十两?老子不当了。」

    宝物不当了便得原物归还还不出便得死。靴老爷哭了起来提起毛笔二一添做五哽咽道:「五十两够了吧?」

    阿秀心下不满朝他脚底搔了搔靴老爷哈哈大笑毛笔一偏在十字头上添了一斜阿秀咦了一声:「十上多了一斜那是五……五……」霎时双手一拍大喜道:「五千两!」

    一块哮天屎典当五千两应当不必赎回了。靴老爷心如刀割痛惜哽咽:「你俩高兴了吧?呜呜、呜呜……我的银子啊……」正心疼间两脚一缩碰倒了一枚印章正正落到了当票上「五千」之后竟又多了一字阿秀凝目讶道:「这字笔画好多啊有草、有田念作『阿』……」

    正胡说间脑袋遭人狠拍听那大汉不悦道:「什么咿咿啊啊?这是万!」阿秀忖忖喃喃:「五……千……」霎时大惊起跳:「万!」

    砰地一声靴老爷昏晕在地两脚却还仰天高翘搁放桌上。那大汉满意地道:「五千万两龙银这才是哮天屎的身价。算你识货。」拍了拍靴老爷的腿道:「好啦金银收在哪儿?咱们要兑银了。」喊了几声这人都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真晕假昏那大汉奋起臂力听得「轰」地一声栏杆已是连根拔起便道:「算了咱们自个儿找。」

    阿秀一辈子没见过银库忙攀过柜台狂奔而入那大汉手持铁栏杆朝墙壁上一阵乱刺猛听轰地一声墙壁破开白银倾泻而下险些将阿秀压死在地。那大汉啧啧称奇:「这老贼挺能敛财哪瞧至少十万两白银在此。」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阿秀让元宝压到了脚趾虽说抱脚蹦跳却也是泪中含笑忙找了一只大布袋拼命去装那大汉却只捡了两只元宝收在腰间道:「走吧。」

    好容易入了宝山那大汉却要空手回了阿秀不觉愣了:「大叔怎不多拿些?」那大汉耸肩道:「带不惯。」眼见阿秀一脸愕然便解释道:「跟你说吧我很多年没用过钱了。」

    阿秀愕然道:「没用过钱?那……那你怎么吃饭?」那大汉耸了耸肩道:「就是吃。」

    阿秀骇然张嘴方知那大汉要什么、拿什么想什么、吃什么又何必带什么钱两出门?岂不劳什子太重?相形之下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一大一小当了哮天屎满载而归奈何阿秀的布袋装得过饱至少拿了百斤白银比身子还重些自是死拖活拉气喘吁吁:「大叔……等等我、走不动了……」那大汉驻足下来淡淡地道:「谁要你这般贪心?这可知道厉害啦?」

    阿秀求情道:「大叔你……你帮我扛银子吧好重啊。」那大汉摇头道:「那可不行。自己偷的自己背、自己盗的自己扛。这是道上规矩。」阿秀哪管什么规矩猛地抱住大汉的腿哭缠道:「大叔求求你嘛、帮我背银子吧!帮我背银子吧!」

    阿秀每回假哭耍赖总能心想事成那大汉却是铁石心肠淡淡地道:「拿点骨气出来别学孬。」自顾自走回先前馄饨铺招来老板喊道:「老兄付帐啦!」说着把元宝砸了过去轰地一声险些撞破泥墙。

    那老板骇道:「大爷这……这钱好大咱找不开啊。」那大汉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道:「谁要你找了?都留着吧。」那老板颤声道:「不成!不成!两碗馄饨哪值这许多钱?」那大汉拍桌怒道:「要你拿便拿!啰唆什么?」那老板怯怯喜道:「是、是。」

    天冷风寒馄饨全凉了那大汉吃了几口汤油都结了冻那老板低声道:「爷要不要我替你热热?」那大汉摇头道:「不了我的弟兄还在前线吃苦这般挺好。」说了几句却没见阿秀回来浓眉微蹙便走出店外察看。

    来到店门外街上只是空荡荡一片也不知阿秀是迷路了还是摔跤了那大汉心里担忧正要上街察看忽见一名小童蹲在店外脚边还搁着那只麻袋不是阿秀是谁?那大汉松了口气道:「外头冷怎么不进来?」阿秀冷冷地道:「我干啥要听你的你是我爹么?」

    那大汉道:「你衣衫薄快进来别受凉了。」阿秀大声道:「我受凉关你什么事?你走开!」那大汉讶道:「呵?使小性啦?」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径朝店铺走入。阿秀愣住了喊道:「喂!喂!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我爹么?就这样走了?」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不听话我带不了你。」阿秀大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是你先不管人家死活的!」眼眶一红咬牙道:「不带就不带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是倔性作身子一转正要飞奔离开忽然眼前晃过一条手帕七彩刺绣帕上一名美女拢侧身左臂托腮好像真人一样看那身上却是……

    光溜溜的!

    阿秀倒抽一口冷气停步下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那大汉微笑道:「这是当铺里摸来的。方才那库里多少宝贝你都没瞧见?」阿秀喃喃地道:「没……没瞧见……」

    阿秀眼里只有钱自不知当铺里最多珍宝又是古董、又是字画自也少不了这些好东西。那大汉坏得很了提起手帕慢慢挥到东、阿秀便看到东、慢慢飘到左阿秀便望向左眼看小孩子迷了魂便道:「这手帕共有十二张都在我口袋里你现下看到的是第一张叫做『春光乍现』。」阿秀大惊道:「那……那第二张呢?」那大汉道:「叫做裙里乾坤。」

    阿秀如中雷击想他过去虽也曾拜读「金海陵」一类名作可书里插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人女人抱在一块儿好似两只熊落得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眼看那大汉身怀异宝颤声便道:「大叔……借我瞧瞧……」大汉道:「别说借你送你也成。」

    阿秀大喜道:「真的么?」大汉微笑道:「你先进来屋里陪我吃完馄饨之后咱们再说。」

    请将不如激将、激将又不如派遣女将果然阿秀便乖乖回来了。那大汉吃着冷馄饨道:「你方才在门口四处张望是在瞧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在找当铺里的那个女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你觉得她可怜?」阿秀细声道:「是啊我……我想送她些银子……」

    那老板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眼里满是嘉许那大汉却是头也不抬径道:「别忙了你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不是人人都肯收。」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嚼着馄饨道:「那还要问吗?人家可是好人哪。」

    阿秀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看这世上的好人必定循规蹈矩有背良心的事不做、来历不明的钱不收为所当为知所进退一辈子缚手缚脚无怪总是英年早逝、断子绝孙了。

    阿秀哼了一声更加不想做好人了道:「大叔为何世上总有这许多笨蛋?他们干啥和自己过不去啊?」大汉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想当个好人第一要紧的功课是什么?」

    阿秀喃喃地道:「不可以做坏事是么?」那大汉道:「照啊那什么事算是坏事?」

    阿秀咦了一声居然被这话考倒了看他平日听夫子教诲这不行、那不该彷佛处处陷阱可此际猛一回想究竟什么是坏事居然说不准。他凝思半晌喃喃地道:「偷东西算是坏事对吧?」那大汉道:「是啊那偷东西的人算不算坏人?」

    阿秀颔道:「当然算啊好人绝不会偷东西的对吧?」那大汉道:「那你方才偷走了霍天龙的火枪是不是也算坏人了?」阿秀大吃一惊忙道:「不是、不是我才不算是坏人!那霍天龙才是坏人!」大汉哦了一声:「那姓霍的哪里坏了?」

    阿秀大声道:「他欺侮小孩他才是大坏人!我偷坏人的东西不算坏人。」

    那大汉摇头笑道:「小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偷就是偷管你偷的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在那帮好人眼里你仍旧该去坐牢的。」阿秀大声道:「为什么?」大汉一口喝完了馄饨汤举袖抹去嘴渍道:「没法子这就是『规矩』啊。」阿秀愣道:「规……规矩?」

    那大汉吃着小菜道:「想当好人便得守规矩天经地义。那姓霍的打小孩固然是坏人可人家坏归坏你还是不许偷他的东西不然你和他有何不同?」阿秀大声道:「不公平!那……那姓霍的欺侮人家我难道不能还手吗?」

    那大汉嘴里嚼得渣巴渣巴响道:「别人守不守规矩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你便算被欺侮了、被打了还是得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守住规矩?算不算个好人?懂吗?」阿秀呸道:「白痴!傻蛋!姨婆说得对!好人全是笨蛋!我死也不做好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怎么?你姨婆这般教你的?」阿秀大声道:「是啊!姨婆最聪明了她说守规矩的人全是笨蛋!明明直路可通却得绕路来走可每次回头一看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早就一步登天啦咱们若不想做傻子便得学坏!」

    那老板听得频频叹息想来这话道出他的心情了。那大汉笑道:「你姨婆聪明啊不过她这话也不大对。依我看来这帮守规矩的人其实不傻他们也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阿秀起疑道:「是吗?好人不都天生老实还会算计吗?」那大汉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道:「你先看看我我像个好人吗?」阿秀嘻嘻贼笑:「不像。」那大汉笑道:「为何不像?」

    阿秀道:「你看你吃馒头一口就是半个比妖怪食量还大你不像坏人谁像坏人?」那大汉哈哈笑道:「是了。我个头大、食量大、胆子大、火气大样样都大你看那帮好人见了我却该怎么办?」阿秀茫然道:「怎么办啊?」那大汉喝干了酒笑道:「将我缚起来啊。」

    阿秀讶道:「缚起来?」那大汉道:「这规矩像是条绳索将天下人紧紧来缚。你看那帮守规矩的人有的没本领、有的没胆气一听说要把双手缚起自是乐得没魂了却要那帮胆大的如何甘心?可怜大伙儿二一添做五个个捆手绑脚垂头丧气却便宜了一群小人。」

    阿秀讶道:「小人?谁啊?」那大汉喝了口酒把手望天上一指阿秀皱眉道:「什么啊?」

    那大汉道:「这儿立个招牌严禁百姓通行那儿开个大洞专让大小舅子来钻你想这些人是谁?」阿秀满脸迷惑支支吾吾那老板却细声苦笑:「是……是朝廷的人……」

    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把手一拍大声道:「对呀!所以大家要做好人坏人其实看的就是朝廷了?」那大汉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朝廷者天下之规矩方圆。这规矩若是假的、歪的、斜的谁还愿意守规矩?从此好人活不了、不坏不行了由是天下大乱连神佛也不能收拾了。

    天下病了人人都在寻找病因可到底谁才是祸元凶?是文杨、是武秦?是正统皇帝?还是哪路仙佛妖魔?店里忽然静了下来。铁脚大叔、小阿秀店里老板人人各怀心事。良久良久忽听阿秀道:「大叔其实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是想吃饭过日子而已对吗?」

    那大汉道:「不对。」阿秀讶道:「不对?」大汉道:「世上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去偷去抢。他们守的是心中的规矩。」阿秀惊道:「有这种傻子么?」大汉道:「当然有我自己就认得一个。」阿秀呆呆地道:「谁啊?」那大汉轻轻地道:「卢云。」

    阿秀大惊起跳:「又是这姓卢的!他就是我的亲爹爹么?」那大汉怒道:「别逢人就叫爹丢死人了。」把桌子向前一推转身便走。阿秀惊道:「大叔、大叔等等我啊!」拖着麻布袋追到了店外那大汉却走得好快居然不见踪影了。

    阿秀心里慌正要放声喊人忽又转了念头:「我可傻了钱都到手了干啥还死死跟着他?快回家找姨婆吧。」心念一动立时掉转了身子不忘冷冷一笑:「傻子真以为我要找爹么?有钱就是爹一会儿姨婆要是见了这许多元宝定会夸我是好宝宝。」

    看那大汉穷凶极恶乃是钦命要犯多少人想杀他?现下自己有了银子正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何必还陪着他冒险?正得意间猛听背后传来砰砰敲门声听得一人暴吼道:「掌柜的!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一大一小两个强盗闯进当铺当街行抢你可瞧见他们的踪影了?」

    阿秀回头一看惊见馄饨铺门口来了好多官差正自翻身下马入店查案。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眼看官差来抓人了阿秀自是吓得魂飞天外背起银子转身便跑。这不跑还好一跑之下众官差立时察觉踪迹纷纷戟指怒吼:「臭小子!给老子站住!」

    阿秀哪敢停留只管拔腿狂奔布袋里虽有五十斤白银此刻也显得轻了好容易奔过了街口却又「哎呀」一声摔了个正好

    阿秀抬头一看却见一条大汉坐在路边手提酒壶把脚伸得老长不免绊了自己一跤正是铁脚大叔。还不及说话却听背后吼叫再起:「臭小子!有种再跑啊!」

    官差追来了阿秀吓得快哭了正要转身逃命却让铁脚大叔按住了肩头道:「别动。」手持酒壶缓缓起身不忘仰头来喝一名官差暴吼道:「还喝?」

    当琅一声铁脚大叔把酒壶砸在了地下那官差突然吓了一跳双手惊摇脚下急急退后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铁脚大汉双手叉腰道:「差爷们找我有事?」众官差与他目光相接蓦地心头一跳忙道:「不、不是……咱们……咱们是找他……」把手指向了阿秀正要过来抓人那大汉却拦住了:「怎么我儿子碍着你们了?」

    听得「儿子」两字官差们无不张大了嘴阿秀却是咦了一声心头觉得怪怪的那大汉道:「说话啊你们找我儿子什么事?」差人们弯腰陪笑:「误会、误会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两名江洋大盗闯进了万宝大银庄劫走了几万两银子……」

    那大汉道:「江洋大盗?长得什么模样?」一名差人道:「大的四十岁小的十岁……」话还在口便让同伴捂住了嘴那大汉却是哦了一声自问阿秀道:「你几岁啊?」阿秀欲哭无泪低声道:「三……三岁……」

    铁脚大汉哈哈笑着忽然眼光一转提起地下麻布袋讶道:「等等万宝大银庄?是这几个字吗?」众人低头来看惊见麻布袋上明明白白刺了几个字不是「万宝」是什么?阿秀正想举手遮掩却听众官差惊道:「不是、不是这几个字……您弄错了……」

    铁脚大汉愣道:「什么?我弄错了?」提起元宝走回了馄饨铺喊道:「店家!店家!看看这布袋上刺了什么字?」那店老板哪敢出来?只缩在柜台里颤声道:「我……我不识字……」那大汉道:「是吗?方才还见你写字记帐啊怎会不识字?」

    店老板哭道:「我有时识字、有时不识字……」那大汉道:「那可没法子了。」转头望向官差道:「好吧多谢各位通报了我若见到了可疑人等自会向诸位举。你们去忙活吧。」

    众官差大喊一声人人连滚带爬正要翻身上马忽听那大汉吼道:「站住!」

    「完了……」众官差欲哭无泪好似让人点上了哑穴一时鸦雀无声那大汉道:「差爷我想向你们借匹马可以么?」众官差拼命颔:「可以、可以您随便挑吧。」脚步慌慌泪水汪汪这回儿连座骑都不要了没命价地逃了。

    那大汉笑道:「真是赶着去投胎吗?」眼看街上十来匹马便在那儿挑选。正怡然间却见一名小孩儿鬼鬼祟祟悄悄朝小巷钻去那大汉道:「想去哪啊?」阿秀颤声道:「我……我要去找姨婆……」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不想找你爹了?」

    阿秀低声陪笑:「不了城里好乱我心里有点担心想回去看看姨婆……」那大汉道:「好吧咱们这就分手吧。」挑了匹青葱马翻上马背驾地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秀愣住了他本还担忧铁脚大叔一口回绝没想此人居然这般大方?一时反慌了手脚忙道:「大叔!等等!」那大汉拉住了马蹙眉道:「又怎么啦?」阿秀抱着银子忧虑道:「我……我等会儿要是遇上了官差该怎么办啊?」

    那大汉笑道:「原来是烦恼这个啊?小子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何苦死死巴着?你现下把银子一扔两手空空谁还认得出你是歹人?」

    阿秀咦了一声都说「人赃俱获」看自己扔掉了布袋没了赃款官差哪知他干过什么?到时路上大摇大摆人人都当他好宝宝谁还疑心他?心念于此便将布袋松开站开了两步。

    那大汉道:「好样的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男子汉的气派。」阿秀低声道:「大叔我这就走啦。」大汉道:「快回去吧路上别又贪玩了。」

    都说「无官一身轻」阿秀扔掉了银子总算可以回家找姨婆了只是这会儿身无分文脚下不免虚虚浮浮摇摇晃晃走两步、回回头就盼能再看银子最后一眼。

    这银子是自己生平第一笔赚的钱若要平白扔掉实在舍不得。可万一遇上官差来个人赃俱获那可划不来了。正心如刀割间忽见布袋躺在地下袋口滚出一只元宝亮晶晶地甚是动人阿秀怦然心动暗道:「捡一只吧。没人知道的。」

    一只元宝二十两那可是巨款了。当下急急奔回捡起一只塞入衣袋又想:「对了我的裤袋还空着可以多塞一只。」赶忙再捡元宝塞入裤中忽觉两手空空可以再握东西便又多拿两个再看怀里空虚少说可以装三个便又多捡几只手忙脚乱间最后连袜子里也藏了一个这才心满意足笑道:「大叔咱们再见啦。」

    还没转身走上一步全身元宝咚咚隆咚尽数掉了出来他「啧」了一声脱下上衣将之裹成一大包又嫌不大牢靠正愁间忽见路边躺了一只布袋便如数装了进去霎时奋力背起还不及迈步而走忽又双眼圆睁愕然道:「又回来了!」

    那大汉笑得喘了:「行了、行了你慢慢儿来我先走啦。」正要驾马离开却让阿秀拦住了路大喊道:「等等!不许走!」那大汉道:「小子到底走还是不走拿个主意吧?」

    阿秀低头苦笑看这大汉心里一个主意便是要带自己去红螺寺谁知他究竟有何打算?可若不陪他去这些元宝该怎么处置?真要丢弃路边么?正踌躇间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杨绍奇:「对了祈雨法会连办三日叔叔定也在那儿我何不去找他?」一时心花怒放大声道:「大叔!我和你去红螺寺吧!」

    那大汉笑道:「小子绕了个大远路总算想通啦。」阿秀心下冷笑:「傻子我是利用你哪还不知道吗?」看叔叔也是个乱用钱的见到自己带了元宝回家必会夸自己是个乖宝宝到时两人就地分赃也不愁搬不动这笔巨款了。

    他越想越是高兴忽然身子一轻已让大汉抱上马来阿秀大惊道:「等等、银子!银子!我的银子还没拿!」那大汉摇了摇头叹道:「小气鬼一个真不知你像谁。」

    哒哒蹄声中一大一小骑着青葱马这便动身了。只是说也奇怪看方位却是朝天桥而去阿秀讶道:「大叔不是要去红螺寺么?怎么望南走了?」那大汉道:「别急。我得先找个朋友拿几件东西。」阿秀茫然道:「你不是逃兵么?还有朋友啊?」

    还待问话马儿骤然停下路旁却是一座朱红大门。抬头一看却见到了两盏红灯笼幽幽光。阿秀眨了眨眼只觉此地有些眼熟喃喃地道:「大叔这是什么地方啊?」

    那大汉道:「宜花院。」阿秀大惊道:「什么?这……这就是宜花院?」正觉如雷贯耳间大汉已翻身下马朝门内大喊:「有人在吗?」叫了十来声院子里总算有了动静听得一名男子懒洋洋地道:「谁啊?」那大汉道:「我来找个朋友劳驾开门。」

    那人烦闷道:「真是好色也得看时辰吧。还没申牌便急着上门了?」嘎地一声大门开启却是一名仆役不耐地道:「你找谁啊?」那大汉道:「我找小青姑娘。」那仆役哈欠道:「小青?没这个人。」正要关门离开那大汉却伸出铁脚卡住了门那仆役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啥?」那大汉向阿秀招了招手:「借我点银子。」

    阿秀愣住了:「什么?还有大人向小孩讨钱的?你是乞丐吗?」那大汉死皮赖脸掌心向上五指搓搓阿秀哼了一声霎时拿出做爹的气派从布袋里掏出元宝怒道:「省着点用!」

    那大汉接过了元宝朝那仆役手中一塞道:「想起来了么?小青姑娘?」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仆役见了元宝金光阎王爷都不认识了大喜陪笑:「大爷啊咱这院里红橙黄绿、梅兰竹菊小人都叫得出来可真没有小青这个人……」

    那大汉道:「小青是如玉的使婢以前住天府院里专替如玉弹琴的。」

    「如玉……」那仆役皱眉苦思:「这个也没听过……」那大汉道:「叫个老人来我和他说。」

    那仆役也有五十好几了哪还是什么新来的?他怔怔凝思猛地啊呀一声:「等等我……我想起来了!这个如玉可就是咱们院里以前的花魁『天府磬壁』玉姐儿吧?」

    那大汉道:「混蛋一个当年名动公卿替你们挣了多少钱?现下便忘了她啦?」那仆役苦笑道:「大爷这都几十年的事啦小人能记得已经是状元爷的记性啦。」那大汉道:「闲话少说。小青姑娘人呢?领我去见她。」那仆役陪笑道:「爷爷这有些不方便哪青姐儿昨晚接了客现下还陪人睡着咱若过去敲门怕要挨骂哪。」

    那大汉微微一愣忙道:「陪人睡着?她……她不是琴娘吗?」那仆役笑道:「当年是琴娘现下是老娘不陪人睡上街讨饭去吗?」那大汉心下烦厌便朝阿秀伸手喝道:「拿来。」阿秀心下恼火从布袋里掏出元宝大吼道:「拿去!」

    那大汉抛出元宝森然道:「带我去见她。」仆役接过了银子眉花眼笑什么都好说了:「大爷这般豪气小人这便冒死过去通报啦只不知您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小人这就去说。

    那大汉道:「你跟她说秦仲海来了。」那仆役笑道:「是、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话到口边突然脚步一顿寒声道:「秦……秦什么……」

    那大汉道:「秦仲海。」那仆役哈哈干笑:「秦……秦仲海?」那大汉猛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厉声道:「秦仲海!」那仆役放声大哭嚷道:「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看他逃得好快碰地一声脑袋撞在门上竟尔晕了过去。

    闹了半天一无所获那大汉摇了摇头猛地想起阿秀便在一旁这会儿听了说话必然心中害怕正等着听他牙关颤抖哭叫跪地哪知却久久不闻声息转头去看这小孩却已自己走远了不忘在院子里喃喃自语:「有人在吗?我叫杨神秀有很多钱……」却原来这小鬼到了宜花院的地界脑袋迷糊便算天边劈下雷来那也是不知道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行上前去牵住了阿秀的手道:「走咱带你逛逛。」一时穿廊入院颇见熟门熟路阿秀则是心中怦怦只是路上没见什么人却不知这宜花院只在夜里开门白日里自是安安静静便如坟场一般。

    眼看那大汉越走越快转过了一座长廊阿秀拖着元宝喊道:「大叔、等等我啊!」正追赶间那大汉忽然停下脚来道:「应该是这儿了。」阿秀凝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座三合院三面长廊屋舍相邻屋子略显老旧皱眉便道:「这……这就是宜花院?没啥了不起啊。」

    那大汉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你去房里看看便知玄机。」阿秀心跳加快眼见不远处有间包房正要破门而入却让大汉提了回来笑道:「先别闹了咱们还得找人。」

    阿秀喔了一声圈起了嘴正要暴吼「小青」二字却又让那大汉拎了回来手指门上木牌道:「识字不?」阿秀脸上一红才知门上写了姑娘的花名。

    一大一小沿廊巡查阿秀每逢一处房门便来贴门偷听正心跳间却听不远处传来敲门声:「小青你在房里么?」阿秀暗暗叹息没想这么快便找到人了只是那大汉连喊几声房里头的人却似睡得熟了始终没个声息。

    那大汉有些不耐烦了可要破门而入却又怕吓着了人阿秀忙道:「大叔让我试试吧。」咳嗽一声轻喊道:「有人在家吗?咱们是来还钱的。」一听好的来了果然房里便有了声响听得一个男人喜道:「谁啊?」那大汉道:「我找小青请她出来一趟。」

    那男人哈欠道:「呵徐娘半老了还有人抢啊?」那大汉不耐烦了提起手来用力敲了敲沈声道:「小青过来开门。」

    「谁啊?」门里传来女子的嗓音那小青总算给吵醒了那大汉道:「我是如玉的朋友有事问你。」那女人吃了一惊:「玉姐的朋友?你等等啊。」门里传来穿衣声那男人恼道:「你干什么?不许过去。」听得一声尖叫似有拉扯打骂声阿秀惊道:「大叔快进去吧!」

    那大汉点了点头举掌一震将门破了开来随即大步走入房里阿秀躲在后头看着门里站了一名男人只穿了件里裤正扯着女人的头看那女子衣不蔽体想来便是「小青」了。那嫖客怒道:「好小子居然闯进门来了找死是吗?」

    铁脚大叔并不多言只管解下外袍扔到了小青身上道:「披上。」

    那嫖客恼火了行到面前猛一见到了阿秀立时冷笑了:「什么?连孩子也生啦?」正要说几句难听的忽听那大汉道:「出去。」那男人冷笑几声揪住那大汉的衣襟两人目光相对突然咦了一声牙关喀喀作响:「您……您是……」

    阿秀提起脚来朝那男子屁股上一踹骂道:「要尿去外头尿!别撒在屋子里臭!」

    「救命啊!」那男人顾不得天冷便已赤脚狂奔冲出门外去了。阿秀呸了一声颇感得意忽听屋里传来哽咽声:「你……你回来了……」

    阿秀回头去看却见那个小青姑娘裹着厚袍呆呆望着铁脚大叔好似久别重逢了。铁脚大叔咳嗽一声道:「我回来拿我的东西一会儿便走。」

    啪地一响小青扬起手来反手打了那大汉一个耳光阿秀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话小青已从茶几上抓起一柄剪刀便望那大汉身上扑来尖叫道:「禽兽!你还有脸回来么?」

    阿秀骇然道:「大叔快躲啊。」那大汉咳了一声提起阿秀的布袋当地一声剪刀正中元宝清脆悦耳。那小青连戳十下都没伤到人只能舍下剪刀扑入那大汉怀里使着拳头猛打哭喊道:「婊子生的男人!死没良心的禽兽!和你拼了!和你拼了!」

    那大汉低头挨着粉拳裤脚却让阿秀拉了拉低声道:「大叔她……她干啥打你啊?她是你老婆么?」听得阿秀说话那小青却已啊了一声道:「你……你是杨神秀?」

    阿秀咦了一声:「你……你认得我么?」小青忍泪半晌道:「我认得你母亲。」抱住了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阿秀无端被抱了个满怀自是满心错愕眼见小青衣不蔽体大腿光滑便又有些好奇正想偷偷摸上一记脑袋却挨了一记打听那大汉道:「如玉的东西都收在哪儿?带我去拿。」

    「如玉?」小青恨恨抬头大声道:「畜生!你还有脸提她的名字么?」那大汉嗯嗯啊啊却也懒得和她争坐了下来自己倒起了热茶正要翘脚歇息小青却伸手夺过了茶碗怒道:「畜生!别弄脏了我的杯碗!滚出去!」举起小手又在那儿挥打。

    碰地一声脚趾踢着铁脚小青疼得泪水潸潸只抱着脚哭了。那大汉道:「看这不弄疼了吗?来把脚丫伸过来替你看看。」小青哭骂道:「走开!不要碰我!」

    只消是女人没有不哭的。只消是坏男人没有不笑的。那大汉不好太过嬉戏便叹息道:「是……是……」小青怒道:「还笑?」那大汉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小青低头哽咽:「你们男人就这个德行……当年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却不肯娶她把她送给了柳昂天可后来呢?」话到口边嗓音又提了起来:「后来你为何还招惹他?你知道她为你担了多大的干系?」

    那大汉竖指唇边朝阿秀屁股上拍了拍咳嗽道:「小声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小青一见阿秀更是起怒来挥拳尖叫:「秦仲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何带着他!你造的孽还不够么?」哎呀一声粉拳打中硬脑门疼得抱手直哭。

    听得「秦仲海」三字阿秀却也吓了一跳颤声道:「大叔你……你是秦仲海?」那大汉叹道:「是。」

    先前在那座破宅子里这大汉打喷嚏、流鼻血穿着一条脏裤子一看便是个可怜虫其后霍天龙、张胖子、宋公迈都来抓他却又吓得落荒而逃不免让阿秀心里害怕可这铁脚大叔偏又嘻嘻哈哈东倒西歪没一个正经不免又让阿秀松懈了戒心。此刻终于听小青道破他的身分阿秀自是双眼圆睁面色惊白正要抱头鼠窜而去那大汉却已提起布袋送到小青脚边低声道:「你别老是生气看这儿都是银子……你尽管拿去用……」

    阿秀狂怒道:「那是我的钱!」便又奔了回来自在那儿争夺打骂那小青却不接银子只是哭那大汉没辄了只得拉住了阿秀道:「算了咱们走吧。」阿秀大吼道:「谁要和你走?还我钱来!」双手扯住布袋大叫大喊大的哭、小的叫不知伊于胡底那大汉道:「罢了、罢了我自己走便是了。」正要离去却听小青叹了口气道:「等等。」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肯帮我了?」小青不言不语只管凝视阿秀忽然蹲了下来轻轻地道:「阿秀你还记得我么?」美女挨在身旁香软软的阿秀便又吞了口唾沫颤声道:「记得……记得……我在梦里见过你……」正想搭讪几句小青却笑了笑抚着他的脸蛋道:「你孩子时在这儿住了两个月知道吗?」

    听得自己婴儿时便上过宜花院阿秀自是大喜欲狂:「真的么?」小青朝那大汉看了一眼道:「知道他是谁吗?」阿秀啊了一声想起先前小青的说话颤声道:「他……他是秦仲海是吗?」小青点了点头道:「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吗?」

    阿秀害怕摇头示意不知小青抚了抚他的面颊道:「不要怕他来告诉姊姊他找你做什么?」阿秀低声道:「他……他说要带我去找汤圆姑妈……」

    小青默然半晌朝铁脚大汉看了一眼低声叹了口气:「你们等等我去换件衣裳。」解开大汉披来的外袍径自露出了肚兜转到屏风去了。

    眼看肚兜丢到了地下屏风里的影子不怕冷已经一丝不挂了阿秀心头怦地一跳便急急尾随而去正要就近观察却又被大汉拖了回来骂道:「畜生!」阿秀怒道:「你才是畜生!」那大汉骂道:「你比我更像畜生!」

    一大一小打了起来忽然鼻端传来芬芳那小青已拉住阿秀的手道:「跟我来吧。」

    三人出了厢房小青牵着阿秀当前领路那大汉只在背后跟着行不数步面前已是一座院子大门深锁匾额上却刻了「天府琴院」四字那大汉道:「还是老地方?」

    小青取出了锁匙轻轻地道:「那年柳昂天死了玉姐逃过一劫无家可归杨大人便买下了这间院子让她有个栖身之地。」阿秀咦了一声:「杨大人?是我爹么?」小青没应声只斜了那大汉一眼打开了朱门跨槛而入。

    院门一开但见一墙之隔眼前假山泉水花木扶疏竟是别有洞天。阿秀喃喃地道:「这儿……这儿挺漂亮的……」正在院里东张西望却听铁脚大叔道:「难得院里的布置一点也没变。」小青道:「东西没变只是人变了。」

    阿秀撇眼去看只见小青姊姊倚在院门旁儿似有无限伤感那大汉道:「这倒是。你好好一个琴娘怎沦落得陪人睡觉了?」小青叹了口气:「玉姐走后院子里没人能唱。我还能有这个落脚处已是万幸了。」

    那大汉道:「你也三十多了怎还不嫁?」小青凄然一笑:「嫁谁呢?」行上前来到了屋舍门口取出锁匙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倒没什么霉味想来小青常过来打扫。阿秀东瞧西望只见屋里铺着红毯靠墙处一张床锦绣被褥一应俱全另一边则是衣柜衣橱窗边另有一张琴。听得小青姊姊道:「如玉姊走后便把以前的东西都留在这儿你要什么自己拿吧。」阿秀兴奋无已正想和铁脚大叔东拉西扯却见这大汉走到窗边抚着那张琴低头沈思。

    这铁脚大叔天不怕、地不怕便在「征西大都督府」遭人围攻也不见他叹口气现下眼眶却似红了。阿秀低声道:「大叔你怎么啦?」铁脚大汉醒觉过来道:「没……没事……」

    铁脚大叔流泪了可他不愿说。阿秀怔怔看着忽然走了过去握住了他的大手。

    眼前这个「铁脚大叔」据说便是秦仲海阿秀理应要怕他可不知为何阿秀就是不怕比起霍天龙、张胖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差阿秀毋宁更喜欢他一些。

    屋里静默一片眼见铁脚大叔还是不说话阿秀便把手放到了琴上伸手乱拨弄得筝筝大响正要踹上一脚果然铁脚大叔有知觉了嘿地一声骂道:「胡闹!你干什么?」

    阿秀哼道:「我要弹琴啊!」铁脚大汉骂道:「琴不是这样弹的看清楚了。」把弦轻轻一拨霎时琴音悠扬颇见悦耳。

    阿秀讶道:「大叔你真会弹琴啊?」铁脚大汉俨然道:「那还要说?我是有功力的。」双手抚弦按着「宫商角征羽」但觉琴音铿锵错落有致赫然便是一曲「将军令」。阿秀惊道:「真会弹哪!」小青默默听着忽道:「也真难为你了都几十年了你还记得琴谱。」

    那大汉轻轻地道:「佳人亲授岂敢旦夕相忘?」阿秀茫然道:「到底是哪个佳人啊?对牛弹琴还不够还要教牛弹琴?」小青笑了起来:「这他倒没吹牛。他年轻时真在这间房里向如玉学了三个月的琴。」阿秀皱眉道:「到底谁是如玉啊?听你们说个没完。」

    小青欲言又止只把眼望向铁脚大叔良久良久方才低声道:「如玉……就是你那汤圆姑妈。」阿秀惊道:「汤圆姑妈?她……她以前是宜花院的婊子吗?」

    嗡地嗡地大响琴音断绝铁脚大汉按住了琴弦沈声道:「阿秀我不许你这样说她。」阿秀茫然道:「为何不行?婊子就是婊子不然要怎么说?」啊呀一声脑袋被敲屁股被打耳朵还被乱扭一通惨遭土匪凌虐了。阿秀苦骂道:「你干什么啊?」

    那大汉道:「只消是人谁不是谋口饭吃?如玉只是出身低不是人品低。」阿秀醒悟过来忙道:「对对对姨婆说官太太里婊子才多我跟你说喔我认识一个女人叫做淑宁是个老娼……」正要细细解释那大汉早已走开了道:「我的衣服都收在哪儿?」

    小青开了橱门道:「自己来看看吧。」阿秀兴冲冲来看见是些衣服靴子件件都洗了收拾得整齐干净。另有一柄腰刀鞘做深红以黑墨写了几个字阿秀拿起来把玩低声念道:「虎……虎喷左阿……什么啊?」那大汉道:「什么嗯嗯歪?跟着我念虎贲左卫。」阿秀茫然道:「什么是虎贲左卫?」那大汉道:「我坐牢前干的玩意儿。」

    阿秀低声道:「大叔你……你坐过牢啊?」那大汉不理他提起佩刀抽出了小半截道:「这柄刀不是让狱卒收走了?怎会在这儿?」

    小青道:「那年如玉不是去牢里看你么?她带不走你只能带走你这些家当了。」一边说、一边将橱里衣物取出来道:「那年真是乱又是戒严、又是抓人的……唉后来你逃离北京生死不明她便常来这房里坐着一待就是一下午。出家之后才把这些东西舍了下来。」

    那大汉道:「她为何这般做?」小青道:「你说呢?不是巴望你回来又是为什么?」

    听得汤圆姑妈如此痴情阿秀也不禁感动了仰头便道:「大叔汤圆姑妈待你很好啊你怎么不娶她当老婆呢?」那大汉道:「滚一边去小孩子懂什么?」阿秀喔了一声走开两步小青却拉住了他附耳道:「别和他说话畜生的心思和常人不同你猜不透的。」

    常人受此奚落早已恼羞成怒那大汉却是天生可以关耳朵的低头在衣物堆里翻找取出一件官袍穿上了身另又扔掉了破靴子穿回了黑头官靴把腰刀挂上赫然之间竟是紫袍红衣两肩飞虎透出了满身威武昂藏。

    阿秀猛吃一惊:「这……这不是御前侍卫么!」小青叹了口气:「他坐牢前本就是御前带刀四品官秩有着大好前程的。」阿秀茫然道:「那……那他为什么坐牢啊?」小青叹了口气:「这你得问他了。」找出了一块令牌还不及送出阿秀已伸手抢过大声道:「让我看看。」

    令牌上刻篆文无一字可懂可姓氏那几笔却像一支大伞亘古不易任谁都能一眼认出那正是个「秦」字。直至此时阿秀方才信了眼前这人真的是秦仲海。

    刀在手令在腰秦仲海真个回京了看他威势凛然身长八尺四腰悬御刀足踏虎头云履胸前补子绣了一只大猛虎再也不是那个打赤膊、流鼻水的「铁脚大叔」而是那传闻中虎踞西北、领导万军的「怒王」秦仲海!

