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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晓     英雄志txt下载     英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彩云追月

    有座大宅子黑沉沉地矗立城郊看来阴森森地有些伯人。

    院墙四遭各有守卫门前大梁高悬灯笼这样的气派点出了宅子主人的尊贵单单宅院便达数亩之广连上宅后的废院格局更见恢弘。寻常人见到这样的大豪门无下远道而避不敢多望一眼但躲在墙角下的可是琼芳她家比这栋宅子还大这吓不倒她。

    墙很高几达一丈不过这也难下倒她琼芳运起“燕长青”的心法吊住了一口长气先望墙面上一点跟着拿出娟儿传授的九华轻功轻飘飘地飞身而上。

    翻身过墙俏声落地琼芳在花圃里前后翻滚就怕给侍卫觉了不过四下黑沉沉地院内未见守卫巡逻琼芳也松了口气慢慢在花丛里站起身来。

    做了多年的少阁主今夜琼芳头一次落难流亡也是头一次做不之客。她脊俏抬头只见院深处有进建筑想来便是这栋大宅的主屋了她不敢贸然闯入便转向花园小径打算从后厨小门绕进去。

    一路走去花圃里都下见侍卫巡逻也没有武师随肩驻守仿佛此地是个与世无争的寻常人家不觉让琼芳有些纳闷她信步来走约莫行过数十尺忽听流水涂涂她顺着水声去望眼前好一座鲤鱼潭月光反照映得水面点点银鳞却是个十分幽静的好地方。

    琼芳凝神看着匆见潭边有座九曲桥婉蜒曲折过水入潭曲廊尽头却是一座小小楼阁。

    琼芳呆呆瞧着匆见水阎深处亮起了灯火琼芳心头'If忏一跳只见窗格儿里坐得有人好似是个女子在低头作画。琼芳大喜过望当下急急奔桥而过沿廊穿凛来到了水楼之畔。

    孤楼小阁依水而兴岸边白雪霭霭当此春冬交际自也听不到虫鸣蛙响琼芳独自站在楼阁下仰头望着窗里的倩影她想启齿呼唤可话临嘴边却又有些潮橱下前。

    楼阁里的主人与自己毫无交情簧夜来访未免失礼更何况一会儿两人照了面倘使她问起了自己的来意却该怎么回答她?莫非真要坦率直言就说那个卖面的回来了?

    不对、不对千万不能跟她说。想起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琼芳更加后悔了她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她转过身去正待悄悄离开却听窗扉打开楼阁里传来一声笑:“是阿秀么?你不是去夜游了么?这么快便回家了?”

    元宵明月夜楼阁的主人听到了异响便已探头出来临窗眺望不过楼下没有阿秀却站了一名少女她仰望着窗扉灯光好似想藏入黑暗却又迟了一步。

    “你是……”楼阁主人微起讶异她望着楼下的陌生少女低声来问。琼芳既尴尬、又慌乱她自知来得仓促不免惊扰了人家可要掉头闪避却又迟了一步眼看行踪已现她索性拿出丁少阁主的威仪坦然道:“打扰夫人了我叫做琼芳是娟儿的朋友。”

    窗中的倩影点了点头她凝视着楼下的少女轻声道:“您有什么事么?”琼芳深深吸了口气她有些难为情地别开头细声道:“是……定这样的我……我行个不情之请想在你这儿……这儿……寄住一宿不……不知……”

    琼芳这辈子少求人区区几句求情之言说来便让她难受之至。欲言又止间眼眶居然红了她一咬牙猛地转过身去竟尔迈步便行。

    不要了即使身无分文衣衫不整琼芳还是不想求人她宁愿露宿街头她也不想低头。正要飞奔离开忽听嘎地一响楼下开启了一扇门听得一声呼唤:“琼小姐请留步。”

    琼芳停下脚来却仍不愿转身脚步细碎一名少*妇走了上来含笑道:“欢迎来到寒舍快请上楼吧。”不待琼芳出言回绝便已挽住了她“夜深人静二楼的窗扉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琼芳另一个则是楼阁的主人。她姓杨是当今杨大学士之妻不过她的娘家本姓顾她是前兵部尚书的女儿她不只认识那只大水怪还是他以前的恋人。所以现下琼芳难掩心里的好奇只是怯怯地打量着顾倩兮她想瞧瞧这位顾小姐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可以让那只大水怪念念不忘?

    琼芳目不转睛只在打量着顾倩兮的姿容顾倩兮则是报以一笑她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琼芳猜测着她的来意。

    面前的女孩长得很好她肤色白腻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尤其她身穿儒装那身气质更像个公子爷。顾倩兮微微一笑道:“琼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听此言琼芳好似吃了一惊一时左顾右盼神色极为慌张。顾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琼芳只见她的巾脱落了胸口衣衫也显得凌乱尤其左掌满布血痕好似给人重重责打过了。

    顾倩兮心下一凛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琼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沦落到这个处境。她见琼芳红着眼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又不住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也不多问她站起身来自朝炉里添了炭让屋里暖和些问道:“吃过晚饭了么?”

    琼芳肚子很饿可少阁主的尊严却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却听顾倩兮微笑道:“琼姑娘我想吃点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块儿吃?”

    好啊……“琼芳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顾倩兮含笑领她反身打开抽屉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琼芳手上便又走到楼下去了。

    楼下传来炒菜爆香声顾倩兮煮起了宵夜却把琼芳一个人留在楼上。她呆呆看着玉瓶不知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开了木塞顿时闻到了一股清琼琼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装的是伤药那琼芳目不转睛只在打量着顾倩兮的姿容顾倩兮则是报以一笑她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琼芳猜测着她的来意。

    面前的女孩长得很好她肤色白腻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尤其她身穿儒装那身气质更像个公子爷。顾倩兮微微一笑道:“琼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听此言琼芳好似吃了一惊一时左顾右盼神色极为慌张。顾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琼芳只见她的巾脱落了胸口衣衫也显得凌乱尤其左掌满布血痕好似给人重重责打过了。

    顾倩兮心下一凛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琼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沦落到这个处境。她见琼芳红着眼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又不住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也不多问她站起身来自朝炉里添了炭让屋里暖和些问道:“吃过晚饭了么?”

    琼芳肚子很饿可少阁主的尊严却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却听顾倩兮微笑道:“琼姑娘我想吃点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块儿吃?”

    好啊……“琼芳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顾倩兮含笑领她反身打开抽屉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琼芳手上便又走到楼下去了。

    楼下传来炒菜爆香声顾倩兮煮起了宵夜却把琼芳一个人留在楼上。她呆呆看着玉瓶不知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开了木塞顿时闻到了一股清琼琼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装的是伤药那是给她治伤用的、忽然间琼芳觉得顾小姐真的很好很好她明明看出了自己的遭遇可她什么都不问替自己留了面子。眼泪扑胜胜的滚落下来琼芳低头拭泪她取起药罐像是只受伤的小母豹她独自地舔着自己的伤口静静地、有些可怜。

    灵药透明私稠触肤冰琼不过薄薄一层抹上掌心红肿便已消褪。小母豹独自坐在炕边领受着顾倩兮的心意。

    女人总是很心细的谁对她好、谁对她凶她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尤其是一些琐碎小事那儿更怀藏了对方的真正心情。琼芳低头看着瓷瓶体会着当年卢云的心情一时之间宛如痴了一般……

    正叹息间听得脚步细碎楼梯边儿传来说话:“来吃宵夜吧。”听得顾倩兮上楼来了琼芳心下一醒忙擦去了泪水站起等候。顾倩兮见她客气下山嫣然一笑她端来了一只木盘先招呼琼芳坐下又从盘里取来了几碟小菜最后则端了两碗面过来。

    琼芳啊了一声低呼道:“你……你也会煮面?”顾倩兮笑道:“当然会煮了。那有什么难的?”

    琼芳低头瞧着碗里只见这面碗儿不大面条白白细细的绿花葱、红肉丝边儿还铺了些白菜模样整整齐齐很是漂亮:回思卢云煮的面条全都装在大海碗里万紫千红搅做一气望来私糊糊的。琼芳呆呆看着面碗想像着卢顾二人相处的模样却听顾倩兮道:“来趁热吃吧。”说着递来了一双筷子琼芳接下了也是饿了一整晚便嘎滋咕嘟地吃了起来。

    顾倩兮并不饿便只静静看着琼芳面前的少女虽说漂亮可其实她的气质很像男子并非说她书语粗声粗气而是一些小举动比方说拿筷子琼芳握筷处很高喝汤时也是抬手举碗并不来拿汤匙这点出了她的家教非同常女。

    咕嘟面汤喝完了琼芳抬头一看匆见顾倩兮还在瞧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忙道:“这面挺好吃。”顾倩兮微笑道:“那是你饿了。”便将自己那碗面递给了她却是一口未动。琼芳低声道:“你……你自己不饿么?”顾倩兮微笑摇头:“不了我尝点小菜便行了。”她像是知道琼芳脸嫩便举着夹菜吃了些豆干。琼芳也不客气了也是她一夜未食当下风卷残云大口咀嚼吃了个汤碗见底、时在深夜下人皆已休憩琼芳用完了宵夜顾倩兮便亲自替她收抬。琼芳打小茶来张口、饭来伸手自没想要帮忙。她见顾倩兮定到了楼下便只一人闲坐左顾右盼问忽又想起了一人不觉心下大惊“啊呀我怎么忘了杨大人?”

    过去因得爷爷的缘故琼芳自也认得这位中极殿大学士自知此人正经八百倘使见到自己离家出走必会通报爷爷。她心里有些慌当下急急站赳便朝楼下去奔。

    “畴!”脚步才动险些撞着了一人琼芳定睛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只见她端来了茶水点心正从楼下上来。她见琼芳一脸慌张忙道:“怎么了?‘琼芳下好明说濡嘈道:”我……我方才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伯不能久留了。“

    顾倩兮察言观色:心念略略一转便道:“琼姑娘外子今晚入宫去了。你不会撞见他的。”琼芳给她猜中了心事不觉俏脸微红:心下暗'[I':“她真聪明。我可给比下去了。”

    顾倩兮精通书画从小才智逾常人这会儿总算让琼芳见识了。她怔怔坐着只见顾倩兮放落了手上物事便又取出了被褥自在那儿铺床。琼芳从来只会打架女红家务全不会见得贤妻良母的模样:心中下由暗暗感慨:“看她这般贤椒难怪卢哥哥会这般欢喜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看世上男子最爱温顺女人聪明婉约、善解人意要她干啥便是啥想来顾倩兮也不例外。琼芳生来就如同男子教养这些琐碎自是不屑学。她叹了口气正想像顾小姐千依百顺的模样却听顾倩兮问道:“琼姑娘你平常都是自己铺床么?”

    琼芳脸上一红不太想说实倩便撒谎道:“是……是啊。”顾倩兮回过头来微笑道:“你还真能干。我二十一岁之前从没做过一天家务别说铺床了连后厨在哪儿部找不着。”

    听得顾倩兮原来是自己的同类琼芳不觉又脸红厂濡嚼地道:“如此说来您……您以前也是什么都不会了?”顾倩兮背着身子淡淡地道:“那是当然了我从前也是个大小姐样样有人服侍。”

    琼芳心下一醒想到了顾嗣源那时自己去到扬州便曾住过她的闺房也曾听裴邺提起她的故事好似那年顾尚书入狱后这位千金小姐便经历了无数苦难卖屋售画、磨豆卖浆定是吃尽了苦头她望着顾倩兮的背影忽然间一股亲近之感竟是油然而生脱口便道:“顾姊姊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行啊。“顾倩兮颇见惊喜回眸道:”我最怕人家唤我什么杨夫人、杨大嫂听来老婆婆也似。“琼芳见她言笑晏晏感觉更是亲切了当下拿出了官场本领笑道:”顾姊姊才三十岁而已青春妩媚一点也不老呢。“听得此言顾倩兮更显得高兴了想来干穿万穿马屁不穿对才女也管用。

    两人闲聊几句慢慢熟络起来琼芳便也去了生份自在楼阁里信步走动她见阁楼布置精巧四面有窗东另有一张书案上头还搁着些笔墨。琼芳临窗远望只见此地与主宅相隔极远不觉有些纳闷便问了:“顾姊姊你怎不到主屋里住?”

    顾倩兮背对着琼芳通自道:“那儿人多口杂我平日作画受不得吵家里若没别的事我便来这儿歇息。”琼芳不太晓得杨家的景况自也不知如何接口便道:“邢杨大人呢?他平常也睡这儿么?”

    顾倩兮摇头道:“他起居不定很容易吵到我从来不睡这儿。”琼芳讶道:“他不和你睡那……那他平常都睡哪儿?”顾倩兮推开窗扉遥指鲤鱼池对岸淡淡地道:“他自个儿有一处起居地方平日读书作息都在那儿不许闲人打扰。”

    鲤鱼池畔一水相隔但见后院围墙下有处木造精舍月光中依稀可见窗阁幽暗不见灯火想来主人不在屋中。琼芳心下大奇看寻常夫妻同床共枕本属应然岂料佳人在水一方君子遗世独立居然都在府里隐居起来?她不知这对夫妇在弄什么名堂喃喃便问:“顾姊姊你……你常和杨大人吵架么?‘顾倩兮手上忙着自在炕上加铺了两床丝被摇头便道:”想吵也得碰上面。他平素里公务繁忙总是来去匆匆。大半时都是黎明回来等我起了床他却又出门去了。一个月里难得一回整天在家便算偶尔回来了也得侍奉娘亲、友爱胞弟管教下人孩子哪来空闲理我?“

    “这么忙?”琼芳讶道:“那……那你俩平常怎么说话?”顾倩兮静静地道:“写字条啊我写个‘火’字望他桌上一扔他就晓得老婆要纵火烧家了。”

    琼芳哑然失笑没想这对夫妻神仙眷侣人见人羡私下却是这般过活。

    顾倩兮铺好了床便又从桌上取过药瓶问道:“手还痛么?”琼芳不愿多提家中事只得咳了一声道:“我很好没事的。”她见顾倩兮迟迟不把药瓶收回去也是怕她多问便道:“顾姊姊能说的我一定能说。至于那些不能说的便算打死了我我也不会多提一个字儿。”

    顾倩兮点了点头自知琼芳这话点到为止看她身分极高世间能下手痛打她的人必是她最信任的挚亲无疑。依此看来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顾倩兮并不多言自把药罐收了回去她见琼芳低头不语便道:“琼小姐我虽没有替你出头的本事可窝藏你的本领顾姊姊却还有一些盼你日后别见外。琼芳听着她的说话忽然问觉得自己像是认识她很久很久了。好似在她面前自己什么心事都能说再放心不过了。

    一片宁静问顾倩兮铺好了床便又取起了油灯坐到窗台之旁琼芳见她取出一只瓷碗从里头拿出了一把米糠便朝池里撒去。琼芳啊了一声道:“你在喂鱼么?”

    顾倩兮微微一笑自将瓷碗交给了琼芳道:“来试试吧好玩得紧。”琼芳一时兴起便掬起一把糙米糠自向水面乱撒听得啪地一声水面破开眺出了一条肥锦鲤迎空接住鱼料便又潜到了水里。顾倩兮笑道:“这条是小霸王平日恶形恶状专抢米料你可留意它了。”

    琼芳欢然雀跃当下使出了暗器手法接连三颗米粒扔出已将肥锦鲤远远引开趁势便喂了一众小鱼儿。

    一轮明月在天红鲤金鱼优游来去不时探头吃米但见少女临窗嬉戏欢容拍手想来若至仲夏夜此地荷塘蛙友相伴定然童趣可喜琼芳玩了一阵子烦恼尽去笑道:“顾姊姊这水池是谁开凿的好生精巧呢。”

    顾倩兮淡淡地道:“这是先家翁的手笔。”琼芳奇道:“先家翁?你是说你公公杨……杨……”她连说了几个一杨“宇却想不起杨家先翁的名号。顾倩兮眺望鳞鳞池水解释道:”先家翁讳远他是景泰朝的五辅大学士。这栋宅子便是他起造的。“

    琼芳哦了一声她临窗眺望只见园林里房舍连绵形如鹤翼远方围墙则是弧形开展状若半圆建筑非但精致优美好似还带着堪舆布置。便道:“杨老先生会看风水么?”顾倩兮接过了瓷碗一边撒着米料一边道:“好像是吧。都说他聪明绝顶精于建筑之学早年赴京到任时便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起造杨家大宅。”

    想起杨家一门三杰连出了三位进士琼芳下由赞叹道:“原来是块风水地所以杨家几十年来都住这儿了?”顾倩兮摇头道:“那倒不是。当年大宅建成之后他们在这儿只住了五六年便又搬到大明门一带。直至正统年问老太爷过世后方才迁回此地。”

    杨远过世已久琼芳自也知闻她微微一愣道:“为何要这样?这儿不是风水好么?为何要搬来迁去?”顾倩兮摇头道:“内情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外子提起好像是后头的废院不太干净我婆婆给惊吓几次之后便再也不敢住了。”

    琼芳皱眉道:“废院?”顾倩兮俯身出窗遥指鲤鱼池对岸道:“瞧那儿过了外子的书房后便是废院了。琼芳闻言大奇忙探头去看只见精舍后乃是一座弯弯曲曲的窄巷巷后又是一座围墙连绵不尽从楼阁眺望而去只见围墙合拢包围成了一只半圆。

    琼芳咦了一声赶忙回头去看杨家主宅只见围墙建筑亦是半圆与那废院相合之后恰是—座太极阴阳。她心下一凛喃喃地道:“咱们这儿是阳莫非……莫非那里是给鬼住的么?”

    顾倩兮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反正我丈夫离那儿最近鬼要来了第一个也是咬他。不关咱们的事儿。”琼芳噗嗤一笑道:“顾姊姊你可真狠。”

    两人闲聊几句琼芳才知杨府建筑还有这等奥秘想来杨远必是十分迷信风水之人方才把家里布置得如此阴森。二人回入房里只见炕上早巳铺好了三层软被。看顾倩兮家务功夫十分了得素手所经之处卧被菱角整齐望来如同盈盈绿草蓬松轻软引人懒性大只想上去躺个一躺。

    床铺轻软好似伸手招魂琼芳越看筋骨越软忙问道:“顾姊姊我……我可以躺下了么?”顾倩兮听她问得娇憨忍不住笑了自管拍了拍被褥示意琼芳上来。

    也是累了一天琼芳当仁不让立时趴倒炕上模样半死不活正想问可不可以打滚顾倩兮却端来了一只矮几上置茶炉热水、另有十数个小碟放到了床铺上。

    琼芳讶道:“顾姊姊你……你要在床上吃茶么?”顾倩兮微笑道:“是啊炕上暖和为何不在上头吃?”琼芳欢然雀跃:“太妙了我小时候一直想在床上吃喝呢。可爷爷从来不答应……”顾倩兮嫣然笑道:“那让顾姊姊带坏你气坏老国丈。”琼芳听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忍不住掩嘴窃笑:“顾姊姊你这儿真好我可舍不得走了。”

    两人越聊越是投缘琼芳本还有些少阁主的威严仪态待到后来架子全失全然成了个撒娇小妹直把顾倩兮当成了亲姊姊对待。

    两个女人脱了鞋袜自在炕上暖脚。琼芳见面前有十来只碟子有红有绿或圆或方全是些蜜饯果子。她打小给爷爷养大教养一如须眉男儿自然少吃这些零食玩意儿看了良久方才捡起了一只绿梅子送入嘴里含着。

    “好吃么?”顾倩兮探头过来眨着一双凤眼来问。琼芳见她一脸关切:心中便想:“不得了这定是她自个儿做的我可不能胡说八道。”忙眯眼含笑妩媚道:“真好吃这是什么果子啊?真是棒呢。”果然顾倩兮听得这话立时绽放笑容她指着碟子里的珍果细细解说道:“你方才吃的是苏州梅这儿还有绿茶蜜侮、乌沉梅、川味辣侮、酒李、紫苏梅……”琼芳拿出了宫场本领欢容陪话:“哇真是好多果子啊这些是打哪儿来的?怎没在街坊瞧过呢?”

    顾倩兮微笑道:“这儿所有的蜜果茶水全是我自己做的。”琼芳惊叹道:“原来是顾姊姊做的?真是太了下起了。”一时大力吹捧极力奉承登把顾倩兮捧成了天下第一果子王。

    顾倩兮见她爱吃自己的果子:心下更喜便道:“我是扬州人咱们扬州梅誉享京城干、泡、腌、酱诸法无一不全。你要不要学一学?”当下便要取出秘笈殷勤来教。琼芳乱拍马屁这会儿便惹祸上身了忙道:“我……我手脚好笨的改日再学吧。”

    顾倩兮秀眉微蹙好似有些遗憾了便道:“也罢我这儿另有些凉果、凉膏你一样一样试吧至少学着品尝。”说着取起竹签捡了一只悔子便望琼芳嘴里送去。

    琼芳肚子饱了其实不想吃可看顾倩兮如此殷切只得张开小嘴任她喂了。

    梅子上覆糖霜入口之后但觉甜而不腻赢得满嘴清爽、琼芳笑赞道:“这是什么果子这般好吃?”说着取起竹签便要再尝一口顾倩兮摇头阻拦道:“这悔子叫做‘名士果’只能浅尝切忌多吃。”琼芳讶道:“名士果?听来有趣得紧让我再咬个一咬。‘说着便望嘴里扔了一枚喀喳喳地吃着。

    琼芳嚼了嚼忽然咦了一声说也奇怪这悔子初尝清香甜美再吃便平淡无奇颇有嚼蜡之感她睁眼望着顾倩兮道:“这‘名士果’好怪啊可有什么来历么?”顾倩兮微笑道:“我年轻时办过一个文坊名叫‘书林斋;妹子听说过么?”琼芳不知她为何提起这段往事赶忙颔道:“当然听过了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那是如雷贯耳了。”

    顾倩兮听她满口奉承不由笑道:“你过奖了。不过为了这个书斋我倒是结识了京城里许多风流才子这些人全部是当朝名士一个个都能吟诗作赋我做这果子便是来纪念这帮文人。”

    琼芳见她嘴角带着一抹笑:心中便想:“这些人既然是骚人雅士定有不少爱慕她。”

    只听顾倩兮幽幽述说往事道:“当时我以一介女流开办书斋自也有不少力不从心之处。我与这些文人结交他们也待我极好。得知我的难处之后莫不细细剖析局面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可临到印书干活之时却又一个个无病呻吟比我的气力还小。所以我说哪……”她挑起了一枚名士果自望嘴里一送笑道:“仅可远观轻尝不可近玩细嚼此乃名士之风也。”二女面面相觑忍不住同声大笑。

    琼芳笑得泪水进出她举袖擦抹又道:“那……那杨大人又是什么?你可曾做果子来比方他?”顾倩兮笑而不答只斟上了热茶递了过去。

    琼芳砸了一口茶水险些吐了出来下禁皱眉道:“这茶好淡怎没半点味道?”顾倩兮道:“这是麦草梗煮的茶水无香无味称作镜花茶。”

    琼芳蹙眉不语她自来喝笼井、普洱、铁观音、碧罗春却没喝过这白水似的麦茶正纳闷问顾倩兮又取了一颗名士果道:“来你先吃颗悔子之后再喝茶便得其中三昧。”

    琼芳嚼着名士果只感甜腻难吃可碍在顾倩兮的面子上却不便公然吐出只得举起茶咕嘟一声茶水入口琼芳却咦了一声只觉入喉而来的不再是平淡无奇的白水反而苦中带香调和了嘴里的甜腻。琼芳极为惊奇忙道:“变苦了?这是怎么回事?”顾倩兮解释道:“这是因为你先前吃了甜嘴中还有油腻给这麦茶水一调和便能得出苦中香。”

    琼芳啊了一声颔道:“难怪有个‘镜’字原来可以照人呢。”她见顾倩兮含笑望着自己忽地醒悟道:“等等莫非这茶水就是……就是杨大人么?”

    顾倩兮见她悟性甚高:心下颇喜。含笑道:“要拿这茶水比拟外子那也有几分相似。你要吃了苦它便给你甜你要嘴里咸它便淡似水总之你要什么它便能照出什么好似一面镜子再灵验也不过了。”

    琼芳听着听:心下暗忖:“看来她对老公很是敬服。”想到了卢云不由微微一笑便道:“顾姊姊杨大人在你心里头可也像是面镜子么?”

    唐太宗以魏征为镜传为千古佳话顾倩兮若以夫君为镜却是个什么景况?琼芳含笑等待却见顾倩兮秀目低垂道:“妹子镜子里的幻影是给外人看的。”琼芳微微一奇道:“给外人看的?这……这是什么意思?”

    顾倩兮悠悠地道:“我的丈夫文武全才仪表出众。不同的人瞧他便会瞧到不同样貌:心里存着惧怕的人自然而然会察觉到他的威严心中带着仇恨的人必会察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可对那些敬爱他的人眼里又会见到了大罗金仙总之他八面玲珑没一个面貌是真也没一个面目是假。”

    琼芳听她言中颇有深意一时反覆忖量低声又道:“那……那在你眼中他又是个什么样子?”顾倩兮轻啜镜花茶淡淡地道:“就如这茶水的原味。你方才喝过的。”

    无所求之人一不必怕二不必敬三不必恨故能得其神髓。琼芳微起愕然没想到堂堂的“风流司郎中”却如白水般索然无味?琼芳满心讶异之余自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顾倩兮见她若有所思当即含笑反问:“妹子你不是要成亲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琼芳双手拖腮低头望着被褥殊无一分喜意。顾倩兮察言观色自知她的婚事有些麻烦便道:“妹子在顾姊姊面前想说的便说那些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多问。”

    顾倩兮的脾气便是这样有些冷淡有些高带着几分才傲琼芳虽只与她相处个把时辰却也把她的性子摸得极透。她叹了口气自知人家关心来问倘使自己托辞不答那便是认了生到时再要靠近她那可大大不易。她双手抱膝闷闷地道:“顾姊姊你知道华山派的苏颖么?”

    顾倩兮并非江湖中人武林之事下甚了不可听得“苏颖”三字却是啊了一声道:“可就是‘魁星战五关’的那位苏少侠么?”苏颖威名远播居然连五辅夫人都知闻了。琼芳轻轻一笑笑容却有苦涩之意。若在往日她只要听得别人赞誉苏颖必然打从心底笑出来可今非昔比想起了那声“贱”自己却该如何感想?

    顾倩兮看出她的郁闷便道:“你同他吵嘴了是不是?”琼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想起大水怪又痴迷着面前的顾姊姊烦闷之余索性仰起头来把那“肃观茶”一饮而尽。果然白水也似全无滋味。

    过得好半晌顾倩兮下再多问好似要收拾睡觉了琼芳叹了口气便道:“顾姊姊男女之间怎么样才能美满?”顾倩兮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妹子你考倒我了。”琼芳微微一愣道:“你……你是说……你也不知道?”

    顾倩兮轻轻地道:“人活着就一定会有烦恼。有时是自寻烦恼有时是烦恼不请自来那是没法子的事。”琼芳低声道:“人生烦恼这般多那……那咱们该怎么办?”顾倩兮微笑道:“人生要没了烦恼那才要大大烦恼。你说是么?”

    有愿望便有烦恼可也因为有烦恼方知满足是什么。琼芳静静咀嚼书外之意她凝视着面前的顾倩兮只见她容色清秀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哀乐可那眉宇之间却似藏了一股热火随时能澎湃汹涌而出。

    一时之间琼芳有点羡慕她像她这样的女人一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琼芳叹了口气她抱着膝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已究竟要什么呢?寻寻觅觅往事穿梭来去整个北京找不到留恋的东西少阁主的权柄、风光的岁月此刻看来都不太值钱琼芳正要闭上双眼猝然问脑海里浮现了一张睑。

    相恋十数年、从少女时就陪伴自己的“三达传人”今夜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由自主中琼芳的身子轻轻颤眼眶转为湿红。

    颖就是颖他总是那么通彻聪明。打一开始他就察觉自己的不对劲了所以从步入红螺寺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回避自己之后他压抑避让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出来……

    在他看起来琼芳这个人一定很可恶在这一个月里他重病旁徨、倒地不起可心上人却变了她从贵州回来她的心却没有回来。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解劳尚且在他人生最迷惘的时刻补给他一刀……他一定恨着自己下然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贱”字。

    实在对不起他在苏颖面前小琼芳无法自欺欺人无论自己多么坦然纵使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却永远瞒不过那双聪明的目光。琼芳已经变心了无论多么懊悔沮丧、惭愧自责琼芳都已经变了啊。

    自今往后以后都不会再碰面了。最后一晚没有留下什么回忆只有那声恨恨的“贱”。

    琼芳眼眶湿红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无息地哭着。顾倩兮下太安慰人的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等琼芳哭完。

    过得半晌琼芳擦去泪水轻轻叹了口气道:“顾姊姊对不起。”顾倩兮微微一笑她取起竹签轻轻挑起了一只黑紫话梅道:“来这是我最欢喜的果子你尝尝味道。”琼芳见那话梅色做深紫黑如药丸非但不似寻常侮子形状闻来还有些怪。她不太愿意张嘴顾倩兮却催促了:“试试滋味值得的。”

    琼芳勉强张嘴任凭顾倩兮取签靠近又听她嘱咐道:“记得一定得含着万万不可吐出来。琼芳喔了一声便把梅子含入嘴里霎时之间竟是酸到头顶去了看她眯起大眼泪水渗出双手如小鸟振翅上下摇摆挥舞。顾倩兮笑得腰枝乱颤娇声道:”不许吐不许吐。“

    那梅子不仅酸居然还带着呛辣、带着咸苦麻得琼芳鼓着腮梆子把梅子从舌头卷到腮边又从腮边卷回舌下慢慢口水增多连咽了好几口梅子酸苦尽去居然得回一口甜琼芳咦了一声眨眼道:“不酸了。”顾倩兮眨眼道:“还想再来一个么?”

    琼芳慌张摇手道:“甭了姊姊自个儿留着吃吧。”顾倩兮笑道:“不行这果子不是俗物一生只能吃一回。”琼芳皱眉道:“一生只能吃一回?哪有这样的怪果子?”

    顾倩兮笑道:“当然有。不信再来一颗吧。”说着作势欲取果子吓得琼芳双手连摇。顾倩兮逗弄得够了便笑道:“妹子如此聪明可曾猜到这是什么果子了?”

    琼芳喃喃地道:“这是黑辣梅一生只能来一颗两颗就送命。”顾倩兮给她逗笑了道:过得半晌琼芳擦去泪水轻轻叹了口气道:“顾姊姊对不起。”顾倩兮微微一笑她取起竹签轻轻挑起了一只黑紫话梅道:“来这是我最欢喜的果子你尝尝味道。”琼芳见那话梅色做深紫黑如药丸非但不似寻常侮子形状闻来还有些怪。她不太愿意张嘴顾倩兮却催促了:“试试滋味值得的。”

    琼芳勉强张嘴任凭顾倩兮取签靠近又听她嘱咐道:“记得一定得含着万万不可吐出来。琼芳喔了一声便把梅子含入嘴里霎时之间竟是酸到头顶去了看她眯起大眼泪水渗出双手如小鸟振翅上下摇摆挥舞。顾倩兮笑得腰枝乱颤娇声道:”不许吐不许吐。“

    那梅子不仅酸居然还带着呛辣、带着咸苦麻得琼芳鼓着腮梆子把梅子从舌头卷到腮边又从腮边卷回舌下慢慢口水增多连咽了好几口梅子酸苦尽去居然得回一口甜琼芳咦了一声眨眼道:“不酸了。”顾倩兮眨眼道:“还想再来一个么?”

    琼芳慌张摇手道:“甭了姊姊自个儿留着吃吧。”顾倩兮笑道:“不行这果子不是俗物一生只能吃一回。”琼芳皱眉道:“一生只能吃一回?哪有这样的怪果子?”

    顾倩兮笑道:“当然有。不信再来一颗吧。”说着作势欲取果子吓得琼芳双手连摇。顾倩兮逗弄得够了便笑道:“妹子如此聪明可曾猜到这是什么果子了?”

    琼芳喃喃地道:“这是黑辣梅一生只能来一颗两颗就送命。”顾倩兮给她逗笑了道:“我才不取这种丑名字你说正经的。”琼芳晓得她心思灵敏总能别出心裁自也不敢陪她玩猜谜。只得道:“顾姊姊给点线索吧。”顾倩兮笑道:“线索已经说了这果子只须吃一枚便得铭心刻骨终身下忘从此不必再尝别的果子了。妹子猜出这果儿的大名了么?”

    琼芳心下恍然道:“这是情人果。”顾倩兮含笑颔意甚嘉许。

    世上唯有情人果方得酸甜苦辣具备也只有真正尝过个中三昧之人方知其中辛苦。

    因为够苦所以够甜甜到苦生处苦尽甘又来。如此艰苦的东西一生只消一次就够。吃多了那就是吃到冒牌货了或是香香果、或是甜甜果、或是番石榴总之不是情人果。

    琼芳回想果子里的酸甜苦不由叹息道:“谁好端端地吃这果子那可真是自找罪受。”顾倩兮微起哂然:“谈情说爱本就是自寻烦恼。咱们女人最是爱美可一旦生了孩子谁不身形臃肿、日益福?洗手作羹汤床第欢好嫁做人妇以后许许多多苦恼事不见得都是咱们想要的所以啊所以……”她幽幽拿起一只情人梅道:“你爱的男人便是克你的人他越能克得你牵肠挂肚你便越是爱他越是心甘情愿……连命部没了……”

    她以手托腮星目流波含笑道:“记得世间能克你的男子—辈子只有一个真正的情爱一生也只有一回……你若是遇到这个男子不论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只消他能克住你那你便可以嫁了。”琼芳愕然道:“克住我那……那我岂不是要糟了?”

    顾倩兮轻声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一生就只一回不做便没有了。不管有多少波折痛苦都还是值得赌一赌。”

    琼芳听得悠然神往她怔怔思想话中意匆道:“顾姊姊我们女人难道只能被克就不能克人么?”顾倩兮轻拨琼芳的秸道:“谁说女人只能被克?似你这般美貌当然也可以克人。被你克的男子他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把你当成心肝宝贝儿可你啊却不一定爱他……也许怜他、惜他、在乎他却永远不是那种爱……刺人心坎里的爱。”

    琼芳听得暗暗点头。确实如此看祝康、宋通明对待娟儿如此之好二人嘘寒问暖却给不到娟儿真正要的东西那种心境感触有时是种机缘巧遇怎么也强求不来倘若情爱能像茶水米饭那般煮出来那还有什么希罕可言?

    油灯渐黯二女谈谈说说竟已过了大半夜顾倩兮有些倦了。便收拾茶水吹熄了蜡烛道:“睡吧明日一早我家里有客人来可别害我爬不起来了。”说着替琼芳铺好了被让她睡在靠壁处这也躺下歇息。

    过不半晌顾倩兮鼻息细细已然睡了。琼芳虽也累了:心下却仍烦恼下尽她心里盘旋付念尽是顾倩兮方才的一言一语。

    今夜来到此处本就是个巧合事前绝没想到自己竟会与顾倩兮如此投缘。琼芳面向照壁忖念道:“我这趟出门总之是再也不回去了。杨家不是久留之地等我走了之后却该何去何从?”想到“卢云”二宇琼芳心头怦地一跳身子微微热-骤然之问:心里又有另一个念头她转过身来望向顾倩兮:心道:“我该不该跟她说卢云回来了?”

    想到了此处琼芳又陷入了犹疑。不管怎么说顾姊姊早巳嫁作人妇卢云是否归来根本与她无关了。便算告诉她那又如何呢?她心里若还挂着卢云必然伤心难过却又于事无补。可要是她早已忘记了卢云那更不该多此一举以免让她徒增自责却又自觉对不起丈夫……

    还是别说吧这是为她好……

    平日豪迈爽快的自己此刻却踟蹰不前活似一个小偷儿。琼芳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黑暗之中她望向顾倩兮的秀隐隐约约间想起卢云必曾爱抚过这头丝不知不觉间心中微起妒意。她咬住了下唇猛然间双眼大睁睡意全失:“老天!原来我……我一直是这样的心意么?”

    当此时刻一切念头全数清晰起来原来从扬州的窗口见到那背影的一刻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只想紧紧尾随他……什么平定天下、什么黑衣人压根儿部是借口她只想死缠着卢云直到天涯海角……

    琼芳心头怦怦跳了起来她泯住了唇两手揪住棉被脸红心跳之间她自如找到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了。纵使失了少阁主的权柄、挥别了北京的无限风光她也不会后侮……绝对下会俊悔……

    可是……眼前浮出了一个身影他背对自己腰上悬剑孤身走上华山峰顶……

    苏颖三达传人苏颖……琼芳躺在床上睁眼望向黑漆漆的房顶泪水下停滑落眼角她又是难受、又是无助可枕边的顾倩兮鼻息细细却似熟睡了琼芳几次想去呼唤她却又鼓不起勇气。

    窗外飘着细雪静幽幽的琼芳内心千丝万缕只觉得身子很热、喉头很渴便从炕上起身只想找杯冷水来喝。她不想吵醒顾倩兮便只悄没声地在屋里走动眼看屋角处有道珠帘料来帘后便是厨房当即伸手掀拨侧身走了进去。

    帘后有座小灶搁着几只锅碗里头还有自己吃过的空面碗。琼芳是军武世家出身极少来到后厨自也没想要替顾姊姊清洗碗筷她喉头干渴眼见灶旁搁着一只大水壶另有几只茶杯便即伸手取过就手斟饮。

    天气冶、风又寒琼芳没穿鞋手上又端着冰水脚趾快给冻僵了便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大口灌着冰水。

    种种念头纷纷扰扰琼芳举着杯子故意握紧那受伤的左手疼痛催心来她也想下定决心。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她须得再一次拷问自己她要何去何从?

    她打开了厨门望着鲤鱼池外的飞雪一件又一件的往事给自己抛诸脑后一个又一个朋友与自己挥手作别放眼全北京再没一个人、一件事留得住她……可赌掉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什么?她真能找到她想要的么?

    想到烦恼处琼芳将手一挥打到了一只扁担跟着有锅铲翻倒她微微一愣急忙站起身来回眸望向自己就坐的地方。

    面前搁着一只面担两只木柜一条扁担就这样搁在后厨地下。

    琼芳愣住了她不懂为何顾姊姊的厨房何以摆着面担?她呆呆瞧着不知不觉间她蹲了下来照着自己的习惯随手打开了碗柜取出了内里的一只大碗。那只碗破了一个角儿那是个记号因为这只碗不是给客人吃的而是小琼芳独家专用的啊!

    面担回家了它和顾姊姊的碗橱成了好邻居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琼芳默住了她低下头、捧着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知道自己很想哭?

    扑飕飕的泪水滑落下来忽然问背后给人轻轻拍了拍琼芳急急遮掩泪水就伯是顾倩兮来了她回去望却见背后站了名男子他身材修长仪表出众穿一袭皂白直缀。

    “杨……杨大人……”凌芳急急拭泪正要起身说话杨肃观却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他微微一笑道:“少阁主离家出走了?”

    琼芳低下头去想她自己二月十七就要成亲如今却成了别人家里的不之客却要她如何回话?杨肃观含笑望着琼芳见她睑上还挂着泪珠便道:“别担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明儿见到国丈会替你说一声的。”

    想起家人形同陌路还得靠外人疏通。琼芳心下一酸泪水几欲垂下只是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哭便只紧紧握拳强压泪水。杨肃观像是晓得她的心思当即递来了一块手帕轻声道:“放心在我这儿没人能为难你的。”

    琼芳啜泣出声点了点头杨肃观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背心当即反身离开。

    眼见杨肃观便要离去琼芳心中一动想起他与卢云相识便喊住了他:“杨大人等等。”杨肃观倚在门口含笑回等候说话。琼芳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了她支支吾吾不知是否该透露此事正犹疑间天边飞下了一道影子停在杨肃观的手臂上却是一只雄鹰。

    报讯雄鹰来了看那爪上缚了只竹简定有消息禀报杨肃观微微一笑从鹰脚上取下一只竹筒取出字条来读他见琼芳呆呆看着自己柔声便道:“你早些睡吧明日起床以后什么事都解决了。”他笑了一笑朝琼芳望了一眼又朝地下面担瞧了瞧便即反身离开。

第十章 开锣

    “客倌、客倌!折子戏已经演完了。”万福楼门口传来说话声掌柜的一脸惶恐鞠躬哈腰:“时候好晚了您可否别一直站在门口怪吓人的。”

    面前有个粗壮男人他始终不吭气只扛着一把粗重的大刀硬挺挺站在万福楼门口模样好似门神。半晌他向后头招了招手随即街边又走上两人一个带着红缨铁枪另一个提拿宝剑。

    “找到了。”大刀汉子斜过脸来向两名同伴道:“那家伙在楼上。大家小心。”三个人默默无言鱼贯走入万福楼那掌柜大惊失色:“客倌、客倌!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啊?”

    话声未毕背后又走来一人掌柜的呆呆回头但觉黑影覆盖了自己的头脸背后来了一个高大男子他几乎有门板那样高年约六十脸上带着蒙古人的沉默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外门高手功夫已至绝顶。

    蒙古大汉解下了外衣提在手上便也走上楼去了。掌柜飕飕抖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得好半晌小伙计跑了过来慌道:“掌柜怎又来了一帮凶神恶煞到底今晚在搞什么?”掌柜苦笑几声道:“搞个屁把咱们万福楼当练武场了?你们快去跟琦小姐说一说要她请韦先生过来。”

    听得“韦先生”三字那小伙计摆出了武功架式嘻嘻笑道:“他们完了韦先生好厉害的光是那张鬼脸可就要吓死人啦。”掌柜叹道:“别罗唆还不快去。”

    小伙计一溜烟走了想来是要找人来压场面下过他却不晓得这四个凶神恶煞并非是万福楼今夜最后的客人后头还有一百个人等着大驾光临。

    约莫三百尺外有只眼睛对准了万福楼把五楼窗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里。

    黑沉深夜远处屋瓦上蹲了名男子他手持远筒凝视着远方情景。月光映上手掌照得黄金指环微微光听得耳边说话声不住传来:“启禀四当家万福楼里情况已明各楼层里连同伙计在内共有一百二十六人有官职在身者共计二十四人身怀武功的则有一十三人……”正说话间黄金指环却摇了摇道:“多加四个。”

    从二楼窗口看去楼梯里转来了三个不之客一老二少两个年轻的一带刀、一带枪老的则是一个配着长剑的道士最后还有一个蒙古蛮人赤手空拳俱朝五楼方位走去。耳边传来呼吸声低问道:“碍事么?”

    黄金指环摇了摇没有指示。猛听嘎地一声刺耳锐响天边黑影俯冲直下那是一只报讯雄鹰黄金指环招来了它随即解开了爪上竹简低头读了字条霎时沉声断喝:“镇国铁卫听我号令。”哗地一声屋瓦上站起了百来名黑影黄金指环接过了长剑绑缚腰间旋即下达指示:“即刻封锁街道第一队人马随我进入万福楼。”

    嘎地一声雄鹰飞天而起随即屋瓦上传来细细脚步声。大批黑衣人分从四面八方推进直向戏楼包围而去。

    正统十一年元宵魔刀勇剑即将交会来自王者之上的身影也将降临。

    雪云飘过天际遮住了明月彩霞一片昏暗之中只见更远处的屋瓦上现出了一双筷子上头带着油腻。筷子旁有只空面碗空碗吃得好干净碗边还搁了只空酒瓶酒瓶旁则高高翘着一只脚铁脚。

    “啊……”铁脚的主人像是很无聊他出了哈欠把脚翘得老高便又闭目沉沉睡去。

第一章 怒峰顶上

    隆隆……隆隆……黑夜中铁蹄翻腾一匹黄马破开烟尘急驰而来。

    “驾!驾驾!”星月无光前方道路一片黑盲随时会让快马跌跤不过马上乘客毫不放松他快马加鞭连声呼啸打得黄马悲鸣喘息它越疼越喘越喘越颠堪堪脱力失足之刻前方道路终于大现光明。

    “驾驾驾驾驾!”

    黄马奔过了终点这三十里夜路总算奔完了只见无数兵卒高举火把分列道旁已在为黄马指引道路。不过马上乘客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他须得完成最后的使命。

    哒、哒哒、哒哒哒……前方传来清脆铁蹄声道路尽头停着一匹白马马上跨坐着一名骑士看他一脸不耐俯身回左臂兀自伸直向后想来是在等候什么。

    “快快快!快追上呀!”道上兵卒不住呐喊鼓舞尽在催促黄马加力追奔。

    白马开始试蹄小跑了这匹马四足骏长神完气足乃是来自西域的“大食天马”不过让它练练脚力已有脱缰之势可怜黄马连奔了三十里夜路已是口吐白沫、既累又喘却要怎么追得上这匹千里名驹?

    “驾驾驾驾驾!”马上乘客却是什么也不管他提起马鞭、疯狂抽打就是要黄马追上。

    双骑一前一后白马越来越快黄马却是大声喘息两边差距越拉越大猛然间一柄尖刀挥出戳中黄马后臀听得“嘶”的一声哀鸣黄马吃痛之下竟然向上纵跃丈许堪堪摔跌在地的一刻马上乘客也伸长了手臂厉声道:“接稳了!”

    双骑交接手上东西才一送出黄马前蹄软倒扑倒在地白马则是欢声嘶叫后蹄力之下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跳起来随即朝北方奔驰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大食天马”四蹄翻滚竟在地下卷起了一道浓烟。马背骑士立时俯身趴倒先将掌中物事藏入了马腹暗袋随即高举唢呐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刺响割破了夜空也唤醒了黑暗大地唢呐所经之处道上莫不亮起了火光但见数千支火把排列如墙便如一道灿烂银河将白马引向了无尽的北方。

    向北向北一路向北……铁蹄隆隆震声火光倒退而过一里又一里一程又一程风驰电掣之中北国草原扑面而来转眼又给抛到脑后骤然间道路两旁火光倏忽熄灭但见草原尽头现出了一座庞然大物那是座高耸城墙连绵不尽矗立于一片平野之上。马上乘客也再次提起唢呐鼓气高鸣。

    “呜……呜!呜……呜!”天黑地沉中唢呐响彻云霄北国城墙也张开了大嘴嘎嘎绞响中面前一道吊桥缓缓降下将白马吞落了肚中。

    “驾驾驾驾驾!”元宵深夜蹄声震地京师正南第第一门开启城门里奔过了一匹快马。它来势好急先过“永定门”、再进“正阳门”后至“承天门”最后斜身向右转向“东直门”疾奔。

    “战报!战报!前线战……报!”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子夜三更东直门大街来了一匹白马啡啡人立马上乘客滚落鞍下朝着一座朱红大门奋力拍打焦急大喊:“霸州军情……前线战报!”

    “霸州”二字一出门内顿时有了动静但听脚步声杂沓随即“轰”的一声大响朱红大门开启数十名官差呼啸而出左右衙役夹住了马上乘客三步并作两步直朝门内狂奔而去口中不住高喊:“马大人!马大人!霸州大战有结果了!”

    三百里加急传牌到了这封文书由“勤王军、骠骑营”右都督“德王”朱蓟亲手弥封经三百里夜路十处驿站如今总算抵达了京师即将面交“兵部尚书”马人杰。

    眼前的朱红大门正是方今朝廷军机第一重地兵部衙门。至于这匹马“大食天马”则是天下驿站里第一号快马由北直隶的“留守军”看管饲养。

    大街忽然静了下来驿使在大批官差簇拥下已然奔进了兵部。白马呆呆站在门口眼见主人走进了朱红大门便也想尾随进去谁知大门却轰然关起像是不欢迎他。

    白马啡啡低鸣模样像是很难过它徘徊大街正想自己觅路回家忽然又是“轰”的重响兵部衙门二度开启只见战马一匹又一匹给人牵了出来有青的、有黄的、有花的一时之间铜锣声大作数十名官差从门里奔出一个个翻身上马厉声道:“走!”

    当当当!当当当!东直门大街敲起了铜锣但见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到处都有快马奔驰好不热闹。白马又惊又妒便也想跟着奔跑玩耍了哪知主人却不见踪影正啡啡气氛间忽然马背也翻来了一人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催促道:“快跑!”

    白马昂欢鸣模样神气便在主人的催促下直向北方的“安定门”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京师正南第一门便是“永定门”正北第一门则是“安定门”出了这座门便是怀柔县。那儿有座寺庙称为“红螺寺”庙里睡了一个人他姓朱单名一个“炎”字人称“正统天子”的便是他。

    半个时辰后白马行将抵达红螺寺届时“正统天子”便会揉着惺松睡眼给人从睡梦中摇醒之后五辅六部、五院寺卿人人也都会从暖被窝中爬出来急至红螺寺面壁等他们面壁完了天也差不多全亮了那时不论是东直门的乞儿还是紫禁城的贵妇人人不分贫富贵贱都要不约而同“咦”个一声觉得这个天下有些不同了。

    当当当当当……“走!”、“驾!”、“快!”东直门街上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两条街口外却是静悄悄的那儿百姓犹然安睡浑不知天下即将爆大祸。

    沉沉死寂中忽然有了声响听得火石喀喀搓打西北角一处窗啡亮了起来总算有人给吵醒了那儿的二楼处坐起了一个身影一名百姓推窗望外朝东直门大街察看。

    大半夜的朝廷又不知在施行什么德政当真扰人清梦之至那人打了个大哈欠随即又返身进屋提了一盏油灯过来放上了窗帘。

    灯火照亮了面孔只见这名百姓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酒保服色再看他头颈甚短身形矮胖活像一只乌龟也似。那人揉了揉眼睛从窗边取来一本簿子就手翻了翻口唇低动间便又转过了油灯让它对准了西方随即取来一只黑黑的粉末飘降而来这罐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好似是花椒又像是辣椒总之全数飘上了灯蕊活像要给加味似的。只见油灯吃过黑粉后火势越烧越旺灯光越晶亮老乌龟赶忙退开一步举起衣袖遮住了双眼。

    轰地一声一道白光飞射而出直向西天远境而去。刹那之间整座京城全亮了起来仿佛闪电横空照得街上景物样样分明。

    良久良久灯火渐渐黯淡老乌龟放落了衣袖另又找来一只竹筒再朝灯心洒下尘粉。但听“嘶”地低响这回不见闪电腾空却是一道阴火从窗口喷映得夜空里一片暗红;不旋踵窗里又是一道光芒闪过亮得如同老天开眼让人不敢逼视。

    灯火闪耀先明后暗暗而复明依序看去见是“明暗明明暗”之后“两暗三明”再是“三明两暗”照得夜空光芒奇幻美不胜收若有百姓开窗见了定会赞叹不已。

    整整经历一柱香时分灯火熄了窗扉合上了老乌龟也收拾家当上床睡觉去了。

    时在深夜街上百姓都在休憩自也没人觉此间异状万籁俱寂中城西忽然又亮了再次照亮了京城。只见一盏明灯悬于阜城门光辉闪烁照耀西方一下明、一下暗一下长、一下短、依序看去见是“明暗明明暗”、“两暗三明”、“三明两暗”顺序全然不错。

    很快得城西暗下来了没多久更远处又亮了。这回灯火来到了城外西郊山林里隐伏了一盏明灯一样闪耀清辉一样暗而复明一样明而后暗一样照向了更遥远得西方。

    仿佛接力一般一盏又一盏灯火接连亮起一盏接一盏灯光相继熄灭它们闪烁光辉生生不息就这样一程过一程一站接一站直向遥远得西天而去。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很快的灯火离开了河北进入了陕西再过片刻便将通过“潼关”而那小小一点清辉也将化为一道熊熊怒火震动整个西方。

    “总兵!赵总兵!”城楼里脚步杂乱大批兵卒闯入了主帅营房大喊道:“怒苍传讯了!”

    当当当……当当当……深夜时分潼关里敲响警钟城楼里已是一片大乱之间“潼关总兵官”赵任勇急急掀开被褥随着传令直奔而上。

    来到了城头面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众将早已云集在此。人人鸦雀无声俱在眺望西方远境。赵任勇深深吸了口气便也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朝天际眺望而去。

    时于午夜夜空宛如失火照得人人面色血红。从城头向西瞭望只见这股红光起于“潼关”前方一百里正是怒苍东境第一镇“驿马关”。关上魔焰冲天光照方圆百里不消说怒匪正在千里传讯。

    “报!‘明暗明明暗、长短长长短’!报!‘暗暗明明明、短长短短长!’”关上传令大声报讯几十名参军手持笔墨已在全力抄录暗号盼能破解敌方切口。

    西北大战已达十年朝廷怒苍平时军情传讯各有各的暗号密语手法繁复无比。眼见众参军满头大汗个个手持密本对照破解赵任勇则在焦急踱步等候下层呈报军情。

    朝廷防卫怒苍第一线便是“潼关”,至于怒苍的东进前线则是所谓的“外三关”称作“天水”、“平凉”、“驿马关”。这三地各建有一座巨大烽火台彼此奥援互为呼应。一旦“驿马关”有所动静“天水”、“平凉”两地便将跟进随时能让整片西疆陷于火海。正心急如焚间忽然城头陷入一片黑暗远方“驿马关”的烽火骤尔熄灭不过很快的更远方的“平凉关”却亮了起来距离怒苍本寨又近了百来里。

    怒苍根基庞大烽火一旦通过“驿马关”便已畅通无阻片刻间便能把消息送回总寨。耳听下属们喊得声嘶力竭什么明啊暗的、长的短的却迟迟不见有人通译赵任勇忍不住霹雳一声怪吼:“说!到底这烽火是何意思?可有谁看懂了?”

    局面紧迫敌方兵马有何调度须得早些识破。可长官连问数声众参谋却是嚅嚅啮啮迟迟不见有人做声。赵任勇大怒道:“稻草兵!说话啊1威吓一出终于传来怯怯声:“启.启禀总兵怒苍灯讯有'红白金青'四色每色有有'明暗长短'四变敌方以三讯为一字共得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

    “稻草兵!”赵任勇暴怒道:“我镇守西疆多少年了还会不知道这些玩意么?快说!怒匪究竟在传什么消息?”正激动间忽听一名参谋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什么?”耳听属下狂言犯上赵任勇自是惊得呆了他愕然张口随即嘴角斜扬提起了蒲扇大手厉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你不、嫌、吵!”正要一耳光把人摔死两旁参谋大惊抢上慌道:“总兵息怒!这两句话不是骂您啊!”

    “什么”赵任勇气得全身颤抖喘道:“这两句话不是骂我、难不成是骂你!”气恼之下抡起拳头便打却给一名老将急急抱住了劝道:“总兵您还没听懂么?咱们按兵部交来的密本破解得来的便是这两句话啊。”

    “什么!”赵任勇总算听懂了颤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怒苍千里传讯传的就是这个?”众将怯怯点头人人都想说话可想起大帅性情暴躁却又无人敢作一声。

    怒苍夜燃烽火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竟然传来了两句废话?不想可知敌方又一次更改了切口却把潼关诸将狠狠戏耍了一顿。赵任勇叹了口气慢慢朝西方夜空望去只见那道烽火已然离开了“平凉”业已抵达“天水”料来片刻之后便要返回敌军的总寨:“怒苍山”。

    眼看赵任勇神情凝重一名参谋附耳道:“总兵请宽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敌方再次更改密语咱们也还有马大人作靠山啊。”

    方今兵部尚书便是“马人杰”此人是正统年间的大进士学问渊博能通奇门遁甲、术数玄学专能和怒苍大批智囊斗法。只是马人杰本领再大此刻却在北京这桶远水如何救得了近火?

    赵任勇抚面叹息自知这帮下属全是酒囊饭袋他招来了亲兵低声道:去找我二弟过来便说我有事问他。大批兵卒匆匆答诺还未下城找人便听一人道:大哥不急任通早已在此。城头响起广南乡音众参谋回头急看只见前面行来一条汉子看他身穿戎装体态豪勇正是赵家老二“赵任勇”来了。

    '抚远四大家岭南赵醒狮'这赵家兄弟姊妹共有七人除‘铃铛老六’赵任宗因故疯外余人事业皆有大成。其中老大、老二投身军旅各在‘留守军’任职。不同的是大哥赵任勇镇守潼关官拜总兵老二赵任通则派驻霸州至今已达十年之久。

    天下能读懂怒苍暗号者并非只有马人杰一人面前的‘赵任通’也能辨到。在外人看来这位赵家老二仅是区区一个参将八命九流无足轻重。不过赵任勇心里明白他这个二弟不是普通人他明里是个参将暗地里却还有个身份非同小可。

    天黑地沉万籁俱寂眼见二弟静静站在面前赵任勇居然不自据地紧张起来他吞了口唾沫悄悄朝二弟地右臂瞄了一眼忙又别开了头细声道:“任……任通这……这怒苍烽火传来地是什么消息你破解得出来吗?”

    “明明暗、白红青……”赵任通双手抱胸眺看潼关西方道:“这该是个‘去’字。”

    “去……”全场交头接耳或惊或疑一名参谋忙来相询:“那……那下个字呢?”

    赵任通沉吟道:“三明三短三白到底这该是个‘你’字。”众参谋大喜过望相顾道:“先‘去’后‘你’!果然是'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赵任勇性情暴躁霎时一拳挥出吓得下属们连忙退开。他用力喘了喘气道:“二弟你……你没弄错么?这……这道密令真是这个意思?”

    赵任通容情静默说明他极有把握可说也奇怪这两句话无涉机密却为何要大费周章传书西北莫非其中还有暗藏第二道切口?抑或这是欺敌得假消息?刻怒匪既要欺敌为何又搞得这般荒唐?赵任勇不是什么聪明人自也没那个本钱来猜他抚了抚脸低声道:“如此也罢二弟这……这道烽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你瞧得出来么?”

    万里夜空复宁静此时烽火早已熄了。赵任通仰望天上北斗轻声道:“北京。”

    “北京?”二弟言简意赅却不免吓傻了众人。赵任勇牙关颤抖:“怒苍……怒苍有细作去了北京?”赵任通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煞金。”

    北京煞金四字一出众将好似五雷轰顶人人按腰刀不自禁向后退开了一步。

    当年怒苍追随第一代山主建寨地两大元老其一是6孤瞻再一个别是外号“煞金”

    地“起重塞北”石刚。此人忠心耿耿最擅骑兵野战过去十年来紧随怒王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倘使他离开了总山前进东境却是有何打算?

    一片寂静中只见赵任通低下头去幽幽地道:“大哥及时行乐吧。”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潼关铁门上地那条火烧痕迹蓦地爆出一声惨叫:“来了!来了!怒匪又要攻打潼关啦!”

    过去十年来“煞金石刚”很少离开山寨此人一旦动身了便说明怒王也已从本营出。这两大魔头任一个现身便让朝廷棘手之至更何况这回双魔并力、联袂出征?

    众将越想越怕急忙上前献策:“启禀大帅!怒苍兵临城下潼关沦陷在即。为保我军实力还请总兵即刻下令撤军八百里免增无谓死伤。”眼看属下未战先怯赵任勇自是气得双眼红大怒道:“撤军八百里?你想撤回北京是吗?”

    众下属面有愧色低声道:“没法子啊贼势浩大咱们……咱们打不赢啊。”

    “打不赢也得打!”赵任勇手指潼关城下厉声道:“瞧清楚!咱们关外尚有兵马!

    我军若要后撤了谁来支援他们?“听得此言众将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潼关前线还有一支队伍。诸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向城外望去但见旷野里营火点点军营星罗棋布每隔三十里可见一座阵地正是正统军麾下第一劲旅:”潼关六镇‘。

    潼关兵马分作内外两侧关内兵马职司守城由“留守军”驻扎。至于城外地百里旷野则由“正统军”麾下地“潼关六镇”担纲。这支兵马编制庞大每镇共计六大卫所全军合计二十万将士一旦贼匪逼临他们便会出阵迎击与敌方周旋到底。

    念及友军平日地勇猛众参谋士气大振纷纷上前进言:“启禀大帅!咱们决定报效朝廷死守潼关绝不让怒匪越雷池一步……”正说嘴间却听赵任勇冷冷地道:“稻草兵。”

    想起百姓平日地讥讽大批“稻草兵”脸上一红便纷纷走了开来自去一旁赶麻雀去了。

    “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看见麻雀要收惊。”

    西北流传一童谣唱作俱佳却也点出了“留守军”地种种专长至于大名鼎鼎地“勤王军”却因从未开赴西北战场百姓没见过故而没给编入童谣之中。

    不同于招募而来的“留守军”也不似“勤王军”那般坐拥世袭俸禄七十万正统军全是自愿上战场的。这些人过去都是游侠出身时时犯官府的法、造乡里的孽每回见到权贵欺压善良、富豪强取民女等情事莫不愤起伤人。朝廷见这批人血气方刚好打不平也是怕他们误入歧途了便请了“龙手大都督”出面向之晓以大义。其后侠客们也懂了原来朝廷之所以不仁、权贵之所以无耻一切全与皇上德政无关而是为怒苍诬蔑陷害!于是他们急忙收拾行囊一齐追随了大都督的脚步赶上西北拼老命去了。

    “怒匪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平”为使贪官污吏一扫而空为富不仁就此绝迹“正统军”惟有踏破怒苍杀死怒王那才是天下不二的正道!十年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开关出征“潼关烈士”、“襄阳壮士”、“荆州勇士”、“藏边死士”……靠着他们多年来前仆后继埋骨异乡大臣日子越过越好皇上睡觉也越来越不受人打扰如此为国为民真不愧“侠义”美名啊。

    良久良久众参谋全去赶麻雀了赵任勇却还在怔怔呆。一名参军附耳过来:“大帅怒苍烽火传令此事可要通报兵部?”赵任勇醒了过来忙道:“当然当然。”

    近日怒苍频频传讯烽火台无日或歇料来是在预备什么大战。以马人杰的才智收到军情后必能参破怒匪动向。届时怒王有何阴谋、煞金想做什么坏事自也不出掌握之中。他结果文书盖上了兵印又在信封上添了“送呈兵部尚书马人杰”九个草字嘱咐道:“这道怒苍密语十万火急限三日内抵达京城。记得务必亲手交到马大人手中。”

    “留守军”虽不善于作战送呈公文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那参谋连拍胸脯担保路上绝不喝酒正激动间却又给赵任勇拉住听他附耳嘱咐:“记得我二弟擅离霸州一事千万别让马人杰知道了懂吧?”那参军醒悟过来忙道:“懂懂懂兄弟如手足朝廷如衣服大帅友爱胞弟的心情大伙儿一定成全。”

    赵任勇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也是满面通红忙挥手道:“行了你快出吧。”眼看稻草兵随风而去赵任勇也送了口气正要命人取来红茶忽听背后给人拍了一记听得一人静静地道:“大哥谢谢你。”

    听得这嗓音阴森森地赵任勇自是吓得跳了起来他急回头去看却是二弟来了。

    忙擦去了冷汗颤声道:“你……你别老是从背后拍我可吓死人了。”赵任通神情木然道:“对不住我已经习惯了。”

    这二弟年轻时本极精明中年后却变得阴阳怪气谁都得怕他三分。想起适才那句“及时行乐”赵任勇不由嘿了一声忙把二弟拉到了一旁责备到:“任通我好歹时潼关总兵你方才怎么说什么‘及时行乐’?你不怕动摇军心、危言耸听么?”

    赵任通木然道:“大哥‘及时行乐’的下一句该怎么说?”想起‘来日无多’四个字赵任勇不觉大惊失色:“怎么?这……这句话时冲着我来的?”满心惊怕间不觉便望向二弟的右臂。待见他也在打量自己忙又堆足了笑脸干笑装傻。

    在朝廷看来赵任勇手下共有八万稻草兵然则若要细细数过却会觉‘二一添作五’原来稻草兵只有五万剩下的三万全躲在赵任勇的口袋里只有领饷时才会现身。是以赵任勇平日口袋总是撑得极饱若非住在京城的老婆酷爱名贵饰便十个口袋也撑破了。

    一片寂静中二弟目光阴沉好似什么都知道了想起‘大义灭亲’四个字赵任勇不由两腿一软颤声道:“任通大哥……大哥一直没问你你……你本来不是在霸州驻防么?为何……为何上我这儿来了?”

    此问确实要紧这赵任通本是一名参将与总兵钟思文一同看守霸州谁晓得六天前却忽然现身潼关不免把大哥吓了天大一跳险些要烧账本了。

    赵任通不是普通人他镇守霸州的使命也非看城而是“看帐”全城将领的起居隐私莫不在他的掌握中想起二弟臂膀上的那只神鹰赵任勇更是哭丧着脸正要招认罪行却听赵任通静静地道:大哥你误会了。我若有公务在身岂会带着妻儿同行?

    这话甚是有力不免让赵任勇心下一安。看二弟此行确非孤身过来这趟潼关之行他还带着老婆小孩同行现下也都给安顿在城中。

    此事越悬疑了看二弟长驻霸州十年来不会擅离职守如此想想他真不是为了公事二来。可说也奇怪二弟既无公务在身那他又来潼关做什么?莫非他思念大哥却是专程来省亲的?可他事前为何不稍封信过来?也好让大哥有个准备?

    莫非……莫非他遇着了什么事竟然触犯了军法抑或得罪了什么权贵居然闹到了丢官亡命?不对……这也不对……看二弟身有烙印霸州上下莫不畏之如虎连总兵钟思文也得忌他三分却有哪个权贵敢来招惹他?

    整整六天以来赵任勇不知多少次旁敲侧击探询二弟的来意他却始终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内情想起“及时行乐”四个字赵任勇心下更敢惊烦正要追问下去猛见夜空雪云散开月光掩映之下天地交接处出现乐一座黑山峰吓得众将大惊而呼:“怒苍山!”

    相传月照中天之时只消站于潼关城楼便有机缘瞧见怒苍本寨。今夜万里无云视野甚佳居然应验乐这个传说。一时之间全场都静了下来上从参谋下至传令人人身上微微抖各自藏到了城垛后只在窥望传闻中的“怒苍山”。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那极西苦寒之地矗立了一座地狱黑山。那历经秦霸先、秦仲海父子两代经营的反逆之山就这样静静现身眼前。

    这座山远比想象来得崇高它的主峰拔天而起穿云而出直指神佛苍穹依稀可见东壁建有防御工事层层叠叠固若金汤西侧山腰则满部陡峭断崖险峻异常。足见此地规模宏大绝非十年前举兵初叛时可比。

    魔军大本营拥兵七十万隐隐约约间眼前的“怒苍”好似成了一个巨人它俯身弯腰正在监视东境众生的动静。诸将明知这是幻觉可在怒王的积威之下却还是魂为之夺气为之摄宛如中邪一般。

    四下悄然寂静人人无语个个噤声正战栗间忽见怒峰顶上隐隐亮起了火光似有什么动静人人揉了揉眼还待再看猛见一道红焰喷上天吓得众人大惊而呼:“怒苍魔火!”

    怒峰顶上魔焰翻腾如天雷震落如地狱之火喷烧得夜空如同流血蓦然间光芒刺眼慑目天水的烽火台竟也亮了起来。

    “怒苍回应了!怒苍回应了!”众参谋语带哭音全数趴到了城垛下方吓得直抖。

    “煞金”石刚传讯四方怒苍本寨随即作出回应。只见“天水”、“平凉”、“凤翔”、“三原”各地烽火台接连焚烧火光越烧越烈来势越来越快不过片刻间魔火竟已兵临“驿马关”便在众将面前燃起了万丈熊光。

    “啊呀!”众将一起遮住了双眼赵家兄弟也被迫转开了脸面无法直视这股熊熊怒火。

    怒峰顶上怒火中烧仿佛怒王正在昭告天下苍生怒苍全军即将东渡整顿人间公道。

    眼看众下属哭嚷呐喊赵任勇毕竟是全军主帅当此兵凶战危之刻断不可丧失神智。他紧紧抱住二弟臂膀藉着那只烙印镇定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安抚军心猛听“咚咚”之声响起潼关城下竟有人抢先擂起了战鼓。

    “正统军……”夜色里传来了苍茫号令:“起身备战!”

    八千唢呐高呜割破九重云霄关外战鼓如雷“潼关六镇”已经整队了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声催促数十匹战马在军营里来回奔驰传令。但见“正武”、“仁武”、“义武”等六镇全数打开营栅一列又一列军士踏步出阵声势极为浩大。

    魔光照天“正统军”即刻回应他们一无所惧竟似要拔寨远征了。眼看大战将起赵任勇猛烈喘气他拉住了二弟低声喘问:“任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怒苍真要开打了吗?”

    “大哥……”赵任通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要开打了是已经开打了。”

    “已……已经开打了?”饶那赵任勇武功高强听得此言仍不免双腿一软悲声道“是……是谁领军过来?是……是那石刚么?”赵任通摇了摇头道:“大哥还不懂么?这石刚压根儿不在西北哪能率兵过来?”这话先前便听过了赵任勇仍不免“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不是石刚那……那这回是谁统领大军?是……是6孤瞻?还是秦……秦……”

    耳听大哥声音嘶哑极显惧怕赵任通便安慰道:“大哥放心他俩也不在西北。”

    赵任勇愣住了看这怒苍似有倾巢而出之势却又无人坐镇西北情势前所未见赵任勇越听越疑喃喃便道:“二弟到底……到底这几个家伙跑到哪儿去了?”