    怒王虎立在堂目光一扫只见阿秀怯怯畏缩小青则是目不转睛只在怔怔瞧望自己便道:「怎么啦?」小青脸上微红别开头去啐道:「陷阱。」阿秀害怕道:「什么……什么陷阱啊?」秦仲海道:「她说我是陷阱良家妇女见到了容易掉下去。」阿秀哈欠道:「厉害专抓瞎子是吧。」秦仲海恼了双眼一瞪暴吼道:「操!」

    阿秀鼓起胸膛怒眼骂道:「干!」眼前这人虽是秦仲海却还是那个打打闹闹的「铁脚大叔」傻不隆冬、没半点用两人大眼瞪小眼正相况凶残间小青来到了背后取过官带忽然双手合围抱住了铁脚大叔的腰道:「我替你系上。」秦仲海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小青道:「你别多手。」径从背后环住了腰细心绑缚道:「衣带宽了你瘦了不少。」

    这秦仲海颇有几分坏男人的天资高大威武却又不拿一点架子想来小青过去也曾看上他场面有些尴尬小青却不松手秦仲海咳嗽道:「小丫头劝你别来招惹我。老子可不是读圣贤书的。」小青附耳低声:「我也没打算立贞节牌坊。」

    这话一说秦仲海不由嘿地一声握住了人家的玉手恼道:「还不放?」正说话间阿秀已拍了拍棉被笑道:「床铺好了快来啊。」这话一说小青满面晕红立时放开了手阿秀叹道:「就这样啊?」秦仲海冷笑道:「不然怎么样?小小年纪学得混蛋。」

    眼看衣装已毕秦仲海将腰刀悬上另将杂物打做了一只包袱背上了肩道:「小青多谢你了秦某无以为报……」正说话间却又见到阿秀的布袋便又道:「这儿有些银子你拿去用吧过几天舒服日子……」阿秀大惊道:「又来了!那是我的钱。」哭闹吵嚷抱住了铁脚捶打却听小青姊姊道:「把钱拿回去我不会收的。」

    阿秀大喜欲狂抱住了布袋孵蛋似的压住抵死不放小青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道:「看这孩子的性儿倒很像他娘。」阿秀只管死命护住家当哪管她说些什么?小青替他梳理头忽地见到他眉心的伤痕便又静默下来了。

    阿秀眨了眨眼不知小青姊姊又怎么了?抬头来看只见她神色幽幽低声道:「你现下带着这孩子究竟有何打算?」秦仲海道:「你该知道的不必我说。」小青道:「你真觉得如玉想见你?」秦仲海道:「想见也好、不想见也罢都不干你的事。」

    小青默然半晌道:「你们……你们要da进jingnetg来了对吗?」秦仲海道:「这事别问我我已经不干了。」阿秀咦了一声回过头来小青也是一脸错愕:「不……不干了?」

    「累了。」秦仲海搔搔脑袋、不置可否。小青低声又问:「你……你不是最讲义气吗?要是弟兄们吃了baizhang你都不救?」秦仲海道:「放心我们不会输的。」拉住了阿秀的手正要离去忽听小青低声道:「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想拿回来那可比登天还难了。」

    砰地一声铁柱子粗的臂膀按在墙上秦仲海俯身低头沈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青强作镇静慢慢低下头去道:「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一意孤行只怕要si在红螺寺里。」阿秀呆呆看着只见铁脚大叔竖起了两条灰眉毛沈声道:「什么意思?」小青道:「你有没想过也许如玉恨不得你死?」铁脚大叔别开了头嘴中并未作声小青姊姊又道:「当年你舍得下今日便该放得开。你若还参不透这一点只想一家团圆、父子相认恐怕已经迟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道:「阿秀我们走。」转身出房大踏步走到了院外阿秀喔了一声正要尾随却被小青拉住了听她轻轻问道:「孩子你以后真想跟着他吗?」阿秀茫然道:「跟谁啊?」小青朝院外指了指低声道:「与他一起浪迹天涯。」

    阿秀吃了一惊:「不、不要我……我只是跟他去玩儿的。」小青道:「他可是怒王秦仲海你不怕他掳走你?」阿秀起抖来了这才想起铁脚大叔的身分他杀过人、坐过牢、造过反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反贼自己却和他混迹同行这可如何得了?

    小青低声道:「听姊姊的话别和他走。」阿秀颤声道:「可是他……他会打你的……」小青摇头道:「不会这人是条好汉无论怎么动气也不会伤害女人……」话到口边却又见到阿秀眉间的伤印便又闭上了嘴。

    两人默默相对阿秀忽道:「姊姊你……你知道我亲生爹爹是什么人对吗?」小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我不能说。」阿秀茫然道:「为什么?」小青柔声道:「我答应过你那汤圆姑妈你的身世只能让她告诉你。」阿秀眼眶一红语带哽咽:「姊姊我爹……我爹爹是个坏人对吗?」小青低声道:「为什么这样问?」

    阿秀垂泪道:「从小到大从没一个人告诉过我……我的亲生爹爹是谁……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他……他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坏事……对不对?」小青也红了眼睛哽咽道:「孩子我们不说这些来让姊姊送你回家吧。」阿秀大声道:「不要!我不回家!」

    小青忙道:「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儿?真要随那个人走么?」听得此言阿秀不自禁朝院外看去却又见到铁脚大叔的背影小青拉住了他道:「孩子别任性和姊姊回杨家吧不然去找你姨婆也行……」阿秀摇头道:「不要。」小青忙道:「你不怕他害你?」阿秀沉默半晌道:「不会。他不会害我的。」小青道:「你怎么知道?」阿秀大声道:「我就是知道!」

    阿秀已经起疑了眼前这个铁脚大叔自称是「秦仲海」当世第一大反贼想那城外多少饿鬼他不去陪着去一起造反却为何在此嘻笑怒骂陪自己这么个小孩儿胡闹?

    不想可知眼前这个「铁脚大叔」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重大关连。小青姊姊知道铁脚大叔知道惟有阿秀不知道。

    眼见小青不说话了阿秀便道:「姊姊你若没有别的事那我要走了。」小青沉默半晌忽道:「等等姊姊还有话告诉你。」不待阿秀答应便将他搂到怀里附耳道:「见到你汤圆姑妈时记得向她要一柄弓。」阿秀茫然道:「工?什么工?」

    小青道:「那是一柄藤制的大弓你汤圆姑妈始终拉不开你记得向她要这柄弓就说她以前拉不开现下换你替她拉。」阿秀讶道:「为什么啊?」

    小青道:「去了就知道不过你要记得这事至关重大恐怕关系这位秦大叔的生死。」

    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小青不再多言径朝阿秀背后轻推道:「去吧别再问了。」

    行入院里秦仲海早在等候牵住阿秀的手道:「她跟你说了什么?」阿秀回头望向小青哼道:「她说你是畜生要我小心。」秦仲海笑道:「胡说八道。」正要离去却听院里传来了喊声:「等等。」回头一望却是小青来了她走出门来轻声道:「秦将军我祝福你们。」

    秦仲海沉默半晌道:「谢谢你了。」夹起了阿秀纵上墙头小青静静看着他俩忽然奔上前来喊道:「秦将军!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秦仲海淡淡地道:「不会了这回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小青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眼眶径自红了。

    这小青无依无靠只是个卖身妓女处境可怜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阿秀心下不忍正想将自己的元宝送她却听砰地一声秦仲海跳下墙来从怀里取出一物道:「收下。」

    小青接过一看手里却是只竹筒低声道:「这…这是……」秦仲海道:「日后只消你遇上了麻烦便到空旷处将竹筒拉开自有高人出手相助。」小青掩嘴惊呼:「这…这是怒匪的……」

    秦仲海道:「别多问总之收着吧盼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它。」阿秀见好玩的来了便也跳下墙来兴奋大吵:「大叔我也要一只!我也要一只!」抱住了铁脚嚎啕大哭。

    秦仲海奈不住吵只得再拿一只阿秀兴冲冲接过看这竹筒长不过半尺其后有根红线不知作何之用正要使劲拉动却听铁脚大叔怒道:「不许拉!这号炮非同小可一旦施放上天立刻会惊动整个朝廷!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易拉开!」

    阿秀心下一醒已知这是烟花霎时满口答应心里却暗暗亢奋:「真好玩一会儿来乱扔吧。」想他本有一只「五里笛」却让张胖子、霍天龙等人抢了走没想又得了一件怒苍宝物忙揣入怀里预备到空旷处乱放。

    众人说过了话一大一小已要动身了小青自知诀别在即便又跟到了墙边强忍泪水怎么也不肯走。秦仲海叹道:「别这样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日后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的。」小青大喜道:「真的吗?」扑了过来抱住铁脚大叔呜呜地哭了。

    眼见小青泪如雨下秦仲海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向阿秀道:「看她爱上我了。」阿秀叹道:「饥不择食啊。」小青听见了暴怒道:「你们说什么?」秦仲海惊道:「没…没事……」夹住了阿秀忙朝墙下一跳一溜烟跑了。

    出了院子回到了窄巷那青葱马却还拴在路旁并未让人盗走。二人正要上马忽听阿秀嘻嘻笑道:「大叔其实你心地很好的。」秦仲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心地好?可惜就是脾气不好啊!」哈哈笑声中先将阿秀捧上鞍去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北门而去。

    两人来到了街上正等着听阿秀胡说八道哪知这小孩却一反常态始终没个声音低头一看只见他只歪着小脑袋怔怔望向自己的眉心似在察看什么。秦仲海讶道:「怎么啦?为何这般看我?」阿秀脸上一红急忙别开头去哼道:「谁看你了?」

    秦仲海伸出手来拼命朝他腋下挠搔道:「快说!你在看什么?」阿秀哈哈苦笑:「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我……我在看你有没那个记号。」秦仲海讶道:「什么记号?」

    阿秀翻开额傲然道:「看佛眼。」霎时急急伸手拨开铁脚大叔的额却见了一个血红狰狞的「罪」字。阿秀咦了一声正想问话忽听前方传来喝骂声:「别推!别挤!把文碟拿出来!全列好队了!」

    阿秀吃了一惊放眼看去只见道上车马拥挤原来已到了钟鼓大街。城下更有大批官军来回奔驰百姓们则是怨声载道:「军爷!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城?」、「是啊!对啊!何时放咱们走!」吵骂声中不时传来小儿哭喊:「爹!娘!二毛打我!」

    阿秀慌道:「大叔前头都是官兵咱们……咱们出得了城吗?」秦仲海道:「别急我先瞧瞧。」策马向前来到了街口凝目去看只见北门下旌旗飘扬正是「北威」、「北宁」皱眉道:「好家伙正统军的两镇都在这儿。」阿秀骇然道:「他们……他们认得你吗?」

    秦仲海道:「这我也不清楚一会儿试试便知。」阿秀小脸苍白干笑道:「大叔我……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你自己出城吧……」正想溜下马去却让秦仲海拉住了:「别跑你一跑反而让人起疑。」阿秀颤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秦仲海微笑道:「就这么办。」驾地一声策马越过了人潮直朝城门飞冲而去。

    阿秀大惊失色看眼前便是正统军的大巢穴自己非但身怀赃款还陪在「怒王」身旁二人若真闯了过去岂不便是自投罗网?

    「北威」二字越显眼了看看已离城门不到百尺阿秀吓得没魂了索性把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装成无辜幼童模样反正自己已遭歹徒掳走若有什么罪名尽管望「秦匪」身上一推至于赃款从何而来、是否殴打过当铺老板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马蹄隆隆奔驰阿秀紧闭双眼心里也是怦怦直跳猛听一声大喝门下传来怒吼声:「来者何人!」阿秀呼吸停了、心也不跳了正等着双方大打出手血沫肉块横飞可不知为何耳中却迟迟不闻声响。阿秀却也不敢睁眼来看只缩在马上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边始终没打起来又过半晌阿秀实在按耐不住便偷偷睁了右眼惊见眼前一片旷野草原居然早已离开了北门?

    阿秀呆住了仰头骇然:「大叔……你……你是怎么脱身的?」秦仲海淡然道:「忘了么?老子造反以前是干什么的?」阿秀呆呆地道:「你……你是宫中侍卫?」秦仲海微笑道:「别说什么侍卫我就是个武人便和他们一样全都是为国家打仗的。」

    阿秀啊了一声:「所以……所以他们便放你出城了是吗?」秦仲海微笑道:「对。他们一见到我心里就觉得亲切彷佛遇到自家兄弟一般不会为难我的。」阿秀喃喃听着忽道:「大叔那……那你又为何要造反啊?」

    这一问真问到了心窝子里秦仲海仰望天际忽然笑了笑道:「忘了。」

    朔风呼啸吹得两人乱飞扬阿秀默默看着他却也没再多话了。

    蹄声渐缓秦仲海放开了缰绳任马儿信步而去正无言间猛听道上喧哗声大作:「阿花!跟上!」、「孩子的爹!你有点气力行不行?」、「爹!娘!二毛又打我啦!」

    阿秀转头来看却又见了牛车骡车四下尽是携儿带女的百姓全是城里出来的不由愣道:「大叔这些人要去哪儿啊?」秦仲海道:「他们要去红螺寺。」阿秀讶道:「怎么大家都去红螺寺啊?」秦仲海道:「那儿是天子脚下躲到那儿可以安心些。」

    大战将即聪明的百姓早已出城避难阿秀看着百姓忽又想到姨婆还在城里心里起了挂记低声便道:「大叔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秦仲海微笑道:「说吧。但教力之所及我定会为你办到。」阿秀喜道:「你……你是说真的?」

    秦仲海微笑道:「开口吧别要我摘天上的星星便行。」阿秀大声道:「大叔你可不可以叫饿鬼回家?」秦仲海愣住了:「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不要你们打仗……」

    秦仲海嘿嘿笑道:「怎么有谁教你这么说?」阿秀低声道:「没人教我这是我自己说的。」他伸出小手握住了铁脚大叔的大手怯怯地道:「大叔如果你们不打仗了那……那你就可以和我爹爹、和伍伯伯做好朋友了。大叔你……你可以答应我么?」

    秦仲海道:「好我答应你。」阿秀又惊又喜:「真的吗?」秦仲海颔道:「真的。」

    阿秀高兴极了正手舞足蹈间却见铁脚大叔遥望远方怔怔无言不由担忧道:「大叔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高兴么?」秦仲海仰起头来轻声道:「没事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爹爹。」阿秀茫然道:「你……你爹爹?」

    秦仲海微微一笑:「孩子我过去也和你一样不知自己因何而来、不知欲往何去人海漂流譬如一小舟……有时夜半念及自己的身世真是悲从中来但觉生身父亲遗弃了我。可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阿秀低声道:「什么意思啊?」

    秦仲海伸出手来轻抚阿秀眉心的伤印微笑道:「孩子人生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亲生爹爹也许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你来到人世间的理由你早晚总得见他一面对不对?」阿秀啊了一声:「大叔你……你也没见过自己的爹爹是么?」

    秦仲海道:「其实我见过他的可惜咱们没有相认。」阿秀愕然道:「为……为什么?」

    铁脚大叔微微一笑挤出了额上深深的几道皱纹道:「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便懂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阿秀难得呆铁脚大叔也是默默无言二人各怀心事便又一路向北而去。

    不多时但见前方山岭层峦山腰旌旗招展赫然便是「金吾」、「羽林」、「虎贲」、「府军」四戴维。不消说此地已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眼看青葱马毫不停留便朝山道行上。阿秀惊道:「大叔你……你又要直闯过去吗?」

    秦仲海笑道:「不然呢?还能掉头跑吗?」提缰驾绳反而更加催促了马儿隆隆马蹄声中已见了大批官兵打着「府军」的旗号正是皇帝的禁卫军在此驻扎。

    先前是「正统军」现下又是「禁军」阿秀暗暗害怕却又不免有些好奇只想看看铁脚大叔怎么应付过关正张望间猛听一人暴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众兵卒涌上前来连刀都抽出来了阿秀本还等着看戏此刻便又起抖来颤声道:「我……我是……」正要多嘴秦仲海却已翻身下马取出了令牌送将过去。众兵卒接到手里不过瞄了一眼便放开了道路笑道:「原来是虎林军弟兄!那可是自己人哪!」

    秦仲海道:「劳驾几位兄弟我来得晚了不知虎林军驻地怎么走?」众兵卒道:「老哥哥入寺之后便向左拐……自会见到一座亭子……」正说话间却听一人道:「怎么谁来啦?」众兵卒回头一看纷纷喊道:「李都统!」阿秀凝目一看面前来了好一员大将肤色黝黑鼻孔朝天形貌丑恶偏又生得长大异常不知不觉间抖得更厉害了。

    那都统道:「这小子是谁?」众兵卒道:「是虎林军的弟兄。」那都统哦了一声接过了令牌见是虎林军的符印无误便点了点头正要举手放行猛见马背上趴了一名孩子在那儿飕飕抖不由愣道:「随扈巡狩怎还带着一个孩子?你上头是怎么管你的?」

    阿秀心下大惊脑袋趴得更低了秦仲海却叹了口气:「都统大人卑职家中欠和我家那口子突然回娘家了实在没人照料这孩子只能接上山来。盼您给个方便吧。」众兵卒笑了起来:「大嫂跑回娘家啦?敢情老哥哥又招妓啦?」

    秦仲海叹道:「嫖妓宿娼误国害家。大家心里有数就别出我的丑了。」那都统仰天长叹:「这话说得是金吾虎林本是一家大家都有嫖妓的时候就别相互取笑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快回去复命吧别误了公事就好。」

    秦仲海端正抱拳啪地一声劲响凛然道:「卑职在此谢过了。」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山门而去。

    好容易过关了阿秀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后头传来喊声:「等等!别走!别走!」阿秀吓得寒毛直竖便又缩了回去只见山门口飞也似的追来一员大将正是方才那位「李都统」。

    大批兵卒赶了回来阿秀附耳颤声:「大叔!快逃啊!」秦仲海沈吟半晌反而拉住了马只见那都统一路奔到马边喘道:「你……你忘了东西啦!」说着取出了令牌送将回来。

    阿秀咦了一声才知是令牌忘了秦仲海翻身下马歉然道:「瞧我这记性有劳都统了。」那都统笑道:「吃饭家伙下回可得收好啊……」正要将令牌送回忽觉手中铁牌有些锈蚀不由咦了一声终于低头来看了喃喃便道:「景泰三十二年己巳……你……你资格挺老啊……」

    秦仲海道:「在下是年长些。」那都统笑道:「原来是景泰老卒那可稀奇了老哥哥姓啥名谁?怎么称呼?」秦仲海指着令牌道:「瞧上头有卑职的姓。」

    那都统低头一看见到了一个「秦」字不由失笑道:「好小子什么不好姓居然姓这个反字?」把令牌抛了回来笑道:「快走吧万一被人当成了怒匪那可糟啦。」

    阿秀心中一寒秦仲海却是哈哈笑了:「都统这话就不是了这天下姓秦的何止万千真要见一个、抓一个那弟兄们不累死了?」两人相顾大笑那都统笑道:「跟你说句玩笑话还和我当真?看你额上也不见个罪字脚上也没见铁脚……」说着低头朝下望了望忽然咦地一声又朝秦仲海看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间一齐哈哈笑了。

    秦仲海笑道:「都统不会怀疑我吧?」那都统笑得泪眼渗出:「这……这哪儿来的事……胡说八道……」脚下向后退开来到了山边一处斜坡突然向后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

    「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咚咚隆咚、咚咚隆咚那都统口中狂喊偏又滚得好快喊声远去渐不可闻众兵卒闻声急来:「谁在嚷嚷?」阿秀干笑道:「是……是我……」

    众兵卒茫然半晌又道:「都统人呢?上哪儿去了?」秦仲海咳嗽一声指了指山坡道:「好像自己跳下去了。」众人大惊失色:「什么?跳下去了?」

    「来人啊!快取绳索来!快啊!」一时间全军急取绳索已要下山搜救。眼看阿秀目瞪口呆秦仲海淡淡地道:「走吧。」

    喝酒享乐要趁早撞见魔王不得了。阿秀欲哭无泪便与大魔头一同走了怕是越陷越深了。

    行入山门远远已能见到佛寺飞檐算来已在红螺寺的地界了。约莫行过了百尺前方却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秦仲海忽又缓下马来沈吟不语。阿秀忧声道:「又……又怎么了?」

    话还在口秦仲海猛拉缰绳翻身落马阿秀也是哎呀一声便被他拉下马去了。二人趴在草丛里阿秀疼唉唉地苦骂道:「你干啥啊?」

    秦仲海附耳道:「噤声这儿有高手。」阿秀茫然道:「高……高手?」话声未毕山门处烟尘弥漫竟已奔进了百余骑众骑兵高举一面王纛却是「德王蓟」。

    轰隆隆、轰隆隆……看这批军马打着「勤王」的旗号虽只百人在此却是声势浩壮一路从面前疾驰而过便从石阶旁的右侧山路进去了。

    阿秀不敢起身只趴在草丛里低声问道:「大叔你说的高手便是这些人吗?」秦仲海道:「当然不是。」把手向上一指附耳道:「抬头看看那株松树。」

    山道旁便是陡坡悬崖只见一颗松树横生而出俯踞万仞高空地势可说绝险。阿秀眨了眨眼道:「你……你要我看什么?」秦仲海附耳道:「别用眼睛看用心看。」阿秀不知所以正要再问忽然间咦了一声只见松叶里露出一只裤脚真有人躺在树上颤声道:「好厉害!这……这人不怕高吗?」秦仲海附耳道:「仔细瞧瞧这人是谁?」

    阿秀满心好奇便大着胆子慢慢向前爬了几尺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脚伸到了悬崖外身上还盖了件厚衣好似在睡觉一般。当下大着胆子慢慢起身猛一见到那人的脸面不禁吃了一惊暗道:「是他!」

    来人长方脸蛋长覆住了眉心伤印岂不便是今早城头见到的「三眼大叔」却又是谁?

第五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如寄命运两济有时早上还卖着面下午便改行驾车了只是近来运气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椿生意载上两名漂亮女客却又遇上官兵打架车儿竟让人驾走再不过来守株待兔等着“杨夫人”现身还车却该如何呢?

    别人睡觉梦的是大鱼大肉这卢云却是恶梦连连正梦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饿鬼围京之时忽听远处传来喊声:“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一听喊叫卢云吓醒了过来饶他武功有成身子还是一晃重心顿失便朝深谷堕去。

    “嚇”地一声卢云出掌中粘劲稳住身子正要攀回树上方才那喊声却消失了。

    迷迷糊糊间卢云也不知自己是噩梦了还是耳鸣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着了......”仰望天际却见天色朦胧昏暗细雪纷飞瞧不太出时辰便从树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脸振作了精神。

    卢云累了昨晚他奔波劳累辙夜未宿一早又见到千万饿鬼围城其后更在城门口遭遇官军盘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紧时光小憩片刻却是该什么时候阖眼?正哈欠间突听到树下隆隆巨响随即传来吼叫之声:“让开!前头让开!”

    卢云吃了一惊转头去望但见树下飞沙走石大批军马飞驰而来正中一面旌旗上书:“勤王”左右各一面长幡左是“骠骑营”、右是“德王蓟”。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挥城门大战的德王爷。

    “勤王军骠骑营”开抵红螺山看铁蹄杂踏而过至少百骑在此诸人顾不得佛门清静一路驰上山道已然闯入山门。如此十万火急必是为面见当今天子而来。

    清晨黎明西郊爆了大战卢云亲眼目击无以计数的灾民踊向京师遂在咐城门外与朝廷兵马推挤这一仗掉了勤王军大元帅号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幸得伍定远坐镇城门方才制得住了场面。

    眼见百骑火急上山卢云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又想到当今第一大反贼“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灾民、城内都是百姓这边是“镇国铁卫”那边是“怒苍山”另还有个添乱的“义勇人”世道如此却该怎么办?卢云仰起头来凝视上天心道:“老天爷啊老天爷为何您总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验咱们什么吗?”

    天绝死前遗言:“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自离水瀑以来所见所闻这个正统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看红螺寺今日冠盖云集不又是为来年祈雨而来?然则此刻都已过元宵却还冷得吓死人到了立春没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却该怎么播种插秧?

    想到了义勇人卢云不由又叹了口气看三日之内自己便得去见那“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这个“荆轲”下不下这个苦海都得拿个主意出来。

    杀了杨肃观上天就能下雨么?那位“琦小姐”自称为天下卜了三卦难不能最后一卦便是杀一人以慰上天、血溅项颈以谢鬼神?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烦意乱间再也无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无人当即纵身下树踏入了“红螺寺”。

    看这红螺寺虽大山门却只有一个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见到顾倩兮谁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树上睡着了说不定顾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别无办法查证也只能混进寺里看看碰碰运气。

    说也奇怪这本该警卫森严的山道上这会却是空荡荡一班守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儿。卢云反正身无长物一无文碟、二无关防眼看无人盘问自也乐得清闲。正哈欠间忽听路边传来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了一匹青葱马孤零零站在道边。

    卢云心下一奇走近几步只见这青葱马毛色玉净四蹄若雪当是匹好马。想必是哪个大官的坐骑可不知为何此刻却是拴也没拴便扔在了路边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卢云略感纳闷走到马旁察看只见马鞍旁斜斜挂着一只饱鼓鼓的大麻袋上书“万银大银庄”想来里头必定装有金银。

    卢云猛吃一惊看大笔财物在前怎会有人弃之不顾?莫非有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热肠忙四处去喊:“有人在这儿吗?”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下更感担忧:“莫非有人堕马了?”

    马背疾驰最是费心劳神稍有颠簸不慎往往便摔下马去轻则断腿骨折重则一命呜呼卢云越想越是不对忙转身四看只见山道旁生满长草覆盖了白雪长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么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也无人察觉。心念于此赶忙袍袖一拂扫开了草上积雪正想拨草察看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竟是没来由的一凛。

    不知不觉间卢云向后退开了一步直觉草丛里藏了一头猛兽。

    草丛里有虎?有狮?还是趴着一头巨熊?卢云微感踌躇看这红螺寺人烟稠密应不会有野兽出没可四下深林幽暗若有熊虎窝藏怕也难说。

    想着想卢云便再次去拨长草哪知手才伸出突然异感更为炽烈好似草里藏的不是狮虎而是妖魔一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想他武功已高便真遇上大猫也不至来怕可若是怪力乱神那就不能不小心了他向后退开眼见地下有些碎石便随收捡起来藏于掌中。俗话说“大草惊蛇”草里既有怪物便得打上一打惊他一惊不愁逼它不出。心念于此卢云便是“咻”地一声扔出一颗石头但听“咚”地一响石子堕入草丛无声无息自也不见猛兽怪物窜出。卢云微一沉吟便又再扔一颗另加两成力。

    当地一响火花四溅石头反弹出来好似打中了什么硬物隐隐还有“哎哟”一声。卢云大感诧异不知草里到底藏了什么?当下呼吸吐纳运起剑芒内力屈指扣石正要全力激射而出草丛里哗哗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卢云微微一凛赶忙向后退开。可脚才退草丛立时安静下来野兽似又冬眠了。

    卢云更是惊奇了暗道:“这......这到底是......”眼见地下有根树枝便提了起来正想过去抽上几鞭却听山道上车轮大响又有人来了。卢云本在等候顾倩兮一听声响便感紧张转头张望只见山门方位驶来一辆大车两匹白马拖行好似真是顾倩兮。霎时脚步急急奔到一株大树后先把自己藏了起来。

    大车来势极快颠簸晃荡忽见驾座上一头虎汉却是江湖人物哪里是顾倩兮?

    卢云自知认错了人正要摇头离开却听车蓬里传来老妇的斥骂声:“这么大年纪车都驾不稳固?可是练功练坏脑袋个?”这老妇是山东口音恰与卢云同乡便如听娘说话也似分外亲切忍不住便驻足下来又听另一名老妇骂道:“练功坏不了脑袋喝酒却难说个通明!和二娘说!你昨夜又上酒家干啥个?”闻得“通明”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笑果见驾座上那人粗眉大眼浑身绷带满面是伤正是宋通明。

    昨夜万福楼一场大战这“小神刀”打了个头阵让黑衣人砍得头破血流孰料一晚过去却还是一脸晦气?听得娘亲数落便只搔了搔脑袋叹道:“娘......”

    “娘什么个?”话音未毕车里吼声大作:“哪一一个娘说清楚个?眼里只有大娘一个便没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个?枉费拉拔你这么大个大姐这畜生真是你亲生个?”

    宋通明辩解道:“我......”才说了个“我”字老妇们又吼起来:“我什么个?你心里就只有‘我’个!‘我’个!‘我’一个!就没旁人个?自私自利!心眼最小个!“

    卢云没去过“老神刀”府里拜访自也不知他有几个老婆总之车蓬里好似坐满了老妇骂声不绝宋通明难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妇们暴怒起来:“‘你’个!‘你’个!你什么个连娘也不叫个?每日就是你个你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袋里还没钱个!你还是人个?”

    这群老妇好似也练过什么阵法明明四五人说话叫骂却如一人声分进合击一时间好似三娘教子数落不尽。宋通明无法争辩便从驾座旁提起水壶正要咕嘟嘟来喝众娘亲又吼道:“渴什个么?咱们说了这多话个都没哈水个你渴啥个?你爹都八十岁的人个你还是这么孤家寡人个都不替他想个......该死......养你这么禽兽个......”