    赵任通叹了口气他搂住兄长的肩头低声道:“大哥忘了么?我打何处来?”赵任勇心里生出一股寒意颤声道:“你……别吓我这“霸州”是在大后方你……你不要胡说……”

    “大哥……信我一次……”赵任通附耳过来细声道:“现今天下最平安的处所便是潼关前线。你这几日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别管啥也别去想尤其记得千万别往后方跑否则等你逃回去以后又得向前线冲了”

    天旋地转间前线成了后方后方成了前线赵任勇还在喃喃自语猛地想起来老婆小孩还在北京霎时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便倒竟已不醒人事。

    轰……轰……

    “驿关”光照天地威慑无极八方百里方圆内清晰可见。只见那烽火忽明忽暗忽忽整整历经一柱香时分西方夜空总算恢复了沉静不过东方更远处却亮了起来就在百里外的一处山头那儿也亮起了一盏明灯。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魔火并未消失它只是跨过了凉关在朝廷境内默默潜行。

    向东向东……一路向东……灯火开始东进它翻山越岭、过河渡江离开了甘肃进入了陕西很快地魔火历经了千里之路来到了“北直隶”。

    山巅一片明亮光照四方从山顶向北遥望二十里外有座城池正是龙兴之地“北京”。转向东望山脚后方则隐伏了一座村落此地平民都姓“杨”故而称作“杨家村”。至于山脚前方则有一座破庙说来也巧这座庙恰也姓“杨”。

    山顶灯火明灭庙前金匾也随之闪闪光藉着灯光勉强看去依稀可见“杨无敌庙”四个金字。从庙门向殿内看去大殿正中安放一座神像面孔虽给香烟熏黄了仍可见其堂堂之表正是那大名鼎鼎力抗大辽的北宋名将“杨业”。

    杨业便是“天波无佞府”杨家掌门杨无敌此人本名“重贵”又名“济业”乃是杨家将第一代祖看此地供奉遗祀附近当有一座杨家村常会有人来此立庙祭拜。

    山上灯火通明山下则是黑沉沉一片。两相对比下山巅处更显得晶亮了那儿好似躲了几千只萤火虫一下金、一下白一下红、一下青光芒非但四色变幻尚且明暗有别、长短有序共得十六种变化。

    “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灯火稍歇黑暗中忽然传出嗓音读出了远方灯号。

    时于深夜破庙前一无杨家后裔二无路过香客对过山顶的灯火便再刺眼醒目亦当无人知觉。想当然尔眼下能够读出灯讯之人必定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那嗓音稍一停下黑暗中窸窸窣窣之声大作竟有人拿着纸笔将说话一一抄录下来。谁也料想不到“杨无敌庙”门口竟然有人那是个沉寂的黑影他双手抱胸一边遥望远方山顶一边读出了暗号。

    对过山顶灯火变幻忽白忽金、时长时短那嗓音也随灯火一字一顿毫不停歇。良久良久灯火终于全熄依稀遥望好似更远处的山头又亮了起来不过那已无关紧要了想要的消息都已到手了。

    四下昏沉黑暗听得“嘶”地一声有人燃起了火折也照亮了背后的“杨无敌庙”。霎时便也映出了“铁随城”三字。

    此庙年久失修并无住持但见殿内匾额高挂两旁梁柱题了有字左是“诚坚金石”右是“气傲风云”两面照壁更满饰雕刻彩釉其上另有诗文述说着杨家将的丰功伟业。

    “汉家飞将领熊罴死战燕山护我师威信仇方名不灭至今遗祠。”

    这是古北口“杨无敌庙”的诗词却给人抄来这儿了。看此庙庄重宏伟昔日必也辉煌过可惜后代子孙不肖无力修缮这边任凭它毁败下去。

    “杨家将”薪火相传与异族间的争斗永不停歇相传“杨业”为收复燕云十六州曾于大辽国重兵包围下撞死在李陵碑前“杨延昭”秉持遗命亦是抗辽名将。传到孙儿“杨宗保”这一代对手则换成了西夏人再到第五代“杨怀玉”则改征南蛮。

    一代接一代“天波无佞府”前仆后继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每一代都有名将他们的对手也一路变换由契丹变为女真再由女真换为蒙古朝廷防线也节节败退由长城退到黄河又由黄河退守长江终于在蒙古大军的侵近下全军跳入了大海。

    全军覆没的“杨家将”如今终于回来了。现下他们前进京华从异族手里夺回了燕云十六州光复了长城全线。不同的是这代“杨家将”不再用刀他们改用笔主帅也成了一个文臣此人官拜“中极殿大学士”大名“杨肃观”至于他的异族死敌则换成了眼前这群人。

    三更半夜里庙外雪地百来只骆驼屈膝而坐各自打盹休憩。忽听“啪”、“啪”两声响黑暗中有人拍了拍手霎时之间庙外雪地里站起了百来人这些人全是白袍武士。他们默默转身看向面前的统帅只见他长披肩身高膀圆火光照耀他的一身衣服竟是亮如纯银。

    “灭里将军……”脚步声响有人奉来了字条道:“请过目。

    说话之人鼻音短促字字黏连正是源自于西疆的“回回语“。

    回回语若要细分其实南辕北辙有维吾尔语、南天房语、北天房语、波斯语、普圆什语等等彼此不能相通。不过却有个地方例外那儿坐拥南北天山占有西域全境国中为佛教、景教、穆斯林等三教交会之地这便是西域第一大国:“帖木儿汗国”。

    百年前“帖木儿大帝”起兵西征击破突厥王“雷神”打击了安卡拉百万大会战便也顺势征服蒙古两大汗国从此创建“帖木儿帝国”。它的疆域大国西方百倍兵力远胜契丹女真疆界北临钦察南抵天竺西接波斯大食号称“蒙古第二帝国”这就是“杨家将”的新对手。

    汗国大元帅是一位长大汉人称“帖木儿灭里”便是。他提起了火把率先走入破庙之中只见他背对“杨无敌像”站立一头长垂落双肩气概沧茫真是与杨家一脉名将匹敌。

    眼见主帅进庙了其余武士也鱼贯而入各寻地方坐下。但见这些武士头蜷曲高鼻深目想来有的是色目人有的是鞑靼人彼此容貌大相径庭。

    帖木儿汗国种族繁多国中有鞑靼人、波斯人、大食人甚且有天竺人却以维吾尔人为多各族样貌差异极大少有错认。不过这位“将军”却有点怪他的天庭宽广、下颚方正一头长浓黑且直这模样不似鞑靼也不像突厥更不似维吾尔仿佛便是个混种。

    要看一个人的血缘来历除了五官样貌其实还可以从姓氏来找。这位“帖木儿灭里”出生于哈剌迷矢以国为名自号“帖木儿”“灭里”二字则是他的姓。这两字源于突厥康里熟知西域史书的都明白此乃花剌子模名将“铁王”的姓氏。至于“帖木儿”三字更是蒙古话里的“特穆尔”此为蒙古大姓如元顺帝的爱将王保保他虽是汉人却因崇拜蒙古自称“扩廓特穆尔”又如西夏人念察罕亦因效忠蒙古遂自称“察罕特穆尔”。因而“帖木儿灭里”这五个字也是硬凑出来的全然称不出主人的血脉。

    从小到大帖木儿灭里就有个麻烦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要给人误认族裔身份在维吾尔人眼里看来他的头很黑很直活脱便是个鞑靼;可是在鞑靼人眼里瞧来他的鼻梁又太高必然是个突厥;可到了突厥人面前他又常给误认成维吾尔那是因为他的眼珠儿是深褐色的也因此灭里小时候总是同伴的笑柄人家都说他是鞑靼、维吾尔、突厥三族混生的后裔简称“杂种”。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因为“杂种”多了一个新名字称为“煞金”。这两字是大月氏古语波斯人译为“鲁思王母”蒙古人译为“拔阿图儿”女真人称为“巴图鲁”其意就是汉语中的“勇者”。此号权威至大能率各族武士手下人无分突厥康里、鞑靼波斯全都得臣服于“八代煞金汗”帖木儿灭里。

    四下一片寂静只见帖木儿灭里冷着一双凶眼手持字条翻着簿本对照想来此人能静能动能读能写并非暴躁莽大一类。

    怒苍烽火以三讯为一字每讯四色四变共计四千零九十六字查对起来自也费神。众下属静静坐着不敢打扰过了半晌只听灭里问道:“一个时辰前抄来的字条呢?解出来了吧?”

    一名下属送来了字条交到上司手里低声道:“是解出来了没错不过没人读得懂。”帖木儿灭里拿起字条来瞧默不作声。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低问:“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抄错了?什么叫‘狗一样的坏人来找你妈妈少说两句就不算吵了’?”

    听得此言灭里先是一愣随即仰天长笑一时声震屋瓦。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看今夜怒苍千里传书一来一往其中第一道烽火由东向西内文的十四字箴言自也轰传天下。只是白袍武士的汉语本就不灵光通译后更是文意尽失难免要让人一头雾水了。

    这汉语是天下第一巧妙文字骂起人来尤其爽口个中精妙神奇之处绝非异邦子民所能了解。眼见帖木儿灭里莞尔不语众武士更觉得担心了忙道:“将军,第一道烽火没人看得懂了不知第二道烽火怎么说?”

    天下信文你来我往这儿问娘那儿问爹看前一道烽火粗鲁之至真不知后一道烽火如何回复?一片迷惑间只见帖木儿灭里反复对照字条道:“白青金明对长暗对短明长暗短暗短明长这该是个‘擒’。”

    “琴……”全场交头贴耳白袍武士不解汉语满是迷惑茫然。又道:“那……那下一个字呢?”灭里轻轻地道:“下一讯金红青暗长明长……这是个‘王’字。”白袍武士们低头衬念:“第一字是‘琴’第二字是‘亡’……”

    琴亡……琴王……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勤王?”

    “勤王”者天子之护卫也。白袍武士汉语虽不灵光却也是晓得这是镇守皇城地禁卫大军自正统朝创建之后便将景泰朝遗下地卫戊兵马予与扩编分为“前锋”、“武兴”、“骠骑”、“神机”等四营下辖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共有步卒、马兵、炮车等一百余万兵马、听得回讯涉及“勤王军”人人自是议论纷纷。看这勤王兵马虽然庞大却只深藏于天子脚下从未与怒苍主力交锋敌方却为何关心起他们的动向?

    良久良久没人猜得透玄机灭里也没多做解释只将字条收入了怀中。众武士互望几眼低声又问:“将军跛者是不是躲到了北京?”灭里道:“是。有人在北京城见到了他。”怒苍之主全名“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只因少了一条腿便给西域人匿称为“跛者”。

    众人低声道:“将军你……你还要去找跛者么?”灭里道:“当然。我奉上命得把东西交给他。”全场目光一撇一齐望向地下得行囊那儿收着一幅卷轴其上有汗国的印记。至今除了灭里无人瞧过那卷轴是什么东西只知是一件送给跛者的礼物。

    众武士互望了一眼道:“将军跛者行踪飘忽您……您要怎么找人?”灭里道:“别怕咱们还有高人可以帮忙。”众人微起茫然;“高人?将军说的是……”灭里道:“义勇人。”

    众人咦了一声正想再问忽听旷野间马蹄隆隆似有敌骑飞奔而至众武士心下凛然刷地一声尽数拔出弯刀便朝庙门奔去。灭里摇了摇手道:“没事是自己人。”

    啡啡马鸣中京城方位疾驰二来六七匹马马上乘客白衣白袍面有重髯正式汗国下属到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放下了兵刃。

    众骑来到了近处一齐翻身下马随即奔入了庙里下拜道:“参见灭里将军。”灭里安坐不动道:“唐王爷呢?平安进京了吗?”

    为武士单膝跪地道:“请将军放心唐王爷已然平安抵达北京敌方并未得手。”

    帖木儿灭里道:“如此甚好。你们那儿还剩多少人?”那武士道:“除我等寥寥数人以外只剩殿下的十名侍女。”众人惊道:“剩下的人呢?”那武士叹了口气道:“娘娘离去的当晚‘易卜劣厮’的手下突然来袭将我等护卫全数捕获。”

    听得此言众武士都是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大感不安。

    此即古兰经中的恶魔汗国武士不解汉语“镇国铁卫”这名字对之自是拗口之至遂用了耳熟能详的“黑暗魔鬼”来做替代。

    眼见众下属瞧着自己贴木儿灭里乃是主帅自不能显露分毫惊惶之色只淡淡问道:“撒马儿罕那儿呢?可有消息过来?”那武士道:“自娘娘离国后可汗曾三度致书将军却始终得不到您的回音。现下可汗已然遣出喀拉嗤亲王不日便要抵达北京听说可汗……可汗还下了旨要是将军还对娘娘的行踪交代不清他便要……便要……”

    听得下属吞吞吐吐灭里将军便自行接口了:“他便要杀了我是么?”那武士急忙拜服在地当真是诚惶诚恐之至。

    自赴中国以来汗国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由前面这位“贴木儿灭里”率领浩浩荡荡的从“嘉峪国”闯入闹得各省各县人尽皆知。另一路却轻车简从由“居庸关”秘密入境。一切作为便是为了保护最最要紧的那个人。要是她有个万一此行便等于全军覆没了。

    众武士满面忧虑低声道:“将军娘娘是可汗的心肝宝可汗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是知道娘娘不见了……咱们该怎么办?”

    灭里沉声道:“不许急。”众武士微微一惊:“我们……我们不该急吗?”

    贴木儿灭里静静地道:“我是此行的大将所有的成败荣辱我一肩扛起。我如果不急谁都不许急。”

    成也灭里败也灭里该专断的时候务须专断切忌瞻前顾后、人云亦云这才是大将的气度。这番话听来掷地有声众武士自是肃然起敬不敢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名武士道:“将军……有件事我们……我们不得不提醒……”灭里淡淡地道:“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那武士吞了口唾沫细声道:“外传……外传……娘娘她是……她是自愿给‘易卜劣厮’带走的……您知道此事吗?”

    众武士静了下来没人再敢说下去了。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保护的是女人所以自己不只得保护她的性命还得保护别的东西。

    自踏入中土以来公主的言行益怪异交代下来的事情全都是莫名其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着边际之至。先是命人与“唐王爷”接头交代了一连串的事情其后又命灭里前去江南寻访“跛者”谁知各方人马还在为她四处奔波她自己却不告而别竟然随“易卜劣厮”走了种种作为匪夷所思让人猜想不透。

    眼看上司沉默下来众武士便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将军到底……到底娘娘想做什么?她……她为何要找上那个唐王爷?还要我们过来这个杨家村?”

    灭里静静地道:“殿下曾经说过中国皇族里流传了一个诅咒未能破解前她寝食难安。”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又问:“那……那娘娘为何又随‘易卜劣厮’走了?难道……难道这两件事有关么?”贴木儿灭里没说话了因为连他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听得一人低声道:“将军并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只是……只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娘娘要我们东奔西跑其实只是想……只是想……想……”下属们欲言又止灭里不觉心下拂然沉声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说出来!”

    众武士彼此互望几眼终于推举一人低声道:“有人说娘娘这趟回到中土其实……其实根本不是来找她的父亲的……而是来找她的……她的……”

    灭里闭上了眼静声道:“来找她的情人的是么?”

    众武士拜伏在地不敢言动贴木儿灭里沉默下来过得半晌方才道:“听好了我等不辞千里而来宵旰勤劳不忍懈怠这一切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公主得平安?”她若真是个陪人睡觉的婊子那你我也只是个婊子的手下!绝无一分光彩可言!”他越说越怒厉声道:“我要诸位牢记在心你们之中谁若是羞辱了她便等同玷污了你自己的武名知道了么?”

    “将军息怒!我等知错了!”众武士急忙拜倒人人叩再三心里又惭愧又羞耻。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全场武士拜伏在地帖木儿灭里则是盘膝静坐他遥望万里夜空那神色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激动无已。

    人言可畏然则下属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公主确实不是给人掳走的而是自愿让“易卜劣斯”带走的她嫁来西域前也真有过一段情。所以她一旦失踪了难免让人心生疑窦都以为她真是有意支开下属也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世人都有自己的愿望银川公主当然也不例外。灭里明白公主的心情深宫十年住在汗国是很闷的可汗更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若能让她回到往日情人的怀抱、长居故土哪怕是一箪食、一瓢饭、粗茶淡饭也胜于汗国里的琼浆玉酿、富贵一世。

    可怜的公主虽说这个愿望微不足道在她仍是遥不可及。她注定是要在汗国的后宫里度过一生连尸骨都无法运回中原。可如今机会来了放眼全天下唯一还能让公主实现心愿的人物便是“易卜劣斯”、他有强大的法力足以庇护公主只要公主愿意顺从他。

    公主会答应么?她有千万个理由答允。不过灭里并不担忧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遭逢抉择的不是别人而是银川。纵使身陷黑暗她也能如天上的银月照得大地一片胶结。灭里敢以性命为注公主必会信守最初的承诺完好无暇的完成这趟旅程。

    万籁俱寂人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之间听得“啾”地一声朝里扑来一个黑影众武士如同惊弓之鸟全数翻身跳起贴木儿灭里却抬高了手任那黑影凄停掌中众人定眼一看确是一只小鸟来了。

    这只鸟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只比蜜蜂大了些这便是得自于极远西方的“蜂鸟”。此行汗国各路人马彼此传讯正是以此为信差。

    蜂鸟身上绑着丝绢看来经过长途跋涉很是疲惫只缩在灭里的掌中取暖。贴木儿灭里伸出食指抚了抚它那蜂鸟慢慢张开了翅膀露出绑缚身上的丝绢灭里小心解下将丝绢拉直登时看到了汗国王徽以及上头写着的一行汉字见是:“至红螺寺”。

    众武士围拢来看顿时大喜道:“将军找到娘娘了么?”贴木儿灭里沉吟半晌正要说话猛听“咚”地一声屋瓦传来异响有东西坠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众武士大声起身朝里朝外急急来找却没有见到刺客踪影正愣然间只见贴木儿灭里弯腰俯身拾起一片破瓦却原来是这玩意从屋檐上滑落这才打得响亮。

    众武士心下起疑看着才朝里并无外人隐藏亦无鸟雀小兽出没可这破瓦却是怎么坠落下来的呢?莫非有什么高手窥视在旁却躲过了众人的目光?诸人惊疑四望忽然之间方才觉这座庙其实朽旧已极屋瓦早已摇摇欲坠若有风吹草动难免要打个稀烂。

    众人找到了情由无不松了口气贴木儿灭里则是默默无言他回过头去只见“杨无敌”的像高坐法坛容情庄重好似在请他帮忙修缮。灭里静静把手一抛那破瓦便稳稳落回了屋顶上。也算一行人在此暂宿的回报。

    瓦片飞上了屋顶无声无息贴木儿灭里转过了身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间又是一片破瓦坠落下来在灭里的背后打了个粉碎。

    又来了?众武士大吃一惊看方?(总)各人查得明白。庙里庙外也无人也无鬼无风也无雨可破瓦怎么又坠落了下来?莫非是“杨无敌”真身现圣不成?

    大殿内外一片惊疑灭里霍地抬起头来道:“大家听令坐上骆驼。”

    众武士愕然道:“要……要走了么?”灭里没有回话只把双手一拍但厅庙门外哗地大响黑暗里站起了百来只明驼号令已下众武士不敢多问只得收拾行囊整装待。

    灭里走到了众人面前说道:“听好了。你们现下全向北方出无论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得停下。”众武士愕然道:“将军你……你不跟我们走么?”

    灭里摇头道:“从这里开始我必须单独一人行走。你们记好了到了北京后千万不要进城也别在城郊逗留总之一路向北去到居庸关留在那里等我号令。”

    众武士愕然到:不能进入北京城?为……为什么?贴木儿灭里道:不必多问。反正你们出后必得小心不论路上遇见了什么怪事都不可向背后去看知道么?

    听得这号令如此之怪众下属自是满心河道惊疑只是主上有命谁敢不从?只得颔答应了。灭里转过身去提手一挥喝道:“出!”汗国兵马纪律严明众武士“哒啦”一声喊霎时提缰绳名驼与骏马前后奔出便朝北方急驰而去。

    月圆在天新雪漫地属下们都走了偌大的天地只剩自己一人。帖木儿灭里目视下属离开便默默打开腰间的竹筒让蜂鸟回到窝里歇息随后提起了火把用力咳了一声。

    空旷的咳声在殿里来回激荡四下安安静静不见外人隐藏。眼见附近没人打扰了。帖木儿灭里忽然露出兴奋之色登时急急奔回庙中好似里头有谁在等着他。

    仿佛成了个寻宝少年灭里吞着唾沫眼异光满面亢奋地走入殿中猛见“杨无敌”高坐神案一派威严只在瞪视自己灭里不想理会他到了一处照壁前慢慢蹲了下来。

    照壁上绘了一幅画彩釉斑驳画出了七名少将的形貌只见他们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正是“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等人的英姿脚边则绘了一群跳梁小丑个个磕头求饶状极惶恐正是“潘美”“潘豹”等害死杨家将的一干奸臣。

    大宋奸臣大宋良将灭里伸出食指轻推壁画上的第三批人。这些人和“潘美”一样也都跪倒在地乞求杨家将的宽恕不同的是他们身穿异族服饰一个个高鼻阔口浓眉大眼与鞑靼人相比他们的鼻梁显得太挺于突厥人相较他们的头却又太黑太亮那模样活像是鞑靼与突厥的杂种通称“契丹”。

    灭里流下泪水它把脸贴在祖先的壁画上大声哭喊他们的名字。

    没人知道的灭里不是杂种它的故乡根本不在西域而是在脚下这片黄土地说来他才是真正的老北京。老过了银川公主以及汉人历代皇帝。因为他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他正是天地之间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契丹人”契丹早就亡族了昔年盛极一时的大辽国历经女真蒙古的轮暴蹂躏如今什么也没剩下来今夜若非来到杨家村怕还不会见到当年的世仇“杨无敌”更不会撞见这处遗迹说来实在可怜放眼全天下世上唯一还记得“契丹人”的地方竟然只有这儿了。

    望着“杨无敌”的塑像世上最后的“契丹人”双肩颤抖它垂低了脸不愿让宿敌见到自己的泪水。良久良久它扶着照壁勉强让自己起身正要迈步离开忽然背后又是当啷一声一片破瓦摔到了地上仿佛有人要灭里留步所以叫住了他。

    帖木儿灭里静静回像是要问“杨无敌”有何指教。

    突然间灭里睁大了眼只见“杨无敌”的坐像开始摇晃更多的瓦片坠落下地好似下雨一般全从灭里的身遭坠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咚咚咚连地都开始摇了帖木儿灭里双足用力牢牢钉在地下一阵天摇地动后破庙的照壁居然垮了下来尘埃渐渐落定露出一个大破洞。

    腰间竹筒有惊吓拍翅声那只蜂鸟好似感应了什么竟是大为不安帖木儿灭里也深深吸了口气缓步来到破墙旁眺望洞外景象。

    洞外是一片荒野说来好巧这人离“野狐岭”很近恰是大金国灭亡的故战场。

    契丹亡于女真之手女真有被蒙古所灭而蒙古却又给汉人踢回了漠北。仿佛轮回报应屡试不爽。灭里望着远方战场正怔怔感触间猛听远方森林传来锐响大批鸟雀凄声悲鸣振翅而去。直至此时灭里才晓得一座森林可以藏了多少飞禽原来数目之大竟可遮星蔽月。

    来了星月当空大地黑沈庙外似有什么东西逼近而来

    轰轰耳中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一声传过又是一声仿佛打雷了可夜空里不见闪电唯有屋瓦坠地破碎之声不绝入耳。慢慢的天地交接处飘起了黑烟几达百丈好似平地升起一朵乌云它夹杂了雷声隆隆作响惊得大地不住震动。

    烟尘越来越高乌云越过越近忽然草丛里冲出了一只狐狸身旁还跟了几只兔子不远处甚且有只老虎不过百兽们好似忘了彼此是万年世仇只管有志一同相约逃命而去。

    天地和谐了几千万年来相残互杀却在此一刻停争息斗灭里吞了口唾沫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来了居然可以让天敌们携手逃亡?

    是什么东西驾临了呢?是完颜阿骨打的鬼魂?还是成吉思汗的阴间军马?

    隐隐约约间烟尘中现出了一面巨大王旗见是“日月”二字紧随于之后的则是一面旌旗上书“勤王”。

    “武与内团营”西方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掩护全军

    轰隆!轰隆!不知是谁在悲声作啸那呼喊好生苍茫虽在隆隆雷鸣间兀自清晰可见。

    帖木儿灭里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也该逃了否则再晚个一步怕也走不了。他匆匆转身正要迈步离开忽然又是砰地一声背后有东西摔倒在地不由让他停下了脚步。

    “杨无敌”的坐像摔倒在地似在请灭里带他一同逃命。

    灭里裂嘴一笑心情有些得意了。他反身抱起世仇匆匆逃到了后院左顾右盼间忽见院中一口古井灭里心下大喜忙将神像放入井中随即从地下抱起了一颗大石头摇摇晃晃来走。猛听它一个吐气扬声巨石向上抛出他也急急向前一蹼跳入了古井之中。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落入压住了井口顺时间井里漆黑一片竟把他和“杨无敌”同时封死在井中了。

    “哈哈!哈哈!”古井里传来契丹人的笑声他好似找到了好朋友竟是笑开怀了。

第二章 大后方

    “师伯”“师伯”“爹。”

    京城大后方一群小孩儿面容害怕全数仰头颤抖来说。只见其中四个手拿骰子正等着开赌另旁边还聚了三个偷喝酒的正中则躺了个小鬼醉眼惺忪间早已吐得满地细观那五官长相却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吕得廉却又是谁?

    “无耻!”

    吕应裳气炸了顿时一声狮子吼众小童魂飞魄散个个抱头鼠窜。却把小儿子给扔了下来。吕应裳气急败坏只得提起嗓门喊起了大儿子:“得礼!得礼!快过来看顾你弟弟!得礼!滚过来!”叫骂了半天大儿子迟迟不现身八成也出门夜游去了。吕应裳无奈之余只得拎起了小儿子径朝卧房走去。

    紫云轩房舍众多这几日华山门人在此寄住倒也不嫌拥挤。吕应裳来到了西厢房将门推开但见屋内一盏油灯一名少年端坐几前秉烛夜读正是自己得二儿子得义他见了父亲到来当即起身见礼恭敬道:“见过父亲大人。”

    吕应裳悦然而笑看自家孩子里老大撒野老三撒娇只有这个老二嗜读古书大有父风正待夸奖几句却见儿子左手提裤带右手遮下胯桌上还放着一本千古名著见是:“金海陵纵欲身亡.下”。

    “无耻”吕应裳眼前一黑也是气到了极处连话也说不出了便把小儿子抛到了床上急急转身而走至于三兄弟是否要结伙打劫作爹的也管不着。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子夜过一刻钟吕应裳好似在交代遗言一般只见他两脚一伸泡在了热腾腾的木桶里悲声叹息:“四维不彰国乃灭亡!”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吕应裳奋力跺脚忍不住双手握拳大放悲声:“嫣嫣!礼义廉耻啊!你可知管子为何说出这四句名言?嫣嫣嫣嫣?”耳中迟迟听不到回答吕应裳忍不住大吼起来:“嫣嫣!”正悲愤间听得面前传来清悦的嗓音听得一名女子道:“你先别吵我还有事忙着。”

    吕应裳抬头一看只见炕边一名女子身穿亵衣背对着自己正是自己的爱妻‘谢嫣嫣’看她今晚好生忙碌先将大叠衣物整理了另还收拾厚重书籍一件件全搁入了大木箱模样颇为贤惠。

    吕应裳叹道:“嫣嫣我跟你说着儿子的事情你怎么不理我?”谢嫣嫣头也不回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你先等会儿我忙完了就来。”

    吕应裳的老婆出身广南鸳鸯门四十方过夕阳晚山最是风韵时候看她背对着夫君弯腰取物间依稀可见裙下一双雪白美腿修长动人。吕应裳瞧着瞧忽而福至心灵便从水盆里提起臭脚湿淋淋地朝老婆裙下挪去。

    “无耻!”老婆一声娇叱霎时抓起了判官笔狠命戳到了足底涌泉穴直疼得吕应裳报脚惨叫:“你你这是干什么?大过年的打打闹闹不嫌晦气么?”

    “还想着过年呢?”谢嫣嫣回眸一笑嫣然道:“元宵都过完了咱们也该回开封府啦。”

    啊呀一声吕应裳原本抱脚喊疼听得此言顿时什么声音都没了只管茫然张嘴呆呆望天一幅人生苦短的模样。

    年节早已过完了看今夜已是正月十六。三日后便得动身返回开封府上工。念及衙门里公文堆积如山吕应裳不觉仰天长叹一声:“这么快就要走啦?我我还没和雨枫说上话哪。”

    听得老公思念师弟老婆不觉掩嘴来笑:“你啊你啊和傅元影相处了几十年还嫌不够么?干脆把你留给他成了。”

    谢嫣嫣人如其名本性温柔嫣然最是体贴吕应裳听得出她的醋意忽然又有了兴致当即扑上前去笑闹道:“好啊连雨枫的醋你也敢吃看我痒死你。”

    两人笑倒床上吕应裳运起了‘明静心算’四字诀先给老婆细细呵痒了待其全身酸软后便又庄容俨然沉声道:“嫣嫣管子有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你这做娘倒给我说说为何咱们家孩子闹得‘四维不彰’莫非是少了什么东西?”

    得礼得义得廉下面没有了。谢嫣嫣又羞又急啐道:“你还敢说?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么?这也好怪我?”心念于此吕应裳不由长叹一声道:“说得好这确实是本人的错。”说着说便悄悄把她的判官笔藏了起来跟着又把谢嫣嫣压在床上正要大力赎罪老婆的香唇却已贴上耳来道:“房门锁了么?”

    “锁了!锁了!”吕应裳脑袋连珠跑似的点着:“全都锁好了!”

    “孩子们”谢嫣嫣一脸娇羞附耳温柔:“都睡了么?”

    “睡了!睡了!睡得不醒人事了!”吕应裳鼻中喷气手脚乱挥又听谢嫣嫣柔声道:“那那你昨晚答应的那件事呢?可曾办妥了?”

    吕应裳微微一愣不知老婆所问何事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间心生警惕忙道:“妥了妥了!全都办妥了!”谢嫣嫣大喜道:“真的办妥了?”吕应裳奋力颔:“这个自然!你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何时敢打马虎眼了?”

    谢嫣嫣‘啊’了一声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丈夫的颈子喜中带泪:“若林谢谢你了。”

    吕应裳咦了一声不知老婆好端端的却是想谢些什么?反正礼多人不怪便道:“不谢不谢这是应该的。”他把锦帐放下正要脱裤跳床却听老婆微笑称赞:“若林我就晓得你疼孩子咱家得礼想了多少念就是想起练‘三达’却老是给长老们压着这下你答应给他借来‘三达剑谱’他要是听说了不知要有多高兴”

    ‘三达’二字一出咚地一声吕应裳居然不必踢打便已自行滚跌下床。老婆愣了半晌旋即恍然醒悟大放悲声:“吕应裳你又蒙人了!”说着判官笔又戳了过来招招狠辣吓得吕应裳东滚西翻狼狈无比。

    ‘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这便是华山玉清的无上绝学:‘三达剑’。这套剑法威名太盛几十年来不知引得多少弟子好高骛远就盼习成三达也好成为下个宁不凡。看大儿子得礼每日游手好闲自是最最自命不凡的一个了可怜谢嫣嫣平日多听了儿子的吹嘘居然信以为真便老是要丈夫说服长老让儿子早日起练三达以免耽误他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慈母心谁不望子成龙?这谢嫣嫣尤其如此想她一年到头随丈夫旅居开封却把三个儿子留给长老们管教母子间聚少离多是以平日一旦见面了对孩子们总是千依百顺溺爱得不成话便算小畜生放狗屁也当天籁来听。只是知子莫若父儿子脑袋瓜几斤几两吕应裳岂会不知?平时自是想尽办法推脱拉这会儿便给老婆逮个正着了。

    谢嫣嫣容貌颇美性子也颇温柔可谁妨害她儿子成为‘天下第一’自得亲手歼灭。可怜吕应裳给老婆狂踢滥打不免叫苦连天:“嫣嫣你你别老听得礼吹牛这这三达不是寻常功夫天资若是不够万万学不得你要想揠苗助长反要毁了得礼的一生啊!”

    “什么?你嫌得礼笨么?”谢嫣嫣大哭道:“孩子是我生出来的他要是资质差你也脱不了干系!”说着把手中判官笔奋力一抛咚地轻响射中了屋内衣箱。

    “好了好了!”吕应裳全身冷颤声到:“我我答应你一定让得礼起练三达好不好?”谢嫣嫣大喜道:“真的么?那他何时可以练?”吕应裳嚅嚅喏喏:“三三十年后。”

    谢嫣嫣大惊道:“什么?为何要三十年?”吕应裳叹道:“这三达剑法里有个三字意思就是说要三十年后才能练现下得礼还只二十岁等五十岁便能学了。”

    “又胡说!”老婆大恨大悲:“你自己说!苏颖是几岁起练三达的?”

    吕应裳叹道:“十六岁。”老婆哭道:“你总算说实话了人家苏颖十六岁就能练秘笈咱家得礼这么大年纪了凭什么不让他习练上乘剑法?敢情你是看不起自家孩子么?”说道悲伤处竟尔站起身来掩面啜泣中便要夺门而出。

    吕应裳心下大惊看此时老婆只穿了件亵衣衣衫不整倘使奔出门去满山弟子瞧到眼里那还不口涎横流手舞足蹈么?他一把抱住娇妻哀声道:“行了行了别闹了我明日去找雨枫商量商量只要他肯了一切都好谈。”

    眼见丈夫把傅元影抬了出来谢嫣嫣自是勃然大怒:“又来推卸!要是傅元影不答应呢?”

    吕应裳呵呵苦笑正待敷衍几句猛见爱妻目藏杀机不觉心下一寒颤声道:“他他要敢说个不字我就我就”谢嫣嫣森然道:“你就什么?”吕应裳厉声道:“我就宰了他!”谢嫣嫣哽咽抽噎含泪致谢:“老公真好那得礼明日就可以起练三达了是么?”

    吕应裳嚅嚅喏喏:“当当然明儿我就去找颖借剑谱一定得让得礼翻个痛快。”

    “真的么?”谢嫣嫣慧眼含泪哽咽道:“那得义得廉呢?他俩也可以跟着学么?”吕应裳叹道:“当然可以全家老小一起切磋武功才进展得快啊。”

    咻地一声谢嫣嫣转嗔为喜便在丈夫脸上香了一记嫣然含笑:“这才是我的好老公不枉我当年给你生了三个乖宝。”吕应裳心道:“恨吕某瞎了狗眼娶了你这疯婆娘回家。”口中却大赞道:“吕某妻闲子孝!人生幸福若此上天待我不薄啊!”说着去解老婆的裙带果然这会儿太座心情好转便让他顺利得手了。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先前吕应裳兴致勃宛如弱冠少年谁知太座又哭又闹到了开饭时菜不免冷了大半。他搂着老婆的纤腰附耳道:“嫣嫣你每日里开口三达闭口三达到底知不知道‘三达剑’是怎么来到华山的?”

    谢嫣嫣做了个鬼脸俏皮道:“达摩老祖送你们的。”见得老婆娇媚带喜的模样吕应裳却是心下暗叹道:“嫣嫣啊人之所以无耻多半是无知所致。你平日那么贤惠美丽怎会连‘三达剑’的来历也不晓得?”谢嫣嫣哼道:“我又不是华山弟子为何要知道?”

    吕应裳叹道:“好不知便不知那也没什么。只是你嫁来华山这么多年总晓得咱们是什么派吧?”谢嫣嫣悻悻地道:“什么派?你们华山门下人人带剑不就是个剑派么?”吕应裳俨然摇头:“错之极矣咱们华山玉清最初根本不练剑而是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

    “丹鼎宗?”谢嫣嫣茫然道:“可是可是卖药的么?”

    “说对了!”吕应裳一拍大腿赞道:“瞧你多聪明!一猜便中!咱们华山以前什么都不干专爱炼仙丹!”谢嫣嫣是个笨蛋听得老公称赞莫名间便欢喜起来了:“我就说嘛。你们观里不是供着太上老君么?当然爱炼丹了。那你们又是怎么改练剑法的?”

    吕应裳生平最大嗜好便是抗颜为师好容易引出老婆的好奇心了忙道:“这说来话长了。来你赶紧泡壶茶来咱们从‘天隐道人’的生平谈起”

    “才不要听。”谢嫣嫣不是笨蛋当场便识破阴谋了嫣然笑道:“你这人老说假话没一字可信。”说着勾住了老公的颈子两人便滚上床去了。至于吕应裳嘴里的故事只好说给棉被听了。

    吕应裳近年受长老重托早在为华山做志自知本门虽以剑法闻名于世实则最初并非剑派而是列属于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门人奉‘希夷先生’为祖师谈养生炼灵丹便与普天下的道士一般同样梦想着‘羽化成仙’。

    据道家北祖葛洪所载成仙共有三条捷径便是所谓的‘天丹’‘地丹’‘人丹’。据传‘天丹’是天地灵气自然化生而成百世难逢玄妙无比一经服用立时成仙。只是此丹可遇不可求古书里虽然言之凿凿千百年来却没听说有谁看过更别说是吃过了。

    天丹虚无飘渺‘地丹’却是真有其事。按‘抱扑子’一书所载这地丹便是道士自己炼出来的灵丹。他们相信天丹可从地丹转化而来只消采集日精月华依秦汉古方熬煮便能从丹鼎里联储一颗真正的灵丹依此服食自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

    虽说‘地丹’一说深入人心从者极众不过还是有人不信。他们以为要想修成仙家正果绝不能单凭吞丹服药而是要从肉身锻炼着手。这派说法便是‘人丹’的由来。这‘人丹’又称‘内丹’其实就是道士打坐修聚的内力。他们相信唯有吞吐罡气修聚真元方能获取天丹这才是飞升成仙的不二法门。

    ‘人丹’也好‘地丹’也罢其实都不是道家仙术二十武学神通。只是为了谁才是仙家正统天下道士互斥对方为异端进而分作了两派一派是专修人丹的‘隐仙宗’另一派则是华山所属的‘丹鼎宗’专以炼制‘地丹’为主。这两宗相互争雄势均力敌只是几百年下来谁也没见着王母娘娘倒是武学秘笈多了不少。以隐仙宗为例有神霄派的‘天心五雷正法’北派的‘九字真诀’‘不老术’等等而其中威力最似仙法也最难习成者便是经十四世而入武当之手的‘纯阳功’。

    ‘纯阳功’号称天下内丹之最乃是‘隐仙宗’至高密宝。只是经文太过艰涩习练者须贯通天地道藏方能蒙其启是以习成者极罕。那‘丹鼎宗’也不遑多让他们虽从秦汉古籍里寻获大批秘方提炼了‘华山金丹’‘大别火丹’‘青城黑丹’等等各有神验然则威力最最逼近‘地丹’的一颗却是经千年古传历七十二世而入江南魏家之手的‘元丹’服用者号称贯通天元世称‘元元功’。

    纯阳功元元功并称仙家两大神功只是这两者都是难上加难的东西。尤其那‘元丹’三千年来仅得三颗几如凤毛麟角。是以两派人士每逢机缘巧合一旦有人习成‘纯阳’抑或服下‘元丹’总要狠狠扬眉吐气一番大吃大喝个百来年。

    在天隐道人崛起前正是‘隐仙宗’全盛之时。那时北派有人练成了‘纯阳功’声势显赫连少林高僧也难以匹敌反观‘丹鼎宗’却有百年炼不出一颗灵丹不免丢人现眼之至。是以天隐踏入江湖时第一个落脚处便选了‘丹鼎宗’旗下的‘华山玉清观’。

    华山位列‘丹鼎八派’之一当时早已没落了门里虽有一颗‘大金丹’不幸却又给不肖门人偷走是以山上人人自危就怕‘隐仙宗’趁虚来攻。正因如此当天隐上山挂单说自己想来此传艺授业之时长老们莫不欣喜若狂都以为有高手来帮忙炼丹了哪知细问之下天隐却坦承自己不服丹药不练内功对‘人丹’‘地丹’一无所悉。长老们问他会什么天隐便从行囊里拿出一枝桃木剑在厅堂地下画了一只大圆圈。

    天隐从何而来籍贯何处已不可考不过吕应裳曾查过本派典籍都说天隐画圆费时极久所得之物‘似圆实方’‘无可会解’长老们错愕之余都以为来了个画符抓鬼的江湖术士便仍给他一只锄头一副扁担让他到后山帮着挑水种菜。天隐也没抱怨便默默接下锄头自在后山搭了间茅屋过着隐居的日子。

    真金不怕火炼不到一年‘隐仙宗’便大举来攻了那时长老们搜遍丹鼎里头却是空无一物自然给打得遍体鳞伤这时天隐便提着一只锄头下场了从此也让后人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武林除了‘隐仙’‘丹鼎’两大宗之外还有第三条武学新路。

    ‘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在天隐崛起之前的江湖除了外门便是‘仙家’这些人之所以给冠上一个‘仙’字正是因为他们能飞能跳力大无穷往往一个清秀小姑娘练功吞丹后便能打得大力士哀哀告饶宛如神仙下凡也似。也因如此当天隐道人扛着锄头出来自称是‘三达人’时众仙家莫不笑破了肚皮以为来了个妄人。

    在天隐之前的武林高手相貌必然有迹可循。不说外门好手筋骨粗壮单看仙家这些高人要不印堂光目生光华要不足有云气口吐异香可天隐现身时却是目光涣散下盘虚浮眼袋浮肿舌生臭苔看这人非但没练过武怕还肾亏水肿怪病缠身却敢找仙家高手放对这岂止是不自量力简直便是闹自杀!

    眼看来了个疯子众仙家不免笑岔了气只是两边动上手之后众仙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天隐一直揍一直揍直揍得他们鼻青脸肿全数逃下华山为止。以为自己撞邪了。

    天隐初试啼声立时惊动天下这并非是他的武功高反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太低了。他的身法一如常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可不知为何他的锄头就是打得到人以众仙家身法之快却也躲不开。消息传出便引来当时‘隐仙宗’北派第一高手威灵子一探究竟。

    威灵子并非泛泛之辈他是‘纯阳功’第六代传人内力之强震古烁今素有‘活神仙’之称。他能龟息闭气一个时辰亦能飞花伤人隔空取物。天下无人能与其并肩。天隐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也郑重其事生平次抽出了桃木剑以‘三达剑’出马应战。

    这场比试至关重大身为‘三达剑’的始祖天隐若败于威灵子之手中原武术便要走入一个死胡同千年难有新局。相反的他若能重挫敌手天下武林便能大开眼界从此走到仙家以后的新境界。

    “啊若林你好臭”老婆娇喘细细打断了吕应裳的思绪她把棉被拉了开来叹道:“你方才没洗脚对吧?”

    “洗啦!”吕应裳满脑子都在想着本门的故事不免神思恍惚喃喃便道:“你刚才不是亲眼见我洗了?”

    “真怪那为何被窝里还那么臭?”谢嫣嫣吐气如兰却无法阻挡脚臭忙道:“不信你自己闻。”吕应裳埋入被仔细嗅了嗅忽对自己的臭脚狂喊一声:“天隐道人赢了!”

    “天隐道人?”谢嫣嫣错愕不已:“他他赢什么了?”

    吕应裳精神一振晓得石破天惊之后老婆终于给故事吸引了忙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解释道:“他赢了威灵子啦!”谢嫣嫣愕然道:“威灵子是谁?是孩子们的新朋友吗?”吕应裳忙道:“不是威灵子是五百年前的大高手惨败给天隐道人。”谢嫣嫣迷惑道:“这这和你的脚臭有何干系?”吕应裳急急地道:“干系可大了。你可知天隐为何能打败威灵子?”

    谢嫣嫣喃喃地道:“他他的脚丫也很臭么?”吕应裳脸上一红忙道:“别闹了你且用心想想天隐道人是个凡夫俗子出剑既不快也没什么内力可威灵子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如此身法居然敌不过一个平常人他自己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你才奇怪。”谢嫣嫣睁着一双慧眼茫然道:“老是说这个干啥?这关我什么事啊?”

    华山的人都有几分傻气吕应裳身为九代门人之自也有几分才华忙道:“你别老是打岔。来我跟你说呦我看过北派的记载都说威灵子比武时‘无所适从若有所思’这意思就是说他在打斗时傻住了。事后旁人问他为何败给天隐威灵子自己却也说不上来他经过七天七夜的苦思终于找到自己败北的理由嫣嫣你知道那是什么?”

    “好臭。”谢嫣嫣掩鼻道:“你去拿香露水来在被子上洒一洒实在太臭了。”

    “好好”吕应裳勉强自己爬起身来右手伸长勉强去捞香露水道:“我跟你说后来威灵子想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觉了原来自己输给了天隐并非是武功不如他而是因为因为啊呀呀!”

    吕应裳抱着臭脚觉老婆又拿起了判官笔不由疼道:“你你干啥戳我的脚!”谢嫣嫣骂道:“你到底在罗索什么?平日要你管孩子的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一提起你们华山那些八百年前的无聊事你便鬼迷心窍似的你是给人施了妖法么?”

    “对!”吕应裳竖起大拇指赞道:“说你笨!你倒一点也不笨嘛!就是妖法!”说着趴到老婆身边细细解释:“我跟你说哦威灵子想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输给天隐的理由因为天隐道人练了”

    ‘啪’地一声吕应裳挨了一个大耳光谢嫣嫣狠狠瞪了老公一眼随即转向照壁自管睡下了。吕应裳吃了一惊这才觉自己闯祸了也是担心一会儿要睡地板忙抱住了老婆哄弄道:“嫣嫣别气了别气了一切都是妖法都是妖法全是妖法害的”他嘴中哄哄手上拍拍心里却又陷入了沉思。

    确实是妖法当年威灵子败北始终找不到情由以招式而论他强于天隐以内功而论他更不知胜过天隐千百倍可他为何打不赢人家呢?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妖法。

    道家除了隐仙丹鼎二宗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没落已久的宗派便是画符抓鬼的‘符录派’此派专以妖法害人乃是仙家大敌。威灵子反复推敲后便把情由告诉了同道。消息传出举世哗然万没想到堂堂的‘丹鼎宗’居然与妖道勾结了?于是大批好手络绎上山都在责问天隐为何偷学妖法天隐笑岔了气以为遇上了疯子便将他们一一轰下山去。

    天隐的武功很强强到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然而他看似赢个没完实则输个不停他赢得越快他的武功越像妖法邪术再也洗不清了。此后天下鸣鼓而攻之转来责问华山为何纵容门下收容妖人?长老们明白天隐已是武林公敌只能请他离山。然而天隐不肯走谁能奈何他?此后数十年他便一直隐居山后直到过世前他都没有离开过一步。只是天隐再也不曾展露过武功了因为没人敢跟他打非但如此他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因为没人愿意和他交谈。

    身为天下人眼中的公敌那种滋味只有天隐知道他打败了全天下却只能把自己囚禁在一间小茅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临终前他万念俱灰自知三达即将失传只能自己召来了一叠破纸抱病画下百幅图形随即放声大哭力尽而死。这整整一百张谜也似的符咒便是华山后世的无解之谜:‘三达剑谱’。

    天隐看似从未输过其实也没赢过。他的剑法越了当代空前未有所以他一辈子找不到敌人也交不到朋友直到阖然长逝前他也没有传人。身后百年方有人找到他遗留的剑谱然则为时已晚天隐已死世上再无人能破解三达从此这些符咒变化为一个毒咒它咒得华山后人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几百年下来那些走火入魔的失心疯的不知凡几

    想到这里吕应裳不觉叹息了。什么三达剑三达人智者仁者勇者全都是愚者当年‘古梦翔’号称百年奇才却硬生生给‘仁剑’逼成了一个废人。再看那资质千载难逢的‘宁旺财’小时候多快活可临得最后一关‘勇剑’不也把剑谱撕个稀烂痛苦嚎啕?

    真是傻啊吕应裳手上抱着老婆不觉释然了。看人生不过百年最要紧的便是传宗接代多子多孙若能身无分文的死在妓院里那才叫做不枉此生。想着想吕应裳把裤子一脱把老婆的裙子一扯正要为父母尽孝为国家尽忠为百姓做榜样忽听门外隐隐传来呼吸声似有人在外窥视。吕应裳心下大怒忍不住暴喝一声:“得义!又来偷看爹娘了!难不成你真无耻么?”

    正叫骂间门外并无小孩逃跑之声却来了一声苍老咳嗽。吕应裳更火了索性起床怒骂:“师叔师伯你们两个加起来八百岁了怎地行径还这般无聊!难不成你俩真是华山双怪么?”

    “若林打扰了。”门外传来老迈嗓音自承身份道:“我是许南星。”吕应裳啊了一声这才晓得是紫云轩的管家来了忙穿上了裤子慌道:“这么晚还有事?可是国丈有事找我?”

    “不是国丈找你。”许南星咳了一声道:“是北直隶的总捕头有请。”

    三更才过总捕头却有事相商吕应裳更纳闷了便与老婆对望一眼又道:“总捕头找我?可有什么大事么?”门外传来咳嗽许南星道:“详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差人在花厅等着只说有急事要找玉清观的长老你快出去看看吧。”

    吕应裳累了整晚好容易能与老婆温存自然不想出门忙道:“许爷你去找赵五师伯吧。我现下不管门里的事情了。”门外传来叹息声只听许南星道:“他睡了喊都喊不醒。”

    玉清观里论资排辈赵老五推第一奈何他年纪老迈一旦睡下雷也劈不醒。吕应裳情知如此只得皱眉道:“那你去找雨枫吧再不去找颖也行他俩才是拿主意的人。”

    “他俩出门去了!”门外传来恨恨槌打声:“若林!你到底出不出来?别老是拖拖拉拉的。”

    许南星不是寻常管家而是身有功名的文人想他执掌紫云轩政务数十年骂起人来自也凶得紧。吕应裳回头去瞧床上只见老婆一手枕着脑袋一边望着自己棉被下隐隐透出一双雪白大腿当是在等浪子回头了。

    前有狼后有虎老婆媚中带煞许南星笑里藏刀俱非善男信女。可怜吕应裳疲于奔命只得搂了搂老婆的香肩柔声道:“先别睡啊。我先出去应付应付他一会儿再来敷衍敷衍你”

    都说‘言为心声’此话一说老婆咦了一声怒眼一翻奋然坐起吕应裳这才惊觉大事不好霎时脚底抹油急急开门遁逃了。

    子时过两刻钟吕应裳一脸没好气只管低头急走许南星见他愁眉不展不觉讶道:“啊呀又和老婆吵架啦?”

    吕应裳低头呵暖气嘴上却挂着一幅苦笑。许南星责备道:“瞧你明明讨了个好老婆还给你生了三个宝贝儿子你还嫌什么?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吕应裳斜了他一眼先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你妈的心吧。对了对了你们找到琼芳了么?”

    许南星白了他一眼道:“雨枫出门找了至今还没消息。”吕应裳本还等着讪讪吐痰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凛忙道:“搞什么?少阁主又不见了?你们通报国丈了么?”许南星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阁主不是孩子了她能照顾自己的。”

    听得此言吕应裳却也点了点头。看琼芳早已是紫主了不过离家几天算得什么?若是把消息送到国丈那儿反要闹得鸡飞狗跳。

    想起今晚府中生出的许多大事吕应裳自也有些担心附耳便问:“我听雨枫说了国丈今晚对少阁主动了家法是么?”许南星叹道:“可不是么?棒头之下出孝子国丈从年轻到老向来吃这套。”吕应裳叹息道:“玉不琢不成器啊不怪玉瑛到今日都还恨着他。”

    许南星脸色一变忙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说话小声些你这话要给国丈听了小心乌纱帽不保。”吕应裳追随国丈多年岂不明白老人家脾气?他自知失言便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了。

    三更半夜之中国丈府里静悄悄的两人朝前厅走去转过了花圃忽见一处地方大门深锁门前却放置一只大香炉正是琼府的家庙。吕应裳瞧着瞧忽道:“许爷翊少爷的忌日快到了吧?”许南星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那事做什么?”吕应裳叹了口气:“没什么刚好路过此地猛一下便想起了他。”

    翊少爷便是琼芳的生身父亲“道甫先生”琼翊他是琼武川的长子也是“紫云轩”真正的命主。当年吕应裳之所以踏入官场便是他给亲手引荐的。

    回想往事两人居然一起沉默了良久良久反倒是许南星先开口了听他道:“若林你以前和翊少爷交情最好你说他若还活在世上会把女儿嫁给颖么?”吕应裳摇头道:“不会。”许南星心下一凛道:“为什么?”

    吕应裳道:“翊少爷若还活在世上岂肯让女儿换上男装?”

    许南星闻言默然确实如此自家少爷若是在世许多人的一生都不同了非只琼芳琼玉瑛琼武川连华山满门上下人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转变

    两人默然走着吕应裳忽道:“对了玉瑛近来好吗?”许南星悻悻地道:“想知道她好不好不会自己去宫里问么?她又不会吃了你。”吕应裳苦笑道:“你少害我了每回她一见了我老师拉着我打听不凡的下落你晓得有一回皇上刚巧驾到直吓得我是”啪地一声吕应裳的老屁股给狠拍了一记听得许南星骂道:“你又来了给我小声些。”

    “操。”吕应裳嘴中紧闭却以传音入密之法回骂一句。许南星不会武功自也拿他没辄只得朝地下吐了口痰算是扯了个平。

    两人相互白眼一路无话好容易来到了主宅厅里已有一名官差等候看这人约莫六十开外年岁颇老腰弯背驼当是个苦命老头。他见吕应裳到来忙起身拱手道:“叨扰叨扰咱们北直隶总捕头有请不意打扰吕大人清梦过意不去。”

    天候严寒冷风冰如刀割吕应裳只想造些回房抱老婆哪里肯出门了?便道:“行了你们总捕头究竟何事召唤?可否先说说?”那老官差摇头道:“对不住了。咱们洪捕头交代了说一定要请到华山几位大侠他要当面向诸位解释案情。”

    “案情?”吕应裳微微一惊忙道:“莫非莫非咱们华山弟子惹事了?”正担忧大儿子得礼在外闹事那差人却只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清楚了。总之咱们总捕头吩咐下来只说要几位大侠亲自过去一趟请您赶紧动身吧。”

    吕应裳满心惊疑可连问数声那官差口风极紧却是探听不出只得道:“好吧我这就陪你走一遭。”正要动身离开却听那差人道:“且慢吕大人劳烦您随身带着剑。”吕应裳更是一凛:“你要我带剑?”那官差颔道:“是。您屋里若有剑烦请带上一把。以做防身之用。”

    听得此言连许南星爷惊异不定了忙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柄兵器附耳道:“这是翊少爷当年得佩剑。削铁如泥泥带着吧。”吕应裳称谢接下随即披上大衣随差人进。

    若是寻常人夜半给捕头传唤没准要吓得魂飞天外不过吕应裳不是普通人他是国丈的心腹开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大风大浪自也见惯了只要不是儿子杀人放火一会儿无论何事生总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今夜真是多事整整了一晚的喜帖至今却还不得安歇。吕应裳走在路上看极北处飘来层层雪云夹带冰雹说不定明早起床一看连河水都要结冰了。

    天气实在冷吕应裳虽有内功护身手指给北风一激却也不免冻得僵硬他低头呵着暖气说道:“差大哥爷真辛苦了。这般酷寒天气您还得冲风冒雪当真是为国为民啊。”

    那官差摇头道:“您严重了乱世中糊口饭吃谈什么为国为民?”听得此言吕应裳不觉仰天长叹:“说得好啊人生到头来不就是‘糊口饭吃’这句话么?”

    光阴匆匆江湖弟子红颜老想当年吕应裳身高八尺二寸样貌极为出众与傅元影古梦翔宁不凡并称为“华山四少”。如今宁不凡退隐古梦翔跑得不知所踪四少里只剩自己与傅元影两人年过半百各自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成了庸庸碌碌的俗人。

    想当年吕应裳也是个上进的日夜练武只想练它个“天下第一”谁知几年过后却成了狂嫖滥赌的惯犯。他微微苦笑侧眼打量那名官差只见此人腰悬九环刀手指骨节外凸足见武艺不弱只不知维和这人的背却驼得极弯好似负上了千斤重担他见那官差模样如此可怜不由起了恻隐心忙道:“差大哥您多大年纪了?怎还这般劳动?”

    那官差叹道:“过了年小人就五十五了。”吕应裳咦了一声看着官差老态龙钟好似八九十岁人瑞(?)没想竟与自己同年。他细细去看那官差的脸面不由又是一愣只见此人虽是弯腰驼背满头霜白实则五官极为挺拔竟是个天生做官的好样貌。

    吕应裳早年也曾住过京城人面极广他越瞧越觉得此人眼熟忙道:“这位差爷敢问您贵姓大名?”那差人别开了脸低声道:“免贵姓'巩'”

    '巩'字一出吕应裳立时‘啊’了一声看当今朝中第一巩姓之人自属正统军‘掌印官’巩志无疑此人早年出身长洲也是公门中人想来八九不离十这官差必是巩志的亲戚方才给安排到京城当差。他晓得正统军是朝廷红人忙拱了拱手致意到:“失敬失敬原来大哥姓‘巩’啊敢问您与正统军的巩参谋如何相称?”

    “若林兄抬举了。”那官差叹道:“小人不过与巩师爷同姓而已岂敢高攀?”

    “若林”二字一出吕应裳更感诧异没料到对方居然知晓自己的别字他反复端详对方的五官思索这辈子识得的巩姓之人忽然间“咦”了一声忙道:“等等!大哥以前可在宫里当过差?”那官差无意回话只把脸转了开来这会儿练脸面也不想示人了。吕应裳却不放过他只转到那官差面前细细端详之后猛地双手一拍大喜道:“我想起来了!尊驾就是‘御前四品带刀总护卫’‘金吾前卫都统领’巩正仪巩大人!对吧?”

    听得长长一串官名那官差把头垂得老低好似满腹辛酸无言以对。吕应裳却是兴高采烈看这巩正仪威名赫赫景泰年间曾坐镇皇城与‘李扬鹰’‘秦仲海’并驾齐驱合称御林军四大猛将岂同小可?难得遇上了旧识大喜便问:“巩都统您以前不是金吾卫统领么什么时候改行做官差了?”

    正要追问内情忽见巩正仪伸手拭面两行老泪滚来又滚去已是眩然欲泣。吕应裳吓了一跳忙把寒暄话收了回去低声道:“巩大人听说听说您在宫里当差时一个不巧竟给丽妃诬为京城第一男子汉后来后来就给皇上调去守城门了真此事么?”巩正仪心下一酸把手挥了挥有气无力。吕应裳更好奇了追问道:“巩都统听说您看守城门时到处追打丽妃之后便给连降二十八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传闻可是真的么?”

    “姓吕的!你有完没完!”巩正仪火了霎时握紧九环刀大怒道:“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人你这般讥笑于我是何居心?”吕应裳慌忙摇手:“没有居心没有居心都统大人莫要动气大家随口聊聊而已。”

    听得“都统”二字没住口的送来巩正仪更悲了便将九环刀重重还入鞘中正要洒下老泪却听“隆隆”之声大作背后一股尘烟席卷而来听得有人提气大吼:“让路!让路!”

    快马随后而来随时会撞伤行人吕应裳吃了一惊忙侧身闪避任凭对方过去了。

    吕应裳眼力奇佳虽只一瞬间却见马上乘客腰悬金令全副武装赫是锦衣卫人马飞驰而过。他心下一惊忙道:“大半夜的怎么锦衣卫的人还在忙?”

    巩正仪叹道:“岂止锦衣卫在忙?整个京城都还没睡哪。”吕应裳心下一凛忙来凝目远眺这才觉道路尽头竟有大批官差行过诸人装束不一或是旗手卫的捕快或是都察院大理寺的公差。他啊了一声道:“这是三法司的人巩都统究竟生了什么事?您可以说了么?”

    巩正仪叹道:“都统二字小人担当不起总之吕大人欲知详情这便随卑职来吧。”这巩正仪虽说不复当年勇举止间其实还藏着一股官威吕应裳喏声连连便也跟着走了。

    京师治安以永定门为界城内归旗手卫管辖城外则由北直隶的‘提刑按察司’统筹总管直隶全省治安麾下设总捕头一人捕快若干这巩正仪正是其中一名官差。至于先前见到的‘三法司’指得则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处衙门。看今夜朝廷精锐尽出连‘锦衣卫’得人马也给调了出来八成是在追捕什么要犯。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来到了东直门大街巩正仪停下脚来指着面前一处官衙躬身道:“吕大人这就请进吧。”吕应裳抬头一看但见面前建筑辉煌巍峨却非按察司得寒酸破衙不觉吃了一惊:“兵部衙门!这这咱们不是要去按察司么?怎么到了这儿?”

    正要追问内情猛听远处传来威严厉吼:“巩正仪!”吕应裳急忙转头只见街角站着一名年轻人身穿捕快服色约莫二十来岁和自己大儿子得礼差不多年纪听他暴吼道:“巩老头!不过要你去请个人过来怎地慢手慢脚的?给我过来!”

    怒吼声中巩正仪吓得浑身抖忙道:“吕大人我我还有事要忙您自己进去吧。”说着走到街边前自朝那年轻捕快躬身行礼。那捕快也真凶明明年轻小伙子一个却对着老人家破口大骂只不知老巩又犯了什么天条可千万别再给降级才好。

    官差再降一级便要扫大街扫完了大街还可以挑大粪吕应裳怔怔愕然正感慨人生无常间忽然背后脚步声响:“若林你也给请来了?”听这话声好熟吕应裳赶忙回头去看只见背后走上了四名男子当前一个是官差背后三人却手持棍棒身穿紫云轩教头服饰正是‘崆峒三棍杰’到了。

    这三棍杰乃是崆峒长老一姓李一姓刘一姓汪只因棍法出神入化平日便给自己昵称为‘李光棍’‘刘恶棍’‘汪神棍’。倚其嗜好各有所长。

    见得同伴到来吕应裳不由松了口气:“你们也在这儿?可也是给北直隶衙门请来的?”三棍杰纳闷道:“什么北直隶?是大理寺的差人请咱们过来的啊。”吕应裳讶道:“大理寺?”李光棍道:“是啊咱们三兄弟本在喝酒围炉谁晓得来了两个大理寺的官差说朝廷有急事要请崆峒长老商量便把咱们硬请了过来。”

    吕应裳越纳闷了不知朝廷有何大事居然大半夜地邀集华山崆峒两派长老?莫非生了什么刑案不成?正猜疑间忽然想起二字得礼情窦初开近年来苦恋崆峒派小女侠黄巧云未果一时之间吕应裳浑身冷不觉‘啊’了一声惨叫了出来。

    三棍杰讶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吕应裳头痛欲裂寒声道:“没没事我我头有点晕”养子不教父之过大儿子吕得礼血气方刚镇日里红着一张小脸东张西望专给弟弟们做坏榜样想起黄巧云活泼开朗颇有几分姿色对男子又不懂得提防倘若儿子一个冲动居然把人家给玷污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三棍杰乃是崆峒长老平日最是疼爱黄巧云要是觉自己的侄女惨遭毒手定是“乱棍来打薄情郎”的场面。届时三棍其薄情郎没事却难保不把薄情郎的爹活活打死。吕应裳浑身冷头痛难熬正感呼吸急促间忽然背后搭来一只手掌温言道:“若林你也来了?”

    来人脚步清还竟是无声无息吕应裳大吃一惊急急转身过去只见背后一人仪表出尘仙风道骨却是一名道士来了。吕应裳凝目去看登时啊呀一声长揖到地:“不知武当山掌教真人元易道长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罪甚愧甚。”

    来人道袍单薄双手拢袖果然便是当今武当掌门元易道长亲自驾临。他见吕应裳执礼甚恭登时哈哈大小:“若林可真见外了。什么掌教掌门的?大家几十年交情了这般生分?”说着携住了吕应裳的手笑道:“进去说话吧外头多冷。”

    说话间背后又走上了几个道人全是武当弟子一个个带着夜行刀点穴勾浑身劲装吕应裳心下一凛赶忙去看元易的腰间果然也见到了一柄三尺青锋正是大名鼎鼎的‘武当三剑’之一:“太乙拂尘剑”。

    元易功力精纯十数年前便已是真武观数一数二的高手待得掌门元清谢世之后更已起练本门至高神功‘太和功’从此跃居天下正道脑之一。只是看他身分如此之高今夜居然也带着刀剑出门想来必有大事。

    吕应裳更担心了忙拉住了元易忙附耳问道:“道长究竟生了什么事?您可曾耳闻?”元易笑道:“你这做官得倒还来问我?这衙门里的事不该归你管么?”这天下衙门何止万千吕应裳又非九五至尊岂能样样知晓?他苦笑几声头痛欲死之中便给元易拉进了衙门。

    来到了兵部前厅吕应裳不觉又是一惊只见衙门里挤满了人或和尚或道士或剑客好汉只见峨嵋掌门严嵩到了点苍掌门海川子到了湖北阮家的阮元镇到了四下人声语嚷宛然便是场武林大会。

    时在子夜本该是梦周公的好韶光众高手却撑在这儿熬冷风看四下满是苦中作乐之徒有赌骰子的有打马吊的还有提葫芦饮酒的可说应有尽有。只是看众人神色悻悻哈欠连连想来也是给人从暖被窝里硬挖出来的却不知是那‘洪捕头’所谓抑或哪个衙门传召总之朝廷一会儿若没个交代出来群情激愤下难保不把公堂掀翻了。

    众人穷极无聊各自消磨时光官差们倒是忙碌不休只见他们提了大茶壶来回替宾客斟茶模样虽说恭敬却仍挨尽了白眼。元易叫住了一名官差道:“这位差大哥究竟此间生了什么大事您可否先说说?”那官差陪笑道:“道长别急啊这会儿人还没到齐等大伙儿都来了咱们洪捕头自会当堂面向您禀报。”

    “等人到齐?”三棍杰互望一眼讶道:“你们还等谁啊?”那官差忙道:“洪捕头吩咐下来要咱们务必请到少林寺的灵音灵玄灵如几位大师还请几位大侠耐心等候。”说着替吕应裳等人取了热茶一一奉上。

    少林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门人遍布五湖四海实力极为雄厚元易虽是武当掌门声势却也不能与之相比。他待官差远走了便拉来了吕应裳附耳问道:“这洪捕头是谁?”

    吕应裳沉吟道:“这人好像叫做‘洪铭冲’过去曾在长洲当差我也不怎么熟。”

    吕应裳朝廷人面极广上起国丈宰辅下至衙役僚吏多半与他相熟若连他也认不得这个‘洪捕头’想来此人定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元易道:“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坐下歇歇。”说着提起茶杯便在厅内拣了地方坐下其余武当门人则来到他背后各按班辈站定。

    兵部衙门里人来人往看官差们来往走动哥哥面色凝重好似有什么大事。可真来追问一个个又都推称不知。吕应裳越看越是心惊就怕儿子犯行重大不只奸污了黄小女侠尚有其他重案在身也是他父子连心一时坐立难安便在衙门里四处走动打算找几个熟人探听。

    吕应裳是开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国曾为着职务的缘故自也曾来过兵部几回认得里头不少文员。他一路避开了武林人物正想朝内厅转去忽见东照壁处高悬一张地理图形制巨广长宽各有八尺他心下一凛赶忙驻足细看只见那图西起潼关东至运河左右掉反正是一张‘京畿防卫图’。

    此地乃是兵部衙门若有‘京畿防卫图’高悬照壁自也无甚奇怪只是不知为何那地理图上却标满了小小红点沿潼关望东散布越近河北越见密麻堪堪来到京城西南处竞尔成了一滩大红斑仿佛脓伤流血教人怵目惊心。

    吕应裳满心错愕他朝地理图走近几步凝目来看那块血红印子却见一旁写着两个小字正是“霸州”。

    “霸州?”吕应裳喃喃自忖只觉这名字好熟仿佛在哪儿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迷惑间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一人嚷道:“若林!原来你在这儿!”

    吕应裳是老江湖了到哪儿都会遇到熟面孔他回去望这会儿却是点苍掌门海川子来了。只见他携了两名师弟上前一个是玉川子另一个有些面生好像是叫黑川子。正瞧间冷不防海川子一个箭步上来附耳道:“若林听说那事了么?”

    吕应裳胆战心惊他望着地理图上的‘霸州’二字脑海中却又浮起大儿子**妇女的景象百哀齐至中身子不由微微抖寒声道:“我我儿子失风被捕了么?”

    “你儿子?”海川子愕然道:“令郎又干了什么好事?”吕应裳松了口气晓得事情多半和儿子没关系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道兄有何大事?便请说吧”海川子生性小心他左顾右盼一阵方才压低了嗓子道:“我跟你说啊皇上明晚就要召见八世子了你知道么?”

    听得“柿子”二字吕应裳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不免茫然道:“柿子?什么柿子啊?”

    海川子嘿地一声还不及责备一旁的玉川子黑川子早已嘻嘻哈哈:“亏你们华山还收了‘川王世子’当徒弟消息这么不灵光?咱们说得是‘立储案’的八大世子啊!”

    ‘立储案’三字一出吕应裳立时双眼圆睁骇然醒觉:“什么?皇上要召见八世子了?怎地这么快?”

    玉川子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是这么说。今晚咱们在他府上喝酒席间他一个不留神便漏出口风啦听说皇上给大臣们催得烦了已经答应要在明晚召见八世子瞧瞧他们得人品资质”海川子更不望补上一句:“除了人品资质还有学问武功喔听说皇上最爱看人比武了到时他老人家一个兴起说不定要八世子当场比个高下那可大大精彩了。”

    想起那颗“小柿子”吕应裳头上青筋隐隐抽*动疼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一年来为得‘立储案’之事朝廷上下暗潮汹涌人人请了武林高手出马这玉清观因着国丈之故便也收了‘川王世子’朱载志为徒。只是此子资质奇差性情顽劣不堪教诲现下连剑法也还没学上一招万一明日正统皇帝一个兴起居然要他露个几手届时却该怎么办?

    海川子见他浑身抖忙附耳道:“若林你也赶紧准备准备吧听说这回‘徐王爷’找了少林群僧助阵‘徽王爷’也有峨眉山白眉老人白云天撑腰不过你最该小心的还是丰王世子载怀”听得此言吕应裳不觉啊了一声道:“载怀?他他武功很强么?”

    海川子叹道:“我前天亲眼所建这孩子已经练成了‘松鹤心经’你说他强是不强?”

    “对啊”吕应裳张嘴寒声:“我怎给忘了?元易老道是丰王爷的心腹啊!”

    这武当过去虽也是武林大户景泰时却因故受人牵连三十年来受尽同道排挤几至覆亡好容易改朝换代了这‘丰王世子’载怀又投入武当门墙拜了元易为师武当上下岂能不给徒弟出死力?要是这孩子真有了天子之命来日身登三宝感念师恩届时三丰祖师得了个‘显化真人’的封诰元易道长岂不也顺理成章成了方今天下武林的最高盟主?

    想起徽王爷势大唐王爷财厚这两人已是至在必得谁晓得半路还杀出一个‘丰王爷’找了武当掌门做帮凶。吕应裳自知责任重大一时面色已成惨白。海川子知道他的心事忙道:“若林别怕国丈平日待我不薄这回咱们点苍一定给你们华山撑腰”说着拿出了一只药包左右瞧了瞧低声道:“这帖药很管用吃下之后连肠子也要拉出来你等会儿想办法混进丰王府给载怀煮上一碗元宵”

    还在商议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咳嗽道:“海川道兄若林兄你们在聊些什么?贫道可以听么?”二人回头去看不觉吓了一跳只见身边站了个牛鼻子却是元易来了。

    看这元易好生耳灵稍稍提到了他的名字便已悄没声息地掩身而出真如鬼魅一般。吕应裳手上还捧着泻药不知该藏到哪里去只能苦笑几声那海川子应变却快忙道:“道长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啊来来来我跟你说皇上明晚要召集八王世子啦!你听说了么?”

    “什么?”元易闻言大惊:“八王世子要面圣了?怎么没人知会贫道?”此言一出站得近的便都停下了说话纷纷转头而来一时之间或交头接耳或打探内情人人嘴里不离三个字正是‘立储案’。

    武林里便是这样说侠义道清高全是架空的真正的生意还不是‘忠君报国’这套大文章?吕应裳苦笑几声想起‘小柿子’载志蠢笨贪玩人家‘载怀’却是刻苦自励小小年纪便练了一身神功要是两人不幸动上了手小柿子岂不给打得飞天而起?成了一颗烂柿子?到时世子当众大哭万岁爷哈哈大笑华山上下颜面扫地不说怕连国丈得官场大计也要付诸东流。届时吕应裳身有督导之责还能不上吊自杀么?

    心念于此吕应裳一颗心不由向下沉去元易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若林放心他们立他们得太子咱们走咱们的江湖。你我闲云野鹤谁做皇帝都一样的。”说着轻抚吕应裳的背心慢慢将一股精纯内力送来竟是要替他祛寒了。

    今夜气候严寒屋内虽已升起了炭火四下却仍冰寒一片。吕应裳受了对方的内力只觉元易的‘太和功’好生纯厚不过稍稍功一股暖意便已直透五脏六腑而来说不出的受用。

    天下练武之人最讲究养气这元易却反其道而行毫不爱惜自己的内力只管替吕应裳袪寒加暖当真大方之至。吕应裳感激涕零正享受间猛听一人大惊道:“元易道长好傻啊!这华山一派摆明是他‘立储案’里的劲敌他为何还要为敌袪寒呀?”

    吕应裳听了这话不觉“咦”了一声他撇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姓‘陈’却是什么‘汉口三侠’之一平素和武当一派走得颇近。说来也真悬疑这人喊不半晌身旁立时走上一人叹息道:“这就叫胸襟不同啊!元易道长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便一件小事也看得出来。”

    “佩服啊佩服!”汉口三侠一齐现身了拱手暴喝道:“元易道长如此英雄人物我等可有机缘与他结交?”先前说话那人道:“无量寿佛听说元易道长明日午间要在‘天喜楼’宴客朋友若想与他认识大可过去喝上一杯。”

    “一定!”汉口三侠一脸气魄齐声喝道:“冲着阁下这句话咱们一定与会!”话声甫毕四周便已嚷成一片:“好!我也要过去喝一盅!”“谁跟我说这天喜楼怎么走?”“天喜楼就在宜花院对过你不知道么?”

    殷殷追问中人群里便走出几名武当弟子到处散请帖署名之人自是‘丰王爷’了。吕应裳心下拂然暗道:“好你个牛鼻子我还当你是好人哪?做得可也太阴了吧。”

    看这元易什么时候不好给人袪寒疗伤却选在大庭广众至下能安什么好心?果不其然四下宾客拿到了请帖嘴里谈谈说说话题全离不开丰王父子。要不盛赞王爷如何仁义要不称许世子如何贤明仿佛这对父子已得万民拥戴即将入主东宫称孤道寡了。

    现存华山九代门人当中向以傅元影武功最强吕应裳城府最深岂料竟栽了这么个无聊跟头?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想抽身而走那元易却还不肯罢手兀自劝道:“若林身子骨要紧我看你伤风头疼早些把病养好才是千万别见外了。”

    吕应裳心里暗暗恼火嘴中却笑了:“道长客气啦。在下身子没病倒是您的富贵病越来越重了。来来来让下官给您治治吧。”说着默运华山心法便将‘太和功’的内力反激了回去。

    双方都是老江湖了岂不晓得对方那点用意?在元易来说他此番以精微奥妙的‘太和功’出手便是要压得吕应裳知难而退劝他莫再插手‘立储案’。只是吕应裳背后有国丈撑腰又是华山元老岂能无端退让?当下便也潜运神功一来表明自己决不罢手二来也趁机测出对方的功力深浅日后苏颖遇上了此人方不至束手无策。

    这两人均是道家练气之士此番以内息相抗烘烘热气出竟使屋内和暖如春。四下宾客见他俩较起了劲纷纷驻足围观都想知道谁强谁弱以免将来自己选错边了。

    近五十年来政局共有两次大变第一回是武英景泰之争第二回则是正统皇帝复辟莫不闹得株连祸结翻天覆地。眼看第三回合较量又开始了四下宾客奔相走告竟是扶老携幼而来。一时人人大议论有的夸‘丰王爷’如何英名有的说‘琼国丈’多么厉害人人各抒己见不少人还争得面红耳赤竟似要打架了。

    众人大半夜的给官差召来此地原本又冷又累昏昏欲睡此刻场面却大大热闹起来了。看华山武当两大门派各拥其主这会儿点苍一派便成了墙头草便由海川子率领自在那儿观望风向。再看‘崆峒三棍杰’嚷得十分激动竟与‘汉口三侠’打了起来却不知无论哪一派赢了他们崆峒门人都只有打洗脚水的份儿却是嚷个什么劲儿?

    全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元易与吕应裳晓得责任重大自也不敢掉以轻心各自全力行功只是双方修为深浅仍有不同看元易的‘太和功’委实可观气劲温而不厉威而不猛整整一盏茶时光内力仍是源源不绝。吕应裳不敢搦其锋芒只能转为守势以撑待变盼能蒙混过去。

    华山武学明静心算内功一道号称‘空处练拳’专于无力中求有力无为中求有为总之就是一个字称为‘蒙’。一蒙可当千万招一蒙可达天地老无论对手如何挑衅一张免战牌高高举起不等对手饿死绝不出征。偏偏武当功夫也是细水常流一路最善久战双方一旦以内劲相抗便如棉花撞枕头一个软一个蒙久久见不到胜负。

    双方比拼良久吕应裳虽说以蒙为主却还是担心失手。心下思索:“这元易老贼武功深不可测今夜不宜硬拼我那雨枫师弟功力胜我百倍改日再让他要回这个场子吧。”想起见好就收的道理吕应裳装出了笑脸打量了几句台词正想交代场面忽然一股霸道内力压来竟逼得自己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了三步。

    众宾客大吃一惊转头急看面前却来了一幅大红官袍上绣猛狮竟没瞧到脸面。

    正诧异间却见一名魁梧老者俯身下来笑道:“若林老弟元易道兄老夫见你俩这般亲热忍不住也来插上一脚两位别见怪啊。”

    八旬老丈丈二金刚吕应裳心下恍然这才晓得是‘老神刀’宋公迈来了。

    看这宋公迈不愧是‘抚远四大家’之老而弥坚此番见猎心喜便将吕应裳震开了三步功力不减当年。转看元易那厢身子却只晃了晃脚下竟是一步未动。他微微欠身稽为礼:“宋爵爷老当益壮精力犹胜当年。真让我等晚辈汗颜了。”

    宋公迈哈哈大笑:“元易老弟客气什么?你现下有‘太和功’护身老夫早就打不过你啦!”说着便朝背后挥手:“老高!几位老弟都在这儿你也来凑凑热闹吧。”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山东宋神刀’前脚一到‘淮西高天将’后脚立至。眼见一个矮小身影嘿嘿狞笑而来背后还跟着几个无赖元易等人心知不妙把手一拱转身便逃可怜吕应裳脑袋还疼着一时走脱不及便给抓个正着了。

    “干什么?干什么?”高天威怒骂道:“怎么一见我来个个落荒而逃啊?”

    武林中人最讲辈分。看宋公迈活到老学到老辈分越高德望越重。高天威却恰恰相反年纪越大人缘越坏。看他还带着几个门人随行却是高天业高天成一干武林败类众宾客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吕应裳自知遇上鬼了只能寒声道:“前辈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高天威一听开场白立时破口大骂:“那你为何转身就跑?难不成你看我不起?”一旁高天业立时附和:“臭小子!好端端的你凭什么看人不起?吕应裳你把话说个明白!”话声未毕高天成便也嚷了起来:“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华山派仗势欺人哪!”

    三人一搭一唱转眼之间便有大批好事之徒包围而来。吕应裳哭笑不得忙道:“几位前辈说笑了。晚生见了诸位大驾远来恭迎尚且不及岂会转身走避”说着说忽然面露喜色朝着远处人群挥手喊道:“老张!你也来啦!等等我!我这就过来!”

    老张二字一出四五十人全回过头来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当真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吕应裳哪管是谁正要胡乱冲将过去却给高天威揪住了裤带冷笑道:“少来这套!给我乖乖站好。”他嘿嘿狞笑两声猛地暴吼道:“说!你家的小嫣嫣呢?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吕应裳的老婆姓谢小名‘嫣嫣’当年喝喜酒时也请了高天威收了十两银子当礼金。此时听他忽来问候内人忍不住汗毛倒竖颤声道:时候已晚内子……内子早就水洗阿勒这当口哪能出来抛头露面?

    有睡下了?高天为愁眉道:搞什么?怎么这小嫣嫣嫁你之后天天都躺着?敢情是给你下手揍的吧?听得谢嫣嫣奄奄一息了四下宾客莫不姨了一声纷纷转头过来目光带着惊骇。

    武林中身份最臭的便是殴妻虐子之徒……这些人出门是鼠回家是虎天下武林人人鄙夷。吕应裳张口结舌没想到自己对打一个不慎便成了武林败类他气往上冲大声道:前辈!你莫要信口雌黄!晚生平日对内子爱护有加说话尚且不敢大声何时敢拳脚相加?

    听得人家激动辩解高天威便也信了拊须道:这话倒也是人家是夫唱妇随你这人却是妇唱夫随。凭你的武功确实不敢打她。

    闻得此言高天成、高天乐经由捧腹大笑起来:好个窝囊废阿!

    武林中人名声第二臭的便是惧内之人。这些人出门是虎回家是鼠。靠着老婆的娘家势力往往还欺侮同道。眼看众宾客交头接耳商议着米饭软硬得不同吕应裳自是哭丧个脸三棍杰则是满面怜悯躲在远处猛摇头。那高天伟却还没玩够只管好奇地问:若林老弟江湖盛传小嫣嫣武功远胜于你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说来听听吧?

    看着高天威好不阴险吕应裳若坦言武功不及老婆不免坐实了吃软饭的臭名。可若要高声反驳高天威定会大做文章把自己说成一个殴妻虐子的暴汉。可怜他进退维谷。只能两者相权取其轻叹道:启禀前辈内子出生广东名门武功确实过晚辈许多。

    哈哈哈哈搞家门人擂胸顿地大笑道:吕大人打架记得大夫人阿!

    众人心下大勒吕应裳却没生气。只是低头叹道:诸位说对了。在下年轻时与人约会比武内人总是放心不下定要坚持给我掠阵。可惜她连生了三个孩子后大损真元近年来更为了相夫教子不惜把一身功夫全搁下了武功反倒是远远不及晚生每当我见她那双判官笔心里都忍不住一酸……说着眼眶湿红忍不住道:嫣嫣……我欠你的真实数也数不清了……

    众宾可听他夫妻情深心里自也敬重眼看高天业高天成还在嘲笑莫不怒目以对厉声道:武林败类!便是你们这张嘴脸!高天业、高天成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犯了众怒竟是不敢作声。

    吕应裳近年官运扶摇直上靠的便是一张嘴巴厉害平日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公文刁难岂惧小小一个高天威?一是内心暗笑:高矮子忘了吕某是官场出身的?想找我门口再练十年吧。

    高天威本还等着见缝插针岂料这话毫无破绽自也哑口无言。只得叹道:可惜了小嫣嫣洗手作汤你吕家多了个主妇江湖少了个女侠啦。

    吕应裳微笑道:前辈这话就不是了。江湖上少了一个女侠武林里却又多了三个少侠打下可没吃……亏字才出忽然心下大惊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若然高天威大喜道:对了!我怎么忘了?你和小嫣嫣连胜了三个小宝贝可又打算再添个丁呀?

    前辈减小了!吕应裳浑身冷汗陪笑道:咱家三个小鬼调皮捣蛋早把咱夫妇折腾的精疲力竭哪有力气再生第四个?

    嘿嘿!高天威高兴了霎时迷这老眼笑道:事不过三阿。说着不忘拍了拍吕应裳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继续欠者欠着。

    一旁宾客又听不懂的便来探寻高家门人待听得礼仪廉耻四字便也恍然大悟了。

    四下悄然无声忽听扑哧一声一名宾客笑了出来霎时一传十、任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座兵部哄堂大笑屋顶竟似给掀翻了。

    当年吕应裳新婚燕尔一举得男大受激励之下便给大儿子取名'得礼'、二儿子则叫'得义'自盼日后吕氏四兄保家卫国也好扬名天下。孰料老婆连中三元后居然生不出来了从此事不过三的外号便安在吕应裳的头上至今翻不了身。

    礼仪廉耻国之四维眼看宾客都笑歪了嘴都在议论四维不张的道理。吕应裳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恼道:高矮子吕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当众出我的丑?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握住高天威的手道:前辈听您如此心意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道谢了。

    高天威乐翻天了猜想这人是个天生窝囊废正要添几句难听的忽然掌心剧痛已故内里侵入经脉转眼间便让自己气息不顺对方竟是以毕生功力来袭。

    高天威心下怫然:好你个吕应裳不过和你说两句笑话你都来真的了?

    高天威身为武林名宿功力岂同寻常当即深深吐纳脸上闪过浓黄之气一股邻里内劲随即反击而出。高天业、高天成等人见状莫不暗暗冷笑:吕应裳天堂邮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一会有你苦吃。

    吕应裳今夜犯了太岁众宾客唯恐天下不乱便有聚拢微观在那儿摇旗呐喊高声叫好。

    这内力看似无性物质实则为经脉气血运行之异能。分动静两大宗以坐卧行站四法行功其中淮西高天将专练动功门人锻炼五体时由外向内吞吐罡气又称硬气功。这法门虽然笨拙辛苦可依次练来的内力却远比寻常门派来的扎实。尤其高天威年近八十比吕应裳大了二十来岁气血虽衰内里却只有加倍深厚看着若林先生若要与他较量内劲不免要自讨苦吃。

    双方出掌交握窑上华山九代徒一是淮西高天将之长二人各凭内家底子相抗。吕应裳连出内息稍与对方的功劲相触便觉高天威体内罡气充沛之至、甚且凌厉之极。相形之下只见的内力却如飞花棉絮空洞松垮才与对方功劲相接便似泥牛入海转眼间便给反攻回来。

    眼看吕应裳功力不过尔尔高天威心下暗笑:“这厮是宁不凡的师兄空有一身名气本事却可怜得紧我今夜若是能大大折辱于他那可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都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这华山自宁不凡退隐以来门人已如过街老鼠无论是傅元影影、苏颖、吕应裳全是人人喊打。念及宁不凡一世威名高天威心中一热更想大大折辱吕应裳一番当即鼓荡丹田一股内劲作出来竟要逼得这位华山徒下跪求扰。

    啪的一声听来似有什么东西碎了高天威心下大喜知道吕应裳支撑不住脚骨多半碎了正等着对方哭泣投降却听旁观宾客大声惊道“好厉害的铁脚功!”

    听得此言高天威不觉微微一楞他转过目光只见吕应裳脚下青砖已成粉碎适才那声脆响响原来是从这儿传出来的。高天威心下起疑看吕应裳全力功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哪有余力在这会儿踩地板?他有心察看虚实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把体内罡气狠狠压了过去。

    啪的脆声又有什么东西破了四下更是采声大作响彻大堂。高天威眨了眨眼忙朝吕应裳脚下看去这一望之下身子去凉了半截只见吕应裳仿佛身有千斤之重脚下地板竟然陷下半尺有余余波所及连四遭砖石也有碎裂之象。

    高天威满心骇然:“借力导力?这……这不是武当山的功夫么?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天下门派各有所长却只有武当一脉善于借力传劲。看这吕应裳明明是华山弟子怎会使武当的独门功夫?他满心惊疑忙莱打量对方的体势这才现吕应裳身子重心前倾右掌与自己的手掌斜斜相扣那模样岂不正是如一座“拱桥”?

    “完了……”高天威浑身凉了半截暗道:“这小子又作弊了……”

    武林高手比拼气力胜负关键其实不在力大力小而在出力方位对是不对方位对了独木可以撑得大厦方位错了茅屋也能坏大梁、。个中巧妙所在便在于受力导力的算计。倘能算到极精处建笔架下便不再需要支撑反能以空架空成了一座“拱桥”。这算计敌招重心的法子便列于“三达剑谱”的前十页称作“过七桥”。

    华山高手性情各异傅元影文质彬彬苏颖少年老成都属于君子一流自没想到“过七桥”

    还能用在剑招以外。吕应裳却是天生的老狐狸平日无所事事早在钻研“三达”的诸般怪异用途果然此际把“过桥”之理用在内力的比试当中立时便大占便宜。无论高天威怎么力全给他卸得一干二净。

    先前元易与吕应裳比拼内力一来人家点到为止没下杀手二来对方是正人君子便也不好取巧作弊便以真功夫拼了。可高天威却是个无耻小人自己又何必与之客气?一时自是邪魔外道、无所不用其极。

    高天威又惊又气晓得自己中计了一时频频摇晃身子盼将对方的手掌甩开吕应裳却是甚是狡猾高天威向左他便向右高天威向右他便向左一时死缠烂打脚下更不忘着意卖弄竟把地下踩了个石屑纷飞好不壮观。

    什么“铁脚功”、“千斤坠”用的全是别人的家底自己却不必付钱众宾客看在眼里早不高声叫好:“华山玉清!天下第一!华山玉清!天下第一!”四下歌功颂德那吕应裳更是飘飘然的不忘装成了“活神仙”的模样一脸神秘俨然。

    高天威又恨又气心道:“臭小子算你狠。”他自知内力消耗颇巨再比下去只有更惨当下缓缓收功止力盼对方敬老尊贤放自己一马。

    吕应裳眯眼一笑忽然双目怒睁真气泉涌内力竟如排山倒海大举来袭。高天威给这股内力一撞险些跪倒下来他叫苦连天只能再次鼓荡丹田把内劲逼了出来。吕应裳却甚奸诈一看这老贼拼老命了便又钻为龟缩之势把他的内劲全数卸到了地下。

    高天威叫苦连天一时不能攻、不能守只能任凭内力倾泻而出不由内心悲怨交加:“吕应裳高某八十多岁的人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这般加害于我?”

    这世上最累人的两件事一是练内力二是攥老本两者都是涓滴细流看高天威省吃俭用一甲子好容易攒下了棺材本吕应裳却硬生生将之倒入粪坑要他老人家怎么不伤心?

    四下宾客进进出出众官差也是忙里忙外人人来到高天威身旁眼看他状极痛苦莫不多看了几眼转看吕应裳那边却是好整以暇逢人便笑武功不知强过高天威千百倍。众宾客有好心的纷纷上前劝道:“若林这老人家又矮又可怜你何忍这般欺侮他”

    听得此言高天威真是气炸了一时怒从心中起“你***贼王八高某嚣张一世真当我纸糊的么?今日便拼着功力全废也要让你好看。”霎时不顾一切双掌急推竟将毕生蓄积的内力一次迸出便拼着筋脉断裂沦为废人也要让吕应裳死在当场。

    眼看高天威恼羞成怒竟然不要性命了。吕应裳的“拱桥”虽能卸力却也负不起整座泰山三棍杰大惊之下忙各出一掌贴在吕应裳的背上盼能分摊一些力道。高天成、高天业狂怒道:“干什么?想要以多欺少么?”也是怕宗主吃亏了忙搭出掌来便来助高天威一臂之力。

    场内七大高手运气吐纳这厢吕应裳有三棍杰助阵四人同心那厢高天威有两名师弟帮手三人成虎。七人深深吐纳有的衣袍蕴力胀起有的面上闪过浓烈杀气各凭毕生功力对决。海川子大惊道:“宋爵爷!你快来阿有人要同归于尽啦!”

    宋公迈本在与宾客寒暄岂料高天威与吕应裳闲话家常双方聊着聊着竟然聊出人命来了他急急赶来便想以“神刀劲”隔开两边人马可双方俱是当世精英七人同时功除非是伍定远的真龙体、宁不凡的无上剑又有谁能将两方高手一举震住?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眼看七人各要重伤忽然一只手横空搭来恰恰隔于双方人马之间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两边真力宛如撞上了一堵高墙跟着沸水似的内力反震回来三棍杰脚步踉跄连退十来步高天业、高天成更已一声闷哼摔跌在地全场中只剩吕应裳、高天威两人勉强站立可在这股真力的撼动下胸口却也是气血翻腾久久不能宁定。

    这股内劲前所未见功时宛如旭日东升、光照大地寻常内力与之相触全都如春雪消融丧失殆尽纵以高天威功力之深、吕应裳运气之巧却也是难以抵敌。吕应裳又是惶恐、又是骇然忙道:“这……这是什么功夫?”

    “武当……”脚步声响起听得一人静静的道:“纯阳功。

第三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纯阳功三字一出全场一时哗然要知武当纯阳功号称道家隐仙派第一内功修行者三华俱顶、伍气朝元功时明堂穴金光照耀威力远在太和功、松鹤心经之上/之势练法艰涩异常张三丰身后早已失传却又怎得重现江湖?

    吕应裳满心畏惧不知元易是何时练成这等神功他慢慢转过头去眼里没见到元易却见了一位少年高大英俊背负青锋看那柄剑长约四尺正是武当三剑之一的紫清纯阳剑。腰上另悬一把宝剑却是武当本门的最高符印太极真武剑。

    太极真武剑、紫清纯阳剑、太乙浮尘剑。这三口剑皆是道家隐仙派历代所传信物其后一一收归张三丰之手供奉于真武观中遂给人称为武当三剑。

    隐仙派早已没落如今精华全在武当一派。看来人腰悬真武背负纯阳、一身而系武当双剑那气势委实说不可挡一时之间全场都静了下来上从宋公迈、高天威、吕应裳、下至海川子、玉川子、空同山的三棍杰、人人都打量这个不之客。

    来人面入水晶五官甚是俊美偏生体格长大约有八尺五。垂顾盼之际。隐隐带着几分冷峻之意。众人与他的目光相接竟不约而同退开了一步。良久良久谁也没说话猛听一声暴喝响起却还是高天威率先难:“小鬼方才我和这姓吕的比武可是你出手干预么?”

    高天威向来依老卖老岂料那少年听得前辈训斥竟是置若罔闻只管迈步离开。高天威惊怒交迸:“臭小子!你耳聋了么?爷爷在问你话啊!”

    那少年身形长大虽给高天威挡着却仍双眼平视大步离去。高天威身材矮小虽说挡到了面前脚下却给一步步逼开可怜他拼命挥动双手却还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他气往上冲摹地飞身起跳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也是他怒到极处一脚便朝那少年下颚踢去那少年猛地双眼圆睁怒冲冠“明堂穴”金光大现浑身衣袍竟有宝光隐隐窜流。

    一片骇然间元易总算赶来了他把高天威半空抱住慌道:“对不住对不住孽徒初入江湖目无尊长当真是失礼了。”

    “什么?”众宾客大惊道:“这少年是道长的徒弟?”元易赔罪道:“是、是、这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到让几位前辈见笑了。”高天威怒道:“是该好好教他!没半点样子!”元易拼命赔罪忙带着徒儿上前一一为他引荐:“枫儿你山居野人不知天下之大今日且让你拜见几位高人这一位呢便是国丈的左右手人称‘若林先生’的吕大人学问极高”

    元易适才与吕应裳动了手自有歉疚之意此时便说尽了好话吕应裳知道他要与自己重修旧好便也诺诺称是他凝目打量那名少年只见此人约莫与大儿子得礼年岁相若身材却远为长大。与之说话还得仰头不免有些不习惯了。他向后退开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只红包正要给晚辈当作见面礼哪知那少年却把脸转了开来冷冷“嗤”了一声。

    几年不出江湖什么都不一样了。眼看吕应裳满脸错愕海川子也是频频干笑:“这位小兄弟性子……不大一样啊倒不知如何称呼?”元易满面尴尬还未回话那少年却已自报姓名冷冷地道:“某姓郁双名丹枫。武当门里行六。”

    众人听他自称叫什么“郁丹枫”便都嗯了一声却听高天成嗤嗤讥笑:“没听过。”

    那少年听得笑声立时沉下脸来道:“谁在笑?站出来了!”众人见这少年狂得不成话自是惊得呆了高天威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连我高家的人也敢惹?告诉你!方才说话的便是“淮西天将府”的高天成你亲爷爷“神将”高天威的老弟!你听过咱们的名头吧?”

    郁丹枫嘴角微斜把头仰了起来道:“没听过。”

    高天威气得狂便要上前撕打郁丹枫懒得理他双眼一闭左掌一挥正要将这矮小老人打飞猛听元易怒道∶“枫儿!你才刚从黑风里放出来!又想给师父关回去么!”

    这“黑风洞”八成是武当山的地牢想来这郁丹枫必是其中常客听得喝骂不由有些犹豫了元易怕他成为武林公敌立时将他押到吕应裳面前喝道∶“这儿每一位前辈武功都远胜于你!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若林先生”吕应裳……”这话先前便说过了郁丹枫自是闭目养神猛听高天威暴怒道∶“臭小子别太嚣张了!告诉你!这姓吕的不是普通人!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师弟便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这你总该听过了吧!”

    “宁不凡”三字一出果然郁丹枫咦了一声道:“三达门徒?”说着上下打量吕应裳眼中竟然现出兴奋之色正要逼近而来却听师父厉声道:“枫儿!跪下!给前辈磕头!”郁丹枫凝视着吕应裳眼中满布异光猛听他深深一个吐纳随即抖开长袍俯身而拜。

    吕应裳明白这少年来历甚奇不愿无端受其跪拜忙道:“少侠请起初次相见不须行此大礼。”说也奇怪那少年先前倨傲不拜喊都喊不动此时一旦执意下跪却也一样劝不听吕应裳不得已只好托出双掌搀着那少年的腋下正要将之扶起猛然一股巨力压下力道竟是大得异乎寻常猝不及防间吕应裳膝盖弯屈竟要随那少年一起跪倒了。

    此时群雄一旁见证几百双眼睛瞧着吕应裳倘使双膝着地与一名少年相互跪拜却是成何体统?他心下焦急忙使出“过桥”秘法盼能卸下对方的气力奈何那少年体内真气充沛至极自己虽已运功卸力却如小舟载巨象、破船负巨鼎随时都要倾覆沉没。

    吕应裳又惊又怕自知丢不起这个人忙向“三棍杰”频使眼色“三棍杰”互望一眼便又向“海川子”打了个眼讯四大高手同出一掌奋力来拉可才与郁丹枫的内力相触四位前辈虎口一热竟都腾腾腾地退开了三步。

    这少年的内力宛如正午太阳日丽中天炽热难当寻常气劲与之相触全要给融化反震难以为继。眼看吕应裳屈辱难免忽然一名老者迈步上前使劲往吕应裳手臂上一提劲力到处便让他站起了身子。

    众人惊喜交加回头急看不由齐声大喊:“宋爵爷!”正统朝辈份最高的老前辈便是这位宋公迈所练的“神刀劲”以心驭气意涌而力生存念越炽气力越大端的是江湖罕有的独门绝学。果然便一举建功了。

    宋公迈是丹桂之性老而弥辣。他不喜这少年的无礼冷冷便道:“小兄年纪轻轻便已身负绝顶内力。看你如此目中无人想必是学过一些“纯阳关功”的皮毛吧?”

    那少年斜目瞧了宋公迈一眼道:“错了。”宋公迈皱眉道:“我错什么了?”

    “欲整青锋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那少年仰望天际双手插腰吟罢了吕洞宾的“剑诗”随即环顾全场淡然道:“诸位前辈在下身奉三丰祖师遗教已于去岁腊月功行圆满接下第九代“隐仙之令”。”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公迈也是脸色微微一变:“你你已是“纯阳功”第九代传人?”

    郁丹枫深深吐纳只管凝视兵部大门外的万里夜空一时全身满布气劲隐散金光。

    道家隐仙宗第一内功便是“纯阳功”此功并非张三丰手创而是道家北祖“纯阳子”吕洞宾所传经历代易主而后归于武当。全篇分作筑基、胎息、泥丸等十二关练法艰涩异常于丹鼎宗的“元元功”并称为道教武术两大瑰宝。自张三丰后武当阖派再无第二人习成岂料这少年竟然自称练成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纯阳功”?

    一片议论声中海川子急急拉过元易附耳道:“你这徒儿是疯了么?说话这般狂?”元易歉然道:“劣徒生性如此我回去会重重罚他的。”他怕徒儿犯了众怒忙厉声喝道:“枫儿别在这儿自吹自擂了!立时给我跪下否则休怪师傅回山罚你!”

    听得师傅生气了郁丹枫无可奈何只得跪倒在地。宋公迈嘿嘿笑道:“不敢当啊!老朽无德无能岂受得起“纯阳传人”一拜?”说着率先让了开来吕应裳、三棍杰等人也都避了开来惟独高天威哈哈大笑坦然受其跪拜不忘挥手怒喝:“***!跪姿端正些!”

    眼看徒儿自尊自大无端得罪了天下同道元易自是满面歉疚到处赔罪。郁丹枫却是不知不觉静静磕完三个头便自行站起走回武当弟子的行班之中。

    好容易小魔星走了海川子擦着冷汗道:“元易道兄啊你你这徒弟是打哪收来的?可真希奇了。”元易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是湖北人幼年时投入武当自四年前开始修行“纯阳功”直到上个月底功德圆满方才艺成下山。”

    “什么?”听得元易也坦承此事海川子不由双眼圆睁骇然道:“他他真个练成了纯阳功?”元易自知失言忙改口道:“练成二字岂敢自道?至多不过小有成就罢了。”

    高天威从来见不得人好立时报以冷笑:“我就说嘛这纯阳功何其坚深几百年来也没见人练成过。这小鬼无人指点单靠自己瞎子摸象哪里练得成?”众人听这话颇有道理纷纷说道:“是啊别的武功还能自习这纯阳功却是不行。他是怎么起练这功夫的?”

    元易叹道:“老实说吧这孩子是怎么练成纯阳功的其实我也不知情。”众人讶道:“怎会如此?你不是他的师傅么?”元易叹了口气朝徒儿招了招手道:“枫儿前辈们都在问我你是怎么和纯阳功结缘的?”

    “徒儿也不晓得。”郁丹枫双手抱胸后背靠墙淡然道:“总之看过经文后自己就会了。”“什么?”海川子颤声道:“你你是无师自通的?”郁丹枫没说话了只管俊眉斜挺负手望天气宇极显孤高。众人见了这幅模样心下更感骇然一时之间人人都想起当年那个震动天下的名号:“剑神”卓凌昭。

    自从宁不凡退隐卓凌昭仙逝正教武林着实沉寂了好一阵子如今英雄出少年又来了一个武学天才人人相顾忌惮均知武当门派复兴在即“天下第一”之号恐怕也在不远了。

    宋公迈冷眼旁观忽道:“小兄弟你是湖北人是么?”郁丹枫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服气么?”少年人说话专从鼻孔出来难听之至宋公迈却也没动气只静静问道:“你和湖北的颜家的颜四爷如何称呼?”郁丹枫身子微微一震目光便向师傅转去元易咳了一声道:“前辈何出此问?可是认得这孩子的家长么?”宋公迈摇头道:“你别担心。颜家是当今湖北武林世家门中多有英杰。我听这孩子是湖北人忍不住便多问两句。”

    元易见他并无恶意便松了口气道:“宋爵爷所料不错。这孩子的母亲姓颜正是颜惟藩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说来咱们枫儿家学渊源正是颜四爷的外孙。”

    宋公迈道:“如此说来颜惟真便是他的姑婆了?”元易地头咳了几声道:“没错。”

    宋公迈欲言又止元易也隐带不安似有难言之隐余下众人则是心下纳闷一不解颜惟真是谁二也不知这家人与“纯阳功”有何渊源一时都在交头贴耳打探内情。

    没人晓得的这“颜惟真”的丈夫其实也是武当弟子这郁丹枫之所以与“纯阳功”结缘说来正是这位姑婆的功劳。

    郁丹枫早年丧父随母亲寄居湖北娘家其后在外公的安排下便投上了武当学艺。只是这孩子资质平庸生性又是狂妄自大偏偏学武又极不用心是以入门以来始终庸庸碌碌除了长相比常人体面些并无过人之处。谁晓得四年前他返乡探亲替母亲收拾一个旧房间无意间竟从床下翻出了大批书信署名“元冲”全是写给一个名叫“颜惟真”的女子的。

    这“颜惟真”按资排辈其实便是郁丹枫外公的三姐算是他的姑婆据说很年轻时就死了。当时郁丹枫也没多想什么反正乡居无聊见到三姑六婆的裹脚布便也拿来胡乱翻阅打算消遣时光。只是瞧来瞧去信文实在无聊都是那个叫“元冲”的无病呻吟有时写他在武当山居的点点滴滴;有时又不忘对姑婆嘘寒问暖要不提醒她天寒时记得添衣要不便劝她吃药进补之类总之满纸废话鸡毛蒜皮让人气闷无比。

    郁丹枫是少年人对三姑六婆之事毫无敬意。他见这批书信乏善可陈本想将之扔弃谁晓得翻到了第三封信却在内文里瞧见“内丹”“泥丸”等字样他吃惊之余这才定神细读方知这个“元冲”受掌门之命正在起练一套极艰涩的功夫。看他好似烦恼之至便在每封信里记载了许多练功疑难似要对姑婆诉苦可这人也真聪明每每翻到侠义封他便又找到了破解之法。如此周而复始整整翻到了第十四封信赫然便现出了“纯阳功”三字。

    郁丹枫一见“纯阳功”的大名登时惊疑不定自知这是道家第一神功方今武当的“太和功”“太极功”“松鹤心经”等等莫不是从“纯阳功”脱胎换骨而来。他知道这批书信非比寻常便将之藏起悄悄带回武当其后更大胆禀明师尊说自己有意来练“纯阳功”。

    武当教徒弟是有顺序的入门弟子先练基本功约莫五年后方能起练“松鹤心经”待到炉火纯青了便可循序渐进另择“太极”“太乙”“天伤”等内丹玄功来练这一关少说得耗时三十年倘能练到功德圆满已算万中无一的高手了自也能起练武当真武观的护教神功:“太和功”。

    “太和功”是没有止境的上品中品下品每品都要耗上二十年。至于高过“太和功”的武功则是百年来没人见过的“纯阳功”。想这郁丹枫什么都不会入门不过三年却妄想来练“纯阳功”。元易听说之后便将他重重责打一顿要他学着本分。可郁丹枫并不死心竟然半夜里溜到了紫霄洞中找到“纯阳功”的时刻自行修练起来。

    短短一个月内郁丹枫自觉身轻体健耳聪目明气力更变得极大三个月后他与一位师叔练招一个不小心竟将人家打成重伤了至此方才惊动了掌教真人元清他将郁丹枫召来查问方知这孩子竟然瞒着本门上下自行修练起绝世神功“纯阳经”而且已有小成。

    这一惊委实非统小可要知“纯阳功”难如登天自三丰祖师以降武当派再无一人练成。谁知这少年竟能无师自通?元清惊喜交加自知门里来了个天才便如当年华山拣到宁不凡相仿当下便谕示师弟元易让郁丹枫破格起练“纯阳”。

    此后数年这少年连破玄关内力越来越深竟尔跨入武当派百年来难以想望的境界。只是他心里明白这一切全是姑婆床下那批书信的功劳他怕此间秘密为人所觉便将相关信文记牢了随后暗中销毁。只因此事做得十分隐秘连业师元易也不得而知。

    正因郁丹枫心里有鬼他始终不敢打听“元冲”的来历只道此人是本门的一位前辈高手与自己有缘云云。却不晓得当年姑婆趁夜私奔嫁的便是这位武当道士“元冲”而这位“元冲”也因不守清规遭长老破门出教从此尽弃所学转赴天山开创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便是方今怒苍创建之祖西北怒王的生身之父:“秦霸先”。

    一片静默间人人都在猜测郁丹枫的来历元易环顾全场眼见众高手或咳嗽或皱眉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怕徒儿成了武林公敌忙道:“几位前辈小徒末学后进自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倒立实话一句他此番随我上京正是来谦冲受教拜见几位心仪的前辈也好请人指点武学迷津”高天威冷笑道:“怎么?你这徒儿不是已经成仙了?怎么世上还有人可以指点他?难道太上老君已经下凡来啦?”

    这话本是讥嘲哪知郁丹枫听在耳里冷冰冰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高天威越看越火正要多挑拨个几句元易却急忙赔罪了:“高爵爷取笑了取笑了。”他晓得高天威难缠忙拉住了海川子道:“道兄你可知我这徒儿生平最仰慕的高人却是哪一位?”

    海川子干笑道:“那还用得说么?能让郁少侠倾慕的前辈自是贵山祖师张三丰啦!”

    元易叹道:“三丰祖师任神共仰那是不必说了。只是当今武林人物中我这徒儿最佩服的前辈却是华山掌门苏颖苏少侠。”吕应裳本在与三棍杰说话陡听天外飞来横祸不觉魂飞魄散颤声道:“什么?他他钦佩咱们家颖?”

    元易捋须笑道:“正是如此。苏掌门剑法通神世称‘三达传人’劣徒没回听人提起他的事迹心里仰慕得不得了只不知若林兄这几日能否从中安排也好让孽徒得以拜会苏少侠?”

    听得此言郁丹枫嘴角泛起冷笑元易则是一连诚恳眼看师徒俩一搭一唱海川子等人干笑不已心中都想:“苏颖要倒大楣啦。”

    这元易专来扮猪吃老虎想他这回从武当地牢里放出一只怪物自是专门来对付苏颖的。看这少年既已练成了“纯阳功”内力底子之厚怕还在业师之上仗此绝顶内力自足与苏颖的“智剑平八方”较量等三达传人一倒华山满门一垮“立储案”岂不也成了一半?

    眼看郁丹枫森森而笑只等着订出约会日子吕应裳心头惨叫一时推辞也不是应允也不是正头痛欲死间忽听兵部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声“阿弥陀佛”过后随即转进了大批和尚看为两名高僧带路左为灵如右为灵识中为灵玄正是方今少林“真如玄识”中的三位金刚驾到再看队伍最末则是一名老僧矮小枯瘦貌不惊人却是达摩院座灵音大师。

    少林高僧现身吕应裳宛如遇上了救星忙急冲而上喊道:“灵音大师!久违了!”

    灵音近年少在江湖走动此际才一现身场内便是一阵哗然看这老僧人缘真好每个江湖人物都上前见礼了连高天威也收起了气焰陪上了几句好话那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百年元易又是一派之长便也带了门人过去拜见。只是那郁丹枫年纪轻对谁都不服眼见灵音孱弱矮小其余秃驴也是平平无奇双方会晤之下少不得又有几分惊奇了。

    正寒喧中忽听堂上传来呼喊:“诸位高贤洪捕头有话与各位说。”

    少林高僧果然地位不同前脚才到朝廷立时有人出面了只见一名壮硕汉子行上前来想来便是那位“洪捕头”。只是场内喧哗人人都在与少林僧众说话那洪捕头先等候了半晌待得场内声响稍歇方?致歉道:“深夜之间打扰诸位高人清梦当真一万个对不住下官为表歉意来日定当奏禀朝廷为诸位表功”看他礼数周到说着说便向众高手做了个四方揖。

    都说“穷文富武”在场高手无数若非一方之霸便与当朝权贵结交个个皆是江湖大豪谁有希罕一个小捕头上奏表功?听得此言,宋公迈默然海川子干笑吕应裳则是?眉低咳一旁便转出了个高天威暴吼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等你大半夜聊得口干站得腿疼你到底有啥屁事?赶紧给我说出来!”

    高天威身分极高那洪捕头自也认得他忙道:“高爵爷稍安勿躁先请坐下用茶”

    此时整个衙门站了两三百人哪有空位可坐?便脸宋公迈高天威也是站着众高手满心不耐便有人吼骂起来:“混蛋东西!这儿有椅子可坐么?你给我指出来啊!”

    洪捕头啊了一声欠身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这前厅确实窄了些来请大家席地而坐”这话不说还好才送出口来群情激愤人人都随着高天威怒喊叫嚣:“操你祖奶奶!你当我们是乞丐啊!赶紧把屁放了!老子还等着回去睡大觉哪。”

    这洪捕头虽也是个官儿可来到武林大豪面前却似媳妇有了八个娘动辄得咎忙道:“是是诸位前辈教训得是下官还是长话短说吧今日傍晚时分旗手卫官送来急报说有个百姓在红螺寺门口持刀抢劫意图不轨”

    话声未毕又有人叫骂起来了:“什么?有人持刀抢劫你便一位是咱们几个干的啦?洪铭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这说话之人也不知是谁脾气当真暴躁骂着骂便运起了掌刀直朝壁拍落轰地大响之中直震的屋瓦摇动。

    那洪捕头颤声道:“误会各位误会了闲犯已然收押了此事决计与诸位无关”众人骂得更凶了:“与咱们无关那你传我们近衙门做啥?可是想栽赃么?”“走了!走了!别理他!大伙儿回去睡觉啦!”

    “回家咯!”高天威存心捣蛋第一个从人群里挤将出去其余峨嵋掌门青城掌门也即呼应吕应裳看看左右无事便也跟着走了只想回家抱老婆去也。

    大批武林人物转身便走洪捕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海川子便笑道:“老弟啊我看你也别拐弯抹角啦到底朝廷找咱们做啥?敢情是为了‘立储案’的事儿来着吧?”

    立储便是立太子此事朝廷童叟皆知若非无知小吏怎会不知?众高手怒道:“走了!走了!这人是个草包!别跟他咯嗦!”众人或叫或骂脚下却有志一同便朝大门走去管差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阻奈何诸人武功差人品次却又怎么留得住人?

    眼见场面大乱洪捕头苦笑两声便朝身边一人低低言语猛听怕啪地脚步大响一人踏步上前郎声道:“圣旨自此!命汝等留步听命!谁敢抗旨不从现下便给我站了出来!”

    旗手卫都统到了此人乃是六品朝官远非北直隶捕头可比。再看他手持皇榜好似真有圣旨在身众高手微微一惊只得停下了脚步。

    “回去站好!”旗手卫都统怒目而视戟指咆哮众高手一个个安怒在心想翻脸不敢想随从不愿时或抱胸或倚墙或眯眼虽说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叫嚣了。

    那洪捕头送了口气便转身向后捧出了厚厚一大叠文状先朝照壁正中粘了一张又朝左右两侧各补了一张说道:“诸位高贤这儿有几张海补公文书了朝廷几位通缉要犯的行样还请各位大侠过目”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朝廷召集各方人马的用意想来这帮官差劳师动众便是为了捉拿这几位通缉要犯。吕应裳心里暗惊就怕儿子的尊容给贴在了墙上忙抬起眼来急朝照壁望。

    墙上贴了三张通缉榜各自画影圆形好似“得礼”“得义”“得廉”三兄弟一起上榜。浑身抖中只见左侧通缉榜文给了一人却是个戴斗笠的其次是个手帕蒙脸的再一个则是长垂面的全没一个看得见五官。

    众高手全傻了看这通缉榜如此画法这夕徒没头没脸无面鬼也似却是要找谁归案?吕应裳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高低四下寂静无声人人都感惊疑最后还是高天威说话:“诸位官爷你们大半夜找咱们过来便是为了抓这三个人?”

    洪捕头陪笑哈腰:“正是。”高天威朝地下吐了口痰骂道:“混”蛋字未出却听旗手卫都统冷冷地道:“圣旨在此谁想触犯当今尽管骂出来。”高天威吃了一惊看这旗手卫都统自称握有圣旨谁敢当众作?只得把那颗蛋吞了回去。正强忍闷气间忽听一个嘹亮的嗓子喊到:“贼厮鸟!贼厮鸟!”

    旗手卫都统心下狂怒厉声道:“大胆!谁在说话?”

    “你亲爹你亲爹。”哄堂大笑中只见一只八哥鸟儿昂振翅正自夹七?八的骂人。吕应裳凝目一看只见那鸟儿栖停在一人肩上那人攥着三节棍掩嘴偷笑却是湖北阮家的长子阮元镇来了。

    这阮元镇的父亲名叫阮世文与华山上下颇有交情当年归隐大典时还曾亲来观礼是以与吕应裳也算熟识看这八哥鸟刚巧不巧却选在此刻捣乱定是这阮元镇背后教唆无疑。

    “大胆妖禽!”那旗手卫统领气得眼冒金星怒道:“竟敢在此忤逆圣旨、狂言犯上不怕罪夷九族么?来人!快将这只畜生拿下了!”阮元镇闭目含笑不言不动肩膀上的八哥却飞了起来不住替他叫骂:“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众高手笑得打跌那旗手卫都统满面恼怒正要亲自上前来抓那八哥却飞出了大门逃逸无踪。

    那都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正要转头那八哥鸟又偷偷探头进来补上了一句:“贼厮鸟。”霎时之间堂内再次爆出了打雷似的笑声人人擂胸顿地连宋公迈这等正经人物也不禁感到莞尔。

    “静静!大家先静静!让几位大人把话说完!”堂前站出了一位魁梧和尚却是方今少林“真玄如识”四大金刚之一法号叫作“灵识”的他运起了内力盼能压下众人喧闹的势头可场中满是武林豪杰内力深厚者自也不乏其人一时间笑骂喧哗肆无忌惮不少人更把灵识的祖宗也牵扯上了。

    “阿弥陀佛……”轻轻的佛号声从满堂争执吵闹中穿了过去这声音并不响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下一凛自知有绝世高手来了转头急看只见灵识身边站了一位瘦弱老僧貌不惊人却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慈悲金刚”灵音大师。

    看灵音好深的功力稍稍开口说话便把全场叫骂盖了过去吕应裳等人一旁听着各自暗赞在心众家好汉更是安安静静再无一句妄言足见灵音望重武林实非常比。

    灵音压住了场面少林僧中立时走出一人却是方从荆州战场归来的“灵玄大师”。听他朗然道:“这位洪捕头究竟朝廷要抓什么人?你可否把话说清楚些?这般没头没脸没名没姓的却要我等如何找人?”

    少林领袖群雄这番话一出登时博得满堂彩。自来通缉逃犯榜上必然书写姓名绘画五官特征有时更会标示籍贯爵里、身材高矮哪有这般画顶斗笠、把面貌遮掩的?众人纷纷附和声援:“是啊!这般藏头露尾的却要咱们抓谁?莫非要抓你洪捕头的亲爹不成?”、“抓他亲爹?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抓我?”、“这姓洪的老娘给你搞大了肚子!咱们不抓你抓谁?”

    众人大半夜的给朝廷召来早已一肚子火此时便一股脑儿泄了出来。只听堂上高手频频叫骂各运神功怒吼有的乱捶桌椅有的奋力拍墙只震得公堂喀喀作响。那洪捕头更加怕了颤声道:“诸位朋友非是小人有意戏耍诸位实是逃犯的打扮真是如此各位若能依此查访必能有所斩获……”

    灵玄蹙眉到:“也罢。只是这人姓什么、叫什么您总可以说吧?”洪捕头回头朝旗手卫都统望去待见他频频摇头便赔罪道:“对不起各位那人姓名是机密暂且说不得……”

    “放屁!”说话间不知是谁扔出了一顶大氅便朝捕头的顶门飞落洪铭衡吃了一惊待要闪躲奈何对方的暗器手法其准无比竟已算准了他的去路竟将他的脑袋罩住了。

    “哈哈!抓到人啦!”眼看洪捕头戴了顶斗笠模样与逃犯十分相似众高手哈哈大笑正要一轰而散却听拐杖声响官差里转出了一人静声道:“诸位朋友请你们坐下。”

    众人毫不理睬正要朝大门奔去却听那人道:“在下兵部尚书马人杰有几句话与众位说。”听得兵部尚书在此众杰心下一凛纷纷回头来看只见堂上多了名男子身着官袍手持拐杖果然便是方今兵部第一把交椅尚书马人杰到来。

    那马人杰年岁也不怎么老约莫四十三四手上却拿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三棍杰低声问起吕应裳:“若林他的腿怎么了?”吕应裳低声道:“给廷杖打的。”

    三棍杰啊了一声瞬时之间大堂里一传十十传百竟已鸦雀无声。

    朝廷第一难坐的位子便是这个兵部大臣。正统朝历经十年自任尚书顾嗣源撞死狱中以来历经殷文和、万吉祥、祝国元等六位大臣诸人匆匆上任、草草下台无人能熬到第三年上唯有马人杰撑了下来了此人在位五年长立不倒堪称本朝第一异数。

    马人杰是个硬骨头的人他曾触怒正统皇帝硬撑四十刑杖而不死赢得天下敬重。此时亲自出面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便连几个最不识相的也给扯住了袖子要他们稍安勿躁。

    万籁俱寂中拐杖一沉一沉主人也是一拐一拐慢慢行到堂上一旁官差奉来了圆凳正要服侍入座却听马人杰道:“把这劳什子拿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讲究礼数。”说着把拐杖交给了随从提起管袍摇摇晃晃的坐到了地下。

    兵部尚书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纡贵席地而坐全场那里还有架子?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众高手纷纷解开兵刃就地坐下眼看马人杰出来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声道:“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说了吗?”

    众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这句话一时人人安静个个无声。马人杰叹了口气默然半晌道:“诸位大侠本官这儿有个消息奉告请各位听了以后莫要惊慌”话声一出全场大惊大慌有的满头冷汗有的交头接耳都在打探内情连吕应裳这等见识阅历却也暗暗心惊。料知马人杰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统皇帝龙御宾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海川子最是胆小他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马大人这……这消息是关乎于立储案的么?”马人杰轻轻一笑道:“当然这消息不只关乎立储案也关乎天下每一个人……”众人屏气凝神正忧虑间却听一个声音道:“贼厮鸟。”

    众人闻声回只见阮元稹满面涨红正自瞪着肩上的八哥鸟想来又是这鸟闯祸了那马人杰修养颇佳虽给打断了说话却也没暴跳如雷只转过身来微笑道:“这鸟儿好生聪明可是阁下饲养的么?”那八哥鸟什么时候不飞回来却选在此时胡闹。阮元稹脸红过耳忙道:“对不住这……这贼厮鸟口无遮拦时常胡说八道马尚书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之计较。”

    那鸟好似听得人话一听“口无遮拦”四字立时夹七夹八没口子的操爹干娘说话十分难听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从怀里取出了点心唯着那八哥鸟吃了马人杰静静瞧着忽道:“你喂它吃些什么?可否让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违逆忙取了一只出来恭恭敬敬的送了过去。马人杰低头来看却见手中躺着一只干虫便道:“这是蚂蚱?对么?”阮元稹干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蚂蚱这玩意儿不只贼厮鸟嘴馋连小人也爱吃哪。”说着抛了两只入口痛快大嚼起来。

    这蚂蚱是山东话此物于闽粤土语中称作“草螟”官话里则称之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鲜菜里有“飞虾”美称无怪这八哥鸟如此嘴馋了。眼看一人一鸟大快朵颐马人杰望着掌中的虫尸忽道:“这位大侠听我一次劝以后别吃这玩意儿免招灾祸。”

    听得“灾祸”二字全场都觉愕然看这蚱蜢无臭无毒食之无害从来都是乡间佳肴却为何要忌口?阮元稹赔笑道:“大人误会了这虫子没有毒的我吃这蚂蚱几十年了越吃越带劲有啥灾祸?”说着又抛了一把入嘴咬得满口油汁。不忘送来满满一把虫尸笑道:“大人试试吧好吃得很。”

    众人在一旁听着均知马人杰养尊处优自是嫌弃虫儿肮脏这才不敢来嚼。满场哈哈笑声中那马人杰却是殊无笑意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本官出身庄稼炸毒蝎、吞蚯蚓、嚼蜂蛹无所不吃不过我这辈子出来不碰蚱蜢你晓得为什么?”

    阮元稹讶道:“为什么?”马人杰叹道:“蚱蜢会报仇。”

    听得此言众人全都笑了起来三棍杰一旁听着却各有不耐之意吕应裳是个晓事的附耳过去轻声道:“马人杰不普通人他说话是有深意的。”

    “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这便是正统朝民间俗谚转说朝廷阁臣昏庸朽迈难堪大用只是在这裙无能老叟之中仍有两个少壮精明的。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马人杰”。此人正统二你同进士出身历任开阳知县、大同知府、调转户部主事资历之齐整可说正统复辟以来所仅见此际话中有话想必是借题挥另有深意。

    吕应裳等人窃窃私语其余众人听得蚱蜢有报仇之说却不由笑了出来看这蚱蜢本是食草小虫性子大大不同于“虫虎”蟋蟀既温驯、复食草专为群虫果腹如此羊儿般温柔之物却能报什么仇?阮元稹干笑道:“大人你……你这是说笑吧?这蚱蜢又不是蝎子虎蜂连螯人都的刺儿也没有却想报什么仇啊?”

    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侠你少在田里做活大概没见过蚱蜢起飞吧?”

    小蚱蜢、挑得高摔在地下起个包。这蚱蜢专爱在地下蹦跳却没有听过能腾空飞行的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阮元稹也是满心疑虑皱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说什么?”

    马人杰轻轻得道:“这蚱蜢与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独来独往专在草里跳可你要闲来无事到草里踩死它几只剩下来的便会开始哭了……”阮元稹以为他有意说笑不由哈哈笑凑趣道:“虫子还能哭啊?那我多踩死个两只他们就会笑了?”

    马人杰摇头道:“笑是不会的逃命倒是会的。这些虫儿原本独来独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们便会聚集一块相依相偎倾诉心中苦这时候它们就不再哭了它们会开始变了不只颜色由青转黄渐渐加深连形状也跟着不同了待得脱壳而出的那一天它们全数头顶大皇冠长了两只怒眼连翅膀也长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连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儿么?”全场哄堂大笑中只听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说是蜂儿那也差相仿佛吧。这时候的蚱蜢不只能飞连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间不再独居不再独往反而紧紧相偎万众一心便如蜂儿随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众人笑得更凶了。阮元稹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问道:“大人您到底说真说假?世上真有这种东西么?”

    马人杰叹道:“当然有不然你以为蝗虫是打哪来的?”

    听得此言众人不禁“啊”了一声方才听懂了道理。

    头带皇冠身呈褐黄这便是遮天蔽日、吃尽十余省庄稼的亿万大蝗虫。每逢天干物燥、民不聊生之时便有蝗虫聚集起飞数量之大几可横扫中原千余里只没想如此慑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蜕变而成倒真让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为何来提这事?莫非……莫非要闹蝗灾了?”满场惊疑声中马人杰招来了一名随人附耳说了几句话听得“啪啪”几声击掌全场数十名众官差尽数上前便朝人群里散纸张听得洪捕头朗声道:“诸位大侠听了大约一个月前陕西平阳府来了一批乞丐为数约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闹便给官府拘留下来咱们现下散的图纸绘的便是这批人的形貌。”

    众人闷闷听着看这乞丐遍地都是单是东直门一地就不知有几百人却不知朝廷何以大惊小怪?吕应裳默默坐着便从三棍杰手上接下文状低头细看只见纸上绘影图形画了个披头散的乞儿看那赤脚无鞋肚腹凸起的模样赫然便是一只大肚饿鬼!

    全场烘烘扰响人人惊疑不定阮元稹开声道:“等等这些人……这些人该不会是打西北来的吧?”洪捕头咳了一声待见马人杰点头允可方才道:“没错!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来!他们翻山越岭成群结队每队多大上千人少则百来人队伍先是在平阳现身其后十五天山西沁州、泽州、河南卫辉、彭德、怀庆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踪迹。”

    情势急转直下众人本还有笑闹的便都静了下来。众人抬头来看地理图但见图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阳”、“泽州”等地作了标记其余各处亦是布满红点望之如同点点鲜血狰狞可怖。一时之间众高手内心大感不安只见宋公迈、高天威面色铁青元易、海川子交头接耳。吕应裳则是呼吸加促只觉此兆大为不祥。

    西北灾荒频生战火不断灾民为求一家温饱经常冒险穿越战地东进各省乞食此事其实并不罕见只是如此成群结队而来却还是次听闻。听那洪捕头朗声又道:“这些人沿着荒山野岭而来一路来到陕西、河南各县城各地官府见他们人数众多抓不胜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层层上报询问户部该如何处置。”

    灵音失踪静默无声听到此处忽而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朝廷怎么处置他们?”

    马人杰轻声道:“没有处置各地官府循着惯例下令将他们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战场不许东渡太平乐土。想起灾民的难处众高手咳嗽的咳嗽转头的转头吕应裳则是伸手抚面无言无语满场寂静中忽听一人道:“朝廷仁厚了”全场回去望只见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赫然便是武当高足郁丹枫。马人杰虽不识得此人来历见他形貌不凡却也不敢小觑当即拱手道:“少侠有何高见?”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郁丹枫资历虽浅却有大将之风眼见全场数百双眼盯着自己亦是面无惧色朗声道:“西北怒苍称乱已久!群贼之所以剿灭不尽所恃者其实便是这些灾民。这些人俯为良民转身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们回去不啻为放虎归山实乃是妇人之仁也!”

    此话掷地有声语意铿锵只听得吕应裳垂难安众高手仰屏息马人杰深深叹了口气道:“那照少侠的意思朝廷该如何做?”郁丹枫森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给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郁丹枫满面不豫想说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烦恼间却听一人笑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杀啊。”

    听得此言众人脸色大变急忙转头来看只见来人手摇折扇满面轻松闲适却是河南府的“伏牛圣手”西门嵩。马人杰哦了一声道:“杀?你要杀谁呢?”西门嵩笑道:“马大人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批灾民长年受怒匪熏陶早视朝廷为大敌憎恨之心由来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杀却永除后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听得一声佛号少林高僧中转出了一人正是灵玄只见他合十道:“众位施主此事万万不可咱们是人灾民也是人岂能无端杀却?”

    众宾客大半是侠义中人纷纷高声叫好那西门嵩便也从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师此言有理!阿看您这幅好心肠想来是要普度众生吧?我看不如这样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帮您吆喝去就说你们少林寺要广开大门接济天下灾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灾民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数之不清的亿万众生倘使冲上了少室山怕连寺庙都要给压垮了。听得此言灵玄自是面色大变西门嵩嘿嘿笑道:“怎么?不肯了吗?”说到此处忽地双眼圆睁破口大骂“不肯呐就少来装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乱杀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满口慈悲佛法镇日说要渡化苍生结果渡化了谁?还不是渡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秃一个个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满面比我还胖个几分都给我滚了!”

    这灵玄是真正的得到高僧听得对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讥反而还低下头去露出愧疚之色一旁灵音更是低声念佛无言以对。西门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又道:“马大人别理这帮伪君子了倒是后来呢?地方县官可有下令开杀了?”

    “当然……”马人杰像是给说服了低声道:“这批灾民在省境内又偷又抢闹得治下县官们当然也不会客气。下手轻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调出团练一个一个杀一群一群杀……不只沁州、泽州十几处县官都开杀了……”西门嵩狞笑道:“没错遣送会籍太麻烦了一刀下去干净利落那才叫永诀后患。那现下灾民呢?可曾给杀干净了么?”

    “那倒没有……”马尚书摇头叹息:“这些人好胆小才杀了一个他们就哭了杀了两个他们就全数逃了……”西门嵩皱眉道:“逃了?他们还能逃到哪儿?”

    马人杰缓缓回望手指后转定在照壁上地图上的一处地方众人仰头急看不觉啊了一声齐声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马人杰叹道:“县官们下手越残忍他们聚合的越快……本还有迟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在天下人眼中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人这世上根本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会施舍他们他们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他们一个又一个逃到了霸州在那儿……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诉着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们的心思转了神色也变了最后……他们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门嵩颤声道:“笑了?他们……他们笑什么”马人杰轻轻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他们在霸州现了一件事原来他们人数之多比朝廷官差还多势力之大比朝廷兵马更大只要能紧紧团结在一块儿天下便再也无人能为难他们!欺侮他们!践踏他们!现下他们已然聚合为举世间第一大势力全面反扑而来!”

    啊啊啊!众高手大吃一惊全数跳了起来但见吕应裳面色剧变元易强作镇定郁丹枫则是仰面望天只听西门嵩急忙问道:“那……那朝廷呢?没调兵马过去镇压么?”马人杰原本甚是激动听得此言便又静默下来道:“三天前勤王军接获消息已然整队进开往霸州。”

    听得勤王军开拔出征众人稍觉心安低声问道:“乱事敕平了么?”

    “午夜时分……保定城传来急报!”一名兵部文员手握战报上前朗读:“勤王军全线失守已朝京师方位败退!预定天亮之前千万饿鬼便会包围北京!”

    “我的妈呀!”全场高手大惊失色一齐向后退开一时间到处都是牙关颤抖之声人人都在呼吸吐纳都想藉着内功镇定自己却无法压住骨头里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变化为蝗虫其势至大岂止鲤鱼越龙门而已?纵使满天神佛降临怕也难以尽挡想起西北民变频传人人惊慌失措西门嵩颤声道:“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虫起飞之前必有一只向导离众高飞!马人杰抱住随琥奋然起身他手指点上通缉榜文咬牙道:“只消这只向导一死剩下的没人带领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纵使数目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岂足为患?”

    众人呆呆听着浑不知“向导”二字所指为何一旁旗手卫都统立时上前厉声道:“各位听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为扑杀这只向导而来!此人是钦命要犯业已逃脱十二年!列位一会儿见了有戴斗笠的、戴大氅的务必将之拦下详查来人是否有此二处异状……”说着提起朱砂笔转向墙上的三张通缉榜自朝逃犯图影写了几笔只见那斗笠上赫然多了一个“罪”字一旁洪捕头也给斗笠人形添上了两只手另画了右脚却迟迟不给左脚。

    跛者!瞬息之间全场哗然只见海川子苦笑三棍杰傻笑吕应裳干笑都知一条老命要断送在此了。

    “侠客们为国为民的时刻到了!”众法司差人齐声呐喊:“无论谁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户赏银万两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请诸位大侠以天下万民为念!务必诛杀此贼!”

    满场高手都呆了看蝗虫群飞越关山万里原来靠的便是这只“向导”也难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说此人的名号若是口风一漏全场逃的逃跑的跑哪还留得住人?

    全场官差士气沸腾洪捕头更在那儿大声喝令:“诸位英豪!红螺寺传来消息已有百姓目击此人现身……为求搜出他的行踪咱们一会儿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烟火为号……”

    正说得兴高采烈却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且慢!”

    洪捕头凝目去看却见说话之人满头白体魄长大宛如鹤立鸡群却是宋公迈出头来了。听他朗声道:“马大人你想调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凭差遣绝无一字怨言只是老夫想问你一句您今晚动手前可曾知会了伍大都督?”

    伍定远的名号一出众侠客士气大振:“是啊!马大人伍爵爷人呢?他今晚会过来么?”

    马人杰摇头道:“对不住了伍爵爷不在北京。”众人啊了一声全都愣住了宋公迈皱眉道:“他……他去了哪儿?”马人杰把手指往军机图上一指定在了一处地方众人错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图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点已将霸州一地染为血红马人杰不必多加一字解说却等于说尽了千言万语良久良久听他轻轻问道:“诸位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来颤声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内阁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应该向上头禀报一声吧?”

    “上头?”马人杰听得说话却已笑了起来反问道:“上头?什么上头?”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辅大学士啊东厂总管啊……这些人官职都比你大你……

    你都不必知会他们么?”

    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还未曾入阁朝廷里排在他头上的至少还有七八个他笑了笑随手招来一名随从问道:“咱们的辅大人呢?今晚会过来么?”那随从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职虽已入府通报却还是唤他不醒。”马人杰点了点头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胧那东厂总管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那随从道:“东厂房总管今夜忽离红螺寺无人知其去向。”

    马人杰笑了一笑随即目光转向凝视着吕应裳道:“吕大人国丈他老人家呢?这会儿不会还醒着吧?”吕应裳咳了一声道:“马大人玩笑了国丈多大年纪?此时早已睡下了若没天大的事情大人还是别惊动他。”

    伍定远、何荣、房万年、琼武川人人都数过了却没一个管用马人杰不置可否他转过身来瞥了宋公迈一眼淡然道:“众位前辈咱们上头还有谁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辅醉酒、都督出城、连紫云轩的老国丈也不克前来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挑起重担朝廷里谁来主持大计?宋公迈情知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会话忽见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来。

    来人手提九环刀身穿北直隶衙门的服侍却是一名官差。宋公迈微微一凛凝眸回望那官差却急忙低下来头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愿意与自己目光相对。

    宋公迈咦了一声道:“等等你的模样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巩?”此言一出全场尽皆转过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巩正仪眼见抚远四大家的脑望向自己那巩正仪好似老鼠见了光一时左顾右盼大显不安宋公迈瞧着瞧忽然双手一拍竟而冲上前来大喊道:“巩老弟快说!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派令?你赶紧说出来让宋某心里有个底!”

    众宾客心下大奇不知这巩正仪芝麻绿豆点大一无身份二无品秩却不知宋公迈怎会缠上了他?一片惊疑间一旁便转来了一名年轻捕快冷冷地道:“宋爵爷这巩正仪的上头便是小人您有什么话说只管冲着我来。”

    “小鬼你懂个屁!”宋公迈火大了把手一挥将那捕快推得直滚了出去跟着揪住巩正仪的衣襟厉声说道:“巩正仪!须知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宋公迈!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指示?说出来!”这宋公迈好似疯了一般已在大闹全场众官差见他如此跋扈无礼莫不怒从心起可碍在宋公迈的身份上却也不好上前叫骂其余宾客有的惊疑、有的纳闷、都疑问宋公迈失心疯了。却只有吕应裳暗暗盘算已知巩正仪另有古怪。

    一片纳闷间忽听得马人杰道:“洪捕头。”

    马人杰颇有官威话声一出全场肃然连宋公迈也停下了吼骂那洪捕头赶忙上前连连答诺:“大人有何吩咐?”马人杰瞧了瞧巩正仪道:“这人是谁?”

    马人杰也起疑了这“宋神刀”不是老疯狗而是五朝耆宿见多识广岂会无端乱嚷?那洪捕头忙道:“回大人话这人便是景泰朝旧将、执掌金吾卫的四品都统巩正仪。他自来按察司以后早已洗心革面重现做人……这一年来更是兢兢业业不曾得罪了谁……”

    巩正仪早过气了在场年少的如郁丹枫等人全没一个认得他听得此人过去如此显赫莫不低呼出声洪捕头还待长篇大论下去马人杰却只摇了摇手道:“行了我只想问一句他是怎么进按察司的?”

    众宾客有晓事的听得此问自也留上了心看巩正仪自从触怒皇帝后便如全身沾了臭屎人见人厌这洪捕头若非向天借胆怎敢收下这只烫手山芋?

    全场都静了下来不扫武林耆宿也猜到其中有鬼一片寒寂中只听洪捕头咳了几声喃喃地道:“回大人的话这……这巩正仪是……是五辅大人保的。”吕应裳低呼一声宋公迈啊的一叫马人杰也是脸色剧变道:“他是杨肃观荐保的?”洪捕头干笑两声低头道:“没错咱们按察使吩咐下来说杨大人要给他安插个位子下官便也照办了。”

    马人杰没说话了他沉眉敛目仿佛若有所思那洪捕头等候半晌只能硬着头皮问:“大人现下怎么样了?咱们还要去抓人么?”马人杰没有回答他慢慢走了上来凝视着巩正仪轻声道:“巩都统你说呢?下官该不该去抓人?”

    众闻此言尽皆惊奇没想到兵部尚书把伍定远、何荣、琼武川数过之后却伦道巩正仪出头了。那巩正仪更显得不安了一时低头垂手便把身子缩到了长官背后不敢做声马人杰轻声:“说吧巩低头都到了这个田地你也不必隐瞒什么了你上头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那洪铭卫搔头挠面干笑道:“大人……他……他的上头就是卑职啊您……您这话的意思是……”

    此时数百名武林人物尽在侯命哪知先是宋公迈疯其后马人杰也似中邪了都在哪儿盘问一名小官差。一时人人窃窃私语各有臆测有的猜马人杰疯了有的猜他另有妙计更有人异想天开以为这“巩正仪”竟是正统皇帝易容而成这会儿便给识破了?

    一片寂静中马人杰、宋公迈都没说话目光却都停在巩正仪的右臂上神色严肃全场各有所思莫衷一是忽听一人朗声道:“师父不就是去抓一个秦仲海么?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秦仲海”三字本是禁忌此时乍然说出不由让众人哗然出声人人回头急看只见说话之人身长八尺背负双剑脸上却透着一股不耐不正是武当少侠郁丹枫却又是谁?

    眼看众人嗫嗫嚅嚅郁丹枫更不屑了淡淡地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们若是怕了便都留在这儿吧洪捕头你跟我说秦仲海躲在哪儿郁某这就单枪匹马过去收拾他。”话声甫毕武当弟子全都喝起采来了。元易咳了一声正要徒儿少说两句却听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巩正仪的肩头道:“算了总之请你转告你上头便说姓马的已经尽力了。”摇了摇手便自行走入后堂。

    “兵部尚书有命!”马人杰一走旗手卫都统立时接管场面听他厉声道:“全城官差听我调度!即刻击鼓整队!搜查全京!”

    “旗手卫接令!”、“刑部接令!”、“北直隶接令”、“大理寺接令”!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鼓尽兵部门前现出了长长两行队伍看西那支浩浩荡荡当前一名高僧领路。正是灵玄大师左是灵如、又是灵识角落里还站着一名枯瘦老和尚看他手提禅杖低头念佛却是少林寺的“慈悲金刚”灵音。

    西队伍由少林寺领军预定由北向南搜查全城东队伍架势自也不弱只见正前方站着一名道士却是武当道长“元易”、背后另有两名长者相随一是“山东神刀”宋公迈一是“淮西天将”高天威队伍里一名少年傲然仰天气宇孤高正是“纯阳功”传人郁丹枫。

    少林武当各执一方两边队伍即将出前去追捕怒苍大魔王众家好汉则是聚精会神、东张西望只在两支队伍里游走思索哪儿的活命机会大些。

    这海川子是点苍七雄之几十年磨练下来五官依旧完好四肢一样不少死里逃生的本领自然练到了家想起“达摩院中三宝圣”这句话立时朝西狂奔一会儿若能躲到灵音老和尚的背后今夜必能历劫归来那晓得脚步才动四下人影飞闪大批高手运起轻功捷足先登便把灵音身边挤了个爆满。

    西人满为患东却是门可罗雀海川子给众高手挤了出去正跌跌撞撞间忽见吕应裳好整以暇早已站在宋公迈背后闭目养神。

    吕应裳字若林这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逃命向来不落人后可此刻却无声无息闭眼打盹不消说东队伍必有什么看头。

    正犹豫间忽见一名冷面少侠正自斜觑自己海川子“啊”了一声想起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当下不由分说便与几名师弟联袂起跳诸大高手半空一个回旋便已稳稳落在郁丹枫身旁安居乐业起来。

    好容易队伍排定了洪捕头提起了锤子奋力朝铜锣敲落喊道:“众大侠保家卫民责在你肩上!请诸位今夜务必逮捕钦命要犯!我代天下万民谢谢你们了!”

    当当当……铜锣声响中官差敲锣打鼓两边队伍也要开始进了只见西路人马向北东路人马朝南两边互做约定一旦遭遇了逃犯便以炮仗为号互为支援。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今晚朝廷终于要追缉元凶使其恶贯满盈了。西队伍浩浩荡荡出东队伍也即整队出征只见北直隶几十名官差当前开道队伍里还有大理寺的差人随行海川子自也是英气逼人一路跟在郁丹枫背后三尺一不敢太远、二不敢太近否则要是撞到了“纯阳功”的浑厚内力岂不要给震飞出去?

    队伍行走颇快不多时便已行出了数里。众官差颇为尽忠职守每逢一处可疑地方便驻足下来细细搜索海川子知道自己是拿来充人头的自也不会和他们和他们当真闲来无事中便又东张西望起来他见吕应裳躲在远处不觉取笑道:“若林兄您一会儿见了“那厮”千万记得拔剑抵挡啊可别一味望我这儿钻呀。”

    海川子狐假虎威吕应裳自也无力与他争辩便朝高天威背后走去。那高天威脚步急急忙赶上了宋公迈宋公迈则是安步当车紧紧尾随一名差人。看那官差五十来岁年纪手提九环刀瞧那样貌体态不正是前朝老将“巩正议”却又是谁?

    眼看虾兵蟹将排做一行一会儿若是遇险不免给人刺作一串。海川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要去找郁丹枫搭讪却见这少侠脚步好快居然从自己身边擦过竟是要赶到队伍前头去了。

    眼看护身符跑了海川子吓了一跳慌道:“少侠留步!千万别莽撞啊!您难道不晓得咱们正要抓的是谁么?”郁丹枫冷冷地道“不就是秦仲海么?却有什么了不起?”

    “秦仲海”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大变海川子干笑道:“少侠夜黑风高的请你别提这个名字万一真把人引来了那可大事不妙。”

    郁丹枫淡淡地道:“他想现身在下求之不得。届时道长只管做壁上观且看我武当门人身手如何。”话声未毕背后忽然搭了一双手掌道:“小子说话可别太”郁丹枫喝地一声一肘撞出听得哎呀一声惨叫一人如破风筝般飞了出去撞上了一座民房轰然有声。

    今夜第一个阵亡的来了众官差急忙将之扶起只见此人身穿点苍服饰确是玉川子竟给撞得口吐白沫昏晕不醒了。眼见众人望着自己海川子不免满面涨红道:“我我这师弟有癫痫的毛病你们你们把他留这儿行了。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继续查访下去不多时便已到了城南一带猛听到一名官差喊道:“大家过来快瞧这儿!”前方忽然有变故点苍诸侠脚底抹油急忙向后逃窜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其*(徐)元易、郁丹枫、宋公迈等人却一拥而上只见面前多了一道绳索自西向东横互街中竟将道路锁住了。

    眼看有人封路了。众捕快自是一脸惊奇纷纷上前察看元易忙道:“几位差大哥这绳索是打哪儿来的?”一名捕快沉吟道:“不晓得。只是看这绳索布置的法子当是某处衙门所为。”

    天下有胆拦路为王的除开土匪一项便只剩官府一类。元易点了点头料知这绳索毕是朝廷布置无疑。当即道:“看来确实如此。只是今晚京城各衙门不都归马大人指挥么?怎会有人不听号令擅自来此拦路?”

    看此时洪铭卫坐镇兵部旗手卫督统也不克亲来在场官差都是不入流的无名小吏听得此问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名武当弟子皱眉道:“少侠误会了这儿是城南天桥再过去不过是‘万福楼’而已哪有什么军机可言?”

    “万福楼?”武当群侠满心讶异仰头急看只见绳索后头一片黑沈依稀可见一栋五层建筑巍峨于夜色之中想来便是什么“万福楼”了。

    武当弟子都是乡巴佬生平头一回进京自也不知道“万福楼”是何来历一时相互探询海川子见没危险了便又傲然走回捋须笑道:“小兄弟们‘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啊你们要也喜欢这个调调明日赶紧奏请师尊让他准备个三百两银子带你们过来开开眼界啊。”

    众弟子听到此处莫不心下恍然已知这万福楼并非什么正经地方而是瓦舍勾栏、饮酒听戏之地只是说来奇怪这地方毫无要紧之处确实什么人封住了道路不让众人过去?

    正猜疑间忽听高天威喊道:“宋老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矍然一惊回急望只见高天威蹲在民房角落似在察看什么。元易心下凛然忙一个健步抢过便与宋公迈一同查看地下。

    众人围拢过来一个个俯身向地只见绳索尽头处有个小小图样看模样是只昂雄鹰双翼全展虽只寥寥数笔绘画却显得极为生动。

    元易微感惊奇不知这是何处衙门的印记却给画在这儿了?还待追问内情却见宋公迈面色铁青已随高天威向后退开。元易讶道:“爵爷怎么了?您不过去了?”宋公迈叹道:“不了。这儿已有高人接管犯不着在下多事。”元易皱眉道:“高人?什么高人?”