    车蓬里伸出手来十只收轮番拉扯不忘偷袭耳光宋通明忍无可忍猛地大吼一声:“****个!滚”拿出暴汉面貌操干两声弃车而逃。”

    “神刀劲!”身影闪动五名老妇飞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髻自在那儿奋力拉扯。宋通明气力也大顿时怒吼回击喊道:“神刀劲!”震开老妇向前一滚匆匆奔逃。众老妇驾车直追呐喊道:“且慢个!”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时娇憨可爱出嫁后喜怒难测到了老来却成了这千遍一律的模样。卢云听到她们叨念一阵后心里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觉间对顾倩兮的思念居然减了几分。

    正哑然失笑间忽又想起那匹青葱马便又回头过去察看。

    路旁空空荡荡的那马儿竟然不见了?卢云愣住了赶忙回到草丛里察看反覆看了几遍却又不见人影也不知是马儿的主人回来了?还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多了卢云茫然呆立摇了摇头便又朝寺里进。

    雪势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卢云向前走约莫过了百来尺见到长长一道阶梯宽敞正大想来直通殿前广场正要信步而上却又见阶梯两旁各有一条山路看地下还有车轮痕迹想来宋通明母子便是从这儿进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个走偏往往就是几十年岁月虚掷。卢云望着眼前歧路不免有些迟疑想着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罢了人生都到了这田地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袍袖一拂便沿阶行了上去不多时便已来到殿前广场。

    其实这红螺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卢云昨晚还曾来此地卖面只是昨儿恰逢十五元宵寺中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奈何一日夜过去元宵落影、饿鬼围城离京道路全给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几名僧人低头扫地余无外人。

    卢云毕竟没有官职在深不便太过招摇便先藏到一株树下左右张望心道:“怪了这宾客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一个人影?”瞧瞧四下无人便又闪身出来自在寺里乱走。

    此行卢云本就无所谓而来只想找到顾倩兮的踪迹至于找到人后要干什么、是否要当面相认还是要永远这般偷偷跟着她其实他压根儿没想过。

    自返京以来卢云始终不愿露脸明明顾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现身。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轻时他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寄人篱下成了伍定远的马弓手明知顾倩兮便在尚书府却压抑了心里的相思硬是不去见她有时情思难耐便躲她家对门喝酒就盼上天垂怜能让自己远远瞧到她的身影于愿足矣。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处境却依然不变卢云仰头轻叹但见漫天雪花飞舞仿佛便是自己的人生永远都是这般悽悽苦苦进退两难。

    雪下得益大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正寻觅方位间忽见雪雾里有盏灯瞧来晕暗暗的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开对方却也观察了自己喊道:“尊驾!且慢!”

    风狂雪大卢云眯起了眼只见五盏灯笼包围而来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举伞右手提一只孔明灯大声道:“尊驾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卢云原本满心提防听他问得客气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给风雪逼得睁不开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储八王的宾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驾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快吩咐一声吧!”

    卢云明白自己来错了地方却也不好“徽唐徐丰鲁”的乱说只得道:“鄙人......鄙人姓卢山东人士。”那校尉喊道:“山东人士!那就是鲁王的客人了!跟我来!”举伞遮住了卢云一收提灯引路骂道:“这贼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来比撒尿还多!他***!”

    这场风雪来势好急阵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灯笼忽明忽灭那人险些给刮倒了几次都靠卢云搀扶便又笑道:“爷台武功高强啊!鲁王请你做帮手旗开得胜啊!”

    卢云不知他在胡说些什么只得诺懦称是又听那校尉喊道:“就是这儿了!你入殿后直走广场上左手边第二个棚子便是。”

    前面是一座朱红大门宽正巨广两旁开了侧门。只是风雪太大一时也顾不得细看只能急奔入殿中卢云解下大氈舒了一口气先将身上白雪抖落了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伟巨大却是释门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静谥与殿外的狂风暴雪大异其趣卢云抬头瞻仰只见诸神携弓带剑俯身下望或狰狞、或庄严、火肃杀让人不自觉害怕。

    这天王殿又称“山门殿”依佛门规矩供奉了“持国天”、“广目天”、“多闻天”、“增长天”等四天王。卢云行到“东方持国天”之前忽想:“这天王白面魁梧倒与6爷有三分神似。”

    正瞧望间忽见殿旁还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样是身高十尺手中却挺了一柄郾月刀。卢云微微一愣又想:“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还俊些。”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却听那神像“哼”了一声朝自己斜觑了一眼随即行出殿外。

    卢云骇然张嘴饶他向来不信鬼神当此一刻也不禁戟指抖正震撼间背后又是脚步低响卢云回头急看却是一名小沙弥手托一只玉盘没好气地道:“施主领经吧。”

    卢云心有余悸忙指向殿外颤声道:“小师傅......方才那...那神像会动!”那小沙弥笑道:“施主少见多怪啦方才那位是当今金吾卫统领游天定游大人专替皇上看门的。”

    卢云呆了半晌:“看......看门的?”小沙弥不耐烦了把手中的玉盘托了起来大声道:“施主!快领经!我还有事要忙哪!”卢云低头一看只见那玉盘盛了一本经书一串念珠顿时面露茫然:“这......这是什么?”

    小沙弥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来客皆须拜领佛具、同与法会。你到底领不是不领?”

    卢云啊了一声忙谦恭接过道:“谢上赐。”小沙弥俨然道:“施主念经须心诚若是敷衍了事我佛会知道的。”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为政之忌最忌不问苍生问鬼神只是看小沙弥一脸正经卢云怎能不入境随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言道:“小师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会好好念的。”小沙弥咦了一声脸上一红骂道:“你干啥摸我脑袋!”正要上前理论卢云跑得却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门眼前赫是一片大广场便在主殿与天王殿之间开阔异常两旁搭满棚架左四右四合计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飘扬左侧是“徽”、“鲁”、“川”、“寿春”等四王右侧是“唐”、“丰”、“徐”、“康”等四王。卢云心道:“是了......这就是立储大会的场子吧。”

    自入京以来“立储”二字壅塞于道卢云不知听人提了多少回算来这八王当中他已与杨府见了淑宁的丈夫“徐王”又于昨夜万福楼遭遇了争风吃醋的“鲁王”加上今早城门大战见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见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却是些什么人?

    卢云转望广场前方却见了一株大松树生满藤蔓正是红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树下一高台分作三阶最下一阶置了五张宽椅铺上珍贵虎皮其上则是三张凳子转看最上一层却见到了一座置榻。

    这置榻公分两席一席稍低靠背绣凤一席稍高绣以九龙黄巾前置一盏香炉做山河之形不消说此处必是正统皇帝的至尊御座。

    卢云离开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见到天子宾榻朝廷里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刘敬死了连皇帝也换人做了想到顾嗣源之死不由轻轻一叹正唏嘘间忽听背后一人道:“郑大人这金台便是皇上的宝座吧?”另一人道笑道:“这不是废话么?这般庄重地方不是给皇上坐天下还有谁坐得?”那人笑道:“这倒也是那台下的三张凳子呢?又是给谁坐的?”

    先前那“郑大人”笑了起来:“好你个‘伏牛圣手’西门嵩这找听里的事情你不该比我清楚?还犯得着问我?”卢云回眸来看只见廊庑间立着两人一身穿官袍却是个文员另一人手摇折扇虽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儿搧啊搧的想来便是什么“西门嵩”了。

    这“西门嵩”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正思忖间那两人却已见到了卢云便一齐咳嗽了各自走开几步听那“西门嵩”道:“郑大人快说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诸侯席次?”

    那郑大人低声道:“中间那张呢是给琼国丈的左那张呢是何大人的。至于右那张呢......嘿嘿......正统军大都督、‘威武侯’伍定远的赐座。”卢云内力深厚对方虽然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自知内阁辅、外戚勋臣、封疆大使全都到齐了。那西门嵩低声又道:“这倒是玄了那杨大人呢?他坐哪儿?”

    那郑大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纸察看半晌沉吟道:“他坐到了下排到了寿春王的棚子后。”卢云望向广场只见那寿春王的棚架位在东排到了最末与行驾金台相隔最远正差异间西门嵩便也问了:“怪了这杨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配边疆啦?”

    那郑大人低声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议论间却听一个冷峻的嗓音道:“这事有何可议之处?杨大人虽贵为五辅可年岁还轻他不坐下谁坐下?”

    二人回过来纷纷拱手道:“闻大人!”卢云凝目去看只见廊庑里行来了一群人为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头顶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绣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门嵩忙道:“不知闻大人到来是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闻大人”冷哼一声不与理睬西门嵩陪笑道:“闻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爷这般大面子居然能请出您老啊?”

    听此一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想来这话犯了什么忌讳。那郑大人忙道:“西门兄啊咱们闻大人此番奉了圣旨特来为世子们评判胜负哪能和王爷私交?”西门嵩大惊道:“哎呀看看我乡野村夫一开口就惹祸......”

    卢云听着心中便想:“是了这些人都是玉皇观的人专替帝王封禅的。”

    泰山有座玉皇观门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挂了诗词却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此观年代悠远也曾威震武林风光一时据说专替朝廷办着封禅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这些繁文缛节声势不便如以往没想到了正统朝却又再次受到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胜负有了胜负便要个公正判官。看那“闻大人”一脸正气西门嵩自也不敢多话了陪笑几声眼看金台下还有几张虎皮大位又道:“郑大人底下那五张虎椅呢?”却是给谁坐的?“那郑大人忙道:“我看看啊......这椅子是......”

    正要查看纸折闻大人却道:“这位晚生听了这些是蕃国的席位有朝鲜国、安南国、三齐佛国、蒙古国......还有一位是帖...帖......”西门嵩忙道:“可是帖木儿汗国的喀拉嗤亲王?”闻大人哦了一声:“你挺渊博的啊?”西门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门弄斧而已。”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银川公主今日也会现身了。”正想间又听那闻大人道:“郑大人你去通知相关人等即刻到大雄宝殿议事。一会儿文试之后便换咱们登场了。”那郑大人连连称是便向西门嵩使了个眼色随行离去。

    卢云守在廊下只见广场里冠盖云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蕃国、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内外重臣一会儿都要一一现身登场说不定连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议定说来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间忽听广场里传来口令声兵卒簇拥之中一员大将走上了金台将香炉点燃了看那人魁伟英挺面如冠玉身长至少就尺以上正是方才见过的“游天定”。卢云心下暗暗叹息:“亏得朝廷找得出这等人才若非这般俊挺谁担当得起天朝国威?”

    一个朝代的兴衰起落单从大门便知其一二。昔年6孤瞻号称“万中选一”温文尔雅身材偏又高壮魁伟便被选为怒苍门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个巩正仪执掌金吾如今改朝换代了这宫门又交给“游天定”看管单以这份体面而论还在6孤瞻、巩正仪之上绝不在他俩之下便算卢云自己与之相比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都说正统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苍之乱、又有干旱之灾可也少了奸臣为祸否则那江充若还在台上岂会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诚?又哪里容得这般英雄人物报效朝廷?

    正喟然间又听背后传来惊呼:“乖乖隆的东台上那家伙是谁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卢云回头去看却又是那个西门嵩身旁却不再是那位“郑大人”而是几名宾客众人朝金台张望见得那个“游天定”的仪表莫不啧啧称奇倒是那西门嵩不再打听消息这会儿反成了个包打听听他低声笑道:“什么托塔天王?这小子道号‘游歪嘴’、又称‘满地游’等会儿一瞧你们便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啦!”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还想多听几句猛见到游天定站起身来厉声道:“抓住那家伙!”号令一下广场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门嵩等人祸从口出大吃一惊急忙躲了开来可怜的卢云却是呆立在场眼看大批兵卒飞奔而至还不知该打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卢云身边倒了一人已让兵卒们扑倒了那游天定赶上前来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卢云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来看却见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鹇補子却是一名文员只不住挣扎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本官要见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说几次?内阁已经吩咐下来不许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员大声道:“凭什么不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还容得你们这几个奸臣欺上瞒下?滚开!半官今日非见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么叫你们这几个奸臣?你给说明白!朝廷里谁是奸臣?姓杨姓伍、姓赵姓孙你赶紧说个名字出来!本官立时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员火光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时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开正激间忽听一名兵卒急急来报:“将军徐王爷来了。”

    “快快快!快把这家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来个双手抱胸其余众人也各就各位听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爷......驾到!”

    当当锣声响起殿门口行出一名随扈朗声道:“金吾卫统领何在?”砰地一响山门下站出一员四品神将巍峨崇高俊美气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亲王大驾。”

    话声一出四下尽是铁甲叮当重兵卒恭敬相迎齐声道:“参见王爷王妃!”殿门响起笙竹管乐奏起了“北正宫”卢云凝目去看只见殿门口走出一名大胖男子正是“徐王”朱郃身边尾随一名妇人却是午间见过的“淑宁”。

    徐王伉俪现身广场里突然奔出几十人大喊道:“王爷!可想煞小人啦!”、“王爷祝您马到成功啊!”满场喧哗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爷心情甚佳举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诸位拜晚年啦。”

    徐王脚步轻快仰天豪笑气势非常那淑宁却仍阴沉着一张脸卢云凝目打量只见她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摇其头:“阿秀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轻重了。”

    头还没摇完又是一名随扈走了上来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载儆”看这孩子额扎绷带隐现血迹不消说又是阿秀的杰作了。

    俗话说:“大姑大似婆、小姑赛阎罗”这杨肃观也有大批表姐妹个个凶恶无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当时杨府家宴一看淑宁母子羞辱顾倩兮便已狂性大不单揍了淑宁还提起凳子朝载儆脑门去砸天幸卢云躲在屋外一见情状不对立时射出铜钱将板凳击裂了否则若真砸实了这载儆年幼体弱岂不一命呜呼?

    看这载儆昏睡不醒想来伤势不轻宁淑脚边却还跟着个小的当是次子载信母子俩一路走入广场那载信猛一见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母妃这人是谁啊?个头好大。”

    一旁随扈忙道:“这人便是游统领正统朝第一美男子。”听得“美男子”三字淑宁微感好奇转头来望陡见了游天定不觉一声惊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后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偻弯腰说不出的丑恶古怪偏还口涎横流直朝自己傻笑仿佛龟公拦路一般。淑宁惊怕厌恶没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卢云也为之一愣:“这......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宁吓出一身冷汗一时脚下急急逃入自家棚架眼看脸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铜镜正要补妆忽见镜中明明白白站了个英俊男子身材长大比丈夫高了一个半头威严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却又是谁?

    淑宁错愕不已回头张望徐王则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谁了霎时奋力转头却又见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陪笑。徐王心下一宽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欢笑兴奋不已。徐王暗赞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来日必可重用捋须便笑:“万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卢云看得目瞪口呆却也猜到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金吾卫是朝廷的老字号了相传大汉光武帝少年时见了金吾仪仗心生向往便曾说了这两句话出来足见这支兵马地位如何。无奈人世间沧海桑田自从前都统巩正仪被丽妃紧紧抱住之后金吾卫上下吓得魂飞天外每逢宫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墙的撞墙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汉不免被株连九族。

    正因禁宫危机四伏“金吾卫”慢慢没了身价天下好汉莫不视为畏途于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号:“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荣登“金吾卫”的统领宝座执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歪每逢宫中嫔妃路过他便在那儿扭嘴淫笑人见人厌只是宫中美女虽然聪慧却没人知道这是假的其实“游歪嘴”嘴一点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单凤眼、云剑眉、立在奉天门正前又白面又玉净仿佛托塔天王下凡异国王公见了都打声夸否则正统皇帝怎会派他看守宫门为国家之体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让男人看女人没一个见过。每逢宫中美女靠近游统领立时把嘴一歪两眼一斜脚下更是东滚西爬比窝囊废还败上几分美女们骇然走避之余便又加赠他一个外号称做“满地游”。

    满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罢其实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个大肚子满月脸叠下巴颇似大肚饿鬼与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个提夜壶的。可怜游天定再不东倒西歪、满地乱游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个天残徐王哈哈大笑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广场里传来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回头看去却见大雄宝殿处走下了一群和尚为僧人手持念珠正低头念佛那徐王啊了一声大喜道:“法印大师亲来相迎?如何克当啊!”

    卢云心道:“看来是红螺寺的主持来了。”凝目来看只见这“法印大师”约莫五十出头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双颊略显瘦削竟也是个极英俊的人物。

    卢云微微一奇看这正统朝不知怎地专用这些标志人物比起当年的景泰朝体面上了不止百倍。正瞧望间这法印和尚却已行到棚架旁猛见卢云站在前廊中好似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合十转朝徐王走去。卢云心下又是一奇暗道:“这人认得我么?”

    卢云向来过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见过的苏颖、还俗蓄的灵智和尚都能让他觉得眼熟可这看“法印和尚”确是面生却为何又避开了自己?正思忖间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几句那“法印”却也绕开了徐王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圣僧玉趾!”

    听得“圣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宁却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还站着?你儿子的师父来了。”徐王啊了一声这才转向了殿门卢云心里纳闷不知又是何方高人来了?正想间却听法印说谒道:“三界之上无名法六道之间无常法。灵定佛国本愿山。”

    灵定二字一出卢云也是心下一醒但听“当”地一声金锣敲响天王殿里走出了两排武僧列队两行四下梵唱大起:“归命尽十方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救世大悲者。及彼身体相法性真如海......”

    佛音梵唱正是“大乘起信论”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山门殿里行出一名高僧宝光袈裟、白鬓飘飘正是当今少林方丈、灵定大师来了。

    少林方丈驾红螺但见徐王陪同身侧提伞遮雪金吾卫统领亦步亦趋、当前引路红螺寺僧更是恭敬礼拜仿佛办起了莲池**会。卢云心道:“看这灵定大师好大的排场只怕当年的天绝神僧也有所不及了。”

    正统朝号称“大佛国”那杨肃观又是当朝重臣灵定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卢云一旁远观忽见灵定脸上似也扑了白粉与淑宁一样全都在遮掩瘀伤。

    卢云心下大奇看淑宁挨了阿秀的揍不免粉面带伤可灵定这般武功却是挨了谁人的打?转念一想顿时心下恍然:“是了昨晚万福楼的那个赤足巨人便是他了。”

    昨晚万福楼一场恶战镇国铁卫全军压境志在夺回“业火魔刀”其中一位赤足巨人形如妖魔打得哲尔丹收无招架之力看来正是灵定方丈。只没想他白日当神僧夜间扮妖鬼一人分饰两角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正好笑间灵定忽然眼角一斜好似见到了自己。卢云吃了一惊正要退到廊下广场突然又窜出一人大喊道:“卑职余升!拜见王爷、方丈、主持大师!”

    众人吓了一跳转头来看却见地下跪了一人胸前五品白鹇補子正是方才那姓余的文员。灵定愣了:“这位施主是......”那文员道:“下官姓余原任陕西右参政年初奉调进京升户部陕西道五品主薄。”灵定与徐王对望一眼二人心下茫然还不知该如何接口却听淑宁道:“这位余大人莫非便是江西的愚山先生?”

    余愚山心下大喜忙道:“却让王妃见笑了卑职正是余愚山。”

    眼看妻子人面广阔、无所不知徐王便不乐意了忙挡到妇道人家面前沉声道:“原来是愚山先生本王也是久仰了。却不知先生有何大事?”

    余愚山叩道:“卑职斗胆要为西北生灵请命!”

    灵定心下一惊法印也低头猛咳转看淑宁早上了棚架里照镜子来个眼不见为净。徐王却不知好歹颔道:“余大人一心为民孤王也是好生佩服的你有什么本子只管拿来......”还待要说灵定却携住他的收道:“王爷老衲想为您引荐几位高人。这位法印大师方今净土世界第一高僧他身旁几位是法因、法宏、法慈......”

    眼看灵定岔开了话儿余愚山却不死心大声道:“方丈、王爷!请听卑臣一言!方今西北大灾干旱业生!虽说天地不仁然纵观朝廷上下府州各道宁无汗颜之处?今西北饿殍遍地、众生如堕地狱道、饿鬼道京城却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此皆因天下富益富、西北贫越贫......”

    说着说便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疏喊道:“这本奏章乃臣冒死所就奈何给事中不肯收要我送去内阁去了内阁又要我送去都察院去了都察院又要我送回给事中......王爷、大师上天纵无好生之德可你们呢?你们岂又忍心见西北百姓......”

    正演说间两脚腾空离地已被游天定等人架了走声音渐渐远去终至消失无形了。

    徐王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大师您.....您方才说什么?”灵定忙道:“我说这位便是法印主持他身旁是法因、法宏、法慈几位大师......皆是得道高僧、普渡众生......”

    徐王醒了过来忙道:“久仰、久仰本王这儿有些香火钱不成敬意......”说着掏出元宝正想做为香火钱法印却转过了深自向淑宁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女居士了月前千人抄经祈福劳您出了大力功德无量。”徐王微感惊讶忙问妻子:“你......你认得他们?”

    淑宁不去理睬丈夫径自合十道:“抄经祈福一为皇上延寿、二为国家祈雨都是天下头一等大事妾身虽为女子亦不敢落人之后几位大师何须言谢?”众僧一齐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妃慈悲为怀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看徐王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拿了一只破元宝便想赚买人心未免把红螺寺瞧得小了这会儿便给冷落一旁反倒是王妃娘娘上下都已打点过了人缘自是好上了天。卢云冷眼旁观心中便想:“看看这徐王才大志疏儿子要想入主东宫定得瞧母亲的作为了。”

    这淑宁是杨肃观的表妹便等于有了“镇国铁卫”做靠山依仗表哥的势力官场上自是拉帮结党、无往不利如今灵定收了她的儿子当徒弟瞧得必也是杨肃观的面子与徐王无涉。

    风雪甚大众人说了几句话都觉得冷了那载儆却始终昏睡不醒法弘皱眉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听此言淑宁立时泪洒当场哽咽道:“他......他跌伤了......”

    众僧纷纷急问:“好端端的怎会跌伤了?”淑宁啜泣颤抖料有什么难言之隐法慈忙道:“这可不巧了万岁爷今晚召见八世子怕是要文比武较现今世子跌伤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徐王忿忿不平大声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比什么武?较什么量?几位大师!我儿子若有什么万一你们定得主持公道!要杨肃观给我儿子赔命!”

    听得此事与杨肃观有关众人莫不面面相觑颇感错愕。徐王愤慨无已正要说出经过却让淑宁拉住了衣袖低声道:“你少说几句打伤载儆的是那野种不是我肃观表哥......”

    徐王气往上冲大声道:“儿子都伤成那样子了你还替那姓杨的说话?你还配为人母么?

    这话说得太重灵定忙道:“阿弥陀佛此事与我杨师弟一家无涉全是老衲之过一会儿我那灵音师弟到来凭他几十年的针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这花算是为了杨肃观解围了在场无比频频称是徐王却不卖帐大声道:“怎么?左手打人、右手治伤这会儿便没杨肃观的事了?大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众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觉徐王糊涂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杨肃观吃杨家、喝杨家、如何还不忘骂杨家若真骂倒了杨肃观日后儿子却能靠谁?卢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摇头他叹了几声便从廊下离开。

    走不数步忽见花台上有个纸袋伸手拾起却见纸袋里搁了一份奏折霎时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户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来让兵卒没收了便胡乱扔到这儿来。卢晕沉吟半晌心道:“也罢给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内阁也不肯代传便让卢大人替他呈上吧。”

    卢云毕竟是儒生向以天下为己任何况如今并无官职内阁管不住他给事中也拦之不住凭着一身武功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时都变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了卢云将纸袋揣入怀里一时之间身上微微热好似成了当年那个热血书生十年来的种种折磨苦难当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么了。

    卢云脚步有些激动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处也好把奏折递进去。一路沿长廊而去转过殿侧来到一处下坡信步而下却又见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满是官桥座骑却是车马停当之处空地对面另有座建筑上书“云会茶堂”。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来对了地方。看各方来客驾车上山便得到此处停歇若要寻找顾倩兮的芳踪此处正是地方。

    顾倩兮现身皇帝老儿也得靠一边去卢云脚下急急行入空地便要寻找顾倩兮的座车当下一顶一顶轿子看去正忙间忽听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空地边上拴了一匹青葱马不就是方才山门口见到的那一只?

    想到草丛里的怪事卢云微感警惕便又走近两步只见那“万宝大银袋”的麻袋不见了想来已让人取走了。伸收摸了摸马鞍犹有余温不消说主人便在左近。

    卢云心下一凛当即游目四顾只想看看这马儿的主人是何来历为何处处透着古怪?突又摇头一笑自忖道:“卢云卢云你管的闲事还不够多?这点小事情也不放过?”当下不再多想什么只在马车间绕行一圈眼看顾倩兮确还没到便又转朝茶堂而去。

    这“云会茶堂”是寺庙招待十方香客的处所半该是佛门清静之地可来到门口一看却见死下满是摊子有卖香烛的、卖佛经的、卖纸钱素果的的全是香客的财。卢云不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入茶堂却见一人迎面而来道:“爷台吃点什么?”

    卢云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师傅供的是斋饭、还是......”那人道:“施主误会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点心做得好朝廷便让我在这儿卖茶招待今日寺里来往贵客。”卢云点了点头便道:“您这儿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咱们这儿茶点好吃龙井、香片、碧螺春包罗万象桃酥、甜糕、马蹄爽应有尽有。您要些什么?”卢云听这茶博士做了起了对联却也笑了起来:“沏壶茶多少钱?”

    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有了昨夜万福楼的经历卢云自也学了乖正等听那皇帝茶、天女价却听茶博士道:“一文钱。喝茶还多送一盘紫藤姜饼不要钱的。”

    卢云张大了嘴忙道:“来......来一壶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掏来铜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别忙小店吃完了才会钞。”说话间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送到面前。

    国之将亡京城物价直如打劫没料到出城后却似返回了景泰朝。卢云微微一笑喝了口热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飞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来都以为杨顾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潜伏杨府一看顾倩兮不单有个古怪小叔杨绍奇还有大批缺德亲戚。一场午宴竟让阿秀与宾客们大打出收。想到顾倩兮的泪水卢云微起叹息又想:“这杨肃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门了?”

    阿秀是个血性的孩子杨肃观却是冷酷的人当时阿秀与载儆打架他甫一进厅两造便打上五十板最后更将阿秀赶走。观其言行哪像管教十岁孩子?倒似衙门问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杨肃观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阿秀却是大都督之子两人间藏了血海深仇可说也奇怪杨肃观要真怕阿秀报仇为何将他抚养长大?莫非他自知对不起柳昂天却想藉此赎罪?

    不知道杨肃观始终把心思藏得极深便如当年的复辟政变没想到最后关头他绝不露一点口风。卢云叹了口气正摇头间忽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怎么倩兮说她要来见阿秀的生母?难道......难道......”心念一动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七夫人还在人世?”

    当时杨府大乱阿秀、顾倩兮相继离家卢云一身不能二用便请帅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则假扮车夫将她引上了车一路不动声色、暗中保护路上却又听她向琼芳提及说要来红螺寺见阿秀的生母不免使卢云大感惊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场追杀本以为她死了可听顾倩兮这么一提她却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还住这红螺寺里?

    不对七夫人若还在世韦子壮必然知情可昨夜与他碰了面自己亲口相询却没听说还有谁活下来莫非是顾倩兮说错了还是韦子壮瞒住了自己?

    这些事不想则已一旦追究起来当真疑云满布。卢云坐立难安偏偏顾倩兮还未现身自也无人可问正闷坐间茶博士送来了点心却是一碟姜饼。

    昨夜至今尚未饮食卢云自也饿了当下把烦恼全抛了只管取起饼儿轻咬一口。

    这姜饼铺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气扑鼻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赢得满嘴清甜别具滋味。卢云吃得欢喜想起这东西只花了一文钱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驾车现身。

    返京以来以此刻最是清闲该来的都来了该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反、想复辟的全复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现。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费神多想什么总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日是死是活吃饱再说。

    窗外雪花骤降大地一片银白卢云瞧着瞧一时忽有诗兴便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今儿雪下得大便让卢云想起了东晋谢安赏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无聊赖四下尽是凶汉武夫自也不会有人凑兴来答他寥望窗外轻声自语:“撒盐空中差可拟。”正要低头喝茶却听背后脚步盈盈传来轻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吃了一惊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转头去望却见店外行入一名温婉美女身旁另有两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见卢云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转身行上了楼梯。

    这几句话出于“世说新语”当时谢安一家赏雪只因雪飞漫天谢安兴起遂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下句是谢安侄儿锁对:“撒盐空中搓可拟”粗俗破败毫无雅兴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风飞”。

    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行入二楼包厢想来是有身份的女人却不知是何来历?正呆望间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这女人就是‘玉宁’吧?”

    听得“玉宁”二字卢云心念微动只觉在哪儿听过回头去看说话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形制狭长当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却是个刀客笑道:“瞧你这多情种子怎么真想当驸马啦?”

    那剑客嘿嘿一笑:“怎么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又没娶妻难道还不够资格么?”听得“驸马爷”三字卢云不由得暗暗惊奇想道:“这女孩儿是......是正统皇帝的女儿?”

    天下皆知正统皇帝未有子嗣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哪容她来此间喝茶?正纳闷间又听那剑客低声道:“说正格的这......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那刀客道:“这得问西门先生他可是包打听。”

    听得西门二字卢云不由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不由暗暗苦笑:“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听的众人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嚷个没完那西门嵩地声便骂:“少在这儿痴心妄想什么公主不公主?单就公主两个字你们便叫不得。”众人忙道:“为何如此?这......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怎么叫不得?”西门嵩道:“玉宁是谁的女儿?”

    那剑客茫然道:“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儿......”西门嵩冷冷地道:“哪个皇上?”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闭上了嘴西门嵩地声责骂:“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她还是公主吗?至多不过是个‘郡主’罢了。”

    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大睁暗道:“是了!玉宁!玉宁!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

    卢云想起来了当年护驾西行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宁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便要跋涉万里、远离故土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国。

    世事难料那年银川嫁入异邦举国痛惜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新皇复辟景泰受贬为亲王如此一来原本的公主、亲王、驸马、太子人人连降三级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怜这“玉宁”逃得过这关、逃不了那关如今恰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

    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总算也晓得厉害了。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差地远想玉宁若是公主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不也成了顺理成章?是以这一声错喊便等于是江充余党心怀旧朝恐怕是万劫不复了。

    那剑客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公主.....”眼看众人瞪着自己赶忙改口:“郡主、玉宁郡主......至今都还是小姑独处是吗?”西门嵩道:“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哪。正统元年皇上起意下诏命郕王妃殉节震动朝野......”

    众人啊了一声齐声道:“凝公案!”话声才出便又左顾右盼神色微见忌惮。

    “凝公”者“遗宫”也。卢云乍听之下便也双肩微动想到了顾嗣源。

    所谓“遗宫案”便是要驱散景泰死后留下的群妃那时裴邺语焉不详岂料正统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杀让她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何况其他?无怪上从群妃下至公主人人惊惧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后关头靠这顾嗣源撞死狱中震动了朝廷根基这才保住了这批孤儿弱女。

    眼前这个玉宁小公主正是顾嗣源一命换命以自身之死赎回来的。

    卢云热泪盈眶仰起头来朝二楼望去说来也巧那玉宁公主坐在二楼包厢窗扉却未阖起一双妙目似有意似无意几次都朝卢云这桌望来。卢云“咦”了一声微感错愕:“她......她这是看瞧我么?”仰凝视待要细看那美女却又别过了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卢云与景泰一家甚是投缘不论皇帝本人还是大女儿银-------

    川稍一相会便得青睐没想这小女儿与他一照面亦生亲近之感。凝目看去只见这“玉宁公主”容貌端丽与姐姐银川既有神似、亦各有千秋几名客人虽知她是正统皇帝的眼中钉但国色天香在前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

    想起顾嗣源卢云心头一热便想上楼向小公主说会话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却该如何自荐?说自个儿是景泰年间的状元爷答过他父皇的对联?还是说是她救命恩人顾嗣源的得意门生?

    怎么说都不好。卢云虽是闲云野鹤却因天性拘束烦恼也多看那窗扉迟迟不关似还在等候自己却又不敢冒昧过去。良久良久总算咬了咬牙:“说不得银川殿下已经归国了我怎么能不去打听打听?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为了顾伯伯、为了天下百姓万不能万不能再拘束了。卢云昂然站起稍稍整理了仪容正想朝楼上行去忽听嘻嘻一笑柜台下似有声响。卢云微微一愣不知谁在笑正要察看突听脚步轻响似有女子行入店内卢云大惊失色忙提起大氈往头上一放急急坐了回去。

    正担忧间门口长袍影动却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卢云大大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武林好手可真吓死人了。”来者并非三寸金莲而是一名轻功高手无怪落地如此轻微。卢云凝目细看却见此人衣装破烂虽在大寒冬日却露出大半个胸膛此外满面黑泥、通体肮脏好似是个乞丐。

    世上高人所在多有亦有乔装气概的当年自己人在扬州便曾因此巧遇6孤瞻。只是这乞丐神气有些颓丧一路来到了店里左顾右盼慢慢行到卢云边似要出言乞讨。

    红螺寺乃是慈悲之地卢云为人亦甚好心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文钱正要送将过去却听西门嵩咦了一声:“这不是霍天龙么?你也来红螺寺啦?”

    听这乞丐还有姓名却是叫“霍天龙”卢云不由愣了那霍姓乞丐慢慢转过头来叹道:“又是你啊西门嵩。”看这气概好似颇有来头方才开口几名客人纷纷起身:“尊驾......尊驾就是霍天龙?”那乞丐叹息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蛇枪’霍天龙便是。”

    那剑客忙道:“在下严豹峨嵋弟子久仰霍先生蛇枪神威了。”又指着那刀客引荐道:“这位姓邓便是通西大镖局的总镖头朋友都管他叫‘邓千岁’......”那刀客忙道:“什么千岁不千岁?红螺寺里敢说这花?霍大侠肯称我一声邓老板便算给足面子啦。”

    众人相互见礼那霍姓乞丐却不熟络只管坐了下来斟上热茶正要来喝却听西门嵩低声附耳:“霍公子此番追捕钦犯情况如何?”

    那霍姓乞丐斜了他一眼道:“幸亏有你啊花大钱向您买来的消息差点送了我的性命。”西门嵩干笑两声尚未言语那姓严的剑客忽道:“霍公子您的蛇枪呢?”那邓千岁也道:“是啊百步穿杨蛇火枪多大名气怎不让咱们见识见识?”

    那“霍天龙”衣衫破烂两手空空别说什么火枪了连气概拐杖也不见一根那严豹与邓千岁却不识相只管接连追问霍天龙笑道:“想看我的火枪啊?”砰地一声朝桌上狠狠一拍厉声道:“走!店外说话去让你们看个够!”