    宋公迈叹道:“比咱俩本事高的便是高人。”说话间离那绳子远远的好似那儿便是地狱入口擅闯者死吕应裳与三棍杰对望一眼便也急急后退不敢多问一字。至于点苍诸侠早已拔腿狂奔身法之快世所罕见。

    元易越看越是茫然看这绳索当是朝廷布置的可究竟是哪处衙门所为却又不得而知他眉头紧皱还不知该退不退忽然一名少年缓步向前他来到了绳索之旁举脚一踩听得嗤地轻响整条绳索竟给踩到了地下。

    来人正是郁丹枫想他内力已致绝顶正教里罕逢敌手此时又见众人畏畏尾之状自是既鄙夷又烦厌索性将绳索一脚踩平也省得听这帮人啰里啰唆。

    郁丹枫跨过了绳界极目而望但见街尾处好一栋建筑想来便是什么“万福楼”了。他轻轻一笑随即傲然转身挥手道:“全都过来吧。”

    万福楼里戏如人生。看郁丹枫年少气盛举止间锋芒毕露宛然便是台上的名角儿。一举折服了台下大批的白鼻子四丑儿。武当众同门看入眼中莫不大声叫好正要一一跨过边界猛听元易一声断喝:“大家别动!”

    嗡地劲声“太乙拂尘剑”离鞘而出精光照耀但听刷刷连声吕应裳、高天威、三棍杰等人也全数抽出了兵刃如临大敌。

    郁丹枫内力虽深临敌经验却浅他微微一愣急忙转过目光这才见到远方布满暗器屋顶上、房舍里、巷弄旁全是亮晶晶的箭簇已然对准了自己。

    黑暗中呼吸低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这绳索后果然是一处险地万万硬闯不得。元易深怕徒儿遇险忙道:“枫儿!快退出来!”师傅叠声叫唤郁丹枫却是充耳不闻他深深吸了口气猛的提起内力继续狂啸:“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现身相会?”

    纯阳功动气沉丹田宛如半空打了一记闷雷。郁丹枫环顾全场眼见敌方静静不动料来是怕了自己当即握紧了腰中的“真武剑”大步上前沉声道:“听好了皇上有旨令我等搜查钦犯谁敢出手阻拦谁就是抗旨犯上!我管你们是哪处衙门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郁丹枫身怀玄功此时当街喝问更显得顾盼自雄。他缓缓上前约莫走了四五步始终不见有人正要傲然冷笑忽听面前传来了呼吸声静静地道:“滚……”

    “出去。”黑暗中张开了一双眸子沉静晶亮带着隐隐凶焰。郁丹枫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开一步这才觉对方是名黑衣人看他身穿黑衣头戴面罩无怪能隐身黑暗之中。他冷笑一声才要开口喝问陡然胸前衣襟一紧对方竟然抢先动手了。

    来人出手奇快郁丹枫稍不留神便已落居下风随时会给扔将出去。他心下骇异忙回去看同门只见师父擎剑在手众前辈也是各连神功随时能上前搭救。他心下一宽胆气复壮便搭住了对方的手掌淡然道:“想把我扔出去?来你试试吧。”

    黑衣人身形虽不高体格却极壮硕。他斜身使劲巨力撼来这股气力竟极惊人。郁丹枫冷冷一笑霎时动了“纯阳功”脚下粘劲生出双足仍旧牢牢钉在地下。

    黑衣人抬起了脸目中闪过一份惊诧郁丹枫笑了笑道:“来再加把劲吧你要摔得动郁某明日就可以去移泰山了。”

    黑衣人的话很少他膝盖略弯上身斜过猛然又是一股巨力出郁丹枫却是气定神闲微笑道:“完事了么?是不是改换我了?”说着说便扭住了对方的手腕轻轻一个吐纳过后内力已如排山倒海而来。那黑衣人给这股巨力一压身子已然倾斜三尺想来禁受不起。

    郁丹枫淡然道:“朋友撑着点……我只用了两成力。”说话间手腕翻转那黑衣人吃痛之下竟而颠起脚来吕应裳等人一旁瞧着莫不心下骇然自知郁丹枫年纪虽轻去已达“光耀名堂、五气朝元”之象此人功力之深、修为之高委实匪夷所思。

    那黑衣人牙关喀喀紧咬要不给扭断手腕要不便给抛将出去。郁丹枫气势高涨他狠狠朝对方手腕扭下正要将之一举折断猛然间胸口一阵剧痛一股阴劲突破掌心宛如刀锋竟而刺入了经脉之中。

    嘶嘶……黑衣人嘴角森森吸纳寒气此人的内功法门极为奇异竟能凝气如真物一举冲破“玄阳功”的护体气障。郁丹枫咬牙切齿只想使劲反击奈何此时经脉受压怎么也无法凝功聚力黑衣人嘿嘿一笑他稳下了身子右掌猛力翻转竟逼得郁丹枫颠起了脚跟面露痛楚之色。

    “朋友撑着点”黑衣人眼露残酷杀意森然道:“我只用了两成力。”

    郁丹枫惊怒交加霎时间“明堂穴”金光大现一声断喝过后真气源源不绝而出充斥百骸竟把体内的阴劲尽数逼出保住了经脉无畅。

    “哦”黑衣人吊起眼来冷笑道:“你会“纯阳功”?”

    “正是!”郁丹枫提气怒吼左掌劲与敌方奋力僵持右手却高举过肩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柄宝剑此剑色做赤金光明正大出鞘时满是浩然正气正是道家隐仙派的第一宝物:“纯阳剑”

    眼见郁丹枫用上了兵刃黑衣人嘶嘶怪笑便也反手来到背后听得“嗡嗡”低声似有什么东西抽将出来只是说来奇怪众人明明听到了声音眼里却没见到东西那人背后空无一物非但瞧不到剑鞘踪影连剑柄也不见一个。

    “铿”地一声大响黑暗中锐气破空黑衣人右臂抬起似有真剑高举在天可不知为何眼里还是瞧不到东西。元易心念如电猛然想起武林里的一柄神兵骇然惊道:“枫儿!退出来!快!”正要扑上前来却给高天威吕应裳一齐拉住了只听“哆”“哆”“哆”连响元易脚旁多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暗器从左向右数去见是“青莲子”“阴阳圈”“五刀梅花镖”。

    嗡嗡嗡嗡黑暗中传出弓弦绞响声不知还有几百几千只暗剑埋伏着元易只消跨过绳界对方一声令下随时万箭穿心。

    场面告急元易给僵住了可郁丹枫随时都会遇险说时迟那时快有人跨过了绳索隔到了两人之间随即将黑衣人紧紧抱住附耳道:“看我面上别杀他。”

    来人胆大包天居然不怕黑衣饿鬼?众人骇然急看只见那人一脸寒碜潦倒不是那倒霉小官差连降二十八级的“巩正仪”却又是谁?

    这巩正仪胆小怕事今晚无论遭遇了什么事一概三缄其口绝不敢自做主张。此时却似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上前救人了?众人瞠目结舌却见巩正仪频频在那黑衣人身旁猛咬耳根子那怪客好似也认得巩正仪两人俯耳交谈几句话声极低听而不闻。

    听得“铿”地一声那黑衣人反手来到背后好似插回了什么凶器随即向巩正仪点了点头退开了一大步。宋公迈送了口气便也拍了拍元易的背心道“老弟还不把你的心肝宝弄出来?”元易脸上一红忙抓住了郁丹枫的手说好说歹终于将他拖出了绳圈。那边黑衣人却也不再追杀只管反身离去。

    双方相让一步各自折返。忽然间只见郁丹枫停下脚来回头冷笑:“藏头露尾的东西算你运气。”黑衣人闻言停步猛地掀起黑面罩的下半边“扑”的一声一口浓痰喷出这口痰来得又快又准刚巧不巧正射在郁丹枫的眉心之间。

    “畜生!”郁丹枫目皆尽裂霎时不顾一切便又冲了过去狂怒道:“放马过来!让我亲手摘你级!”

    郁丹枫力大无穷这会使劲一甩元易竟是拉他不住眼看徒儿又要闯祸只得四处求援:“若林兄!众道兄!快来帮忙!”吕应裳急急上前施以援手奈何那“纯阳功”动起来真有九牛二虎之力。海川子赤川子三棍杰使尽全力却还拉他不住最后还是靠着宋公迈的“神刀劲”这才架住了人。转看黑衣人身影早以融入夜色当中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走了巩正仪却还静静站着只在目送对方离去。看他这幅官场气势好似又恢复了当年“金吾卫统领”的气派。正闭目养神间猛听一声暴吼:“巩正仪!”

    巩正仪吓得跳了起来慌道:“小的在。”众人定睛来看怒吼之人却是那年轻捕快却又是巩正仪的顶头上司来了。听他大怒道:“方才那人是谁?你怎会认得他?”巩正仪惊讶道:“我认得他?没这回事啊。”那捕快怒道:“胡说!那你怎生劝走他的?”

    巩正仪迷惑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许怕着您吧反正就自己走了。”看这巩正仪脸皮好厚此时一口否认兀自脸不红气不喘众人听在耳里莫不暗暗咒骂宋公迈却是个精明的自不会追根究底忙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耽搁时光快来搜索全城吧。”

    海川子苦叹道:“还要搜啊?那……那这绳儿后头咱们搜是不搜?”宋公迈朗声道:“当然要搜这就交给道长办吧。”海川子惊道:“就我一个人进去么?那……那您呢?”宋公迈遥望道路远方沉吟道:“那儿好像有个黑影老高你瞧到了么?”

    话声未毕高天威拔腿狂奔身法迅捷异常。两大前辈奔出察看其余崆峒三杰、点苍诸侠乃至武当弟子各官差各掌门人全数跑得一个不剩。吕应裳也是个晓事的自想留着脑袋吃饭正要尾随而去却见一人伫立绳前迟迟不走自又是那武当少侠郁丹枫了。

    元易怕徒儿再次惹事忙拉住了他轻声道:“快走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郁丹枫咬牙道:“师父你跟我说吧那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元易叹了口气:“他蒙住了脸我瞧不出他的身份。”郁丹枫霍地转过头来大声道:“师父!你骗人!你们都认得那家伙对不对?你快跟我说那黑衣人究竟是谁?”

    元易一脸尴尬吕应裳也是低咳一声郁丹枫却是越说越响悲愤道:“师父!你今日避得开那家伙可明日呢?以后呢?咱们武当一脉好容易要兴旺了难道便要这般自甘堕落从此落得自欺欺人么?”正激愤间肩上忽然搭来一只手掌听得一人轻轻地道:“放心你不会再遇上他了。”

    一片惊诧中全场都转过头来了只见郁丹枫背后站了一名男子他腰带长剑身穿宝蓝长衫生了一张俊美面孔元易大吃一惊吕应裳也是激激一凛二人同声道:“杨大人!”

    来人正是中极殿大学士方今内阁第五辅大臣杨肃观他见郁丹枫满面错愕便手指绳界轻声道:“离这儿远些我担保你这辈子不论望东望西都不会再撞见那个人。”

    郁丹枫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杨大人微微一笑朝郁丹枫身上拍了拍示意安抚随即朝吕应裳、元易打了个稽便自举脚迈步跨入了绳界之中。

    黑漆漆的夜空里降下了点点雪花但见街道两旁隐隐出现了黑影一个个列队成行躬身致意将杨大人迎了进去。

    生人回避无事早回。地下绳索好似成了一道界限一举隔开了天上人间。郁丹枫呆呆看着杨大人的背影莫名间心头一热竟又提起脚来便要跨绳而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衣衫一紧却又给师父拉住了听他大声怒道:“枫儿!你没听杨大人怎么说!快跟师父走了!”

    郁丹枫终于给拉走了。临行最后一眼回望只见“万福楼”兀自矗立在绳界之后便似一座飘渺孤峰望来朦朦胧胧毫不真切。仿佛那地方已然高居南天门之上故称……

    天界

第四章 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江湖父老传说武林但有所谓的“练武奇才”他们生来就有一种天赋远比常人会来练武。平常人无论用了什么法子、费了多少苦心都无法练到他们这种境界。

    天下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不过众所公认的“练武奇才”便是苏颖。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是因为没有人见过他练剑。每回苏颖现身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仰望浮云白好似着呆可一出手便是上乘剑法所以世人都把他当成了练武奇才以为他生来聪明总能不劳而获。

    这“练武奇才”最让人称羡之处便是“不劳而获”。别人辛苦练破头他放屁便能当神仙。一觉梦醒身在力大让人又恨又妒。只是不论此说是真是假在苏颖而言都是个误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苏颖无时无刻不在算从早到晚他状似打盹睡觉、无所事事实则脑海里刀光火石不住准算敌招敌剑。若非这般绞尽脑汁他凭什么找到敌方的破绽?故而说苏颖没有不劳而获他也不是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一天算十二个时辰一年算上三百六十五天接连十年之后自也能成为似他这般的“练武奇才”。

    苏颖不是真正的练武奇才那“郁丹枫”呢?相传此人是武当后起之秀练成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如此无师自通震古铄金该算是练武奇才吧?

    郁丹枫自己明白他之所以练成了“纯阳功”所恃这并非是得天独厚的天资而是秦霸先留下的秘籍。因而他绝非“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照本宣科、依样画葫芦自也能练到他的绝顶内力却是何奇之有?

    其实不只郁丹枫算不上“练武奇才”连秦霸先也不算。他之所以能破解“纯阳”靠的是他读颇万卷书胸怀古今一切道藏故能找出练就“纯阳”的的秘法所以说任何人只消一天读上十个时辰的书连着十个寒暑日夜无休自也能成为下一个“秦霸先”。

    如此说来世上没有练武奇才?不天下当然有练武奇才这问问伍崇卿便知道了。

    伍崇卿小时候很矮很瘦在学堂里老是被同侪殴打于是他暗中习练“大力金刚指”打算来日报仇谁晓得私下偷练的结果手指竟然肿得像葡萄便给爹娘痛骂了一顿。其后爹爹亲自过来开导崇卿也才明白一件事原来“大力金刚指”不是人人能练的除非是“练武奇才”否则最好别碰。

    作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少林寺向来有挑选弟子的秘法。以“大力金刚指”而言初练时甚是容易只消将白米置于槽中指插米粒日以十回其后涂以药膏便算了事。不过每到深夜时分师父便会仔细察看弟子的手指只消一有红肿之像该生便得立时除名以免终身残废。

    从嵩山到莆田少林每年入门生多达三万可资质能过第一关的不过三百到了第二关这三百人不再手插米粒而是指插黄沙此时受力远比白米更重手指损伤也更大至此三百名弟子能过关着不过三人。

    从三万到三百由三百中再捡“三”虽说已是万中选一了却还不是一定能保证练得成“大力金刚指”。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拼命插着铁沙。十年后倘还没残废那时他们便能捏金成印、以指倒立成为罗汉堂的金刚法僧之一。

    曾经连续十年“大力金刚指”竟然宣告失传因为所有弟子尽皆受伤谁也撑不下去了。然而上推五百年少林又有谁敢自称练全了“金刚指”?按达摩院秘法所言“金刚指”一旦练到最上乘手指纤细如玉葱可以凌空出指、气能裂石号称“如来拈花”。能与天下一切神功抗衡。然而走到少林里一瞧谁的手指不是歪歪斜斜?原来早就变形了“小红脸让爹瞧瞧你是不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崇卿小时候的外号叫做“小红脸”那时他听完爹爹的解说不免吓成一个小白脸立时逃之夭夭再也不敢练武了。

    该来的跑不掉荒废了四年后小红脸还是开始练武了不过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练武奇才”随时会受伤于是他事先想好了办法他找了刑部高手请教他们平日如何虐夹犯人的手指却又不会让他们留伤?得到秘法后小红脸兴高采烈立时向自己下手瞧瞧会生什么事。

    地狱的第一层便是夹手指。三个月后小红脸觉自己的手指并未折断反而长出来奇怪的老茧于是他深受鼓舞便用更可怕的法子折磨下去。

    针扎虫咬火烤冰镇浸泡毒酒地狱里的酷刑一样一样尝试后在伍崇卿二十岁那年他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一拳击破大圆石两指一捏轻易粉碎硬核桃。这也让他相信了一件事世上确实有一个“练武奇才”那便是他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接下来的千年岁月里即使聪明如宁不凡、博学如秦霸先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被后人取而代之却只有伍崇卿不可取代。因为他的天资无人可以模仿那是一种血泪誓言让他咬着牙忍着泪从而打破上苍为他设下的一切界限完成自己的“真龙之体”。

    伍崇卿心中坚信他的天资空前绝后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练武。现下他即将再次验证自己的资质机会就在眼前。

    三更鼓尽万福楼里稀稀落落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五楼处更是人去楼空除了包厢里的卢云以外便只剩下了窗边的两名酒客。只见西处是一名青年公子他的眼儿大得像猫此时双眼圆睁之后望来更像是一面大镜子照出了东对座的情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坐了个年轻人他身穿黑袍竖指成三正自放声狂笑那模样当真目中无人之至。

    “你……你……”苏颖呆呆望着对座骇然道:“你……你想练“三达剑谱”?”

    “哈哈哈!哈哈哈!”伍崇卿笑得更欢愉了他露出了森森白牙道:“什么智剑、仁剑我压根儿就不要……”说到此处笑声止歇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在“三达传人”的面上转了转森然道:“我只要“勇剑斩天罡”!”

    听得伍崇卿意在“勇剑”苏颖自是傻了他张大了嘴难以做声。

    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这便是宁不凡赖以击败“剑神”的绝技其中“勇剑”一技便是传闻中的压箱宝至今武林虽大却是无人得见却不知道此人是狂徒、是疯子居然想染指传闻中的绝技?

    当此惊愕一刻苏颖呆呆望着对座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元宵深夜万福楼里再次响起了笑声这回轮到苏颖笑了他越笑越是难以抑制好似见到了世间最荒唐的事情竟而笑得眼泪渗出声嘶力竭几乎不支倒地。

    伍崇卿冷冷得道:“你笑什么?”苏颖擦拭眼角笑泪喘息道:“没事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好生可爱忍不住想笑。”

    伍崇卿可怕可怖、可憎可恨却容不得“可爱”二字他听得对方言带讽刺不觉沉下脸去森然道:“苏君……伍某今夜来此实已冒了生死大险……希望你别故作玩笑……”说话间撇眼过去看那目光所望之处却是桌上的那柱线香。

    此时已过子夜窗边香烟袅袅那柱香早已烧过了大半仅余下区区半截卢云凝神远观忽的心下一醒忖道:“他这是在算计时光。”

    看伍崇卿上来万福楼第一件事便是在桌上拍落这柱线香随即以袖剑将之引燃。当时以为他有意卖弄武功可此际看来这柱香恐怕真是拿来测度时光之用。想起伍崇卿自称“甘冒生死大险”这几个字卢云与苏颖自都暗暗惊疑依此观之一会儿线香燃尽之时万福楼里或有大事生。

    “苏君……”无声无息中伍崇卿沉下脸去双拳微微握紧道:“小弟既已道明来意今夜便不能空手而归此番心情望你成全。”

    伍崇卿要抢劫了别人是“抢不如偷偷不如骗、骗不如拐”总之“君子动口不动手”伍崇卿却恰恰相反此人向来不拐不骗专抢专杀乃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辈料来对方出言拒绝后他的拳头便要重重挥出直到人家欢喜答允为止。

    这年头舌头不如拳头打落门牙混血吞之后有理也是说不清苏颖自知打不过人家却也不曾转身逃走他凝视着伍崇卿慢慢从脚边拾起了一只包袱扔上了桌随即将之打开。

    桌上两碗烈酒烧出了青焰火光只见包袱里放着一本经书望之厚重残破虐待颇为古远对座的伍崇卿、包厢的卢云二人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只见苏颖举起经书示向对座静静的道:“三达剑。”

    书皮上有三行小字“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原来这本毫不起眼的破书便是名震天下的“三达剑谱”。当年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连败“剑王”、“剑神”直至退隐前仍不得一败这一切灿烂传奇全是出于这本残破经书所赐。

    眼看宁不凡一生的丰功伟业便在眼前此时此刻非只伍崇卿心摇神驰连卢云也是呼吸微微加促酒楼里的伙计们更是伸长了脖子都想瞧瞧这本破烂旧书有何奥妙。

    一片沉静中苏颖轻抚泛黄的书皮道:“伍少爷此书出于天隐之手其后穷天下之智历十代启而后传于吾师之手终得大成这些过往事迹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伍崇卿点了点头道:“是。我晓得你十三年前获得此书乃是“三达”第十代传人。”

    景泰三十三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将此书传与一个弱冠少年此事轰传天下四海皆知卢云当然也是熟知的。回思当年上山观礼的点点滴滴对比今夜的白云苍狗卢云遥望苏颖的背影心里忽起怜悯之意。

    光阴催人老当年的天才少年如今也有三十岁了苏颖默默翻看剑谱听他轻声道:“伍少爷苏某是方今华山门户之长这本“三达剑谱”向来也归我保管你今夜若想借走这本剑谱总该先问我答允不答允对么?”

    伍崇卿淡淡的道:“听苏君此言咱俩又得打上一场了?”苏颖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必。兄弟的武功强过在下苏某找不出法子克制你。”伍崇卿哈哈大笑:“难得啊难得识实务者为俊杰!苏君如此深明事理小弟这里先谢过了!”说话间俯身向前凝视着桌上的剑谱只消右手暴长立时便能下手劫夺。

    伍崇卿身手之快人尽皆知苏颖却未多加提防他摇了摇头道:“伍少爷别急你想借观“三达剑谱”苏某不会出言劝阻更不会下手阻拦只不过我身为华山之长在把东西借给你前得先请你应允两件事。”

    包厢里的卢云微微一惊包厢外的伍崇卿也是“哦”了一声都没料到对方如此豪迈慷慨好似真要出借剑谱了。伍崇卿微笑道:“也罢小弟生平从不守信不过看在你这般大方的份上只要苏君的条件不难答允伍某必然尽力而为。”苏颖道:“若是条件极难答允呢?”

    伍崇卿“嗤”的一声斜目道:“那我又何必睬你?”

    伍崇卿乃是真小人这番话宛如强盗口吻刺耳之至苏颖并未反唇相讥只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请求其实不难其一这本剑谱只能借你三天三天之后你得完璧归赵不得有脏污破损缺页摞角等情事伍少爷不知你可否做到?”

    听得这个要求如此容易伍崇卿也不禁微微一奇:“你不怕我另行抄录副本?”苏颖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你要能录下副本那也是你的本事苏某不会阻拦。”

    苏颖言语越是慷慨众人反而越觉诧异要知武林里多少门户莫不敝帚自珍岂肯把武学秘密示人?看苏颖这般大方难道不怕华山本门绝学就此外泄?卢云暗暗纳罕伍崇卿则是嘿嘿笑道:“好慷慨啊!却不知苏君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可是要我读罢经书后立时下手自杀啊?”

    正讥讽间却听苏颖道:“伍少爷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华山“三达剑”向来开诚布公从不禁门人弟子翻阅只不过几百年来从没听过有谁想抄录副本。”

    伍崇卿微笑道:“凡事都有第一回到时绝学外泄你可别怨我。”听得对方屡番挑衅苏颖仍是心平气和他摇了摇头道:“能给外人盗走的功夫配称什么绝学?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依着我华山门规任何人要想借阅剑谱前都得给长老们瞧一样东西。”

    伍崇卿双手枕在脑后微笑道:“什么东西?”

    “资质。”苏颖神气漠然说道:“欲练三达剑便得有这两个字。什么今夜斗胆得测评你的资质高低。”伍崇卿笑道:“苏大哥这就是你的第二个要求么?”

    苏颖淡淡地道:“正是。”刷的一声伍崇卿两柄袖剑伸出他亮出了凶狠虎爪微笑道:“来吧你要测伍某左手的资质呢还是右手的天资姓伍的都奉陪到底。”

    伍崇卿开起口来非打即杀动起手来更是非死即伤料来什么资不资质的在他眼中都是一滩血苏颖叹了口气摇头道:“伍少爷误会了在下要考校的是阁下的天资并非是找你打架。”

    伍崇卿晓得苏颖怕了自己不禁哈哈一笑道:“那你要怎么个考校法?咱俩若不出手打架难不成是要画圆不成?”

    “答对了。”苏颖给折磨了一整夜终于露出了笑容颔道:“我就是想画圆。”他低头望向桌上的两碗火酒轻轻一笑骤然间长剑出鞘剑尖探入了的地狱火海之中自在半空中飞横而过。轰!点点青焰凌空而转半空中现出了一个大火圈望来罕正无匹宛如月轮。

    伍崇卿愕然道:“圆?”

    苏颖还剑入鞘微笑道:“没错就是圆。伍少爷太极是圆的、日月是圆的、连吃饭的碗儿地下的轮子也统统是圆的来吧你只消能画出一只真正的圆在下这本三达剑谱立刻随时双手奉上。”

    伍崇卿双眉一轩道:“就这样?”苏颖淡然颔道:“就这样!”

    嗡的一声大响伍崇卿袖剑飞出气势如同奔雷转眼间酒水飞洒半空中现出一只大圆状如满月宛如天女散花众伙计见得天地奇观莫不骇然出声只觉这只圆饱满浑正便算用尺规来画怕也不过如此。

    人人赞佩有加转看苏颖却只低头默然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伍崇卿斜目望向对座淡然道:“苏君这够圆了吗?”苏颖摇了摇头:“差之远矣。”伍崇卿沉下了脸:“何以见得?”

    苏颖以手支额幽幽的道:“说了怕你不懂还是不说吧。”

    伍崇卿朝桌上一拍厉声道:“说!”掌力拍落烛台、菜肴、酒碗、筷子全跳了起来伙计们看在眼里也不禁吓得向上一跳。

    苏颖叹了口气低声道:“伍少爷不必动怒你方绕的圆儿并不算是正圆依我看来你连七除二十二也及不上遑论一一三除三五五……”

    伍崇卿森然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一三?”苏颖好似有些心懒了他目望窗外轻声道:“一一三除三五五可得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腩数……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腩二限之间……”伍崇卿怒火上升仿佛遇上了疯子一旁伙计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却只有卢云心下一惊忖道:“这是密率。”

    卢云博学古今自知天下最初的密率载于“周髀算经”之中以七除二十二为圆三代以降无出其右直至千年之后方有人跨前一大步找到了圆径一百一十三、圆周三百五十五此即南朝祖冲之所创的“缀术”也就是苏颖口中一一三除三五五的由来。

    伍崇卿不耐烦了他转头去瞧线香只见香头早已烧去了大半只余下短短一截冷冷的道:“苏君少耍嘴皮子你想说服小弟劝你拿真工夫出来。”

    苏颖微微点头“也好口说无凭咱俩还是剑上见真章。瞧瞧是你圆还是我圆?”说话间执剑在手平举胸前伍崇卿也是冷冷一笑霎时亮出了袖剑二人剑尖相抵各自不动。

    喝啊一声猛听伍崇卿一声清啸随即举臂横扫袖剑一抖再再次旋出一个大圆弧却于此同时苏颖恰也挥剑而出剑尖却也绕出了一个圆圈。

    双方各出一圆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剑刃互撞双圆相交火花立时四溅只见伍崇卿的袖剑受力晃荡竟尔摆荡开来转看苏颖的配剑却慢条斯理的绕完了大圆圈神完气足。

    伍崇卿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对方还藏了这手功夫竟能拂开自己的青锋他满心不信森然道:“输……大哥请小心了。”深深吐纳间一时全身紫光流转手腕更是青筋暴起众酒保远远看着心下自是暗暗惊惧料知此人运足了气力这一剑必然锐不可挡双方硬碰硬之下公子爷的长剑非得折断半空。

    伍崇卿潜运力气势万钧苏颖却是不动声色只管安坐不动但听“呜哇”一声怪吼伍崇卿的剑上暴起紫光随即化作一只大圈扑面而来。

    一片紫光笼罩中苏颖提起了长剑起地面下的送出了一个圆弧听得嗡嗡清响双剑相交这回伍崇卿的袖剑非但给远远荡开连身子也是晃荡不休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大惊失色连忙坐正了身形愕然道:“你……你哪来这么大的气力?”

    “我没有用力”苏颖还剑入鞘摇了摇头伍崇卿喃喃自忖顿时“啊”了一声心下醒悟:“你……你是借了我的力?”

    “没错。”苏颖抬起头来微笑道:“因为我比你更圆。”

    骤然之间全场醒觉连从没练过武的酒保也听懂了几分道理伍崇卿之所以会输并非是气力不及而是他的圆不够圆故而被连打带消卸下全身气力。

    伍崇卿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这个把月来神思恍惚便是在搞这玩意儿?”

    苏颖叹了口气慢慢把剑送回了鞘里点了点头。

    近月以来苏颖日夜埋书案却没人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人人都当“三达传人”失心疯了。连琼芳也不例外。却没人知道他正在求一个崭新的武学境界:“无上正圆”。四两之所以能拨千斤是因为“圆”车轮之所以会载重也是因为圆太阳是圆的太极是圆的越圆的东西越不受力越圆的东西越能借力只消能寻出一个举世无匹的正圆非仅工匠技艺要迈进一大步连武林高手也能藉此展开心法从而借力打力无往而不利。

    伍崇卿冷冷的道:“依次看来苏君设下这道考题的用意便是要伍某一起下海画圆了?”

    苏颖叹道:“你说对了这些时日来苏某日夜苦思就是盼能画出一个举世无双的正圆如此一来我或许便能给它开方了。”伍崇卿皱眉道:“开方?什么叫开方?”

    苏颖解释道:“开方就是开平方如方得四二十五开方得五……”伍崇卿不耐烦了挥手道:“行了这和画圆有何干系?”苏颖微微苦笑抚面道:“伍少爷还听不懂么?我要化圆为方啊。”

    “化圆为方?”伍崇卿微感错愕众酒保也是满面不解卢云却是大吃一惊:“他想化圆为方?这……这怎么办得到?”

    所谓化圆为方简而言之便是拿了一只圆盘子却要做出一只大小全然相同的方杯子。而其中第一个难题便是要给“密率”开平方。举例而言若圆盘子是九寸见方开方后得三自能据此作出一只相同大小的四方杯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密率”本身是没有尽头的一个连余也除不开的数儿遑论要将之开方?

    自“九章算术”问世以来“化圆为方”便是举世公认的第一难题此时连卢云也为之骇然却要伍崇卿怎么听得懂?他满心不耐只目望桌上的线香沉声道:“苏君什么方方圆圆的我听都懒得听你明说吧你究竟为什么想画圆?这和“三达剑”有何干系?”

    苏颖微微苦笑:“伍少爷这就是“仁剑震音扬”啊。”

    “天下第一守招”大名一出伍崇卿不由啊了一声卢云也不禁站了起来他神思如电深深吐纳几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对了化圆为方化方为圆”!这就是宁不凡的仁剑诀!”

    今夜并非是卢云第一次见识“仁剑”早在十年前宁不凡与卓凌昭生死大战他便曾目睹过这招“仁剑震音扬”。奈何当年卢云的武学造诣不足虽把胜负看在眼里却难以领略“仁剑”的奥秘如今十年水瀑独居道贯天地再把苏颖的说话听入耳里内心已是一片雪亮。

    华山的“三达剑”中算计最精的便是“智剑平八方”当年宁不凡轻描淡写却尽破“剑神”的种种奇招仗的便是“智剑”的料敌机先。这套剑法寻敌破绽专攻不守招招直指敌方要害是以它的每一招都必须是“直”的从己方剑尖到敌方要害那势若奔雷、妙到颠毫的一直线便是“智剑平八方”。

    “智剑”攻敌所必救出剑时自也忌讳与敌刃相交以免受制于人。可“仁剑”不同夫仁者二人之事也“仁”这个字说得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两人同行可以分高低可以分敌我当然也可以交朋友、结同心故而“仁者之心”并非是敌我之心而是“推己及人”、“与彼同心”。正因要与彼同心“仁剑”出手时绝不害怕与敌刃相交相反的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与敌方兵器紧紧缠绕故而“仁剑”的招式绝不能是笔直一线它必须是“圆”。

    圆是世间最大的形状覆盖之广无所不包。圆也是天地最弱的的形体受力再深举重若轻。唯有这“至广至柔”的形样方能包容万物、与敌同体、进而与敌同心最终消弥敌方一切杀意进至化敌为友以期“仁者无敌”。

    仁者之无敌并非是说杀光了所有敌人而是说他打心底里就没有敌人。也难怪这招剑法会以“仁”字之定名它的心法确实与专攻不守的“智剑”截然相反它压根就不想击败强敌它打从心里就敌我不分只盼与敌同欢、与敌同泣独此胸襟方足称“天下第一守招”而无愧。

    念及“仁者之剑”卢云如痴如醉一面思索宁不凡的武学奥秘一面印证自己在水瀑里的所悟所得内心真是喜悦兴奋、无以复加。只是伍崇卿对这些学问毫无兴趣只听他冷冰冰的道:“听苏君说得口沫横飞敢情你已练成了仁剑?”

    苏颖神情落寞叹道:“我若练成了仁剑还能容你在此猖狂吗”伍崇卿哈哈大笑蓦然间怒目圆睁厉声道:“说得好!”话声甫出左手向前探出直取“三达剑谱”那右手袖剑则如雷霆闪电一招“独劈华山”亮出便朝苏颖脑门砍落。

    伍崇卿不再画圆了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他这一剑已是当头直劈而下正是伍定远亲传的“拳中剑”苏颖知道对方撕破了脸已要公然劫夺剑谱当下也拔剑而出剑光旋绕如盘护住了头脸正是宁不凡的绝学:“仁剑震音扬”。

    伍定远对上宁不凡前后两代“天下第一”双方传人已然正面交手这厢伍崇卿苦练筋骨师承乃父动起手来只在乎三个字:“够不够快”“够不够狠”“够不够重”似他这般霸悍身手本就不该学人家画圆圈、绕迂回有这招“独劈华山”气势磅礴将一身阳刚之气挥的淋漓尽致却不知三达传人的“仁剑”能化解掉几分?

    当然巨响之中双剑相交只见伍崇卿身子一晃袖剑已然受力荡开。转看苏颖他的长剑则是成了一只大圆盘半空旋转不定一路飞上了屋梁随即坠落下来倒插桌面至于持剑的右手则是微微抖掌中空无一物。

    输了事隔月余画了千万个圆三达传人的“仁剑”依旧是虚有其表毫无长进。

    “输大哥啊!”伍崇卿仰头狂笑:“回家再多画几个圆吧这本“三达剑谱”就让小弟替你保管吧。”他伸出手来正想将剑谱收入手中却听“啪”的一声肩头上拍来了一只黑毛大手听得一人冷冷得道:“坐下。”

    酒楼里的第四位客人到了。卢云凝目去望只见店里多了个黑熊也似的壮汉他嘿嘿冷笑将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瞧那横眉竖目的面孔腰上还缚了一柄大刀却不是“山东老神刀”的宝贝儿子、宋通明是谁?

    这宋通明是卢云的小同乡过去虽不常来往却因同是山东出身颇有香火之情是以一眼便认出人来了。看他满面狞笑只管把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森然放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本不费功夫……黑狗王咱找了你一整晚想不到你躲在这里乱咬人啊?”

    伍崇卿默默坐着只任凭对方搭着自己的肩不言不语。这宋通明很坏他一边在伍崇卿耳边放着狠话一边拿起人家的酒碗打算免费来喝不忘朝苏颖嘿嘿笑道:“苏老弟别怕这只黑狗王他的真面目已经给人家揭穿啦……告诉你他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黑字才出碗到口边嘴唇稍沾酒水登时“啊呀”一声痛得打翻了酒碗。

    黑狗王的酒水不是给人来喝的上头着了青焰望之便如同地域火海宋通明妄自来尝不免大吃苦头。眼看酒碗便要落地忽听“嗤”的一声面前横来了一只手掌半空中截走酒碗。

    酒楼里的第五位客人到了那是一条蒙古大汉。

    无畏者无敌也。蒙古蛮人提起了酒碗咕噜噜地大口喝了下去。

    这碗酒不是寻常烈酒而是魔焰烈酒能喝将它下去的人肯定是妖魔鬼怪不过这人确有几分能耐熊熊烈火灌入了喉头他还很好喝似的添了舔嘴仿佛炎海清凉。

    “嗯。”蒙古蛮子喝完了酒嘴里鼻孔都窜着火望来便如龙王吐火狰狞万状。他斜睨着伍崇卿嘿嘿一笑间慢慢拿起了另一碗酒水当头浇了下去。

    哗啦啦……烈火当头淋浇伍崇卿却只双手抱胸任凭惹火淋上全身。看得出来他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他要和哲尔丹比一比“勇”。

    武林里就是如此好汉们不只比武功更要比胆子、比威风。眼见伍崇卿眯眼垂不痛不痒哲尔丹徒然大吼一声破空暴响一拳便朝伍崇卿背后击下。看这拳夹带黑影带得店内烛火猛烈摇晃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黑天拳”。

    嗖的一声伍崇卿后仰翻空身子半空旋转宛如陀螺全身火势给风力一激经竟而硬生生熄灭了。哲尔丹毫不容情转瞬间再一拳这回伍崇卿却不坐以待毙但见他半空变位头在下、脚在上非但避开了哲尔丹的重拳尚且回敬了一腿已在一招内反守为攻。

    乍见崇卿这等伸手卢云登时心下一凛暗道:“真龙之体。”

    秦霸先、伍定远俱是真龙之体。天下间能够锁紧经脉在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提前爆出一股神力的唯有“天山传人”的独门武功。却不知伍崇卿是靠着何种法门苦练居然得了乃父的神机真传。

    伍崇卿于刹那间半空翻转变招快绝大出意料之外可怜哲尔丹门户打开随时都要给踢断鼻梁。眼看胜负将分哲尔丹喝地一声身子半空翻转左掌向地一撑竟也以倒立之姿面向强敌。

    哲尔丹有备而来有样学样一趟贵州回来他也想出了抵御对手的法子。

    砰地一声大响两人各出一记重腿足底相撞巨力对冲带得两条大汉同时向后仰翻身二人足底方才沾地也是怕对方下手偷袭便又不约而同跨出马步再一拳。

    巨响生出两大高手拳劲再次抵消便又同时退开三步脚步才一站稳猛听“啪啪”两声清响这个拳振巾裳那个提足振脚再次摆出了拳脚架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棋逢对手拳碰拳腿斗腿打得是天衣无缝。明明事前并未演练招式动起手却是忒煞好看。

    “好啊!”店内传来喝彩声卢云急急去看楼梯里却又奔上了两人一个是“河北祝铁枪”祝康另一个则是江湖上的老字号正式“点苍七雄”的赤川子。眼看贵州之行的原班人马几要齐了卢云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可好了琼芳小妹给未婚夫找帮手了。”

    而眼前这些人全是熟面孔那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皆随琼芳南下贵州自也曾到过白水大瀑。至于赤川子也是个老字号当年卢云担任长洲知州时便曾在欧阳南的府邸上见过此人虽称不上深交点个头、敬杯酒的情分总也是有的。

    全场高手到齐看伍崇卿少年轻狂不知得罪了多少武林同道此时已然身险重围别说要劫夺“三达剑谱”便算想毫无伤地离开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那赤川子倚老卖老眼看情势一片大好便大摇大摆走来冷笑道:“伍少爷啊那天在太医院里偷踢老道一脚的就是你吧!至于暗算哲尔丹、打伤苏少侠逼得宋通明跪地求饶的想来也是你吧……”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呼一声方知宋通明先前那个“黑”字所指为何原来所指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衣人”?

    太医院之争卢云也曾听琼芳提过她说腊月时有个黑衣高手闯入太医院连败哲尔丹、苏颖一口气打翻了五十八名高手莫非这名黑衣怪客便是崇卿?

    卢云惊疑不定苏颖确实默默无言好似早已知道了此事。那宋通明则是摩拳擦掌正想着如何烹调黑狗猛听得“宋通明跪地求饶”这七个字不由大惊道:“赤川老道谁跪地求饶啦?你别再这儿加油添醋、含血喷人啊!”

    赤川子脸上一红没想到自己说得顺口竟然得罪人了忙道:“是了伍少爷那天你虽没人见人厌至今连个老婆也讨不着你这般欺侮一个可怜人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放屁!放屁!”祝康笑得直打跌宋通明则是越听也火猛将赤川子一把退开上前喝骂:“伍崇卿!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那日既敢大闹太医院今夜就别怨咱们找上你来你说!你想如何交待这个……”话还在口忽听远方传来啸声:“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现身相会?”

    这人功力好纯声处虽远却震的窗帘屋瓦隐隐作响万福楼内上从卢云、苏颖;下至赤川子、祝康人人都是“咦”了一声不知是谁在纵声作啸?

    宋通明茫然道:“谁呀?大半夜鬼喉鬼叫的……”他从窗外探出头去但见街上安安静静的行人一不见踪影连商贩也都收摊了他看了半响不明究理只得转回头来继续叫骂:“黑狗王!这个场子你打算如何交待?”

    伍崇卿没有吭声只管低头望地仿佛若有所思。祝康也出马了要头来劝:“伍少爷这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别为自己有爹爹护着偏能胡作非为想令尊官位在大至多也不过奉天翔运推诚武臣、一等忠良威武侯、外挂五军大提督爷、七十万正统军走马符……”

    祝康唧唧聒聒官名倒是记得滚瓜烂熟想起武定远的权势众人越听脸色自越难看宋通明气急败坏只能急急遮住了祝康的小嘴骂道:“混蛋少说两句!”

    打狗要看主人面武定远是本朝大都督养的狗自也如二郎神的哮天犬见谁咬谁刀枪不入。众人若要把伍崇卿打死打伤一旦引出了黑狗王的亲爹事情必定难以善了。

    众人满心气馁还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哲尔丹跨步走来他从桌上扛起酒馆在地上淅沥沥的撒落酒水随即提起烛台朝地上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地上燃起了大火轮望来好似一个门圈哲尔丹他入火焰之中戟指定向崇卿慢慢指端回旋便朝自己的喉间比了一横。

    哲尔丹之所以能揭破崇卿的身份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手势当日“魁星战五*”里一场比武原本蒙汉双方公平较量却有个黑一少年暗中出手三番两次替娟儿舞弊哲尔丹见状大怒便以这个手势大加挑衅嗣后台医院里一场激斗黑衣人居然也以此手势奉还是以哲尔丹老早就疑心崇卿了只是疑在此人家世显赫自己又苦无证据这才起意让琼芳出手干预谁晓得贵州之行竟然一无所获便又把他硬生生逼了出来。

    哲尔丹走入火圈之中双手叉腰背对着崇卿。他的意思很明白什么大都督、什么正统军他才不相管今夜之事当凭武力论断。一会儿若是打死打伤恕不赔偿。便是武定远找上门来他也只管往关外一套便从此遁迹漠北。武定远即便权势熏天又能拿它奈何?

    哲尔丹大肆挑衅众人自是大为振奋。便又重新包围上来只见伍崇卿腹背受敌前有“漠北宗师”后有“神刀少主”至于赤川子、祝康虽没能耐成大事补上两脚的本事还是有的。再看苏颖始终安做不动议会若要与哲尔丹联手出招伍崇卿武功再高却也是查翅难逃。

    四面楚歌中伍崇卿殊无逃命之意他静静望向桌上线香忽道:“熄了。”

    听得着没来由的两个字宋通明不觉一愣:“熄了?什么熄了?你的屁股熄了么?”这话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听不懂正待再说祝康已扯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他说那线香熄了。”

    宋通明转头去看果见桌上插了一炷香早已烧成了灰烬原来什么熄不熄的却是这玩意儿熄了。宋通明呸了一声喝道:“臭小子香熄了老子心里的斗志却没熄半点!告诉你你想装疯卖傻磨耗时光可没那么容易……”

    “奉劝诸位一句……”伍崇卿静静地道:“快逃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宋通明先是一愣之后张大了嘴随即捧腹狂笑起来。余人也是相顾愕然看伍崇卿孤立无援如此身陷重围之人居然还要人家逃命?一片大笑之中卢云忽然双眼圆睁急急抬起头来望向了头顶屋梁。

    宋通明哈哈大笑还待胡说八道几句忽然屋瓦上传来“咚”地一声似有小鸟落了下来这下连哲尔丹也听到了不旋踵苏颖祝康赤川子乃至于宋通明自己人人都咦了一声仰起脸来呆呆望着屋顶。

    屋内众人全是高手便祝康也属名门之后内力俱是不俗先后都听到了屋顶上的异响赤川子皱眉道:“搞什么?可是下雪了?”好似在回答他的问话猛听屋瓦上咚咚连响似有大批老鼠奔跑而过听来似是而非说不准那是什么。

    一片惊疑中忽听崇卿叹了口气道:“来了。”

    “来了?”赤川子咦了一声反问道:“什么来了?”正纳闷间猛听一声凄厉叫喊:“救命啊!怪物来了啊!”

    众人满心错愕全都站起身来了猛听窗外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万福楼下又是尖叫又是惊呼随即传来桌椅翻倒声似有大批伙计落荒而逃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该当如何却听楼下哭叫声越来越近一阵脚步急乱楼梯里奔来了一群酒保哭喊道:“怪物来了!怪物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呀!”

    赤川子满面惊疑道:“什么怪物?”他推开窗扉便想朝楼外察看猛听“啊”地一声惨叫只见他向后急急翻倒跌了个四脚朝天。照壁上却躲了一枚箭羽箭尾兀自颤震不休。

    眼看万福楼外竟有埋伏屋内高手一片哗然。宋通明急急奔向了窗口大怒道:“什么人?”话犹在耳只听嗖嗖连声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飞箭射来苏颖眼明手快忙将他一把拉倒只听“哆”、“哆”几声轻响过后窗台上竟哆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箭羽。

    碰……碰……楼下又响了起来不晓得来了什么东西竟似有头大象闯进了万福楼一步一步轰轰作响。窗外却又埋伏大批箭手不让众人离开。眼看万福楼竟给全面包围了众高手有的惊有的慌有的趴伏在地有的举掌护身最后还是伍崇卿应变最快他掌风扑出抢先熄灭了烛火随即扯落了窗边竹帘遮蔽屋内情景以免敌方再次放箭偷袭。

    碰碰碰碰碰碰……巨象脚步陡然加快震得人人心中胆寒转眼那声响便已上到了二楼猛听“砰”地一声巨响随即不闻声息。

    四下一片死寂反而让人更为害怕。祝康吞了口唾沫他见十数名酒保缩身相拥面色凄惨忙拉来了一人低声问道:“掌柜的外来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怪物怪物”众酒保全身抖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个字。屋内众高手面面相觑脸色也十分难看眼见伍崇卿兀自坐着不动宋通明忙扯住他的衣襟低声到:“臭小子外头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的帮手吗?”伍崇卿慢慢的道:“放心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大家从来没有帮手?”

    宋通明骂道:“放屁!那为何要有人暗算咱们?”伍崇卿默默的道:“最后一次劝你快逃吧。趁‘他们’没有来之前诸位还有机会走脱。”祝康咦了一声道:“他们他们是谁?”

    伍崇卿没有回答他默默捋起衣袖露出了两柄袖剑打开扣环将之解下。随后伸手入怀掏出了几支梅花镖另外又从靴子里抽出了两柄匕最后还从腰间解下铁链这人竟是满身凶器更怪的是此刻他居然一一将之解下却不知要作些什么。

    宋通明咦了一声道:“你这是干啥?要向老子投降吗?”还待追问却给祝康扯祝了衣袖低声道:“通明兄我看情势真不大对咱们还是先避一避吧。”

    “避个屁!”宋通明勃然大怒暴喉道:“咱们这儿多少高手却是要避什么?”

    此话一点不错此时场面虽然有些古怪可万福楼里满是高手来自漠北的哲尔丹出身山东的宋通明加上高艺随身的苏颖全场天兵天将就算大敌当前亦能从容反击却是何避之有?”心念与此人人都是精神一振祝康也提起了红缨枪高声叫好脚下却不住向哲尔丹靠近想来是要找靠山了。

    一片宁静中人人都在臆测楼外情势伍崇卿自己则默默无语只见他将一身黑不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众人把他的体魄看入眼里不由又是低呼一声只见此人当真魁梧肩是铁腰是铜双臂上下布满青筋犹如庙里的潘龙绕柱。看的出来这人真是下过一番狠功方有这身横练筋骨。

    正看间忽见崇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只布囊从里头倒出了大把银针卢云凝目来看不由心下一禀之间布袋里的银针长约寸许隐带蓝光不正是当年“白花仙子”所用的银针?众人暗暗惊疑正猜测他是否另有诡计却见崇卿取起针来硬朝自己的手臂扎落下去。

    卢云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了。看胡媚儿的银针最是阴毒昔年江湖高手只要中了一记莫不急求解药以免丧命可崇卿却当作了玩笑他一针接一针随扎随扔左臂扎完又换右臂好似意犹未尽竟把双手便插针孔密密麻麻。霎时之间那毒气盘旋上升转眼便已逼临肘间。

    众人看的头皮麻伍崇卿确实面色如常只见他转过身去自向苏颖道:“苏君当我是朋友吗?”伍崇卿素来古怪这一问也是毫无来由不免让苏颖微微一怔道:“你……你你有事拜托我吗?”伍崇卿轻轻的道:“是我想让苏君守着我。”

    苏颖愕然不解反问道:“守着你?”伍崇卿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中只见他俯身趴地。随即双手向上使劲一撑身子竟已倒立而起。众人惊疑不定还在猜测他的用意却见崇卿深深一个吐纳竖起了两根拇指竟又将身子撑高了数寸。

    眼见伍崇卿闭上双眼好似练起了少林寺的“一指禅”自让众人看傻了眼祝康愕然道:“他这是干啥?可是在运功逼毒么?”宋通明干笑道:“我我怎么知道”正说话间忽听哲尔丹咕噜噜的说了几句番话似在察看崇卿的臂膀众人心下一奇便也尾随去看。

    忽然之间这边“咦”一声那边“欸”一记只见伍崇卿的臂膀上有一幅烙印看那神鹰扑展双翅正正烧在崇卿的黝黑肩头上仿佛是牲口打印一般。祝康吞了口唾沫纳闷道:“这这是什么记号?”宋通明茫然摇只是一头雾水便瞧向了赤川子那赤川老道又怎么说得出道理一脸疑惑之中便又把眼光看向了哲尔丹。

    全场惊疑不定无人知道这烙印的来历。却只有卢云张大了嘴已是作声不得。

    这不是卢云第一回撞见这烙印了在扬州、在北京甚至在胡媚儿的右臂上卢云也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印记。一时之间卢云双手握拳掌心出汗慢慢的眼前的那只烙印化作了一方碧绿玉玺带着自己走遍了千山万水十年来流放天涯的辛酸也全数跃回眼前。

    当年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最后给自己送行的正是眼前的小崇卿。他交给卢叔叔一方玉玺从此也把卢叔叔放逐到了天涯海角在那段风飘雨摇的岁月里柳昂天倒台景泰朝覆灭正统朝创建乃至怒苍被围自己坠入水瀑一切熟知的东西全给毁去了而那天地动乱的起源就在那方玉玺上。说来那夜年方十岁的小崇卿正是死神的信差。

    事隔多年卢云始终不明白当年玉玺是怎么来到崇卿手里的?他说这玉玺是艳婷交给他的可十多年前艳婷自己也不过是个天真小姑娘她是从哪儿找出这方传国玉玺的?她又为何要崇卿转送而来?难道她不知道这玉玺能害死人么?

    一片寂静中猛然“砰”地大响打断了卢云的思绪众酒保吓了一跳哭道:“来了、怪物又来了。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众酒保哭叫奔逃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待见屋角处有个包厢便一股脑涌了进来才把门关了惊见包厢里早已坐了一名男子头戴大毡模样阴森古怪众酒保大惊哭喊又要朝包厢外奔逃卢云怕他们嚷了起来忙解下大毡、取出戏票又朝桌上酒菜指了指表明自己是看戏的客人。

    眼看这人喝酒吃菜应该不吃人肉众酒保稍觉心安才要说话又听“砰”、“砰”大响楼梯里脚步竟是益响亮众酒保吓得魂飞天外霎时一个个钻到桌子底下、抱头抖。

    卢云见他们害怕得厉害自也犯上了心疑他把耳孔贴在墙上只听楼梯里脚步杂沓来的竟不只一个人好似有许多高手到来卢云微微沉吟正猜测来人身份间忽见手上的戏票写了两行字上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心下震动。这才明白这两行字的意思原来有人未卜先知早已预料到今夜之事了。看起来有人急着告诉他一些事……自己只消把整出戏看完了十年来的种种变故动荡今夜必有答案。

    包厢里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已然静下心来等候强敌现身。包厢外的众人则是议论纷纷正商议间忽然又是“轰”地一声大响楼板隐隐震荡一片惊骇间慢慢地沉重巨响黯淡下去楼梯里却又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好似有猫儿悄悄上来了。

    赤川子愕然道:“他奶奶地到底什么东西来了?你们谁过去瞧瞧啊?”祝康双手惊摇宋通明也朝楼梯口指了指想来是要赤川道长亲自过去察看。赤川子呸了一声痛骂道:“没用地东西!亏你俩还是自称什么抚远四家连点胆子都没有!且让老道过去瞧瞧。”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又惊又佩连哲尔丹也肃然起敬了。赤川子哼了一声也是他一辈子龙套好容易可以呈英雄便大摇大摆走到了楼梯口鼓起毕生勇气小心细喊:“谁呀?”

    楼梯里静悄悄地什么都没了赤川子茫然道:“又没声音了。”他清了清嗓子细声道:“他奶奶地下头有人吗?再不吭气别怪老道骂人啦!”不待答应便已污言秽语骂了起来模样十分凶狠。

    骂了半晌楼梯里久久无人答腔赤川子不由松了口气便慢慢转过头来笑道:“搞什么?根本没人哪。”正笑间忽听背后咚地一声再次传出了低微异响赤川子咦了一声当即偷眼瞄后只见楼梯里缓缓升起一道黑影已朝自己背后逼近而来。

    “妈呀!”赤川子飞身起跳一时头也不回便已冲回了人群之中牙关颤抖。

    楼梯口照出了一条黑影看模样佝偻弯腰手上还抱着东西望来阴深古怪之至。满场高手大为惊疑不知什么人来了卢云也是暗暗惊异当下凑过眼去从门缝向外瞧去等着来人现身。

    一片屏气凝神中众高手严阵以待或双手握拳或紧握兵刃都在死盯着楼梯口但听脚步低微来人拾级而上忽然人影一晃楼梯里走出一名驼背老者看他身穿家丁服色手上拿着一只包袱地头走到一张板桌旁便自坐了下来。

    奇怪地老头身做家丁打扮手上还拿了个油布包好似是给少爷送饭来地。

    眼看雷声大雨点小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只听宋通明捧腹大笑祝康掩嘴骇笑赤川自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捶胸顿足道:“哈哈!哈哈!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大惊小怪这什么怪物不怪物地说得便是这老家活么?可笑死我啦!”

    世上怪物所在多有看佛经里有修罗有罗杀有大小夜叉地狱里还有什么黑面鬼白无常却没听说有鬼怪身穿家丁服饰地。赤川子笑得眼泪渗出便又奔到了板桌之旁奋力一拳重重捶上了桌厉声道:“小老头!你姓啥名谁为何会在这儿装神弄鬼?快快给我从实招来!”

    那老人低头默然不言不答只见它举起手来拎起桌上茶壶便给自己斟上了茶丛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那老者提拿茶柄食指上戴了一只黄金指环。

    卢云心下一惊一个月钱他人在扬州一晚搭船北上时便曾见到一名黑衣老者当时他率领百鬼夜行手上也戴了一模一样的金指环。此时再见此物自让卢云暗暗心惊已知这老者身分非同小可。那赤川老道却是不知死活之辈犹在狂声叫骂:“老头!说话啊?再不作声小心老道一耳光赏给你啊?”

    正想扇出耳光忽听背后传来低沉嗓音嘶声道:“龙影”赤川子背脊凉他悄悄撇眼回望惊见背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人他身穿黑衣头戴黑罩吊起了一双冷眼只见瞪视自己。

    “交出东西”

    背后来的是一个黑衣人它的嗓音低沉苦闷闻来仿如鬼魅夜哭。赤川子毛尽竖霎时拔腿狂奔再次蹼入了同伴的怀抱中哈哈苦笑道:“来啦!又来啦!黑衣人又来啦!”

    黑衣人!真的又是黑衣人现身了屋内众人全傻了看面前这怪客浑身黑衣遮住面貌那身打扮岂不于闯入太医院的黑衣恶鬼一个模样?人人呆呆望向那名黑衣怪客又朝倒立在地的伍崇卿瞧了一眼顿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费了偌大的劲儿上天下海总算查清楚黑衣人的身分已知那大闹太医院的黑衣怪客便是崇卿可说也奇怪好容易才揭破这条黑狗的身分谁知道万福楼里竟又来了一只黑猫?却又是怎么回事?

    黑猫黑狗黑虎黑羊黑衣人接踵而来好似一胎双胞又似分店开张总之越来越多全场错愕无已不过卢云并不惊讶他虽没去过太医院可他去过扬州渡口它曾见过更多的黑衣人至少有百人以上全听那只“黄金指环”指挥卢云有心查看虚实当即收声屏息弯腰下来从门缝向外查看。

    黑衣人越走越近看它身上杀气极其浓厚才走到包厢门外众酒保大受惊吓竟是一个个大哭大叫起来那黑衣人听得哭声脚步微微一顿卢云眼里也看得明白只见那人腰上挂了一道铁令牌阴刻雄鹰双翼全展上刻四字?文见是“镇国铁卫”四个字。

    卢云微微低呼不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骤然间“砰”地大响包厢房门破开余波震及窗扉全数震开只见黑衣人斜过了一眼冷酷目光扫来望向了包厢上下人等。

    场面肃杀众酒保无所遁形一个个欲哭无泪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不敢稍动。卢云也垂下了脸把全身气息收住了。

    黑衣人的耳音极为灵敏他对酒保的哭叫充耳不闻可卢云的那声诧异低呼却让他察觉有异。他撇过了眼珠瞧向了卢云。双方一站一蹲卢云晓得只要一个不慎双方便要暴起动手索性也不起身只管垂不动任凭那双冷电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扫荡。

    今夜此时卢云决不轻易出手他一定要把整个戏看完未到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妄动。

    双方谁也没作声只见黑衣怪客慢慢走来手掌便朝卢云头上的“百汇穴”放落。卢云心下大惊要知道“百汇穴”乃是人身要害对方只须轻轻一吐掌力便能要了自己的命。卢云不愿坐以待毙只能暗运内劲等着反扣对方的脉门将来人反震而死。

    骤然间对方的手掌从面前移过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人手上满布疤痕或刀伤、或火烫其状至惨便于当年的杀人王“萨魔”相仿。当此一刻卢云心里忽有异感她深深吸了口气内心隐隐生出了犹豫。

    杀与不杀挡与不挡俱在一念之间。

    一片肃杀中卢云默默低下头去竟然收敛了气息垂手不动任凭对方触及自己的脑门。

    黑衣人的手触到头顶虽然冰寒彻骨其实未运内力他一路从卢云的头顶向下抚摸来到面颊来到喉头卢云始终不曾反抗只是静静蹲在地下闭眼噤声坦然来受。

    头顶乃是人身尊严之处岂容他人肆意触碰?若是十年前的卢云受此大辱势必勃然大怒誓死相搏。可现在他却不吭声了这并不是说卢云怕了而是说他的本领大了。今日的卢云功力深湛一动手非生即死正因如此他反而没了火气便遇上了胯下之辱亦能释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传来轻响黑衣人终于走了只是看他脚下方位却是朝宋通名、祝康等人而去。

    卢云没事了宋通名等人却倒上了八辈子大楣众人面面相觑一不知这黑衣杀手是何来历而也不解他想干些什么只是看这家伙也是黑衣人八成与伍崇卿认识。祝康心下惊慌忙蹲到了崇身边细声叫道:“伍少爷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快起来招呼吧。”

    伍崇卿双眼紧闭还在那儿两指倒立对身外事浑然不觉。祝康大起了胆子朝他脸上拍了拍却听他‘啊’了一声好似触到了一块烙铁疼得掌心红。

    黑衣人越逼越近伍崇卿却还在睡大觉什么也不管。除康颤声道:“怎么办?咱们要和这家伙打架吗?”赤川子颤声道:“你随意吧老道得先回家啦。”说话间便朝窗口奔去竟是要跳楼逃生了。

    “哆”、“哆”几声轻响爆出赤川子才把竹帘掀开窗外便又射入了几枚飞箭直吓得他着地滚翻窜到了哲尔丹脚下哈哈哭笑道:“完了!无路可走了!”

    先前伍崇卿连番告诫示意众人离开当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此时真已逃不掉了。眼见黑衣人益逼近祝康明白定得有人上前应战当下把牙一咬双手并起奋力前推便把宋通明推了出去。

    啊呀一声宋通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路上骇不及回头骂人耳中便听森然说话:“龙影……”

    “交出东西……”

    寒夜之中黑衣人默默踏步而来那模样好似地狱恶鬼降临可畏可怖。宋通明心里千万遍地咒着祝康奈何强敌已在眼前跑也跑不掉了满面无奈中索性将心一横把身一转暴吼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神刀少主拿出气魄了看他此刻双手握拳挡于道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黑衣人却没有理会只管低着头默默向前低声说道:“龙影……”“交出东西……”

    黑衣人不断表明来意可众人却是一头雾水一不知此人要找什么东西二也不解他口中的“龙影”是谁?一片骇异中那黑衣身影缓缓近前渐渐逼近双方相距十尺越来越近即将正面遭遇。宋通明扯开了大皮袄亮出腰上的翔鹰宝刀厉声道:“朋友!我管你要什么东西!快给老子停步!”黑衣人沉着脸低着头非但不曾停步右手还缓缓举起凌空置于腰间模样似要出剑。宋通明心下微惊急忙去看那人掌中这会儿却没见到东西。

    说也奇怪敌方煞有介事摆足了出剑架式可他的掌中空无一物腰间更不曾悬得有剑真不知来人意欲如何?眼前黑衣人越逼越近宋通明不由有些胆怯可转念想起老父得赫赫威名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却有什么好怕得?霎时深吸了口气握紧刀柄森然道:“一群王八蛋!老子最恨你们这帮装神弄鬼得东西!把你的面罩解下来!”

    黑衣人没有停步更没有解下面罩他沉肩弯腰深深吐呐五指放置腰间渐渐紧握好似真握住了一直剑柄。宋通明不甘示弱当下刷地一声抢先抽出了“翔鹰宝刀”。

    翔鹰宝刀原称“天雄”此刀沉重中不失锋锐乃是山东神刀门地传家之宝。此际宋通明执刀在手信心大增正要再次放话陡然间听得嗡的破空大响黑衣人右臂高举迎向天际仿佛也抽出了一柄真剑。

    宋通明大吃一惊他不知对方有何诡计只得朝哲尔丹望去却见漠北宗师双手抱胸早也盯紧了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想起背后还有同伴撑腰宋通明心下一宽复又握紧了刀柄冷笑道:“老兄你有种再走一步试试。”人影急晃黑衣人岂止走了一步一时连上七步已然逼近了面前三尺。宋通明惊怒交并怪吼道:“神刀劲!”

    宋通明率先动手了这神刀门秘传一门绝学便是“神刀劲”一旦望兵器灌注真气纵使握的是寻常钢刀亦能削铁如泥何况手中握的就是祖传宝刀“翔鹰”。此刻管那黑衣人手中是真剑是无剑一会儿若要硬挡都得给自己连人带剑斩为两截。

    ‘神刀劲’出手气势磅礴。黑衣人并无退让之意他睁着冷电般的眸子待得刀锋将至眼前骤然间右手急抽场里也是一阵劲风暴响似有极锋锐得物事迎面而来。

    说也奇怪对方手上并无兵刃为何会有兵刃破空之声?宋通明咦了一声满面错愕还不知该挡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店里一张板桌将黑衣人与“神刀少主”从中隔开。无声无息间木桌从半空中飞过但听得“嗤”地一声轻响桌面裂开了一缝随即分成两片坠于地下出了轰然巨响。

    桌面裂开了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晓得它给剖为整整齐齐地两半。此景映入眼中祝康浑身抖赤川子也是牙关乱颤寒声道:“这……这是劈空掌……”这话一说全场都醒悟了看对方手中无刀无剑却能隔空让板桌裂为两半此人必然练有一套玄妙掌法方能凌空斩物。

    劈空掌又称“阴手”出手时远近自若曲直如意足以隔空伤人故称隔山打牛。当年少林寺的灵智方丈便是个中高手。包厢里的卢云听到了说话却是暗暗摇头:“不对这不是掌力。”

    劈空掌精湛高深可无论如何苦练至多只能把这张板桌震碎打裂却无法将之切得如此平整不消说对方手上定然藏有奇门兵刃只是眼里瞧不到而已。

    四下一片骇然人人心中各有计较那黑衣杀手却仍缓步上前森然道:“龙影……”说话间他的右手再次握住了东西牙关咯咯怒咬:“交出东西!”

    黑衣人的口气更凶了可是谁也弄不懂他想要什么只是砍他这副凶样八成是要来索命的的众人又惊又怕宋通明更是当其冲他不想淌这混水只能颤声阻止:“等等……有话好说别过来先别过来……拜托……”堂堂的神刀少主此时好似称了娇弱少女眼见恶狼逼近只能双手连摇哀哀告饶这黑衣人却似聋了哑了只管步步逼近宋通明欲哭无泪脚步频频后退:“求求你先别过来……大家有话好说……拜托……拜托……”

    “***混蛋!”宋通明火大了猛听一声怪响厉声道:“神刀劲!”

    眼看宋通明提起大刀疯似的冲向前去兵刃里灌注了内劲激得四下风声大作众人大惊失色齐声道:“宋通明!别乱来啊!”

    宋通明虽是个粗人其实也有他的傻心眼。大吼大叫中竟把一柄宝刀使得泼水不入刀上更已夹带了“神刀劲”的猛力不管对方使得是劈空神掌抑或什么奇行兵刃只消朝自己送来终究会与“翔鹰”相撞。届时宝刀沉重力强者胜靠着自己以大吃小必能让对方现出原形。

    “嗤”地一声轻响黑衣人右手轻挥好似再次动手了只是声响过后四下却是静悄悄地这回连破空声也没了别说看不出招数的去路连对方是否招也瞧不出来。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到宋通明面色有点凄惨只能闭紧双目把一柄“翔鹰”使得风吹不进水泼不入便朝对方身上撞去。堪堪便要挤到黑衣人眼前猛听“嗡”地一声左耳处破空激响似有什么东西戳来了。

    宋通明吓了一跳这才晓得大事不妙他错身让步急急旋刀自卫奈何宝刀转了半天手上却感轻飘飘地什么也没有撞着。正害怕间头顶上传来“轰”地劲风暴响对方直至此时方才真正出售竟有东西朝自己地脑门直砍而下。

    “娘呀!”宋通明什么也瞧不见却晓得脑袋将成大西瓜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弟兄们别愣着呀!”宋通明喊得惨却没人晓得该怎么就他。毕竟敌方招式太过诡异究竟使得是刀是剑是掌力是暗器全然瞧不出来却该怎么替他挡架?

    卢云见状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正要屈指弹射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奔向了黑衣人得喉头竟是又快又准。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好个围魏救赵!”

    当地火光大响黑衣人回手自救宋通明也逃过了一劫看他摔跌在地滚到了一名青年公子地脚边便给搀扶起来。

    一片欢呼中苏颖下场候教在“三达传人”眼中敌方使的是什么兵刃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敌人的破绽永远只有一个只要刺响喉头他必会设法自救。

    黑衣人出场以来次受挫他缓下脚步凝望着苏颖嘶哑地到:“华山派?”

    “正是。”苏颖很有气度他听对方问及师门来历当即剑尖向下拿出了江湖礼数抱拳道:“不凡先生座下大弟子华山第十代掌门苏颖有缘拜见昆仑前辈幸何如之?”

    “昆仑”二字一出众人都是满面惊疑纷纷问道:“这……这人是昆仑门下?”苏颖颔道:“是他手中那柄兵器便是‘无形剑影’。”

    全场啊地一声这才懂得对方地招式何以如此怪异原来是昆仑地那柄妖剑重新现世了。

    昔时昆仑山有病名剑只因剑刃无色透明是以剑出无踪剑落无影世称“剑影”传于门下四弟子钱凌异自昆仑合派覆灭后就此不知所踪看这黑衣人手持此物定与昆仑渊源极深。人是昆仑门人卢云心里不觉微微一动莫名间一股奇妙地香火之情竟是油然而生。

    卢云一身神功皆出自卓凌昭所赐可这“剑神”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他在世时刚愎自用先灭燕陵镖局满门其后横行江湖为祸多端最终惹上了奸臣江充便给设计铲除竟使满门弟子死伤殆尽。倘使面前这黑衣人真是昆仑门生那他恐怕便是硕果仅存地最后遗孤了。

    卢云是个多情地人眼见昆仑最后遗孤到来心里岂能无感?他深深吸了口气便猜起了那人地来历。只不知此人是莫凌山还是刘凌川。那厢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命在旦夕自没想这么多一时屏气凝神等着听黑衣人如何回话。

    苏颖道出了剑影的来历也说出了“昆仑”一派的大名那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震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他脚步停下喉咙出呜咽声响面罩更为水珠所湿。祝康愕然道:“这是干什么?他……哭了么?”

    黑衣人真的哭了他垂下脸去泪水滚滚而下仿佛满腹冤屈无限伤心闻者莫不为之恻然。苏颖皱眉道:“朋友何帮伤心?不知您是昆仑门下的哪一位与‘剑神’卓凌昭如何称呼?”

    “掌门人!”那黑衣人双手握拳仰天大哭:“我要给你报仇!”说话之间竟已冲杀过来苏颖嘿了一声正待拔剑御敌却听堂上传来苍老嗓音说道:“老三不要节外生枝。”

    众人听得说话不觉心下一凛忙转过头去只见堂上角落里坐着一人看他手上戴只黄金指环正是最早上楼的那名老者。

    那黑衣人听得竟尔闭上了眼深深吐纳呼吸似在努力忍耐什么。良久良久他再次迈步前进脚下却避开了苏颖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却听刷地一声苏颖横剑长剑拦住了道路静静地道:“朋友不准过去。”

    黑衣人沉下了脸眼中满蕴恶火苏颖却是分毫无惧他手指伍崇卿道:“苏某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俩有何恩怨总之一句奉告这位伍少爷没醒来前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此时伍崇卿锋在倒立运功对身外事一概不知苏颖秉于江湖道义不准谁来趁人之危那黑衣人好似怕极了“三达剑”,听得说话,便又让开了脚步.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又听刷地一声,苏颖眼不抬、脚不动轻轻一剑指去却又封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眼看黑衣人迟迟不敢还手苏颖淡然又道:"朋友我已经说过了谁也不许打扰他否则便是与我华山一脉为敌."听得"华山"二字背后那名老者不再劝阻了只管倒了杯茶已在自饮自酌.那黑衣人则是低垂脸面微起悲声:"宁不凡……我最讨厌宁不凡了……"苏颖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认得家师?""我当然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黑衣人低垂脸面将牙关咬得喀喀作响猛地昂起头来悲愤嚎啕:"宁不凡!我要生剁了你!"刷地一声黑衣人怒目圆睁反手抽出了无形剑便朝苏颖斩去.

    时在黑夜酒店里一片黑沉敌方身穿黑衣手上使得又是无形剑骤然间暴起攻势苏颖自是什么也瞧不见唯一还能望见的便是握住剑柄的敌腕.

    敌方手腕高举过肩其人架式夸大这剑无论是何招式最后的方位都是朝自己的脑门而来苏颖无所惧怕他凝视着对方的身影瞬息之间也已见到了敌招的所有破绽.

    两腋、眉间、小腹、喉头、心口……宛如夜空的辉亮繁星整整十八处破绽闪闪光全在指引自己的剑尖。苏颖更不打话霎时举手直刺一点剑尖划破了无尽黑暗后先至已朝黑衣怪客的右腋刺下。

    ‘智剑平八方’之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黑衣怪客纵使手持无形剑却也逃不了厄运他如要回剑招架喉头便会迸出鲜血。若要向后避让他的手腕便会中剑从而缴下他的奇门兵器。

    呜噎挣扎中黑衣怪客像是怕极了三达剑已然被迫退让苏颖没放过他今夜场面太乱他得趁早抓住此人以免夜长梦多。霎时长剑再次点出又朝敌人右腕而去这招宽大为怀意在缴下敌人兵刃不在杀人。

    “智剑平八方”黑衣人微起悲音他好似满心害怕眼见苏颖的长剑刺向右手仍是不闪不避那左手却已悄没声地提了起来。听他放声狂笑:“屁不如!”