    严豹一脸茫然邓千岁也咦了一声都不知他为何生气?正要问个明白店外却又传来喊声:“霍公子您走慢些啊!”门外喧哗一片涌进了一群男子带头之人是个胖子人人破衣烂衫裤、披头散想来都是乞丐无疑。

    眼看乞丐越越多了卢云心道:“这八成是乞丐帮却来红螺寺乞讨了。”

    相传辽金元三代南侵之时北方汉人多流离失所便有“丐儿帮”、“莲花会”之设只是太祖开国后百姓丰衣足食慢慢便见不到乞丐聚集这些帮会自也销声匿迹没想百年之后天干地旱却又重出江湖了。

    众乞丐登堂入室西门嵩却也没赶人忙道:“这不是张胖子么?来来来这儿坐吧。”众乞也不客气径自坐下那“张胖子”不忘从卢云这桌取走了板凳问也没问上一声。

    卢云见这胖子养尊处优吃得十分福态日子想必宽裕不过此刻却是披头散、满身淤泥八成是刻意做出来的果然那严豹也纳闷了:“你们搞什么?个个都装成了乞丐?敢情是时兴这个吧?”张胖子骂道:“时你个大头告诉你咱们遇鬼啦!”

    邓千岁笑道:“什么鬼?这可是佛门重地啊哪来的鬼?”张胖子苦叹几声正要吐出实情却听霍天龙道:“闭上鸟嘴。光天化日下别提那人的名字犯禁。”严豹咦了一声:“犯禁的名字难道是秦......”秦字一出四座皆惊卢云也留上了神张胖子急忙掩上那人的嘴骂道:“没听霍大侠说了?别提那厮的姓名不怕他从你背后窜出来?”

    “笑话”严豹年少轻狂不知好歹拍胸脯道:“他要真敢现身出来那是最好不过咱这柄剑也不是摆着好......”看字一出肩头却让人拍了拍严豹“嚇”地一声正要望张胖子怀里窜去却听这胖子惊道:“百草翁!你也来啦!”

    听得“百草翁”三字四下香客纷纷转头连卢云也凝神来看了只见面前站了个小老儿矮小邋遢嘻嘻哈哈不甚庄重不过脸面却呈青绿之色宛如庙里的神农大帝。卢云微微一惊暗道:“这......世上还真有这个百草翁?”

    父老相传神农大帝有个嫡系子孙便是这“百草翁”此人真名无人知晓只知他生来便有神农本事不仅精于解毒还善于采药什么千年灵芝、成形人参只消他出马没有找不出来的遂让人尊称为“百草翁”。只是景泰时仙踪影渺茫谁也没见过没想却在这儿现身了。

    八王竞逐东宫连百草翁这等隐士都让人请出来了怕是无人能置身事外了。一时之间只见堂上客人交头贴耳连玉宁郡主也探头出窗足见此人名气之响。这小老儿却是嘻嘻哈哈不甚庄重来到西门嵩那桌忽道:“唉这不是张胖子吗?你那毛病治好了吧?”

    张胖子讶道:“什么毛病?”百草翁道:“大庭广众的我不好明说。”

    众人脸上含笑连卢云都听懂了。玉宁郡主却把窗扉一关料来剩下没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张胖子破口大骂:“治好啦!要是没治好你娘怎会喊哑了嗓子?”百草翁怒道:“好啊二十年前你来长白山求药又哭又跪的现下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个?老子先操你娘!”

    二人污言秽语起来一路向上攀爬、祸延祖先卢云早已料到如此自也不惊讶只管低头饮茶那严豹听得烦了忍不住插话道:“仙翁您平日不是隐居关外么?怎也赶来红螺寺了?”百草翁嘿嘿一笑下巴昂了起来:“你们说呢?我是为啥出山?”

    西门嵩笑道:“八王竟逐东宫仙翁这般本事哪还闲得住?”百草翁抚掌大笑却也不避嫌了个桌客人则是眉来眼去想已留意在心。张胖子心里怀恨便冷笑道:“怎么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淌八世子的混水?不怕让人一刀捅了?”

    百草翁讥讽道:“我一不放冷枪、二不拐卖孩子夜半敲门心不惊有什么好怕的?”

    霍天龙好端端坐在一旁无端躺人得罪了森然道:“仙翁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您和哪位王爷结交啦?”

    百草翁甚是得意呵呵笑道:“人家皇族龙胎我一个凡夫俗子谈得上什么交情?倒是唐王爷出收阔绰专程把我请出来这可让老朽过意不去啦。”

    邓千岁笑道:“怎么?唐王爷也找你买药?”百草翁叹道:“这回立案哪唐王爷可真用足了心特意托我找了株老山参说要贡给皇上。为了这株参啊老夫上天下地走遍了高丽女真、关内关外......”正说嘴间忽听霍天龙道:“百草翁你近年还在家里自制人参么?”

    百草翁让人放了冷枪自是脸色大变忙道:“这......这是贡给皇上的东西我......我哪来的狗胆造假?不信我一会儿拿给你瞧那株参真的非同小可头耳四肢俱全我一路携回京来还怕被人劫夺哪。”那张胖子道:“劫夺不至于倒是泡水化烂了不无可能。”

    “哈哈哈哈哈!”众人狂笑不止百草翁则是恼羞成怒:“胡说!胡说!绝无此事!”

    众人笑了一阵百草翁已是愤然离去正所谓“见面不如闻名”先前的传说都化为泡影了。张胖子笑道:“西门老兄你给兄弟们出点注意吧现今八王八世子咱们若想谋个一官半职你瞧该走哪条路?”西门嵩笑道:“怎么就你这块材料还想当关内侯不成?”

    张胖子道:“那是霍公子的志气我这人胃口小只想捞点钱弄个小官当当......”西门嵩尚未言语邻卓一名客人已然起身道:“良禽择木而栖兄台欲投明主不如求见唐王吧。”

    张胖子讶道:“你是......”那客人道:“在下是唐王的食客先生若欲求官只管随我来。唐王爷出手阔绰乃是当代孟尝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胖子有些心动了正要过去结交又听另一人道:“什么当代孟尝?唐王所仗不过是财锁用尽是奴仆焉能成就大业?岂不知丰王爷豪杰义气折节下交那才真叫做海纳百川。”张胖子讶道:“你......你又是......”那人道:“再下汉口沈至善是丰王爷的幕宾。”

    张胖子沉吟道:“老兄是汉口人......不知和汉口三侠如何称呼?”那人拱手道:“有辱兄台清听三位不才劣徒当得起什么侠字?”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喊道:“原来‘三镇把总’沈老爷在此!来!咱们敬你一杯!”

    看这姓沈的好似是一帮之主名气之响竟不在百草翁之下那唐王的手下料知不敌便悄没声的溜走了。张胖子见财机会来了正要上前拜见却让严豹拉住了:“别听他们的张大哥要求官做何必舍近求远?只管问小弟便是了。”

    张胖子讶道:“你这小子有啥本领?敢说这话?”严豹道:“张大哥有所不知家师执掌峨眉与徽王爷是至交张大哥欲寻差事何不随我去见家师?”张胖子愕道:“怎么?严掌门投靠了徽王爷?我怎没听说?”严豹叹道:“家师吩咐了这东宫庙堂之事最忌张扬要咱们平日不可多说免得让人误会是招摇撞骗之徒。”

    这话指桑骂槐却要沈至善如何忍得?听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这位少侠年纪轻不打紧可要是说-------

    话张狂目中无人那可要不得啦。”严豹淡然道:“要谈年纪辈分你还能老过咱们峨眉山的白眉老祖不成?劝你一句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装疯卖傻。”

    沈至善沉下脸去道:“小子说话口气不小啊。”话声未毕四下已站起五六人想来都是他的帮众。严豹低头喝茶淡然道:“你有多少人尽管叫出来。我山白眉老祖就在左近他老人家若是来了你也知道后果如何。”

    这“白眉老祖”不知是何方神圣那沈至善明明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冒犯猛听砰地一响一名道士拍桌起身厉声道:“放肆!白眉老祖又如何?我武当山‘纯阳传人’业已出世岂惧我峨嵋一老朽?叫他过来磕上三个响头可饶不死!”

    严豹大怒道:“你又是什么人?”那道士厉声道:“武当元善恭领阁下高招!”两人一言不和各自拍桌怒骂怕是要动收了张胖子拉来西门嵩附耳道:“西门老兄你老兄看好哪个王爷?吩咐一声吧。”西门嵩笑道:“我看好正统皇帝。”

    众人咦了一声有些听不懂了。那邓千岁咳嗽几声眼看霍天龙始终不吭气便道:“霍公子凭你的名气武功投谁靠谁都是一句话你想玩这一局么?”霍天龙摇头道:“什么八世王子、七公主我是一点也不上心。要我为几两银子折腰姓霍的也不来劲。”

    邓千岁皱眉道:“那你来红螺寺干啥?”霍天龙道:“我是来避祸的。”众人愣道:“避祸?避什么祸?”霍天弄没多说只朝西门嵩瞧了一眼便自低头喝茶。卢云一旁听着心下却想:“这姓霍的是个晓事的把局势看得极透彻。”

    今早亲眼所见徽王已然战死西郊这个正统王朝还有多少气数犹在未定之天现下还奢谈什么东宫太子、西宫娘娘?自是一场春秋大梦了。

    正叹息间忽听筝筝声响似有人弹起琵琶。这声响来得好快转眼便近了数十丈声调偏又高绝转看堂上诸人却是一无所觉卢云微微一凛暗道:“又有高手来了。”行到窗边只见对过房顶掠过一人身穿黑衣手捧一只琵琶霎时心下一宽暗道:“是帅金藤。”

    说来也是奇事一椿这帅金藤本是个“镇国铁卫”座次“二十三”孰料一见卢云拿着那面“修罗之令”便一口咬定他是“大掌柜”从此开始为他跑腿干活真是推也推不掉了。

    这帅金藤奉命去找阿秀这当口必有消息回报。正等他过来会合哪知琵琶声却渐渐远去这人居然跑过头了?卢云有心出声召唤便将手指置于唇边留下毫厘窄缝徐徐吐出顿时之间便生出悠悠龙吟。

    此法与“传音入密”相通声沉而能及远也因声音太沉人耳难闻唯猫犬可知想以“二十三”的内力必能闻声前来。

    吹了半晌果然琵琶幽幽回转帅金藤回应了卢云心下大喜便又吹了几声示意他快快过来。帅金藤也拨了拨琵琶示意明白。

    两边交相呼应颇见兴高采烈堂上诸人却还在高声说话并无所觉猛听啪地一响二楼处传来耳光声听得一人大吼道:“哪来的臭蚊子?专吵你老子睡觉?”

    听得店里另有高人卢云自是微微一愣那帅金藤不知自己吵了人兀自琵琶连珠铿铿锵锵那客人耐不住吵顿时凄厉一声大叫:“神刀劲!”轰地一声那人拍了墙壁一掌整间楼房竟是摇摇欲坠随即门外闯进大批老妇直冲二楼暴吼道:“宋通明!躲哪个?”

    那严豹本还在与人争吵却让这几名老妇推开了茶博士赶忙上前阻拦:“朝廷有命楼上是朝官的歇停处官不至三品爵未至公侯不得上去......”众老妇怒道:“咱们正是猴个!”推开了人一冲上楼去了。

    卢云呆了半晌才知宋通明便在楼上但听砰地一声厢房让人撞开了随即屋内轰轰作响左一声“神刀劲”右一声“神刀劲”夹杂操爹干娘的喊声可怜玉宁郡主身在隔邻不胜其扰只能打开包厢遣出婢女喊道:“店家!店家!咱们要到外间坐。”

    厢门一开满店宾客都是为之一惊纷纷站起身来了。

    玉宁郡主出来了。只见她降尊纡贵一步一步行下楼来竟似要与凡夫俗子共处一室。卢云呆呆看着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回头急看却是帅金藤来了。看这人脑袋不对劲一见卢云不顾众目睽睽便已当众拜伏呐喊道:“属下二十三参见大......”

    卢云掩住他的嘴附耳道:“别作声此地外人多。”正说话间郡主娘娘竟朝自己这桌走开卢云心头忐忑低头垂手只见婢女朝自己一指道:“小二哥可否让我们坐这桌?”

    卢云拉住了帅金藤正要退让走避那婢女却道:“你俩别动。我们要的是上这桌。”

    那桌客人正是张胖子、霍天龙等人诸人本还心头直跳待听得人家打的是自己心下自感不快茶博士行上前去陪笑道:“大爷们挪挪位吧。”

    当时男女有别尊卑之间更是不可不分以郡主娘娘的身份常人自是万万不可与之同席众人不情不愿那峨嵋剑客更是大失所望西门嵩道:“大家快起来吧能为郡主娘娘让座那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份还有什么不满?”-------

    张胖子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身来来到郡主娘娘身旁不远似有意似无意便朝她的身子撞了过去不忘淫笑两声。那婢女惊怒交迸厉声道:“大胆!”双手一拍门外行来了两名带刀侍卫道:“宗人府护卫在此等候差遣。”那婢女怒道:“有人惊扰玉驾!你们说该怎么办?”两名带刀侍卫环顾堂中怒目而视:“是谁这般该死?”

    “是他!”全店宾客把手一指定向了张胖子直吓得他抱头鼠窜西门嵩惊道:“误会、误会我这朋友是个瞎的走路容易撞人。”张胖子颇为识相立时双手前伸哭喊道:“我的拐杖呢?”慌忙逃出堂外霍天龙也跟着溜了堂上便空了张桌子出来。

    方今虽是正统朝可玉宁毕竟是帝王胄裔谁想趁机亵渎都是自讨苦吃。宗人府护卫甚是满意便向茶博士道:“好好侍侯着若有一丁点差池当心拿你的小命赔。”

    茶博士忙道:“是、是。”正要收拾桌椅几名婢女却道:“你让开。”接过了抹布将桌子擦得纤尘不染便又点起香炉仔细再熏一遍这才在椅上铺了绸缎扶持郡主娘娘入座。

    一时之间轻烟袅袅满室异香那玉宁气韵娴雅一双美目望着窗外雪景掠了掠秀眼光微微来猛一见到卢云便又急急转过头去。

    众侍女忠心护主守护桌旁三方谁也不许看郡主娘娘却只有卢云这桌看了个饱那帅金藤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细声道:“奉上喻......有美女......”正想过去拜见却让卢云一把扯住了低声道:“找到阿秀了么?”阿秀二字一出柜台下又有异响好似老鼠打架了。帅金藤呆了半晌:“找......找到了他在灯笼胡同等我。”

    卢云迷惑道:“灯笼胡同?那是什么地方?”帅金藤道:“便是旧朝的胭脂巷。玩女人的地方。”眼看众婢女脸色一颤卢云自也尴尬了忙压低了嗓子:“你......你怎么留他在那种地方?我不是要你紧跟着他么?”帅金藤道:“小少爷脾气坏说除非我买到一本书不然不随我走。”

    卢云皱眉道:“买书?是学堂用的......还是......”帅金藤道:“不是那种垫床脚的少爷要的是本好书叫做《金海陵纵欲身亡-续》。”

    柜台下的老鼠很怪一听好书来了立时激烈奔跑吵得不可开交卢云也傻住了茫然道:“那......那是什么?”帅金藤道:“那是正统朝第一名著大儒冯梦龙所作。小人也买了一套。话说大金朝有一昏君海陵王淫乐后宫日夜玩弄后妃公主......”正要细细解说玩弄详情玉宁却起身了一旁婢女大声道:“伙计、伙计咱们要换张桌子。”

    那茶博士满面苦笑却又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指挥客人自在那儿辛苦挪移。卢云咳了一声又道:“你......你买到书了么?”帅金藤道:“没有。我跑了二十八家书铺人人见我就笑要我自己去写一本。小人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到处找您瞧瞧该怎么办?”

    人心不古每况愈下如今连小童也嗜读奇书了卢云摇头叹气:“你啊你就由得他这么胡来?怎么不用点强?”帅金藤叹道:“没法子啊小少爷吩咐了我要是不听他的花他便自杀了。卢云愕然道:“什么自杀?”帅金藤叹道:“少爷不呼吸了打算窒息而死。”

    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这帅金藤武功虽高却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无怪江充这帮权臣总是性情暴躁逢人便打原来是让这帮下属气出来的苦笑几声道:“也罢他现下带着钱么?”帅金藤道:“有啊他向属下强索了一只金元宝咱半年的俸禄都没了。”

    外出流浪第一要紧便是钱听得阿秀带得有钱卢云心下稍安自知这孩子玩乐之后八成会回去找二姨娘此节倒也不必多虑正放心间又听帅金藤道:“大掌柜小少爷拿走我的元宝您会还我吧?”卢云咳嗽道:“这...这自然......”

    帅金藤安心了:“那就好咱虽然为国为民俸禄还是要领的。”卢云摇头苦笑:“好了咱们先出去再做商议。”朝桌上扔了一文钱结过了帐便与帅金藤一起起身忽听柜台下吱吱渣渣似有什么人低声笑了。

    笑声极微隐带说话似又让手掩住了以帅金藤的功力竟也不知不觉。

    此时帅金藤已在门外眼见卢云驻足不动便又探头来问:“怎么了?”卢云制住了说话道:“你别进来。”

    卢云已不是第一回听到声响两次三番已动疑心来到柜台边把手置于案上突觉掌中一热心里也是怦地一跳好似柜台下躲了一头大老虎。

    卢云向后退开一步提掌护胸沉声道:“朋友出来相会如何?”帅金藤也是个高手一见情状有异立时纷纷提起铁琵琶全神戒备。

    堂上客人议论纷纷那玉宁郡主也朝卢云瞧来眼中满是好奇。卢云向后退开一步一手护胸、一手按住柜台正要将之推倒突然听当啷一声桌上碗筷落了下来卢云袍袖一拂将碗筷捲了回去却于此时柜台上的红布飞了起来便朝卢云当头罩下。

    眼看视线被挡住了卢云虽惊不乱立时向前劈出一掌突然一股火焰般的气息反烧了回来卢云嘿地一声运起“剑寒”功力正要劲抗衡却听砰地一响门边传来重响竟有人夺门而出了。

    对方声东击西已然金蝉脱壳卢云不及扯下红布便朝门外扑出喊道:“帅金藤!快栏住他!”话还在口却听道上马蹄隆隆只听帅金藤喊道:“大掌柜!快让开啊!”

    卢云咦了一声急忙扯下红布却见前面飞近一道火光来势快绝帅金藤大叫一声飞扑而来将卢云一把推开但听哎呀一声这“二十三”竟让火光撞了个正着。

    卢云心下大惊急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匹高头巨马丹朱血红四足骏长赫然便是一匹“赤兔马”!

    赤兔马一现身帅金藤便已仰躺在地死活不知。卢云满新焦急正要转深察看同伴却听马儿一声嘶鸣翻下一名姑娘惊道:“老伯你......你还活着么?”看她镇日驾纵马狂驰果然便闯祸了她急急去摇帅金藤慌道:“老伯、老伯、您醒醒啊。”

    帅金藤座次虽只“二十三”霉运却是天下第一这会舍身救主自己便倒地昏迷了。娟儿又惊又急也是怕撞死人了忙取下簪在他身上急找穴道正要胡乱救治忽听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了过来娟儿大骇大惊:“快走开!”

    红螺寺里有小猫看着猫儿甚是顽皮瞧了瞧地下的帅金藤便拿着爪子拍了拍他霎时之间地下僵尸双眼睁开居然不必俯深屈膝便已直立起来。

    “救命啊!”娟儿大哭道:“老伯!不要害我!不要!”僵尸复活了兀自阴侧侧地望着自己森然道:“奉上喻。”啪地一声双膝并拢向上一跳朗声道:“我不是老伯!”

    “救命啊!僵尸啊!死人复活啦!”娟儿转身便逃大哭大叫不巧又撞着了一人抬头一看确实一名马夫。娟儿松了口气知道遇上了活人正要躲到那人背后却见那马夫含笑颔好似认得自己。娟儿咦了一声便也凝目回望。

    寻常马夫衣衫污秽边走边吐痰这人却是衣装整齐白净斯文。正打量间二人目光相对只见这人不单衣衫齐整样貌也颇齐整鼻梁挺直声了一双薄薄的嘴唇长方脸蛋岂不是那姓“卢”名“云”的......

    “鬼啊!”娟儿尖叫起来急急跳上赤兔马哭道:“到处都是鬼快跑啊!”乱抓乱搔又踢又打那赤兔马也真辛劳挨了几记狠的便又死命狂奔掉头而去了。

    赤兔马消失无踪那马车夫自是瞠目结舌愣道:“这......这又是怎么了?”

    来人自是卢云了他茫茫然不知所以忙问帅金藤:“你......你还行么?”帅金藤呆呆地道:“我......我不是老伯。”卢云也呆了忙道:“我知道你不是老伯。来让我扶你坐下。”正要伸手搀扶帅金藤已是大怒拂袖:“我不是老伯!”

    这帅金藤脑袋本不灵光现下让赤兔马撞击了自然更不堪用。卢云心里却甚感激自知他为了自己不惜舍身相救当下耐着性子将他扶回了茶铺道:“来先坐下歇歇。”

    帅金藤嗯了一声坐下呆眼看几名客人经过突又跳起来大吼道:“你才是老伯!”堂里客人闻言一惊卢云忙安抚道:“乖喔我才是老伯、我才是老伯。”

    四下嘻嘻哈哈只见玉宁掩嘴轻笑其余客人更是捧腹喷饭想来都把自己当成了傻瓜。卢云微微一窘拍了拍帅金藤的肩头道:“你先坐坐我到外头瞧瞧一会儿便来。”苦笑摇头中自管行出了店外左右张望却仍在寻找柜台下的那人。

    适才柜台下藏了一人杀气腾腾便引来卢云探查没想到双方才一动手对方便当头罩来一块红布先遮住了卢云的视线其后有让娟儿一阵打搅竟连对方的脸面也没见到。

    卢云昨夜曾与“大掌柜”同场竞技却被“天诀”打了个出其不意险些被俘此时又让这无名高手声东击西、从容脱身可说连输了两场。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掌心却还红通通的仿佛被怒火烧过一般。

    卢云微微握拳心中隐隐有个感觉方才那人便是“怒王”秦仲海。

    方今世上只有秦仲海才有这种内力、这种手段、这种心机只是说也奇怪现今红螺寺兵马云集倘使那人真的是秦仲海他却为何冒大险、孤身来此?

    秦卢二人本是莫逆之交共经无数生死患难若非当年的一刀至今都还是知己是以卢云深知他的性子他不来红螺寺便罢了一旦现身来寺必有惊人之举八成还是冲着正统皇帝而来。

    想到顾倩兮、二姨娘都在城内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这......这事非同小可我该不该告诉定远?”脚步才动忽又想到城外的百万饿鬼却又不让卢云怔怔停下脚来。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今早阜诚门大战卢云跪听圣喻已知朝廷对西北灾民不闻不见这些人远道而来所求不过温饱而已朝廷上下却视若无睹自己便再自私凉薄千百倍又岂能断了他们最后一点生机?

    左手是朝廷右手是怒苍此刻当真难以决断卢云深深叹了口气又想:“也罢方才人是不是仲海尚未可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方才那人是哪位隐退前辈那也难说得紧想着想便又摇了摇头正要走回茶堂忽听到前方传来啡啡之声抬头一看却见前方大路上拴了匹大红马浑身朱血毛色晶亮却是适才见到的赤兔马马旁还站了个傻姑娘连拍心口颤声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一会儿得去庙里烧香了。”

    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又见面了。”便急急上前预备打个招呼。

    此番能生离水瀑说来娟儿也有一份功劳。无奈当时卢云留着长长的胡须心若求死自也没和她相认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连顾倩兮也照面了却还忌讳什么?卢云心里高兴只想给她个惊喜当下悄悄来到娟儿背后正要朝她肩上去拍这傻姑娘却陡然向前一跳来到赤兔马跟前忧声道:“大红脸我...我被鬼缠上了得去买些纸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喔......”

    正嘱咐间赤兔马却是焦急无比啡啡连声又抬腿又摆尾全数指向娟儿背后暗示鬼怪逼近无奈这傻姑娘不曾开窍只愣道:“又要吃苹果吗?来嘴张开。”从怀里找出一颗大的塞入赤兔马的嘴里当是要它闭嘴了。

    娟儿低头而走不住察看地下影子颇见提心跳胆。正担忧间忽见四周香客过往、阳气颇重便笑道:“不怕这儿是红螺寺阳气重鬼魂不会跟来的。”

    听得自己成了死人卢云皱眉摇头正要拍拍她这傻姑娘又跑了只见她纵到一处铺子前喊道:“老板!这纸钱怎么卖啊?”一名和尚提起竹篮笑道:“你瞧咱们这儿纸钱分了上下三种有好的、平常的还有特品元宝形状的您要哪种?”

    娟儿是大而化之的人哪知纸钱还有这许多讲究?眼见竹蓝里满是银纸亮晶晶、闪耀新便随手捡了一蓝喃喃地道:“烧这种吧。”卢云暗自慨然:“这八成是烧给我的。可真破费了。”

    正感激间却听那和尚道:“姑娘八钱银子。”娟儿惊道:“这么贵!你算便宜点吧。”那和尚叹道:“也有三文钱的你要么?”娟儿喜道:“好啊有两文钱得么?”

    那和尚咕哝几声取出一盆草粪纸娟儿也掏出了钱包还没有来得及付帐却听“当”、“当”两声两枚铜钱自空而降耳边兀自听得呼唤:“娟儿姑娘......别破费了......”

    娟儿牙关颤抖撇眼去看惊见背后一顶阴侧侧的大氈距离颇近兀自道:“别怕......快回头看看我啊......”卢云着意放柔了嗓子却吓得娟儿浑身抖他有意让小姑娘安心便道:“是我啊......卢云啊......”眼看娟儿迟迟不转身便伸手起来朝她左肩拍了一记。说也奇怪这一拍并未用上内力娟儿却似让雷劈了一时狂奔而出哭叫道:“又来啦!”

    民间有迷信人身三盏灯总说双肩两盏头顶一盏举凡恶鬼侵袭必然先拍左肩再拍右肩待双肩灯熄随手再朝脑门一拍三灯尽灭便要一命呜呼了。

    娟儿哭嚷奔逃没想和尚在旁鬼魂却能当众出没料来僧人不管用须得佛祖庇护方是保障。正慌张间忽见一旁有座小殿供奉

    了罗汉尊者一时颇为庆幸笑道:“这可安心了。”来到了神案前扔了两文钱到香油筒正要焚香祈祷惊见一人双手合十早在那神像前躬身礼拜看那头戴大氈的幽灵模样不是“卢幽幽”是谁?

    卢幽幽毕命成鬼如今却公然入庙法力忒是高强娟儿花容失色正要落荒而逃卢云情急之下只能拉住她的衣袖喝道:“定神!”

    娟儿大哭大叫:“别缠着我!又不是我害了你!”一时剑光闪动九华山的“倒捲珠簾”、“飞云玉泉”等名招全数施展势道竟颇为凌厉。卢云频频闪躲脚下一顿娟儿却也了得三步并两步便又窜入云会茶室却是方才卢云歇息的地方。

    卢云苦笑不已没料到这小姑娘年近三十却还如此胆小他尾随而入只见西门嵩等人早走得一个不剩了至于帅金藤却还呆呆坐在那儿迷糊喝茶转看玉宁郡主却也是低头凝思似有心事。

    店里客人来来去去那娟儿却似无头苍蝇只在屋里乱窜卢云摇了摇正待喊住她这傻姑娘竟朝门口奔了回来大哭大叫:“可找找你啦!”

    眼见娟儿使开了轻功直从身边擦肩而过对自己这个老鬼视而不见卢云不免心下一奇不知是什么人到了还不及转身来看却听娟儿哭喊道:“琼芳、琼妹、琼娘娘!你总算来啦!”

    陡听此言卢云脸色大变猛地转身一扑便窜到了一旁的柜台里就地藏了起来。

    店门口立了一名大美人儿北国英姿天之娇女果然是“琼芳”到来。琼家少阁主在此正主儿岂不也要现身?正忐忑间只见店里姗姗行来一名纤秀妇人手提小包袱正是顾倩兮。她俩联袂驾车已然抵达北极天子脚下“红螺山”。

    二女方才行入店里忽听一声轻唤:“师父。”闻得此言卢云不禁心下一奇虽说藏身柜台还是伸长了颈子不知这声师父是何人所?一片讶异中却见玉宁郡主迎上前去来到顾倩兮面前道:“师父你也来了。”

    店中客人一转过头来全在打量顾倩兮与玉宁。看这郡主娘娘排场颇打琼芳早也见到她了此时又听她称顾倩兮为师却是怎么回事?顾倩兮察言观色便解释了:“玉宁殿下随我习画至今已有六年。”琼芳“哦”了一长声才知是学画的徒弟。

    顾倩兮少女时师成梧桐居士学了一手好工笔如今依心写意随笔而就自有宗师之风。想来近年名气益响亮这些京城里的名媛仕女自也慕名来投了。

    此时顾倩兮哪儿不好站便站在柜台旁卢云却躲在后头咫尺之隔恰如瓮中之鳖若让人抓个正着岂不无地自容?正盼她们赶紧走开顾倩兮却携着玉宁的手为她引荐了:“殿下这位便是紫云轩的琼小姐单名一个......”话到口边却听玉宁淡淡地道:“师父别忙我认得她的祖父琼武川。”卢云身子微微一动暗想:“这郡主说话好直”

    那玉宁不愧是景泰朝的公主一开口便直呼国丈之名似要给琼芳一个下马威。琼芳是正统朝的娇女火气岂会小了?心下着恼:“好你个村姑琼武川三字是你叫的?便是皇上在此也不敢直呼我爷爷的名讳你道你还在景泰朝?”

    正要反唇相讥待见顾倩兮还在望着自己便收敛了几分温言道:“真是失敬了。原来姐姐收了好些徒儿这我却是不知。”

    顾倩兮微笑道:“我生性疏懒喜欢画上几笔承蒙殿下看得起便来随我信笔涂鸦道是贻笑大方了。”玉宁忽道:“师父画风自成一个格早已开宗立派又何必在俗人面前自谦?”

    琼芳听自己成了俗人却是哈哈一笑正想去摇折扇衣袖却让人拉住了听得一个傻姑娘道:“芳妹你......你别说废话了快帮我瞧瞧背后可有怪影子跟着?”

    那娟儿犹在怕鬼只死拉着琼芳颤声怕怕好似三岁小儿一般。听得此言玉宁、顾倩兮都笑了琼芳也是为之莞尔:“怎么啦?一个晚上没见便撞邪了?”娟儿抖道:“别老是笑我快帮我瞧瞧我背后可有鬼躲着?”琼芳拂然道:“好吧看你怕的......”

    说话间便朝柜台探头卢云大感骇然就怕两人照了面正待破墙而出哪知琼芳只是作势来望看也没看便已缩了回去哈欠道:“有啊柜台后头藏了个黑影你要不要看看?”

    “鬼啊!”娟儿尖声惨叫眼看顾倩兮还站在一旁哇地一声便钻入她的怀中当作观音菩萨来抱。

    顾倩兮容色秀雅琼芳更是妙龄美女二女本就引人注目再看看那娟儿又哭又跳大喊闹鬼宛如失心疯一般这便引来了茶博士道:“几位姑娘可有什么麻烦?”

    顾倩兮回礼道:“承蒙关照咱们没事。”正要把茶博士支开琼芳却道:“且慢替咱们找张桌子三个人坐。”一听此言玉宁便道:“师傅何必另觅地方快来徒儿这儿坐吧。”不顾身份亲自拉开木椅招呼师父坐下。

    玉宁那张桌子还空着便五个人也挤得下了偏就不邀琼芳好似没这个人一般自是故意气她了。琼芳暗自拂然:“哪来这般小心眼的东西?看老娘气气你。”便携住了顾倩兮故做娇憨状:“姐姐和人家一起坐吧人家好无知呢不学画不行了。”

    二女又斗起了气顾倩兮顺了这头不免开罪那头忍不住笑着摇头:“都不坐了。我去买点香烛一会儿便来。”娟儿颤声道:“琼芳......快来喝点热茶......我......我好冷啊......”

    琼芳与玉宁处不爽利早想避开便拉着娟儿自去店里找寻空桌离得玉宁越远越好。顾倩兮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玉宁却又跟了上来紧紧挨着师父。顾倩兮低声道:“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何处处和人家过不去?”

    玉宁别过头去面带倔强顾倩兮见貌辩色自也猜到她的心情。看徒儿是景泰皇帝之女正乃“旧时王谢堂前燕”琼芳却是“虢国夫人新主恩”一个是旧朝乌衣一个是当朝新贵彼此如何相容?拉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她是你皇伯父的侄女你该叫她什么?”

    玉宁不说话泪水自在眼眶滚动望之楚楚可怜顾倩兮取出手巾替她拭去泪珠低声道:“怎么一个人来红螺寺?”玉宁哽咽道:“朝廷要......要立太子宗人府要我观礼。”

    顾倩兮道:“你那几位皇兄呢?没人陪着你来?”玉宁拭泪不答一旁婢女便道:“王爷们初五便奉命返回封地不许在京逗留现只公主一人在京”顾倩兮抚了抚玉宁的面颊轻声道:“孩子也真生受你了。”将她搂入怀中点滴呵护尽在不言中。

    卢云蹲在柜台里悄悄听着她与玉宁说话。心道:“时光真快她也是人家的师父了。”

    韶光匆匆当年依偎“梧桐居士”身边的少女转眼也收了徒弟成了人家嘴里的“师父”了。

    回忆扬州往事卢云不禁感慨万千那时顾倩兮每隔数日便要去梧桐居士家中习画。一日自己误打误撞居然也登门造访了一回只是那时顾倩兮未经沧桑分毫不知那故做潇洒的公子爷其实是她家里的下人小厮专为她父亲磨墨擦地。

    十年弹指即过这些事都过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卢云追忆往事眼眶不自觉地红了。顾倩兮浑不知背后躲着人替玉宁理了理云鬓吩咐道:“这儿龙蛇杂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会儿早些进场知道了么?”听得徒儿答应便又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忽听玉宁低声道:“师傅您人面广世面看得多......我......我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顾倩兮哦了一声:“什么人?”玉宁满面晕红欲言又止间忽然转过了身顾倩兮心下一奇便望向了婢女目带问色。那婢女附耳道:“夫人您瞧那儿。”顺着婢女的眼光却见一张板桌坐了一名黑袍男子傻愣道:“我不是老伯。”

    听得老伯怪声店中又传来娟儿的惊呼:“鬼!就是他!就是他!”拿着花生便朝人家身上乱扔顾倩兮噗嗤一笑拉来了徒儿

    道:“你要打听他?”玉宁脸色大红用力摇了摇头一旁使婢女附耳道:“这怪人有个同伴方才与他同桌......这会儿却不见踪影了......”