    风中暴响猝不及防一道无影剑锋自左向右横切已朝苏颖的喉咙划过。

    中计了苏颖心下大骇方知无形剑根本不在右掌里而是握在那垂落不动的左手上至于那右手的一切夸大架势纯是欺敌诱饵而已。

    生死之刻到来苏颖的脑袋随时会落下地来现场好汉全吓呆了万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输赢结果更是如此惨烈。哲尔丹喝地一声右手暴长宋通明奋力纵跃上前扑救两人都想去拉苏颖可对方剑招无影剑出无形双方相距又远纵以伍崇卿的闪电身法出场来救怕也要慢了一步。

    来不及了封喉之祸仅在寸厘苏颖居然不怎么害怕念及了琼芳心里反而浮出了一股奇怪念头不知她明早得知自己的死讯时会是什么样的容情?

    苏颖呆呆望着剑尖满心的自怜自伤之中竟然毫无挣扎之念只管闭目等死忽然间一股温柔之力平推而来好似有谁轻轻推了他一把竟让他的身子向后急晃。

    嗖地一声黑衣人一剑挥空苏颖没死他躲开了横削喉头的‘无形剑影’。

    “芳妹?”苏颖急急睁眼四周并无琼芳的倩影唯独脚边多了一枚铜钱兀自骨溜溜地打转。他呆呆看着还不知高低如何却听风声再响黑衣人变招快极一招不中兜转了无形剑便朝苏颖胸口刺下。哲尔丹焦急无比不知苏颖怎地在激战中失了心神忙扯住了他一把拉到了背后厉声喊道:“飒银!”

    飒银便是开战哲尔丹提起了一把椅子砸向了黑衣杀手宋通明也是怒喊一声:“弟兄们大家并肩子上啊!”提起了宝刀率先直冲而上。只听‘砰’地大响屋中杀手身影飞窜木椅砸了个空已在地下摔得稀烂。

    “杀啊!”众人一心其利断金赤川子持长剑宋通明提宝刀加上祝康那柄红缨枪齐向杀手身上围殴招呼。管他无形剑刺向何处自己只管狂刺猛戳总能逼得怪物腾手自救。

    当此生死关头人人都想脱困而出至于是否以多欺少那也无力深思了。刀枪纷至沓来联手围攻这黑衣人却是悍勇之徒他弯身下腰无形剑半空划过一道弧影当当连响。竟在众人的兵刃上各碰了一记。

    锵!祝康身子一晃铁枪率先荡开随即肩井喷血兵刃脱手飞出。当!赤川子脚步踉跄一时拄剑杖地摇摇欲坠。场内只剩宋通明一人勉力支撑他抱紧了翔鹰宝刀面露痛楚之色。但觉掌心剧痛似有股阴劲钻经刺脉如小耗子般朝心脉而来。他咬牙切齿厉声道:“神刀劲!”

    雄浑内力出压得经脉里的小耗子向后一退他不敢放松再次放声怒喝:“神刀劲!”

    祖传功夫动正想逼出小耗子猛然屁股一痛竟给黑衣杀手一脚踢中宋少主也成了人肉皮球直直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可怖的杀手他手持‘无形剑影’内劲阴毒虽在三名好手的围攻下却能从容反攻非但架住了众家好手的兵刃尚且震伤了他们的经脉。如此剑法武功江湖上只有一个人。

    屠杀的屠凌迟的凌昆仑门里行三‘剑蛊’屠凌心大驾光临。

    卢云深吸了口气已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那赤川子是江湖的老招牌自也认出人来了听他大放悲声:“完了!完了!杀人王又复活啦!”一时大喊救命直直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人间百派千门欲寻穿心毒剑唯昆仑‘剑蛊’一技耳而世间要访无形宝剑却唯有那柄早已失踪的‘剑影’方足杀人于无形想当然尔面前这位便是当年昆仑第一狠将剑蛊屠凌心。

    ‘剑寒’‘剑蛊’‘剑影’‘剑豹’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卢云虽非昆仑嫡系却因种种因缘际会已是方今‘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种种剑法招式早于水瀑里烂熟于胸是以‘剑蛊’一出手便让卢云认出对方的身份。

    十年不见屠凌心的功力大进比之当年不知强出了多少倍他手持‘剑影’暗藏‘剑蛊’剑招缥缈无综难以捉摸凡人与之对敌非得朝他的剑刃硬碰硬砸不可然而此人内力阴毒凶险一旦刀剑相撞随时能钻入体内逼得敌方瞬间受伤。如此手段当真可怖可畏任谁遇上了都得大叫倒霉。

    眼见屠凌心复出江湖满场骇然中人人又错愕又害怕都不知昆仑一派早于十多年前覆灭这‘屠凌心’又怎能生龙活虎的站在眼前?

    大敌当前谁也无心去想这些身外事。此时苏颖已然惨败其余赤川子宋通明祝康更已负伤。可那伍崇卿真是可恶还在那儿闭目倒立不知死活之至。眼看屠凌心步步进逼随时要大开杀戒宋通明苦笑几声正待上前抵挡肩上却攀来了一只手将他推到背后去了。

    无畏者无敌也。一人抢先入场正是哲尔丹出马应战他‘喝呀’一声怒吼单脚前跨左足抵为圆心霎时向外旋踢地下扫出了一只丈许大圆。

    “拔啊都儿”哲尔丹身在斗圈戟指强敌冷冷地道:“飒银。”

    这是蒙古话众人虽然听不懂却能猜出大概意思。漠北第一高手要单打屠凌心了。

    哲尔丹横行万里大漠所向无敌此番他前来中原比武其实也只有三个心愿其一便是站上‘魁星战五关’的擂台与宁不凡的传人斗上一场其次则是与‘一代真龙’好好较量一番至于最后一个心愿不妨留给昆仑门人。

    ‘昆仑剑出血汪洋’哲尔丹当然也听过‘剑神’的名头自也想见识昆仑一脉的本事手段。只见他一身宗师气度双手叉腰示意对方放马过来。屠凌心咻咻怪笑眼神满是亢奋正要跨入斗圈却听啪啪两声背后那老者淡然道:“老三退下去。让生力军上来。”

    听得‘生力军’三字众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对方还有什么高手正疑惑间猛听轰地一声剧响震得桌椅全跳了起来。

    砰!砰!好似大象塞进了楼梯间踩得屋瓦门窗震荡不休众人一齐朝楼梯口望去但见四楼处映上了火光一只巨大黑影晒在墙上像是恶魔的影子。

    又有高手来了这个‘生力军’脚步沉重异常一步一步都震得楼板隐隐摇晃。众人相顾骇然只听楼梯喀喀悲响那木板好似承受不了来人的身子只在痛苦呻吟众酒保听得这声响立时缩身相拥哭道:“就是它方才就是这怪物闯到楼里”

    听得‘怪物’二字众高手更是毛骨悚然不知究竟来了什么正骇异间猛见一只手掌从楼梯里攀了出来重重拍上地板震得四遭门窗隐隐作响。

    全场张大了嘴一颗心都停了。只见地下那只手大得异乎寻常怕比蒲扇还大那手指也粗得可怖乍然看去活似五根山药。稍稍拍落于地便已夺走全场视线。祝康躲到宋通明背后颤声道:“这这是人的手吗?”宋通明苦笑骇然:“他***我我怎么知道?”

    世上如有魔怪便该长了这般大手此时此刻不待酒保们惊慌啜泣连卢云哲尔丹苏颖等人也都脸上变色不知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正感畏惧间猛听‘轰’地一声魔怪大手压到了地板上一按一伸楼梯里竟又踩出了一只脚大赤脚。

    轰楼板摇晃宛如地震看着那只大赤脚祝康赤川子全吓坏了一个个急急退到了墙边此时连苏颖也害怕了却只有哲尔丹一人咬牙切齿站立不动等候怪物现身。

    喀喀喀喀喀楼梯木板破开黑暗里传来呼吸声只见一双铜铃大眼睁开跟着鼻中喷气慢慢出现了五官最后一声霹雳咆哮满堂震动之中一只巨人终于从楼梯里爬了出来。

    “妖怪啊!妖怪啊!”众酒保惊慌哭喊卢云也傻了他贴在窗缝上头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可不管怎么瞧眼前这东西都不太像人他的身子过于长大四肢壮硕异常以致于无法走上楼梯只能一路爬上来。

    喔吼魔怪喷气吐声缓缓爬入场中骤然间他昂起身来对着哲尔丹雷霆狂嚎:“呜喔喔喔喔”梁上泥沙飕飕而落门窗噼啪作响全场酒保无不掩住了耳孔纵声惨叫。

    “太上老君啊!”赤川子满心害怕急忙躲到祝康背后祝康给他一挤忙又逃到宋通明的腋下。这回连宋通明也害怕了却又溜到了赤川子背后一时三人互相揖让排列如环玩起了转圈圈的把戏。

    卢云虽不信怪力乱神可此时却也不得不信了。面前这人真是佛经里的食人夜叉看他身材之高远过十尺若非酒店庭深梁高怕连屋子也挤坏了。哲尔丹宋通明都是九尺身长可站到那魔怪身边一个个却如儿童身材怕连肩膀都够不着。

    当此可怖之时哲尔丹身子微微抖似有怯意。那妖魔却不急着开打只鼻中喷气将铜铃大眼斜向了伍崇卿。

    “龙影”屠凌心鼻中喷气冷笑道:“交出东西”

    此际情势已然明朗对方只要‘东西'并不要屋内众人的性命哲尔丹若是识相只消向后退让乖乖就范自能留住一条老命。场面太过吓人人人都怕了此时苏颖已然败下阵来伍崇卿又还在那儿倒立练功屋内众人都起了投降之意听得赤川子产生道:“哲尔丹师傅不关咱们的事你你千万别和他们犯冲”

    万籁俱寂中人人都在等哲尔丹说话毕竟一个屠凌心就已横扫全场如今魔怪又已到来哲尔丹如要负隅顽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对方高达十二尺举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常人凡胎俗血的谁能长成这等可怕形状?卢云躲在包厢里看着满心惊骇中忽然想到了两个字正是‘修罗’。

    武林第一玄怪的禁传武术推古天竺的‘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练者丧心病狂偏又力大无穷。卢云十年前游历江湖便也曾见识过‘修罗神功’二度出手一是与‘剑神’卓凌昭对打一是与‘蛇鹤双行’郝震湘较量功之人都是同一位高僧。当时他露出了修罗法相正是眼前这可怖之至的形状纵以‘剑神’定力之深脸上也不禁为之变色。

    心念于此卢云呼吸加暗想:“难道难道连少林寺也也”心念未定猛听轰地一声屋内地板上下震荡有人向修罗巨人挑战了。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昂起来怒目望向巨人也替屋内众人做出了抉择他要开战了。

    “哈哈!没救啦!”漠北宗师作势挑战赤川子与祝康却是哈哈大笑二人手舞足蹈相互追逐盼能躲到对方背后宋通明则是苦笑不已他抱着‘翔鹰宝刀’一路退到了窗口看着一会儿苗头不对也只好扑将出去了便给外头的乱箭射死也强过给妖怪一把捏死。

    眼看哲尔丹胆大包天居然放胆挑战自己那魔怪有点讶异他低头望向哲尔丹竖指轻摇像是师长告诫儿童切莫顽皮胡闹。哲尔丹当然不听话了当着魔怪的面他将双拳相抵拳锋将触未触之际隐隐散出一股黑气。

    ‘观自在天’无上心法世称‘大黑天’这路拳法纯以外门硬功练就号称由至刚生至柔以降伏为慈悲只因刚到了极处便能生出一股气劲足以隔空伤人依此看来哲尔丹也在告诫对手千万别惹他。

    那魔怪不知死在眼前兀自跨步而上直把‘漠北宗师’视若无物哲尔丹也不多做劝说一时回缩左拳右拳奋力击出口中喝道:“哆!”

    “大黑天拳”是哲尔丹的得意之作。面前站立的怪物若是恶魔那哲尔丹便得出手驱魔不把妖怪打得服服帖帖晚上睡不好。

    轰然大响中右拳夹带无形黑影已然命中小腹这一拳力道刚猛无俦直打得妖怪面露痛楚之色上身渐渐弯倒口中呜呜悲鸣:“呕”

    哲尔丹此来中原较量无论与苏颖对战抑或与伍崇卿决斗从无人敢正面接下自己的拳招看这恶魔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以肉身正面接他一拳虽说自不量力胆识倒也过人眼看魔怪弯腰俯身口中作呕哲尔丹得理不饶人当下再出一拳怒道:“飒!”

    漠北宗师以蒙语怒号气势颇似战神不过这拳却不见爆响仅仅无声无息正中肝脏正因力道全数灌入对方体内才显得如此悄静。

    这拳下手委实太重了些击打处乃是肝脏力透脏腑至下看这妖魔身材再大怕也要当场吐血重伤垂危。

    “呕”果然怪物禁不起这一拳已是痛苦捣胸随时都会跪倒在地祝康等人欢声雷动哲尔丹也不禁暗暗得意正要查看对手是否身亡却听嘻嘻几声叫恶魔捉狭似地抬起眼皮有些顽皮地笑着:“呕啊嘻嘻。”

    哲尔丹大为震惊脚下不觉向后一晃险些滑倒在地。

    “呵呵。”妖怪眯眼而笑不过他也不急着下手反击反而探出掌来朝哲尔丹的脑门抚摸而去宛如嘉奖幼童一般。

    东密相传‘大黑天’便是佛门里所称的‘自在天’意为降伏三世战斗神。哲尔丹长年瞻仰佛法遂以‘大黑天’为守护神誓言降妖除魔护持众生。可面前的东西太过骇人听闻便算当年的‘萨魔’来到这怪物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巨灵神掌便要摸上脑门哲尔丹不由惊醒过来想他是堂堂宗师怎能受此轻辱?霎时牙关紧咬一声断喝过后左拳猝起重重击上对方面颊恶魔唾沫喷出脑袋歪了过来哲尔丹提起右臂‘轰’地暴响再赏一拳。

    哼哈!噼啪!哲尔丹怒了只见他目眦俱裂如愤恚药叉如降伏战斗神每一拳都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力一时左右连挥上下击打宛若校场练拳独个人打了个激动。面前的魔怪也蹲了下来他一手支额一手搔痒不忘眨了眨眼似在问他打完了没?

    一股寒意从背脊催起来到了膝盖赏‘漠北宗师’拼命嚎叫鼓舞士气手上更是猛力挥击奈何他出拳越快拳法却益三乱慢慢膝盖也了抖只消一个脱力之后随时都会跪倒下来

    今夜好比恶梦降临每个人都遇上了害怕的东西。苏颖一辈子凭仗智剑今夜却似瞎了一般非但看不到对方的破绽还被人家破得干干净净。再看哲尔丹铜筋铁骨九尺身材却不幸遇见了十二尺魔怪竟把他逼成了一个弱小男童无助可怜。

    这就是‘镇国铁卫’得势力沛然莫可当之。可怜哲尔丹气喘如牛连出百来拳后内力已近枯竭魔怪咧嘴一笑陡地探出蒲扇大手一把按住‘漠北宗师’的脑袋慢慢将之扭到面前。

    面前的景象太多可怖宋通明等人看到眼里莫不抖起来了。堂堂的漠北宗师如今好似受虐小童他拼命抵挡魔怪的巨掌奈何双方气力相差过远除了痛苦悲吟他还能做什么?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终于害怕了他的髻给人揪住泪水从面颊垂下拼命去拉巨人的大手却如蚍蜉撼大树难以挣脱。巨灵神掌慢慢提起朝着他的脸颊比了比那模样便似要掌掴坏孩子让他学个乖。祝康等人全都吓哭了慌道:“饶了他饶了他咱们认输了认输了”

    这记掌掴非比寻常哲尔丹倘使结结实实挨上一记那不是吐出几枚牙齿而已而是要颈骨断折死于非命。听得众人悲喊哀求魔怪却殊无宽饶之意森然一笑中手掌高高扬起重重而落。

    卢云嘿了一声正要飞身来救却见一道紫光抢先出手‘轰’地一声大响过后只见哲尔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旁却多出了一名赤膊少年看他单臂举起竟以只手之力挡下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伍崇卿来了他一觉睡醒怒火中烧。面对比自己更强的东西他先‘哦哦哦’地仰天嚎叫为自己提声壮胆随即左足前进右足后缩左右双手连劈八记空掌。

    啪!啪!啪!啪!崇卿如哪扎骑龙但见他掌力扑出打得夜空里一片亮响那只手臂竟是覆满紫电望之极其耀眼。

    “杂碎”伍崇卿朝地下啐了口唾沫:“今夜教你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

    “妖魔鬼怪!”话音一落双掌齐出只见崇卿食指向天四指略屈行如乾坤一气指取意为‘九’右掌全开护于胸前状如金刚力士掌其数为‘五’。

    周易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九与五龙神至尊之数武林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第五章 天诀

    天地万物缤纷多样狮虎牛羊百兽虫蝇样样都有自己的性儿而此中最最勤俭的小东西当属“蚁”与“蜂”了。

    如同亲兄弟一般蚂蚁与蜜蜂既节俭又勤劳乃是天下表率。不过外人多半不知其实这两种小东西互相看不起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冒牌货玷污了“勤俭”二字。

    在小蚂蚁看来蜜蜂哪里勤俭了?它们懒得象猪。每逢见到了花蜜总是采两口就走不肯辛苦多做。此外蜜蜂胆子也小好比说蚊子可以拼命叮拼命吸小蜜蜂却不行它叮人一口阴间走走立时一命呜呼去也。所以小蜜蜂什么都不肯干逢得敌人靠近只敢呜呜吓人不敢正面迎击撞见花蜜也是懒散哈欠不肯努力。

    蜜蜂是猪的朋友小蚂蚁却不同它们才是真勤俭。从小到大小蚂蚁就一直搬拼命搬拼命积拼命搞钱搞得越多越好只要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回家便能聚沙成塔留待日后痛快享乐。而且它们也很节省平日里便算食物吃不完也不肯让别人沾上一口。

    “不服气么?”小蚂蚁边吃边骂气愤道:“这些都是我辛苦赚来的!你有何不满?”

    在小蜜蜂看来假勤俭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们既不勤劳也不节俭它们只是小气而已。

    小气的人一定贪婪因为这帮人只对别人小气对自己却大方的很所以平日专从别人口袋里节省好供自己挥霍。相形之下小蜜蜂的习性恰恰相反每逢采花酿蜜必然采足就走决不多拿叮人时更得把小命赔上故而不敢乱叮。所以说蜜蜂天生就懂得节制它们虽也勤劳却不贪婪虽说俭省却不小气它们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别人决不占为己有因为蜜蜂的“勤俭”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整个天下。

    小蜜蜂真善良可惜它们还是遇到了麻烦它们太勤俭了勤俭到不知该怎么盖房才好。

    与蚂蚁一样蜜蜂也喜欢筑巢不过它们并不想学蚂蚁的路子。按照小蚂蚁的那点小邪念他们的房子当然是盖的越大越好那样才能装下数之不尽的食粮最好一辈子都吃不完这才叫做真勤俭。所以它们的房子都盖的极大挖的极深直到淹水崩塌逃离家园为止。可惜不论多少次教训蚂蚁还是学不乖它们还是拼命挖。

    小蜜蜂不想这样在它们来说勤俭是一种爱惜物力的心情。举凡衣食住行都该审慎节用那才不会暴殄天物。所以它们住的房子不能大而无当须得是个尺寸皆精的好地方如此一来盖房的材料才能省下来留给别人来用。于是小蜜蜂拼命思索只想找出一个勤俭的法子盖房可惜它们不够聪明想不出来最后只能飞到佛祖面前乞求答案。

    佛祖笑了他怜惜小蜜蜂的善良便赐下了一幅图样让它们可以一偿夙愿。

    泥巴地上有个图样就画在帖木耳灭里的面前。

    “灭里将军请看……”面前伸来一只食指朝地下的六角图样指了指说道:“这蜂巢与蚁巢不同蚁巢是泥巴造的就地取材毫不稀奇……可蜂巢不同它是从蜜蜂嘴里吐出来的蜡液一点一点凝合而成。”

    “所以呢?”灭里静声来问。

    “所以了……”那声音道:“古来便有一个说法这蜂蜡既是小蜜蜂的鲜血它们怎会无端糟蹋气血把房子造得大而无当?故而说蜂巢必然也用了最少的材料却盖出世间最大的形状。”

    大半夜的帖木耳灭里甫从枯井里爬出来却听了这连篇废话不免有些烦了他按耐着性子打量对座只见眼前坐了一位中年文士他盘膝含笑指若拈花正自解说蜂巢的奥妙此人姓“林”先前接到的蜂鸟传书正是此人所为。

    《帖木耳汗国》依循祖训国中必定一文一武武是煞金猛将文是教长谋臣此行公主东来便也做了这个安排明里是帖木耳灭里带队暗中另有一位军师随行这位从未露面的谋士便是眼前的“林先生”。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他的真名无人知晓只知此人十年前定居西域因为学问深湛武功精深遂与哈里教长结为莫逆此后更给引荐给了银川公主成了此行的军师。

    过去两人书信往返互相闻名却始终缘悭一面直到今夜方始面对面相会。灭里打量着“林先生”只见他样貌清秀约莫四十来岁上下实是个美男子只是细看之下却又能觉他手背上的点点苍斑依此可知此人的真实年纪远较外观为长说不定有六十上下。

    正瞧望间忽听耳边传来温柔嗓音道:“灭里大哥请用茶。”帖木耳灭里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半蹲半跪含笑送来了波斯蜜茶模样又亲切又乖巧。

    这女子身做汉家姑娘打扮不过她的鼻梁高挺梢卷曲却是一位委吾儿美女转看四周另还站了一群女子人人手提刀刃背负弓矢各在林间警戒一样也是姿容艳丽五官分明不想可知她们全是西域出身。

    这批女子武艺娴熟出于深宫乃是银川公主的贴身武卫皆是精挑细选而来随时愿代公主一死。只不知为何此时主人不在身边她们却不显得焦急帖木耳灭里也不动声色只管望着地下的蜜蜂巢道:“林先生你大半夜的召我来此就是要说这些闲话?”

    林先生好似没听出人家的不满只管举茶啜饮微笑道:“将军宽坐吧忙里偷闲方是国士之风。”灭里沉下脸来还待要说却见林先生微微侧身露出了背后的景象。

    明月当空皎洁玉寒只见此地位于山冈居高临下从林先生身旁望去可以瞧见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上两座高塔左右对立隐隐散红光。灭里啊地一声低呼还未说话林先生已从脚边提起一只竹笼。霎时之间竹笼里吱吱吵闹灭里的腰间竟也喧叫了起来他心下一醒忙取下腰间竹筒将之打了开来。

    吱吱喳喳的叫声中两只小鸟离笼而出看它俩身形微小约莫只比蜜蜂大了些却是小蜜蜂的真兄弟“蜂鸟”来了。

    世上最大的猛禽翼展可达一丈擒扑小兽如探囊取物可天下最小的鸟儿却仅与蜜蜂体长相似故给昵称为“蜂鸟”。

    看这两只鸟必是一公一母一旦空中相遇立时恋恋不舍嬉戏追逐玩得十分起劲灭里低声道:“林先生你放蜂鸟出来可是想要……”话还在口林先生已然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忽然间蜂鸟啾啾大叫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便一齐冉冉上天朝红螺山飞去。

    蜂鸟轻盈细小肉眼难以察看最宜传递机密心念于此灭里紧张起来了忙取起腰间远筒朝远山眺望而去。

    圆月当空夜色明媚十里外的红螺山一片黑寂。灭里手持远筒眼光慢慢从佛寺挪移而过来到了“红螺塔”。但见塔上灯火隐隐依稀可见里头住有人灭里呼吸微促正感焦急间忽然窗影微动一双素手推窗向外似把什么东西迎了进去。

    灭里心下大震晓得自己见到人了。饶他武功再强拿着远筒的手还是微微颤抖“殿下她……她还好么?”林先生含笑点头:“将军放心殿下很好她虽不自由却很平安。”

    面前山麓佛寺深藏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至于那两座宝塔则是名闻遐迩的“红螺塔”。良久良久灭里总算放下了手中的远筒也才明白“林先生”召唤自己来此的用意。

    四下白雪枝桠望来很是清幽林间藏了一座小茅屋屋外晾了些衣服。想来这批女护卫忠心耿耿始终在此守候主人。灭里道:“公主走了之后你们便跟来了?”林先生道:“没错自小年夜至今我等寸步不离只在这儿监看红螺山的一举一动。”

    看此地居高临下与红螺山两相遥望却又深藏茂林树海之中外人难以察觉说来确是个监视动静的好所在公主若有什么机密下达自也不愁没人接应。

    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林先生我今晚能见到殿下么?”林先生道:“不行前面有个东西挡着咱们闯不过去。”灭里心下一凛:“什么东西?”林先生笑了笑便又朝地下指了指。灭里凝目去看只见地下的图样形作六边整整齐齐却又是小蜜蜂的那只蜜蜂巢。

    今夜林先生说了偌大一篇话头全离不开蜜蜂盖大厦灭里微微沉吟道:“这是什么?”林先生微微一笑:“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图样。”灭里浓眉一挑:“最大?怎么个大法?”

    林先生合十欠身:“铺天盖地无止无尽。”

    对方莫测高深灭里也按耐下了性子道:“林先生我去过大食精通勾股圆方。”林先生微笑道:“我就晓得将军一定不信咱们不妨试上一试。”他取出一条绳索置于地下便向西域姑娘们一笑道:“来这儿有条绳子你们之中谁来试试瞧瞧谁能将之圈成一个最大图样。”

    “最大的图样?那是什么?”众美女茫张樱口有些听不懂了。林先生微笑道:“三边四方五角总之诸位以这条绳索任意为之谁圈出来的图样大谁就是赢家。”

    西域群美总算懂了她们相视一笑道:“嬴的人有赏赐吗?”

    林先生微笑道:“诸位都是公主的近侍长于深宫还缺什么东西吗?”众女相视一笑想来她们金银珠宝司空见惯却没见过男人林先生颇见慷慨正要把灭里大哥赏赐出去却听一声猛咳灭里已从怀里取出两只金元宝道:“咱们以金为注吧。”

    眼见众家妹子眉头微蹙林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将两只金元宝置于掌心双手轻轻合拍一声闷响过后掌中坠下了涔涔金屑这一拍之力竟将黄金震为无数细小颗粒。

    林先生展露掌力众女忍不住低呼一声灭里却是微微一凛看这黄金乃是柔软延展之物若是自己举掌合拍猛力到处定会将之压为金箔可“林先生”不同他的掌力能将金元宝震为粉碎足见此人的掌力精微奥妙大非寻常。

    林先生从不泄漏自己的师承来历可这手武功一露便让灭里留上了神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见林先生双手遍撒将掌中金粉均分洒到了地下含笑道:“来咱们这就来圈黄金谁圈的多这金子就是谁的。”眼看这把戏有趣西域群美相视一笑却又有些玩兴了只见一名鞑靼美女跃跃欲试他掠了掠黑头接过了绳索在地下胡乱圈了个三角嫣然笑道:“如此行了么?”

    林先生不置可否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

    话声未毕又是一名美女上来了却是个突厥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绿眼珠的她提起绳索两端仔细布置成了一个正三角自问鞑靼姑娘道:“谁大?”

    那鞑靼美女算了算地下的碎金数目皱眉道:“你大。”林先生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话声未毕又是一名波斯美女行上前来看她脸上罩着薄纱文静秀气想来智慧极高只见她提起绳索仔细在地下布置了一个正四方众人低头算了算碎金数目却又远大于突厥姑娘的正三角。

    胜负将分林先生亲自出手他把地下绳索拨了拨做成了五边微笑道:“谁大?”

    众女不分鞑靼波斯天南地北齐声娇喊:“你大!”

    看到此处帖木耳灭里已有所悟看这绳索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根周长当然相同然而以形状而论五边却大于四方四方却又大于三角林先生反复来试用意便是在找出一个周长相同而形状最大的图样。

    林先生察言观色已知灭里已有体会含笑道:“将军可要上来试试?”灭里心中已有定见当即提起绳索布置出了一只正圆道:“天上地下以此为尊。”林先生合十微笑称赞道:“将军果然聪明世上最大的图样莫过于正圆。”

    “灭里大哥真行。”西域众美女同声叹服字字甜美让人还想再听一遍。

    帖木耳灭里虽是武将出身其实学识广博自知世上图样繁多有三边五角有四方八方形状虽有不同可一旦周长相同形状若越繁复形积必也越大是以同一条绳子若是圈成五边必大于四边、四边却又大于三边依此类推总之边数益多形状越大直至化作了“圆”便得天地最大的形状。

    周长相同的东西没一个面积大得过“圆”。四方也好五边也罢都没有圆儿覆盖之广因而天下茶碗大半是圆口圆边毕竟周长相同耗料相似所装茶水却能最多何乐而不为?也难怪天下高手穷尽一生时光莫不“以圆为师”。毕竟一样的手长、一样的兵器若想布下至广至大的防御阵势自也无脱于这个“圆”。

    圆的好处是说不完的它能借力打力亦能柔弱受力偏又至广至大无怪给人称为内家武术根基。只是说也奇怪这个“蜂六角”又是怎么回事?

    灭里微微沉吟道:“林先生既然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你又为何画下这个六角边儿?”林先生微笑道:“一条绳索当然以圆为大可我若给你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呢?”灭里蹙眉道:“什么意思?”林先生含笑道:“将军请您瞧瞧脚下瞧瞧自己遗漏了什么?

    灭里低头去看地下只见遍地金粒散布自己的绳索只圈起了一小半金子其余都在绳索之外。林先生微笑道:“将军我若给你十条绳索让你把地下的黄金尽数圈起一颗不剩你待要怎么做?还是圈成十个圆么?”灭里啊了一声道:“对了……圆儿彼此不能相接……”

    圆儿再大彼此却无法相接纵使拿了一百条绳索在地下布置了了百来个圆还是无法圈住地下所有的金粒难免有漏网之鱼。依次看来圆虽大却无法覆盖整个天下。

    眼看灭里已有所悟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将军。圆是孤单的东西只能独善其身却不能兼善天下真想要覆盖整片天地方法只有一个……”他取起一枝箭屈指轻弹猛听“嗡”的一声大响箭矢破空而上直冲九重云霄径朝红螺塔方位飞去。

    眼见林先生如此神功众女抬起头来正要高声喝彩林先生却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两边相距十里若要以火炮炸射或还能办到可若要凭一枚飞箭强渡关山却是难上加难灭里提起远筒引颈眺看但见那枚箭矢越飞越高转眼便要消失在夜空中不旋踵飞箭半空急坠而下竟已飞过了十里路程来到宝塔正上方。

    众女惊叹于林先生的指力忍不住又要高声叫好林先生摇了摇手道:“别急什么是世间最大的图样即将分晓。”正说话间那枚飞箭已然急急坠下堪堪落大塔前忽然飞出了一道黑索半空缠住了来箭。

    灭里心下一凛急忙提起远筒察看只见箭索相交那林先生功力委实深厚小小一枚飞箭竟而藉满沉重内劲宛如天外击落飞石撞得黑索震荡不休眼看飞箭便要落地塔前却又抛出了数道黑索分从四面八方拦截转瞬间箭矢已给拆成数十段不复踪影。

    眼看敌方埋伏暴露灭里急转远筒来看。但见宝塔下森林密布黑夜间瞧不清楚机关忽然之间松涛阵阵风动林稍宝塔下露出了几个身影人人手持黑索盘膝不动已然结为了一个索阵灭里心下一凛道:“林先生你方始说有东西挡住了咱们就是这几个人?”

    林先生叹道:“没错。”灭里皱眉道:“这些人武功如何?”林先生道:“远不如你我。”灭里道:“那先生何以给阻在此处?”林先生淡淡的道:“将军瞧清楚对方有几人?”

    一二三四……帖木耳灭里持起远筒细细算了算人头不觉啊了一声道:“六个人。”林先生叹道:“是就是这个数儿六。”

    中土以“四”为死忌讳谐音却不知“六”这个字有何奇怪?正说话间只见六角索阵慢慢转动但见六道黑索悄无声息的潜入树林不多时林间竟也有六条黑索反向而来不过一眨眼时光宝塔正前正后、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各多了一个六角索阵帖木耳灭里嘿地一声:“这……这阵势变大了!”林先生淡淡地道:“别急阵势还没完。”

    在众人的注视性爱只见树林里不断有黑索探出一道又一道黑索搭来一个又一个阵势化出竟以宝塔为中心逐步向外蔓延最终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六角阵。望之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

    看世上有三才阵、四方阵、五行阵、七星阵可如此巨大的阵势却还是次见识灭里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先生双手合十低声道:“这就是统驭大六道的无上心法世称“天诀”。”

    “天诀?”灭里心下震惊忙道:“你……你说得是天绝大师的护身神功?”

    林先生叹道:“我天绝师叔早已谢世如今这套神功的唯一传人便是他的关门弟子杨肃观。”

    听得“师叔”二字灭里自是双眼圆睁林先生并未多作解释他默默指着地下的六角圈说道:“六道阵形如六角一个阵形须得六人两个图形只须十一人……”说话间便在六角圆上添了四笔画出了第二个六角圆慢慢又道:“五个图形十五人四个阵形十九人……阵势越大布置越简用人也依序而减……到得百人以上……每二人相加便得一个……”

    “六道轮回阵……”他边说边画地下也排列了一个无数六角望之如同蜂巢。

    灭里听到此处却也想通了一切道理看一条绳索所能布置的最大图样正是“圆”。可到了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四条绳索……“圆”却不管用了因为圆儿再大却也无法紧密相合。

    故而说“圆”是孤单的东西它再柔再广也只能独善其身却无法覆盖整个人间说来还真能包容天下的便是这个“蜂六角”。

    易经第二卦:“坤”。寓意为“地”。对应之数就是“六”。号称“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于天”。不同于独善其身的“圆”“六”其实是个合数它与“三边”、“四方”一样都可以紧密相合无尽蔓延然而三者周长相同时却以“六”的形状为大。故所以说蜜蜂是天下最勤俭的东西它用最少的材料造出了最大的形状乃至于紧密相接铺天盖地永无止尽……

    灭里点了点头道;“你们这几日进退不得便是为了这个阵势?”

    西域诸女低头默然难以做声林先生道:“举世第一精密的阵势便是六道。一个六道须得六边两个六道仅须十边阵势越大威力越强到得成为密密麻麻千千万万的蜂窝时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世上虽有三才阵、五行阵、七星阵、八阵图……却无法与之相比我方人数纵使多了一倍也难以攻破这个大六道阵。”

    灭里自己曾在江南见过一个小六道阵当时趁乱偷袭已是险象环生如今对方阵势如此庞大怎还有可乘之机?看来嵩山少林寺能屹立武林果然有其独到之秘仗此阵法纵使十名绝顶高手上山挑衅少林只消以千名低辈弟子出战合为一个“大六道阵”便能与之抗衡莫说己方仅仅有十数人在场便算人数多了一倍怕也难以匹敌。

    眼见闯不进红螺塔灭里自也无话可说了。当即道:“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这话是以汉语说出当有机密相商。林先生也不推辞便随他缓步离开。

    二人走到林间深处灭里捡了个静僻角落道:“林先生撒马儿汗有消息过来了你听说了么?”林先生道:“听说“卡拉嗤亲王”行将来华是么?”灭里叹道:“林先生我实话实说吧现下公主不见了倘使消息传回国内末将恐怕性命堪虞。”

    林先生颔道:“我晓得可汗是个吃醋的性子他定会以为你拐跑了公主。”

    话声一出树林里传来了低笑声灭里回头一看只见西域群美居然悄悄跟来躲在树后偷听也是自己事先没提防竟给算计了。眼看灭里惊怒交迸林先生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她们只是关系灭里大哥而已并无恶意。”

    也难怪大家好奇了灭里大哥长相神秘出生如谜加上他年近四十始终未娶为此汗国里早已传闻不断或所他是成吉思汗留在西域的后裔或说他是流落异乡的波斯王子只等着来日返乡云云总之光怪6离说不尽说灭里平日国中行走自也有所耳闻。

    瞧见众家妹子嘴角含笑都在窃窃私语灭里“啪”“啪”两声击掌道:“众护官听旨我与林先生有要事相商请列位即刻回避。”

    汗国兵马号令严明煞金指令下达正等着小兵们暴然答诺、整队离开。谁晓得众家妹子却只面面相觑不少人还朝树林里察看瞧瞧是否有小兵躲在里头。灭里微感错愕霎时振臂高呼朗声道:“汗国众将听旨!煞金汗有令命汝等离开!”

    话声一出美女群护更是笑成了一堆觉得他挺可爱的。灭里心下暴怒立时提起了军棍大步走来还没踏上两步猛地想起她们是公主的人便又转了回去。

    ’一种主见一种兵灭里的手下不分鞑靼突厥一概唯命是从。可这批女护卫却不同她们跟着公主过日子早给宠坏了竟不知国中第一勇士“煞金”的可怖最后还是林先生走上前去方始把她们劝走了只是瞧她们笑吟吟的离去时不忘交头接耳一番直似是市集游逛一般。

    眼看灭里气得抖林先生笑道:“将军姑娘们有自己的规矩你有什么吩咐得找她们的大姊说。”灭里暴怒道:“什么大姊?告诉你本将是煞金!军营里我便是她们的亲妈妈!”

    人生都有头一遭带领娘子军不易伺候娘子军的头儿更难。这一路走来灭里与公主朝夕相伴直可说是战战兢兢。路上太亲热不行就怕惹人物议。可若要冷着一张冰脸却又怕引娘娘震怒总之嘘寒问暖不行不假辞色也不好本想把人平安送到了北京便能喘上一口气谁晓得娘娘却又跑得无影无踪不免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眼看娘娘跑了汗国太子又来了自己这颗脑袋已算是给砍了一半。灭里好似泄气皮球一般叹道:“也罢现下情势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林先生笑道:“将军得担待些你也见了方始的阵势现下咱们不能用强只能耐心等候。”灭里蹙眉道:“等候?”

    林先生道:“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公主办好了事情便会自行出来了。”灭里双眼圆睁晓得他说到了题上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信树林里并无护卫兵躲藏方始压低了嗓子:“公主……公主要办什么事?”林先生微微一笑道:“说不得的事。”

    灭里嘿的气结没料到自己千里奔走为公主出生入死却还要给人蒙在鼓里正恼怒间又听林先生道:“将军我这儿有件事问你你抄到暗号了吧?”灭里冷然道:“什么暗号?”

    林先生道:“怒苍千里传讯你已抄到暗号对么?”灭里醒觉过来忙道:“抄是抄了不过这怒苍密语荒唐无稽无人可解。”林先生哦了一声道:“荒唐无稽?此话怎说?”

    灭里道:“你站过来些我细细把密语说与你听。”林先生不疑有他便依言而来俯帖耳只听灭里悄声低语:“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林先生愕然道:“什么?”

    “不嫌吵!”嗖的一声大响灭里怒拳如勾便朝林先生的面颊斜击而来。

    灭里的武功是外门一路用力法子不同于中原各门各派出拳时新月如勾隐隐带出了一股抽旋之力看这一拳来势太快出手又重若要出手硬接手掌恐怕要割伤林先生皱眉道:“将军有话好说。”说话间踏步而出一点一转竟而站到了灭里的背后。

    一山还有一山高林先生不挡不驾也没用什么轻功也不使什么内力不过踏出半步身子微转便已来到灭里背后这份计算之精、拿捏之准已至神而明之的境界。灭里本已晓得“林先生”武功极为精湛却没料到高到这个地步他虽惊不乱当下也不转身只把双手一振听得嗤的一响左肩衣衫破开一枚袖箭竟已倒射而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灭里是西域战场出身身上必藏十字弩已做防身之用。这只袖箭出其不意来势快决眼看林先生即将中箭受伤却听他深深一个吐纳‘呼’的一响一股气息吹了出去那袖箭受了这口真气来势竟然大缓林先生食指轻弹那袖箭吃了指力‘崩’地一声破空锐响袖箭夹带着真力轰然倒飞而回。

    灭里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林先生功力如此深厚单单一吸一吐便足扭转乾坤。他见袖箭来势快决双方相距有近万难闪避得开索性站立不动只挺起了背脊便朝袖箭迎去。

    一声闷响过后灭里背后中箭只听树林外传来几声娇嫩惊呼:“灭里将军!”双方打斗之势大作终于还是惊动了西域诸女大批女护卫全数奔入林间齐声悲喊:“将军!”

    灭里不成了他背后中箭伤势想来不轻。众女又怕又悲正要洒下泪珠却见灭里外衣破开非但不见鲜血溅出反而光芒缤纷竟似飘落了无数黄金羽毛夜色里望来竟是尊贵非凡。

    众女低声轻呼:“好漂亮得盔甲啊。”月光照下只见灭里衣袍里隐生异光贴肉处竟有一片又一片的金箔望来质料古怪竟是以金线一片一片缝合而成便如一件纯金铠甲替主人当下了这道凌厉至极的袖箭。

    眼看盔甲模样神秘众女满面好奇玉指探出正要上来摸摸灭里心下震惊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字条便朝林先生急急抛出喝道:“你要的东西!怒苍密语!”听得此言众女咦了一声立时尾随字条而去便将林先生刚刚包围引颈好奇道:“抄到怒苍密语了么?里头写些什么?”

    “去你妈的狗杂碎。”林先生低头读道:“少说两句不嫌吵。”话声未毕西域群美一哄而散人人脚步气愤就怕慢了一步半步。

    树林里静了下来看这些怒王无愧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天生辟邪带煞便千里外亦能威果然这会儿便来清场了。

    两人交过了手彼此也算交过了心林先生瞧着灭里身上的金甲微笑道:“我之前还在想将军是那里人怎地生得如此魁伟形貌?原来你便是西辽刀的传人。”灭里没有作声只将衣袍扎紧遮住了身上的金甲。

    契丹传国古物便是这柄反金圣物‘托帕金玉’相传此刀名列‘天下三刀’之一似金非玉却不知为何成了片片碎屑成了灭里身上的这件金缕衣了。

    适才两大高手各以护身武功相拼灭里被迫亮出了‘托帕金玉’不过林先生也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被迫透漏了一些来历灭里低头看地下只见林先生留下了三个足印一在北、一在东、一在南护卫犄角宛然便是半个蜂巢。

    这位林先生武功非同小可适才他一步踏出身形微让便已抢到灭里的背后这步伐算计之准委实可敬可畏。没想却是仰仗这半个蜂巢。灭里笑了笑说道:“林先生你也懂得六道心法?”林先生淡淡而笑双手拢袖却也不愿多说什么。

    灭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林先生”其实与自己一样过去必也曾显赫于中原凭他的武功说不得还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只不知他为了什么情由这才来到西域隐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西域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人士的流放之地专来收容各路残兵败将心念于此灭里便也不再追问下去了说道:“林先生这怒苍密语怪得离奇你能猜知隐意么?”林先生道:“我猜不出来不过咱们还可以找个人帮忙。”

    灭里点了点头自知他所说的是“义勇人”。

    方今世道二分朝廷怒苍势不两立天下人若不效忠朝廷便得投身怒苍几无立锥之地唯一的例外正是“义勇人”。说来汗国此行唯一的朋友也只有这群人了。

    灭里遥望远方的红螺塔轻声道:“林先生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喜拐弯抹角请您跟我明说吧公主为何要去见“大掌柜”?”林先生道:“我方始说过了她是去办事的。”

    先前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便是为了这句话灭里间他还是语焉不详只得叹了口气道:“不说便算了。只是公主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先生总能提一提吧?”

    林先生淡淡地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她是来找父亲的。”

    相传公主此行远道归国正是为景泰皇帝而来。她不信父亲已死所以决心回来一探究竟灭里听着听却是摇了摇头:“不对公主此番归国绝非是为寻访父亲而来。”林先生道:“将军何出此言?公主侍亲至孝父皇下落不明她能不关心么?”

    灭里道:“林先生你别老是说何这些官样文章在我眼里看来公主的父亲根本不是景泰皇帝。”听得这话毫无来由林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拊掌大笑:“照啊那依将军之见公主的父亲却又是谁?”灭里神色肃穆道:“天下、国家。”

    听得此言林先生也不觉愣住了听他叹了口气抚掌道:“高见高见!”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才是皇族的立身之本银川贵为皇家天女岂会不知其中道理?

    灭里遥望红螺塔轻轻的道:“公主是太祖的子孙此身贞洁芬芳尽归天下国家所有于万民有分毫之利你便要她牺牲了一生幸福她也能努力做到反之……她若觉得此事有害天下苍生你便拿了她的亲生子女恫吓要挟也不能动她分毫。”

    林先生道:“如此听来将军真是殿下的知己了?”

    灭里叹道:“知己不敢当不过我这几个月来随侍身旁多少也知道她的为人。”

    银川公主动心忍性拿得起、放得下想当年她西嫁和番便曾挥泪斩情缘让天下英雄大为激赏似她这般性子只消于天下苍生有利她连亲生子女也能舍下又怎会舍不得情人?舍不得丈夫?

    中国有这样的公主真好。可谁要娶了她当老婆却不免暗叫不妙。

    二人默然半晌林先生又道:“依将军之见公主既不是为父亲而来却为何要去见“大掌柜”?”灭里静静的道:“和局。”

    “和局?”林先生长眉一挑道:“将军的意思是……”灭里取下腰间水壶大口大口灌下说道:“入国之前公主曾要我去找一个人你也该知道那人是谁。”林先生不假思索径道:“秦仲海。”

    灭里颔道:“没错公主一面要我去拜访秦仲海一面却前进京城四下与客栈领会晤你且想想她堂堂的皇家天女金枝玉叶何苦如此冒险奔波?”林先生道:“你说我洗耳恭听。”灭里喝足了水缓缓的道:“依我之见公主心中宏愿便是要找出一个敌我双方都能放心的人选以来继任大统。”林先生颔道:“你说的是“立储案”。”

    立储案便是方今中原朝廷的第一大事目下正统皇帝膝下无子将于八王世子中选择一人以来入主东宫日后也好接下正统皇帝的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林先生颔道:“听将军这么说来正要下任皇帝的继任人选出来了怒苍与朝廷便能罢手言和。”

    灭里道:“你说对了东宫之局一定天下政局立安我相信这便是公主东来之意。”

    立储八世子徽唐徐丰鲁这位“唐王”朱郅才智群乃是皇族中第一精明强干的角色。看银川公主对他另眼相看必已将朝廷的将来寄在这对父子身上至于日后“怒苍山”与“镇国铁卫”如何调处想来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寒天饮冰水冷暖在心头灭里喝饱了水也说完了话林先生却迟迟没作答好似不置可否灭里撇眼过去问道:“林先生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林先生微笑道:“没有将军见解合情入理在下十分叹服。”灭里道:“那先生为何不言不语?”林先生笑了一笑道:“将军你忘了杨家村么?”

    眼见灭里身子剧震林先生微笑便道:“将军你也知道紫禁城地下藏着一条秘道了是么?”灭里掌心不自觉的出汗极慢极慢的点了点头。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你查出这条秘道通往何处了么?”帖木耳灭里呼吸微微加快道:“通往……通往一处百姓家中。”

    林先生眯起眼来道:“这户人家姓什么?”灭里低声道:“姓……姓杨。”

    林先生含笑道:“懂了吧?公主口中的皇室诅咒却是从何而来”闻得此言帖木耳灭里不由脸色大变向后退开了一步。

    今夜政局诡谲多变正统皇帝方始出城礼佛各路人马立时汇聚禁宫。其中唐王爷率先难趁着紫禁城无人便直闯“仁智殿”、开启刘敬当年遗下的秘道谁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秘道一经开启立时引来“镇国铁卫”的刺客竟要将人灭口天幸灭里早有准备已然派人紧盯在后这才于千钧一之际救下了人。

    刘敬遗留的秘道尘封已久可各方势力运筹帷幄全都以此为注。足见其中机密牵连之深关系之大怕可上震历代帝王祖庙灭里微微喘息低声便道:“林先生公主……公主也把机密透露给你了?”林先生笑道:“你说反了吧?这秘密不是她透露给我的而是我告诉她的。”

    灭里瞠目结舌震惊道:“什么?这这是你告诉她的?”

    林先生微笑道:“将军你毕竟是外国之人许多事情是参不透的咱们中国这个大朝廷实乃深不可测从当年武英、景泰兄弟相争乃至于怒苍覆灭、怒王再起、正统复辟、其实全与这个诅咒息息相关。只要此事一日不得解天下一日不宁。”

    灭里勉力定了定神低声道:“林先生到底……这个诅咒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

    林先生道:“相传隆庆皇帝是个极贪心的人喜欢把收罗的珍宝藏入地底据说有一回他挖掘地道时不慎从身上掉落了一样宝贝此物就从此潜伏于九幽越长越大数年之后终于威逼龙庭此后无论谁坐上了龙椅始终都坐不安稳。”

    灭里身上隐隐冷寒声道:“地底……地底潜伏了什么东西?那……那是什么?”

    林先生道:“潜龙。”

    闻得此言灭里寒毛直竖已是做声不得。

    易经第一卦:“初九潜龙勿用”龙之一物在中国向来便是天子表征却不知这“潜龙”又是什么来历?莫非是什么邪物不成?灭里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低声道:“如此说来公主……公主私会“大掌柜”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么?”

    林先生微笑道:“你说对了公主这趟回国便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而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要想解开这个诅咒绝不能从“大掌柜”身上着手否则必死无疑。”灭里失声道:“必死无疑?为什么?”林先生淡淡的道:“我天绝师叔已经证明过了这条路是死胡同。”

    天绝早就圆寂了死于少林寺中。灭里脑中乱成一片喘息道:“如此说来……即便东宫政局议定怒苍也不会答允和谈了?”林先生微笑道:“岂独怒苍不会答允?将军阿将军你可晓得在下认得那个“易卜劣斯”多久了?”

    听得魔鬼之名灭里自是微微一惊道:“多……多久了?”

    林先生静静的道:“从他六岁剃度的那一年我俩便相识了。这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我前后提防了三十年却始终压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壮大我却一天比一天衰老。灭里将军以老朽的心机手段尚且对付不了他你想公主会甘冒大险、与虎谋皮吗?”

    灭里呼吸微微加促道:“这么说来公主过于天真了?”林先生笑了一笑道:“灭里将军你怎么老是小看公主呢……”灭里微起悚然颤声道:“先生的意思……”

    林先生附耳低语:“作一个臣子单凭听其言、观其行那是不够的。有些时候你不能听命行事而是要揣摩出主上的用意暗中替她把事情办好。”灭里浓眉一挑道:“暗中办好的事?你……你说的是……”林先生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悄声道:“脏事。”

    听得此言灭里不由心下震惊这才晓得天真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能征善战的自己。

    林先生笑了笑便朝林间茅屋行去道:“来我要你去见一个朋友等见了他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饶那灭里一生干练当此一刻仍是背脊凉他尾随着林先生来到了茅屋之后却见林先生停下脚来面前又是一口废井灭里啊了一声苦笑道:“又……又要下去了?”林先生微笑道:“没错你一会儿要见的人有本领杀死“大掌柜”。”

    灭里心跳加快道:“你……你说的人是……”

    林先生微微一笑道:“卢云。”

    灭里猛吃一惊还不及问话林先生已然向前一扑纵身入井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六章 修罗本相

    相传雪花有诸般名色随着天候日寒镩数越多有一片、两片、三片、形状各自不一不过到了最冷的大寒时节阴气凝结天上降下的雪花必然六镩全开又称“六出”。

    六缵是最多了再来无论多冷雪晶之瓣也不会再多因而有一种说法生出天下至阴的数儿正是“六”。说来也巧蜜蜂要想盖巢当以“六”、雪花要想无尽蔓延亦得以“六”。故而易经又说:“初六、履霜坚冰至”又说:“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天”。意思便是说“六”是全阴之物唯有至阴方能为天下谷乃至于包覆万物。

    易经里之阴之数是“六”那至阳之数是什么呢?答案是“九”。

    大哉乾元其数用九周易第一卦其数便是“九”九是天下最高的阳数鼎有三足人有四肢梅花五瓣、雪花六出月以七为旬蜘蛛有八足唯独“九”在世上找不到对应之物所以易经为“九”找了一个模样称为:“龙”。

    面前便有一只龙他的左掌在前一指上举余指内屈形如“九”右掌五指撑开其数为“五”左九右五天尊地势这是一只“龙掌”。

    此人稍一站起猛听楼下脚步声响砰砰作响只见楼梯里钻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诸人行入屋中向旁一分随即躬身喊话:“参见四当家!”

    “镇国铁卫”主力开到原来屠凌心、赤足巨人不过是前锋而已后头却还有一波又一波大援接踵而至。眼看那老家丁起身了那赤足巨人好似责任已了便已退到了一旁屠凌心也已躬身退让不敢争先各自退到了鬼众行伍之中。

    眼见黑衣鬼众成了偌大一群竟将楼板站得满了。宋通明等人自又吓了一跳。一向后退去那老家丁却是一脸怡然笑道:“别怕、别怕、站着不要动。”

    老家丁越是要大结别怕众人越是怕得厉害四下一片屏息那老家丁神情更显悠哉只见他脸上含笑缓缓走上前来低头打量崇卿的龙手嘻嘻笑道:“了不起了不起这天山武学非得三花盖顶之人来练否则碰者必死谁晓得你连龙手也练出来了当真让人叹为观止了。”

    “这不叫龙手……”伍崇卿冷冷地道:“这叫龙神聚光掌。”老家丁笑道:“随你说吧倒是你现下算是黑龙呢?还是白龙啊?”伍崇卿森然道:“你放马过来自然知晓。”

    “黄赤苍白黑”真龙五彩看崇卿满面杀气双臂紫光也隐隐散掌毒架式非同小可那老家丁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别急、别急杀人放火这种事咱们可以慢慢来。

    眼看那老家丁谈笑自若模样大是不凡祝康自是暗暗惊讶他附耳到赤川子耳边低声道:“道长这……这人到底是谁啊?”赤川子颤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正低声商议间却给那老家丁觉了听他道:“赤川道兄怎么几年没见面你就忘了我啊?”赤川子一辈子龙套此时竟给人叫破名号自是如丧考妣颤声道:“你……你认得我么?”那老家丁笑道:“道兄是点苍七雄之一算是西南武林的金招牌我怎会不认得?”

    听得自己原来武功奇高赤川子颤声道:“误会!天大的误会!贫道喝酒吃饭威震西南打架是不大行的……”那老家丁叹道:“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在下姓金啊您想不起来了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您就是太上老君的好朋友金老爷大神君……”赤川子怕得抖就差没喊出一声爹自是谁也认不得了那老家丁笑了笑掌下“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但见那黄金指环沿刃抚下须臾间霜凝冰结剑面竟成雾花花一片。

    这手功力显露全场老将无不震动只听赤川子呜呜悲泣宋通明则是摇头苦笑祝康忙道:“你们别哼哼哈哈的他……他到底是谁啊?”

    “剑寒……金淩霜”苏颖叹了口气拱手道:“真是久违了。”

    “金淩霜”三字一出全场都是为之一震想起“剑神”在世的凶狠祝康不禁浑身抖颤声道:“没道理啊?你们……你们这些人不是早死光了?怎又跑出来啦?”

    听得这个“死”字屠凌心不由仰天狂笑震得屋瓦隐隐作响声势甚为惊人金淩霜却没多说什么只笑了一笑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干布自在擦抹长剑模样透着一股清闲。

    昔年江充与卓凌昭反目竟然灭绝昆仑满门事隔十年正统复辟景泰覆灭这“剑寒”、“剑蛊”两大高手却相继现身非但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武功好似还更精强了。

    赤川子生平最是胆小陡见昆仑暴徒死而复生尿频毛病顿时犯上忙走到金淩霜身边躬身道:“恭喜金神君死而复生老道这里先向您贺声喜不过我有些尿急怕得先走一步不能陪您叙旧了。”说着朝包厢里大声来喊:“掌柜的敢问茅厕怎么走?”

    包厢里传来呜呜啜泣:“在一楼戏台转角处出院子便见到了。”

    “多谢、多谢”武林中弃友逃亡之事屡见不鲜尿遁倒是头一回赤川子挥手告别哈哈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各位兔儿年行大运老道先走一步啊。”他胡说八道一阵便缩头害怕悄悄从黑衣鬼众旁走过打算一路溜逃。

    啪的一声响肩头上拍放了一只冷掌赤川子回头一看惊见屠凌心目光凶残只朝着自己斜瞄他怕了起来还不及朝后退开脑门却又给拍了拍抬头去望猛见赤足巨人俯身弯腰龇牙咧嘴赤川子欲哭无泪身上忽然抖了一抖冷战不休听得屠凌心森然笑道:“还想尿么?”

    “已经尿过了。”赤川子含泪啜泣便湿漉漉地走到了祝康身边不忘抖一抖湿裤子。

    眼看黑衣恶鬼霸道之至竟不许任何人离去苏颖忍无可忍正要上前喝话金淩霜却笑了一笑“苏少侠劝你不必出这个头咱们要找的人是……”黄金指环举起向前点出道:“他!”

    黄金指环点出大批黑衣人退向窗口挡住了伍崇卿的逃生之路屠凌心与赤足巨人也占据左右两翼随时准备上前包抄金淩霜淡淡地道:“不想淌混水的退到一旁去。”话才出口祝康、赤川子、宋通明三人赶紧靠墙站好排作一行苏颖虽说紧握剑柄哲尔丹也是双拳握拳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淩霜清场了不过他并不急于动手只放落了干布在剑上弹了一弹出了嗡嗡声响轻声道:“龙影动手之前可否先聊个几句?”金淩霜气定神闲显得胜券在握。伍崇卿面上闪过紫光沉声道:“你想聊什么?”金淩霜微笑道:“聊聊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看今夜自屠凌心闯入乃至于巨人驾临人人都在追问“东西”的下落卢云虽不解对方欲夺何物却也晓得那东西必定要紧异常这才引得黑衣鬼众倾巢而出一时人人屏气凝神都是目望崇卿要听他如何回答。

    “什……么……”伍崇卿眯起了凶眼神色轻蔑冷笑道:“东西!”

    少年郎桀骜不驯不忘朝地下吐了口黄痰屠凌心立时手按剑柄嘶嘶冷笑:“什……”话声一出其余黑衣人旋即双拳交握叩得关节清脆作响森然呼应:“么……”

    “东……西……”恶魔巨人睁足了水牛圆眼狂声怒啸一众黑衣人如临大敌或伸手入怀或弯背俯腰再听得屋顶上脚步杂沓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敌方高手倾巢而出无论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都是志在必得。

    此时此刻“万福楼”里内外包夹楼外隐伏了大批箭手人人以强弓硬弩指向了窗口不许任何人跳窗逃生至于楼梯通道更给一群硬底子高手把持住了。不过伍崇卿还有一线生机只见他慢慢调匀呼吸身法越来越轻腿力越来越强双手的紫光也益耀眼仗着这身“龙形九似”纵使身陷重围他也还能放手一搏。

    卢云心里忖量自知敌方高手太众崇卿身手再强却也绝难突围而出。他心下盘算看一会儿自己不出手则已一旦下场出招便得把全场高手一次制住。当下潜心静气把身形气息藏得一点不露准备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黑衣鬼众大军压境压住了伍崇卿的气焰场面静了下拉只听金淩霜叹道:“龙影跟你说正格的我实在不想杀你。”伍崇卿冷笑道:“是么?”

    金淩霜把长剑收入了鞘里道:“念在令尊为国为民的份上这里没人想为难你。”听得金淩霜提及伍定远卢云自是心下一凛宋通明等人则是面泛笑容都想:“这可有救啦!”

    伍定远其人百折不挠举世知名想他当年还是个小捕头那燕陵镖局与他无亲无故却能让他弃官亡命屡犯剑神不死不休今夜金淩霜若敢害他儿子那真是百世深仇万年不解了。

    先前众人欲与崇卿为敌莫不忌惮他背后这座大靠山可现下场面反了过来向到“一代真龙”的威名无不喜形于色伍崇卿却是毫不领情听他森然道:“金老贼!咱俩要打便打你却扯我爹爹做什么?”金淩霜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令尊劳苦功高乃是天下楷模他要是听说儿子误入了歧途可不知有多生气了。”

    “生气?”伍崇卿哈哈笑了起来:“他要真有点脾气他也不会叫做伍……”

    “伍”字才出“小真龙”一个筋斗翻过看他上身赤膊腰间红带却已半空飞舞带出了长长一条红影直朝昆仑老将而去。

    金淩霜大意了双方虽说相距两丈可在“龙形九似”之前两丈距离却似伸手可过只见伍崇卿势道越来越快、身影顿成黑朦朦一团眨眼间连飞一丈五尺已至金淩霜面前转看“剑寒”手中长剑却还垂向地下应变之大大不及。

    “定!”始把这个字喊过崇卿回身起脚五尺、四尺、渐渐三尺、二尺飞脚来到金淩霜面前一寸黄金指环总算也摸上了剑柄正待拔剑出鞘猛听崇卿一声吼:“远!”

    “伍定远”三字道出砰的一声闷响伍崇卿左腿放落右脚起转凭着空中换腿的高体技已在“剑寒”胸口上重重印了一脚。众人正要喝彩崇卿的第二腿又来了这回他也更狠更毒凭着先前一踢之力身子竟又弹高了数尺“当”的一声清响鞋尖亮出了寒刀伍崇卿半空一个回旋便朝金淩霜的喉头削去。

    金淩霜的身手其实不慢身为昆仑元老岂无快招御敌?只是伍崇卿太快了过去哲尔丹、苏颖与他动手都曾尝过这种苦头自知他拳快腿重趋退若神一旦到了贴身肉搏的时候必然大战上风。尤其此际得了“龙形九似”那身法更如雷轰电闪一眨眼便到了生死关头看金淩霜老迈年高却要怎么抵抗?

    精光闪耀中崇卿的足刀已至喉前半尺金淩霜虽已握住了剑柄却还迟迟拔不出来寒刀益逼近堪堪要割破喉咙之时金淩霜忽然吸了口气俯身向前将脑袋迎向了对方的铁靴。

    众人满面错愕还不知他意欲如何听得“砰”的一声金淩霜鼻梁已给靴底踢中一时上身晃荡鼻血长流。随即“刷”的一声大响屋内精光暴起靠着皮肉疼痛换来的间隙金淩霜总算拔剑出来了。

    刹那之间场内嗡嗡连音不绝于耳金淩霜剑尖颤抖竟在面前撒下一片寒光气网卢云随与他是敌非友心里却也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招瑶池碎波!”

    这招“瑶池碎波”出于昆仑十三剑的“剑浪”乃是昔日五弟子刘凌川的绝招。看金淩霜以内力鼓荡剑刃使之翻腾如浪虽不比当年“剑神”的啸天巨浪却不知强过了刘凌川多少倍想来此人十年苦练有成竟隐隐得了几分卓凌昭的影子。

    昆仑老将逃过了一劫随即开始反攻了卢云心里明白这“剑浪”是种上乘的绝招敌手一旦给卷入了剑网之中剑浪便会层层叠叠席卷而来以金淩霜的剑法早已而言一会儿浪头必然一浪高过一浪刺客伍崇卿绝不能退一退便要为之灭顶唯一的生机便是出手反击。

    此时崇卿人在半空眼看剑刃将至颈边他却仍不避不让随时都要溅血宋通明、祝康等人情急关心纷纷喊道:“小子!快让开啊!”

    情势危殆卢云、哲尔丹、苏颖等人却们吭声他们知道崇卿还有潜力未出。

    “喝!”伍崇卿右手暴长从一片剑浪光网中探入手来直取金淩霜的心口。

    “龙手”亮出来了这就是伍崇卿口中的“龙神聚光掌”出手快逾闪电兼具铁砂掌的威猛、与那毒手的阴柔只消给擦破了一点油皮便等于中了“百花仙子”的银针剧毒。凶险莫过于此偏又快得异乎寻常一举穿破了千曾剑浪金淩霜更不打话霎时回剑横削便朝伍崇卿的喉头切去。

    这一剑应变神剑刃不晃不摇这招剑法并非“剑浪”亦非“剑寒”而是昆仑第一快剑“剑豹”金淩霜竟要和伍崇卿比一比“快”。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金淩霜的剑锋已至崇卿喉前寸许不过“小真龙”的手掌更快已贴近老将的胸膛当此生死关头你不退我不让这个举剑疾刺那个龙爪探出两大高手不闪不架宛如要同归于尽一般。

    看得出来这两人正在“对赌赌对方必会害怕退让他俩都要抢这个先手。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各在赌命对搏卢云自也紧张了他双手扣着铜钱就怕有所闪失一旁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则是瞪大了眼祝康更已掩住了脸面不敢再看。

    四下寂静无声伍崇卿人在半空金淩霜以下御上猛听一声低响两大高手终于撞在一起他们谁也没让。

    “嗤”的一声鲜血激射而出那股热红如飞箭喷得很高很远一路射到了屋梁上复又从半空洒落地下众人定睛急看只见伍崇卿身上染满了血他的颈边裂开一缝那血竟是他流的赤川子凄惨狂叫:“完啦!伍爵爷的儿子归西啦!”

    一个人喉咙要给割断万无活命之理看鲜血喷洒之猛屋中高手虽非初入江湖可这般流血场面却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宋通明惊惶无已正待上前察看却给哲尔丹拉住了。

    “嘿嘿……”满身浴血之中只见伍崇卿从半空落了下来他的头颈向旁紧压竟然夹住了金淩霜的剑锋看那右脚却是横踢平举靴头上的尖刀不偏不倚竟然插入金淩霜的心口。

    “他***!”宋通明骇然道:“世上还有这等打法?”

    卢云、哲尔丹等人眼力过人直把双方招式看得明明白白看适才金淩霜的剑尖横扫而来伍崇卿仗着身法快绝竟在间不容之际扭身侧颈硬生生压住了对方的寒锋保住了气管不断随即右脚尖横扫立时把足刀插入了金淩霜的心口。

    少有人知喉咙割裂死因并非失血过多而是因为气管破裂窒息而死是以真正赌上了性命的并不是崇卿而是“剑寒”金淩霜。

    卢云默默挪移目光只见场里的昆仑老将一动不动胸口却挨了伍崇卿的致命一刀。

    伍崇卿很精明他并未百挨这一剑因为说到人身要害心脏乃是第一致命伤一旦跳不动了其人立时丧命再也救不活了。

    眼见胜负来得如此之快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万没料到“剑寒”身负盛名纵横西域却在一招内给个年轻人杀死。

    四下满是沉重呼吸人人慑于崇卿的武功复震于双方对决的惊险竟连采声也没一个。

    一片寂静中只见伍崇卿伸指出来朝颈边的“人迎”、“水突”两穴点下血流立缓他冷冷的道:“金老贼……你还要装多久?”

    黄金指环竖了起来“当”的脆响传过已将足刀硬生生扭断那肋骨处却也传出一声异响宋通明大惊失色骇然道:“***!金老怪死而复生了!”

    金淩霜没死当然也不必复活哲尔丹、苏颖、卢云等高手一旁看着自知金淩霜之所以逃过一劫绝非是穿了什么护身宝衣更不是心脏长到了右边在方才生死危难之际这老将拼出毕生胆识把脚跟向上提起一寸竟以肋骨硬生生挡下了刀锋趁这一缓之势他的黄金指环总算来得及捏住刀锋这才保住了心脏无伤。

    双方对决之惨烈可说空前未有人人看得唇干背寒还在头皮麻前猛听一声怒喝伍崇卿再次难了他才点穴止血还不及歇息便又开始下手狂攻金淩霜根本懒得理会断骨只任凭刀头卡在肋骨上便已迎向了对手。

    铿铿铿当当当双方面对面眼瞪眼、这个血流满面两道紫光沿臂窜出已然亮出“龙神聚光掌”。那个断刃刺胸浑身浴血却也手腕旋翻拿出了西域第一快剑:“昆仑剑豹”。

    第二回的大厮杀开始了掌飞花剑撩乱双方招式太急太快早已越了凡人的眼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对打了多少招除开卢云水瀑成精、苏颖剑道造诣深厚余人全跟不上了。可金伍二人却没一个向后避让反而越打越近越杀越狠好似他俩脚后便是地狱悬崖谁只要向后退让一步谁便要坠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生。

    祝康颤声道:“这……这两人是疯了么?他们怎都不防守?”

    确实疯了武学中虽有泼水刀、披风剑却没人见过这般凶悍打法、这场胜负不仅在呼吸间尚在寸之中只见金淩霜剑锋送出从伍崇卿胸前贴肉飞过;伍崇卿双掌回身拍出却又沿金淩霜鼻梁前擦去双眼一眯间两人各在鬼门关前走了十来遭彼此却迟迟不让一步。

    短兵相接到了这个地步委实匪夷所思只要稍有差池非但要有一人惨死当场怕还会闹得双方同归于尽。旁观众人全呆了赤川子惊吓无语宋通明也是抚面苦笑:“这……这哪里还是比武这根本是打仗啊。”

    话声一出猛听“咚”的一声苏颖坐倒在地满面骇然间却也总算明白只见为何打不嬴伍崇卿了。

    在“智剑”的眼里瞧来伍崇卿、金淩霜的招式其实都满布破绽不堪一击可他们却不在乎自己的破绽甚且也不理会对方的招式有无破绽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是在比武而是在“打仗”。

    亡国灭种的战争中双方所恃者不单是武功还有运气、胆气以及怒气为求一胜头可断、血可流连性命都可以献出作祭哪还在乎什么小破绽?在这血淋淋的真打中前称得上破绽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脑袋一是心脏除非砍下对方的级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心否则胜负不会分晓。

    与这帮人相斗“智剑平八方”以如纸上谈兵因为对方并不贪生当然更不怕死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违背了武学常理所冒风险之大、赌注筹码之多远非外人所能想见于万一什么“攻敌所必救”支持已全数幻灭苏颖垂下头去他心里明白本门过去的荣光都消退了自今而后他必须有新的武学体悟否则华山一脉绝无法在今日的武林里立足。

    “镇国铁卫”的生死之斗来了!但见双方以快打快以狠斗狠伍崇卿使开了“龙神聚光掌”形如八臂神将金淩霜的剑花也似暴雨连绵电光火石间双方不知对打了几百招那点点碧血飞溅好似在奉劝场里的豪杰们若是怕苦怕痛趁早去读书考试做大官少来江湖里玩剑那可是会见血的!

    众人骇然抖苏颖也是颓然若死卢云却是另有想法:“这哪里还是比武?这只不过是疯汉打架罢了。”

    “快快快!快快快!”好似听到了另有的八股说教伍崇卿面貌更是狰狞他似要把满腔怒火泄在金老伯身上听他怒吼道:“金老伯你太慢了!快啊!快啊!你跟不上我了!”

    金淩霜哪里慢了?他的“剑豹”如迅雷、如烽火已是世上罕见的快剑可他再怎么快却也比不过真龙身法只见伍崇卿使开了“龙神聚光掌”一双肉掌越来越快到得后来掌中紫气弥漫功力运行已至顶点“龙行九似”挥的淋漓尽致金淩霜汗流浃背好容易一套“剑豹”使完正要转使“剑蟒”却听伍崇卿哈哈大笑厉声道:“你输了!”

    金淩霜确实输了他舍“剑豹”不用已是自承快不过崇卿。

    当当当当当……伍崇卿连出九掌全数朝剑面拍落一掌快过一掌一招重似一招那双毒掌如狂风骤雨如痴如狂猝然之间他深深提了口真气浑身布满气劲身子竟成了黑朦朦一片。众人齐声惊呼:“北龙王!”