    “同伴?”顾倩兮微感诧异婢女们不敢多言却又彼此眉来眼去一齐点了点头。

    顾倩兮沉吟半晌便从衣袋里提起一只铃铛轻轻摇了摇那老伯茫茫行来道:“好熟的声音啊。”猛见顾倩兮站在眼前霎时大惊起跳:“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尚未拜见却让顾倩兮拦住了玉宁细声道:“师父这人是你府上的侍卫是么?”

    顾倩兮微笑道:“自己问他吧。”玉宁矜持自重不好启齿便又别开了头一旁婢女便拉住帅金藤低声道:“老伯方才有一名公子爷与你坐一块儿那是谁?”

    帅金藤虽已神智不清美女还是认得的一时心下大喜道:“我不是老伯!”那婢女拂然道:“你不是老伯你是傻蛋。快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帅金藤茫然道:“我朋友?他......他不是我朋友他叫做大......”

    “大”字才出柜台后头飞出一枚铜钱正中脑门“嗡”地一响过后帅金藤双眼翻白惊道:“奉上喻!”那婢女茫然道:“什么上喻?”帅金藤道:“属下帅金藤。”那婢女恼道:“什么帅金藤?”帅金藤道:“座次二十三。”向顾倩兮行了半礼便又坐回去喝茶了。

    店里众人一旁看着莫不放声大笑。玉宁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想问了便道:“师父我先走了你......你一会儿也会进场吧?”顾倩兮道:“我随后便道:”玉宁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却悄悄拉住了婢女附耳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婢女苦笑道:“方才有位公子爷坐在窗前饮茶他吟了一诗的上半阙郡主对了下半阙两人相互打量了半晌.....”顾倩兮沉吟道:“那公子爷生得什么模样?”那婢女道:“那人是个书生三十岁锄头像是经过历练的人......”

    顾倩兮微微一奇正要再问一名侍女却插话了:“那人才不是书生我看像个马车夫桌上还搁了顶大氈。”先前那婢女拂然道:“马车夫能做诗么?我看那人定是书生有功名在身。”另一名老嬷嬷道:“我看也是书生不过是考不上的那种。”

    群雌纷纷各抒己见顾倩兮却是若有所思只是一语不。婢女们争执一阵眼看郡主已然走了便也不多说自向顾倩兮捡衽为礼一齐转身离开。

    眼看顾倩兮还站在柜台前头卢云自是思绪如潮从头到尾都没留意婢女们说了些什么一双眼之放在她的背影之上心道:“她......她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不然昨晚在布庄里她.....她为何要取走我的面担?可我..可我并未与她照面单凭巷里的一幅面担她怎能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不知道卢云什么都不知道他蹲在柜台里眼眶微红突然间好希望她能回过头来与自己说上几句话。

    多少往事浮现眼前从初识之时到听说她嫁人的那一刻卢云就是放不下他怔怔望着顾倩兮想要起身说话却就是鼓不起勇气。

    良久良久顾倩兮脚步微动想来已要离去了。卢云心头黯然正要低下头去突见顾倩兮抬起手来除下了玉簪甩了甩一头长便又缓缓髻了回去。

    大庭广众的顾倩兮背对着卢云却当众理起了容妆看她提手簪雪白的后颈全裸出来了满店客人想瞧没机会竟只有柜台后头那人看了个饱。

    卢云震惊骇然要知当时男女之防极严女子的后颈实乃妇道尊严之处除开丈夫岂容外人来看?偏偏卢云就是转不开头明知是人家老婆名花有主还是傻傻地看着不知不觉间他再次爬起身来缓缓伸手便朝她腰上去抱。

    终于要相认了这一抱之下十年来的点点相思一缕寄情便能有个了局。正泪眼朦胧间却听一人道:“顾姐姐郡主走了吗?”

    柜台旁来了个碍眼的正是娟儿来了卢云皱眉不快便又蹲回了柜台顾倩兮道:“走了。她过年时没见到我便聊了几句。”娟儿喃喃又道:“你......你不来喝茶么?”

    顾倩兮髻上了秀心情仿佛好了许多含笑道:“不了我得先去买些东西一会儿还得去见个老朋友。”娟儿喔了一声:“那......那你快去快回。”顾倩兮含笑点头:“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坐呗。”

    眼看顾倩兮走了娟儿却还在那儿怔怔呆卢云心下没趣便站起身来往娟儿脑袋一拍道:“娟......”小姑娘眨了眨眼回头来望霎时尖叫一声:“鬼啊!”奔到板桌旁硬与琼芳挤上一张板凳抱娘似的抖。

    满店客人议论纷纷琼方自也微微窘道:“又怎么啦?”娟儿骇然道:“鬼.....鬼躲在柜台后头。”琼芳噗嗤笑道:“大白天的活见鬼你到底见谁拉?”娟儿害怕道:“那人死了很久......你......你不认识的......”琼芳喝了口清茶道:“快说吧那人是谁。”娟儿寒声道:“他......姓卢叫做卢云......”话声未毕琼芳已然大惊起跳:“什么!”

    琼芳突吼一声自让娟儿吓了一跳那卢云更是魂飞天外本还等着去找帅金藤这会儿便又缩了回去娟儿颤声道:“你......你也认得他么?”琼芳明白此事环环相结一时说之不尽忙道:“别说这些了你说他躲在哪儿?”娟儿寒声道:“就......就躲在柜台后头。”

    琼芳二话不说立时起身察看卢云见大事不妙忙拿出毕生武学一溜烟来到窗边窜了出去正喘气间却听琼芳森森冷笑:“好你个大水怪还是露出马脚啦!”

    卢云微微一奇从窗边偷眼去看却见琼芳拾起了一顶大氈正是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一顶原来适才情急心慌居然忘了拿?琼方冷笑连连朝柜台用力一拍喝道:“出来!”

    卢云如何敢现身?自是蹲在窗外龟缩不出。娟儿挨了过来害怕道:“芳妹......这......这姓卢的死了十多年啊你......你是怎么认得他的?”琼芳道:“我能通灵观落阴夜里专与死人闲聊你不知道么?”娟儿骇然道:“真的假的?”

    琼芳最能胡扯拿起大氈朝娟儿作势一抛喝道:“嚇!”娟儿尖叫一声正要东跑西窜却让琼芳拖回座位附耳道:“别嚷你越怕他越是要缠你到时闹得鬼附身那可麻烦了。”

    娟儿颤声道:“那......那顾小姐那儿呢......要不要告诉她?”琼方忙道:“先别说!那姓卢的死得太冤见谁缠谁你告诉了顾姐姐她心里一定害怕。”

    娟儿惊道:“他......他会缠着顾小姐么?”琼芳淡淡地道:“这你别管了。总之我会替你们捉妖早晚将他五花大绑。”

    卢云听得忧心忡忡看这琼芳好生厉害早已算定自己定会缠着顾倩兮到时只消守株待兔还怕抓他不住?娟儿则是半信半疑还待再多问几句背后忽来一股阴风低声道:“姑......”

    “又来啦!”娟儿尖叫一声还不急拔剑乱砍琼芳已然大吼一声:“大水怪!看你往哪跑?”揪住了人正要按在地下乱打却听那人放声惨叫:“别乱来啊!我是卖茶的啊。”

    回头一看却是茶博士来了。琼方脸上一红这才觉自己还没叫东西吃当即道:“你......你带了钱么?”娟儿忙道:“带了、带了傅师范给了我好多钱要我转给你哪。”说着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双手奉将过去。

    有道是“一贫二富、乃见真情”娟儿平日两手空空却不觊觎琼芳的财物此时银票自是一张不少如数交出。琼芳细细点了点见有两千两之多不觉精神一振道:“给暖壶酒来再配六色凉菜、八叠热炒......”

    都说有钱好办事好容易恢复了少阁主的身份正要大张宴席那茶博士却道:“姑娘咱们这是寺庙茶堂只供素不卖酒。”琼方有些扫兴了便道:“好吧。送壶香片来配八色茶点......”娟儿插话道:“有枣泥糕么?”琼芳皱眉道:“又吃甜了。不才说自己胖了?”

    娟儿素嗜甜食却又忧心体广不由脸上一红辩解道:“整日遇鬼再不吃糖压压惊明日就病了......”琼芳笑道:“随你了。”打了茶博士一边留心柜台动静一边细声来问:“对了你在哪儿遇上傅元影的?”

    娟儿道:“昨晚先遇一回早上进城时又见了他消息好灵通早就知道你去了杨家.....”正说间眼珠儿溜溜一转忽见琼芳身着裙装美得不成话霎时掩嘴低呼:“等等!你......你穿女装啦?”琼芳有些得意了一时烦恼尽去摆了摆纤腰嫣然笑道:“漂亮吧?”

    娟儿一见到漂亮衣裳顿时四大皆空物我两忘正要品评考察一番忽然肩头又让人拍了拍耳中听得一声鬼哭:“娟......”

    “又来啦!”娟儿放声尖叫正要扑入琼芳怀里背后那人已给琼芳一脚踹倒娟儿则是起狂来拼死狠踢那人惨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啦!”

    听得鬼魂讨饶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凝目去望却见脚下踩着一名公子哥儿手持红缨铁枪正是祝康到了。娟儿哼了一声收起了纤足傲然道:“是你啊。”祝康道见这两女人眼神凶狠不由吞了口寒沫颤声道:“是啊.....才一出城来便遇上你俩......”

    眼看祝康哼哼唧唧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少爷满身是伤嘴角青一块、紫一块手脚更满是绷带忙道:“你......你怎么了?”祝康道:“我昨晚遇鬼啦。”

    听得“鬼”这一字娟儿大骇道:“你......你也遇鬼了?可是姓卢的老鬼么?”祝康茫然道:“卢老鬼?那是什么?”卢云躲在堂外自是看得暗暗莞尔:“真是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这小丫头还真是长不大。”正好笑间忽然背后脚步微动一人伸手过来便朝自己肩头拍落。

    鬼来了?卢云微微一惊随即听出来人呼吸悠长不由心下恼怒:“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肩头微斜让过了手掌随即一个反扣制住那人的脉门正要将他摔上一跤却听一人哀哀叫疼:“奉上喻.....好......好痛......”

    卢云脸上一红才知是帅金藤来了忙道:“你可醒了。”帅金藤茫然道:“谁醒了?”卢云压敌了嗓子:“你方才被马儿撞了晕了过去自己不知道么?”帅金藤惊道:“什么?我被马儿撞了?谁干的?”

    这帅金藤总是神智不清卢云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正要再说却听店外传来吼声:“康儿!怎又和这妖女缠在一起了?还嫌自己不够晦气么?”转头一看茶堂对过停下一辆大车下来了几个女人一个老、三个少正是“河北祝家庄”的一门忠烈来了。

    眼见马车来了帅金藤二话不说便要上前索赔却又让卢云拉住了正纠缠间祝老太又吼道:“康儿!还愣在那儿?快走了!”听得奶奶叫人祝康只得烦闷回喊:“你们先走吧!我想在这儿喝碗茶!”祝老太暴怒道:“还喝!昨晚喝得还不够?非得让人打死打残才甘心么?”正要进门打人两旁的媳妇急劝道:“娘难得唐王爷约了咱们快快走吧.....可别怠慢了人家......”

    加加有本难念的经琼方头上有个爷爷娟儿头上有个师姐那祝康更不必说了虽说父祖庇荫让他褂了个“奉武中尉”的虚衔头上却有三个太后更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四个女人举脚踩着至今还是文不成、武不就一天成不了真正的爵爷一天当不了家。

    好容易老太婆走了琼芳闲坐一旁眼见祝康脸上包着绷带一脸落寞微笑便问:“祝少爷这伤是打哪来的?可是让老太太抽的?”祝康苦笑道:“别笑我了让我奶奶听了不好......”取出伤药正要往脸上擦忽见琼芳手上绑着绷带竟也是红肿带伤不由惊道:“琼阁主你......你的手怎么了?”娟儿悻悻地道:“她被老疯狗咬啦。”

    祝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却听琼芳不悦地道:“谁是老疯狗?”娟儿道:“谁乱咬人谁就是疯狗。”琼芳沉声道:“住口!我家祖若是疯狗我却算什么?”

    卢云躲在窗外自是不明究理撇眼来看猛见琼芳左手带伤伤处更在掌心不禁心下一凛:“这......这是琼国丈抽的?”看这琼芳出嫁在即算来已是华山的媳妇国丈打人怕还得问问苏颍的意思却不知这姑娘犯了什么天条居然在成亲前挨了家法?

    正要多听详情琼芳却不肯说了便道:“行了这是我家务事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提知道么?”娟儿低声咕哝:“知道啦人家又不是骂你。找了你一整晚还凶我呢。”

    琼芳晓得她待自己极好自也有些国医不去便安抚道:“好啦好啦快来喝点茶......”

    娟儿闷闷吃着甜糕眼看祝康躲在一旁偷笑便朝桌上一拍吼道:“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奶奶咬的?”祝康本在喝茶此刻无端飞来横祸不由苦笑道:“唉还不是宋通明害的......”宋通明三字一出二楼包厢窗扉打开露出一双黑熊怒眼娟儿却也没察觉只是咦了一声:“宋通明?怎么你的伤是他打出来的?”

    祝康呸道:“就凭他?这小子和我相斗我哪次没让他?上回我单用了左手便抽他百来个耳光打得他又哭又叫若不是可怜他啊......”话声未毕一口浓痰直飞而来噗地一声射中了书生斤祝康却还不知不觉冷笑道:“便十个也杀了。”说着说弯腰搔了搔脚头上便又飞过一张凳子砰地一声砸到了路上。

    娟儿听他骂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便又不耐烦了大声道:“捡要紧的说!宋通明昨晚到底干了什么?”祝康叹道:“唉这畜生说他打听了黑衣人的来历便想寻回去年的场子这就连夜找了苏颖......”

    苏颖三字出口好似觉说溜了嘴赶忙陪笑哈哈正要低头喝茶琼芳却已留上了神沉声道:“颖怎么了?”祝康陪笑道:“没......没什么......”琼方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祝康吞了口唾沫干笑道:“没.....没有啊.....”

    琼芳举起右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说!”看这琼芳凶得紧年轻时便似个太后老来还得了?祝康胆战心惊细声道:“好...我说.....只是你听了之后可别生气......”低下头去怯怯地道:“苏颖他......他昨晚从万福楼跳下来了......”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大吃一惊琼芳也是张大了嘴一颗心险些停下了。祝康低声道:“我是听袁太医说的......我今早去太医院里擦药他说皇后娘娘一早便召他到红螺寺为一名年轻人治伤......据说便是苏颖......”

    苏颖名气极大一时堂上烘烘吵嚷人人都留上了神。娟儿听得祝康一说便也想了起来忙道:“对!对!我也听傅师范提过这事!他说苏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从万福楼里跳了下来弄得摔断了腿.....芳妹你......你一会儿去看看他吧......”

    眼看琼芳心神激荡拿着茶碗的手微微抖祝康低声便道:“少阁主......你们不是二月十七要成亲了?这新郎倌却摔断了腿.....你们这婚期......”话在口边琼芳突然站起来便往堂外奔去娟儿大惊道:“芳妹!你等等啊!”一时又惊又怒提起脚来便朝祝康身身上踹去骂道:“蠢材!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要出门追人茶博士却道:“姑娘你还没付帐......”娟儿转过身来又朝祝康再踢一脚:“还不给钱?”祝康低头苦笑不知自己怎会和这妖女缠在一起掏出了腰包正要付帐又见娟儿转了回来大惊道:“你......你想干啥?我......我已经付钱啦!”

    娟儿脸上一红哼了一声将甜糕包入手帕里奔出了店外却原来是要边走边吃了。

    琼芳、娟儿全都走了卢云却还呆在当场心乱如麻:“这......不对啊......我昨晚临走时苏少侠明明还好好的却怎么会......”昨夜万福楼一场混战那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自己急于追赶便也没分心去照顾苏颖没料到就这么一个疏忽他却出事了?

    一夜过去天下大乱看琼芳出嫁在即国丈却没来没由把她揍了一顿。其后这琼方也是没来没由突然离家出走苏颖更是没来没由从万福楼里跳了下来是否谁在那儿挑拨教唆、兴风作浪?

    卢云低头思忖想着想着猛地想起昨晚苏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全身大震这才觉元凶是谁了。眼见卢云呆若木鸡帅金藤皱眉道:“大掌柜怎么啦?吃坏肚子了?”

    卢云苦笑几声眼看琼芳从茶堂后方小径走了便也直奔过去帅金藤忙道:“大掌柜!您去哪儿?”卢云道:“我去找个人。”也是担心琼芳做什么傻事正要追将过去突听嘎地一声茶堂后门开启探出一手便朝卢云背后搭去。帅金藤惊道:“大掌柜!小心!”

    此地位在茶堂之后谁料得到竟有埋伏?卢云闻言骇然立时飞身起跳帅金藤知道他躲不过霎时飞身而起整个人扑到卢云背后砰地一声为卢云硬挡了一招随即摔入了门内。

    卢云人在半空眼见帅金藤倒了一时又惊又急等不及落地便要反掌后击却听得一声笑:“卢大人小店的东西可还合您的胃口?”

    卢云回头一看不觉呆了半晌来人手上提着一只大茶壶竟是店里的茶博士?他咬牙切齿正要上前搏斗那人却笑了笑道:“卢大人认不出我了?”身子前揖衣袍上宝光流动卢云心下大惊这才认出了人来人正是少林昔日的大方丈、今日汗国的座上宾“林先生”。

    看这灵智和尚相貌全变了鼻梁塌了嘴巴小了想来做乔装卢云喝了半天茶居然没认出他来。眼见卢云急于说话灵智微微一笑便朝门内的帅金藤一指道:“放心我只是点上他的穴道碍不到性命。”

    卢云放心下来这才想起早前灵智分手时的嘱咐说他在红螺山脚开了一间茶铺自己这几日若遇上了麻烦便可请他相助。没想不待自己过去找他此人神通广大便已上山来了。

    这灵智大师武功深湛仅略逊于杨肃观、秦仲海本就是一位武林奇人看他竟能把一身异象藏得一点不露这份本事却又是“文杨武秦”所不及正要上前说话灵志却轻轻地道:“卢大人你后头有东西。”卢云心下一凛一时不动声色慢慢回眸去看却见了一个黑衣人正趴在佛寺簷檐间便在自己的正后方。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人是......”灵智细声道:“先别急朝左方树林看......慢慢的......”卢云撇眼去看这回却又见到一个青衣身影隐伏林间藏得极其隐蔽。比方才那黑衣人犹为过之。

    卢云微微一凛道:“这人又是......”灵智附耳道:”这人便是怒苍总军师青衣秀士。“卢云全身大震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灵智微笑道:“卢大人请目望前方别害我泄身份了。”

    卢云明白此地全是探子又是朝廷又是怒苍当下装得与“茶博士”并不相识一个眺望远山一个蹲地烧水低声道:“大师您此行是来接应公主的?”灵智背对着他微笑道:“是。公主便在红螺寺里。”

    卢云虽已料到如此可乍听此言心里还是怦地一跳又道:“大师今早阜城门大战您已知道了吧?”灵智道:“听说了好象伍定远守住了是吧?”卢云见他气定神闲忍不住咳嗽一声:“大师天下将乱你们义勇人那儿......可有什么对策?”灵智含笑道:“义勇人想做什么卢大人心理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卢云叹了口气自知他说的便是“刺杨”却还是吧难题着落到自己身上。

    炉火旺了起来火星四溅灵智搧了搧扇子又道:“卢大人一直躲在此处可是在等顾小姐?”卢云嚅嚅啮啮低头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灵智微笑道:“她已经走了。”卢云微微一凛:“走......走了?”灵智道:“她要见的人外人不能见。”

    卢云低声道:“你说得可是七夫人?”灵智转过身去含笑道:“快走吧你已经落后一步。等秦仲海找到了他的女人那就什么都迟了。”

    卢云呆了半晌:“大师这话指的是......”

    灵智提起了水壶微笑道:“大千世界千万劫英雄无女不成佛。七夫人是一个顾小姐是一个岂难道公主又不是一个?这一缕痴情、即为人间报应这三世因缘、即为六道轮回要想解脱田地的苦难便得先解开自心的结。”

    爱憎怨离别苦这世上的人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心结。顾倩兮也好、琼芳也罢甚且那嘻嘻哈哈的娟儿、生死未卜的七夫人谁不是藏了一段心事谁又不是满心隐衷有口难言?

    卢云默默望着远方忽道:“大师弟子身字苦海该当如何自救?”

    灵智道:“自身有病心自知解铃还许系铃人你越早和姑小姐相认越能解开枷锁可你越想闪避隐瞒反越会害人害己。”

    卢云明白他话中有话想到“刺杨”二字不由摇了摇头叹道:“大师我不会拖她下水的。”灵智微笑道:“放心没人要你拖她下水。她也许已在水里了。”拍了拍卢云的胸膛趁势朝他的怀里送进了东西随即行入堂中。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他塞了什么事物过来伸手入怀却取出一张纸折凝神一看却是红螺寺的地形布置上从皇帝的住居禅房下至马厮柴房无一遗漏。

    卢云深深吸了口七暗道:“他......他这是要我......”正想间茶堂后门再次开启走出了一名黑衣人迷惑道:“这是哪儿啊?我怎会在这里?”眼看帅金藤又来了卢云不由微微苦笑:“你方才昏过了。”帅金藤大惊道:“什么?我......我又被马车撞了?”

    别人家的黑衣人都能飞檐走壁只有帅金藤老是昏迷卢云微微苦笑自也不敢带他乱走便道:“你......你先在这儿歇歇吧我去找个人一会便来。”帅金藤喔了一声喃喃自语间突又暴吼一声:“我不是老伯!”

    卢云前脚一走廊檐间的黑衣身影突然纵奔起来看方位却是朝后山而去却原来不是跟踪卢云而来而是另有要务至于那青衣身影更已不见踪影只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此时不只卢云在找琼芳那娟儿更也是拼了命的来追只见她脚程飞快早已抢到赤兔马旁焦急道:“大红脸!快!快!我朋友又跑得不见踪影了咱们得去找她回来!”正要翻身上马忽然肩头让人拍了拍听得一人道:“娟.....”

    娟儿怒道:“祝康!你做死么?还敢吓我!”背后拍打加重拼命来摇娟儿冷笑道:“我先警告了你再敢拍我小心赏你一剑......”背后那人不死心摇得更猛烈了娟儿终于忍耐不住转头去望惊见背后两颗脑袋左那颗光头惨澹右那颗没有五官却是个无脸鬼。

    “救命啊!”娟儿吓得魂飞魄散跳上了赤兔马把枣泥糕远远扔出喊道:“快跑啊!”

    赤兔马两眼光冲天而起半空衔住了甜糕正要闭眼咀嚼又是一块玫瑰糕远远扔出霎时四足力化作了一道红电直追糕儿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马蹄扬雪两旁景物不住倒退赤兔马来到了下坡路跑得更快了娟儿却还不忘哭叫:“跑啊!快啊!”马蹄隆隆奔出数里之远娟儿还嫌不足正要再抛甜糕忽然眼角一转觉自己慌不择路居然离开了红螺山到了一处深林。

    此地不知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死下幽幽暗暗人迹罕至娟儿怕了起来颤声道:“快......快回去......”正要掉转马头赤兔马却不动了。

    树枝窸窣作响似有什么人来了娟儿骇然惧怕拿出甜糕颤声道:“跑啊快跑啊。”正催促间赤兔马巨大的身躯微微战栗突然前蹄放倒朝树林方位跪下。娟儿大哭道:“大红脸!你怎么啦?”

    正哭叫间突然树林里传出阵阵喷气声一收一放似有什么野兽来了。

    娟儿飕飕抖抱住了赤兔马偷眼来看只见雪地里出现了四只兽蹄望来像是马蹄却未打铁蹄子上带了奇怪花纹仿佛套上了靴子却又穿反了。娟儿更怕了牙关喀喀作响顺延兽蹄向上去看却见到了丛丛乱毛蓬松下垂。

    奇怪的东西像是阴间来的渐渐行到面前伫立不动。娟儿怕得泪水直流只管抱住马颈闭目待死却听一名女子道:“你就是娟儿?”

    娟儿傻住了没料到有人认得自己?她慢慢仰起头来先见了那匹怪马看他长了一双老虎才有的眼睛眼窝却带了白毛仿佛流着眼泪。再往上看却见了一名女子柳叶眉、柳叶刀端坐马上也自低头凝视自己。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腰佩令剑火盔红甲腿上还挂着箭袋娟儿张大了嘴:“你......你是谁?”那女子翻身下马道:“我姓言叫做言二娘。”说着拉起了娟儿道:“我是小吕布的妻子。”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刹那之间娟儿张大了嘴总算明白这赤兔马是谁的坐骑了她呆呆望着女将军忽然之间背后又有人拍了拍她柔声道:“娟......”

    娟儿不再害怕了她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道:“师父。”

    一夕之间什么都回来了师父到了怒苍群雄也到了当此一刻娟儿也忽然像是长大了她显得很镇静、很从容仿佛等着一刻很久很久了只低头拂着赤兔马轻声道:“被抓到了?”女将军道:“是他现在刑部等候处斩。”

    娟儿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大红脸从怀里取出了玫瑰糕打算喂它一口。

    赤兔马不想吃了只低头行到女将军身边啡啡低鸣好似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娟儿默默望着言二娘把甜糕递给了她道:“它爱吃甜你......你来喂它吧。”言二娘并未回话只是左手叉腰右手提刀娟儿也不多说了只捧着自己买的甜糕转身走到了树下默默来吃。止观附耳道:“军师......她这是......”青衣秀士低声道:“别扰她让她哭。”

    甜糕儿不甜了它咸咸的、苦苦的.....混着泪水咬在嘴里当真难以下咽......

第六章:北极峰

    世间最可恨的死敌并非官场政敌亦非沙场宿敌而是“情敌”。不想可知苏颖心中最恨的情敌正是那素昧平生的“卢云”。

    这滋味卢云也尝过那时他听说顾倩兮嫁与旁人锥心刺骨险些泪洒当场此人生第一大苦也。无奈未婚妻谁不好嫁竟嫁了杨肃观成了昔年旧识的枕边人此人生第二大苦也。簧夜思之辗转反侧只想找人一吐衷肠偏偏自己亲逝友散举目无亲又没了功名官职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三苦齐涌心头逼得他痛苦彷徨连北京也不愿回来。

    爱憎怨、离别苦自己已然伤心欲绝了可苏颖处境更糟自己好歹还认得杨肃观深知此人貌如曹子健、志如曹阿瞒手创“镇国铁卫”本乃当代一大枭雄绝非床第亵玩一类小人。顾倩兮嫁了他至少不算辱没了。相形之下苏颖却不认识自己眼皮一闭杂念丛生不知多少不堪入目之事飞入心田全贴到了琼芳身上。

    卢云一生问心无愧虽王天下而不存与可若真坏了琼芳的名节、逼死了苏颖这辈子全算白活了今日此时便拼着性命不在他也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大雪扑面而来卢云却是越奔越快沿着茶堂后的小径奔出只见雪地里有着足迹正是琼芳踩出来的卢云急起直追奔过了小径面前却多了一道矮墙一个纵跃便已翻了过去霎时之间竹林碧涛迎面而来登让他“啊”了一声忍不住怔怔停下脚来。

    时令仿佛到了夏至来到了江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绿竹正是红螺三景之一的“御竹林”。相传这片竹林是蒙古人自南方移栽而来的由鞑虏胡皇亲手栽下没想到却意外在北国寒地里活下从此成为红螺奇景之一。

    满天霜雪可乍见了这片竹林去仿佛重温扬州时光卢云边走边瞧忽见林里有座房舍门口却有一行足迹忙奔了过去却听屋里传来话声:“胡寺卿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

    卢云微感失望自知看错了地方正要离开又听道:“霸州新败我‘临徽德庆’责无旁贷本王愿向皇上请罪!可今早二哥战死却属祸起萧墙非战之罪!胡寺卿!你是大理寺的头儿本王今儿请你摘奸伏望你念在天下万民的份上能出面主持公道!”

    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说话之人便是勤王军脑之一、方才带兵入寺的德王爷。

    皇城门一场大战上震朝廷下慑万民当时大敌当前“庆王爷”却临阵退缩抱头鼠窜乱军闯向城门之时竟害死了“勤王军大都督”徽王朱祁如今当是在算总帐了。

    卢云本还急于离开一听此间涉及天下大局却反而掩身过去来到墙下俯身窃听。

    屋中脚步来回计有二人徘徊走动屋角处却还藏有呼吸声一吐一纳低缓有力当是一位内家炼气士想来功力不弱卢云便加倍压低了呼吸以免暴露身藏。

    脚步声来来回回那“胡寺卿”却始终不一语听那德王爷催促道:“寺卿大人如今火烧眉毛了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交开你位居大理寺寺卿却怎地一声不吭?你若担忧庆王日后挟怨报复?不妨坦率说出来!”

    听得德王爷百般催促言下已有责怪之意那“胡寺卿”终于开口了:“王爷何出此言?胡某若是怕事之人当年如何敢得罪江充?家母又怎会为暴民所杀?这些往事您也该知道的。”

    听得这席话卢云心下恍然:“我道这寺卿是谁?原来是他胡志孝。”

    景泰年间有位名士曾与刘敬交好屡番直言上疏以致遭江充迁怒家中横生大祸这便是当时的“礼部尚书”胡志孝此人还有个探花弟弟便是与卢云同科的胡志廉没想十年过去当年的“胡尚书”已改坐刑席成了堂堂的大理寺卿。

    胡志孝语气带了不满那德王爷便又软下了口气:“寺卿大人便算本王错怪你吧可你自己怎不想想你当年连江充也不放眼里了现在不过参个庆王却还顾忌什么?我看这样吧这回弹劾上疏我也不让你一个人担当本王陪你一同署名便是了。”

    此番勤王军新败本想这“临徽德庆”推委卸责定会吧罪过一推给“正统军”以免朝廷追究岂料这德王爷竟是秉公仗义居然要上书朝廷公开弹劾自己的亲兄弟了?卢云心里不由有些敬佩:“好个德王爷这般大义灭亲天下几人能够?”

    正肃然起敬间却听胡志孝叹道:“王爷啊王爷百姓常说:‘打虎还须亲兄弟’您此番拼了命的参劾自家人究竟图的是大义灭亲?还是求得是壮士断腕?可真让老臣看不明白了。”

    德王爷大怒道:“你说什么?”砰地一声一掌拍上了桌震得茶碗喀喀作响想是动上了怒。卢云听在耳里却是恍然大悟一时暗骂自己糊涂。

    天下没有不败的兵马却有不倒的将军这诀窍便在于“金蝉脱壳”四个字看勤王军此番吃了败仗庆王又害死了徽王。一旦朝廷震怒追究“临徽德庆”人人有事是以德王的当务之急便是早日撇清关系越早参劾庆王越能显出自己的绝不护短至于奉本上的署名“德王”两字自是越大越好最好能用手指血书那才表现得出“大义灭亲”四个字来。

    古人大义灭亲、今人断手求生同是一刀斩下用意却大不相同。德王爷听得讥讽不免也恼羞成怒了:“胡大人!本王看你是个人物与你谈理论事如何出言嘲讽?也罢!就算本王走了眼自己上奏便是!”

    胡志孝道:“王爷不必动怒您怕庆王连累您故而壮士断腕以求自保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下官得问一句这蝮螫手则斩手蝮螫足则斩足可若是咬上了头莫非还真能切掉脑袋瓜么?”德王爷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志孝道:“王爷下官就明说吧如今徽王已死、庆王在逃倘使咱们真参劾了庆王你想万岁爷接到了奏本却要如何处置?”

    德王爷凛然道:“那还要说?皇上如此英明一接弹本即刻准奏捉拿庆王到案。”胡志孝道:“所以您就不是万岁爷了。你且想想勤王军是你们四个管着如今死了一个还要再抓一个可转看阜门城外却是灾民如海、蜂拥而来闹得城里人心惶惶都说京师守不住了。您若是皇上真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么?”

    这话提醒了德王爷登使他咦了一声:“你……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该在此时上奏?”

    胡志孝道:“正是此意。大战当即咱们便算参了庆王皇上也不会办人反会责怪胡某不识大体、阵前换将、动摇军心。到时龙颜大怒下官丢了这顶乌纱帽事小要是也连累了载允的东宫大业那才真是罪该万死了。”德王爷沉吟道:“这……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庆王触犯军法啊皇上怎会如此护短?”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庆王害死自家主帅皇帝便再昏庸也不该袒护他。这胡志孝不通军务一至如斯。”正摇头间却听胡志孝道:“王爷要谈军法那老臣便教您一个官场上的兵法。你且想想城外那帮怒匪姓什么?”德王爷道:“都姓‘秦’了。”胡志孝道:“那正统军呢?都姓什么?”德王道:“那还要说一都姓‘伍’。”

    胡志孝道:“这就是了。怒匪姓‘秦’正统军姓‘伍’可城里唯一姓‘朱’的兵马却是哪一支?”德王啊了一声:“是……是咱们勤王军。”胡志孝道:“是了现今外有秦家贼内有伍家军朝廷上下风飘雨摇最是该重用勤王军的时刻皇上稳定军心尚且不及您却急着往自家人身上参上一本?这不是搬石头砸脚是什么?”

    德王啊呀一声大喊:“对啊!本王真是糊涂至极!怎没想到这一层来!”

    卢云心下一醒总算也明白了胡志孝的思路现今大敌当前内外局势动荡皇帝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抓牢一支自家兵马是以他非但不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怕还要连升三等大力重用德王爷反着这条思路去走自会坏事。

    德王爷低声道:“这么说来……我这份奏章……”胡志孝道:“不许上。就上了也没用皇上只会把您召来责骂一顿说您不晓事理。”

    这胡志孝无愧是两朝重臣人情事理把握得明明白白。这番话把德王说得诺诺称是卢云也是暗自叹息:“卢云啊卢云枉你自称熟知兵法这番剖析见识你说得出口么?”

    卢云盖世文章棋盘对弈必在胡志孝之上战阵对决必也能稳操胜卷可到了官场却定然一败涂地。其间道理正是在于“人情”二字。在卢云眼里看来勤王军、正统军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阵前杀敌并无分别却不知在皇帝的眼里看来这些棋子其实大不相同不仅分亲疏、别远近、尚且有自家军外家军之隔倘使卢云坐在胡志孝的位子上只怕三两天便关到了牢中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屋里静了下来那胡志孝入席坐下德王爷则是叹了口气:“多亏寺卿大人提醒本王险些误了大事。只是现今徽王已死咱们究竟该怎么做还得请胡大人提点了。”

    胡志孝道:“王爷既能体谅那下官也直言了。现今咱们的下一步绝非是参劾庆王而是先找到伍都督先议定一个说法到时朝廷上论起徽王之死大家才不会牛唇不对马嘴。”

    卢云心下一凛德王也是低呼一声:“大人是要伍定远替咱们遮掩?”

    胡志孝道:“没错。徽王死于阵前可以是戮力杀敌而死也可以是溃散败逃而亡端看咱们的奏本怎么写。这一层必得伍都督从旁拂照。”德王低声道:“此事有些难处……这正统军向来和咱们不对盘这伍定远又是个土人怎会给咱们这个人情?”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定远再傻也不会陪着瞒天过海为此欺上瞒下之举。”

    那胡志孝却有他的道理听他道:“王爷您别小看伍定远了他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仗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糊涂’二字。他懂得看大局、观风向所以明白何时该睁眼、何时该闭眼。下官敢拍胸脯担保伍定远见了咱们来定会帮着遮掩绝不会推辞。”

    德王爷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他不肯呢?”胡志孝道:“霸州一战若非伍定远擅夺徽王帅权勤王军未必便败大家真把事情说开谁也讨不了好权衡轻重我不信说不动他。”

    德王爷哑口无言了卢云也是暗暗叹息方知伍定远早已是朝廷大员心思计较自与当年的小捕头大不相同了。德王爷又道:“寺卿这话的确有道理不过今早城门大战好多人都见了万一马人杰了狗疯居然找了御史联名上奏把实情全盘说出那可知如何是好?”

    胡志孝道:“这马人杰确比疯狗还要凶些不过老夫也不怕他。只要我和伍定远抢先一步把奏章送上皇上心里有了底这疯狗若还敢吠上一声皇上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卢云虽不知这“马人杰”是谁但听胡志孝称之为“疯狗”定是敢说话的一类倒是可以认识认识。那德王爷又道:“大人朝臣那儿都摆平了可王爷们那儿呢?这关该怎么过?”

    事涉立储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卢云心道:“是了朝廷里不只有伍定远还有个八王。要想杜天下悠悠之口只怕过不了这一关。”

    情势更错综复杂了这八王不比朝臣眼里只望着东宫大位买不动、吓不倒好容易勤王军霸州惨败、庆王又害死了徽王天上赐下了个良机岂能轻易放过?

    八王这关最是难过偏又非过不可。胡志孝心里有些烦了只是反覆度步。德王爷道:“寺卿小心驶得万年帆我看咱们还是别冒险了把庆王参了吧便算万岁爷怪罪了总强过让人抓花了脸万一戳穿这个弥天大谎到时皇上把手一缩砍得还不是咱们的脑袋?”

    确实如此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皇帝虽想保庆王却也不能不讲道理庆王的丑事一旦揭穿皇帝便想保他那也保不住了届时德王、胡志孝、伍定远这帮扯谎凿空的人都得一齐倒。皇帝若是勉强来救只怕连朝廷也要一起倒了。

    德王爷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说?这庆王到底参不参?”胡志孝道:“不……参。”德王喔了一声:“怎么说?”胡志孝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无人做。没错庆王是一碰就倒可别忘了以现在的局势谁想推倒他谁便得和庆王一起倒。”

    德王爷皱眉道:“你……你是说不论谁来参庆王便会落得两败俱伤?”

    胡志孝道:“没错咱们几个是撒了谎可这个谎却是皇上想听的谎!谁敢在这节骨眼上犯冲谁就是和皇上过不去。到时辛苦推倒了咱们自己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此赔本生意你想唐王、丰王算盘打得这般精哪会干这傻事?”

    总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德王爷思索半晌便也点了点头:“没错……出头木儿先朽烂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架子我看诸王这会相互牵制那是谁也不敢动了。”

    胡志孝道:“我方才想过了唐王、丰王都是深谋远虑的人自不会在此妄动。其余诸王实力构不上想动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我所担忧的只有鲁王和徐王。”

    德王爷嘿地一声:“没错险些忘了他俩这两个平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要有人背后教唆却让他们来做这个出头鸟那可怎么办?”那咱们便得防在前头。王爷您可认得他俩的身边人?咱们得想个法子打声招呼疏通疏通。“

    德王沉吟道:“这鲁王那儿我倒有个认识的人便是王妃的父亲平湖君这位催老先生年轻时住在烟岛受过我父王的恩惠。我一会儿可以过去说说让他向鲁王妃递个话。”

    胡志孝道:“也好这事就有劳王爷了。徐王那儿王爷是否也有门路可走?”德王叹道:“大人本王先明说了徐王背后有个靠山我说不动。”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想来人人都与卢云一般全都想到那响叮当的三个字:“杨肃观”。

    听得一声长叹胡志孝好似累得瘫了竟然没有了声音。德王爷压低了嗓子:“寺卿这杨肃观可不是什么善碴要是他有意犯冲那就什么都别谈啦。”胡志孝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说话。”德王爷咳嗽道:“寺卿昔日顾嗣源在世你不是和他有些交情?你能不能去找杨夫人疏通疏通?”听得他们提到心上人卢云不由揪紧了心情那胡志孝却叹了口气:“王爷这是异想天开了杨家这个不比伍家那个好管事。您要我找顾倩兮说项那是白搭了。”

    德王爷道:“什么杨家伍家这话谁说的?”胡志孝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

    卢云闻言一愣德王爷也大感好奇:“怎么?这……这话是皇上说的?”

    胡志孝道:“没错听说皇上前几日与丽妃闲聊便说了这段话。他说不管事的女人就不弄权不弄权的女人就不要钱。杨夫人不要钱、所以不弄权说来是比他的干女儿高明些便要丽妃多学着点儿。”德王爷忙道:“这个干女儿你说得便是艳婷吧。”

    胡志孝道:“没错就是伍夫人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德王呸道:“什么第一红人?亏他伍定远练了一身神功功夫都练到了脸皮上去吧?自家老婆不在家里侍侯老公反倒去宫里侍侯了皇上?他不害臊我还替他丢人哪!”

    这艳婷拜皇帝为父一事卢云却也听人提过好似当年伍定远成亲时已然位高权重艳婷却仍是民家村女为使两家身份相偕正统皇帝便收她当义女从此传为一段佳话没想到了德王嘴里却落得如此不堪。

    胡志孝咳嗽道:“帝王家收外姓为女古来便有先例汉唐天子更有收异族为子的手个干女儿却算什么?何况伍夫人丽质天生能言善道皇上爱听她撒娇那也是人之常情。”

    德王爷冷笑道:“是吗?那皇上又为何背后损她?”胡志孝咳道:“我话还没说完。那时皇上才把话说了丽妃便接着应了她说伍夫人要权、要钱、要面子看似什么都要其实没啥不好一个人若懂得爱钱爱权那便懂得爱皇上、爱丈夫、爱国家可要是一个女人连钱也不要了那她还要什么?早晚是个叛逆不孝的。”

    “他***!”德王骂了粗口:“这算什么鬼话?皇上听了以后可掌了丽妃的嘴?”胡志孝道:“那倒没有。皇上说这话颇有道理反面破题值得深思。”卢云听得心惊肉跳德王也微微一凛:“这么说来皇上还记着当年的事了?”

    胡志孝叹道:“可不是么?听宫里的人说皇上每回只要一喝豆浆便会想到顾嗣源的事总得砸破十来个碗连把杨夫人也骂上一顿。皇后娘娘只好吩咐了要御膳房别再磨豆子若把皇上气病了谁来担待?”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些往事卢云也听人提过自知顾倩兮却曾经开办书斋、忤逆天子、蔑视国家依此看来皇帝必也曾迁怒过杨肃观。

    卢云心下暗暗叹息都说杨肃观冷面无情“断六亲、绝七情”可对待顾倩兮却很不同若非有他便十个顾倩兮也给霎了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德王爷哼哼冷笑:“说到底皇上还是疼他的干女儿多些啦我怎说自己老斗不过正统军他妈得伍定远本王看他这一身军功全是

    靠他老婆床上挣出来的吧?”

    卢云大吃一惊胡志孝也是骇然不已:“王爷!你别信口雌黄!皇上没有子嗣多疼干女儿一些又有什么?你怎能如此口不择言?”德王爷呸道:“本王怎生口不择言了?皇上再怎么偏袒伍家那也不能胳臂肘向外弯!真龙!真龙!就凭这两个字便能杀他全家的头!”

    胡志孝忙道:“王爷听我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勤王军再怎么不济也都是皇家血脉指尖尖、心头肉犯不着和外姓冲。为了载允着想您还是多向伍夫人说些好的才是。”

    德王怒道:“什么?要本王巴结她、奉承她?***一个烂婊子本王要拍她马屁?那何不去向杨肃观磕头也好求个二当家什么的?”这话一说卢云心头大惊胡志孝也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爷言重了杨党是杨党伍家军是伍家军这‘威伍文杨’可不能混为一谈。”

    德王爷恼道:“为何不能?他俩不都是复辟里搞特功大搞加官进爵把戏的?”胡志孝道:“王爷杨肃观是文臣依着祖制至今可还没封爵。”德王爷道:“本王看也快了!皇上不赏他他便要自己赏自己啦!”听得此言卢云心头更惊:“难道……难道杨肃观要谋反了?”

    这杨肃观位高权重便与当年的江充相仿可追根究底他又与江充的地位大不相同。想人家江充是景泰的忠臣宛如一体之两面杨肃观却始终握着“镇国铁卫”不放却要正统皇帝如何安心?想到那“修罗之令”便在自己身上正胆战心惊间又听胡志孝劝阻道:“王爷你怎说这话?这花连皇上也不敢说你就这么出口了?你可知这牵连多大?整个朝廷即刻便能大乱哪!”

    德王大声道:“我怎么不能说?这杨肃观在朝里结党营私那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么?胡大人!你敢说此人没有反心?”胡志孝恼道:“王爷反贼这个位子早已有人坐了怕还轮不到杨肃观吧?”德王爷冷笑道:“轮不到他?等得文杨武秦里应外合那才叫做美哪。”

    德王言语越偏激胡志孝也不禁动气了:“王爷下官跟你挑明了说吧当年没有杨肃观便没有这个正统朝你临徽德庆也没今日这般权势。饮水思源咱们对待这批功臣是否也该留点口德?”德王呸道:“好你个胡大人一心一意都是替杨肃观讲话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莫非你也是个镇国铁卫?”胡志孝大怒道:“王爷要看我的手臂么?来!本官现下就脱袍子!”

    两人吵了起来已是不可开交忽听屋里衣衫微动有人站了起来道:“德王爷、胡大人严某有几句话要说。”

    这嗓音清朗说起话来中气笃厚正是先前卢云察觉的那名内功高手胡志孝收敛了怒气喘气道:“严……严掌们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卢云心念一动:“严掌门?莫非是峨嵋严松?”

    先前卢云在茶堂便曾遇上一个叫做严豹的年轻人自称是严松的晚辈还说了好些立储的事依此观之峨嵋全派真已托庇到了“临徽德庆”门下。

    严松道:“王爷、大人你俩在这儿高来高去老道是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来听。贫道现今只有一事请教徽王无辜冤死你们打算怎么向王妃交代?”胡志孝咳嗽几声道:“严师傅我实话实说吧徽王的案子不能追大战在即你得放一放。”

    严松道:“怎么放?”胡志孝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如鸿毛。咱们参了庆王一本看似替徽王讨回了个公道其实只是便宜了其他几位王爷。现今局势咱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盖过去。”严松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徽王之死绝不能追究了?”

    胡志孝道:“没错非但不能追究咱们还得力保庆王。这才是上上之策。”屋里没了声息只听得一声叹息严松缓缓地道:“王爷、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是载允的师父肩上担着孤儿寡母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嗓音提起厉声道:“你俩便想瞒天过海纵放庆王这元凶大恶!我这儿请教一句若是王妃娘娘责问起来却要严某如何交代?”

    这话义正词严直把卢云听得目瞠舌僵:“好个严松!十年不见居然洗心革面了!”

    这严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图岂料十年过后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在理。胡志孝却也恼了:“严师傅王妃是妇道人家看不懂事情的利害岂难道你也不懂?临徽德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庆王一倒‘临徽德庆’便得一起倒!到时唐王、丰王动百官上疏说徽王爷治军无力、自乱阵脚以致京师被围那咱们还顶得住吗?那时载允陪着徽王爷一起入了土王妃娘娘便开心了?”

    这话一说严松便哑口无言了德王爷也劝道:“严师傅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再说老四平日与二哥最好若非情势所迫哪会害死二哥?真要说元凶巨恶自是秦仲海那厮王妃那儿劳驾您去说说二哥人都死了咱们还不为载允打算吗?”

    众口铄金都要严松放过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可怜徽王这般地位居然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云听得大摇其偶严松想来也甚苦恼听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说?”

    听得“师叔”二字卢云心下大惊万没料到屋里还藏着第四个人?正骇然间屋中木椅嘎嘎地一声真让人推了开来听得幽幽叹息声响起:“离开京城几十年了……”话声稍听轻轻又道:“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这嗓音带着七分感伤、却又藏了三分讥讽屋里众人都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接口。过得良久听得德王低声道:“白老爷子您要觉得此事不妥那便请说……您便要咱们上奏朝廷、弹劾庆王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胡志孝也改口道:“这个自然。徽王是您老人家的亲女婿您老人家做主咱们都听您的吩咐便是了。”

    听那“白老爷子”是严松的师叔还是王妃的父亲卢云自感诧异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听那老人叹道:“弹不弹劾庆王老夫都无所谓。人各有命朱祁人都死了还能如何?唉……当年嫁女入王府便该料到今日之事……”说话间嗓音渐渐靠近窗边卢云也大感紧张又听那老人道:“严松。”屋里响起嗓音:“师侄在此。”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报仇还是想让儿子当皇帝?”众人一静了下来无人敢置一词。过得半晌方听严松道:“回师叔的话。王妃娘娘一生心愿便是让世子入继大统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千古名君。”

    “流芳万古啊……”那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乖女儿真是为国为民哪。”德王爷没听出讥讽之意反而大声附和:“没错!王妃有此心万民有福了!想这世道纷乱苦了多少百姓?咱们再不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谁来担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等日后载允登了基娘娘成了太后到时百姓丰衣足食白老爷子也成了当今国丈富贵已极……”

    正说得高兴间猛听严松暴怒道:“王爷收回此言!我师叔何等人物岂是贪图富贵之人?”德王爷忙道:“是、是……本王说错了……”严松大声道:“两位大人务必记得!我师叔此番下山只为外孙助拳而来他若贪图这些虚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剑下山凭他的绝世武功便宁不凡也收拾了哪还要靠孙儿打天下?”

    听得此言德王哑口卢云也不“咦”了一声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谁?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听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开猛听碰地一声面前厢房大门破开纵出了一个人影身上光芒变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这身法之怪已非人间之物。卢云心下大骇自知行踪已露索性也不逃了只管闭住呼吸定住了脚步贴墙站好。

    光影消褪来人昂然直立现出了本貌。只见他白眉长垂双手拢袖腰悬一柄腐朽木剑不知有几百岁了。一时间目光深沉只朝廊庑角落四望察看却没觉卢云贴在墙边与他相距不过数尺。

    这便是“藏气”的功夫卢云练有“正十七”曾被灵智方丈诩为“仁剑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带了几分华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压抑呼吸藏住了武功异象身子便如路边石头、毫不起眼与宁不凡的“藏气”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压抑气息间屋里已奔出了几个人当前一名带剑道士正是严松本人。另两个一位身穿大红官袍是“大理寺卿”胡志孝另一人金盔铁甲腰悬王剑正是“勤王军骠骑营”的统帅德王爷。

    先前众人在屋里说着话岂料变故陡生德王诚惶诚恐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老人家忙道:“老爷子生气了?”白眉老人举起左手制止说话德王爷不明究理还待再次赔罪严松已竖指唇边低声嘱咐:“大家噤声方才门外有人窥探。”

    德王爷惊道:“有人窥探?是……是丰王的人?还是唐王的狗?”严松细声道:“都不是。若是寻常武师岂能瞒得住我严松?”德王慌道:“这么厉害?我……我去找护卫过来……”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不用了。”德王喃喃地道:“为何不用?”胡志孝低声咳嗽:“王爷这刺客既能躲过严掌门的耳目你那些兵将如何能是对手?”

    一法通、万法通胡志孝脑袋清楚什么事理都瞧得明白严松也不多说了提起长剑便道:“胡大人、德王爷我送您俩离开。”

    卢云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众人说话之时悄悄向旁退开猛听风声大响那柄木剑突然横向扫来势道浑厚雄烈所蕴气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拦腰撞来。卢云大吃一惊忙使劲向上一扑飞身离开廊庑双手紧抓树枝旋即潜运内力制住了树枝晃摇。

    德王吓得摔跌在地颤声道:“又……又怎么了?”院子里再次寂静无声。只见卢云高挂枝头那白眉老人立于廊下情势可说凶险非常。那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只在察看卢云适才躲藏之处严松低声道:“师叔您……您又瞧见那刺客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心神微分卢云知道机不可失急急松开了手便从树梢落入了草丛中。“嗤”地一声响传过声音虽微却又让那老人“咦”了一声左右张望。

    卢云满头冷汗心道:“侥幸。”他躲在草丛里凝神来看先前所立之处只见地板让那白眉老人劈了一剑竟现出了一条两尺来长的痕迹仿佛尖针所画笔直端正入地深达寸许。

    看这老人单凭一柄朽木破剑却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卢云凭着十年苦修的内力自忖也能办到只是自己的剑芒过于霸道出手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石若要刻出这尖针般的细活怕还力有未逮。

    眼前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拧狂风暴雨于寸许之间这份功力之纯已至化境。卢云心下了然自己若要与这人过招绝不能空着双手他必须仗剑。

    此时“云梦泽”不在身上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兵器卢云只能躲在草丛里如小狗般趴着满面狼狈。胡志孝见情势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爷低声道:“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您去见鲁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谈妥。另也得通知庆王一声别让他内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爷低声道:“寺卿放心老四这般硬种便不会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闯了大祸定是去宜花院里猫着抹不丢地浇个烂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老爷子、严掌门下官告辞了。”把手一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德王爷毕竟是武人只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那白眉老人甚是机警虽没找到卢云却仍手提木剑四下察看严松低声道:“师叔方才真有刺客么?”那老人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严松愕然道:“不晓得?”那老人道:“我觉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终感应不到他的内力。”严松呆了半晌随即失笑:“师叔多心了。四下若是有刺客咱们便感应得到他的杀气凭您的修为难道世上还有人瞒得住您?”

    那老人摇头道:“那也难说。方才那个正统军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无剑’。”

    严松忙道:“那位伍爵爷是正统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老人叹道:“隐居了大半辈子不问世事满拟天下已无抗手没想世间武学也是一日千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严松道:“师叔这话就不是了您说后生可畏岂不知后生们畏您惧您远胜于您怕他们?快回房里歇着吧一会儿咱们还要给徽王爷念经……”

    那老人道:“王妃呢?”严松道:“哭了半天已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没出息。”

    严松低声道:“师叔怎么说这话呢?小师妹死了丈夫怎能不伤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伤什么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见一个、爱一个早让她守了活寡她那时怎不伤心?现下才掉泪敢情我生她时少生了脑子吧是吧?”严松左右张望细声道:“师叔您说话小声些这话要让皇上听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么地?永乐大帝我都见过了还怕朱炎这臭小子?严松师叔这儿有个好差使给你反正我女儿守寡了你以后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为止。”

    严松跪了下来颤声道:“师叔师妹可贵为王妃啊!这大逆不道的事却要侄儿……”正抖间面颊上啪地一声居然挨了师叔一记耳光听那老人暴怒道:“没出息的东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爱慕一世的小师妹?当年你不敢和朱祁争现下朱祁死了你还不敢争么?活该出家当道士让你严家绝子绝孙!”

    严松挨了打却只抚这面颊不敢吭气。那老人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严松慢慢爬起身来只见这峨嵋掌门面容凄苦轻轻地道:“师叔还笑话我呢?您当年若能勘破这个情关又何必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那老人瞪了严松一眼:“凭你也配跟我比?”严松低声道:“侄儿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孙呢?”严松忙道:“载允在北院守灵。师叔不是我夸您这外孙这孩子还真是有太祖之风父亲虽死至今仍未落过一滴眼泪。”

    那老人露出难得的笑容:“什么太祖不太祖?这是因为像他外公。”严松忙道:“是、是正是得了老爷子的真传……”拍了几个马屁总算将师叔送入房里关上房门院中复又寒静。

    卢云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好个峨嵋山原来还有这等耄耋耆宿。”转念又想:“对了这老人方才提到了定远莫非他们交过手了?”

    那老者武功之高比之当年的四大宗师只在伯仲之间。只是景泰年间却没听说峨嵋还有这等高手。依此看来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隐居大半生。否则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战宁不凡那“天下第一”的位子是否还坐得稳还真是难说了。

    经历此事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深知红螺寺卧虎藏龙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远离厢房若莫退出数百丈正要转身忽见面前明明白白站着一名老者白眉白须不是方才那个白眉老人却又是谁?“

    卢云大吃一惊左足抬起一步踏转便要抢到那老者背后那老人右足弓步刚巧不巧挡了去路。卢云心下暗惊:“好厉害。”还不及变招听得嗤地轻响老者提起木剑凌空虚劈霎时天空好似裂了开来一股剑气伴随隆隆雷响排山倒海而来。

    卢云嘿地一声双足使劲向后一点左掌奋力前推暗藏雄浑罡气听得掌心“啪”地亮响直痛得他眼冒金星还不及后退一股大力已然压迫而来卢云也不硬挡了索性顺着这股势力后掠飞出。

    哧哧连声身旁竹影急动这一退竟似无止无尽突然背后一痛撞着了一株松树随即脚步晃荡跌了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了一堵墙壁却是倒在了一间木屋旁。

    卢云大口喘息靠墙坐下先藏住了身形这才提手来看只见左掌心多了一道红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了一鞭痛入骨髓。

    适才卢云凝云内力掌心里满布罡气正是当年赖以求生的“昆仑剑芒”仗着卓凌昭庇护这只手方才得以保全没被白眉老人切下来。

    卢云摇头苦笑看他都四十岁的人了谁知遇上这白眉老祖却似成了当年的小塾生居然还挨了夫子的一顿好打?下回再见那老人必得准备一口宝剑绝不能再任凭宰割。

    天气冷风又寒掌心挨了这记疼得麻。卢云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口哨声几名黄衣侍卫飞身而过身法快极随即屋脊上、竹林里人影纷纷相互换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卫。

    卢云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赶忙伸手入怀取出灵智交出来的纸折察看这一望之下不由张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师禅房”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

    霎时之间卢云仿佛五雷轰顶只是后背靠墙胸口更是剧烈起伏。

    正统皇帝、正统皇帝五十年来天下风起云涌一切波涛皆源于这面墙后。屋中之人征讨瓦刺、兵败西疆乃至遭敌寇俘虏、乃至景泰登基从此这位正统之君销声匿迹不复踪影。岂料便在天下人遗忘他的时刻他却与伍定远、杨肃观联手一举政变成功创建了这个“正统皇朝”。

    今时此地一墙之隔正统皇帝便在自己背后。卢云身上微微热仰望天空遥想自己追寻一生的志向蓦然之间泪水涌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济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几句话顾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与江充、刘敬、乃至于秦霸先……乃至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正派的、邪气的、枭雄的、英雄的他们宛如飞蛾扑火全数葬身于这团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后继、一波接一波死于朝难的英雄们卢云已是眼眶湿红他举袖拭泪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背后的房舌凝视那片纸窗。

    为了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为了那风中残烛而茫茫无从的千万饿鬼为了那郁郁苍苍迷迷蒙蒙相争相斗的六道众生今日今时卢云必须与正统皇帝见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热血此刻不为投递奏章也不为万民请命卢云既非孔夫子、亦非诸葛亮他只想告诉皇帝几句心底花打从投入朝廷第一天以来便窝在心里的花。可惜过去没胆量说也没本事说直至今日。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的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听了责备却是沉着以对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宫廷礼仪若有怠慢望请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该知城外军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见咱们只恐贻误军机谁又吃罪得起?”

    那太监却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纪甚小脾气却是不小一听此言立时骂道:“怎么你们这些人吃皇粮当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远来我自己和他说。”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前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着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来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统皇帝却也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这也先曾经击败武英皇帝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看来皇帝虽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将此人与江充并列平生两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误会啦奴才虽没说伍定远是忠臣可也没说他是奸臣当然也不会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来说他其实也没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怀厌恶正统皇帝却轻而易举跨过了第一关料来这个天下有救了。正庆幸间那王公公却又笑起来:“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远这般效忠天下万民现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干活?却又跪到您的门外来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闹到门口来了伍定远谋思忠君报国偏又才具不足只能求朕指点来了。”

    王公公哎哟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定远察觉有异那皇帝与王公公却没这等耳力自不知隔墙有耳。听那王公公低声又道:“皇上您且想想这勤王军呢上下有一百二十万人全是世袭军户正统军呢募了七十二万兵这两军加在一块儿将近两百万军马若真要驱离灾民还会办不到么?”

    皇帝沉吟道:“你是说……伍定远手下的兵马其实压得住灾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么?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伍定远兵马雄强分明有能耐平乱却为何要跪在门口?皇上不觉得怪吗?”皇帝低声问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来请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反啦!”皇帝狂了听得轰地一声桌子竟给掀翻了随即乓琅大响不知又砸破了什么东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该明白啦伍定远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伍定远自己啊。”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一片沉寂间前院传来叩声已有人叩谢天恩了。不旋踵院里响起兵卒的号令伍定远已然起驾离开。想他便再愚鲁百倍此时也当明白了皇帝的旨意。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见不可谓不多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不过这艳婷确是个好女人伍定远若不好好待她朕绝不饶他。”王公公低声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干脆把她召进宫啊?瞧瞧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好象真的怒了房中传来哀哀求饶声那奴才好似怕了又听正统皇帝沉声道:“听好了朕这一生前后有两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统朝是伍定远这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念就只是朕的江山社稷别无二心。说真的外界称他们一声‘真龙’朕闻此言绝无不快反而为天下万民庆幸。”

    听得秦霸先之名卢云便静了下来那王公公却是呸了一声:“皇上您又糊涂啦这世上没有真的忠臣只有被逼出来的忠臣。您还记得么?当年秦霸先把您关到了什么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卢云甚少听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时听得二人对答也只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却似恨透了秦霸先仍是咒骂不休:“皇上人是会变的。当年的秦霸先也许不至向泯王低头可后来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会被柳昂天陷害?惨死在神鬼亭?”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宁不凡呢?咱们追究不追究?”卢云心下一凛:“宁不凡?怎么他也扯进来了?他和正统皇帝有什么恩怨?”正想间却听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王公公……宁不凡功在国家没有他咱们还在西域里坐牢谁有本事把咱们带回中原?你若敢损宁大侠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按到火炉里烧成灰烬。”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来了:“什么老贼婆?那是朕的母后!你敢骂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家很少骂人那三个字的但奴婢拼着霎头的罪也要骂出来。您说那贼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说江充坏我看还坏不到她的一点皮毛当年您御驾亲征这贼贱人就安排了毒计先把秦霸先驾空了又让泯王监国、再让江充去勾结也先里外夹击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禅房里传来劈劈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统皇帝总算喘了口气低声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了么?”王公公哽咽道:“万岁爷为了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还怕什么痛?您要看奴才不对眼索性杀了我吧?”皇帝低声道:“那怎么行?你……你一直是朕最亲的人……”说到此处居然呜呜哭了起来:“唉……朕真的好苦……身边没一个人可信……”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玉狮怎么啦?不是开窗子了怎又不去玩儿啦?”屋里传来正统皇帝的嗓音颇见温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狮知道您了脾气便又回来讨您欢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关了窗道:“还是玉狮好玉狮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听得此言卢云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天幸屋里二人均未觉卢云心头怦怦跳着又听皇帝大声叹气:“可惜啊!”御声渐渐低沉继之以幽幽惋惜:“朱祁居然死了……这八王之中朕其实最看重他这才让他握住了兵权可惜他福薄居然让庆王那畜生害死了……唉…….这用人之际这案子该怎么办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办庆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让皇帝为难了。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实话问您一句现下朱祁死了八王之中哪个最合您的意啊?”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家还能分彼此么?你再敢嚼舌朕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便和上回一模一样!”王公公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后娘娘和圣上是一体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义万中无一啊!”

    皇帝恼道:“这还要你说?朕当年多少妃子三十年过去了还有几个留下?就只她一个死心塌地千方百计为朕复辟这份恩情朕三世也报不了。”王公公叹道:“是啊十三岁入宫和你厮守不到一年便守了活寡这过去三十年来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叹道:“说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这三十年来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要以泪洗面、独守空闺……”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王公公忙道:“没、没什么……”

    “***!”地下再次传来践踏声皇帝暴怒道:“日你这***日死你!朕的母后你也损朕的皇后你也骂你再说一个字朕就撕烂你的嘴!”这王公公是练过金刚不坏体虽遭打凌辱兀自一声不吭当真神勇过人。卢云却是满头冷汗自知听了太多秘密一会儿若让人觉藏身此间后果岂堪设想?一时间左顾右盼已在寻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总算打够了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给朕听清楚了!别的人朕都是半信半疑唯独对玉瑛朕绝无一分一毫怀疑!当年她为了助朕复辟走遍了千山万水琼武川更两度举事与杨肃观、伍定远结盟这样的人不忠还有谁忠?***!你记住了吗?”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只说错一句话就让您打歪了头啦。可您上回要奴才查办的事儿奴才早就办好了您怎么都不夸奖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么?”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说了吗?这贼老天无眼琼家这般忠心人家怎么还绝后啦奴才一听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皇帝低声道:“绝后?等等你……你说得是琼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这儿琼翎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到底拿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翎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过琼翎却也听琼方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诬个大的怎敢哪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武川还是怎地?

    正想间皇帝已然定了定神反覆踱步喘道:“等等这琼翎到底……到底死了多久?”自行翻动了纸张沉吟道:“景泰二十八年岁次乙丑……”忽又道:“怪了……他……他擅离官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头写了查琼翎于景泰十八年无故返京懈怠政务……”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沉寂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杉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这朝廷里的刑名重一个卷宗不论严明与否最要紧的是审讯过程不能出错不单得具名还得细写状文否则案情一经追查审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关天便算是个升斗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闹到五院会审六部开堂万万怠慢不得更何况琼翎不是别人他是世家弟子开国大公之后如此惊天大案审官怎敢不留姓名?难道不怕琼武川告上天庭?

    没有告事情都过去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翎沉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沉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琼翎的案子早已上达天庭了又听皇帝大吼道:“来人!”门外脚步慌张听那福公公道:“万岁爷!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沉声道:“调三法司朕有事问他们。”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正要离去又听皇帝沉声道:“慢!”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听着。”皇帝淡淡地道:“把琼武川找来。”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听得皇帝大吼道:“还不快去!”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槛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翎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你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这奏章是先前从天王殿捡来的正是出自户部主薄“余愚山”之手几番送入内阁却都遭人退回足见碧血丹心。如今自己与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粘劲听得一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先前听这皇帝满口粗话当是个残暴的岂料房中满是文卷想来皇帝年纪虽老实乃勤于政事。卢云窥望了几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许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内除了正统皇帝却也没见到别人。正纳闷间突然那小猫撇眼过来猛一见到自己便又“喵”地一声到处鼠窜。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便要堕下地去卢云吃了一惊赶忙半空抽手便又将信吸回了掌里。

    这纸袋太宽窗台却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了地下难保太监扫地时不会扫走不免要前功尽弃了。想着想便将奏章从纸袋里取

    出正要放在窗台上忽然眼光一转只见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见陈奏题要亦不见奏臣名衔不由大感错愕:“这……这奏章怎么没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终收在纸袋里卢云便也不曾细看此刻见情状有异忙将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页却见内文里夹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卢云心下茫然不知这话有何意思?眼看字条后头还有字忙翻转过来却又是一行小字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卢云心下骇然不由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喊声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顶已跃下一名侍卫举掌来袭。卢云自知生死一刻急忙运掌回击一声闷哼过去那侍卫腾腾腾连退十来步手上却掏出一把火枪便朝卢云射来。

    砰地一声大响卢云双掌对开化作一个半圆但听嗡嗡声响大作掌缘处火烫剧痛墙边却多了个深孔却是让枪子儿射穿的。正喘气间猛听窗里传来“啪”地一响屋内地下堕落了一样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卢云叫苦连天适才他出招划掌手上劲拿不住东西这奏章便飞了出去摔到了屋内地下。听得这声低响屋内老者总算有了知觉便喊道:“谁啊?”霎时便回过身来恰恰与卢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呆呆相望只见正统皇帝身穿宽袍左手抱了只猫右手捧了只布娃娃满面愕然地望着自己卢云也是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儿见过那老者却也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来脚上却踩着了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弯腰下来正要拾起卢云急喊道:“且慢!”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卢云回头急看惊见一道号炮冲天而起树林深处传来铁靴震踏远远现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统军已然觉了刺客立时合围逼近了。

    眼看皇帝随时都要拿起奏章卢云惊惶万状正要跳入窗中却听一名军官喊道:“火枪手!射!”轰砰!轰砰!枪声不绝于耳卢云东滚西翻眼看手上还拿着那只纸袋情急下便抛了出去嗤地一声那纸袋打着了奏章一飞到了火炉里旋即着起了火。

    枪声大作正统军投鼠忌器不敢朝窗口来射只朝卢云脚上打这便给了他一线生机翻滚几回猛地双腿灌力已然纵身上了一株松树旋即纵跃奔逃带头军官喊道:“大家随我来!你们几个!即刻过去通报大都督!”