    北龙王便是北海黑龙正所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面前的伍崇卿宛如一条苍茫黑龙身法之快几连卢云的眼力也追不上了听得“锵郎”一声大响黑影旱地拔起长腿穿过剑网已将金淩霜的剑刃踢开又听“砰”的大响传过黑龙半空扑下左肘夹带了身子的分量重重砸在昆仑老将的背上。

    一声闷哼金老儿后背驼了下去还不及直起腰身伍崇卿右手甫一触地向上撑直身子立时弹起左掌混杂了剧毒便朝金淩霜门面打来。

    “龙神聚光掌”的气势出来了这掌法虽是后天所成却与伍定远的龙手威力相当掌力刚猛无畴、毒气阴险凶残金淩霜纵不脑浆迸裂、也要身中剧毒而死可说惨不勘言。

    眼看对方来势太快躲过了这招、闪不过那招金淩霜索性不避不让反将手臂向后扬起任凭门户大开。

    生死交关在乎际金淩霜的长剑退了一尺远近已将弃守要害卢云微起错愕目光急扫却见屠凌心阴森冷笑赤足巨人咧嘴而笑其余黑衣人则是目带兴奋之色卢云骤然醒悟:“糟了!胜负要逆转了!”心念一闪正想放话提醒却听“嗤”的一声屋内精光刺眼逼得场内众人一齐遮住了眼。

    轰然大响中伍崇卿向后纵跃重重撞在照壁上双方出场以来这还是崇卿次向后避让非但退得极快尚且神色张慌。众人不知生了何事慢慢放下手来只见场内烟硝弥漫地下多出了一道斩痕眼前的金淩霜则是执剑当胸剑尖上扬手中长剑竟已散出了熊熊金光。

    “剑芒!”众人乍见绝技现身莫不大惊而呼苏颖更是张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若说“三达”是剑客日夜瞻仰的巍峨高山那“剑芒”便是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让人流连忘返全场见得此招莫不肃然起敬苏颖则是闭上了眼连呼吸也觉得难受了。

    按卓凌昭的剑经所载剑芒共分三色第一等长约半尺色成金黄望之如同朝阳初曙便给古人称作“曙芒”。第二等焰作青蓝长可过一尺号称“彗芒”。倘能练到了最高等便成皎洁无暇的纯白真色最炽烈时可达三尺以上这便是世人共仰的“剑芒”。

    卢云是“剑神古谱”的传人自也是使动“剑芒”的行家他见金淩霜的剑上散罡气长约半尺色成金黄当是剑经中所载的“曙芒”虽不如三尺白光耀眼但在黑夜中乍然使出金芒吞吐闪烁却也显得霸气十足反比卓凌昭的纯白剑芒更加夺目。

    看金淩霜入场以来忍气吞声原来求的便是此刻的扬眉吐气他远远逼开了崇卿气定神闲含笑道:“孩子慢又如何呢?欲则不达的道理难道你没听说过么?”话声未毕长剑奋力回抽一股芒光横空而过伍崇卿不敢以肉掌来挡只能急急滚倒在地背后照壁却又给斩裂了。

    眼看昆仑一派继卓凌昭之后终于有人练成了传闻中的“剑芒”众人自是又敬又畏伍崇卿遭逢逆境却也不怕只管着地翻滚过去捡起自己的两只袖剑。

    金淩霜甚是大方只任凭对方取用兵刃并未趁机偷袭只见他缓步而上刷的一声再次出剑。伍崇卿急挺兵器招架两柄袖剑与金芒相撞但听“当”、“挡”两声劲响袖剑的剑头飞出钉在了墙上竟给硬生生斩下了一截。

    众人失声惊呼万没料到这剑芒斩金碎玉锋锐一至于斯竟比宝刀宝剑的威力更胜一筹伍崇卿虽惊不乱蓦地使开了真龙身法正要滚入内圈强攻却听“嗤”声再响金淩霜手腕轻轻一晃芒光闪动下啄逼得崇卿一个筋斗翻倒再次着地滚开。

    这“剑芒”本是剑客体内的罡气只须心念一动芒光随即暴长出招远比真剑为快威力却比真剑更强直可说是无坚不摧偏又无远弗届昔年卓凌昭之所以自号“剑神”意即在此看“小真龙”身手再快却也快不过这一点芒光恐怕是败象已呈了。

    双方打到这个地步伍崇卿自知难以取胜他紧守门户专躲不攻一时屋中金蛇乱舞面前尽是金碧辉煌。但见金淩霜好整以暇转眼间“剑豹”、“剑蟒”交穿使出搭配了“剑芒”之威招招相辅相成方圆内无坚不摧伍崇卿不敢抵挡只能前滚后翻盼能撑过这场狂风骤雨可对方的“剑芒”毫无消散迹象到得后来金淩霜整个身子更裹在金芒之中声势极为惊人。

    卢云坐观虎斗不免也暗暗佩服金淩霜的苦心。以内力修为而论这“剑寒”远不及“剑神”的根诋深厚所练的剑芒自也无法与之相比可这位老将用心非小虽说内力练不上去却能别出心裁以剑芒搭配许多老套旧招诸招浑一使出自也弥补了真气的不足。

    多年不见昆仑老将个个武功大进看屠凌心手持“剑影”出剑无影无踪剑刃偏又满蕴阴劲敌手兵刃不敢玉之相交却又不得不与之相交实战中自是大占便宜再看金淩霜勤能补拙另辟蹊径竟也习成了失传已久的“剑芒”这两位老将有此长进卓凌昭泉下有知必也能仰天狂笑了。

    正想间猛听伍崇卿大喝一声身子向前飞扑两柄袖剑上激出了一股紫电竟也运出了家传绝学“披罗紫气”硬生生架住了金淩霜的长剑当是要比拼内力了。

    伍崇卿总算反击了双方走到功力对决的这一步已是力大者胜谁也占不到便宜只见紫电碰上金芒伍崇卿浑身抖已在全力行功金淩霜也是双手紧握剑柄使劲下压。

    两人功劲相抗只见金淩霜剑上光芒越逼人伍崇卿眯起了眼双手的紫气却如藤蔓急爬顺延对方的长剑而去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藤萝紫。”

    当年伍定远与卓凌昭在娄江大战时便曾在生死关头使过这招看这紫气隐有剧毒只消到了手上金淩霜非得撤剑不可。众人满身冷汗正等着胜负分出猛听“当”的一声脆响剑刃打散地下摔倒了一人力尽不动正是崇卿。

    伍崇卿输了他的袖剑不敌剑芒之威已给震成了碎屑。一来他年方二十比金淩霜小了四十来岁功力本就不及对方深厚;二来“披罗紫气”虽蕴剧毒却不能凝功合劲、聚气如真物若要与“剑芒”的锋锐相抗难免相形见绌说来他能打到这一刻方始落败已让众人刮目相看了。

    眼看伍崇卿倒地不起场里金光黯淡金淩霜手上的剑芒总算也熄灭。他举剑架住了崇卿淡然道:“龙影还要打下去么?”

    金淩霜的剑芒极是耐久整整撑了一柱香不灭足见功力深厚无比伍崇卿自知技不如人一时低头垂目无言以对想来也认输了。金淩霜微微一笑才要言语却见崇卿嘴角微斜森然道:““剑芒”一去不复返……金老贼头……”

    “此命休!”话声未毕伍崇卿身子后空腾翻双脚蹬出直朝金淩霜的脸上踹去。

    金淩霜中计了伍崇卿自知打不过此人这才故意倒地装死直至此刻剑芒消散立时出手暗算作风可说极为卑鄙。

    金淩霜叹了口气:“龙影别欺侮老人家。”话声未毕剑刃上散出了一片寒气交织如蛛网稍稍朝伍崇卿的鞋底一触阴寒内劲立时缠了过来逼得他腿上酸软摔回了地下。

    这股内力正是“剑寒”乃是金淩霜自幼习练的护身武艺浸润数十载勿须运气行功随时都能出手护身他将长剑翻转再次架住了崇卿问道:“龙影福气了么?”

    攻是“剑芒”、守是“剑寒”金淩霜已然占尽上风伍崇卿黔驴技穷只能低头垂好似投降了只是看他默然无语那铁靴又无声无息的抬了起来瞧那靴头方位却要朝金淩霜的下阴撩去。

    伍崇卿作风如此龌龊委实世间罕见金淩霜摇了摇头便朝屠凌心使了个眼色。

    “敬酒不吃!你吃罚酒啊!”砰的一声大响屠凌心跨入场中连剑带鞘向前一劈重重砸在崇卿的身上打得他滚倒在地只是这少年郎应变奇快身子才一触地赫然一个扫堂腿使出便将几张桌椅踢了过去稍稍隔开了金淩霜、屠凌心一招“鲤鱼翻身”便朝窗口疾飞打算从五楼一跃而下。

    轰的一声巨响那赤足巨人后先至抢先挡到了窗边只见他提起双掌一股内力宛如排山倒海而来掌对掌气冲气伍崇卿人在半空无从借力只能单掌高举硬生生接下这刚猛无畴的一掌。

    砰啪震响敌方掌力磅礴伍崇卿宛如撞上铜墙铁壁气息四散便给硬生生震下地来他脚步尚未站稳背后又有人吊起了真气猛听一声暴吼:“趴下!”

    屠凌心出手了听那吐纳声如此深沉已然运上了十成功力眼见“剑蛊”连剑带鞘抽来伍崇卿嘿的一声也是他手无寸铁只能锁紧了臂膀死命撑下这一击。

    啪的大响伍崇卿给狠抽了一记但见他身上紫电微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他很悍很勇尽管“剑蛊”的阴劲临身仍旧苦撑不倒。

    双方无声无息各以生平功力对决看伍崇卿先与“剑芒”对决其后又以“修罗神功”对了一掌此时更身受“剑蛊”的凌厉内劲可他居然咬牙死撑那股阴劲虽说源源不绝却还是压之不倒金淩霜摇了摇头便从背后补上一指冰寒内力动已然破体而入。

    “呵呵……哈哈……”伍崇卿脚步踉跄明明摇摇欲坠了嘴角却还泛着冷笑好似还在念念有词。金淩霜摇了摇头把眼色一使四面八方便又抢上了几名黑衣人瞬时棍棒齐飞就朝崇卿的胸腹一阵乱打。

    “倒下!倒下!”黑衣众鬼咆哮怒吼棍棒招招到肉全望内脏去敲可怜伍崇卿死撑不倒代价却甚惨重肝肾脾胃无一不受重击。

    砰砰、砰砰伍崇卿给打惨了却始终不肯趴下哲尔丹“嘿”了一声正要出手来救黑衣鬼众却亮出了十字连弩指住了全场上下。

    没人能轻举妄动了“镇国铁卫”清理门户此时谁敢多问一个字便算万箭齐卢云见了这势头也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伺机再动。

    “还不倒!”屠凌心怒了只见他扑上前去跳到了伍崇卿的背上朝他的脑袋奋力挥拳一旁赤足巨人也伸出了巨灵神掌使劲按住崇卿的肩头听得“吼”的一声长叫伍崇卿翻着白眼双膝一软终于垮了下来黑衣鬼众大喜过望正要出手再打却听金淩霜淡淡地道:“够了!”

    合镇国铁卫诸大高手之力总算制服了伍崇卿金淩霜缓缓蹲下轻声道:“龙影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伍崇卿张开了嘴喘息道:“在……在……”

    金淩霜附耳过来正要细听却听一声怪叫伍崇卿扑了过来直朝金淩霜脸颊咬去喀的清脆牙关叩响两排牙齿咬了个空险些咬掉了人家的面肉。

    “臭小子!真要死吗?”砰的大响屠凌心又砸落了一剑直打得崇卿面落尘埃听他大怒指挥:“来人!给我重重地打!打到他求扰为止!”

    砰砰磅磅黑衣鬼众奔上前来棍棒如雨下全数打在崇卿的背上屠凌心狠狠一脚踩落怒道:“臭小子怕了么?”

    “嘿嘿……”伍崇卿伏地撑住身子他鼻孔渗血嘴角冒血全身骨头浑浑欲散可他居然还在斜目冷笑屠凌心怒道:“再打!”脚步急乱数十名黑衣人奔上前来提棒乱打伍崇卿却不想垮下去他明明身不由己力不从心那双臂膀兀自紧锁双眼犹在怒睁他死撑着五体怎么也不肯趴下。

    一声闷哼传过赤足巨人一脚踩下千斤之力使出已将崇卿重重压落下去黑衣鬼众冷笑轻视一齐提起了棍棒正待过去敲他几记猛听“喝啊”一声大叫崇卿身上居然再次射出了紫电吓得众鬼退开了一步。

    卢云瞧着崇卿的苦态眼眶不觉红了。事隔十年当年羞怯怯的小孩长大了可他却成了自己不认得的人他满心仇恨咬牙怒目不哭也不倒卢云真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崇卿?是爱?是恨?是仇?何以他会变成了这等模样?

    一片寂静中场里传来了吐血之声伍崇卿口怪声他一边爬地一边冷笑那身紫电如此死硬顽强居然还不肯消失即使象只蛆虫般蠕动不休他也还要撑下去……

    宋通明、祝康等人呆呆看着全都说不出话了。却见崇卿越爬越远好似想一路爬回家里睡觉了。金淩霜叹道:“龙影别闹了快回来吧。”伍崇卿毫不理会说话仍在向前挣扎爬动赤足巨人挡到面前举脚一跳将他如皮球般踢了回来。

    伍崇卿倒卧在地嘶嘶喘息已是动弹不得了。金淩霜蹲了下来轻轻地道:“龙影你这是何苦呢?大掌柜自认待你不薄你何必这般和他作对?”他取出了金创药正要朝伍崇卿颈伤去擦却听少年凄厉鬼吼:“滚……开!”

    金淩霜使了个眼色那巨人俯身过来大手叉住了伍崇卿的颈子将他凌空举起伍崇卿颈上本就有伤此时吸不到气更是舌头外吐两脚上下踢动。

    眼看“镇国铁卫”手段残暴随时会施以酷刑祝康心肠最好登时鼓起了勇气颤声求情:“几位大哥你们手下留情吧他……他是做了什么坏事?犯得着这样对他……”

    金淩霜摇了摇头道:“朋友们别给他骗了”话声才出场里便响起了蒙语看这“镇国铁卫”能人无数立时有人上来通译了却是专程说给哲尔丹听的。

    唧唧咕咕的番语中金淩霜环顾全场又道:“相信我你们要是知道他偷走的是什么东西必会站在我这一边。”说着走到了崇卿面前仰头道:“我说得对么?龙影?”

    “噗”的一声血水混着浓痰直从伍崇卿的嘴角喷出金淩霜不闪不避但见痰血射中他的鼻梁缓缓垂下一旁屠凌心大怒欲狂霎时拔出长剑便要斩杀此人金淩霜伸手拦住道:“别中他的计他就是要咱们杀他好逼得他爹爹与大掌柜反目。”

    听得此言卢云不觉心下一凛余人也是惊疑不定他们虽不知这个“大掌柜”是谁可隐约听来此人必然是伍定远的熟人好像这人也颇有权势似足以与“五军大都督”分庭抗礼。

    一片寂静间金淩霜将血水擦去便又环顾场内诸人淡然道:“诸位朋友我等行事风格诡秘你们想必是看不惯了所以咱们这帮人平日也不曾现身不过今夜情势大为不同因为……”说着说便又将目光撒向崇卿轻声道:“怒王进京了。”

    怒王大名一出全场不分来历竟都“啊”了一声耳听酒保们议论纷纷卢云也是深深吸了口气他虽然不认识什么“怒王”不过他认得一个人名叫“秦仲海”。

    乍听故人也在京城卢云的双手不由隐隐出汗满场窃窃私语中金淩霜轻轻叹了口气他转向崇卿又道:“孩子过去多少年来你爹爹始终力阻战火蔓延身为伍定远的儿子你该比谁都清楚那东西一旦落入怒王手中天下会生什么事?”

    听得此言人人都是吃了一惊方知伍崇卿手上的东西至关重大恐怕涉及了怒苍兵祸。

    全场悚然间赤足巨人松开了手掌将崇卿放落下地只见金淩霜走上前来轻声再劝:“龙影……非是老朽危言耸听现今大战将起倘使怒王拿走了东西那就连大掌柜也压不住他了到时不只你爹爹的兵马要死伤惨重连天下百姓也要生灵涂炭那时你爹娘死了你妹妹死了连你自己也要一并送命你忍心么?”

    伍崇卿原本垂闭眼听得金淩霜描绘末日情景忽地睁开双眼微笑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着仰天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哦哦哦!”赤足巨人大怒欲狂他将伍崇卿反手扔出重重砸在壁板上砰的一声大响伍崇卿滚落在地他虽说身手矫捷此际却已无力还击一时连滚了几滚口中却仍哈哈大笑屠凌心冲上前来提剑连鞘狂抽猛打厉声道:“笑什么?你想死吗?成全你!成全你!”

    伍崇卿俯身趴地后背虽然挨打双手却不住低撑身子一点点向前爬去听他喘息道:“苏颖……你看……你看……你手上有件宝贝足以翻江倒海……”他吐出一口血来手掌寸寸前移来到一处大酒缸旁喘笑道:“我……我手上也有一个法宝足以毁天灭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一寒全都望向了那只大酒缸这缸有八尺之高六尺之宽达千斤之重酒缸上阖了一块木板涂以石灰那是拿来防虫子爬入的。

    啊的一声卢云一颗心好似停了一众黑衣鬼众则是大惊失色全都软了下来。

    当啷啷声响不断伍崇卿伸手探入酒缸抓住了一条铁链就在此时屋里热了起来满是辛辣之气人人身上冒汗心头跳动那大酒缸不知怎地竟似亮起了幽幽红光。

    “快拦住他!”黑衣鬼众至于醒觉过来了正要扑上阻拦却听伍崇卿仰头大笑他单膝跪地将铁链使劲一拉哗啦大响传过酒汁飞溅寒夜中一柄红焰焰的魔物破水而出。

    “杀!”伍崇卿张大了嘴形如鬼魔厉声道:“业火魔刀!”

    “喔喔喔喔喔!”魔刀在手伍崇卿丹田散紫电又似给熊熊烈火焚上了身只痛得他仰天狂叫那张脸给魔火烧得紫红不再象是人反象是凄厉鬼魔人人与他目光相过莫不面上变色一个个脚下后退身上抖人人目不转睛都在望着那柄“业火魔刀”。

    很大很大的一柄刀通体晶黑光可鉴人好似地域业火烧结而成就这样握在伍崇卿的手上隐隐约约间刀上好似还有只幽幽暗暗的魔眼望之深沉睿智随光明灭只在打量屋中的每个人。

    忽然间伍崇卿放落了魔刀刀柄碰上了地板出了一声低响。

    咚……

    奇怪的声响出咚的一声过后人人心头一跳瞳孔放大后退的脚步竟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只见赤川子传过头来了宋通明抬起头来了哲尔丹也揉了揉眼连众酒保也爬在窗边齐声低呼……

    “好美啊……”场里传来齐声赞叹只见祝康躲在墙角由衷的说着宋通明也是声音迷茫附和道:“是啊……真的好美……”场面忽然静了下来全场不分武功高低贫富贵贱人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个个都死盯着“业火魔刀”。

    当此一刻重睹魔刀卢云总算也想清楚来龙去脉了看小年夜里扬州一场大战那时率领百鬼出巡的便是金淩霜押运之物正是这柄“业火魔刀”其后各方人马激战魔刀落入一名黑衣人手中而今想来此人正是崇卿。只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将这柄刀藏入了万福楼浸泡在那只大酒缸里看众酒保的惊诧模样想来事前也不知缸底藏了这怪东西。

    卢云曾经触碰过魔刀自知魔刀的威力何在这柄刀是否锋利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藏有一股深沉业火能激持刀人的刚勇之气当夜各方人马大打出手琼芳只因捡到了魔刀便曾一口气打退几十名黑衣人气力大得难以想像故而说魔刀是公正之物任何人只消向它许愿答应以自己的性命交换业火魔刀便会赐下无上勇力使其杀死大仇一偿夙愿。

    也难怪“万福楼”的酒水这般呛辣了那是“魔酒”啊。在众人的兴奋注视下忽见魔刀光芒渐渐止歇业火随即消逝只听“嘿嘿”两声笑伍崇卿缓缓抬起头来双眼满步血丝嘴泛阴森魔笑众人与他目光相接这才如大梦初醒再次起抖来了。

    大事不好了。业火汇聚体内已使崇卿化身为魔此时他不必拔刀出鞘身上气力也要大上千倍不止想琼芳一个文秀少女尚且如此何况武功霸悍如崇卿?

    当此关头“镇国铁卫”要不要拦他须得立时定夺。

    “唰”的一声金淩霜当仁不让抢先拔出了长剑“铿”的亮响屠凌心右臂向天也已抽出了“无形剑影”随即脚步沉重修罗巨人驼背弯腰咬牙握拳而来全场黑衣人旋即架起了十字弩对准了崇卿。

    “谁想死……”伍崇卿咧嘴而笑森然道:“谁先上。”

    雷电火焰交相而过伍崇卿手持刀柄嘴角冷笑黑衣鬼众不约而同向后退开此际没人愿意单打独斗全场高手必须一齐出招。

    “哈哈哈哈!杀光你们!”伍崇卿仰天狂笑竟然开始拔刀了看他左手持鞘右手握柄魔刀慢慢离鞘而出那魔火受了“披罗紫气”的喂养一时光芒大炽散出妖异紫焰美得让人心寒。

    镇国铁卫精英出尽却没人有把握挡得下崇卿只见金淩霜冷汗直流死命握紧剑柄剑尖再次散出熊熊金芒屠凌心也在培育阴劲预备一剑穿心那赤足巨人更睁足了牛铃大眼浑身筋肉贲起。

    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魔刀渐渐理鞘一寸、两寸、三寸……业火点点窜流崇卿的身法也变得说不出的古怪看来象是“龙行九似”却又好像不是总之就象龙神着魔可畏可怖不想可知一会儿魔刀一旦开匣离鞘万福楼里必然血流成河恐怕真要“天地万物杀一空”了。

    全场呼吸急促人人都在设法凝聚功力苏颖、哲尔丹等人则慢慢朝墙壁靠去就怕给这场打斗牵连上了。

    苏颖等人虽没见过“业火魔刀”却也听过种种传言都说这柄刀邪恶异常能使持刀人中邪狂非只会杀死仇人还会杀死亲人最后连自己也一并杀死依次看来金淩霜并未说谎黑衣人并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是伍崇卿他才是危害人间的妖魔鬼怪。

    魔光越耀眼情势也益危殆金淩霜自知不能再拖霎时把手一挥厉声道:“动手!”号令下达金淩霜率先挺剑而上屠凌心、赤足巨人也分从两旁包夹过去三大高手分进合击势道何其厉害伍崇卿却是哈哈大笑正要将魔刀拔出却听一声清啸:“谁都不许动!”

    包厢窗扉破开只见一人头戴大从敌我双方面前飞越而过只听他“喝”的一声一掌便朝崇卿肩头拍落功劲到处竟震得魔刀坠落下地。

    魔刀离手出砰然巨响伍崇卿也清醒过来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面前那人的面庞颤声道:“是……是你……”来者正是卢云他见崇卿即将拔出魔刀也是怕他铸成大错立时下场阻拦绝不容他出刀杀人。

    二人还不及对答金淩霜已然挺剑直冲而来厉声道:“快!大家快夺回魔刀!”千载难逢的时机到来好容易魔刀坠地再不趁机抢回更待何时?一时之间风声劲急全场黑衣人争先恐后全数朝“业火魔刀”飞奔来夺。

    猛听崇卿大喝一声又朝地下的魔刀扑去卢云却死抓住他厉声道:“不可以!”

    “快放箭!”黄金指环奋力指挥但听刷刷连声黑衣鬼众射了连弩箭雨连珠直射而来但见金淩霜、屠凌心、赤足巨人全数出招下手几无先后之分。剑芒、剑蛊、修罗功三招同出中者必死。卢云咬紧牙关把手向旁一探一股气流到处听得“刷”地一声苏颖配剑腾空离鞘飞入了卢云手中。

    此际卢云在前伍崇卿居后看他右手持剑左手还拉着伍崇卿只余单手御敌可面前三大高手连决招加上满天剑羽层层叠叠卢云手上却只有一柄长剑顾得了前守不了后却要如何抵挡大批强敌?

    一片惶惶然中苏颖哲尔丹等人都是满心惊愕一不解这人姓舍名谁、从何而来二不知他要如何挡下连番杀招?

    既然挡不住那也不必挡卢云将心一横把手一松任凭长剑向下坠去。

    长剑由胸前落下已至腰间众人大感惊讶还不知他为何弃剑猛见卢云提起手掌对着剑柄一拍但见剑刃半空旋转一片嗡嗡声中竟在面前开出了花朵般的光圆。迎向了众高手的兵器气劲。

    “金将”地巨响无形剑影脱手飞出吼地一声怪叫赤足巨人踉跄滚跌连金淩霜的剑芒也给撞偏了一尺竟从光盾旁擦了开来。

    “哆哆哆”“哆哆哆”剑羽破散但见照壁上钉满了弓矢剑弩这圆盘竟似一面大盾牌一口气挡下了全场高手的绝招一片骇然中卢云喝地一声手腕翻转把手一撤那剑便划过了鸿影插回三达传人的剑鞘之中。

    见得这记手法苏颖好似五雷轰顶一颗心险些停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那无名男子脑中盘旋回绕的便是那念兹在兹的五个字。

    “仁剑震音扬”

    为求仁剑苏颖已舍弃了一切想起这些时日的艰辛困苦他眼眶红了心下酸苦登时奔了过去哭喊道:“师父!”

    才奔出了几步苏颖立时“啊”的一声晓得自己认错了人了看那人身长八尺远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如何能是矮小的师父?他浑身抖又迷惑、又惧怕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偷学了仁剑正呜咽间忽然手上一紧竟给那无名男子拉住了听他喊道:“苏少侠跟我一起走!”

    对方的手掌温温热热的不待自己答应便已死拖着他竟要带自己一同逃离万福楼。

    苏颖呆呆看着那人的面孔只见他头戴大颤约莫四十来岁样貌颇为英俊面上却带了几分沧桑之色那模样瞧来竟是如此熟悉他象极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仁剑传人”!不知不觉间“智剑传人”张大了眼心头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似认识这人很久很久了从出生下来从拿起长剑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会认识这个人突然之间苏颖大喊一声便也紧紧反握对方的手跟他一起奔逃。

    “快逃快逃!”说到逃命没人能比赤川子更快只见这老道一马当先其余宋通明、祝康、哲尔丹也紧随其后再看卢云左手拉着苏颖右手还死拖着伍崇卿那少年却还死抓着一条铁链不放铁链尾端却又缚着魔刀众人一个拖一个争先恐后全数冲向了窗口。

    五楼窗口虽高可黑衣人在后头追着那也不算什么了想起性命要紧赤川老道无畏无惧他快手快脚正要爬上窗台忽听远方传来一声低沉佛唱:“我……建……”

    “世志。”

    梵音渺渺黑夜中诵经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心生异感众人面面相觑正感惊异间卢云忽觉手上一松伍崇卿竟已狠命甩开了他的手随即拉起手上铁链抓紧了“业火魔刀”。

    “喔喔喔喔!”伍崇卿双眼布满血丝紧握魔刀看他咬牙切齿仿佛如临大敌众人全呆了一不知他在怕些什么二也不解什么人来了。一片惊疑间远方又传来幽幽佛唱听是……

    “必……至……”

    “无上道!”忽然之间全场黑衣人肃敬喊话上从金淩霜、屠凌心、下至修罗居人人人屈膝俯身好似公然拜起了什么邪神。众人大为骇然不明所以祝康愕然道:“这……这是干什么?如来佛祖降临了么?”宋通明骂道:“你还有空管闲事逃命要紧啊!”

    场面不大对劲看这帮黑衣人的模样八成有大妖怪降临了众人慌慌张张正要从窗口爬出却听“咚”的一声那赤川老道不知怎地居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竟也学着黑衣人跪拜起来了。

    赤川子平日里要跪要站那是他家的事谁也管不着可这老东西哪儿不好跪却把逃生之路给挡了这可怎么得了?祝康忙道:“道长您……您闪了腰么?”他伸出手去正要扶起赤川子哪知才碰到他的手臂只听他“啊”的一声膝盖“砰”的一声身子软倒竟也朝窗外叩下头去了。

    此时众人还等着突围脱困却莫名其妙跪成了一排宋通明惊怒不已痛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吓得腿软了是吧?”他提起黑毛大手正要将祝康掀起谁知才扯住了衣领忽然也“咦”了一声只觉自己的膝盖不住抖脚边竟然有以股暗劲传到好似有千百只水鬼拖着自己竟要把他扯下水去。

    “神刀劲!”砰的一声宋通明提起翔鹰宝刀狠力拄在地下咬牙支撑只听嘎嘎之声响起宋通明的家传宝刀受力弯曲随时都要折断宋通明面露惊惶之色慌喊道:“蒙古大叔!快拉住我!快!”哲尔丹也楞了不知宋通明怎么了他不及深思忙一把抱住了人正要将之托起哪知一股巨力传到竟也让他“嘿”的一声腰脊痛弯身子渐渐屈膝软倒。

    哲尔丹武功并非泛泛他能称雄漠北三十载自有凭藉可此时他全力功非但拉不住宋通明反而要给拖垮了苏颖惊疑不定卢云也是一脸愕然二人对望一眼正要伸手来拉却见一人抢先出手托住了哲尔丹腋下厉声道:“起……”

    伍崇卿出手了他将魔刀掼在地下以“披罗紫气”托起哲尔丹紫电魔光交穿而过凭着这股悍勇气势定能让全场众人站起身来。

    喀喀……喀喀……伍崇卿翻起了白眼脊椎出了喀喀响声膝盖更是开始晃动卢云心下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着业火魔刀啊!”

    持魔刀者必有神力此乃卢云亲身所试绝非虚言可现下崇卿的气力却不济了但见他驼背弯腹牙关咬得喀喀作响只能将魔刀拄于地下勉力支撑身体几番向要拔出魔刀迎战手掌却似给神佛压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砰的一声宋通明双膝触地额头撞上了地板已然五体投地余波所及带得哲尔丹身子前倾险些也要跪倒。

    眼前气氛诡异之极全场仿佛中邪一般一个个相继趴下不只同伴们跪成了一排连黑衣鬼众也跪得满地好似在等候什么神佛降临。这时全场还能动的只剩下卢云与苏颖两人心下惴惴彼此虽说不相熟却还是相互挨近了几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他自忖年纪较长不好让苏颖犯险便道:“苏少侠劳驾你守在我背后让在下过去试试。”不待苏颖答应便已伸出手来朝崇卿挽去。

    眼前情势非比寻常看崇卿手持魔刀尚且不能脱困料来必有什么缘由卢云小心翼翼也是怕崇卿身上给人下了什么怪毒便将袖子翻开裹住了手掌小心托向他腋下。

    慢慢的、卢云触到了崇卿的身子手中并无异感料来不会有事他放心下来便稍稍提了口真气朝伍崇卿腋下去托。

    卢云手上一沉只觉崇卿身子很重再看他微微抖不停用劲蓄力似想要挣脱什么可身子却似给太行山压住了就是起不了身卢云望向窗外微微沉吟已知外头有高人到了。

    来者不知何人武功奇高隐隐透着一股慑人邪气情势怪异千万不宜硬拼只能过去窗外察看卢云正要把手松开忽然双眼圆睁惊觉自己的手掌也给粘住了他大惊失色猛力抽拉可这股内力极其缠人怎么也甩之不脱正惶然间猛然一股大力传了过来竟使卢云“啊”的一声痛喊终于感到这股排山倒海的威力了。

    喀喀喀喀喀……卢云牙关紧咬只觉这股力道好生惊人直似五鬼缠身又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直压得他脊椎剧痛似欲断折他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来满面痛苦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窗外倒地来了什么人?”

    对方蓄力不直到引出了卢云方始一鼓作气下手听得“砰”的一声哲尔丹双膝跪倒其余宋通明、祝康、赤川子更已前额跪地全数倒地不起卢云与伍崇卿仍死撑不倒却也是背驼腰拱随时都要垮下苏颖又惊又怒只想过来援手卢云却拼命向他眨眼示意他千万别来送死。

    卢云隐居水瀑十年前几年栖息于瀑旁孤岛之上日夜受大水冲刷抗压逆流的本事极为精湛一旦把两腿钉到了地下便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身上这股力道与白水大瀑相比竟似犹有过之。他心里明白这股力道绝非人力所能为可真要说有神佛降临却是谁能相信?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垂细细体察崇卿身上传来的那股力道。

    猝然之间卢云双目大睁惊觉这股气劲既炽热、又阴柔、复刚猛、好似集“披罗紫气”、“神刀劲”、乃至哲尔丹的“大黑天拳劲”于一身甚且掺杂了点苍内劲、河北祝家庄特有的旋枪劲并同“业火魔刀”的魔威一股脑儿望自己身上压来方有这惊天动地的气势。

    “同化之力!”卢云骇然醒悟:“有人使大伙儿的内力一齐转向了!”

    欲求团结必先同化。这是一股极精湛细腻的统治之术调和了六股截然不同、大相径庭的内力使其顺从己意、喔最高兴、沿途反震而来。也难怪崇卿要给镇住了看他吃力极沉非但窗外那位无名高手正在功另还并同哲尔丹、宋通明、祝康、赤川子等人数十年苦练的内力全数朝身上压来崇卿若非还有“业火魔刀”可供依靠早已叩跪地何能在此死撑不倒?

    话说回来最惨的还是卢云他处于人群的最末端不只得承担崇卿身受之苦还得背负他送来的“披罗紫气”、“业火魔刀”那模样便如白水大瀑下毒龙潭万斤水瀑倾泻而下全数打在他的头上。

    喀喀……喀喀……全场六大高手毕生功力袭来卢云要紧牙关骨骼浑浑欲散内心更是骇然恐惧无以复加。他真不知世上哪来这般邪门心法竟有如此巨大神通?

    “我建世志。”好似在回答卢云内心的疑惑窗外那人如此述说:“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全场黑衣人叩附和神情激昂:“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众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此号惧来我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雨珍妙华。”

    阵阵梵音渺渺仿佛真佛降临上起卢云下至祝康全场正派人士都已受制于人转看金淩霜、屠凌心等歪门邪道却也拜伏于地猛听“刷”的一声苏颖一声清啸已然仗剑在手。大步奔向窗台。

    苏颖受够了身为“天下第一”的徒儿他要查明是何方妖人来此肆虐将之一剑斩杀。

    忽然间苏颖张大了嘴向后退开了一步因为窗外走下了一个人黑衣人。

    “无上正道”的梵唱之中黑衣人静静现身出来他手按赤川子的头顶足踩窗台凌空漫步而下那身法不急不徐既从容复庄严仿佛真是天上神明驾临直逼得苏颖脚下抖慢慢向后退开。

    这大概是全场黑衣人里最强的一个平淡目光所过之处金淩霜、屠凌心等人莫不下拜叩齐声颂号曰:“参见大掌柜!”

    听得这个名号伍崇卿好似给雷劈了他奋力提手只想去拔“业火魔刀”奈何千斤重担压住了自己双手直如铁链绑缚怎么也抬之不起。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镇国铁卫”最高的领到了。他一出手便打垮全场高手看卢云武功之高绝不在当年卓凌昭之下伍崇卿身负魔刀更如龙神着魔此外哲尔丹、宋通明也都非易与之辈可此时人人都给一网打尽足见这位“大掌柜”武功之强算计之准已达玄境。

    全场鸦雀无声尽皆拜伏“大掌柜”默默无言目光扫过全场卢云也咬牙切齿奋力抬眼努力朝那人看去。

    窗外雪花片片屋内一片寂寒双方一在上一在下但见“大掌柜”悄然站立他一袭黑衣头戴面罩遮住了五官依稀看去他的身形不高也不矮体态不胖也不瘦连那举止也是平平淡淡尽归中庸。

    卢云口中微微喘息出了轻响那位“大掌柜”便也转头而来二人四目交投出乎意料此人的眼神并非穷凶极恶而是清澈明亮深邃遥远好似看尽了万里江山千古事天地一切奥秘尽入胸怀中。

    “大掌柜”的话很少他点了点头金淩霜立时把手一挥但听屋内脚步轻响全场黑衣人一齐走上前来了。

    场面益不妙了卢云心里明白此时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实则大半来自于伍崇卿、哲尔丹等人众人若想抽身离开便得一齐散功止力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可惜卢云自己也给万斤巨力压住了此时也只能奋力行功全力抗拒焉有一分气力出言提醒?

    眼看黑衣人越走越近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了。卢云越慌乱满心绝望中忽见屋中还有一人也是满面焦急的瞧着自己似在问他该怎么办?

    “三达传人”苏颖!卢云心下大喜自知见到了最后希望。

    此时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先是赤川子、祝康、再来是宋通明、哲尔丹最后是伍崇卿与卢云人人都已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说来场里唯一的自由身便是宁不凡的爱徒华山掌门苏颖。他是己方硕果仅存的高手也是全场唯一的希望此时黑衣人即将走上卢云若想脱身便得让苏颖逼开“大掌柜”只是说来麻烦以苏颖的武功他能否打败“大掌柜”?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他绝不会让“三达传人”孤身奋战的此时此刻须得暗助一臂之力。

    生死在此一举卢云闭上双眼徐徐呼吸霎时内劲一吐便将一股凌厉至极的功劲反震回去。

    没人晓得的卢云内力之深实已震古铄今。他在水瀑里坐了十年牢一面与白水大瀑生死相搏一面苦苦钻研“剑神”留下的剑谱。日复一日、交相煎熬内力的浑厚扎实举世无第二人能及一旦把功力运到了顶点便如白水大瀑逆流反扑威势岂同寻常?

    卢云运气反击慢慢内力运行已至极点只见“大掌柜”身子微晃衣袍渐渐胀起想来也感应到这股内力了卢云心下大喜看只见拿出了毕生功力回击这个“大掌柜”武功再高也得全力化解他明白对方一时半刻难以动弹忙向苏颖连使眼色要他赶紧出手。

    黑衣人越走越近五尺、四尺、三尺……机会稍纵即逝天幸苏颖见机极快一看“大掌柜”衣袍鼓起卢云又是死命眨眼顿时心有所悟当下刷的一声把剑抽了出来。

    反败为胜的机会到了卢云与苏颖联手出招事情已有转机此刻苏颖拔剑出鞘“大掌柜”若不想受伤便得放开赤川子可这么一来哲尔丹、伍崇卿乃至于卢云自己全都会脱离桎枯到时群雄并起魔刀出鞘“镇国铁卫”怎么镇得住场面?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压着赤川子不放不过苏颖也不会容情只消举剑轻轻一刺便能了结此人的性命。

    情势急转直下“三达传人”骤然出手黑衣人也已惊醒过来一时群起上前眼见情势危殆苏颖不禁口中狂叫只管举手直刺如痴如狂。

    长剑迎面而来忽听“大掌柜”笑了笑道:“苏君琼芳近来好么?”苏颖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认得琼芳他“嗬”的一声剑尖急急一偏从那人喉边掠了过去。他急转剑锋架在大掌柜的喉头上喘息道:“你……你认得芳妹?”

    “当然。”大掌柜的目光带着笑意道:“我接到了你的喜贴。”

    “大掌柜”开口说话全场或惊骇、或诧异、或迷惑迷惑的是苏颖他听对方认得琼芳。还自称接到了自己的喜帖莫非真是个熟人?可他为何又戴上了黑面罩深夜来此行凶?至于哲尔丹、宋通明等人则是大为骇然看这个“大掌柜”潜运神功压制群雄按理他行功正急必难言语孰料此人却能开口说话而真气不泄这份功力之纯当真世所罕见。

    全场一片惊骇迷惑诧异的却是卢云他听得“大掌柜”的说话不觉心下一动暗忖道:“怪了这人的话声好熟……难道他是……”

    卢云自己的武功也高对方的本领再强都不会让他害怕可此人的嗓音如此耳熟却不能不让他留上了神一片揣测疑心间忽听脚步微响大批黑衣人竟悄无声息的合围上来苏颖原本还在呆猛见敌方逼近了霎时大惊失色忙闪到大掌柜背后举剑架住了他厉声道:“退开!向后退开!快!否则我便一剑杀了他!”

    听得这个“杀”字黑衣人竟是眉来眼去只见金淩霜似笑非笑其余黑衣人戴着面罩虽说看不清表情可瞧他们双肩微晃想来脸上也挂着一个微笑。

    苏颖不是头一天出江湖了虽说生平不喜杀人可真到万不得已时那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只不知为何只见放尽了狠话黑衣人却是一派清闲苏颖越看越怒厉声道:“不信我会杀他么?我现下计数到三一……二……”

    正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听“大掌柜”淡淡的道:“照他的话做。”

    “镇国铁卫”号令森严此言一出金淩霜立时拍了拍手:“大家歇歇。”骤然闻声后退一退到了楼梯口各寻板桌坐下只见屠凌心揭了面罩透气金淩霜则是自顾自的倒茶喝水一时各忙各的丝毫不以“大掌柜”的处境为忧。

    苏颖少年气盛见得对方目中无人忍不住更加恼怒卢云却是饱经阅历之人一见此景更为惊怕当下拼足了老命把内力全数搬运而出就怕对方突施杀手。

    眼看黑衣人全数退开了苏颖放下心来正要说话忽见“大掌柜”正自打量自己眼光竟带着一抹亲近之意。

    苏颖微微一愣不知不觉间手上长剑略略放松忽然想起自己还在险地忙把长剑挺起他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便又退开几步离这人远远的这才举剑对准了他的心口森然道:“朋友把你的左手提起来放赤川道长起身。”

    大掌柜回答的很直接。听他淡淡的道:“我不想这么做。”苏颖怒喝一声手掌向前一挺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刺破了衣衫触肩而止已然抵住“大掌柜”的心口这剑竟是险到巅毫苏颖沉声道:“怕了吗?”

    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答话其余金淩霜、屠凌心等人也是相顾莞尔竟是一派轻松卢云把这场面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片雪亮已知苏颖生平从未杀过人。

    苏颖咬牙切齿一阵他怒视大掌柜道:“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只要把剑向前一推你立时便死你怕不怕?”大掌柜笑了一笑道:“你根本不认识我便打算要杀死我么?”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比什么威胁恫吓、哭泣告饶都管用果然便让苏颖微微一醒心里现出了一个念头:“是啊我又不认识这人怎能随意杀他呢?”

    杀人定要有个天大的理由若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再不便有夺妻之恨、切肤之痛否则岂能无端害人性命?心念于此苏颖微起犹豫之意也是怕自己真个杀错了熟人当即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认识琼芳?”

    大掌柜道:“我叫做‘大掌柜’。你方才听过的。”苏颖哼了一声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可都是你的手下、”大掌柜道:“是他们是‘镇国铁卫’。”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之至卢云三番两次与他们照面却始终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此际听得“大掌柜”亲口说出这四个字真有种难以言喻的威势。苏颖微起战栗之意:“他们……他们为何称你做‘大掌柜’?”大掌柜道:“因为我很会打算盘。”

    苏颖深深吸了口气道:“打算盘?那你为何带着一个面罩?”大掌柜淡淡的道:“我做的买卖使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苏颖忍不住讥讽道:“听来阁下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啊却不知你做的是什么黑生意居然这般见不得人?”

    “我建世志……”大掌柜微一欠身道:“必至无上道。”

    这人的口气很大好似是穹苍造物之主直有开天辟地之能众人听到耳里莫不大吃一惊卢云也是微感愕然正猜想“大掌柜”的身分忽然之间身旁传来了喘息声卢云侧目去看惊见出鞘双眼满布血丝只是瞪视着那个“大掌柜”神情极为可怖。

    今晚伍崇卿起意来劫夺“三达剑谱”还自称要杀死一个人想来便是眼前的“大掌柜”了。只不知双方有何冤仇直似不死不解。

    此时苏颖能够掌控全场靠的全是卢云暗地里撑腰两人目光相对眼见卢云眼神带着鼓舞好似要自己放心来问登时让他精神一阵当下挺起长剑抵在大掌柜的心口上沉声道:“这位伍少爷是什么人?为何你们老称他为龙影?”

    大掌柜道:“他是太子。”苏颖愕然道:“太子?”大掌柜道:“龙影太子他追随难陀龙王故为黑影所掩盖。”苏颖有些听不懂了喃喃便问:“黑影什么黑影?”

    大掌柜道:“天地之间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纵使贵为龙王身有宝光却也难以例外。”苏颖听着听着忽然脱口来问:“那我师父呢?他也有影子么?”

    此时黑衣鬼众虎视眈眈大掌柜也已压制群雄九死一生当中他自己却又给苏颖压制住了。场面紧迫之至谁知苏颖却聊起了天不知想干些什么?宋通明、祝康等人心里自是千百遍的骂他催促他赶紧下手。

    眼见同伴们哭丧着脸苏颖也醒觉过来了他自知再也问不出什么便重新架起了剑冷冷的道:“听好了从现下起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只要你能让我高兴了我可以饶你不杀。”听得“饶”这一字黑衣鬼众登时哄堂大笑大掌柜则是淡淡一笑:“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苏颖冷冷的道:“我要你陪咱们去个地方。”大掌柜道:“去哪儿?”

    “紫云轩。”苏颖容情平静说出这三个字来众人心下狂喜都晓得苏颖要押入宝了。看这琼武川乃是当朝国丈这批黑衣人再凶再狠一旦去到了紫云轩也得乖乖就范了大掌柜淡然道:“之后呢?陪你们去了紫云轩后我便可以离开了?”

    苏颖冷冷摇头:“不行你得跟我去见琼老爷子。听由他落。”四下嘻嘻哈哈黑衣人竟又笑了苏颖暴怒道:“笑什么?”他提剑抵着大掌柜森然道:“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大掌柜道:“不答应。”苏颖微起错愕一时呼吸微促道:“你……你把话再说一次……”说话间手掌抖带得剑尖隐隐摇晃。

    苏颖练剑多年持剑极稳可他此际剑柄晃荡不休足见他心里何其恐惧。金淩霜、屠凌心原本一派清闲见他神色如此害怕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晓得要见生死了。

    苏颖确实害怕不过这并不可笑因为心里越怕的人越可能杀人。在场如卢云、金淩霜、屠凌心莫不经过生死槌练自知苏颖已在关头上他随时会刺死大掌柜。

    卢云把场面看得很清楚刺杀大掌柜落入苏颖手中苏颖自己却又给黑衣鬼众盯住而他要放卢云等人起身偏偏又得让大掌柜让步双方投鼠忌器各有所恃亦有所忌要想一次镇住场面得靠一股“气”。现下苏颖已有杀人之心双方也濒于决战了。

    大掌柜能够统驭万军见识必然高当知自己命在旦夕不过此人定力非同小可虽说心口抵着一柄长剑仍旧不为所动。良久良久听得苏颖道:“把手放开让我的朋友起来。”大掌柜摇了摇头:“我不想这么做。”

    苏颖眼生异光口中微见喘气:“我最后一回奉告:莫逼我下手杀你……”他手掌颤抖随时会把剑柄一推大掌柜却摇头道:“不会你不会杀我。”苏颖咬牙道:“何以见得?”

    大掌柜道:“我来此之前便已打过了算盘你非但不会杀我还会投靠我。”

    “哈哈哈哈哈!”听得这话荒唐之至饶是情势紧迫苏颖还是哈哈大笑起来。看这批黑衣人凶残无道自己堂堂的华山掌门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一时笑得不可抑遏:“苏某会投靠你们这帮宵小?哈哈!哈哈!你这笑话是听谁说的啊?”

    大掌柜沉寂默然慢慢挪移了目光道:“听他说的。”苏颖微感诧异顺着对方的目光去望却又瞧见了那名大旄男子不觉心下一凛想起那招“仁剑震音扬”忙道:“他……他究竟是谁?”大掌柜附耳过来低声道:“卢云。”

    “卢……云……”苏颖张大了嘴身子微微摇晃他转头望向大掌柜嘶哑地“就是……就是那个卢云吗?”大掌柜默默望着“大眼猫”眼波平静如水点了点头。

    “当”的一声大响长剑摔在了地下。只见苏颖呆呆看着地下眼角噙着泪水面色带着悲哀脚步阵阵晃荡慢慢向后退开。

    宋通明、祝康等人瞠目结舌心下都感莫名其妙不知苏颖好端端的怎会在这关头上弃剑了?在众人的愕然注视下只见苏颖一步一步向后退开终于瑟缩到了屋角抱头啜泣。

    全场惊疑迷惑在场如赤川子、什么、祝康大半都识得这个“卢云”晓得这人过去是一甲状元在长洲做过官其后弃职失踪只不知这么一个作古之人却为何让苏颖大惊小怪?莫非他俩昔日有啥过节不成?

    苏颖垮了区区几句话说过“大掌柜”便让他退出了战局全场惊诧之中只见大掌柜轻轻抬起了脸打了个眼讯一时之间全场黑衣人再次涌上前来便要将一干人等拿下。

    又输了这回输得更惨卢云望着屋角的苏颖他本还等着放手一搏待见了苏颖这幅痛苦模样不由也是斗志全消轻轻叹息中听得砰的一声卢云向前一扑也已摔倒在地了。

    苏颖垮台卢云也应声而倒满场高手相继覆没人人或倒或降无一能战不过场内却还有最后一人死撑不倒四面楚歌中此人的目光仍带着熊熊怒火绝无一分退缩之象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还有最后的倚靠。

    杀!业火魔刀!伍崇卿将跪未跪要倒不倒他将“魔刀”拄在地下双手紧抱刀身仍在负隅顽抗黑衣各自见了这势头不由微微一凛脚步便又慢了下来。

    天下英雄的最后寄望便是“业火魔刀”。伍崇卿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是为情所困的“输大哥”也不是满腹经纶的“卢叔叔”他是背负魔刀的刺客纵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不会投降一会儿只要黑衣人有一点闪失他便会疯狂拔出魔刀天地万物杀一空。

    大掌柜目光沉静他凝望着崇卿一不劝说二不恫吓只见他左手按在赤川子的的脑门上右手慢慢举起五指张开露出了掌心的东西。

    屋内一片黑暗火蜡蕊心焚烧照亮了大掌柜的手心那里躺了一只铁胆。

    “神剑擒龙?”卢云张大了嘴睁眼望着那只蓝澄澄的铁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秘剑已然现身了?

    十年前“剑神”愿打造“神剑”轰动天下从此世间便多出了一柄无上剑世称“擒龙”场内如卢云、金淩霜、屠凌心乃至于赤川子、宋通明人人都曾见过此剑却没人料到这柄“神剑”竟已落入了“大掌柜”手中。

    第一回见它它擒服了“一代真龙”杀得他不支倒地最后一回见它又目睹了天绝惨死。一回又一回从景泰朝结束乃至于天下大乱正统复辟仿佛人世里的孽海是非全与这柄神剑有些干系。

    神剑在手擒龙在握大掌柜未说只言片语可手上的铁胆却替他道尽了一切原来大势早就底定了先前苏颖只因为制住了他更是一场笑话当“大掌柜”踏入万福楼的一刻人人都已注定了相同的下场卢大叔、苏少侠、伍少爷、死与降二选一。他们别无第三条路可走。

    “心向光明城身陷修罗殿。”

    大掌柜开始吟诵经文掌中的神剑也幻起蓝光如佛影光润直向崇卿手上的魔刀而去。

    不知为何缘故那魔刀本如一块大猫晶光滑剔透其上还生了一只明亮猫眼可那魔瞳见了那佛光后却益模糊不清仿佛要闭眼睡觉了伍崇卿面露惶恐之色他紧抱着怀里的“业火魔刀”似想唤醒它可不知怎地自己的膝盖却不由自主的弯下。

    “如舍五伦德如破三教谒得架世志……”歌声沉静肃穆满场黑衣人提供内的吟唱无不大受感应只见他们一个个双手合十齐声唱:“缘尽爱憎灭。”

    砰的一声响伍崇卿跌扑在地气力放尽那“魔刀”也脱手飞出一路滑到“大掌柜”的脚下。大局底定了伍崇卿独木难撑大厦终于垮台霎时之间全场拜伏听得黑衣各自齐声颂号:“天上地下一切万物无脱六道轮回!”

    全军覆没了看伍崇卿打不嬴金淩霜苏颖打不嬴“剑蛊”哲尔丹更不是“修罗神功”的对手现下敌营还多了一个“大掌柜”连卢云也给制服在地。

    天上地下尽归轮回面前的“业火魔刀”静静躺于地下终将重归神佛之手“大掌柜”默默垂运起了空中铁胆但见一道蓝光缓缓而下佛光隐隐笼罩了地下的魔刀一时之间“业火魔刀”映照了佛光刀上的魔眼光晕全数消散竟要闭目长眠了。

    虎吃羊、羊吃草在这强生弱死的冷酷人间唯一的温情便是“业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真大方它打破了神佛制定的一切规矩赐予弱小们无上的勇力让他们有胆放手一搏可自今往后什么都结束了魔刀即将归依六道重回神佛身边。

    伍崇卿倒在地下已是热泪盈眶。他怎么也不想答应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啊在这浊浊尘世里人人都得活在轮回中无论是苏少侠卢大树甚且是敌营的金淩霜、屠凌心不管是喜欢是厌恶是得利是受害谁都离不开“六道轮回”。

    大掌柜缓缓垂目光箫然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他望着手上的点点蓝光轻声说道:“明朝伴古佛……永脱六道业……”大掌柜口唇低动话音虽低卢云却听得明明白白霎时他双眼圆睁竟已坐起了身子。

    骤然间屋中光明大起仿佛老天开眼但见一道白光闪过灌入伍崇卿体内但听哲尔丹“啊”的一声痛喊好似挨了一刀那股力道急急传来宋通明、祝康等人天旋地转竟然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余波所及竟也使大掌柜身子向后剧晃。

    “砰”的一声大响一只重物坠落下来压裂了地下楼板“神剑擒龙”竟然落地了有人以霸悍至极的内力震伤了大掌柜。逼得他放开了神剑全场黑衣人大感骇异却见一人端坐在地口中微微喘息出手之人正是卢云。

    这股凌厉内力正是卢云所。这回他送出的不再是敦厚柔软的“无绝心法”而是锋锐如刀的“昆仑剑芒”。这股内力无坚不摧一路震开了同伴的牵制逼得他们放开了手只见宋通明抚胸剧咳祝康、赤川子口吐鲜血连伍崇卿、哲尔丹也是气血翻涌已在打坐顺气至于大掌柜自己也因一个猝不及防竟给震退了半步掉落了手中神剑。

    这就是卓凌昭的霹雳手段卢云不是挣不脱对方的掌握也不是无法对付大掌柜他只是不想伤了自己人。

    其实卢云早该这样做了可他也有自己的为难先前他体内的真气太盛一旦使出了“剑芒”祝康、赤川子受了这股威力非死不可故而他迟迟不敢动手直到这最后一刻方给逼出了这招。

    菩萨心肠也好霹雳手段也罢现下什么都晚了看卢云分歧余威以毕生功力逼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剑可这又改变了什么呢?大局早已底定伍崇卿交出了魔刀卢云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难以再战全场倒的倒垮的垮大掌柜只消把腰一弯俯身一拾一切便都恢复了原状。

    当断不断不战自败大掌柜微笑摇头满场黑衣鬼众也是哈哈大笑一片笑声中人人都晓得这是虚惊一场。大掌柜并不多言只见他屈膝俯身右手向下堪堪要拾起神剑之时忽听天顶传来沉稳嗓音如斯道:“他……日……若遂……”

    “凌云志!”

    圣光乍现神剑坠地奇迹随即生众人呆呆仰头只见天顶屋梁处隐隐骇动传下苍茫笑声:“敢……笑黄巢……”

    “不丈夫!”轰隆一声巨响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泥沙飕飕而下一条大汉从空而降一脚踹在了大掌柜的背上刹那间便将人压倒在地随即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拳拳到肉、轰然有声。

    “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全场黑衣人激动大喊如黑大耗子惊慌四窜卢云则是张大了嘴呆呆望着那大汉背后的刺花一颗心仿佛停下了。金淩霜明白情势险峻第一个带头抢上厉声道:“快!快把神剑递给大掌柜!快!”

    先前苏颖架拄“大掌柜”黑衣人莫不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可现下铁脚大汉现身突袭将“大掌柜”扑倒在地全场黑衣人已是人人自危但见弓箭乱飞硬矢四射众鬼惊慌叫嚷乱作一片金淩霜更不打话直朝地下铁胆扑来便想让“大掌柜”握住神剑。

    眼看小喽罗过来烦人了那大汉抓起桌上的筷筒随手一抛但听风声急啸整排木筷全射了过来屠凌心眼明手快猛地压倒了师兄急急掀起板桌哆哆连声过后木筷插了整排那板桌仿佛成了一只蜂窝转瞬间四分五裂。

    砰的一声铁脚大汉举脚一挑把那百斤铁胆踢得直滚了出去众喽罗飕飕抖还在不知高低间猛见人影一闪那大汉突然冲了过来黑衣鬼众惊慌奔逃但见人群分散便也露出了地下的标的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金淩霜凄厉呐喊:“挡下他!”

    “喝!”金淩霜、屠凌心联手出招二人奋起全身内力便将长剑死命抛出那大汉头也不回提起了一条板凳反手挥出砸得双剑倒飞而出他一个吐气扬声手臂暴长正要拾起魔刀忽然背上一重一条巨大人影压了上来正是那赤足巨人扑来了。

    那大汉咧嘴一笑反掌用手一拦将那赤足巨人操翻过来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随即举起铁脚狠狠一脚踏落竞将巨人的大脑袋撞入了地板眼看绝世高手变成了破布袋个个都是不堪一击。一众小喽罗自是双手连摇骇然退后都在乞求饶命。

    眼看没人打扰了那大汉咧嘴再笑随即俯身弯腰便要拾起“业火魔刀”忽在此时一只玉白手掌搭来拍在那大汉的肩头上。

    “大掌柜”终于来了黑面罩下的眼眸带着笑意便与那大汉微笑互望。

    两大枭雄面面相觑遽然间“大掌柜”擒拿手使出一送一扭已然压住了敌臂那大汉喝的一声左拳反手打出却又给“大掌柜”提掌架住竟以单臂之力控住敌方的双手。

    全场都傻了看那大汉神力惊人连赤足巨人也挨不起他的一击孰料“大掌柜”竞能以单手之力压制对手想来此人气力之大分毫不在伍定远之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大掌柜开始反攻了一片骇然间只见他以左手控住敌方的双臂右掌接连出招一时间点戳拍震举指掌爪、招招又凶又毒仿佛暴雨倾盆又似水瀑飞花全数打在那大汉的胸腹穴道上。

    不过半晌过去那大汉便已挨了上百记快招满身浴血间脑袋便垂了下来可“大掌柜”还在打就怕打不死他那大汉脑袋越垂越低伤势也越来越重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却亮了起来仿佛是星星之火越聚越多越明亮终于化作了一声怒号。

    “哦哦哦哦哦!”大掌柜给人揪了起来那大汉单手提着他的足踝拼命旋转狠狠一抛挡啷碎响之中大掌柜好似断线风筝一般一路撞入了内堂压破了酒缸身子却还停不下来又听“砰”的大响背后撞上了照壁身子半空翻转好容易落地下来那大汉又是侧踢横飞重重踹上了大掌柜的胸口。

    砰砰两声两头怪物同声坠地同时起跳一个挥怒拳一个出佛掌再次对了一招无声无息间拳掌相抵功力悉敌二人身子随即分开各自向后退出一大步。

    自入万福楼以来“大掌柜”所向披靡震慑群雄从不曾落得这般狼狈可现下他也受伤了只见他拉起了黑面罩露出俊美的嘴唇提手擦去了唇边血渍那大汉则是“嗨”了一声运起一口浓痰连同嘴里的血水一吐到了地下。

    两大枭雄相互凝视谁也没动金淩霜等人都明白这两人看似默不作声实则都在算计地下的两柄兵器一是“神剑擒龙”、一是“业火魔刀”。看得出来他俩都在等待自己的机会。谁能抢先一步拿到自己的家生谁便能抢先一步格杀对方结束这场十年大战。

    神剑与魔刀这两柄兵器俱是一母所生各有玄奇之处。魔刀主虚神剑主实神剑冷若冰霜魔刀怒似烈火若让大掌柜拿到了“神剑”他立时能扫平群雄一统天下可话说回来要是“魔刀”落入那大汉的手里那可不是弱女孤儿的报报仇、雪雪恨而已。而是“怒火直冲三千丈炎星降临大地红。”后果之恐怖可想而知。

    窗外还在瓢雪望来有几分诗意万福楼里却是战云密布金淩霜、屠凌心虽说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局毕竟这两大枭雄武功之强已臻化境出招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外人若是任意插手只消稍有不慎随时都要毙命于当场届时害死自己事小若要害得“大掌柜”失手竟使“魔刀”落入“怒王”之手那自己可真要成了千古罪人。

    全场噤若寒蝉人人都向后退去场里便空下了一大片地方哲尔丹、宋通明、伍崇卿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等着看当今两大枭雄的决一死战。

    “怒王”与“大掌柜”同时现身了先前两人互交数招双方互有得失但听场内呼吸浓浊那铁脚大汉好似受伤不轻吐纳至为急促。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火光却越明亮。每逢收气吐气身上火光更是随呼吸一明一灭黑夜中望来极为古怪那“大掌柜”却是静悄悄的难以听察他的呼吸声好似此人根本就是一具死尸压根儿就不必呼吸。

    这个呼吸沉重如扯风箱;那个不吸不吐宛如僵尸。忽然结场里传来极慢极长的呼吸声那呼气仿如无止无尽、吸气更似天长地久一呼一吸间相隔之长匪夷所思。不消说自是卢云下场了。

    十年水瀑修炼卢云练就了天下无双的吐纳术他闭气时能达一顿饭之久一吸一吐间便能运转一个周天以内力而论卢云举世无敌手以招式而言他也是博大精深试想一个人身拥“仁剑”、“剑芒”兼得宁不凡与卓凌昭两家之长攻守之间威力岂同寻常?

    君子可欺之以方卢云的武功并不在眼前两大枭雄之下只是他宅心仁厚这才在大掌柜手里吃了大亏不过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他若要与那大汉联手今夜局面必然逆转。不过他也未必会加害“大掌柜”因为他的额头上还有一道伤深深刻入了心坎。

    天下大势鼎足而三万福楼里一片寒寂但见大掌柜在东、那大汉在西卢云则是居于两方之中三方互为等距相互牵制当此一刻谁也开不了口更没人敢轻举妄动观众人无分敌我也是鸦雀无声竟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之间人人都觉这里好静好静当此一刻天下无声只见卢云默然仰天大掌柜低头望地铁脚男子则是若有所思三人相顾无言地下的“神剑”、“魔刀”也是静悄悄的躺着。只见“魔刀”闭上了猫眼好似睡着了“神剑”也没了佛影光晕成了一颗烂石头。

    整整十年了天下终于停战万里江山皆寂静人人都停手了猛听脚步一震屋中亮起了一道灿灿紫光直朝地下的“神剑擒龙”飞扑而来。

    又开战了三雄鼎立骤然幻灭看伍崇卿明夺神剑实则暗助怒王“大掌柜”若要挡他铁脚男子便会趁隙出手屠凌心勃然大怒暴吼道:“龙影!你疯了么?”两道人影应声而起赤足巨人抢先起跳金淩霜尾随在后二人早已有备一前一后朝出去面前扑来。

    伍崇卿身法好快看他着地翻滚猿臂轻抒直取神剑那铁脚大汉早在等这一刻当下俯身弯腰朝地下击出一拳威力到处楼板碎裂魔刀竟倒飞上了天那大汉飞身跳起手臂暴长已要收下“业火魔刀”。

    点点热血洒出溅到魔刀之上刹那之间魔眼睁开流下了怒火般的热泪。

    “烈火焚城!”黑衣鬼众齐声悲喊声音透着绝望那大汉右手开掌正要紧握魔刀大掌柜却毫无动静黑面罩下的目光极有把握好似还在等着最后的大援到来。

    遽然间一道白光后先至如白水大瀑般包围魔刀随即一只手掌截来抢先抓住魔刀。

    当此最后关头卢云还是出手了在一片乱局中他选择站到了朝廷这边替大掌柜保住了“业火魔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魔刀”落入卢云手中伍崇卿也给扑压在地无暇来夺“神剑”。大掌柜更显得从容不迫了他缓缓踏上一步俯身而下手指沾触了“神剑擒龙”刹那之间已见一道蓝光窜出转眼又多了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剑刃旋转如意仿如孔雀开屏。

    “六道轮回!”全场黑衣人放声呐喊语气又激动、又崇仰但见大掌柜长身而起佛光满布全身三道剑刃开展转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时此刻六道终结天将大寒佛光即将铺天盖地而来无尽滋长乃顺承天……

    天候最冷的时节雪花必然六出眼见大势即将底定猛听一人吐气扬声半空飞来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柜撞来。

    魔刀飞来了,黑黝黝的刀身隐藏魔火,火光又给剑芒激,宛如慧芒坠大地声势惊人。

    在这生死绝命的关头卢云又再一次出手了,这回他选择倒向怒苍山。

    六道未结,天未大寒,魔火却为纯白剑芒所喂养,成了横天而过的大慧星,一刀一剑相户逼近,出嗡嗡微声,骤然间光芒炸射,两柄神兵稍一相触,神剑,魔刀便已一齐飞上了半空,大掌柜正要起跳来接,猛见铁脚大汉全力来奔,好似化成了一颗大火球,直朝大掌柜身上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大领正面撞上巨力到处两人一齐飞过了五楼栏杆从天井直坠而下但听劈劈啪啪声响不断二人犹在半空中贴身短打谁也不肯放手。

    砰……轰……

    整栋楼房晃荡不休一楼戏台木屑纷飞竟给撞破了一个大洞众人全吓呆了还不知该当如何又听“砰”“砰”两声两样重物一先一后坠到了地下压破了楼板左是“神剑”右是“魔刀”全都成了无主之物一时之间惊呼声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宝物。

    “我的!”猛听一人激动呐喊号令一出全场都动了起来不只黑衣人出手连宋通明、赤川子、睁开也扑了出去人人齐声欢笑:“我的!”

    情势瞬息万变两大头目不见了小喽罗们立时称王操爹干娘的骂声中人人有志一同都在抢夺地下的“神剑”、“魔刀”。忽见一道人影着地滚过抢先抱住了“神剑”正是金淩霜来了听他厉声道:“快、抓下魔刀的铁链千万别碰刀身!”

    挡啷声大响屠凌心向前一扑也已抓住了魔刀铁链正要顺势将之拉起却听嘿嘿一笑铁链另一端握着一只黑毛大手只见宋通明满面亢奋口涎横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称“圆梦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么好梦他嘻嘻贼笑正想把宝物带回家玩儿背后却不知挨了谁的一脚砰的一声黑熊倒地魔刀一路着地滑出引得大批鬼众上前抢夺金淩霜握紧了神剑“喝”的一声运气正要灌注内力震慑全场忽然背后一拳挥来打得他应声而倒手上“神剑”竟已脱手飞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剑”却只有行家识货来者正是哲尔丹看他独具慧眼竟是要抢夺“神剑擒龙”。屠凌心怒之极矣厉声道:“混蛋!”他举剑来砍哲尔丹却是不理不睬听他大吼一声竟已奋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剑”扑去。

    猛听“砰”的一声哲尔丹身上也扑来了一人将他压制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赶来了两人伸长了手臂蠕动挣扎都想抢下蓝澄澄的铁胆却在此时金淩霜着地滚来总算把“神剑”牢牢抱入怀中听他厉声道:“三师弟!莫要分神!”

    全场乱作一片魔刀转瞬易手十余次眼看魔刀再次飞上半空全场飞扑起跳。屠凌心也伸长了手忽然之间紫光闪过一道身影半空飞掠而来竟然抢先夺走了“业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来屠凌心则是愤怒咆哮:“龙影!又是你!”

    砰的大响窗扉破开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伍崇卿背负“业火魔刀”已从五楼窗口飞扑而下。一众黑衣人又惊又急正要仗剑追来背后却抢先奔过了一个人影看他头戴大赤手空拳直从窗口追扑出去正是卢云来了。

    万福楼极为宏伟楼高五层若要硬摔下去难免跌断一条腿只是伍崇卿艺高人胆大看他落到三楼高处一个筋斗翻过竟已飞向对街一棵大树枯叶沙沙作响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见树干受力屈弯却也让他止住了下跌之势。

    “喝”的一声伍崇卿从树顶落下地来一路拉拖铁链带着魔刀狂奔远离。

    卢云的轻功不及崇卿看他从高楼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终不知转身变位堪堪跌得筋断骨折之际却见他掌中运力双手竟然转出了一个大圆轰的大响过后街心雪尘飞扬地下多了个深坑卢云下坠之势陡然转变一路从雪地斜斜飞出直朝街尾滑去。

    卢云手法神奇靠着手上画出的大圆居然毫无伤他见伍崇卿朝另一个方位走了赶忙爬起身来转身直追口中不断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卢叔叔!我有话问你!”

    此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大掌柜”与“怒王”又一齐坠楼两大枭雄俱已消逝无踪金淩霜又惊又急霎时厉声传令:“镇国铁卫听命!全军兵分两路!一路追捕龙影!一路拦截怒王!绝不能让魔王与魔刀相会!”说着从窗口抛出了绳索厉声道:“走!”

    金淩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着绳索滑不留手的顺势下地黑衣众鬼却是浑身抖自知“小真龙”背负魔刀已如一尾疯龙自己若要过去追捕此人岂不是死路一条?可此刻若不过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拦截“怒王”不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不决时忽听一声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间背后竟又遭了暗算。

    众人回头急看只见哲尔丹自在哪儿仰天长笑好生得意却又是他出手偷袭了。

    “又是你这混蛋!”屠凌心惊怒交迸厉声道:“人手已经不够了你还连番捣乱?”

    眼看屠凌心冲了过来哲尔丹二话不说立刻跳楼逃生他自忖没有卢云的护身武术也没有伍崇卿那般轻功只能挺起双拳倒栽葱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响接连传来哲尔丹头下脚上大黑天拳影笼罩拳锋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绝翻起最后轰的闷响传出整个人摔在地下头破血流中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还楞着做什么?追啊!”屠凌心大怒欲狂剑指怒骂众下属众人畏之如虎便也一个个抓住绳索翻窗援绳而下屠凌心气得浑身抖正有气无处间忽见宋通明还楞在那儿登时嘴泛狞笑兴奋的道:“好玩的来了。”

    “老兄别乱来啊!”神刀少主大惊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楼梯口凄厉怪叫“神刀劲。”话声未落便带着同伴跳进了楼梯听得咚隆隆咚之声三人一路翻滚摔下其状甚哀转眼如大车轮般越滚越快直朝一楼滚去。

    万福楼里静了下来。屠凌心持剑怒砍桌椅胡乱泄愤一阵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恶煞都走了只听嘎的一声包厢房门开启细缝一名酒保颤声道:“都走了么?”话声未毕老掌柜已然推门奔出大哭道:“我的妈呀!怎给砸成这样?过年前才修过的啊。”一片哭叫声中老掌柜已给众酒保拖走了至于来日要如何修缮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以后再说。

    酒保走了黑衣恶鬼走了伍崇卿走了连卢云也离开了众人有的逃有的追屋里却还剩下最后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荡荡的大堂慢慢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敌人也懒得抓他没人记得世上还有这个人:“三达传人”

    寒夜将尽长剑搁在手边行囊里还有那本“三达剑谱”苏颖以手支额呆呆望着黑夜里的大街依稀感觉什么都没变不过他心里明白过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后自己不必再练“仁剑震音扬”“仁剑”已有传人人家无师自通资质不知胜过自己千百倍说来自己真该拜他为师才是。苏颖笑了一笑忽然间耳边又听到琼芳清脆的京腔听她责备道:“哥你又想闭门造车了。”

    琼芳模样生气她倚在强壮的臂膀里小鸟依人似的仰起脸来柔声道:“卢哥哥哥好可怜呢咱们想法子帮帮他吧。”

    命运的巨轮即将转动三脚猫哈哈一笑他负起了行囊提起长剑走到了楼梯口。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打了个哈欠遽然间他用力转过头来泪流满面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声窗扉破开“三达传人”从五楼窗口飞身出去他选择头下脚上直坠而下。

    对小猫而言五楼并不高摔下去至多扭伤爪子可对“大眼猫”来说五楼却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达传人”才选择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坠“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飞逝泪水离开了眼眶舍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这里而是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一眼凝视万福楼苏颖慢慢闭上了眼正等待颈骨断折脑浆迸裂之际忽听“砰”地一声大响右脚一阵剧痛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天旋地转之中便已滚到了地下。

    地狱到了自己终于摔死了。满面鲜血中苏颖全身筋骨剧痛他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不远处有双黑头靴当是管家之物想来阎罗王就坐在那儿。苏颖居然很高兴的问道:“请问这儿就是地狱吗?”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将他托了起来苏颖呆呆看着现面前坐了名男子这人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目光温温热热的正是先前见过的“大掌柜”。

    面前没有阎罗王却只有这个大掌柜苏颖感觉自己居然没有死他眼眶红了心情慌了只能急急转过身去找自己的佩剑却也不知拿了剑以后要做什么?是要指向大掌柜还是对着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声痛喊苏颖脚步一动立时摔倒在地大声呻吟起来直至此时他才晓得自己的右脚摔断了。

    大掌柜救了他先前苏颖从五楼坠落脑门撞地身上力道重达千斤世上也只有大掌柜这般玄妙武功才能将他凌空拦下免于一死。

    苏颖一点也不感激浑身剧痛中他晓得自己面临昏晕只能四下爬行到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忽然间掌心里给人塞来一样东西苏颖低头来瞧只见手里没有剑柄却多了一颗糖。

    “这是什么?”苏颖迷惑道:“送给我吃的?我我为何要吃?”

    大掌柜轻轻的道:“因为你刚才哭了”

    “哭?”苏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很惊讶的问道。大掌柜笑了一笑他弯下腰来替三达传人拾起了剑轻轻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烛光幽暗长剑里映出了一张脸蛋那双猫儿大眼滚落了串串泪珠竟是伤心欲绝。

    三脚猫像是很惊讶的看着自己他提起猫爪擦了擦眼泪泪水很快就干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开猫爪忽然又见新的泪水涌出大眼猫吓了一跳他拼命擦一直擦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正慌乱间嘴边来了一颗松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来张开嘴把它吃下去。”大掌柜柔声道:“我担保你吃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哭了”

    “真的吗?”苏颖紧紧握住了大掌柜的手。声音透出了喜悦。

    “真的。”大掌柜微微一笑眼光温温热热的:“吃下它你就会长大长大以后就只有你看着别人哭再也没人会见到你哭了”

    松子糖临到嘴边苏颖很高兴的张开嘴任凭大掌柜喂了自己。

    “喜欢这个滋味么?”大掌柜摸着三达传人的头微笑道:“长大的滋味?”

    泪水从眼角滚落大眼猫幸福的闭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后的一滴泪随即倒在大掌柜怀里再也不动了。

    月轮西斜这个元宵夜快过完了大掌柜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外寒风扑面而来大掌柜凝视圆月默默脱下一身黑袍解开面罩露出一张丰神沉静的面孔。

    “阿弥陀佛……”背后有人口轩佛号一名老僧横抱着苏颖缓缓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师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回话那老僧也不追问只管把苏颖放到了地下随即走了上来只听大掌柜轻声问道:“师兄伤势严重么?”

    那老僧给打得很惨只见他面有淤血左颊青紫一块却是给人家掴出来的。此外双手满是擦伤想来经历了一夜恶斗他叹了口气道:“都是些皮肉伤调养几日便行了。倒是那厮的武功好似越来越怪了怎地身上受伤越重气力反而越强今日可让我见识到了。”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头紧皱“便是火贪刀的最后一式?”

    大掌柜道:“没错。“烈火焚城”以心使气你越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到了濒死绝望的一刻那反扑之力直如惊天动地谁也挡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个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敌时方能体悟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听说方子敬自己也没练成这招是么?”大掌柜道:“九州剑王是国之大侠博施众济与世无争世上岂会有人将他当成死对头?”

    方子敬是隐士他对天下人有些失望却也不想改变人家什么故而选择默默离开尘世。似他这般为人一辈子找不到对头也没人会把他当成对头是以他永远练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这么说来秦仲海是靠你练成这一招了?”

    大掌柜淡然道:“师兄误会了秦仲海的死敌不是我而是整个天下。”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滚滚红尘里正要还有人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位王者万民拥戴秦仲海既然选择向他挑战便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十年来无数大战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敌营可无论情势多么险恶他最后都能突围而出。

    与天下人为敌这注定是要输的然而火贪刀并不怕输秦仲海心里的绝望越深反击之力也越强依次观之他的功力恐怕已远远越了业师走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里。

    那老僧叹道:“世间出此魔头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只可惜师兄学艺未精没能为你除掉这个祸害。”大掌柜道:“师兄无须自责秦仲海本就难以对付他这辈子没负担一天的责任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说来咱们今夜能钓他出来已属万幸。”

    那老僧长叹一声道:“他今夜是来劫魔刀的是么?”大掌柜点了点头:“没错我今晚也是以此为饵只可惜功亏一篑了。”

    那老僧叹道:“倒是那个卢云究竟想干些什么?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摇摆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听得“卢云”二字大掌柜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观色忍不住咳了一声忙转了话头倒:“对了我听你那个金淩霜提了好像小年夜当晚你是故意让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对么?”

    大掌柜回过神来叹道:“没错这孩子很有决心纵使客栈上下全数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赞道:“难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来还有这手伏兵。他还不晓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柜要了摇头道:“不我想他应该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还专程下去江南?”大掌柜叹道:“他只要能拿到魔刀什么都不在乎。”那老僧皱眉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眼红魔刀?”大掌柜轻轻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来。”那老僧愕然道:“逼出来?什么意思?”

    大掌柜未作解说只是面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晓得此事牵涉极多自也不敢多问了便又叹了一声道:“师弟我今夜来此前还听说了一件大事……”

    大掌柜点了点头接口道:“师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战?”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此事听说朝廷已在霸州开战不知眼下情势如何?”

    大掌柜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涨即将水漫天下。”

    那老僧浑身剧震颤声道:“洪峰暴涨?师弟此言何意?”

    大掌柜轻轻地道:“民心向背如浊浪滔滔你越设法围堵他们的反击之力也越强现今民心已变举国上下洪峰暴涨如狂潮袭来朝廷欲以京师一隅围堵天下之水焉有得胜之理?”

    治民如治水听得形势难以收拾那老僧自是忧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师弟有何打算?”大掌柜摇头道:“没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连你也没有打算?那……那京城岂不……”还待追问却见大掌柜掩嘴咳嗽这不咳还好一咳之下竟是满手鲜血染得衣衫尽为腥红。那老僧大惊失色方知他受伤了忙道:“师弟快坐下让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柜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

    他解开内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只见他胸膛有个疤痕好似是火枪所伤除了这处伤外背后另有一处刀疤其余新伤旧伤更是不计其数好似受过千刀万剐。想来要坐上“大掌柜”这个位置代价着实不小。

    那老僧怔怔来看只见师弟的气海穴有处新伤其上浮出一道红印红肿淤血似为烈火所烧不由颤声道:“师弟你……你伤得不轻啊!”大掌柜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他盘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纳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气便如尖针相仿随即朝胸口急点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极高指尖连气丝毫难不倒他可大掌柜下手的穴位却极为罕见介于“天溪”、“胸乡”、“周容”等三穴之间经书未载前所未见那老僧低呼:“这……这穴道是……”大掌柜并不打话运指如风连点十余处穴位每一处都是前所未闻随即闭上双眼运气行功慢慢身上便已出汗来想来血行正。

    良久良久大掌柜苍白的脸上略显潮红气海红印渐渐消退只听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师弟这功夫是何来历怎没见你使出来过?”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便是“苦阴针”。”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苦阴针?便是你师傅在达摩院留下的手稿么?”

    大掌柜没有作答只取来了一件淡蓝长袍穿到身上恢复了日常装束。

    依“黄帝内经”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可父老相传藏于达摩院的苦阴针却得人身四百三十五处奇穴足见这套针术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柜依次自疗伤势比无大碍。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来可转念想起眼前情势却又不得不烦心低声道:“师弟……现今霸州大败魔刀又没能收回来内外情势交迫……你……你又何反制良策?”

    大掌柜道:“师兄放心。天灾起因多是人祸现今洪水暴涨一半是河道淤积一半是有人伺机炸毁堤防。只要能找出兴风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转机。”

    那老僧低声道:“你……你说得是那厮。”

    大掌柜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风破浪而来不过只要他坠下浪头大水立时退潮。”

    那老僧点了点头自知“那厮”一死怒苍大将再多也无人能统御全西北届时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面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师弟你说那厮……那厮可会来劫魔刀?”

    大掌柜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会用性命保卫这柄刀的。”

    那老僧低声道:“可我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献出去……”大掌柜道:“师兄无需担忧。只要他父亲还在他便不会这样做。”那老僧叹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你不怕那厮堵上了他?”大掌柜道:“别怕我这几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伤了那厮么?”

    大掌柜道:“适才坠楼时秦仲海与我各换一招我虽为他的“火贪刀”所伤他却也中了我的“苦阴针”。孰得孰失他心里明白。”

    那老僧喜形于色忙道:“他中了苦阴针?这么说来你已封住那厮的经脉了?”大掌柜摇头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后现今全身经脉开通气力之大天下无人可制。”

    那老僧骇然震惊:“天下无人可制?师弟你……你为何要帮他这个忙?”

    大掌柜微微一笑道:“无人可制意思便是连他自己也制不了。现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气力之大难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试问他若还怒出招下场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他……他会心脉衰竭而死……”

    大掌柜微笑点头:“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与那帮反逆心态一模一样。你越是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若想克制此人便不能拂逆围堵反须顺势而为待他意气风、不可一世之时局面便会自行逆转。”

    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那老僧满心敬佩道:“原来师弟是这个用意只不知你的指力可以制他多久?可能制上个七天七夜?”

    大掌柜默然良久道:“以他现今的功力我只能压他三个时辰。”那老僧啊了一声慌道:“三个时辰?现下是四更天……这么说来正午一过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大掌柜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正午之前他的处境极其艰难。现下他便如一桶火药一旦与正教高手撞个正着随时会炸将开来。到时不只会炸死别人恐怕也会炸死自己。为求自保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设法拖过这三个时辰。”

    怒王命在旦夕机会千载难逢那老僧不顾身上带伤立时便要过去找人。大掌柜却叫住了他:“师兄请留步此事过于凶险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这魔头要死了怎能不让我插手?难不成咱们还有什么大援么?”

    大掌柜摇头道:“今晚客栈兵分多路已无可用之兵。”那老僧叹道:“是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大掌柜道:“现下兵部马人杰尽起京中高手另调集了各衙门、各法司的数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办妥了后半事情自有他来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马人杰……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对么?咱们能信得过他么?”

    大掌柜道:“当然可以。他连我也不愿顺服又岂会顺服秦仲海?”

    为政不在多言大掌柜既然说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释。那老僧却是苦口婆心之人还待再劝几句忽觉脚下微微一震极远处好似有什么东西逼进。那老僧吃了一惊赶忙潜运神功但听声响出于城外当是来自阜城门一带只是两边相距太远听来迷迷蒙蒙。他心下慌张忙道:“什么人在城外?”

    大掌柜道:“正统军。”那老僧激动大喜:“正统军?可就是伍定远的‘正统军’?”

    大掌柜微微颔道:“没错。城外就是定远的心腹兵马长驻居庸的‘北关六锁’。”他说着说便朝街边招了招手但听得蹄声清脆万福楼下驶来了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车请安躬身道:“大人北门已开随时可以动身。”大掌柜点了点头正要上车那老僧忙问道:“师弟欲往何处?”

    大掌柜轻声道:“我得上红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声“红螺寺?你要去面圣?”

    大掌柜道:“那倒不是。是银川公主执意要见内子我得预先做些安排。”

    听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凛便想探询内情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欲言又止间大掌柜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师兄仗义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尽。”说着说便坐上了车听得兜儿一声马车竟要驶离了。那老僧却又追了过来从车旁递交了一个包裹道:“师弟你拿着这个。”大掌柜道:“这是什么?”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我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大掌柜淡淡便道:“多谢师兄了你自己留着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来。那老僧啧了一声拉住了师弟的手道:“师弟你别嫌我唠叨。我听你手下人说了你这个月来又不吃不眠了是么?”

    大掌柜无意多言只轻轻挣脱了师兄的手轻声道:“师兄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又得忙了。”话声一落马车便向北门而去。那老僧却还不死心只追着马车来走道:“等等师弟、师弟这位苏少侠呢?可要我送他回国丈府?”

    大掌柜轻声道:“你别去打扰他。他的旅程才要开始。”听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柜也没多说只管吩咐马车驶离。

    眼看大掌柜还是走了那老僧提着那只包袱却是叹了口气。想他自己身上带伤其实早也心力憔悴他回头去看苏颖待见他还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觉摇了摇头双掌合十中便也飘然而去。

第七章 善穆义勇人

    风驰电掣大街上来了一条黑龙但见一名少年拖着魔刀化作了一条黑龙沿途狂奔而去。那黑影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灯笼全数摇晃熄灭足见此人脚力若飞劲风扑面如刀。

    今夜一场大战伍崇卿受伤极重非但喉咙有伤胸膛肚腹也都是淤血好似随时都会倒地。只是他手上还有一柄‘业火魔刀’每逢要倒地不起他便朝刀柄上一握便又让他爆气力脚下竟是越奔越快转眼便奔出了数百尺。

    嗖嗖、嗖嗖!四下射来了无数暗器只见道路两旁埋伏了无数黑衣人又是十字弯、又是金钱镖、又是铁菩提……种种暗器如满天花雨扑天盖地而来一时蔚为奇观。

    伍崇卿身法极快暗器虽说密集却没一件射得着他。可背后的卢云却惨了他紧追在崇卿背后大批暗器失了准头却都把他当成了箭靶子。卢云左躲右闪苦不堪言。

    猛听‘嘎’地一声锐响天边冲起了两只神鹰盘旋翱翔竟从天上盯住了崇卿。

    卢云暗暗惊惧:“又追来了。”

    心念刚起但听背后脚步声大作大批黑衣人已然追出一时之间街上鬼影重重连屋顶上也有身影起伏一只只如同跳蚤踊跃不知来了多少好手。

    卢云紧追伍崇卿边追边想看今夜怪事一椿接着一椿自己本是去万福楼看戏的孰料先给一位‘琦小姐’看上了白吃白喝一顿其后又撞见了苏颖、伍崇卿二人大打出手最后黑衣鬼众全冒了出来便让卢云见到了‘大掌柜’。

    想到那位大掌柜卢云自是不寒而栗。此人武功不只高尚且精准无比自己与他斗智斗力全数落居下风。尤其最让卢云起疑的却是那人的说话调子他的话虽平平淡淡却又胸有成竹那模样好生熟悉竟与一位故人好生神似。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不由又想到那个铁脚大汉。

    适才万福楼里混战厮杀场面紊乱谁也没机会说话。可卢云眼里看得明白那铁脚大汉正是‘秦仲海’也只有这位飞扬跋扈的老友方才有这个胆识直闯万福楼打得黑衣鬼众魂不附体。看来他真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怒王’了。这般骁勇气势天下几人能够?

    怒王、大掌柜……这些人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们大模样似曾相识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忽然间卢云微起唏嘘想想自己离开尘世真的很久了久到什么人也认不得了。

    整整缺席了十年如今卢云终于回来了。现下他拼命追着崇卿便像在追逐失去的那段光阴。他想知道过去十年究竟生了什么事却把这些熟人变得如此面目生疏?

    人间一切变故全数起源于那方玉玺卢云今夜一定要找到崇卿把事情问个明白。

    正思索间背后马嘶啡啡竟有追兵来了卢云醒了过来赶忙回头察看只见街上雪泥飞洒一十九匹骏马一字排开声势极为浩大不免让人大吃一惊。

    轰隆……轰隆大街上快马奔驰看这一十九匹骏马通体雪白四足却呈深黑想来都是西域名种良马。果不其然卢云才看了这么一会儿七十六只马蹄践踏震地轰隆隆作响已然追到自己背后不远。

    卢云心下一凛没料到这一十九骑来得如此快法正要加紧脚步奔逃忽然一骑逼到了身旁转眼便与卢云齐头并进。看马上乘客戴了一指黄金指环正是金凌霜本人到了。

    卢云满心戒备正待提气护身金老儿却未拔剑出招只是侧头打量卢云似有什么话说。

    这两人其实都是昆仑高手金凌霜是‘剑神’卓凌昭的师弟卢云却是‘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彼此间可说渊源极深。卢云不知对方意欲如何正起疑间却见金凌霜伸出了黄金指环朝卢云的怀里指了指。

    卢云心下一凛:“他……他想说什么?为何指着我怀里?莫非……莫非我带了什么?”

    猛地想起身上还带了一封信卢云不觉啊了一声暗道:“灵言玄志……他说得是这封信么?”

    卢云想了起来他的怀里还藏着一封信正是胡媚儿送来的她自称受杨肃观所托专程转交给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封。

    想起胡媚儿身上也有那幅烙印卢云呼吸不由加促当年他和胡媚儿一起逃亡南下路上更曾遭遇了伏击好像便是金凌霜、屠凌心这两人出手如此说来莫非十年前朝廷里便隐藏了这个‘镇国铁卫’?只不知那‘大掌柜’究竟有何能耐为何连胡媚儿也转而投靠他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眼看金凌霜驾马狂奔便在前方不远便想追上问个明白忽然街上一声大响一道紫光闪过伍崇卿身子骤然转向化出了一个直角直奔‘宣武门’大街。

    伍崇卿转弯了事前毫无迹象可循这真龙身法一露黑衣人立时摔倒了一排金凌霜等人骑在马上更是猝不及防慌张下只能急拉缰绳马儿啡啡嘶鸣全数人立起来。众人虽说武功精强却还是有不少人坠下了马背。

    卢云也冲过头了伍崇卿稍一转身他便一个踉跄冲入了琉璃坊大街眼看一家店铺迎面而来双足猛朝地下一钉黏劲生出双手前后摇晃总算没把店里东西撞个稀烂。

    卢云满面狼狈喘息不已他急急回头来看只见宣武门大街人影飞动金凌霜等人整队已毕便又开始追逐崇卿了。只见当先奔跑的是崇卿本人其次则是金凌霜率领的一十八骑再来则是大批黑衣人或于屋顶奔跑或于地下奔驰人人身法快绝想来都练过极上乘的轻功身法。

    卢云武功驳杂学过不少名家功夫却没练过真正的轻功要与这批武林高手比快自是相形见绌。他见众人越奔越远自知追赶不上了索性缓下脚来凝视着伍崇卿的背影。

    今夜此时不计代价他一定要与崇卿孩儿面对面把话问个明白。

    卢云决心一下霎时胸腔鼓起徐徐吸气只觉灵台清明物我两忘好似站回了水瀑孤岛等候下一个大浪迎面而来。

    “卢叔叔……”忽然间耳边好似听到了崇卿的低呼他如是说“救救我们……”

    蓦然之间气力爆卢云震脚跨下这一脚力达万斤当真重如泰山之威动如武雷轰鸣但见脚下青石地板碎屑纷飞卢云也开始飞奔了。

    砰!砰!砰!左腿起右腿落卢云举足力时莫不踩得青石地板受力破裂靠着这股大力身子如受火药迸明明身子犹在加另一足却又朝地上重重踩落顺道便又快了一倍。眨眼之间他已连过数十丈一举追近了黑衣人队伍。

    这不是轻功而是腿劲正是从水瀑里锻炼来的。

    真气贯入双腿气凝如山卢云双腿如刺如枪每一步都是足气力半晌不到便已追过了大批黑衣人几人乘势想来阻击卢云脚步却踩得极重只见地下石板尽皆碎裂如暗器般四下飞射逼得黑衣人左右闪躲竟没人能近他三尺。

    劲风刮面如刀约摸又过一里已能见到大批铁骑卢云心下大喜知道崇卿便在不远他抡足气力脚步踏得更重霎时之间赶过了快马已然见到了地下烧出的刀痕。

    武崇卿手拖铁链带着磨刀向前飞奔。卢云深深吸气正待靠近说话却听崇卿吐气扬声一阵紫光闪过身子赫然向右急扑竟而窜入了一处窄巷之中。

    这回卢云早已有备便也奋起腿劲狠狠把身子向右急偏尾随而进。

    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金凌霜等人骑着马全部都给阻在外头了。便只剩卢云与崇卿前追后逐。只是卢云没练过真龙身法他入巷时力过猛立时撞上了民房哄地大响传过泥沙嗖嗖而下肩膀却又撞上另一石墙跌跌撞撞十来步好容易稳下身形又是一只竹杆当头打来。

    卢云大吃一惊急忙低头避让却见面前锅铲瓢盆、水桶夜壶一都给吴崇卿抛了过来。

    此地是百姓民家什么东西都搁在后门巷子里脏乱不堪。看武崇卿好不可恶随手一抛面前又是大粪又是臭尿还有无数馊水拉稀全送给了卢叔叔可怜卢云就只有这身褐衣长袍岂能不加自保?一时只能蹿高伏低狼狈无已。

    “崇卿!我有话跟你说崇卿!”

    卢云又惊又急不知这少年为何躲着自己。

    他猛地纵身起跳从杂物上飞了过去右手暴长便朝武崇卿背后抓落喊道:“崇卿别跑了!”

    ‘喝’地一声武崇卿向前俯冲身上爆出紫电化解了卢云掌中的粘劲随即身子转过直角便窜入了另一条窄巷。卢云苦笑不已自知比不过他的快绝身法霎时使出了狗吃屎的绝招奋力飞身扑出总算也抱住了崇卿的小腿喊道:“站住了!”

    正要一鼓作气扯倒他猛的听当啷啷铁链大响魔刀凌空飞来刹那之间刀柄紧握人刀合一卢云心下大叫不妙果然一股霸悍劲力传来震得卢云掌心一麻被迫放开了手。‘披罗紫气’给魔刀激了那气劲之猛威力之强便如‘大掌柜’‘怒王’亲自出手卢云内力深厚可要想将他制服欲又谈何容易?“喝!”

    伍崇卿全身布满紫电身子向上起跳便从一片民房中飞身而出卢云也是‘哈’的一声奋起脚劲旱地拔葱飞身而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起跳卢云来到了半空只见脚下全是民房屋顶入目所及却见不到崇卿的影子不知这少年躲到了何处正起疑间忽听头顶‘嘎嘎’锐响似是猛禽所卢云转头急急来看这才现背后是座高大城墙上书:大名门。

    但见城头上两只神鹰盘旋城墙处却攀了一名少年正是崇卿。正往城头飞身而上。

    看这崇卿好强的轻功竟然沿城墙飞奔而上脚尖每在光溜溜的城墙上一点身子立时拔高一丈竟是如履平地。

    北京分为内外两城外墙南门便是大名鼎鼎的‘永定门’至于内墙南门则是这座‘大名门’当年杨箫观的老家便在这一带。卢云无暇细想一个纵越飞扑便也扑到了城墙边上一个深深的吐纳过后掌中生出了黏劲便如壁虎游墙般攀缘而去。

    卢云虽无‘真龙身法’却也有自己的爬墙功夫当年西出阳关便是以次背负公主在万韧悬崖上攀爬逃命如今功力之强早非昔比看他攀爬极快手上每一力便上升七八尺奈何自己手脚虽快崇卿更快数个纵跃后便要翻上墙头。

    卢云暗暗焦急自知要追丢人了还想着该如何栏人猛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城下有人射出了一箭直朝伍崇卿背心射去。卢云心中一凛:‘追兵到了’来箭射到了背后伍崇卿头也不回只伸出区区二指便将暗箭轻轻夹住了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卢云暗暗喝彩:“好小子真有你的。”

    伍崇卿自恃身法精强又加魔刀在手自不把这一箭放在眼里只见他脚下力正要一鼓作气翻上城头却听“嗖嗖……”连声满天尽是破空劲声竟有数百只飞箭从天而降。

    伍崇卿人在半空中身无依附只听他‘嘿’的一声气劲略松身子被迫向下一沉连滑二十余尺强弓硬弩便失了准头全数射在了城墙上一时火光四射石墙给射的坑坑洼洼石花碎粉全坠了下来。

    ‘镇国铁卫’主力已到卢云急急转头来看只见小港里藏了大批黑衣人一个个弯弓搭箭朝城头连连射就是不让崇卿攀上城头。

    卢云怔怔看着忽然箭矢如雨而来黑衣人竟也觉了自己遍也一并射来。

    卢云‘啊’的一声赶忙是开了黏劲东攀西爬如壁虎般游墙逃命不忘朝崇卿喊叫:“快过来咱们从城下走!”

    满天箭雨之中卢云频频催促伍崇卿却毫不理睬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铁链向上一提听的‘当啷啷’的大响一道业火横空而过魔刀连着刀削扫了出去便将箭雨全部震落下去。

    夜空满布火光伍崇卿的魁梧身影好似真是‘北龙王’化身顾盼自雄他见再无人打扰立时举脚朝墙上一蹬身形上拔两丈有余正要一举飞过城头猛听‘嗖’的一声有是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功力深厚夜空中看去箭头隐隐闪烁摄人光芒卢云心下醒悟‘金凌霜到了’。

    来箭破空甚急正是镇国铁卫‘四当家’金凌霜亲自出手威力岂同小可?

    此时伍崇卿身在空中距城头仅数尺不到若给此箭逼下去想要再一步登天则是难上加难当下他也不闪躲当啷声中崇卿提起了铁链魔刀再次飞上了天。

    他探手而出凌空来抓刀柄便要将飞箭击落下去却听的卢云大喊道:“不好崇卿你中计了!”

    风声猝响城下第二道金光蹿起划破夜空金凌霜再一箭瞧那箭矢所去方向正是射向了伍崇卿的手掌。

    此乃‘欲擒故纵’之计看第二箭来势奇快竟胜过第一箭十倍不止那只箭裹在璀璨金茫之中声势极为惊人转眼便要过第一箭后先至竟要将伍崇卿的右掌钉在墙上。

    金凌霜心思慎密早把崇卿的举动算的一清二楚先前射出的第一箭只用了区区两成力专来引诱崇卿拔刀殊不知第二箭全力以赴才是精华所在。看崇卿探手来取魔刀等同是把手掌送了上来刚巧让金凌霜射个正着。

    情势险峻异常城下双箭一前一后而来伍崇卿若想脱身自保便得缩手回去可他的手掌一旦躲开了来箭便会射断刀上铁链届时魔刀坠到了城下自要给黑衣人叼回家去;可崇卿若是执意不放右掌岂不给来箭钉死墙上到时城下万箭齐还不给射成了刺猬?

    姜是老的辣伍崇卿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去、下不来已然身陷维谷。咬牙切齿中猛听他怪吼一声却还是伸手抓向魔刀。

    卢云心下大急偏偏自己又没带兵器救不得人情急之下只能运起真气掌心白光透出反手便朝城墙重重一拍轰然巨响中墙上破出碗大深洞力道反震而来便也让卢云飞上了天。

    双方相距颇远卢云半空伸出双手急朝崇卿扑去喊道:“崇卿!放下魔刀!跳过来!”

    伍崇卿绝不缩手看他挂在墙上左手支撑身子右手却直取魔刀正危机间忽见城墙上探来一双雪白素手提声喊道:“伍崇卿!拉住我!”

    嗓音清亮说不出的悦耳卢云不觉张大了嘴暗道:“女孩儿?”

    城头上确实来了一个姑娘她俯身探手垂落了一头秀竟在千钧一的时刻拉住了人但听一声长啸伍崇卿左手使力带的身子拔起丈余魔刀便也跟着飞了上天。

    当当两声响城墙火光乍现情势险到颠毫。一箭碰上了城头损毁折断坠于城下;另一箭却钉上了城墙直没入羽足见箭上真力何其浑厚。

    “又跑了!”

    城下黑衣人暴跳如雷一看伍崇卿逃了有气没处便把卢云当成了活靶乱箭来射那两只神鹰也起了脾气便朝卢云乱啄乱扑好似要一泄心头之恨。

    卢云向来倒霉给两头神鹰一逼便又摔落了数丈背后大批飞箭射来更逼得他险象环生。

    卢云趴在城墙上狼狈无已心里却是又惊又气看魔刀又不在自己身上这帮人干啥来找自己麻烦?只能在墙上四处游爬躲避来箭。城下黑衣人却也无聊东一箭、西一箭夹杂着操爹干娘的粗话竟把卢云当成了活靶子打猎寻乐。

    卢云叫苦连天正东躲西藏间却听城下传来尖锐呼啸听得金凌霜远远喊叫:“全军听令!转进内城!”

    话声甫落远处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炸的夜空璀璨如昼。黑衣人不分远近一见号令便都停下手来朝炮仗来处聚拢。卢云心下一宽想到:“还是金凌霜明理这可收兵了。”

    看这‘镇国铁卫’不知是何来历行事极隐讳偏又极嚣张看他们大半夜的释放火炮难道不怕引来巡城官差查看?卢云趴在墙上凝目去看金凌霜的身影心中又想:“对了我该不该告诉他卓凌昭的‘剑经’在我手上?”

    十年下来‘剑神古谱’早已烂熟于胸只是那日自己离开水瀑时自知九死一生便讲经书留在水帘洞中并未将之带走只是不论如何自己一身武功都出于昆仑所赐念在卓凌昭的情分上自己总是欠着昆仑门下一分人情。

    想起了贵州的‘小白龙’卢云心里忽起温馨之感。那时他坠入水瀑曾在瀑布孤岛救了一名小瞎子便也把‘剑豹’传给了他算市委昆仑派添了个新人。

    他心里忽奇想:“是了来日我若能劝得金凌霜屠凌异改过向善再到贵州找回小白龙昆仑山岂不要重新开张了?”

    这许多年头纷纷来去看似过了许久其实都是一瞬之事正想间远处大明门竟然开启了只见大批黑衣人随着金凌霜鱼贯走入了内城。

    时在四更天大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当开启可镇国铁卫真有门路居然能让官差提早一个时辰开门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无心多想什么一见对方收兵远走便也急急攀上了城头喊:“崇卿!追兵从城内来了你快跟我走吧!”

    月硬西斜长夜将至城头黑漆漆的没见到一个守卒自然也没瞧到崇卿的身影。

    卢云毫不气馁仍是没住口的喊左顾右盼间忽见城下一条街道街角处搁着一只担架其上躺了一名男子看他呼吸急促受伤不清手上却抱着一柄黑黝黝的大刀却不是崇卿是谁?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只是这城墙实在太高了。绝不能一口气跳下他见城边有处石梯便远远扑了过去双脚在师阶上一点便又纵到了一棵大树上身子翻转跳上了一处民房随即翻落下地迈步狂奔而去。

    “崇卿!崇卿!”

    两旁相距极远卢云却是迫不及待便放声喊叫起来。

    正喊间忽然担架给人拖走了卢云吃了一惊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奋力拖着担架想来便是方才在城头上见到的那名女子。卢云脚下急起直追喊到:“且慢!”

    等等我!“那女子置若恍闻只管急急拖着担架来到了一处围墙慢慢树影遮敝视线便瞧不见人了。”

    卢云又惊又急赶忙拔腿狂奔待追到了墙下却见地下摆着一副空担架虽只双眼一眯的功夫伍崇卿竟又不见了。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何以如此他四下张望忽见围墙边有个缝隙恰容一人通过霎时心下一醒已知崇卿是从这儿走了。

    卢云更不打话赶忙穿墙过缝正要再喊不觉又‘咦’了一声。

    崇卿又不见了围墙里空荡荡的乃是一块废地墙边搁着些木材石料当是要起造新屋之用。只是说也奇怪就是没看到人。卢云满心迷惑只得再次喊道:“崇卿!”

    崇卿!你别躲着我!快出来吧!“这块空地极大毫无遮敝躲藏之处说来那女子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卢云毫不死心正急急搜查间猛见院中人影一闪迅捷异常直朝空地一角奔过。”

    “崇卿!”

    卢云急忙尾随过去那人身法颇快不过这回卢云更快他奋力一个纵跃正要抓住那条黑影岂料双眼一眨那黑影竟尔消失无踪。

    卢云错愕不已低头去看面前却有一口水井那黑影竟是跳了下去。卢云大惊失色没想崇卿怕自己怕到了这个地步忙趴在井边朝下头喊话:“崇卿!是你在里头么?”

    适才那人一定是伍崇卿。否则身法决没有这般快。卢云连喊几声但听回音隐隐井里头黑黝黝的望不见底不知有多深。卢云见崇卿迟迟不答怕就怕他身上伤势太重竟然摔伤在井里了。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截树枝随即打燃火折做了一支火把。朝井里喊道:“崇卿!我要下来了!你别别怕我!卢叔叔不会害你的!”

    喊着喊便已跨过了井栏纵身而下。

    若在十年前卢云一定不敢贸然下井。可此时他神功已成世上能为难他的人并不多。纵使遇上了‘大掌柜’、‘怒王’只要双方以真功夫较量不用心机诡诈他也无所畏惧。

    轰嗖嗖……轰嗖嗖……黑暗淹没了身子卢云一路坠下仿佛无止无尽。

    这口井比想象来得深卢云下去了十来尺始终没见底便运起掌中黏劲朝井栏一帖连拍连打稳住了身形。随即喊道:“崇卿!”

    嘻嘻……

    卢云听到了笑声不由心下一凛急忙再喝:“崇卿!是你在笑吗?”

    霎时放开开了手连坠数十尺听得砰得一声地下烂泥四溅青苔翻起卢云喝得一声双手撑开全身布满气劲卢云站上实地左右查看只见井底干枯无水唯见满地青苔烂泥此外空无一物。卢云愕然半晌随即大吼一声:“伍崇卿!”

    声音震荡井底回音大作自然没人回答自己。

    卢云叹了口气心道:“看我整晚恍恍忽忽的可别把自己逼疯了。”

    追逐了一整夜一无所获卢云不由苦笑起来。其实想想也算了自己何必急成这样?

    这伍崇卿又不是什么天涯漂泊客他是伍定远的儿子必然住在大都督府里自己若要见它只管登门造访便是到时候他总不能夺门而逃吧?

    话虽如此可想到要与伍氏夫妇见面卢云不由深深叹息大感烦心。

    自从目睹‘镇国铁卫’这批人后卢云心里慢慢也清楚了晓得柳昂天之死另有隐情未必与伍定远有关只是说来麻烦便算伍定远不知情可万一艳婷居然涉及其中自己却该怎么办?

    艳婷的嫌疑实在太重了那玉玺是他交给伍崇卿的决计洗不掉罪名可要是她真有意害死侯爷自己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当着伍定远的面打死他老婆剜心祭拜柳昂天么?

    卢云是个多情人对流昂天有份心意同样的他对伍定远更有一份真情。

    他并不热衷于报仇雪恨更不想对自己的旧友判生定死。然而自己再怎么样退让都得查出当年的事情真相。这是自己的天职无可推诿逃避。

    卢云孤立井中神情落寞他默默叹气自知伍崇卿不在井里这要循原路攀上忽然间目光一扫却见到井底角落藏了一个洞穴约莫有五尺长宽。

    卢云心下一凛方知这枯井里另有玄机。他急急蹲了下来拿着火把去照那处洞穴只见眼前黑森森的看不到底。他微微沈吟便找了一小块石子朝洞中射去却听得破空声大作慢慢远去始终没触到洞底。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莫非这是地底水脉?”

    父老相传北京是永乐大帝所造依‘国师’刘伯温的灵感加上‘天师’姚感孝的图本创造乐这座‘八臂哪吒城’从此驾驭了中国的龙脉。过去卢云并不相信这套风水总以为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来这条龙脉其实真有其物它就是中国的水脉。

    地底水脉连通五湖四海想来当年凿井之人开挖到了此处触及地下水源才源源不绝流出了井水。只是近年干旱大作使得井水枯竭方显露出了这个深孔。

    卢云心道:“看来崇卿可能躲在洞里那也未可知。”

    他拿着火把正要朝洞中爬入忽然心里出现了一个可怖的念头竞让他微起战栗。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当年秦仲海与杨肃观少林大战不也曾一起坠入一处地洞而后朝廷怒苍开战景泰覆灭、正统复辟天下一切大不幸全都出自那条不知名的秘道……

    潜龙……当年地洞里关着一个人就是天绝大师羁押的怒苍第一军师‘潜龙’……

    莫名之间卢云害怕起来了他自出水瀑以来虽曾沮丧彷徨却不曾感到害怕。

    可此时好似自己只要爬入这个黑洞便再也无法生还。

    他内心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忽然想到柳昂天顿时精神一振寻思道:“说不得当年侯爷之死我也要负上一份责任能为他上尽一份心我岂能推却?”

    心念于此再无一分犹豫。拿起了火把已要设法进洞。

    水道窄小卢云先伸入两腿举高了手慢慢让下半身进去忽然间火把沾到了湿泥竟尔熄灭了卢云也不管这许多一看下半身进去了水洞慢慢也让肩膀进去他缓缓放开了手刹那间身子竟尔急滑落。

    这条水道远比想象来得湿滑不过卢云自恃神功已成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怕。一时只管顺势而下至于等会儿要怎么离开此间再想不迟。

    身子一路滑下去势甚快这条水道竟似无止无尽正感担忧间忽然呼吸一畅想来快要到底了他急急伸出双掌朝洞壁接连拍打身形渐渐缓下。不旋踵脚下一空身子飞出了水道。卢云半空连翻筋斗消弭了下滑之力随即双掌撑开脚踏实地。

    四下里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卢云凝视着黑沉前方提气断喝:“崇卿!”

    崇卿……崇卿……崇卿……

    眼前一片漆黑但听四周回音缭绕这洞底竟似十分辽阔空旷。卢云拿起了火石打出了火星忽然见到了一个人双眼流血舌头外吐便站在洞壁旁。

    卢云大惊失色立时向后跳跃砰地一声过后已然撞上了洞壁。正骇然间后脑勺顶来了一根铁管听得一人附耳道:“别动。”

    “火枪?”

    卢云心下大惊已然被迫站住了身子须臾之间背心腰脊又各顶来了一把枪全身上下已被四把枪指住。背后那人却还嫌不足当即道:“双手举起举高。”

    眼看火枪来了反而让卢云心下一宽已知背后是人不是鬼只消对方是活人那就不愁打不死。他把双手高举过肩淡淡来问:“阁下是什么人?”

    “义勇人。”

    话声一出卢云抖地向前翻转听得当当响声不断两腿旋踢背后火枪全给震开了。

    卢云出手极快当下寻着声音来处便去反扣对方脉门忽然那人手掌翻转便与自己对了一掌。

    两掌相接对方的掌力尽然轻飘飘的造诣大显不凡卢云哼了一声却也不怕霎时右手暴长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正要将他扯过来忽然啪地一声眼前光明大现。

    四下黑暗已久这光芒乍然现出直刺得卢云目中流泪他急急闭上双眼。

    向后退开一丈却觉身边气流有异似有什么东西逼近而来。

    卢云是炼气士身遭若有杀气异状纵使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亦能感应提防他双眼紧闭等着异物逼近可耳中却迟迟听不到破空声他越纳闷不明所以猛然一股无声气流逼近面前来势奇快赫然是一柄利刃来了!

    卢云大惊失色急忙睁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偏偏那柄利刃也无破空之声只隐隐带来一股气流仿佛是朝自己喉头而来卢云心下惊骇看这柄刀一不见影、二不闻声委实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向后纵跃丈许避开了杀招。

    ‘当’的一声真有一柄快刀砍上了洞壁激得火花四溅光芒乍现稍纵即逝四下又再次恢复黑暗。卢云暗暗骇然看这刀来势如此之快照理必有激昂破空之声可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若非自己内功深厚可以察知身遭气流异状恐怕早给砍死了。

    四下漆黑昏暗卢云什么也瞧不见宛如瞎子偏偏对方刀法有异出手无声自己又成笼子他知道自己遭遇了重大埋伏当下后背紧紧靠住洞壁至少守住一个防卫随即提起内力朗声喝道:“什么人躲于此间还请出来相会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间洞中传来大笑声好似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笑一时洞穴里回音轰轰声势骇人。卢云自己也是内功深厚之士岂会怕这些伎俩?他提起内力蓦地纵声狂啸:“小人!给我出来!”

    卢云内力之厚天下罕见这一吼真能使天地变色瞬息间洞中好似响起晴天霹雳便将对方的笑声压了过去。

    洞中回音交相激荡宛如天崩地裂对方听卢云作啸便又默不做声了。卢云越来越烦他鼓起丹田正要疯狂作啸猛见四下一亮光明大现便又让他‘啊’的一声目中大痛什么也看不到了正慌张间猛觉身旁气流急晃又有利刃砍来。折回卢云却也有备但见他左足顿地身转如风一个飞脚扫出正是6孤瞻亲传的‘无双连拳’。

    好久没使这招了今日的卢云已非吴下阿蒙这招‘旋风脚’使出威力岂能同日而语?听得飕的一响这脚扫过大圆守住全身无人可近却听脚步轻响对方已然远远躲开。卢云闭眼落地提掌护身沉声道:“朋友你使的究竟是什么刀法?”

    “武当……”骤然之间远处响起一个笑声“夜行刀。”

    卢云心下一惊急忙张开了眼这才看见了面前景象。

    洞中灯火全亮只见自己身处一座空旷洞中前方好一座大石石上立着两只脚穿着一双草鞋顺着足踝而上见到了一柄腰刀慢慢看到了一个胖壮身躯最后看到了一张脸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头上却有一个‘贪’字。直吓得卢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哈哈哈!”

    那鬼怪大笑起来了道:“怎么?这会儿便吓坏你啦?你那要是瞧到我的真面目岂不要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中回音大作如同雷鸣慢慢洞中走出了十来人人人头戴鬼面具左手持铁笛右手提着孔明灯却没一人携带火枪。

    卢云嘿了一声这才晓得刚才的‘火枪’从何而来却原来是几只铁笛便让自己上当了。

    他不喜欢对方装神弄鬼沉声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聚集在这儿?”

    那人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咱们是义勇人。”

    卢云微微沉吟只觉得‘义勇人’十分二熟想必是在那儿听过他沉吟半晌缓下了口气道:“你们……你们是崇卿的朋友么?”

    那人嘿嘿笑道:“实敌非友是友非敌。世道不靖有时敌友不分有时敌友难辨啊。”

    卢云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心里更感不耐沉声便道:“崇卿是不是在这儿?”

    那人笑道:“我为何要跟你说?你是如来佛祖么?”

    卢云摇头道:“不是。”

    那人哈哈笑道:“这就是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也非如来佛祖我为何要听你的。”

    洞中诸人听他说得有趣莫不放声大笑起来又震得洞中满是回声。

    卢云哼了一声他晓得这些人必与崇卿有些关联情势未明前不愿有所杀伤。便道:“朋友在下姓卢名云与崇卿的父亲是旧识。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

    那人笑道:“你是旧识我也是旧识大家都认识也罢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方便。”

    卢云是个坦荡君子一时闻言大喜忙道:“如此多谢了。敢问崇卿现在在何处?”

    那人道:“别急你想见伍崇卿得先清一清身上的毒性。”

    卢云愕然道:“毒性?我身上有毒?”

    那人道:“没错贪嗔痴这便是你心中三毒。”

    卢云醒悟过来了自知佛法有所谓七苦便是“生、老、病、死、爱憎会、生别离、求不得”又说“烦恼尽在贪嗔痴”若能洗去三毒便能脱离七苦从而大彻大悟。

    卢云皱眉道:“朋友你是开我玩笑么?你要帮我洗脱心中三毒?”

    那人道:“没错你这人中毒太深全身是病倘若破不了心中三毒便见了崇卿也枉然。”

    卢云听他话外有话好似想点醒自己什么当下不置可否道:“也罢你想帮我洗脱三毒却不知该怎么个洗法?”

    那人把手一摆只听着脚步声响洞中转出了两名男子一个带着忿恚金刚面具其状为‘嗔’另一个白面红唇茫然张嘴想当然尔定是个‘痴人’了。

    卢云哦了一声道:“什么洗脱三毒看来是要打架了对么?”

    那人道:“你说对了你第一个要破除的难关便是自己心中的贪念。”

    卢云淡然道:“卢某这辈子两手空空却是贪什么了?”

    那人道:“还说没贪?瞧瞧你两手空空心中自满这般得意洋洋这不是贪念是什么?”

    卢云淡然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大道废有仁义。你这人比谁都‘仁义’所以这辈子如同失明瞎眼什么也瞧不见。为了你好我现下要打得你大彻大悟从此弃圣绝智、破却三毒。”

    他说了诺大一篇随即提起钢刀泼转如盘却没出半点声响正是‘武当夜行刀’。

    卢云叹道:“又要在暗处打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当然。”

    把手横挥刹那间八盏孔明灯一齐熄灭场里顿成漆黑一片。

    少有人知武当藏了一套极厉害的实战刀法便是这套‘夜行刀’这套刀法是百年前一名瞎眼道士所创只因他眼睛不方便与人决斗时多半选在夜间便依着‘绵掌’路数创出了七十二路‘夜行刀’。只因出招时用劲柔韧纵使劈砍如电却也听不到一点风声夜战中自是大占便宜。

    此时卢云身陷黑暗目不能见耳不能听常人若是身历此境必定惊惶恐惧无以复加。不过卢云一生多历逆境此时虽在险地却也不曾乱了阵脚。毕竟自己已是‘剑神’传人内功深厚五感更是远常人对方虽有雕虫小技却是何惧之有?

    卢云提掌护身正待察听敌人的脚步声却惊觉自己双手磷磷光他猛吃一惊急朝身上来看赫见自己满身磷粉却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

    看四下黑漆漆的卢云却是浑身灼灼光宛然便是个活箭靶他哼了一声缓缓退到墙边后背靠墙运动于身只等对方猝然来袭。

    此时局面危急比遭遇‘昆仑剑影’还要惊险。这‘剑影’虽能隐藏出剑路数至少还能瞧见对方的手腕可现下卢云却什么也看不到非但四下黑暗一片连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半点宛然便是又瞎又聋。

    武当夜行刀一切根基都在绵掌上卢云暗忖应付办法心道:“这人出刀无声岂难道走路也能无声?”

    正想间果然西北角传来轻轻一声竟有人逼近而来。卢云心下暗喜便不动声色只等对方靠近。正等候间心中忽有异感:“不对!这是声东击西!”

    心念甫起卢云大惊蹲下果然一物从头顶上掠过听得当的大声火光四溅正是‘夜行刀’来了。

    对方一击不中却把卢云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此人好深的心机一个声东击西险些骗掉了自己的性命正想间黑暗中气流隐隐而动又是什么东西朝着喉头急急而来。

    卢云喝地一声急忙转头避让向前拍出一掌却没打到人他自知处境太险霎时缩短了掌距贴身防守以掌风抵挡刀锋招招都运上十成力忽然间掌风激荡已然拍中了什么东西。卢云心下大喜霎时飞身向前急急出手一招快过一招正激动间忽然耳边传来悠悠笛声随即手上抓到一条绳索。

    卢云呆呆看着把手一伸摸到了一只铁笛绑在绳索上他苦笑两声猛地后空翻起果然腰间气流急而过这招才是真正的‘武当夜行刀’。

    当地大声钢刀再次砍上了石壁火光大溅卢云着地滚开狼狈无已那人看准了他的闪避路数便又当头劈来一刀。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用尽了一切心机手段忽而‘声东击西’忽而‘引蛇出动’看这刀无声无息、无风无影卢云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性命便要给人收下了蓦地提起双掌仰天长啸:“霞光千道!”

    洞中亮起万丈光芒卢云双手满是磷粉看他掌心吐出了光芒那磷粉好似给太阳焚烧了全数出刺眼光芒趁这一瞬之机卢云不只看见了对方的‘夜行刀’掌中罡气所过之处更将对方的钢刀震为粉碎。听得‘喝’地一声过后卢云右手暴长已然扣住那人的脉门。

    脉门受制胜负已分听得‘啪’地一声响洞中孔明灯亮起这回卢云早已有备只眯起了眼与来人面面相觑。

    双方相距不过三尺只见对面那人身形胖大脸上却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好似台上唱‘傩戏’的鬼钟馗一般。只是面具下的眼睛却带着几分笑意说不出的古怪。

    卢云虽已知道那人带着鬼面具可乍然再见还是不免给吓出一身冷汗。他哼了几哼随即宁定下来道:“朋友我已经赢了。可以让我见崇卿了么?”

    那人笑道:“瞧你才苦口婆心劝过你别这般贪功好胜你怎又故态复萌了呢?”

    卢云冷冷地道:“我已扣住你的脉门你若不服输还想怎地?”

    那人淡然道:“这般地。”

    话声未毕手腕一个翻转柔弱力道传来竟使卢云半空一个翻转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卢云大惊失色手指在地下一撑身子立时转了回来身法敏捷之至。那人笑道:“喝身手挺利落啊。”

    卢云冷汗涔涔而下自忖十年水瀑苦练便洪水也推他不倒这人岂能凭一腕之力便翻转自己?他眼珠儿一转忽然醒悟道:“武当推手?”

    那人哈哈笑道:“好眼力。”

    说着掌中出了一股黏劲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赫然便是武当山的‘太极推手’。

    ‘推手’不是擒拿也非摔角而是一种阴阳动静之术故称‘太极’。与敌较劲自己绝不抢先用力必定等对方出气力后这才因势利导顺势借力往往一招内便能让对方摔个大筋斗这就是‘后制人’的内家精华。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好样的遇上内家高手了。”

    想自己一辈子行走江湖不知多少次给人错认为武当弟子可说到与武当高手过招却是生平头一遭果然便给打个措手不及了。

    二人双手交握再次站立不动。那人掌中运出极强黏劲竟不肯让卢云缩手只是卢云自己也是此道中人岂会怕他?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朋友小心了。我不怕推手的。”

    那人啧啧笑骂:“瞧你才说过你这会儿又好大喜功啦。”

    那人气定神闲一派轻松卢云也静下心来了他提手向前与对方掌心微微相触似紧实松欲松实紧正也是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眼看卢云用出了太极心法神完气足宛然也是个武当门人。鬼面怪客赞道:“难怪这么狂原来也懂些内家门道。”

    这人颇为大方眼见卢云掌心后缩已在诱使自己出力当即伸手前推便把气力出来了。

    推手是‘以虚御实’之术眼看那人出力极大没了余裕已然犯了推手的大忌。

    卢云微微吸气当下手掌向内一让腾出了空隙让对方顺势进来鬼面怪客‘咦’了一声不知不觉间脚跟提起身子前倾重心赫已丧失。

    “倒下。”

    卢云淡然说话掌心顺势向后急收黏劲使来便要让那人栽个大筋斗。

    “倒下?”

    鬼面怪客的眼中带着笑意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卢云心下一凛凝目去看惊见自己的右掌固然给自己扯了过来可左手其实已仰起抱天缓缓而动。双手一上一下一动一静一阴一阳看似重心已失实则早已调和了阴阳动静之势。卢云大惊失色:“完了换我倒了。”

    真正出力气的不是对方而是卢云自己他把手掌向后急撤气力用实了一时掌动而臂动臂动而足动足动而全身皆动气力已出毫无余裕。

    那人嘿嘿一笑伸出了小指便朝卢云的掌心轻轻一推听得‘啊’地一声卢云身子后仰向后便倒堪堪要摔个狗吃屎却听他大喊一声:“定下!”

    断喝一出全身真气灌注双腿靠着内功深厚卢云竟又硬生生挺了下来。

    那人啧啧笑赞:“了不起了不起浑身蛮劲啊。”

    卢云心下恼怒嘿地一声腰杆使力便又重新挺起了身子道:“无极?”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学问!好学问!可惜就是读死书啊。”

    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相生相始而比‘太极’更近于大道者便是‘无极’。

    无极者天地之母正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这个‘无极’之心便是要人们扬弃善恶之观、破解对错之心使黑白重归混沌以臻于‘无’。

    卢云绝不是‘无’他是‘有’。他虽如道家门人一般同样善于养气然则他养的是孔门儒生的‘浩然之气’又称‘正气’这‘正’字一出便如一把宝剑挥出将天下剖为两半从此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对错含糊不得乃至于为义理献身、为正道而死不惜杀身以成仁。这看似轰轰烈烈然而在道家门人眼中看来儒生门早已落于下乘。

    凡人心中有道便分正邪。正者如卢云邪者如卓凌昭他们都有自己的剑亦有自己的道道法所过之处天下人非敌即友非友即敌。只是无论他们怎么竭心尽力、甚切殉道而死其实都只是妄想以一己之‘道’强置于万物之上一辈子离不开‘胜负对错’‘强弱上下’。‘无极破太极’当万物归于混沌的一刻无黑也无白无上也无下无强也无弱这就是道家最终的境界‘无极’。

    看卢云一生执迷于是非分了黑白裂了阴阳若还要与人家比什么‘推手’岂不是自取其辱?

    心念如此卢云一颗心直往下沉只见他垂下了脸脸上神情又悲伤又压抑彷佛便是几千年来孔门儒生的不得志。那人取笑道:“少摆这幅嘴脸。说道命苦心酸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听得对方口气狂妄卢云狠狠一咬牙猛地出力急拉这下使足了气劲真有九牛二虎之力非同小可。只是两人比的是推手却难免自找死路了只听那人哈哈笑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卢云、卢云……奈若何?”

    看卢云身负不世勇力不管谁和他硬拼都是拼不赢的既然拼不赢那又何必拼?

    不如顺其自然便是。那人微微而笑放松了筋骨便望卢云怀里倒下。可怜卢云出的万斤巨力全使空了一时用力过猛身子后仰随时都会翻到。

    那人嘻嘻直笑便伸出了小指朝卢云的掌心轻轻推下便这么一推立时撑住自己胖大的身体可怜卢云却是强弩之末对方一指之力加下已要让他摔得四脚朝天。

    胜负将分那人的手指也触到卢云的掌心上却忽觉指上一滑好似推到了一只大圆轮。倏忽之间全身重心前倾气力卸下半空翻转竟成了头下脚上的倒立飞人。

    那人啊地惨叫眼看便要跌个狗吃屎却见卢云手心拨动竟又让他翻转了一圈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那人满身冷汗慌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卢云淡淡地道:“正十七。”

    那人惊道:“正十七?什么玩意儿?”

    卢云道:“正十七是方正十七也是圆。它似方却非方若圆又非圆是以‘圆中有方方中有圆’故曰:‘画圆为方仁者之风也’。”

    那人听了半晌却是一字不懂不由大怒道:“***你是练武还是念经?可是疯了吗?”

    卢云淡淡地道:“我料你也听不懂。这样跟你说吧你们道家有‘无极’我儒生也有自己的仁心。玩起推手来可未必输给你。”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说话恁也……”

    狂字未出卢云手腕略翻那人胖大的身子又给转了一圈。问道:“再来一圈吧?”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字未出又给转了一圈。

    ‘仁者二人也’儒生穷尽一生心力白皓头其实不过是在琢磨这个‘仁’字。两人世界朗朗清明可以你争我夺也可以你退我让一切彼我分际全在一条界限上便是‘仁’。若要把这套道理用在推手上亦无不可。

    正十七仁者之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先前卢云给这人整得惨了此时拿了个上风自也要‘以直报怨’一番。当下口中哼小曲痛快玩推手一时连转那人十七圈不忘再问一句:“还要比吗?”

    那人给转得头晕眼花怒道:“快放手!你……你已经过关啦。”

    卢云皱眉道:“这么快就已经过关了?莫非我已经不贪了?”

    那人破口大骂:“贪你祖奶奶快放手!”

    卢云听他辱骂自己的祖母便又哦了一声正要多转两圈却听背后响起冷峻得嗓音道:“放手。”

    话音刚落便听背后风声闷响似有什么钝物挥来了。卢云侧耳倾听只觉背后风势沉缓来人若非提了只金瓜锤便是挥着两根大铁斧。

    卢云自恃武功精强把这声响听在耳里却是不以为意忽然间那声响加快了化作了一股烈风破空声竟是大为刺耳。卢云微微一凛暗忖道:“怪了风声怎么变了?”

    背后风声有异似沉重似锋锐似刀剑不是刀剑似斧锤不是斧锤正愕然间破空声更为雄烈已至背后寸许来势竟快得如同飞镖。卢云大吃一惊忙放开鬼面怪客的手回身转向‘嗖’地一声烈风扑面而来卢云虽已及时避开脸上给这风势一刮还是火辣辣地甚为疼痛。他眯起了眼正待细看来物猛见数十道黑影闪过已朝脸上席卷而来。

    黑影来势太快究竟是什么暗器卢云竟然看不清楚只能向后急退那数十道黑影毫不放松竟也绕逼而来看那来势之快宛如飞刀风声偏又沉重之至好似是一只大铁锤到底是什么东西始终看不明白卢云一面向后闪退一面暗暗运起‘剑豹’心法手腕内缩五指并掌已然开始吞吐罡气。

    “喝!”

    眼看数十道黑影飞来卢云运起内劲便也连出数十掌直朝黑影急急抓出。

    昆仑第一快剑便是‘剑豹’只消吊起一口呼吸长气便能在刹那间使开数十剑当年卢云与胡媚儿落难逃亡便曾初窥此道如今功力大增出手自更迅捷精准。听得‘啪’地大响卢云总算抓住暗器了却听他‘啊’的一声痛喊只觉掌心处巨疼不已仿佛给刀片割破了。还不及松手胸口却又一阵闷痛好似给大铁锤敲中了。

    一声痛呼过去卢云胸口隐隐疼忙腾腾腾向后退开三步卸下身上力道免受内伤。

    好容易吐出了一口浊气卢云赶忙抬起头来总算也看清楚强敌的面貌。

    面前好一条大汉长披肩臂粗腿壮身长少说有八尺四五脸上却戴了个金刚嗔目的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第二关的大将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赶忙去看那人的手上想瞧瞧他究竟拿着什么兵器。

    来人仪态威武看他左手叉腰右手举拳微握指关处生满硬茧此外空无一物。

    卢云啊地一声霎时恍然大悟:“拳头。”

    世上比铁锤更沉比刀剑更锋利的兵器便是天生的拳头。外门高手若是能练到了顶峰处出手时可以快如飞镖势若闪电也可以开碑裂石无所不为。

    八盏孔明灯照下大汉的长披肩而下竟是光彩夺目亮如纯银气势大为不凡。

    卢云不敢怠慢忙抱拳见礼:“在下山东卢云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长大汉带着镇目金刚的面具容情可怖寡言沉默。他并不理会说话只管把左手插入了衣袋里随即右拳提起轰的一声便朝卢云脸上打来。

    对方拳快极逼得卢云向旁急让还没站稳脚跟又听嗖嗖连声几道黑影接连扑来招招都朝卢云的脸上试探逼得他向后连退然而那人身材高大脚上稍跨便又近身而来猛听他‘喝’地一声拳影竟是扑天盖地而来逼得卢云向后急退。

    那人出拳之快匪夷所思一呼一吸间连十来拳以拳而言不知快过了哲尔丹的‘大黑拳’多少倍世间除开伍氏父子的‘真龙体’卢云还没见过这般快拳。尤其这人不只拳快出拳收拳更是一绝看他出拳时并非直收直进而是隐隐如勾拳锋将触将至的一刻更会趁势向内一收方才刮出了这般猛烈劲风威力宛如真刀真剑。

    对方十来拳挥出始终只用右手那只左手却始终插在衣袋里不知是残废了抑或是受伤了然而便这么一只右手已逼得卢云辛苦异常。他冷汗直流暗忖道:“好家伙到底这‘义勇人’是何来历怎能招募这许多武功高手?”

    今夜遭遇‘镇国铁卫’已让卢云大感骇然岂料这‘义勇人’也是高手云集丝毫不在‘镇国铁卫’之下正想间忽然对方拳加快轰的一声眼前飞过黑影逼得卢云后仰避让。

    丛丛黑影飘落卢云闪避稍慢额便给削落了一片。又听轰轰两声黑影左右扑来直朝鼻梁来打招招都是险到颠亳、不留情面。

    俗话说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损人”这几招太过霸道不免让卢云大为恼怒。

    他虽说年岁已长早非当年的英俊小生可对方拳拳都望自己的脸上招呼却是什么意思?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居然给打断了鼻梁落得嘴歪眼斜人见人厌日后哪还有脸去见顾倩兮?

    正气愤间对方又是一拳扑面而来仍朝鼻梁打来。眼见这人如此无礼卢云不由也动了肝火心下暗忖:“这人把我瞧得小了得给他个下马威。”

    来人拳锋如刀不能用手掌硬接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这回卢云先看准对方的拳路小心避开那人的拳锋随即左手掌探出搭在那人的手臂上力道一卸劲力旋动那人身不由主的翻转过来竟给卢云摔了一个大筋斗。

    借力使力莫过于‘圆’此番卢云卸力打消正是先前用过的‘正十七’看那人双脚离地头下脚上可说败象已呈卢云正要将之压制在地却听那人淡淡警告:“小心了‘推手’对我不管用的。”

    说话之间左手微动便从上衣口袋里抽了出来。

    卢云不管他说东道西正要将他压制在地忽听‘嗡’地一声劲响那人左手一出左半身竟成了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霎时之间卢云头飘起双眼紧眯但觉一股狂暴烈风直扑而来。卢云大惊失色暗道:“这人是左撇子。”

    世人以右为正以左为佐中外皆然本想这人的右拳练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世间罕见孰料此人的左手之力更远远强于右手拳之快更胜右拳百倍。

    料来拳上所附力道跟必定非同小可。

    嗡嗡声响大作这股烈风尚未逼近呼吸已感不畅。这拳如此快法一旦刮过了身上必是肚破肠流之祸。卢云翻身后仰急急避了开来那大汉应变更快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立起左拳再次直挥而来。

    对方拳之快天下少见出拳之重更是骇人听闻如今他的左手还远远强于右手偏偏卢云手无寸铁无法挡架眼看这拳又要打断自己的挺鼻子卢云怒容大现厉声到:“直以为我打不赢你么?”

    卢云是个谦谦君子入场以来始终不下重手这并非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不想分生死眼看对方步步进逼丝毫不给自己活路走大怒之下手掌疾挥便也带出了一股凄厉劲风掌心却暗藏一股无声无息的内劲正是屠凌心最擅长的武功:‘剑蛊’。

    “昆仑剑出血汪洋”卢云一旦动了真怒便已露出全身愤恚法相那怒容之盛须俱张比之镇目金刚更为可怖。

    轰然巨响之中双方拳掌相接卢云嘿地一声掌心大感刺痛只是在盛怒之下却又算得什么?霎时手中用劲决不容让掌劲所过之处逼得那人翻空后仰转了一个大筋斗。那人武功却也了得身子翻下脚后跟稍稍着地第二拳便又挥了出来。

    对方回力奇快说打就打一拳强过一拳卢云也毫不避让提掌直扑厉声道:“倒下!”

    拳掌相接卢云这回立时抓住对方的拳头不再让他出拳双方功劲相抗两人身子都是剧烈摇晃卢云只觉对方拳力霸道之至一波强过一波好似无止无尽不由哼了一声心道:“不信压不倒你。”

    他张开了嘴深深吸气猛然掌力一吐便将一股凌厉罡气反击出去。

    卢云以‘剑蛊’功出手时可以凝聚真力贯穿对手气障不论敌人怎么用力决计压不住那针尖般的刺袭果然那大汉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来也感应到了‘剑蛊’的威力。他喉头嘶嘶喘息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气力凝结随即出金刚霹雳狮子吼。

    吼声轰轰震响四下回音激荡此人好似是真正的镇目金刚下凡怒吼过后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出已如洪水般向前扑来。卢云毫不害怕霎时仰天长啸须俱张满面都是怒容双方以怒对镇以愤恚对激愤吼声啸声相互激荡旁观众人都被迫掩上了耳孔。

    双方全凭实力这场比斗一点也取不得巧猛听洞中天崩地裂两人各出猛劲身子一起分开只见那长男子向后退开两步卸下了力道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脚下一松再跌两步待要运气丹田一痛腾腾腾一共退了十来步方才卸下卢云传来的罡劲。

    旁观众汉满心骇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却见卢云好端端的站着竟是一步未退。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惊觉卢云的内力深厚无比看那双足黏劲极强下半身一旦钉在地下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手上却又藏了许多神奇法门‘正十七’也好‘剑蛊’也罢总之能黏能刺能打能消看此人一身武功千奇百怪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的。

    世上只有卢云自己知道他的马步扎实是为了能立于白水大瀑之上手中的凌厉气劲是为了消弭大水冲击而掌中那股随心所欲的黏劲却是为了捕鱼来吃。说来白水大瀑是启蒙的恩师也是过招的强敌卢云能给小白龙尊为‘水神’绝非幸至。

    此时卢云动了神功须俱张模样十分可怕。他见双方胜负已分便慢慢调匀气息收起满身忿恚法相便又恢复得一脸文秀。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过关了吗?”

    “别急……你很强强得可怕……”长男子卷起衣袖露出了粗壮至极的左臂道:“你够资格接我的最后一拳。”

    卢云有点烦了道:“还要打吗?”

    那人并不言语只紧紧握拳随即缓缓放松不久又再次握紧反复数次后左臂上便浮起了几道青筋如飞龙盘火柱勒得臂膀隐隐红。卢云微微一惊道:“这是什么功夫?”

    长男子道:“这是嗔怨之气。”

    卢云皱眉道:“嗔怨?阁下怨什么?”

    那人口气平静轻声道:“我怨自己。”

    卢云皱眉道:“怨自己?莫非你……你长得很丑吗?”

    那人道:“我的长相错了。”

    卢云更惊讶了:“错了?人的长相还能错了?”

    那人轻声道:“我是个不幸的人生不逢时却又生错了地方所以我一生下来每件事都错了我的姓氏错了长相错了衣冠习俗嗜好也都错了。到得最后我连吃饭的手也错了。你说我会否憎恨自己?”

    卢云啊了一声醒悟道:“是了你是个左撇子对么?”

    那人道:“没错。我一生下来左手便很灵巧气力极大可我从小只要拿它来吃饭写字师长莫不勃然大怒定要将之重重责打。为了让我改练右手他们把我的左手绑了起来不准我再用它。可不知为何我无论怎么改练右手我的左手还是永远强于右手。连我自己也不解是何缘故。”

    卢云听着听忽道:“朋友我知道原因。”

    那人叹道:“为什么?”

    卢云轻轻地道:“因为你生来如此神佛也勉强不来。”

    树就是树花就是花生来如此的东西世上没有力量可以改变。面前的大汉注定是个左撇子无论怎么徒劳力气他的左手一定强于右手。

    此话一出长大汉微起唏嘘之意他反手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真貌。

    灯光照下只见此人鼻梁很挺很直长相可说极为英俊。只是他的容情充满愤怒与先前的嗔目金刚相比他的眼神里更多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反使脸上的怒容更为慑人。

    卢云打量对方的面孔忽地笑了笑道:“朋友其实你根本不必带这个劳什子你比那个面具更为忿恚。”

    长大汉道:“不必说我了其实阁下的容情也是满布嗔怨你自己知道吗?”

    卢云哂然一笑道:“我知道。”

    人因不公而愤怒而当命运的不公达到了极处心里就不再愤怒而是悲哀了。两人互相凝视那人又道:“不瞒你说。我这只左手平日潜藏不用从不出鞘。稍用一成力能毙天竺猛狮若用两成力可杀北海白熊。难得遇上阁下为表我的敬意我一会儿要以十二成功力招。”

    卢云微起骇然:“十……十二成功力?”

    那人道:“正是。听君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这招是我毕生功力所成。”

    说着运力用劲那左臂更始隐隐胀起模样诡异非常。

    卢云看得头皮麻不知这批凶神恶煞为何找上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记着来找崇卿了忙道:“这样吧我……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去正要急急来找逃生道路却听一人淡淡地道:“知州请留步。”

    听得‘知州’二字不觉让卢云微微一凛他回头去看只见人群里坐了一名男子他头戴八角巾身穿灰袍形似文士。脸上却带了个神情呆滞的白脸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中的‘痴人’了。卢云听这人以昔日官职相称毅然留上了神忙道:“你……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当然柳门四少观海云远天下谁人不识?”

    说话间起身离座。

    斜踏三步便已来到卢云面前。

    对方身材清瘦并未携带刀剑两手也是白嫩嫩的好像不会武功。卢云微微沉吟打量那人半晌瞧不太出门道他慢慢朝那人脚下望去这一看之下却不免让他神色大变。

    对方站的位子太巧了他恰恰处于卢云面前四尺两人眼对眼、心对心两人从印堂、人中、气海全数相对连一寸一毫也不差。便算用墨尺来画怕也没这么准。

    卢云浑身冷汗直下他过去几年受困水瀑尽是以画图排遣寂寞眼光的锐利精准直可说是天下罕有对方与自己相距几尺几寸一望即知。看这文士几步走来等同于告诉了卢云他的武功之高冠于全场无论鬼面男子、长大汉人人都是瞠乎其后。

    眼看遇上了绝世高手卢云暗暗骇异忙退开了两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文士很客气只见他微微欠身拱手道:“敝姓林。”

    ‘林’是闽人三十六姓之一乃是中原古姓卢云喃喃忖忖道:“你……你说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是。不只我认得你你也认得我。”

    卢云更感惊讶像他生平虽也识得几个姓‘林’的可若非卖面的便是烧菜的多是小贩同行何时见过这班武学深厚的高手?他咳了几声道:“也罢。却不知尊驾意欲如何?为何簧夜在此埋伏?”

    那文士道:“不瞒知州我等受人之托前来此地测试你的武功并非有意得罪。”

    卢云微微一愣道:“有人要测试我的武功?”

    那文士道:“没错。这是义勇人领的安排。”

    卢云更感错愕还想追问下去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阁下可以开打了么?”

    那长大汉又来了。卢云回头去看只见此人沿途走来一路开掌握拳、握拳开掌加血行弄得左手臂好似烧了火粗胀怕人。

    卢云叫苦连天看这批人身怀绝艺个个都有当代宗匠的本事。如今却硬缠着自己却想干什么?待想突围而走场中三大高手却以鼎足而围背后是长大汉左是鬼面怪客面前则是这位自称姓‘林’的文士竟以合围之势包夹了自己以这三人的武功若要联手出招势道非同小可。那文士合掌欠身微笑道:“知州别担心大家都是朋友下手有分寸的您快下场吧。”

    卢云苦笑不已自知今夜霉星高照只得硬着头皮道:“也好咱们点到为止只切磋武功不分生死。”

    长大汉颇见礼数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不必客气。”

    他先礼后兵行礼之后立时大步走来不忘挥了挥那只左拳似在思索该朝卢云身上哪处痛打方感爽利。

    天下最阳刚的三套拳法一是天山武学的‘龙神聚光拳’恃快为刚;一是漠北独门的‘大黑天拳’刚中带玄;再一套是湖南郝家的‘锁龙神拳’刚而不霸。这三套拳法都有石破天惊之威人见认为然而这长大汉却能集众家之长出拳之快足比崇卿击打之准放佛锁龙拳力之沉犹胜‘大黑天’如今欲以毕生功力招岂同平常?

    双方相距约莫一丈那长大汉却还向后退了三步左臂高举看那拳风飘送便让众人鼻端闻到一股焦味卢云晓得对方拳力有异自也不敢怠慢当下仰天张嘴徐徐吸气仿佛要潜水入海慢慢的他右手握拳掌里却藏着一道白光。

    双方相互对峙一动不动猛见泥沙飞扬那长大汉狂奔而来。‘喝’地一声身子前倾脚步急顿左臂也直挥而出卢云二话不说立时开掌相迎。

    拳掌未接相距数寸两边气流稍稍交会满地烟尘依然飘散旋转。蔚为奇观。眼看着两股越靠近力道排挤也愈猛烈忽然间拳掌相触气流互斥这两股劲道竟是天生不能相合便硬生生交互错开击落在对方身上。

    两败俱伤的时候到来全场大惊失色轰然巨响中卢云已然中招不过他的掌里也已顺势击出打中长大汉的肩膀罡气出手宛如刀剑入体那大汉身子向后疾飞听得砰地一声背心撞上了洞中岩石带的一大块石向后翻倒那大汉却还没停下只见他的身子向后翻滚撞上了洞壁震得湿土软泥层层剥落。

    眼看长大汉趴在地下那鬼面汉子立时行上前来正要替他把脉那文士却道:“别担心他有祖先庇荫。”

    众汉子微微一怔急忙去看那大汉的胸口只见他的外衫给芒光震破了露出内里的一层铠甲那金铠受了剑芒之后竟而光芒缤纷微微扩散却也消弭了卢云传来的罡气。

    眼见同伴有异宝护身众人便也安下心来顿时之间全场不约而同便朝卢云瞧去。

    人人心中忧虑就怕见到地下躺着一具尸。天幸凝目瞧去那卢云脑袋还在五官一样也不少只不过他的马步蹲的极低双掌对开一掌向天体起一掌顺势而下双掌如月轮、入水车带出一条又一条的直影这似圆非圆的掌法赫然在身前布下了一道防御阵式如同盾牌。

    诡异难测的盾掌不管从哪一个方位出招都会先行碰上了他的手掌居然消弭了刚猛无畴的拳力。全场睁目哑口竟连喝采声也喊不出来鬼面怪客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那文士道:“仁剑震音扬。”

    众人大惊道:“仁剑?宁不凡的仁剑不是个‘圆’么?”

    那文士淡然道:“圆是画不出来的。便算张三丰在此他也不敢自称画出了正圆。”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那……那该怎么办?”

    那文士微笑道:“方法很容易就是画圆为方。”

    众人相顾愕然:“画圆为方?怎么个画法?”

    那文士指向了卢云道:“你们数数看他一共画了几条边儿?”