    卢云一路在树上奔跑心头却还挂着那份奏章暗暗骇想:“这……方才那字条到底是打哪来的?”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却为何要在奏本里夹上这字条?难道是故意恶作剧却想气死皇上?还是有人暗中把字条夹了进来却是存心想害人?

    无论如何这字条绝不能让皇帝见到这玩笑开大了正统皇帝一看之下龙颜震怒琼家满门岂不要大祸临头?天幸自己已将这奏章送入火炉里这当口八成是烧成了灰烬。正奔逃间忽又听禅房传来喊声:“皇上!您千万别出来!刺客还在林间!”

    卢云心下一凛回眸去望只见那老者已从禅房走出正朝林间眺望。不知为何那老者望来极是眼熟卢云边奔边想蓦然间心念如电便已惊醒过来:“啊对了我真见过他啊!”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时伍定远升任居庸关总兵新居落成自己曾与顾倩兮过去贺喜便在伍定远的宅邸里见到一名老园丁岂不便是方才见到的“正统皇帝”?

    当时那老园丁非同小可卢云上前请教姓名老园丁自承姓“郑”卢云见他年老欲加搀扶却引得他勃然大怒睁眼瞪视竟使卢云惶愧不已。如今回想老园丁嘴里的“郑”字并非自道姓氏而是“朕”字之误。

    景泰谦恭温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统皇帝却是气宇凛然好似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让人一见难忘。卢云想着想着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正统皇帝尚未复辟前便一直躲在定远家里了?”

    正统朝复立伍定远乃是大功臣只没想到他筹划如此之久谋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间便已转投新皇?正惊疑间忽听树林下人声喧哗前方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监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卢云停下脚来把自己藏在树枝里心道:“糟了我该怎么脱身?”

    四下尽是兵马自己若与正统军正面交锋纵能打倒十个、二十个可接下来的百个、千个、万个却该如何应付?更何况伍定远就在左近到时前来应援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看这红螺寺真不能擅闯卢云自知非走不可却不知该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见树林外红墙黄瓦正是大雄宝殿。他心念一转已有脱身之计当下深深一个吐纳“嘿”地一声过后脚下树枝受力折断卢云也扑天而起整整飞过了二十来丈已然站上了殿顶。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狂奔而过却听檐下喊声四起:“屋顶有声音!”、“快去看看!”

    卢云心下大惊方知大雄宝殿里也是高手云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紧脚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纵跃腾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来。卢云驾开敌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气沿臂传到胸口一闷竟被这掌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来人使得竟是佛门正宗武术:“大力金刚掌”。

    卢云太过轻敌已然吃了大亏那僧人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动摇竟尔滑倒在地。

    双方互有得失卢云深深吐纳调匀了内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气凝如山双掌大开这人却是自己认识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灵定大师。

第七章:参与商

    “让路!让路!金吾奉旨捉拿刺客!着令闲杂人等一律让道!”雪雾里奔出一队兵卒脚步声整齐划一轰轰作响带头之人却是一员金甲大将看他面貌俊美旗号却是“金吾”二字。

    金吾卫统领到了此人威武出众官威严整正是“玉面游龙”游天定只见他领着兵马一路杀到了大雄宝殿喊道:“刺客何在?”宝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还有几个太监众人听得问话霎时举起手来向宝殿顶上一指喊道:“跑到上头去了!”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头一抬惊见佛殿屋脊极高离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凛:“这......这刺客是怎么上去的?”众人齐声道:“蹦的一下便飞上去了!”听此言那宝殿更显得高了仿佛直通极乐世界一般游天定颤声道:“还......还有谁在上头?”众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游天定大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看得明日的太阳了霎时把嘴一歪暴吼道:“来人!围住了大雄宝殿!若有胆怯退后者本将立斩不饶!”

    屋檐下喧哗吵闹围得水泄不通宝殿的黄瓦上却是寂静无声灵定深深吸了口气脚下却慢慢退后只在打量这名不之客。卢云也是暗自忌惮一时举袖遮面左手却撕下一块衣襟蒙住了脸以免灵定认出自己。

    两大高手相互对峙谁也没动手灵定暗暗猜测卢云的身份沉吟道:“尊驾可是......怒苍山的人?”话声未毕猛听殿下传来喊声:“圣上有旨!谁也不许和刺客说话!”

    卢云听这嗓声尖锐转头朝殿下去看正是小福子来了听他喊道:“方丈大师!您赶紧将他活捉下来万岁爷一会儿要亲自审问这人!”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心下大惊:“难道......那字条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间猛听“喝”地一声灵定半空一个回旋左脚斜踢方位变换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佛座孔雀”。卢云反身跳起使出了6孤瞻亲授的“回风蹬腿”灵定却早已变招了脚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莲坐菩提”。砰地一声卢云胸口挨了一脚脚下已是跌跌撞撞连退十来步。

    看人挑担不吃力昨夜卢云隔山观虎斗眼看哲尔丹被灵定打得溃不成军还想这“漠北宗师”不过尔尔直至此刻下场接招方知这老僧渊博如海实有惊人艺业。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叹道:“糟了这灵定功力如此深厚我......我该怎么脱身?”还在思忖间突然面前金风微拂灵定又是一掌推来卢云也是二话不说提手便架。

    双方掌力相触卢云脚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这才知道灵定掌力有异劲道吞吐间缓急相济竟能将几道不同内劲揉而为一极难化解。正要退开灵定又是第二掌推来卢云也嘿地一声双掌排出硬碰接下了这招。

    双掌相击这回不同于先前两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听嗡嗡金响如锣钹相击卢云耳鼓刺痛膝间更是一软险些倒了下去殿檐下立时传来喝彩声:“好!”

    卢云勉强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却是呵呵喘息霎时双掌出了气劲正是“昆仑剑蛊”。

    此刻不只卢云暗自心惊其实灵定心中的震惊更远在卢云之上先前他与卢云过招第一招便被摔了个大筋斗这是艺成来前所未见的大事是以第二掌出便已不再是慈悲为怀的“大力金刚掌”而是少林第一强霸掌劲功:“安禅制龙掌”岂料硬碰硬之下这蒙面人只是晃了晃浑若无事地接了下来。这份内力之厚怕已不在当年的天绝神僧之下。

    双方各有忌惮亦有所持。卢云深深提气运起了“昆仑剑蛊”正要硬闯过去猛见屋瓦亮起了幻彩光芒变化似仙非仙大殿居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却是适才见过的那名白眉老人!

    卢云叫苦连天灵定却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弥陀佛峨嵋山白云天白老前辈降临小僧不胜之喜。”说话间严松也已纵身而上看他手提长剑身藏鹤形虽比两名前辈稍弱却也不容小觑。

    高手一波接一波赶到严松附耳道:“师叔方才你察觉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么?”白眉老人道:“是。”听得灵定说话卢云方知这老人原是叫做“白云天”这老人心机与武功一般厉害适才树林里欲擒欲纵险些逮到了卢云此刻更已赶了上来将他团团包围。

    眼前情势非同小可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却又慢慢缩小了包围他自知讨不了好慢慢朝后挪步堪堪又退后了几尺忽觉背后气流急转跃上了熊虎一类的大家伙。

    “伍侯爷!”小太监们群起呐喊好似见到了救星卢云自知不能在拖看准了最弱的严松奋劲于腿轰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飞散间严松大惊失色赶忙拔剑自卫一招“金顶见日”疾刺而去。白云天、灵定怕他抵挡不住各出一掌来救正要冲将过去忽然一股气流来势奇快后先至已近背后三尺掌力尚未及身卢云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几年不见定远练到了这个地步?”

    你强我更强你高我更高卢云半空转身运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圆带切盼能卸掉众高手的掌力。

    轰隆一声巨响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嵋耆老还一个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龙”卢云以一敌三又得躲避严松的剑招却是如何下场?嗡嗡耳鸣中众人身子微微一晃卢云则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骇浑浑欲散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越飞越高一路飞过了大雄宝殿这才直堕而下。

    砰隆大响卢云撞破了一处房顶掉进西院斋房里去了。众太监惊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惊惶呐喊中听得游天定大喊道:“让开!这人是咱们金吾卫抓到的!谁都不许抢!”当即率领部下便朝西院霎了过去。

    广场闹哄哄的宝殿上却是寂静无声只见灵定低头喘气白眉老人双眉挺起伍定远则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还是严松第一个开口了低声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么武功你们瞧出来了么?”此问一出无人能答诸大高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在场均是当世第一等人物峨嵋洞天、少林佛门、便是严松自己谁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见识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来历。过得半晌听得灵定沉吟道:“这人武功很玄、似属武当一路、又似昆仑一派......”严松皱眉道:“昆仑?那不是剑神的本宗么?”

    听得剑神二字白眉老人沉声道:“是谁自号剑神?”严松低声道:“是个狂人姓卓名凌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现在何处?”严松忙道:“怕让师叔失望这人早没了。”

    白云天哼了一声追问道:“怎么没的?可是让人打败的?”看这老人年事已高却仍争强好胜严松怕惹出事来便支吾几声假作没听到自问灵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了?”灵定摇头道:“不曾。”双手合十转问伍定远:“伍施主呢?是否见得那人的样貌?”问了几声伍定远都是置若恍闻严松道:“侯爷方丈问你话。”

    眼看伍定远仍是低头不语灵定朝他肩膀轻轻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远宛如大梦初醒叹了口气。

    灵定蹩眉道:“伍施主您怎么了?”伍定远什么也不说把手一拱提气扑纵便如神鹰般掠下宝殿大踏步走了。

    这手轻功一露严松不由低咳一声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却是视若无睹道:“罢了刺客既然走了大伙儿这就鸟兽散吧。”望殿外凌空一踏轻飘飘走下去仿佛半空有座隐形梯子让他一路行下。殿下众人见了莫不激动喝彩严松冷汗直流自知见到了本门至高的轻功心法:“凌虚御风”。

    伍定远如苍鹰掠地白云天则是随风而去殿上之剩灵定与严松。两人对望一眼严松咳一声正想跳下大殿灵定却抢先一步只见他纵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回旋盘升越飞越高转眼不复踪影殿下喝彩声如雷自都在为圣僧叫好严松低头苦笑却也不想卖弄了只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张梯子来道爷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场刺客仍未捕获这会儿便轮禁卫兵马出场了只见“羽林卫”到了、“府军卫”到了转眼一员大将率众抵达大喊道:“都让开!让开!这是咱的地盘!”

    来人歪嘴斜眼奋不顾身正是游天定当下领着兵马转眼便将西院包围。

    红螺寺房舍极多这几日为着祈雨法会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阁员或是兵部大臣个个都能通天。游天定来到门前正要朝大门踢去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巩正仪的故事忙放落脚来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在吗?”

    喊了几声院子里都无人答应游天定敲了敲门细声又道:“金吾卫奉旨拿人著百官家眷、无关人等稍加避让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几声门都不开正苦恼间一名兵卒上前禀道:“大人正统军到了。”

    游天定早在等这句话霎时振作了精神枪在手刀在腰躲在门旁埋伏砰地一声正统军官行上前去将门板一脚踢破还没来得及怒吼游天定已然抢到前头奋不顾身吼道:“大胆刺客!出来受死!”

    门板一开只见屋里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还拿着经书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干些什么。眼看此地并无朝廷要员游天定自是大大松了口气便道:“传令下去这是金吾卫的地盘谁都不许进来。”几名太监忙道:“且慢咱们是东厂的人......”

    “滚!”众兵大呼小叫便将正统军、东厂全轰了出去游天定整理了仪容自知要升官了便行向番狗骄傲道:“你们是哪儿的蛮子?为何在此跪拜?”说了几声无人理睬自己游天定不高兴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问你话哪!”

    “加里拉歪拉歪儿!”那番狗突起暴吼凶狠异常游天定吓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几名白衣番人却围了过来各握刀柄。眼看情势不妙大批兵卒赶忙往向门外:“正统军!快来啊!”两边各拉帮手正要群起械斗却听屋里传来沉静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想旁退开正中现出一条魁梧大汉看他持身端坐双手抱胸满头黑如水银泻地洒到了肩膀上极是威武气派。眼看称头的来了游天定哼了一声当下歪嘴回正恢复了天朝神将的仪表沉声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国使臣帖木儿灭里便是。”

    听得来人是汗国使者游天定便又哦了一声打起了官腔:“听好啦!本将是天朝金吾卫统领天将游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请使臣退出院外免干未便。”

    灭里点了点头便以汗语道:“大家出去给人家一个方便。”白衣武士齐声答应各自退到厢外游天定也不客气了朗声道:“来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众兵卒都是宫里头的人平日皇粮吃惯了脾气自也不小霎时冲入房中翻箱倒柜踢床踹门游天定则在一旁喝茶纳凉正哈欠间三路兵卒齐来回报:“启禀将军没见到刺客。”

    游天定森然道:“没见到?”众兵卒道:“每间房都搜过饿真没见到。”游天定沉吟半晌霎时醒悟过来大喊道:“来人!把那群汗国武士扣下!不许走脱一个!”

    喊声一出院外便传出喝骂声也是靠着正统军英勇已将汗国武士团团围起双方互相推挤各自叫骂却听帖木儿灭里道:“大家都站好给天朝将军一个面子。”众武士乖乖低头游天定则是大步而出来到灭里面前冷笑道:“钧座!可知窝藏钦犯是何罪名?”

    灭里淡然道:“窝藏钦犯?敢问谁是钦犯?”游天定冷笑道:“还装傻?适才有个刺客逃入西院你见到了么?”灭里摇头道:“没见到。”游天定扯住他的衣领森然道:“小子劝你识相点这歹人行刺圣上意图不轨别让我觉是你指派的那两国间可是一场大战。”

    灭里道:“统领明鉴下官是汗国使臣为求敦睦邦谊不惜跋涉千里只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会窝藏什么要犯?更何况厢房已让您派兵搜了却不知统领还有什么不满?”

    游天定哼了一声:“多说无益钧座有无窝藏人犯待本官搜过便知。”把手一挥暴吼道:“把这些番使都带上来本官要一一问话!”白衣武士群情耸动门口的加里拉歪歪儿灭里把眼色一使众人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便让兵卒押着一个个带到跟前。

    游天定生平受尽了无数闲气如今总算威镇中外了一时外嘴怒骂连审数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汉语无论问什么都只答一句“

    加里拉歪歪儿”再看人人大胡子、个个大肚子头上没刺着“刺客”二字谁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找来了灭里冷冷地道:“使臣名册呢?本官要核对姓名。”

    灭里从怀里取出册本双手奉上道:“名册在此奉呈将军鉴核。”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名册夺过了细细点了点见是六十五人计算白衣武士人头却也是六十五一个不多、半个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却见番文弯弯曲曲谁知道写了些什么?灭里双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末将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游天定又恼又恨看这番人居然还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间忽然衣袖让人拉住了听得一名兵卒道:“将军那儿还有一个。”游天定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大汉背对自己低头疾走不是刺客是谁?霎时飞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众兵卒见老天赐下了大礼一时飞奔吼叫便将刺客扑倒在地游天定更是一马当先举脚踩住了歹徒随即将之揪了起来。

    “吼!”面前现出一名大胡子七窍生火张口怪叫宛然便是杀猪的活张飞。游天定吓了一跳颤声道:“好家伙长得这般凶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正逼问间忽听背后有人颤声道:“太子千岁!”游天定冷笑道:“太子千岁?太子还没立哪!”

    “汗国太子千岁、喀拉嗤亲王在上!”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来了大批文员为之人正是宰辅阁揆何大人另一个年岁较轻却是礼部侍郎胡志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惊惶。

    游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还揪着番狗的胡子便偷偷放开了手顺便替人家清了清衣杉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却来了两个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后转逃跑番狗太子却又瞪在那里至于自己的下属却已逃得一个不剩。正害怕间何大人已然沉声喝道:“来人!将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审!”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游天定歪嘴大哭便让人拖走了。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金吾卫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统巩正仪打扫大街后游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来性命不久长了。眼看场面清静了何大人赶忙召来乐舞生自向太子请罪灭里则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卢参谋没事了。”

    白衣武士松了口气解下乔装的大胡子顿成了英俊小生正是卢云。他举袖擦了擦面汗欠身道:“多承将军援手感激不尽。”

    却说卢云怎么能逃过一劫?原来是灭里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卢云与众高手互击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运力之巧也无法尽数消解这便堕到了西院里恰好喀啦嗤亲王行驾在此灭里便为卢云换了件白袍易容乔装果然便蒙过了追兵。

    灭里道:“卢参谋你怎会到了红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卢云不由苦笑摇头:“不好说也不能说。”灭里明白他有些难言之隐便也不追问了径道:“你没受伤吧?”卢云叹了口气活动了筋骨正要说话忽听院里穿来结结巴巴的话声:“伍...伍侯爷......”

    卢云心下一凛立时背转身去。灭里回头张望只见大批兵卒开入西院正中一条天塔般的大汉五十岁不到额稀疏腰系红带右手一只斑驳铁套却是“龙手大都督”大驾光临。

    “威武侯”亲临西院三名参谋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粮”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却没见到“掌印官”巩志。胡志廉忙迎上前去引荐道:“太子爷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远伍大都督您俩多亲近亲近......”

    在场都是尊贵要员一是阁揆辅朝中极品;一是汗国储君喀拉嗤亲王。各有大批随从把院子里都站满了。那亲王想必也听过伍定远一经通译便“啊”了一声忙依了中原礼数拱手说了几句话伍定远虽然听不懂也知是“久仰山斗”、“闻名不如见面”一类客套话当下也不找通译了提起官袍按晚辈之礼拜了下来。

    那汗国太子大惊失色忙嘎呜呜的回拜何大人、胡志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却于此时大批随扈行入院来又是“太仆”、“太常”两寺卿到了诸人见得此地有头可磕那还不赶紧跪下?一时院子里占满了地方便跪到了门外转看伍定远却早已起身走开了。

    伍定远无意应酬反正早磕头、早了事把脑袋向地下一砸也省得满嘴废话、说不尽说何大人见他走开了忙追了过去道:“伍侯爷等等老夫啊!”

    伍定远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远、定远皇上召见你了么?”伍定远置若恍闻待他问了两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骚乱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么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阁臣胸前補子上绣了一只仙鹤好曰宰辅正所谓“处大官者不欲小察”听得问话仍是一脸茫然只能大喊大叫:“来人!”

    一名部员慌忙来迎:“阁老卑职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个歹徒已经抓到了吗?”

    来人身穿四品云雁袍也是个在空中飞的便转头大喝道:“来人!”话声一毕奔来一只八品黄鹂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唤?”那部员沉声道:“歹徒现在何处?说!”小小黄鹂鸟受了惊吓急忙飞出西院一个追问一个问到了后来远方终于传来说话声:“回大人的花歹徒姓游已经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俨然而笑:“定远见识了吧?咱们六部办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传那般无能吧?”

    云从龙、风从虎伍定远乃是武将胸前绣狮当属猛兽一类自然咬不到这些天上飞的。听得刺客被捕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爱找着什么人。

    都说礼尚往来先前伍定远问过了花这会儿便该何大人问了忙将伍定远架到一旁细声道:“定远皇上到底见了你没?”

    伍定远满面疲惫无言以对何大人惊道:“什么你......你还没见到皇上?他晓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话西郊之事兵部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终没下来咱们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松了口气:“不怕不怕至少奏章进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声又道:“定远不是老夫说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闹什么?还把罗汉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处替你赔罪一会快去向陈二辅、牟大人请个罪别把大臣都开罪完了。”

    伍定远嗯嗯应了几声不置可否何大人低声道:“好了好了国事谈完了也该谈谈咱们两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铁手又道:“定远啊你见过我女儿凝香么?”

    伍定远还在院中左顾右盼便只嗯了一声又听何大人叹息道:“说来难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饭不想至今已有两天两夜不吃饭了......老夫实在没法子当此国难之时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伍定远本在呆此刻总算有了知觉忙道:“阁老......要我做些什么?”何大人笑道:“听说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风咱俩这做爹的是不是该替儿女打算啦?”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儿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为婿了?伍定远咳嗽频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刚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刚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气一模一样?来来来老夫跟你说说......”

    正要过来咬耳伍定远却溜得快了赶忙行到院中左右张望间忽地咳嗽一声道:“这位将军是......”众人闻言转头霎时便见了一条大汉长及肩正是“帖木儿灭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帖木儿灭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汉之风果然便把同类引来了。他明白伍定远比自己长了十二三岁便依着中原习俗按年甲下拜叙礼朗声道:“卑职帖木儿汗国金帐武将帖木儿灭里拜见天朝大都督。”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扶起一旁的何大人却又附耳过来补充道:“侯爷听说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惊奇纷纷围拢上前只是鼻梁极高眼眶深陷依稀又与西域人有几分亲近。两边见过了礼听得伍定远道:“将军是第一次来朝?”

    灭里道:“卑职此行陪同亲王来华一是向天朝大皇帝问安二来与天朝臣民互通贸易顺道采买些丝绸运回西域。”伍定远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果见那汗国太子已得分不开身“太仆寺”欲买马“织造局”欲买丝那胡志廉领着乐舞生通译不免忙得舌头都打结了。

    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中原丝绸、大食香料、波斯织物彼此互通有无只是怒苍盘踞西北之后来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们为求自保往往绕道嘉峪关、雁门关绝不敢擅入西北说来这回两国官员洽商还是正统朝的头一遭。

    众人说了一阵话帖木儿灭里也在打量这位“一代真龙”看他好大的个头胸膛厚实比自己还高了数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怜何大人挤在中间仿佛小鸡闯鹤群不见天日只能大喊道:“退开些!老夫要说话!”

    众鹤向后退开露出一只鸡何大人咳了咳捋须微笑:“灭里将军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们伍侯爷却也是打遍中原无敌手你俩比比功夫却是谁高谁低啊?”

    灭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广阔以德服人末将自叹弗如。”何大人笑道:“好个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爷武功便强过他啦?”伍定远微微一笑想他身份已高自不会和后进争强夺胜便拍了拍灭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几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将军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灭里道:“此人是我的马夫不暗汉语也没有见过世面唐突几位大人没敢让他过来拜见。”说了几句番话却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伍定远道:“且慢。”灭里忙道:“侯爷有何指示?”伍定远道:“你这属下可是汉人?”

    伍定远是捕快出身目光何等厉害虽没见那人的脸面但单凭背影来瞧已见那人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黄毛

    这便动上了疑心。灭里怕说漏了嘴只能咳嗽几声:“侯爷果然眼光不凡我这手下确实不是色目人不过他也不是汉人。他其实是个契丹人。”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大感惊奇要知契丹覆灭已久数百年前便已亡国灭种没想还留了这么一个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来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间忽又见到了灭里的长相忍不住又愣了:“将军你......你自己是哪里人?样貌也很不同啊。”

    灭里道:“家父鞑靼家母康里末将乃是两族混血。”何大人惊道:“原来是杂......杂那个许多种啊失敬、失敬。”灭里听他自承失敬却不知道“敬”些什么忍不住哼了一声。便朝那手下喝道:“还不快退下!”

    那武士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伍定远道:“将军我生平没见过契丹英雄不知是否有缘能为我引荐一番?”伍定远何等身份居然用了引见二字真算给足了面子果然灭里难以回绝只能咳嗽道:“你......你等等我这就过去问问。”

    何大人惊道:“什么?还要过去请示?到底你是马夫还是他是马夫啊?”

    那白衣武士自是卢云了先前伍定远一来他早已起意走避只是高炯等人来个太快脱身不及只能勉强留了下来。岂料伍定远一眼望来便已瞧出破绽。灭里行了过去低声道:“卢参谋你要见他么?”卢云低头默然轻轻地道:“还是不要吧。”

    正统朝已经复辟了什么都算了。两人勉强见了面却该说些什么?是要问他柳昂天的葬礼是否风光?杨顾两人的喜酒是否盛大?还是与“伍大都督”联袂出城把灾民杀个一干二净再一起向正统皇帝三呼万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踏步离开突听伍定远喊道:“且慢!”正要追上灭里却挡了过来:“侯爷我这手下天性怕生就让他退下吧。”何大人也生气了:“天性怕生?那还让他出使异邦、晋见天子?快叫他过来磕头!你们汗国是怎么挑选使臣的?”

    灭里无法自圆其说索性也不说了只管双手抱胸霸住了道路。伍定远黑地一声绕过了灭里正要挡住卢云灭里却伸长了右手拦住了路。伍定远沉声道:“将军伍某并无恶意。”灭里道:“我晓得。”伍定远有些急了:“那你何不让开?”

    灭里淡淡地道:“我说过了我这属下害羞见不得外人。”伍定远不再理他左手向前一推欲将灭里架开哪知这番人武功着实不弱一推之力居然耐此人不得?

    伍定远沉下脸去道:“将军请退开。”说话之间手中多加了一成力。

    伍定远是天山传人真龙之体这一成力便是数百斤果然灭里承受不起上身斜弯脚下跌跌撞撞正要退让一旁突听灭里道:“爵爷得罪了。”

    灭里左臂扬起竟然出手反击了。伍定远哼了一声上身后仰轻而易举便让了开来正要将此人一举推开忽觉拳头刮出了一道烈风脸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不觉脚下一挫跌向后退开了小半步。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灭里居然逼开了“一代真龙”?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也好咱俩较量较量。”提起右臂慢慢亮出了那只“铁手”。

    伍定远要真打了岑焱、高炯全呆了看双方没来没由的打杀起来却是想干些什么?纷纷上前劝道:“都督咱们军务在身也该走了吧?”何大人却是幸灾乐祸吟道:“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却是劝灭里莫要恃强以免成了一具死尸。

    双方各自僵持那背影却越走越远慢慢离开了西院伍定远咬住了牙铁手一挥便朝灭里狠狠推去。灭里左拳陡然紧握刚力所过之处血脉贲张筋肉暴涨众人眼皮还不曾眨动一股烈风便已席卷而来。

    高炯、岑焱等人莫不大惊失色:“这......这番人的拳怎能这般快法?”

    伍定远向以身手利落见长出手总比敌人快些下手亦比别人重些可灭里的拳头却是神佛所赐、先天成就伍定远知这人拳力有异索性也不躲了哼地一声身影化为灰蒙蒙的一片便朝灭里欺了过去。却于此时听得一人道:“爵爷。”脚步声响伸手便朝伍定远背后拍去。

    众人全神贯注谁也没觉院里多了一名文官看他身穿大红朝袍行色匆匆却是大理寺卿胡志孝高炯心下大骇张口欲叫燕烽也是伸长了手便想去拉但这电光雷闪的一瞬谁能来得及救人?

    伍定远的身影灰蒙蒙的胡志孝、何大人等文臣看到眼里还以为自己犯了老花其实伍定远看似未动实则浑身上下无处不动正因身法快得乎眼力所及身上便像胧了一层雾此刻胡志孝伸手来拍便似将手探入狂涛漩涡之中运气好些整个人滚跌飞出运气差些手臂立时绞断端看他触到什么地方。

    此刻欲要救胡志孝方法无他便是伍定远得停下不动。

    灭里的拳很重仿佛一柄八十斤重的铁斧破石穿山;灭里的拳又快如四两飞镖般一闪即逝足以削皮裂骨现下朝身上打来伍定远若是凝身不动这一拳挨下纵有“真龙之体”护身怕也要身受重伤看眼前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一旦受了内伤谁来为百姓抵挡怒苍?

    高炯、燕烽张大了嘴连声音也不出了灭里虽想撤拳可臂力已这雷轰电闪的事谁还能救?一片惨然间忽听“啊呀”一声胡志孝两脚朝天摔到了地下转看伍定远却已移形换位站到了灭里背后。

    何大人咦了一声先是揉了揉眼觉得伍定远跳跃了正眨眼间突然又见到了胡志孝不由笑了起来:“老胡啊什么时候来的?怎还躺在地下?”胡志孝坐了起来提起脚来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只见靴底不见了露出了一只凑臭袜子。

    伍定远心下一凛已知有人出手相助左右张望间只见院中一角钉着一枚铜钱钱铢上还冒着丝丝热烟原来是这枚铜钱削去了胡志孝的靴垫让他仰天摔了一个大跤全身无处不疼却也只能自认倒楣叹道:“唉......没事死不了活不久哪......”

    北京胡家近年交了霉运胡正堂、胡志廉、胡志孝各有倒楣事堪称一门三杰眼看胡志孝长吁短叹何大人捡起了破鞋垫笑骂道:“瞧你胡大人平日省吃俭用这可连鞋儿也掉啦?”伸手朝他背后一推:“去去去、你弟弟人在外头还在陪太子说话快去打个招呼吧。”

    胡志孝叹道:“免了下官不暗番话去了也是哑巴神像一尊摆着好看还是别碍着人家议事了。”行上前去拍了拍伍定远道:“爵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伍定远若有所思直待胡志孝把话说了两遍方才醒觉过来忙道:“大人......大人有事找我?”胡志孝低声道:“鄙人是为徽王爷而来。”这话一说众参谋莫不心下一凛伍定远也深深吸了口气念及徽王已死别说此刻心烦意乱便算亲爹复活、亲娘再生也得往后延个半晌便道:“岑焱、燕烽去找住持借间厢房。我与胡大人喝茶。”

    二将连忙答诺正要离开却听何大人笑道:“借什么厢房?老夫就住在菊院里那儿就有间现成的。走、难得二胡皆在老夫那儿又有新采的茶青刚巧泡来喝!”

    胡志孝忙道:“何老别忙我和侯爷谈的是去岁的开支用度怕要耐心对帐一会忙玩后再找您说说话吧。”

    何大人冷笑道:“怎么定远老弟也学着打算盘了?岁支对帐人家自有岑焱代劳还犯得着他费神?”推开了胡志孝笑道:“亲家公啊方才我不是和你提凝香的事儿么?来我跟你说啊......”说着猛拉铁手咬耳不停想来在说女儿的好处一旁胡志孝自是苦笑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脱身了。

    好容易众人都走了灭里也总算没了事这便走出院门正要寻人喊叫树林里已传来说话声:“将军我在这儿。”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了卢云忙道:“卢参谋方才多亏你了。”

    卢云嗯了一声却是若有所思灭里会思方才的场面低声便问:“卢参谋你为何不肯见伍都督?你俩以前不是好友么?”

    卢云叹了口气灭里当然不会明白他不是柳门中人自不知“观海云远”彼此的往事。两人沉默下来卢云不愿多言只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多蒙兄台照护咱们就此别过。”正欲离开灭里却拉住了他道:“卢参谋你现下要去何处?”

    乍听此问卢云心里竟是茫茫然的看此行本是为了顾倩兮而来可适才见琼芳洒泪却有险些惹出灾殃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眺望漫天雪花轻声道:“我还是回去山门吧。”灭里道:“你在等人?”卢云并未回话别开头去正要迈步离去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这几日若无处可去何妨与我一道?”

    卢云道:“不了这几日我得弄明白一些事一个人自在些。”灭里道:“如此也好。那让在下送你到山门吧。我有汗国庇护至少保你一路平安省得被那帮天兵天将追着跑。”

    雪势实在大两人不过说了一会话身上便积满了白雪宛如雪人也似。灭里抖落了身上雪块搭着卢云的肩便已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避开大雄宝殿只捡小径来走。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见过林先生了吧?”卢云道:“见了他扮成了茶博士倒是吓了我一跳。”灭里微微一笑:“林先生很看重你的。昨晚说了好多你的事。让在下好生佩服。”

    卢云叹道:“他怎么说卢某?”灭里道:“他说观海云远之中惟有卢先生是仁人君子智勇兼备时时以天下苍声为念。”卢云微微叹气:“他是过奖了。卢某的仁实乃是妇人之仁卢某的勇是匹夫之勇实非做大事的料子。”

    灭里微笑道:“大人怎么突然消沉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卢云叹了口气想到先前那份奏章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肚里却怀鬼胎自己险些做了他的杀人之刀。一时之间只觉得人生什么都是索然无味反倒不如回去大水瀑钓钓鱼、睡睡觉还落得清闲。

    放眼望去满山的枯枝白雪见不到一分春意眼看卢云满心喟然灭里又道:“卢参谋我一直没问你等此间事情一了你有什么打算?”卢云淡淡地道:“此间事情?将军的意思是......”灭里道:“我是说朝廷怒苍之战。等这场仗打完了你想去哪儿?”

    卢云摇了摇头道:“有朝廷就有怒苍只怕他们永远也打不完。”灭里笑道:“卢大人太过灰心了。来你看那儿”两人居高临下卢云顺着他的指端去看却又见到大雄宝殿听得灭里道:“看看殿前看到了什么?那片大树棚?”

    卢云凝目远看只见宝殿前生了几株大树虽在大寒冬日枝叶仍见茂密便如一座大棚子遮蔽了殿前广场。那树棚之下正是立储大会的场子。灭里道:“卢参谋可知这大树棚的来历?”卢云颔道:“那叫紫藤寄松。是红螺寺三景之一。”

    灭里点了点头道:“正是‘紫藤寄松’。我来寺时听僧人说了这世间松树只消让藤蔓缠绕必定枯死从无例外可你看看这株大树纵然藤蔓寄生却依旧枝叶旺盛活得越越精神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卢云沉吟道:“将军是说......朝廷怒苍或能共存?”

    灭里微笑道:“这我也不敢说可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的身心都能重得自由您说是吧?”卢云低声叹了一声道:“将军方才你问卢某欲往何处你自己呢?日后有何打算?”灭里道:“我想回家。”

    卢云颔道:“是了此间事情一了你也该回汗国去了。”灭里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这趟东来一是为护送公主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故乡。”

    “故乡?”卢云茫然道:“你......你的故乡不在西域么?”灭里道:“不瞒你说我的身世有些不同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国这辈子所存的一点心愿便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乡。我口中的回家亦即在此。”

    卢云微微一奇:“你......你这话是......”灭里道:“我是契丹人故而生来无国。可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所以也没有家。”

    这话打动了卢云他仰眺灰蒙蒙的雪花咀嚼灭里的话中三味不由怔怔出神。

    自赴省城赶考以来离乡已有二十余载漂泊四海茫茫以田地为家期间不只一次动念返乡却又屡次打消了念头毕竟家里已无亲人便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滋味?“

    漫漫人世间无以寄怀谁还能是自己的牵挂?眼看卢云眼眶微红灭里忽道:”卢参谋你想不想见银川公主?“卢云醒觉过来愕然道:“你......你找到公主了?”灭里笑道:“这你不必多问你先跟我说你想不想见见她?”这话一问反倒让卢云踌躇起来灭里笑道:“别怕阁下与公主之间的事情在下早有耳闻。”

    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将军我......我与公主之间天地可表不染纤尘便如眼前这片白雪.......”正想来个有诗为证却听灭里微微一笑:“大人其实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我若是易地而处只怕我早已......”听得灭里似有所指卢云不由咦了一声转头打量着他沉吟道:“将军......您说这话是......”灭里不愿多谈径道:“别说了要见公主便随我来吧。”

    两人踏雪寻路转朝寺西而去。来到了一处山道凝目远眺眼前却是一片白雪山峦远方依稀可见几处楼阁蒙蒙的藏在雪雾里望来便似仙乡画境一般。

    灭里忽然停步下来指着路边大石道:“卢大人我看这儿风景不错咱们先坐坐吧。”卢云道:“也好歇歇脚吧。”山道上站了

    个小沙弥手提扫帚自在那儿扫雪见了两人坐下便只合十欠身宛然便是个小小高僧。灭里向他笑了笑便又眺望远山道:“卢大人在你的心里头什么样的女人最美?”卢云不假思索径道:“别人的老婆最美。”

    小沙弥愣住了转头打量卢云好似见到了西门庆灭里也笑了出来摇头道:“江湖传言山东卢云天性笃实不苟言笑原来传闻有误。”卢云淡然道:“这不是开玩笑在我心里头是别人的老婆最美。”灭里恍然而悟颔道:“是了在你而言这确实是实情。”

    顾倩兮是别人的老婆住在别人的家里睡在别人的床上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这看在卢云眼里自是有苦难言。只是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叹了口气不愿再谈此事便道:“将军自己呢?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却该是什么模样?”

    听得这两个男子言语无聊小沙弥又起疑了只在偷偷察看不知是否采花大盗在此聚头。却见灭里笑了笑把手向西一指道:“参谋请看。”

    卢云站起身来眺望群山万壑忽见远方依偎着一对巍峨宝塔雪里蒙蒙隆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塔”。不由疑惑道:“这......这是......”

    灭里笑道:“知道了么?宝塔里住了谁?”眼看卢云还在沉吟小沙弥不由白了他一眼道:“红螺天女。”卢云啊了一声失声道:“公主......公主在塔里?”灭里拍了拍小沙弥的肩头示意嘉勉笑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下了坡来眼前已是一片松林远远望去已能见到宝塔顶端卢云正要过去却见灭里含笑不动不由茫然道:“怎么不走了?”灭里微笑道:“参谋先请一会儿便知。”

    卢云沉吟半晌不知他有何诡计反正自己早已是瘟神一个谁见他、谁倒楣自也不必害怕什么便举起脚来直朝松林里走去。

    行不树步卢云忽然停步下来沉吟不前灭里微笑道:“怎么不走了?”卢云道:“这儿......有些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卢云答不沙锅来只能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这回脚步才一踏入松林心头立时怦地一跳好似前方有张大网子只等着将自己收进去。

    练武人修炼元神五感远较常人灵敏卢云收足回来慢慢闭上了眼踌躇半晌把眼一睁瞧向了西北处一株大树已然见到黑衫一角。霎时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儿有埋伏。”

    灭里笑道:“了不起卢参谋不愧是武学宗匠洞察细微。”拉过了卢云指着林间树干根茎道:“瞧瞧这儿。”

    卢云低头一望立时见到一只小小雄鹰双翼全展红漆所绘正是“镇国铁卫”的符记。

    卢云点了点头看这红螺寺乃是皇帝行驾所在满山遍野都是兵马又是“御林军”、又是“正统军”这红螺塔下便有高手驻派那也不足为奇。他行到树林边上侧耳倾听但觉树上那人呼吸浊重不一会便是一吸一吐相隔甚短依此功力观之甭说不能与灵定、严松等高手相比便与帅金藤相较武功也是大有不及。

    眼看守卫本事不过尔尔卢云自又放下心来道:“将军咱们过去吧。这样的布置咱俩应付得了。”灭里微笑道:“还是老规矩参谋先请。”

    卢云笑了起来也不知这是客套、是游戏袍袖一拂便又朝深林里行去。

    看林中守卫伏于东卢云便远远避开了转朝西面绕行行不数步却又听到了呼吸声离自己约莫十来尺。不过这人呼吸依然粗重谅非高手不足为介便也不加理会只管向前行去。

    约莫又走十来尺突然之间卢云却又咦了一声再次停步下来。

    前方又有呼吸声离自己约莫也是十尺这回却是在东北一角卢云心里隐感不对便又退回了一步霎时又听得先前那人的呼吸声。说来也怪这人的呼吸声虽也是粗急浊重却与东北角那人合节合拍一收一放间几无先后之分若不细加分辨只怕要以为此地仅有一人。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眼看灭里始终守在原地卢云忙退了出来灭里微笑道:“察觉了吗?林子里有什么?”卢云道:“有套阵法。”话到口边猛地醒悟过来忙道:“是六道阵?”灭里笑道:“比那个大些。”卢云皱眉道:“什么意思?”

    灭里笑了笑眼看不远处有株参天古树高达数十丈便道:“走咱们上去。”

    二人攀援而上来到树顶俯身鸟瞰先见了一名黑衣人隐身于松树之后右手约莫十尺处又有一人顺延而去又是一人布列了一个又一个蜂巢放眼望去足有百来个阵式之多。

    卢云看得头皮麻道:“这......这是......”灭里道:“这就是杨大人的布置要见到公主便得闯过这一关。”二人立于树梢卢云慢慢蹲下一五一十的数着人头道:“这......这怕有百来人吧?”灭里道:“由内而外共计一百另八人。”卢云低声道:“这阵法究竟有何奥妙?”

    灭里道:“据林先生说这便是统御万物之法世称天诀。”卢云微微一惊:“天诀?这便是天绝神僧的......”灭里道:“没错这阵法便是杨大人的师父传下的。林先生说此阵乃是天数无法破解所以我也不敢硬闯。”

    卢云道:“为何说不能破解?”灭里道:“林先生说过六是世间最大的数儿只因上合天道故能无尽相加。阵式越大威力越强到得上百人以上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足使天下一切高手束手。”

    今日上午卢云去了杨家曾在废院里遇上六名好手当时六人结阵、联手招招式居然精巧难言互补有无。自己若非仗着内力深厚怕已大败亏输如今树林里非只一个阵式而是连绵不尽无止无尽的蜂巢宛然便是一个“六道大阵”。

    卢云心下多少明白了看红螺寺高手云集却原来守卫最森然的处所并非是正统皇帝的祖师禅房而是眼前这两座宝塔凭着这套大阵无论来者人数多少、武功多强也无法穿越层层阵式帖木儿灭里便算调集百名高手怕也无法救出公主。

    两人高坐枝头远望浮屠宝塔卢云默然半晌忽道:“将军你专程带我来此地想必有什么话要说吧?”灭里微微一笑:“参谋所言不错有些话不能早说也不能晚说。只能选在这儿说那才能说动你。”

    卢云听他打起了禅机便笑了笑便笑了笑:“将军也想劝我赶紧刺杀杨大人对吗?”灭里摇头道:“参谋误会了刺杨一事那是琦小姐、林先生的主意我带你过来此地是希望你能承诺一件事。”卢云哦了一声:“什么事?”

    灭里道:“你别急我先问你你可知公主此番为何归国?”卢云凝望宝塔想起昨夜义勇人领所言便道:“公主想找出父皇让他重登三宝是么?”

    灭里道:“卢大人你被骗了。”卢云大吃一惊:“什......什么?”灭里道:“我今早找到了一位姓樊的老宫女从她口里问出了一些事情。”卢云茫然道:“老宫女?她又是......”

    灭里道:“她便是景泰皇爷临终之时随侍身旁的宫人。”卢云张大了嘴呼吸加促又听灭里道:“据这老宫女说当年复辟之后景泰皇爷立时被幽禁起来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据说他死时很是凄凉皇后、公主、亲信都不在身边只有这姓樊的老宫女独自伺侯着他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卢云呆住了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亲口所言这景泰皇帝便藏在杨家后院的那口井中杨肃观、银川公主乃至于琦小姐自己莫不以此为注全力以赴也才有了“刺杨”之请孰料此刻听灭里这么一说景泰皇帝早就不在人世了?

    卢云怔怔坐着突然之间心里什么杂念都消褪了只剩下了一件事:景泰皇帝死了。

    繁华热闹的景泰朝相争相扶的江刘柳三大派如今都随着景泰的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念及景泰皇帝对自己的恩情卢云以手掩面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灭里也不说话只任凭卢云低头饮泣。过了良久方才道:“昨夜义勇人与你会面时我心里便觉得奇怪想这天无二日两皇相争景泰皇爷是死是活那可是正统朝廷第一等紧要的大事要说杨肃观有胆子将景泰藏在家里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后来我听老宫女说了才知景泰死时正统皇帝曾亲自到场入殓眼睁睁看着他入了陵寝这才放下心来。”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情何等要紧你昨晚怎么不说?”

    灭里道:“一来我对天朝的事情一知半解二来碍在林先生的面子上这便隐忍不直到今早见了这位老宫女心里才有了底。”卢云默然半晌仰起头来轻声道:“既然景泰皇爷不在了那照阁下说来那口井里藏的又是谁?”

    灭里道:“井中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敢断言此人绝非景泰皇帝而是一位‘琦小姐’想要营救的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么说来......这琦小姐打一开始便想骗咱们了?”

    灭里道:“没错。我猜井中人对她意义十分重大可凭她一己之力却又救不出此人只好放出景泰皇爷还在人世的风声也好引来外援。”

    卢云沉吟道:“这个外援便是公主殿下?”灭里道:“不单是公主殿下还有皇帝陛下。我猜琦小姐不断放出风声必是想引来正统皇帝以天子之力开启这口井可惜当今天子早已见了景泰下葬自然不会上这个当。”

    自始至终卢云就没信任过这位琦小姐只觉得她事事透着算计阴谋绝非豪杰一类若非灵智方丈居中斡旋又有韦子壮担保卢云压根儿不愿与之为伍。如今听灭里一说自己恐怕真是被设计了他叹了口气又道:“那林先生呢?他也被蒙骗了吗?”

    灭里道:“那倒没有。我猜这林先生也和公主一样早就知道景泰皇帝不在了。”卢云愕然道:“什么?公主......公主早就知道父皇不在了?那......那她为何还回来?”灭里笑了笑:“卢大人在你眼里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卢云低声道:“坚忍沉毅目光远大。”

    灭里道:“说得贴切。正因她的坚忍沉毅她把许多事情都埋在心里并未告诉我甚至且也未曾告诉林先生打一开始她就把底牌藏了起来谁也没露口风。”

    卢云静默下来只是忙着灭里听他道:“这趟公主归国大家各有算计。林先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私下与琦小姐接头公主亦然。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实不相瞒在下手里还握有一道密令事先连林先生也不知情。”卢云双眉一轩:“什么密令?”

    灭里道:“公主要我去找一位唐王爷请他重启仁智殿的密道查一查这密道究竟通往何方。”卢云低声道:“仁智殿的密道?莫非便是......当年刘敬掘出来的政变密道?”

    灭里道:“你说对了一半。这条秘道确是刘敬当年举兵之地可这条密道却不是他掘出来的。”卢云茫茫然地:“不是刘敬?那......那又是谁......”灭里道:“是隆庆帝。”

    卢云闻言一怔看这隆庆帝便是武英、景泰之父岂料他身后不单留下了两个儿子还遗下了一条密道却是想干些什么?

    卢云低头忖量半晌又道:“后来呢?你们......你们进去密道了?”灭里道:“进去了。公主挑选的这个唐王爷真是个厉害角色他请东厂的房总管相助这便潜入了禁宫也在仁智殿找出了密道。其后我暗中尾随却去到了一处地方人称‘杨家村’。”

    卢云吃了一惊:“什么?杨家村?”灭里道:“当地居民全姓杨故以此名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云呼吸不由微微加快:“这村子......可与杨肃观一家有关?”

    灭里道:“这就不清楚了当时唐王爷一进村里听得自己到了杨家村也是大感意外这便找了当地许多耆老来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上访祖庙不意竟遭到了大批高手拦截打了个天翻地覆。”卢云点了点头:“是镇国铁卫的人出手了。”

    灭里道:“没错。当时我看情势不妙只能现身一战也好让唐王一行人从容逃离。其后我返回京城便将祖庙里的事情一一回报给公主。”卢云低声道:“你......你在祖庙里查到了什么?”灭里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卢云蹩眉不解:“天知地知?什么意思?”灭里道:“到了此处线索便断了。不过我已用蜂鸟传书将这八个字回禀了公主。”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只远筒交到卢云手中。

    这株大树与红螺塔相隔里许卢云提起远筒凝目远眺只见两座宝塔幽幽暗暗虽在雪雾里兀自透散红光他慢慢移转远筒突见右方塔顶窗儿点了灯光依稀坐得有人。

    卢云啊了一声已知银川公主便坐在窗边却让自己瞧到了。他凝视良久始终不见窗儿开启自也见不到公主的身影只能放开远筒低声道:“将军你看杨肃观为何要囚禁公主?可是要逼胁什么?”灭里摇了摇头:“我猜杨大人也和咱们一样都想弄明白公主此行的打算。”

    卢云心下一凛:“你......你是说即使杨肃观......也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

    灭里道:“没错我猜公主定然知道些什么却是练杨大人、林先生都不晓得的所以她才会瞒着我一面私下密会杨大人一面给我一道密令要我去寻唐王。”

    卢云沉思半晌又道:“将军你护送公主东渡归来路上也相处了几个月她可曾向你透露过什么?”灭里道:“公主口风很紧什么都没透。反倒是林先生告诉了我他说公主此番返国当是为破解一个诅咒而来。”

    “诅......诅咒?”卢云次听说此事不免满面诧异灭里又道:“参谋也当知晓在下本是契丹人并非回民对鬼神之事向来半信半疑不过我听林先生说了方知这诅咒真有其事只怕涉及天朝的另一个秘密足以上震龙庭。”

    卢云掌心出汗低声道:“什么秘密?”灭里道:“潜龙。”卢云闻言悚然饶他武功深湛身子仍是一晃险些从树上堕落下去灭里眼明手快便一把将他拉住了。

    潜龙这名字确实如同诅咒一般每回卢云只消听说了天下必有大祸降临。他脑中微起晕眩低声道:“除了......除了这个诅咒......公主还有什么指示?”灭里道:“她命我寻访彼者将一幅图画交给他。”卢云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了幅图道:“就是你给我的这幅图是吧?”

    灭里道:“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将军这幅图有些......有些玄。”灭里道:“我晓得。这画已有百年之久可画中之人却是杨肃观。为此我汗国武士大惊小怪便称杨肃观为‘易卜劣斯’。把他当成了古兰经里的妖魔。”

    雪花一片一片飘降下来两人也不约而同静下卢云遥望宝塔只不住推敲银川公主的用心。

    现今朝廷波谲云诡内有八王争立外有怒苍之乱正统皇帝却又与杨肃观互不对盘此时京城便似一桶火药般随时会炸开来。当此一刻各方上下焦头烂额都是朝不保夕却只有银川公主一人还未出手如今看她直捣黄龙莫非手上真还握了什么天牌?

    女人心、海底针想当年银川还只是个待嫁公主少女情怀却已能提得起、放得下种种坚忍卓绝之处尽显无遗如今多年历练城府谋略只怕不容小觑。

    卢云望着山林宝塔不由又想到了顾倩兮。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先别说这些了现下汗国太子已经来了公主却让人扣了起来这事你打算如何应付?”

    灭里道:“我没打算应付。在下这趟东渡中土本就没打算再回去。”卢云吃了一惊:“你......你不想回汗国了?”灭里道:“我是契丹人从白山黑水而来西域非吾故土什么‘煞金汗’、什么‘汗国第一勇士’在我都只是一纸虚名随时可以放下。”

    卢云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你又为何留在汗国?”灭里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理由的。”听得此言卢云越感到不对劲了低声道:“将军......你和我说这些事究竟是想......”

    灭里道:“参谋记得么?我方才要你答应过一件事那是什么?”卢云低声道:“你......你要我做个承诺......”灭里面露欣慰之色道:“很好你还记得。卢云为了公主日后的幸福我希望此间事情一了你能带走她。”

    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灭里道:“你别慌先听我把话说完。”拉住卢云的手示意安抚又道:“公主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可我全不在乎在我的心里面只记了一件事。”卢云低声道:“什......什么事?”

    灭里轻轻地道:“我希望她能快活。”卢云啊了一声刹那间好似大梦初醒心道:“他......他爱着银川公主啊......”

    其实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这帖木儿灭里不过三十来岁正值春秋鼎盛、大开大阖的时候岂料他面少欢容、语多落寞追根究底原来他也爱上了别人的老婆。

    灭里很苦因为银川不只是别人的老婆还是皇家的媳妇这段情已经注定了结果。

    灭里低声道:“卢大人公主是个大人物她之所以大不是因为身份大而是她的志向大。一生所系、心心念念全以天下大局为重故能动心忍性忍人锁不能忍。可我必须问你一句当年他抛下自己一生的幸福嫁入汗国的那一刻她对你说了什么?”

    当年银川西嫁离国最后话别之人正是卢云如何不知她临别的言语?一时低下头去不愿回话。灭里柔声道:“她在你面前哭了是吗?”

    卢云叹了口气总算点了点头灭里轻轻地道:“卢大人告诉我吧公主既已放弃了一生那天她为什么还哭了?”眼看卢云默不作声只在那儿装聋作哑灭里便道:“因为她是女人她爱你她却不得不离开你所以她哭了您说对吗?”卢云喉头干涩把头垂得更低了。

    灭里又道:“卢参谋啊......她再怎么精明强干、再怎么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人生就此一回、贞洁就此一身却要全数献给一头猪落得与他共度一生。人生到此一步只一句话差堪可比。哪句话你知道吗?”

    眼看卢云又哑巴了灭里径道:“麻木不仁。”

    眼看卢云面露剧痛之色好似被刺了一刀灭里却还不放过他又道:“卢云我常在想是什么样的男人会眼睁睁看着女人踏入火坑无所作为?”卢云低声道:“像我这样的人。”灭里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盘膝仰头各自眺望雾里的红螺塔谁也没说话灭里道:“卢大人说正格的北京政局如何演变朝廷怒苍是胜是败都与我无关我心里在乎的只有公主一人......”卢云打断了说话道:“将军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带走她?”

    灭里低声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卢云道:“什么意思?”灭里霍地抬起头来怒道:“听不懂么?她不会跟我走!这世上能带走她的只有你卢大人!”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好似让人打了一拳。灭里道:“卢云我实话告诉你今日我若不出面求你公主今生的命数就注定了。她当年嫁入汗国就不会背反汗国哪怕再恨再怨她也会乖乖回去守着那头猪到得那一刻她......她再次受了禁锢我的心也......也永远得不到自由......”拱了拱手道:“在下言尽于此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着办吧。”言迄纵身下树大踏步走了。

    四下空荡荡的又剩下自己一人卢云手上拿着远筒仿佛傻了一般。

    带走银川......卢云怔怔仰头望着那两左红螺塔心里竟是茫茫然的说不出是何滋味。

    灭里责备的是自己确是铁石心肠居然坐视一个女人埋葬一生。然而当年自己没带公主离去这并非是没心肝而是因为没本事他心里明白自己一定逃不过朝廷的追捕。可如今事过境迁卢云的武功直追“剑神”凭着卓凌昭也似的武功他带得走银川。

    卢云很久没见银川了依稀记得她貌美娇小背在身上挺轻很是爱哭。至于她现今是胖是瘦是否生了孩子日子是否安乐自己没一件事知道。可灭里偏要自己带走她这有是什么道理?难道这真是公主的本心?

    回想公主的为人处世卢云不由叹了口气。他所认得的银川真乃是端庄智慧母仪天下似她这般庄严之人真能抛下子民的付托随自己这个浪子远走天涯么?想那余愚山的字条不过是绘声绘影便足以为琼家带来满门浩劫倘使公主贸然随一个男人走了汗国岂不兵百万誓报此仇?到时兵祸连天人人怨恨咒骂以公主的性子岂能无动于衷?

    心念于此卢云自是大摇其头:“是了灭里这番话绝非公主的意思。她真要走当年早该走了怎会拖到今日?再说她金枝玉叶的临到老来把宫里的锦衣玉食全抛了随我这穷汉吃粥熬米、赊钱借粮这又是何苦来哉?”

    无稽之谈不可理喻卢云不免仰天喟然:“难怪契丹人要亡国了。我看这压根儿是灭里自己的一相情愿她想带走公主却怕公主不肯这便推到我这儿来。没错当年公主是吻了卢某一记可这亲嘴又不是镇国铁卫的烙印就朝脑门正中这么一吻便要情定终身了?都十年了她非疯非傻的干啥非得死死认定我不可?”

    心念于此便有了结论:“没错这一切都是灭里自己搞出来的。他苦恋公主未果这便来吃我的飞醋非逼我表示不可。我若误信哀叹的鬼话真要把公主强押掳走岂不吓死她了?

    ”

    想起汗国还有百万兵马卢云自是冷汗满身忙定了定神:“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大战将即、百姓即将流离失所倩兮又要来寺我怎好在这儿胡思乱想?”想到此处心情已然转为平静正要纵身下树忽然眼角一转却又瞧见那两座红螺塔。

    蒙蒙胧胧的红螺塔远望而去幽暗迷茫卢云忍不住又驻足下来怔怔思量。

    不知不觉间想到银川离别时的泪水卢云又叹了口气眼看自己还拿着灭里送来的远筒便又怔怔举起默默远眺。

    天边飘雪雪云厚实两边相距又远什么都是若隐若现灰蒙蒙、雾茫茫瞧不怎么真切。卢云心里闷闷的正要放下远筒忽然风势加大雪飞雾散只见宝塔顶端坐了一名女子凌窗斜倚手持远筒若有所思不正是银川公主是谁?

    “殿下!”卢云大惊失色纵声大喊那女子身子剧震手中远筒一松便从窗边直落而下。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霎时之间双脚贯力身子飞离大树便望树立里纵去。

    卢云又冲动了先前死也不肯动上一步现今一见公主的面什么汗国百万军、什么疯汉吃飞醋全抛到九宵云外。当此一刻公主又成了当年那楚楚可怜的姑娘自己则是那刚毅果敢的“卢参谋”就等着再把她救离苦海。

    卢云飞奔入树林直朝红螺塔而去正激动间忽听“砰”地一声背心吃痛竟然挨了一记他急急转身正要守御猛然又是“砰”地一响背后同一部位再次受击。

    卢云痛得眼冒金星双掌对开赶忙布下一个正圆正是“正十七”。这听“嗡”、“嗡”几声数条黑索袭来却被他的正圆挡了开来。眼看机不可失正要朝宝塔奔去脚下一痛已被黑索缠绕卢云急忙向前一扑趴倒在地甩开了绊马索却于此时地下窜出三条黑索状如毒蛇吐信便朝自己蜿蜒而来。

    卢云心下骇然连忙飞身起跳这下可惨了但听砰碰连声密如暴雨卢云痛入骨髓背心、小腿、腰腋无一不中便又摔回了地下。

    直至此时卢云才知灭里在怕些什么原来这“六道”是守不住的。两人一线、三人一面到了六人联手时那就是“上下”、“左右”、“前后”六道同时来袭倘使陷于阵中的是伍定远、秦仲海以他俩身手之快、招式之凶怕也走脱不出。

    啪啪数声敌方攻势如狂风暴雨、卢云接连挨打饶他内力深厚这几十鞭收下却也渐渐支撑不住。心道:“不行这样下去真会死在这儿......卢云你快想个法子啊......”

    天下万物都该有其弱点“六道”纵然真是“天之道”、“佛之道”也一定有迹可循。眼见一道黑索扑面而来卢云喝喝喘息猛地探出手去牢牢抓到了手里大怒道:“出来!”

    “啊”地一声苦喊树林里枝摇叶动一人脚步跌跌撞撞已被卢云硬扯了出来。

    那人翻着白眼面容僵硬宛然便是个瞎子卢云无暇思索只管死命拖拉但听啪啪连声卢云全身上下无处不挨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放这条黑索心里一个念头他纵然破不了阵法至少也得抓到一个人霎时奋起生平气力这水瀑里十年勤修苦练的内力出却要那瞎子如何承受得住?脚步蹒跚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将他擒下突然间树海摇荡入眼所及林间黑衫黑影满场黑衣人居然都被迫现身了。

    阵法开始转动卢云心下一醒当此一刻他总算看出了端倪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个“六道大阵”了。

    这六道阵仿佛便是天下国家之所以能互为奥援万众一心其实所仗便是各人的方位阵中人都得各司其职各尽本分上下左右任一人的防卫都不能动一旦动了便是牵一动全身人人都得随之而动。

    越是精密的东西越禁不起拆解。卢云明白了正因这“六道”精微巧妙存乎一心要使这庞然大物倒塌便得使其自乱阵脚唯有使阵中人各存异心各作打算这“六道大阵”便要轰然坍塌再也凝合不起。

    一尺、两尺、三尺那瞎子离自己越近了一众同伴拼命来救狂抽狠打阵法反而越见越乱卢云吐纳丹田搬运内力正要一鼓作气抓住那人突然间满场黑衣人奔回了原位不再朝自己出招卢云微感诧异暗道:“他们......他们要认输了?”

    轰地一声眼前那瞎子突然把手一抽卢云不由“啊”地一声竟被对方硬生生拖了回去。

    卢云大惊失色不知对方哪来这等巨大气力?放眼望去却见林里的黑衣人再次坐定诸人黑索相连结成一个又一个大蜂巢已将数百人的力道灌注于那瞎子一人身上。卢云啊了一声暗道:“对了......这就是天诀......”

    团结天下的心念便是“天诀”树林里的黑衣人众不再彷徨不再叫嚷他们各守本分团结出一股丰沛雄伟的神力便如一只神佛大手将小小的卢云捏于掌中。

    六道阵再次动此时此刻“六”即天数“六”即天道当年秦始皇登基之日便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与六尺、以六迟为步乘六马故说“六”就是王者之道引领天下的不2**。在这股大力之前伍定远的真龙体、卢云的正十七俱都渺小无用毕竟区区一个生灵要如何与整个天下相抗?

    卢云害怕惶恐好似来到了咸阳城、见到了始皇帝突然之间两道黑索缠来锁住了他的喉咙已使他舌头外吐转眼之间卢云已是吸不进气、说不出话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脚下更是渐渐软已要跪倒下来。

    眼前情势仿佛是重回白水大瀑一般水瀑滔滔灭我顶兮、绝我魂兮想要向苍生哭喊呼救却见不到一个人。卢云眼前一黑正要俯身跪倒蓦地想到了生平志向霎时伸出手来搭住了黑索胸腔一个鼓气嘶声怒吼。

    “我不服!”卢云仰天哭叫那嗓音好似忠臣哭嚎声闻数里别说伍定远、灭里、银川公主说不定连正统皇帝都听到了哭声。但见他须俱张左右两手各抓了一条黑索猛力所过之处整片树林如海涛摇晃“六道大阵”受力剧荡已近崩坍。

    千锤百炼出深山卢云开始反击了神智不清间他仿佛回到了白水大瀑手上内力一波接一波、如排山倒海就是要死守住瀑布上的这座小小孤岛留得清白在人间。

    仿佛真是与天下国家相抗卢云一直哭、一直叫他就是不服他就是不要屈从于六道之力那挣扎之里好生凄厉一点一滴看似微弱渺小却又如此激愤顽强!

    卢云武功所强在于两者一是“正十七”可卸一切临身外力再一个就是水瀑里练就的内力他曾以此抗击过白天水大瀑从神佛手里捡回了一命现今身临死境尽抛所有卢云以平生之修为迎击杨肃观亲手布置的六道大阵。

    卢云手上气力加大六道阵式已被迫缩小只是黑衣人众却不畏惧哪怕阵里来了个妖魔他们仍是咬紧牙关不怕死、不畏难须臾之间索上传来的力道竟是更大了十倍不止。

    卢云错了“六道阵”不会倒也不能倒此阵相互统御、彼此共济一旦想凭外里推倒它以一己信念横加其上便犯了他的大忌。外力屈辱只会使它更加坚毅团结绝不退让。

    两边气力越惊人在场黑衣人万众一心共抗外侮毕生荣辱都放到了阵上卢云也是疯狂嚎叫生死许之猛听“嘎”地一声那黑索已然断裂了。

    这黑索不知什么质料锁就坚韧牢固始终不破如今却让两边扯裂了又听“嘣”地一声清脆响亮黑索断成两截卢云也是啊呀一声大叫身子扑天而起从树林里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卢云由高处堕落这回摔了个四脚朝天大批黑索正要包抄而来却见卢云衣襟敞开露出怀里一块金牌上书:“镇国铁卫之令”咻地一声六道黑索同刻回缩回了入树林。卢云也倒在地下力尽难动。

    卢云内力枯竭倒地喘歇只听不知名处传来了古琴声却也没人再来压迫自己他想爬起身来手脚却没了气力撑了几撑跌回地下慢慢眼皮渐重睡意渐浓眼看便要昏睡过去忽听一名女子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可以了。”

    这女人咬字带了扬昆腔却是南方口音卢云听在耳里自是双眼大睁暗道:“是......是倩兮?”此刻虽已近昏晕但心上人就在身边怎能躺着不动?霎时双腿灌力奋然站起正要过去察看突然间脚下一滑好似踩到了什么陡坡便一路滚了下去。

    此时百哀齐至不单筋疲力尽脑袋偏又插到了雪堆里正悲鸣间树林里又传来叹息声听得一人道:“其实你也别自责了当年我把阿秀托付给你现下又怎会怪你什么......我看他要不多久便会乖乖回家了......唉倒是害得你两夫妻争执......我真是过意不去......”这嗓音带了一抹妩媚字正腔圆说不出的好听卢云听着说话一时心下震动暗道:“这......这是七夫人?”

    呵秀的生母此刻便在林中说话?心念于此卢云满腔热血不知多少话想问她几番想撑起身子偏又爬不起来待想张嘴呐喊满嘴都是雪块生母声音也不出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杨大人现下就在塔里你真不去见他?”

    顾倩兮的嗓音平平淡淡道:“他真想见我自会过来找我。不是吗?”七夫人道:“你俩是夫妻啊你都不问问他在塔里做什么?”顾倩兮道:“他在和一位公主说话对吗?”

    闻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方知银川真在左近眼看天下美女都到齐了霎时奋起生平余勇一个运劲吐纳昂然起身果见树林里站了两个女人一个身穿道袍未施脂粉另一个容貌清丽神情隐带憔悴不是顾倩兮却又是谁?

    一直以来卢云都没打算现身此刻却是拔腿直奔只想用力抱住她突然间脚下再次踏空便又咚隆隆地滚下了土坡随即扑通一声摔到了一处池塘里。

    水花四溅轰然巨响顾倩兮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声响?”脚步微动正要靠近察看七夫人却拉住了她低声道:“别过去方才林子里嚷得响说是有刺客。”

    脚步声一顿顾倩兮没作声了可怜卢云泡在水塘里神智渐失身子怕都快结冰了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别嫌我多嘴其实有些事情......你不能全怪杨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那位公主吧她执意要见杨大人说是要讲个故事给他听......却要他怎么推托......”

    顾倩兮淡然道:“还有这等事?她想说什么故事?”七夫人道:“说叫小泥鳅。”

    “小泥鳅......”卢云疲惫之至话到口边身上再无一分气力便慢慢闭上了眼好似化为一具冻泥鳅顺流而下却不知要飘向何方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93/ 第一时间欣赏英雄志最新章节! 作者:孙晓所写的《英雄志》为转载作品,英雄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英雄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英雄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英雄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英雄志介绍: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书生,豪迈不羁的将军与心机深沉的贵公子,四个人在黑暗时代中,交错复杂的感人故事。命运相连,爱情故事动人,武打与剧情再再出预料,被公认具有【清明上河图】风貌的武侠小说……
英雄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英雄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英雄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