    鬼面怪客数了数愕然道:“十七边。”

    那文士微笑道:“懂了么?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正圆只有像是圆儿的圆。”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那文士却也不多解释只是凝视着卢云含笑不语。

    圆之一物至柔中藏至刚至大而又至广是以越圆的东西也越能借力若能画出至圆之物自也能得出至柔之形。然而圆是无止尽的便是天上的明月眼眶里的瞳儿也只能说它像圆却也不是真正的圆。纵是张三丰亲至达摩老祖在此谁也不敢自称能画出举世无匹的正圆。

    正因如此有人觉了一件事‘圆’其实仅是个想象它与‘仁’这个字一样都没有真正的解答若想找到这幻境之物便的一点一滴的寻找如夸父追日永无休止的一日。

    众汉满脸疑惑那鬼面怪客出身武当深愔太极奥妙听得此言多少也猜到了意思当即道:“如此说来他的出掌路子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面露嘉许之色道:“没错。和十七条直线其实也可以组为一个圆。这就是‘画圆为方’之意。”

    鬼面怪客沉吟道:“那为何是正十七不是正十八、正十九?”

    那文士道:“画不出来。”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为什么?”

    那文士道:“要想不用尺规徒手画圆便有一个规矩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都可以空手画出来……依次而上便越来越像圆到得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时那你就压根儿瞧不出它原来是方的了。”

    鬼面怪客惊道:“如此说来华山派的仁剑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错华山之祖‘天隐’其实不是道士他只是精通易理玄学的文人。”

    正十七是圆正十七也是方它化方为圆化圆为方故而若圆实方似方若圆出手时稍一沾物便能找到相应合角一十七道直线转来所有刚强力到家总居然得回了阴柔之美是以它状似圆滑实则内容刚强知识卢云习功之日太短斧凿痕迹过重假以时日他会越来越像是圆知识不论这个圆如何柔滑本质永远是方。

    苏颖走错了路他的性子太过聪明这辈子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转的多了早已忘了立身处世当以方如此一来何知圆融之美啊。

    良久良久卢云终于停下手来但见他毫误伤竟然化解了对方惊天动地的一拳仿佛还行有余力那文士走了几步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卢大人以方求圆深得仁者之风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至此横空出世。”

    ‘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四个人除开卢云外人人名气震天。卢云给那人吹捧了一阵倒也没飘飘然起来他用力咳了一声道:“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那文士微笑道:“故人。”

    “故人?”

    卢云眉头一皱道:“既是故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文士道:“这是义勇人领的的意思。他晓得知州是念旧之人咱们比武时若是露除了奔貌你岂肯全力以赴?”

    先前这人自道名姓说是姓‘林’偏偏又戴着面具望来十分隐晦诡异。卢云沉吟道:“听阁下这么说话想来我认得你了?”

    那文士笑道:“容我吹嘘些我的本号若是说出来天下不识之人恐怕不多。”

    卢云道:“如此听来阁下以前是个大人物了?”

    林先生笑而不答更显神秘了卢云哼了一声道:“也罢你把面具拿下来吧对别人我或许念着香火之情对阁下那颗不一定了。”

    那文士很是大方只听他哈哈一笑:“如此也好”随手便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本貌。

    卢云一见那人形貌竟是‘咦’了一声只见此人相貌俊秀真是颇为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来历。他皱眉苦思道:“你姓林?”

    那文士微笑道:“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阳关以西人人都称我为‘林先生’。”

    卢云讶道:“阳关以西?你……你是打西域来的?”

    林先生微笑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吟诵贺之章的回乡偶书却狠狠把卢云讽刺了一顿。

    卢云并非健忘之人看他今夜遇上苏颖虽说两人仅是一面之缘毫无深交又是十多年前照得面可经海棠明梅这些小姑娘一点却也想起了对方的名号。看这文士气定神闲外貌出彩当是成名一时的豪杰可自己怎就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卢云反复端详猜想又道:“林先生……你……有什么别字么?”

    那文士笑道:“我自封为痴人。”

    卢云愕然到“痴人?”

    那文士道:“只有痴人才有痴心妄想。为了这份痴心在下闹得落魄潦倒漂流异乡从此被迫隐姓埋名。”

    说着朝那长——大汉一指轻轻的道:“便是我这位朋友也不晓得我真正的来历。”

    卢云凝目旁观只见那长大汉浓眉微微一动料来此言非虚。

    面前这位林先生黑须黑形貌俊雅看得出来年级约在四十岁以上好似比自己还长了几岁再看他自称是个大人物又是从西域而来可样貌偏又十分眼熟当非异邦之人实在怪得无以复加不免让卢云看的一头雾水了。

    林先生道:“我看卢大人别猜了。不如这样吧咱俩最后一场较量也不比什么蛮力只要卢大人能在三招内猜出我的来历便算你赢。如此可好?”

    卢云蹙眉道:“三招?不嫌紧迫些了?”

    林先生淡淡一笑:“卢大人已得仁者之风天下无敌给你三招之限已是太宽裕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几句奉承送来卢云也只能哑口无言了。他咳嗽一声道:“也罢我若能猜中你的来历你便让我见崇卿了?”

    林先生摇头道:“何止如此?知州若赢了便能知晓正统朝十年秘辛谁复辟谁政变谁害死了柳昂天一切尽入掌中。”

    卢云啊了一声双眼大睁看他此行之所以追逐崇卿正是为查出当年秘辛而来听得林先生以次相约自不免怦然心动又听林先生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知州这场若是败了请你掉头就走莫再探问当年内情更不可去打扰伍公子。不知卢大人可能说到做到?”

    卢云蹙眉道:“为何如此?”

    林先生道:“如此约定是为了你好。”

    卢云奇道:“为我好?什么意思?”

    林先生淡然道:“你来此之前已和‘大掌柜’交过手了对吧?”

    卢云面色大变良久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林先生凝视著他道:“卢大人你晓得咱们为何要测试你的武功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知道。”

    林先生道:“知道便好。卢大人贪嗔痴三毒以痴为最。你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痴人那不如学著精明些总算懂得自保之道。”

    说著翻开了云袖道:“三招之内你必须识破我的来历还请卢大人全力以赴。”

    卢云微感紧张道:“我尽力而为。”

    这两人相互行礼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忽然间卢云身形急晃一步踏出已至林先生面前这一步算得极准竟然踩在对方面前四尺一寸分毫不差。那林先生原本神色自若待见这步踏来面色急变身形一晃便朝左兔脱。卢云脚步更快猛一个抢到了前头随即双臂展开已将林先生包抄。卢云臂展八尺二寸双方相距四尺一寸这是一个半圆这一步踏来已将林先生的去路尽数逼死正待招猛攻那林先生见机也快向前踏上半步双方相距便短了七寸。

    卢云嘿了一声道:“高明。”

    瞬息之间两大高手各自后跃退开彼此离得老远。

    地下却留下一条笔直长线。

    这条线很直前半段是卢云留下的后半段却是林先生踏出来的便算用墨斗来画怕也没这般端正。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顿时间采声雷动。

    ‘贪嗔痴’三关这‘林先生’镇守最后一关果然武功也高于前两人双方稍稍试招竟是旗鼓相当。众人把两人过招情景看在眼里心中自也明白看卢云身高八尺二寸臂展也是八尺二寸一旦与对手相距四尺一寸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届时专攻不守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任谁都难以挽回劣势。说来林先生唯一的机会便是踏上七寸方能突围而出。

    林先生身高六尺八寸卢云若让他抢到三尺四寸位自己的内圈当场被破从此任凭对方予取予求因此他必须退后重启阵势否则兵败如山倒。

    所谓绝世高手所争者不在招式快慢、力大力小而是在于形势。形势若失便等于输了一大半除非自己的武功远胜对方抑或是藏了什么出其不意的绝招否则断难挽回局面。

    林先生微笑道:“这算一招吗?”

    卢云啊了一声微起犹豫之意。林先生倒也大方微笑道:“好吧反正咱俩也没动上手不算便是了。”

    双方三招之约如此便要强算一招岂不要给逼进死胡同?卢云难得捡了个便宜心里不感喜乐反而更加惊惧看这‘林先生’这般深厚武学底子定然熟知诸子百家一会儿动上了手势必天南地北无所不用自己若要识破此人的来历便得将他逼入绝境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护身绝学。洞穴里静了下来孔明灯照着两人的影子谁也没动。念及柳昂天之死卢云轻轻吐气双手上举掌心便散出淡淡罡气正是‘昆仑剑蛊’。

    旁观众人心下一凛便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知道卢云要全力以赴了。

    自出水瀑以来卢云所遇强敌以‘大掌柜’为最其次便是这位‘林先生’。

    难得遇上这等绝世高手卢云再不使出‘剑神’的毕生武术练了这身神功却要做什么?

    若说宁不凡的武学是“顺天敬人自然抱一”卓凌昭则是反其道而行。他的一切武学心法全都逆天行事。旁人能快一分他便要快两分、快三分、快十分他想知道一个人的肉身能快到什么地步强到何等境界这就叫做“昆仑之颠人迹绝至”。

    场内劲风一晃卢云已于刹那间逼近而来来势之快如惊鸿一撇堪堪来到四尺一寸处猝然出黏劲停步止力众人见他这一动势若脱兔这一静如同处子一身刚强内功展露无遗顿时之间全场采声如雷。

    采声未落惊呼又起卢云身法凝住骤然间空手出招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将落未落他手中虽然无剑掌势却摇如海波仿佛澎湃巨浪扑面而来气势非常。

    这招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再看他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三招混一浑然天成彼此间搭配的天衣无缝。卢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对方逼入绝境。旁观众人大为惊叹彩声喝的更响了。人人睁大了眼都等着看林先生如何反击。

    刹那之间全场哗然还没瞧见生了什么事场内人影已经分开。只见卢云满面惊骇竟已急急后退一大步离开林先生五尺以上。

    一切妙招尽数止息卢云面色铁青微微喘息。旁观众人则是满面惊疑不知林先生使动了什么仙法神功?竟有如此威力?人人呆呆看去只见林先生扎马蹲步左拳置腰好似个江湖卖艺的老武师。只把右拳平举在胸竟是一招‘开门见山’。

    全场都呆了人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声喝彩。

    天下最平庸的招式便是这招‘开门见山’。这招拳法便如武术里的‘三字经’、‘百家姓’乃是孩童习武的启蒙功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一旦使出‘开门见山’却逼开了卢云。若非他退的快胸口恐怕早已中拳。

    这不是‘智剑平八方’这只是中规中举的‘开门见山’。谁晓得这平平无奇的招式来到了林先生手中却生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威力?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卢云自己也是满心愕然他心里明白林先生的‘开门见山’并没有运使什么内力出手时方位也不精妙时机更没有妙到颠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把门一开竟如天外飞来一座山仿佛神来之笔。卢云以掌中的‘剑浪’与之相触却给他架开了。拳头随即扑至面前竟于卢云的种种绝招中突围而出逼的他不得不向后退让。

    双方三招相约如今第一招已过卢云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招‘开门见山’稀松平常江湖上谁不会使?若要以此看出林先生的来历自是万万不能了。当下叹了口气拱手到:“林先生功夫神而明之深奥非凡末学佩服之至。”

    一招平庸之至的‘开门见山’居然得回了‘深奥非凡’之誉。旁观众人听在耳里都觉得可笑滑稽。可回思方才那招‘开门见山’得悬疑之处却也无人笑得出来。

    林先生殊无喜意只合十欠身说道:“卢知州不必客气请进第二招吧。”

    ‘招’字未出猛见洞中沙尘飞扬卢云又扑了过来。这一扑用上了雄浑腿劲来势之快已非肉眼所能追及。便算伍定远、伍崇卿见了也要大为叹服。

    虽然如此卢云手上招式却慢得离奇。看那手掌斜斜晃晃轻轻缓缓却是‘正十七’。

    来势快而出手慢身法紧而力松卢云学得很快他这招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混合了太极阴阳已有‘无极’道貌。

    转看林先生却还是慢吞吞打出一拳正是那招‘开门见山’。

    卢云心下恼怒:“这人好大胆!我已拿出毕生绝学他岂可如此怠慢?真以为卢某不敢下重手么?”

    他毫不犹豫举掌一拍立时搭上林先生的拳头正要顺势使力让对方摔个狗吃屎谁知‘正十七’的切转手法使出手上却感吃力极沉竟然转之不动。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要知‘正十七’似圆实方。外柔内刚只消对方出力时稍有摇晃便算拳头里蕴含了千万斤的猛力也要给卢云卸掉气力是以长大汉才给他摔上一大跤。

    谁知林先生这一拳温温吞吞竟然转之不动?

    开门见山、不动如山‘正十七’练成以来次被破可林先生的拳锋却还稳稳送来。随时会击至中穴卢云嘿地一声无可奈何间只得被迫收住了招式后退让开。

    转看林先生兀自左拳置腰右拳平举在胸却还是把那招开门见山使完了。

    全场都静了下来卢云实在按耐不住当即问道:“阁下的拳力何以如此沉重?莫非练过什么秘法不成?”

    林先生收拳合掌摇头道:“卢大人误会了我这拳头根本没有运使内力。”

    卢云心下一凛:“你没运力?那……那我为何转你不动?”

    林先生淡然道:“因为我比你更正所以你无法动我一分一毫。”

    ‘啊呀’一声一语惊醒梦中人全场哗然醒悟卢云也是冷汗直流方知奥秘如何了。

    不知谁说过天下高手只消动手出招不论再快再强只消有招可循必然有其破绽然则这句话真是大错了有破绽的其实不是招式而是招的人面前这位‘林先生’就无一分破绽纵使宁不凡出手天隐道人亲至也无法破解它的开门见山。

    腰背挺直不动如山面前的这位‘林先生’左半身收拳于腰虚力以待右拳却中宫直进印堂、人中、气海、丹田一线笔直而下眼耳鼻喉心诸大要害全给右拳守住尤其拳出动之时他的站位仍与卢云中线相对眼观眼、心印心两人之间仿佛有条无形直线这条线非但与了林先生的拳路全然相符劲时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斜晃摇所以他借势站位先破‘剑浪’再破‘正十七’一切原因都只有那个字、他比卢云更正。怎一个‘正’字了得?这无懈可击的‘开门见山’当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便算达摩老祖来使怕也不过如此。

    全场高手都懂了秦仲海修心伍定远锻体卢云练气宁不凡算术这位林先生练得却是‘势’。他出招时法度精严身法之端正便如书本上拓下来似的也因焉这个‘正’字林先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重心皆舆天地接合卢云虽练有‘正十七’心法却又如何转得动整座天地?

    卢云微徽叹息心道:“今夜可托大了我若带了长剑过来岂会落得这般束手无策?”

    正踌躇间又听林先生微笑道:“卢知州我俩已到最俊一招了。您还要试么?”

    卢云默然半晌道:“卢某鞠躬尽瘁死而俊已。”

    ‘天下五大宗师、心体气术势’个中最为罕见的便是这个‘势’。似‘林先生’这般出招法子旁人纵是内力比他深、拳脚比他快也未必能赢得过此人。虽说如此卢云还是表明了决心他今夜来此动手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而是为找出柳昂天的死因正因如此他绝不能罢手否则终身都要良心不安。心念于此卢云眼眶微红双手握拳便朝林先生大步走来。

    旁观众人不乏高手那鬼面怪客精通内家长大汉则是外门硬手二人凝视着卢云的身法也都在猜想他要如何出招。

    卢云一身武功极为驳杂早年从‘武当掌门’元清的一本养生经书里自创心法其后又蒙6孤瞻传授‘无双连拳’自习卓临昭的‘剑神古谱’可说一身兼得数家之长到得中年之后又于水瀑里领悟天人妙化创出了‘正十七’的心法至此已将毕生所学融为一体。倘若连区区一招‘开门见山’也奈何不了?

    日后却要如何行走江湖?

    心念于此卢云狂叫一声再次朝对手冲来。这一扑用上了毕生功力当真快愈飞鸟。林先生却只摇了摇头:“知州大人再快的东西也有方位可循你便再快十倍于我也是一般。”

    确实如此脑袋跑得再快一旦撞上了长剑一样会死。只要方位给算中了一切都枉然。

    对方好言劝告卢云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只管向前狂奔。林先生笑了一笑双膝微屈左拳置腰堪堪出右拳之际忽见卢云脚下急停长袍一摆左拳置腰右拳也已扑面而来众人一旁看着顿时放声高喊:“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对上‘开门见山’面对无懈可击的东西唯一的破解法门就是‘无懈可击’。双方拳对拳、心印心卢知州对决林先生谁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立见分晓。

    你正我也正你强我更强。‘喝’地一声卢云吐气扬声腰颈胸腋四肢端正林先生也是足眼身心五象精严二人右拳对右拳各处平生功力谁的方寸先乱谁便要大败亏输。

    双方拳锋相对谁也无法取巧两败俱伤的时刻逼近听得‘嗤’地一声气响林先生袍袖胀起以内劲护住了拳头卢云心下大喜:“劈空袖劲!难怪这般功夫!原来是你!”

    林先生被迫变招了如此一来开门就不是山而是水了。卢云厉声道:“方丈大师!有僭了!”

    对方拳锋已偏机不可失霎时间卢云化拳为掌搭住了他的臂膀圆劲一切一转林先生终于被迫摇晃了。

    ‘开门见山’被破林先生所失虽只毫厘其势却是一泻千里只见卢云飞身跳起趁着‘林先生’立足未稳一时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

    劈劈啪啪声响不绝于耳卢云拿出了毕生所学粘劲、圆劲、刚劲、阴劲当真是正奇互用刚柔并济不时还送上几个回风蹬腿可怜林先生形势已失但求能够站稳哪还讲什么法相森严、气度沉稳?两人以快打快、见招拆招看林先生手忙脚乱已是支撑不住此时再也使不出什么‘开门见山’?招招都是深奥罕见的劈空拳。奈何招式越精反而越挡不住卢云。

    忽然间场内两条人影分开只见卢云收招止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拱手道:“承蒙灵智方丈相让得罪之处还请宽谅。”

    灵智名气何其之响全场听入耳中都是‘咦’了一声那长大汉也是低声咳嗽却只有鬼面怪客不动声色想来早已得知‘林先生’的真实身分。

    林先生既给道破身分也不再隐瞒什么合十微笑:“卢知州后起之秀武功果然非同反响在下自叹不如。”

    卢云摇摇头道:“方丈意在开示不做求胜何须多言胜负?”

    这话于肺腑。此番他与灵智过招体会了天下武学的精奥受益匪浅之说谅非虚言。

    其实卢云早该想到是他了世上若非这位少林方丈谁能把一招平凡无奇的‘开门见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是卢云过去与这位方丈不算相熟二来加上十几年不见乍然看到自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多年不见灵智方丈变得俊美了看他还俗蓄结了一头八角巾当真又年轻又好看他见卢云反复打量自己便只笑了一笑拉住了卢云的手道:“知州大人让我给你引荐几位朋友……”说着牵了长大汉的手微笑道:“这位便是当今西域第一高手帖木儿灭里将军。先前镇守第二关的怒目金刚便是他了。”

    卢云打量对方的样貌只见此人浓眉怒眼五官豪迈身材还比自己高了几寸想起适才动手前景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忙道:“适才那掌不曾打伤将军吧?”

    灭里微笑道:“没事在下天生耐打越打精神越是爽利。”

    都说不打不相识卢云见他豪迈痛快更感心仪正要说话却听灭里道:“卢参谋其实咱俩早就见过面了不知你记得否?”

    卢云讶道:“我们见过面?”

    灭里微笑道:“参谋若不健忘自当想得起来。”

    卢云听他以‘参谋’相称不觉又是一愣。想他这辈子干过不少差事店小二、面老板、状元爷无奇不有可给人称作这个‘参谋’却只在西域和亲护驾之时。他心念微动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我在扬州见过你!你……你是公主殿下的护卫对么?”

    小年夜扬州夜渡魔刀现身当时黑衣人倾巢而出围攻一顶华轿那时卢云便会见到一条长大汉想来便是这位‘帖木儿灭里’了。灭里见他记性颇佳心下欢喜道:“参谋所言不错。在下正是帖木儿汗国的护卫使官此行奉可汗之命特来护送公主返乡省亲。”

    卢云讶道:“省亲?”

    帖木儿灭里微微一笑:“公主思念父母所以回娘家来了。”

    卢云‘啊’了一声想他十年前九死一生好容易把银川公主送到了西域让她平安嫁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熟料十年之后帖木儿灭里又把她送回了中原只是看现下正统皇帝复辟、朝廷怒苍更是战火不断还在此时回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想起银川公主的和善卢云不由有些怀念叹道:“殿下她……她近况可好?”

    灭里咳了一声一旁灵智立时使了个眼色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倒是这儿还有个老朋友等着见你。”

    听得老朋友来了卢云不觉微微一动他急急转头去看却见到那名鬼面怪客想来这个‘老朋友’指的便是他了。卢云皱眉道:“这位是……”那人笑呵呵地道:“真是的听了我的声音大半天怎还认不出我来?难道以前候爷府上的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候爷府?你……你究竟是……”

    林先生走了上来附耳道:“他姓韦。”

    卢云张大了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猛地探手过去扯下鬼面怪客的面具这一望之下非但让他心头大震连贴木儿灭里也是吃了一惊。

    歪曲丑恶的一张脸给大火烧得不成*人形狰狞可畏看来竟比之前的鬼怪面具还要怕人卢云悲声道:“韦护卫你……你的脸……”

    鬼面怪客叹道:“永定河那夜一把火把我烧成这模样。”

    咚地一声卢云双膝跪倒抱住那人的腿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旁观众人满面错愕都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态灵智方丈却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避开。

    每人知道的十年前永定河畔最后一别柳门上下就此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相会。

    如今十年过去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同伴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当中从此不再孤单。

第八章 天机

    眼看卢云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韦子壮也不禁百感交集他擦着眼角泪水叹道:“起来说话吧。留得老命在不怕没柴烧。反正姓韦的以前也不是白面小生烧烂了脸照样吃喝嫖。”

    众人听他言语如此坦然莫不暗自钦佩。一旁贴木儿灭里便弯下腰来把卢云扶了起来。灵智取出了一条手帕便让卢云擦脸。

    卢云吹泪道:“韦大哥……你……你的家人呢?他们……他们还活在世上么?”

    多年不见卢云第一句问的便是这个。自让韦子壮大为感激忙道:“你放心吧。那晚有人抢先一步带着我的妻小离开北京。”

    卢云大喜道:“是谁?”

    韦子壮紧紧握住卢云的手微笑道:“猜一猜吧我为何会投入‘义勇人’?”

    卢云啊了一声道:“是……是义勇人的领救了他们?”

    韦子壮哈哈一笑却不多言只搂住他的肩头笑道:“先别说我的事了倒是你呢?听说你这几日邪念顿生已成武林第一采花淫贼了是吧?”

    卢云微微一惊道:“什么采花淫贼?此话从何说起?”

    韦子壮笑道:“据咱们义勇人的探子回报好像有人拐跑了一位‘苏夫人’十来日里双宿双飞把这美女糟蹋得十分尽兴可有此事啊?”

    卢云愕然道:“苏夫人?谁是苏夫人?”

    韦子壮笑道:“苏夫人娘家姓琼。”

    听得此言卢云立时想起了琼芳随即想起苏颖已是悚然大惊:“韦护卫你……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和琼姑娘萍水相逢哪有什么私情?”

    韦子壮嗔嗔笑道:“好吧这桩公案暂且压下倒是杨夫人的事情却又是怎么回事啊?”

    卢云喃喃皱眉:“杨夫人?……这又是谁?”

    韦子壮道:“杨夫人娘家姓顾。今晚去布庄买布。”

    卢云大惊失色没想自己在宝庆布庄巧遇旧情人却给察觉了。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韦子壮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据咱们义勇人的密探指出听说卢大人的面担还弄丢了是么?”

    对方无所不知无微不至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神色大窘面红过耳已是不知所措韦子壮附耳道:“别难为情啊你在水瀑里熬了十年一点原阳未泄难免神志错乱。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宜花院消消火吧别老是乱瞄人家的老婆闹得京城妇女人人自危了。”

    杨夫人、苏夫人全成了枕边人那是什么模样?卢云面色更窘忙换了个话头道:“韦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会京城来了?”

    韦子壮想也不想径道:“小武在扬州见到了你。”

    卢云低声道:“小武?……是崇卿孩儿么?”

    韦子壮笑道:“人家都二十来岁了还说什么孩儿?”

    他顿了顿又道:“过年前小武去了一趟江南恰巧在那儿遇上了你此后消息传出各方人马全知道你回来了。”

    卢云点了点头原来早在江南便走漏了消息。他沉吟半晌又道:“我返京时曾在侯爷府上遇见一个高手身穿黑衣也是自称为‘义勇人’这人便是崇卿吧?”

    韦子壮道:“没错你一回京城便成众矢之的。小武怕你遇上麻烦便从红螺寺里悄悄跟着你没想‘镇国铁卫’还是抢先了一步早派人在侯爷府里守株待兔。”

    卢云叹道:“这话倒是我在侯爷府见到了胡媚儿她给了我一封信劝我留在京城当官。”

    “当官?……”韦子壮哈哈大笑“当你个屁官!你还以为是中状元、做翰林么?还不是要你替客栈跑腿?”

    卢云愕然道:“客栈?什么客栈?”

    灵智解释道:“客栈就是‘镇国铁卫’的别号。旗下共有六名账房。今晚你遭遇的人马便是四当家金凌霜的手下。”

    卢云醒悟道:“原来如此那……那胡媚儿呢?她是几当家?”

    话声未落便听韦子壮嗤之以鼻:“什么年头了还轮得到她出头?告诉你这几年胡媚儿已成了低三下四的丫鬟专给人家带孩子啦!”

    卢云吃了一惊他今夜虽曾与胡媚儿会面却没听她提及此事忙道:“她……她成了人家的丫环?你……你听谁说的?”

    韦子壮冷冷地说道:“听谁说的?你去问伍定远的老婆不就明白了?”

    卢云愕然道:“艳婷?她……她收了胡媚儿当丫头?”

    韦子壮道:“当然是她了。若非是她?谁敢把这妓女留在身边?”

    卢云忖想半晌道:“不对啊……这……这艳婷不是和胡媚儿有仇么?为何要收她当丫鬟?”

    韦子壮嘿嘿笑道:“你说反了吧?若非是想报仇又何必收来当丫鬟?”

    听得内情如此卢云不由也恍然大悟了。现世报、来得快。当年‘百花仙子’辣手害死张之越下手凶毒谁知今日自己却落到了艳婷手中这几年想必饱受折磨落得生不如死了。

    想起自己与胡媚儿的情分卢云微起不忍之意道:“真是生受她了。”

    韦子壮骂道:“生受个屁?看你没见识你怎不想想这姓胡的以前陪谁上床?”

    听得韦子壮说话难听之至卢云不由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是江充对么?”

    韦子壮冷笑道:“懂了吧?当年艳婷抓住了胡媚儿本想拿来大卸八块做成*人干什么的谁晓得这妓女在江充身边混的久了早学得一身吹捧功夫一见艳婷的面登时拿出了毕生本领把她捧上了天肉麻无比。这艳婷也是个天生下贱的见得胡媚儿这等马屁人才怎舍得杀她?现下这两个女人一个烂、一个贱蛇鼠一窝弄得京城里妓院也似臭不可闻哪!”

    这韦子壮给烧烂了脸性情与当年大不相同了。看他满腔的愤世嫉俗说起话来非‘烂’即‘贱’只不知他何以这般痛恨艳婷竟也把她骂的如此不堪。

    念在武定远的情分上卢云登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众人闲聊几句眼看众汉子解下了面具各自收拾刀剑道具想来是要离开了。卢云忙道:“韦大哥你……你会带我去见崇卿吧?”

    韦子壮道:“别急!我一会儿先带你拜见咱们领。到时再听他吩咐。”

    卢云愕然道:“你们领?他……他和崇卿有何干系?”

    韦子壮道:“他是崇卿的朋友平日小伍若是遇上了麻烦必然向他求援。”

    卢云点了点头方知崇卿与‘义勇人’渊源极深低声又问:“韦大哥我……我看崇卿身上也有个印记他……他也是‘镇国铁卫’的人么?”

    韦子壮叹道:“是啊他十四岁那年性情大变从此与咱们领结交也开始愤练武。一年之后他便投入了‘镇国铁卫’成了客栈的‘龙影太子’。”

    回思崇卿的凶恶嘴脸卢云不由长叹一声道:“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变成这模样?”

    韦子壮道:“你想得知内情自己去问武定远。”

    卢云愕然道:“定远?他……他知道儿子投入‘镇国铁卫’?”

    韦子壮道:“我已经说了这事你得自己去问武定远。”

    卢云愕然道:“为什么?”

    韦子壮道:“有些话外人不好来说。你得自己问他。”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此事涉及了伍家得隐私方才不足为外人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韦大哥你……你们知道我掉入了白水大瀑布?”

    韦子壮叹道:“当然知道。那年胡媚儿回到了北京带回了一柄剑、一个小婴儿却没有见到你卢大人的影踪谁不晓得你出事了?”

    听得‘小婴儿’三字卢云等时跳了起来慌道:“等等!阿秀!他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

    卢云与胡媚儿相会之时便曾向她打听阿秀的下落谁知这女子却板着冷冰冰的脸把自己毒咒了一顿至于阿秀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却是只字不提。此时卢云关心情切嗓音竟然微微颤抖就怕阿秀有了什么万一。哪知众人看入眼里却只眉来眼去嘴角都挂着笑。

    卢云见他们神色如此心里更加慌张了正要追问这孩子的生死下落却听洞穴极远传来轻轻一响似有什么人潜进来了。这声响虽然低微却瞒不住众高手的耳去。灵智颔道:“金凌霜要攻进来了。”

    韦子壮嘿嘿冷笑道:“客栈的狗腿子又来啦?他***大家先换个地方说话。甭跟他们罗嗦。”

    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卢云拉住了焦急道:“先别走你……你跟我说阿秀……阿秀他还活着吗?”

    眼看卢云又惊又怕目光中满布自责之色就怕阿秀早已不在世上了。灵智抚了抚他的背心安慰道:“放心神秀极好。他活泼健壮早已长成一个大孩子了。”

    卢云眼眶一红低声道:“他……他在哪里?我可以见到他么?”

    灵智微笑道:“跟我们来吧见到了义勇人的领即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话间洞穴里脚步声渐渐逼近只在百尺之外韦子壮立时吹熄了灯火道:“大家跟我来。”

    在场高手极多除了卢云韦子壮之外尚有帖木儿灭里灵智方丈等人自不必畏惧‘镇国铁卫’。只是此行既是为与义勇人的领会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也不必节外生枝。

    众人由韦子壮领队一路向洞穴深处而去。沿途经过每隔几尺便见一个坑道这地底水脉错综复杂竟如迷宫一般。众汉子却是熟门熟路一路左拐右转想来都走惯了。卢云看着便道:“韦大哥你们平常都躲在这儿吗?”

    韦子壮道:“地上一切全是‘镇国铁卫’的地盘地底九幽之处却是咱们义勇人的巢穴。”

    卢云点了点头又道:“他们……他们没派人进来搜捕吗?”

    韦子壮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的‘夜行刀’是练来干啥的?”

    卢云微微颔十年不见韦子壮武功大进早已脱出当年‘八卦游身掌’的格局武功比之当年强了何止一倍?想来‘镇国铁卫’若是硬闯进来必有无数陷阱暗器伺候当是伤亡惨重了。

    卢云又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水道的?”

    韦子壮道:“正统元年夏全京水井一起干枯半年后邻近各省也受波及大家都说这是天罚怪得离奇。咱们领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于是率先潜入井中察看地底水脉动向这便给他找到了这个栖身之所。”

    卢云楞了楞道:“什么?你们领精通风水?”

    灵智接口道:“没错义勇人的领熟知风水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术算是一位奇人。”

    卢云忙道:“大师也会看面相么?与这位领相比却是谁高谁低?”

    灵智叹道:“知州这是折煞我了。在下虽略知命理可要与人家的道术相比却如初出茅庐相距岂能以道理计?”

    灵智精熟命理当年曾预见武定远日后的富贵极品根底自当不俗谁知却出此自谦之词?卢云颇有不信之意便道:“这人高姓大名?可否赐予在下知道?”

    韦子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间却听灵智坦然道:“不瞒知州这位领姓祁人称祁郎中便是。”

    卢云听这名字耳生便只微微皱眉道:“我……我以前识得这人么?”

    灵智还未回答韦子壮便又急急转了回来大声道:“方丈够了!别再跟他说了!”

    卢云疑惑道:“韦大哥何出此言?莫非你信我不过?”

    韦子壮哼道:“你这人一向守不住秘密还是少说为妙。”

    卢云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话?卢某此生讲信重义岂是通风报信之人?罢了!罢了!我走便是了。”

    说到气愤处袍袖一拂转身便走韦子壮吓了一跳忙拉住了他慌道:“干什么!干什么!几年不见一句话便得罪你啦?”

    卢云满心不快仍不愿说话灵智便安抚了:“知州别动怒其实韦先生也是好意。想你秉性忠良本事又高当然不受威胁利诱可一旦你的亲人受了挟制逼迫阁下却该怎么办?”

    灵智不愧是少林方丈一语便道破了卢云得弱点。想他天性刚强纵给千刀万剐亦能守口如瓶。可若有人抓住了他的至亲至爱稍加折磨拷打后恐怕卢云便要慨然赴死任其摆布了。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他得知为妙。

    卢云想想不错便也叹了口气道:“也罢不问便不问那他为何要见我?”

    灵智道:“你能应验他卜出来的最后一卦。”

    卢云大吃一惊反问道:“最后一卦?”

    灵智淡淡的道:“他相信这场历时十年的大战终会在你的手上结束。”

    卢云更吃惊了慌道:“什么?”

    韦子壮咳道:“大师拜托你少说两句别吓跑他了。”

    今夜入洞以来韦子壮始终神神秘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八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卢云满心疑惑脚步便慢了下来灵智便又安抚道:“卢大人放心吧这位‘祁郎中’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他之所以会给人称为‘郎中’纯是因为他是个大夫。”

    卢云愣道:“大夫?他……他不是熟知风水吗?”

    灵智微微一笑道:“卢大人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你晓得是什么?”

    卢云茫然摇意示不知灵智便自问自答了含笑道:“命理。”

    卢云愕然道:“命理?”

    灵智微笑道:“这位领同知州一般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凭着一本经书入门无师自通练成了世上罕有的针灸术熟知人身一切气血循环。不过他看诊时却现了一些奇事有些病人看似给他治好了可不久便即复;有些病人看似沉疴难起药石惘然谁知久而久之却能不药而愈。于是他便懂了原来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

    卢云啊了一声道:“便是命理么?”

    灵智含笑道:“没错。人的寿算其实都已经注定好了。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有一层因果倘使参不破这层道理纵使知其病灶竭心诊疗至多只能医一时却也不能医一世医之何用?于是他便以医理为根基开始钻研命理。”

    卢云听出了兴趣忙道:“何谓命?”

    灵智道:“命者先天之性也形于内为‘气’形于外为‘运’气衰而运衰运衰而命竭故良医为人把脉不只观脏腑查气血也往往趁机观看病人的手相面相以名其一生之荣枯。”

    卢云叹道:“大师所言已是巫医之道了。”

    灵智微笑道:“殷商远古之时医巫本为一家何足为怪?”

    卢云饱读经书自知殷商时医者必也占卜故称巫医。这些人焚烧龟甲以测吉凶渐渐才有日后的易经命理。他点了点头又道:“听大师如此说来此人医术之精莫非还强于青衣秀士了?”

    灵智微笑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青衣秀士的医术是九华祖传仅能治一时之病。义勇人领的针术却更胜一筹能治一世之患。”

    ‘青衣秀士’便是今日怒苍的总军师昔日他曾求道于九华医术精湛天下无双谁知竟有人自称本领强过了他?卢云沉吟半晌又道:“也罢这命理又与风水何关?”

    灵智道:“医理之道可测常人一时之荣枯;命理之道可知凡人一世之吉凶;至于风水地理之道则可察一家一姓、上下三代之兴亡。”

    卢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风水便是最高的学问了?”

    灵智摇头道:“风水之上尚有一理便是天理。此理隐藏于星象之中若能洞之察之可测天下之动静。”

    卢云微微一惊方知这义勇人的领非同小可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忙道:“如此说来这人能预知天机了?”

    灵智微笑道:“知州果然聪明。医理治一时之疾命理治一生之病地理则能治五湖四海、山川百岳之患到得三者俱精之日便能为天下把脉此即太平之术也。”

    命理、地理、天理合称‘三元’。天下儒生所求无多但盼处世以智、修身以仁、立心以勇此为‘三达’之境界。然而三达再高探究的也只是君子立身的道理是以道家羽士不以此为满足他们观察命理内在外观五湖四海到得至高境界便能仰视星象探究天机从而找出‘天地人’三元之法号称术数。

    卢云是孔门儒生少语怪力乱神思索半晌却又不置可否起来道:“大师不是学佛之人么?岂能谈这些玄学命理?”

    灵智笑了笑欠身道:“知州责备的是。我辈学佛之人种三世之因求今世正果本不该谈这些术数。不过在下先天有个智慧障故也沾了些旁门左道。”

    佛法慈悲只论后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卢云虽是儒生亦知其详。灵智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知州本乃绝世之才若有心探究天命我愿倾囊相授。”

    卢云早年在顾嗣源府上常书僮时也曾一度动念求道这番话若在他年轻时听来自当怦然心动可此时人过中年爱的怨的、悲的喜的都不会再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命与夫子之道不可得而闻也。”

    灵智微笑道:“轮回六道、看似无常实则有其恒常。知州本乃上智之人难道不想探究自己的天命?”

    卢云摇头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纵知天命又如何?”

    这话脱自论语为政第二篇意思是说一个人心里若没了善念纵使衣冠楚楚、知书达礼还不是个斯文败类?卢云以此明志自也表明对天命的看法。

    灵智听他屡番推托不由哈哈笑了:“孔子曾说:‘君子三畏’看来卢大人也如孔夫子一般同样畏知自己的天命了。”

    闻得此言卢云全身震动竟然答不出一个字来了一直以来卢云都不想回到京城其实理由只有一个他害怕得知自己的‘天命’。

    天命者宿命也。千万年来世间万物哪个每不是强者生、弱者死这‘优胜劣败’的至理正是谁也逃不掉的宿命。即便强如‘秦皇汉武’若想成功立业一匡天下也得顺着这条路来走。一旦背叛了这层至理纵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要落得一事难成、抑郁而终。是以孔夫子曾说:‘君子三畏’其中开宗明义的第一个恐惧便是‘畏天命’。孔子五十才知天命当他得知此生宿命的一刻称作‘仲尼泣麟’。七十长者闻子路死于道竟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感生不逢时死不得所悠悠乱世吾心已孤吾命将绝这就是孔子最后的‘天命’。天道无亲以强者为亲。在这残忍的人世间连孔夫子也不禁落泪了故而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佛家说:‘转世轮回’各门各派都懂了上苍的本意却只有儒生不懂。

    几千年来他们既不懂顺天应人之法也说不出什么转世轮回的奥秘。他们不断鼓舞自己的士气总说天下无道他们便要‘替天行道’上天无心他们便要‘为天地立心’然而逆天而为的下稍却只有无语问苍天。

    念及顾嗣源之死卢云以袖掩面泪水竟是夺眶而出。灵智猜到了他的心事轻声劝道:“卢大人轮回六道自有其因果你若想闯出一番事业便得顺著上天的心意行事知道么吗?”

    卢云拭泪哽咽:“上天的心意?那是什么?”

    灵智道:“不妄度不疑心你只要虔诚恭敬自能体会我佛指引你的道路。”

    闻得此言卢云默然半晌轻声道:“大师谢谢你的开示。不过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选了一条路。”

    灵智楞住了:“什么路?”

    卢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默默无语那身影虽然孤单却也隐隐告诉了灵智一件事。

    根本没有回头路十年之前卢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一定会把这趟路走完。

    甬道里一片寂静人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吞齿。良久良久眼看灵智还想再劝卢云便打断了说话轻轻道:“大师别老提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尼?你这几年究竟生的什么事怎么江湖上都说你失踪了?”

    灵智微微叹气:“怎么?还有谁在找我么?”

    卢云道:“我曾在永定门一带见到灵音大师。他一直在寻访你的下落。”

    少林四大神僧合称‘智定音真’卢云曾在京城一处陋巷遇见灵音和尚曾听他提起往事好似十年前灵智方丈不告而别就此失踪谁也不知他的下落。殊不知当年的方丈其实早就返回了北京他便是面前这位温文儒雅的‘林先生’。卢云轻声道:“大师你这几年究竟去了哪儿?可以说说么?”

    灵智回思往事饶他五蕴深藏四大皆空还是不免怔怔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正统元年春我从少林寺后山出一路去了西域。”

    卢云愕然道:“西域?”

    灵智拍了拍帖木儿灭里的肩头叹道:“这十年来我托态在帖木儿汗国治下直到去岁方才回来。为免走漏风声我不得不蓄还俗改回俗家姓氏。”

    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大师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远走他乡?”

    灵智轻轻地道:“十一年前我获知了天机。”

    卢云惊道:“天机?”

    灵智叹道:“天机者不可泄漏之事也。自从得知天机后我晓得自己大祸临头。为免连累同门不得已而离寺避祸。”

    灵智见识之高、武功之深可说天下罕见若连他也觉得自己处境堪虞足见这‘天机’何其隐讳却又何其重大。卢云微感悚然忙道:“大师到底这天机是什么?”

    灵智道:“天机就是预言。”

    卢云愕然道:“预言?这……这是从那儿生出来的?”

    灵智道:“景泰朝最后一年怒苍群雄曾至我少林拜山卢大人想必还记得此事吧?”

    卢云颔道:“我知道。这是为了天绝大师羁押‘潜龙’一事对么?”

    听得‘潜龙’二字灭里脸色大变韦子壮也是咳了一声灵智却是容情如常道:“没错。那年怒苍山克将复兴朝廷里也是暗潮汹涌我担忧大战将起便去丹阳小镇拜访一位前辈。”

    卢云沉吟道:“前辈?哪一位前辈?”

    灵智道:“我去见宁不凡。”

    卢云啊了一声:“宁不凡?他……他不是退隐了吗?”

    灵智叹道:“他之所以退隐其实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那时天下气运将换我猜测他晓得一些内情便想过去探听谁知此人守口如瓶我与他谈了良久不得要领便闷闷而归没想回程时却大有斩获。”

    卢云微微一凛:“大师见到了什么?”

    灵智道:“回程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占卜了四卦语言十年后即将生的四件大事。”

    卢云闻言大惊:“此人是谁?”

    灵智叹道:“这人便是今日义勇人的领。”

    古来便有所谓‘卦象识言’如烧饼歌推背图等等莫不是推测百年千年大事只没想早在十年前便有人预测了今日之事。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他——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灵智道:“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灭第三卦则是天下大旱。”

    听到此处全场都缓下脚来了卢云颤声道:“神僧之死?这位神僧就是——就是天绝大师么?”

    灵智叹了口气微微颔。

    十年前景泰覆灭正统复辟朝廷大臣接连垮台此后文杨武秦翻脸成仇观海云远也分崩离析至今仍无见面余地这一切追根究底全起源于天绝之死。

    满场静默之中只听灵智叹道:“想我自己也是命理术士当是听的识言光怪6离便只一笑置之事后我返回寺中不及一个月少林怒苍便已开战其后我天绝师叔一死应验了第一卦我才醒悟过来方知这个卦象全是真的即将一一生。”

    卢云心下骇然忙道:“那——那后来呢?大师可有应变?”

    灵智幽幽的道:“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时我天绝师叔已死局面已不可为我想起剩下的预言自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反复忖想后便决定找上伍定远盼能与他联手。”

    卢云惊道:“定远?你找上了定远么?”

    灵智叹道:“伍定远三奇盖顶能应验命理中的九五龙飞之卦正道中人若能托庇在他的羽翼下自能扭转干坤。可惜他并无远见一听事涉朝政便已掩耳疾走。”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伍定远是顺势而起的豪杰却非扭转时局的英才灵智找上了他自如缘木求鱼。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后来呢你怎么办?”

    灵智道:“伍定远拒绝了我可这些卦象却一一逼近。我长考数日虽知天意不可为却还是决定上干天和做出最后一搏。”

    卢云颤声道:“最后一搏?你——你做了什么?”

    灵智道:“你可知道永定河畔那一枪——你——你说的是——?”

    灵智叹道:“想起来了么?十一年前有人在永定河畔策动了一场刺杀险些将柳门第一大将杨肃观射死你可晓得这是谁下的手?”

    卢云颤声道:“就是——就是大师你么?”

    灵智道:“没错。当时出手射杀杨肃观的便是区区在下。”

    十年前杨肃观兵败少室山四面楚歌先是忤逆了景泰皇帝惨遭格籍为民其后又在永定河畔给人刺杀从此坠入滔滔河水不知所踪。当时卢云潜心推想本以为这是江充所为抑或有人揣应上意这才策动暗杀。没想此事与大臣一概无涉竟是他的同门师兄灵智方丈所为?

    卢云越想越是骇然忍不住便向后退开了了几步颤声道:“大事你—你为何要开枪打他--他--他是你的师弟阿--”

    灵智道:“卢大人你可知义勇人的全名叫做什么?”

    卢云茫然摇头却听韦子壮接口道:“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卢云愕然道:“反杨?”

    灵智道:“正是反杨。昔日江刘柳三大派中以刘敬最为把细城府也最厉害偏偏此人死得最早待到我天绝师叔再死整个景泰王朝已是覆灭在即当时情势危急江充柳昂天都已束手无策我再不先下手为强谁能扭转大局?”

    卢云颤声道:“且慢景泰朝覆灭这——这和杨肃观有何干系?”

    灵智淡然道:“卢大人你知道正统之宝是怎么现身的?”

    ‘正统之宝’卢云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满身急汗颤声道:“就是那块传国玉玺么?”

    灵智叹道:“你说对了。这正统之宝本是朝廷二十四玺之传说它于武英十五年失踪落入也先可汗之手其后也先覆灭这块玉玺还是不见踪影。也因这般神秘当年正统之宝现身禁城人人都说武英皇帝即将复出立时让景泰皇帝大乱阵脚。”

    当年景泰皇帝所以一败涂地正是因为自乱阵脚。他先废江充后诛柳昂天剪除自己的羽翼之后却把兵权扔给一群小人抚今追昔这一切的丧心病狂竟是给那方玉玺逼出来的。卢云颤声道:“如此说来那——那块正统之宝——其实是杨肃观找出来的?”

    灵智淡淡的道:“答对了自从我在永定河畔失手他便拿到了正统之宝。”

    卢云喃喃愕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智笑了一笑道:“卢大人这得问你了。”

    卢云更为惊讶了:“问——问我?”

    灵智道:“当年我天绝师叔圆寂之时你可有听到什么遗言?”

    卢云全身大震当年天绝神僧身死之时他曾随侍身侧便也得知“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这两句识言那时秦仲海千般告诫要自己万万不可外传否则天地会有大变动此刻听灵智再次提起此事竟如五雷轰顶茫茫然不知所措。

    灵智道:“玉玺现世后情势急转直下我明白新皇复辟后中原已无立锥之地便连夜潜逃西域义勇人的领也被迫转往地下其后他以柳昂天的名义号召朝廷义士歃血为盟合称‘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说着朝韦子壮望了一眼道:“当时这位韦君已然入会说起善穆这两个字还是他出的主意。”

    卢云越听越感惊怕方知这场政变其实早有迹象可循只是各方势力事前一无所悉上起江充柳昂天乃至于景泰皇帝自己竟是前后摔入谷底无人能逃脱劫难可此事真是杨肃观所为么?他与武英皇帝毫无渊源为何要下这个毒手?

    正骇然忖想间忽听韦子壮道:“卢云你已经见过大掌柜了吧?”

    想起那位大掌柜卢云全身冷汗不觉涔涔而下便点了点头韦子壮又道:“听说你和他动过了手是么?”

    卢云叹了口气再次点了点头韦子壮道:“你打赢了么?”

    闻得此言卢云竟是无话可说连头也没法点了。众人看在眼里都晓得他输的极惨灵智道:“卢大人你和他动手时身旁定有同伴在场?是么?”

    卢云低声道:“是除了崇卿之外尚有点苍山华山神刀门的几位朋友此外尚有一位蒙古高人——”

    灵智打断了说话道:“结果这些人全都帮不上忙凡给对方拿来运用了对么?”

    卢云呼吸微促低声道:“大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智微微苦笑道:“诸位朋友你们听过六道轮回么?”

    ‘六道阵’名气何其响亮武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众人纷纷点头:“听说这阵法是少林寺镇寺之宝是么?”

    灵智叹道:“没错我少林共有五套禁传神功相传五大邪功若能以佛门心法引领便能返邪归正成为一套无敌阵势这便是六道阵的由来。不过长老们言之凿凿实则寺中脑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传闻是假的。”

    “假的?”众人瞠目结舌喃喃问道:“此话怎说?”

    灵智道:“禁传神功太独太专便算以易筋经达摩心经引领彼此也还是难以搭配在我年轻之时就从未见过寺中长老演练过这套阵法。”

    卢云起疑道:“这——这阵法和我今夜的遭遇有关么?”

    灵智摇头道:“当然有关在我天绝师叔闭关前这阵法本是拿来吓唬外人的只能算虚言空谈不过在我师叔闭关二十年后六道轮回却是真有其事。”

    众人茫然道:“何以如此?”

    灵智叹道:“他找到了一个心法世称天决。”

    卢云跳了起来大惊道:“天决?”

    灵智叹了口气道:“我天决师叔是不世出的武林怪杰他费了二十年功夫总算找到了一套统驭之术可以分化旁人的真力也可以纠结众力使其秉承上意万众一心共抗强敌。这套分合心法便是我少林最后一套禁传神功天决。”

    武林没有必胜的武功却有一套必胜的阵法这便是六道轮回有人说这传闻是假的有人说是真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想到天绝僧其实早已跨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创出了精微奥妙的天诀。

    今夜卢云给大掌柜压着打全然还不了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力不及此人而是对方的心法前所未见好似足以统驭天下一切内力方才让他身陷重围。他低头忖想忽地骇然道:“等等!天绝大师只有一个弟子这么说来这位大掌柜便是——便是——”

    灵智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低语:“天听自我听天视自我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

    忽然间地道深处仿佛飘起了阵阵鬼哭让人大感阴森卢云满身惊惧看他今夜才与‘大掌柜’动过手自也听过此人说话。看过适才那嗓音无喜无怒平平淡淡竟与那‘大掌柜’好生神似灭里握紧双拳正要上前察看却给韦子壮拦住了:“没事是自己人。”

    闻得此言卢云如何肯信。一旁帖木尔灭里也犯上了疑心立时道:“林先生究竟怎么回事?”

    灵智道:“别担心。方才说话的那位便是义勇人的领。”

    灭里一脸错愕正要把话问个清楚韦子壮却矮下身子率先从一条水道爬了进去。

    眼见灵智尾随而入众汉子也跟着走了。卢云与帖木尔灭里互望一眼终究还是一先一后爬了进去。两人爬不数尺穿过了洞穴眼前豁然开朗此地竟是一座极空旷的大洞穴。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灵智等人都到了但见洞中放置了十张空椅当是义勇人脑平日聚会之所。再看正前方却有一座布幔灯光于后隐隐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戏的台子。两旁分站八名汉子人人腰悬钢刀手提孔明灯想来是部属之类。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道:“劳烦诸位嘉宾远道来此……敝会上下感激不尽。”

    来人说话迟慢带着浓浓的陕甘口音卢云一听之下不免又吃一惊:“定远!是你么?”

    这说话声纯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与伍定远极为神似卢云惊疑不定正要朝布幔靠近忽然洞中灯火全熄什么也瞧不到了。

    黑暗袭来猝不及防卢云大为错愕正要提声喝话却给韦子壮拉住了只见他竖指唇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正看间那布幔慢慢亮了起来只见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个人影想来便是义勇人的最高脑了听他淡然道:“方丈大师十年前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给您饯行说来真是失礼了。”

    “使君不必客气在下此番归国尚望使君多方相助。”

    帘幕后的影子动了动道:“这个自然。倒是大师今夜与卢大人较量武功不知胜负如何?”

    灵智道:“卢大人临敌经验虽浅内力却是深厚至极远胜于我。”

    那领道:“比之天绝神僧如何?”

    灵智道:“以内功而论卢大人呼吸漫长在下闻所未闻。纵是我天绝师叔在世也要自叹弗如。”

    卢云一旁听着说话已知灵智真是受人委托方才来试探自己的武功。只不知这领究竟是什么来历卢云便只静立一旁且观其变又听那领又道:“站在那儿的壮士可就是银川公主的护卫官帖木尔灭里将军?”

    灭里双手交叉胸前躬身道:“不敢。正是小可。”

    那领道:“听说你家娘娘和‘大掌柜’办事去了可有此事呀?”

    灭里欠身道:“使君无所不知小可来此正是想请使君指点此事。”

    那领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公主床上功夫如何只能问‘大掌柜’了却问我做什么?”

    卢云闻言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正要上前理论却给韦子壮抱住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那个领哈哈大笑起来道:“卢大人学学人家灭里将军吧看人家不愠不火多好?比起那个猴急好色把公主死命来抱的卢老哥可真是强得太多啦!”

    卢云越来越为怒之极矣。却反而沉静下来了。道殣相望:“韦护卫请你把崇卿叫出来我有几件事相询问过便走。”

    韦子壮又惊又怕陪笑道:“卢知州稍安勿躁给我点面子……”卢云见他不肯只把袍袖一拂沉声道:“也罢我走便是了。”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那领淡然道:“卢云……听不懂我的说话么?可要我换个嗓音啊?”

    对方退去甘陕土腔成了一口卷舌官话隐隐带了些山东乡音。卢云听着听不觉心下一凛这才觉这是自己的说话声看来这人竞有百变邬舌不只能学伍定远说话尚可仿世间一切声腔这份口艺之精当真是匪夷所思。

    卢云定了定神收起了小觑之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下孔明灯尽数暗淡布帘上照出红光映出了五个字正是‘善穆义勇人’。

    先前听灵智提起这人好似姓‘祁’中因精于声术便给称作‘祁郎中’却不知为何这般藏头露尾躲于暗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夜半召我前来想必有话要说吧?”

    “可不是么……”帘幕后响起叹息声倏忽之间那叹息渐渐低沉好似消逝了青春化为无尽苍老转眼成了个古稀之人听他浑浊叹气:“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如何让你得知这十年来天下生的种种大事……我思来想去决意这般做……”

    猛听‘当啷’一声响一名汉子抛出了东西坠到了地下卢云低头去看脚边却是一面铁盾牌擦得油亮精光。卢云微起纳闷不知对方有何用意韦子壮便拾起了盾牌交到卢云手中道:“你仔细瞧瞧便知咱们领的用意。”

    卢云打量手中盾牌。只见迁徙内面刻了一行小字见是“景泰十年工部监造”其下另有一行刻字见是:“陕西提督本营器械”忽地醒悟道:“景泰朝的东西?”

    那领转为苍老说话也缓慢许多听他道:“别说什么景泰……用咱们正统朝时兴的话来说这叫‘江朝旧货’。”

    卢云多年历练自知打仗须得兵员粮饷将才器械缺一不可其中兵卒粮饷皆由‘兵部’统筹刀剑弓矢却由工部的‘军器局’监造验收之后方由兵部派必各地守备。看这面盾牌的形制当是‘太子太师’江充主政时所监造。

    卢云道:“这陕西提督……可就是那个江翼吗?”

    那领叹道:“说对了。江家三兄弟老大早死老二自杀就只剩这个三弟还活着。”

    卢云沉吟思索不知对方为何交给自己这面盾牌正猜想间忽见一名汉子手持钢刀缓缓来到卢云面前他躬身行礼必恭必敬忽然把手一提钢刀竞已直劈而下。

    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他想干么忙提起盾牌直迎而上猛听‘当’地一响火花飞射手上盾牌竟给砍出了一道缺口。卢云心情不悦索性把盾牌扔到了地下正要空手接招那汉子却已躬身退让道:“得罪。”

    说完转过刀柄恭恭敬敬奉了上来。

    看那汉子前倨后恭葫芦里不知卖著什么药眼见灵智、韦子壮等人都微微颌料来必有深意卢云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了过来忽然之间手上一沉这才惊觉这柄刀份量极沉至少重达五十斤。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仔细把玩这柄刀只见此刀长约三尺依形制来看当是军中惯用的步战大刀只是份量却重了一倍有馀转看护手刀镡处其上环铸一行小字见是:“五关小彪将言振武部将配刀”。刀柄正中却有个‘怒’字。

    卢云啊了一声他抚摸握柄底座果然触到了一只铁牛记号。已知这是一柄‘怒苍军刀’。

    怒苍最善兵器铸之人便是‘铁牛儿’欧阳勇。这人出身长洲铸铁山庄乃是‘铁狮儿’巩志的师弟。看这柄刀能一软裂景泰朝的铁盾果是出自‘铁牛儿’之手方有如此神威。

    正思索间又是一名汉子走了上来看他单手持了一面大盾牌高达五尺大约双肩宽窄。那人行到近处随即半蹲下来将盾牌立在卢云面前。

    有了先前的例子卢云自也明白对方的用意他点了点头便提起刀来朝盾牌劈下。‘咚’地闷响传过那盾牌嗡嗡作响隐隐回音想来受力甚是均匀转看手上钢刀却是微微反弹刃口处竟然抢起来一块。

    卢云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块盾牌如此坚硬非但接得下怒苍军刀还能将之反震毁伤。他扔下军刀急急接过盾牌来看但见内侧刻著两行字左是“正统四年工部监造”右是:“正统军械严禁离营”。卢云大惊道:“正统军?”那领轻声补述:“伍定远的正统军。”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懂得那领的用意了他要藉著这一新一旧两件器械让自己瞧瞧朝廷十年来的变幻。

    面前这两块盾牌者是朝廷之物一是‘正统四年’监造一是‘景泰十年’监造同样的工部同样的军器局却因‘正统’、‘景泰’二军之差竟有此天渊之别。

    卢云手持‘正统之盾’怔怔出神却听脚步声响又有一名汉子走来看他手持水桶搁到了卢云脚边向他微微躬身便即退开。卢云微微一奇撇眼去看只见水桶里搁着一柄刀浸泡在泥巴脏水之中彷佛不怕生銹似的。他更不打话反手握住手刀柄但听‘哗’地一响军刀已然破水而出。

    第一个入手体会是‘轻’看这柄刀背脊弧拱刀头微仰当也是一柄步战军刀。不过份量仅只二十来斤远不如方能所见的“言振武部将佩刀”。转看刀面处更沾满了泥脏上头依稀可见一处指头大的刻痕正是个火焰腾烧的印记。

    卢云醒悟到:“这也是怒苍军刀?”那领道:“是不过这柄刀是新物。”

    卢云点了点头已知这柄刀是泰仲海当政时所造。至于先前那柄“言振武部将佩刀”则是‘秦霸先’主政时所为。依此观之那领有意借着这两柄刀的不同让他明白秦家父子两代的差别。

    卢云静下心来凝目来看手中双刀只见两者一新一旧一轻一重看那柄旧物虽说时隔久远却仍光可鉴人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虽只是寻常步卒的佩刀却也打造的极精致。反观秦仲海治下之物则是沾满污水刃口处依稀还有些缺损颇为不堪。

    过去卢云曾听人提起这‘秦霸先’虽是朝廷反贼却是有守有为的仁人君子是以方子敬、6孤瞻等豪杰都乐于为其效力。反观秦仲海却招募一窝土匪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若与乃父相较秦仲海无论人品武功智略胆识样样都有所不及便从一把刀也看得出来。

    正想间忽听滴滴答答之声不绝于耳刀面上污水渐渐聚合竟然成了一颗一颗水珠尽数滑到了地下。卢云微微一奇忙提起刀来就手甩了甩刹那之间泥水尽落刀面竟已全干其上非但不见一颗水珠附著连污垢脏灰也不见一点。

    ‘出淤泥而不染’!卢云悚然大惊方知这柄刀的强处此刀既能‘出淤泥不染’当然也不会沾上血迹这是一柄‘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卢云颤声道:“这……这柄刀也是欧阳勇打出的?”

    那领道:“岂止如此?满场兵器尽数出于‘铸铁山庄’之手。”

    那领叹了口气道:“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怎么让你知道这场十年大战的惨烈处。你现下明白了么?”

    卢云沉点良久轻声道:“我明白。”

    无须一字著墨也不必谈什么人数死伤单单这几件兵器的演变便已道尽了一切沧桑。

    那领悠悠说道:“十年前江充的火炮能射八十尺十年之后朝廷的火炮可射八百丈。景泰六年兵部上奏秦霸先的铁胎大弓连破三层甲满朝皆惊现今秦仲海的连弩一射四十钉城墙而朝廷上下视若平常……”

    全场静默下来灵智、帖木儿灭里乃至于韦子壮人人无言以对。那领的嗓音更显苍老低声道:“这场大战势均力敌双方越战越勇、越打越强据我猜想他们只要再打个二十年人便能飞上青天木牛流马也能重现人间只是到了那一刻天下也没几个人好杀了。”

    在这强生弱死的人世间要想活下去便得越来越强。战国百年泰人率先出铁器五代异族南侵宋人被迫明古今第一火炮倘使朝廷怒苍再打百年谁也不知敌我双方会走到哪一步。

    一片沉静间猛听一声怒喊卢云提起刀来使劲朝‘正统军’的盾牌砍落。一刀一刀火星飞射激得洞内满是火光望来恁煞壮观。可无论他怎摩砍盾牌就是文风不动军刀也是毫无伤他提起内力放声怒吼霎时已将‘正统之盾’砍做两半。

    当地一声响手上的军刀却也断为两截只余下一个空柄。这两件兵器居然同归于尽了卢云微微喘气手上提著一个空柄神色激动间正要将之扔出却摸到了刀柄护手上的刻字他凝目来看却见到了两行字见是:“怒仓征西招抚使江翼本部器械、严禁离营”。

    卢云大吃一惊:“江翼!他投入了怒苍?”布幕后响起了笑声:“天下事真是难料是么?”

    这江翼来头不小正是当年‘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景泰年间出征剿匪与秦霸先糜下不知打了多少仗岂料十年之后他竟成了怒苍匪将的一员?

    今朝是国家大将明日却聚众称反楚河汉界说翻就翻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那领轻声道:“说起这个江翼呢倒也是个奇葩。此人十年前平平无奇才干至多称得上堪用可十年之后他名气之大威震西疆用兵如同鬼神江充如果见到他今日的气势恐怕要吓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又道:“卢云你跟我说吧为何十年前的江翼不值一哂、十年前的铁牛儿稀松平常却纷纷在正统朝里成为当代宗匠?”

    同样的江翼、同样的铁牛儿、同样的打铁艺十年前、十年后却有惊天动地的转变这不单是因为他们自己进步了而是因为另一个情由。卢云望著地下的军刀铁盾轻轻地道:“他们效命的人不同了。”

    那领淡然道;“有何不同?”

    卢云微起叹息之意他抚摸额头的旧伤并未回话。

    那领道:“卢云你跟我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气力最力?”

    卢云怔怔呆不曾回话一旁韦子壮便替他说了:“生气的时候。”

    那领道:“正是如此。凡人生气时咬牙切齿、须俱张气力远比嘻笑时大上十倍不止有时气愤所至更能做到平日想也想到不到的事情……”他顿了顿忽道:“懂了吗?为何朝廷将领一旦投上怒苍个个都能化身当代神将?几万官军也档不下?”

    卢云叹到:“他们怒了。”

    那领道:“没错我想今日的江翼也该明白了为何过去的自己就是打不赢秦霸先。”

    人因愤怒而有力说来世上最大的力量便是这个‘怒’字。当年秦霸先以西北一隅抗击天下山寨人材却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来一切力量的出处正是这个‘怒’字。

    那领又道:“卢云你可晓得世上比‘怒’更强大的力量却是什么?”

    卢云轻声道:“恕。”

    “恕。”帘幕后传来疑问卢云静静说道:“宽恕。”

    噗嗤一声那领好似唵嘴莞尔一旁韦子壮则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须臾之间整座洞里放肆哄堂满是狂笑声。那领笑了一会儿道:“卢云啊卢云亏你饱读诗书居然天真至此。你跟我说世人为何会怒?”

    卢云给无端嘲弄了一时神情默然不愿回话。灵智便替他答了:“遭逢不公的时候。”

    那领道:“是啊。世人之所以会怒正是因为‘不公’。你考不上科举至多只会悲伤叹气、感慨际遇起伏欲不至于怒。可你若是见到旁人买通帘官作弊取巧那就不是叹息而已而是要动怒杀人了。”

    他顿了顿又道:“卢云你经历过不公吧?”

    卢云早年怀才不遇中年丢官流放‘不公’二字自是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听他低声叹了口气道:“怨天尤人那是年轻时的往事了。”

    那领道:“那是你修为。别人可没这么好脾气了。你且想想若是天地大不公逼得一个人早也生气、晚也生气无时无刻不在生气这股日以继夜的怒气可称做什么?”

    卢云轻声道:“恨。”

    那领道:“没错。‘怒’到了极处便是‘恨’。怒气不过是一时的事过境迁稍纵即逝。可你若真心恨著一个人你会无时无刻不想他朝也想、暮也想久而久之你会越强大直到亲手铲除这股恨意为止。”

    他顿了顿又道:“懂了吗?为何今日的秦仲海能强于秦霸先?”

    比‘怒’更强的力道正是‘恨’。秦霸先的山寨是一时的他的怒气只是场家家酒。秦仲海的造反却是玩真的。在他的率领下欧阳勇变强了、五虎上将变强了甚至连西北军马也变强了这股排山倒海之力正是起源于‘恨’方能打造出今日的怒苍兵威。

    那领道:“卢云你有没想过究竟秦仲海在想恨些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看当年秦仲海起兵称反是为了打垮景泰、杀死江充。可十年之后他自己却收罗了江充的胞弟江翼与正统皇帝打个头破血流。秦仲海究竟图谋什么委实令人费解。

    那领道:“卢云有人说秦仲海想自立为帝。你说呢?他想想当皇帝吗?”

    卢云想也不想轻声便道:“当皇帝那是毙死他了。”

    那领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说?”

    卢云低声道:“他乐于当土匪胜于当皇帝。”

    那领哈哈大笑:“说的好啊!无怪秦仲海视你为知己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比不上路边野花随你采!可卢云啊你也来评评理吧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自己不肯坐上宝座却把宝座上的人全数打死了这岂止是无君无父而已、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说吧你这老友究竟想干什么?“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会冒出一张宝座来。这是颠扑不灭的至理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得说这‘君臣父子’的道理看秦仲海这般胡搅瞎搞却是想做些什么?难不成真要闹到“灾星降世大地红”?

    卢云默然不语他当然不明白秦仲海想做些什么。否则……两人又何以走到今日的绝路?

    那领笑得好开心听他道:“想不出秦仲海要干些什么吗?来让我指引你一条思路。你且想想伍定远是怎么档下怒苍山的?”

    “一代真龙……”卢云目光撇向了‘正统之盾’眼前也出现老友那张威严稳重的面孔。

    说来难得今日的怒苍锋锐如刀犹胜秦霸先之时。朝廷若以江充的兵马出阵来档早已一败涂地。可十年来伍定远却能屹立不摇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

    眼看卢云低头沉思那领又道:“卢云你别老是不吭气快跟我说吧方才那面盾牌你也看过了你想凭伍定远的能耐打得出那种东西来么?”

    卢云心下一醒自也知此问来到了要紧处。看当年景泰朝的铁盾之所以破烂正是因为朝廷上下中饱私囊无论江刘柳哪一派全都吃干抹尽。可伍定远却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他是个好人向来讲人情留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似他这般性子带兵操练还可以可他便算生了三颗头、六只臂也无法监造出那面精钢铁盾。

    卢云怔怔望著地下的‘正统之盾’道:“定远背后还有靠山是么?”

    那领哈哈笑道:“靠山?亏你想得出这两字来这就让你瞧清楚你嘴里的‘靠山’是什么东西?”

    刷地一声洞中八盏孔明灯再次熄灭帘幕前竟然放落了一大卷轴光芒掩映只见眼前是一富七工笔图长宽巨广其上绘了一只金色大鸟看扬喙睥睨双翼全展的形样不正是胡媚儿、伍崇卿等人烧启在身、金凌霜、誓死效忠的那只‘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走近几步他仰头来看只见卷轴里的神鹰略显不同只见它多生了两只金爪左爪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右爪高举过顶好似仰颈欲吞一尾大龙。

    卢云背脊凉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叫做迦楼罗金翅鸟。以龙为食。”

    说著顿了一顿道:“灵智大师这是佛门的东西还是让你来说吧。”

    灵智双掌合十说谒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死后悲鸣扑坠尽焚其身得一琉璃之心。’”

    眼看卢云悚然而惊那领轻轻地道:“卢云搞懂了吧?这才是怒苍山真正的死敌。”

    ‘镇国铁卫’这四字飞入心坎卢云不由微起晕眩之感四下一片沉默但见一名汉子默默走上帘幕前又放下了一幅卷轴上头绘了一位大神明。

    眼前又是一富大佛图一平佛晕光明中云彩围绕神明身遭看他身做黑青三头六臂第一双手合十为掌第二双手持拿日月最后一双手则威持刀剑。三张脸或做笑容、或做忿恚或做平静不一而足。

    这幅图画说不出的古怪不免让卢云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就是大掌柜的本相。”

    卢云错愕至极:“本相?”

    灵智合十道:“这位神明法号‘修罗王’他有天之福、却无天之德邻次诸天而非诸天故名非天。”

    眼见这幅佛图如此可怖全场隐见不安那领却毫无分毫畏惧淡然道:“修罗王持修罗法这位‘大掌柜’向以修罗王自况杀人如麻、使众生知所畏惧。替他执法之人一共有六大当家。他们隐藏夜叉之貌躲在茫茫人海之中替他监看人间动向。”

    卢云身上冷颤声道:“六大当家他们……他们是谁?”

    那领道:“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说话间帘幕上贴来了一张丝帛光芒从后透出照得金光隐隐看形状却是一只指环听那领道:“认得这个么?”

    卢云低声道:“我……我知道这是金凌霜的指环。”

    那领道:“没错。这就是‘佛门六度’之一的‘精进戒’。于六度中行四。”

    说话之间帘幕光芒黯淡便又映出了六行字见是忍辱、布施、精进、禅定、智慧、持戒从右至左数来这‘精进’二字恰恰行四其下对应了一个名字正是‘金凌霜’。

    那领淡然道:“这金凌霜是客栈的四帐房也是第一批追随‘大掌柜’的部属。他秉持上意絭养大批刺客号称十八学士、十二神将。举凡朝廷里的阴私暗杀、绑架陷害全由此人作为。”

    听这指环如此权威。卢云不由一凛:“绑架暗杀?难道……难道刑部不管么?”

    那领笑道:“他的部下多半出身锦衣卫连东厂里也有不少客栈中人谁敢来管?”

    看昔日江充权势薰天却也无法染指东厂谁知十年过后树倒猢狲散区区一个金凌霜便能将手插入东厂这固然是东厂无人却也能说是‘镇国铁卫’手段非凡。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正统皇帝呢?他自己晓不晓得身边藏了这群人?”

    那领笑道:“放心大掌柜早有准备了。”

    话声未毕‘金凌霜’的名号旁又多了三字卢云凝目去看赫然便是‘琼武川’不觉大惊道:“琼国丈?他也是‘镇国铁卫’?”

    那领道:“懂了吧?‘镇国铁卫’为何能与皇上相安无事这就是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琼武川对应之物称为云裳裙带布于皇帝身边。”

    卢云低声道:“裙……裙带?什么意思?”那领淡淡地道:“要想让男人乖乖听话便得让他的女人服服贴贴。要想让女人服服贴贴最好的法子便是买通他的亲爹爹。没了这条裙带就没有雨露布施非但‘镇国铁卫’站不住脚跟连‘大掌柜’也会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卢云骇然不已道:“琼芳……琼芳知道此事么?”那领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待琼武川一死‘大掌柜’自有办法让她接下祖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三当家’。日后为了朝廷她也得被迫进出后宫布施雨露。”

    布施雨露……这本当是一句好话可此刻听来却让卢云觉得古怪之极、难受之至他抚了抚脸低声道:“琼芳去布施……布施雨露去了那……那苏少侠呢?”

    那领道:“他是局外人。所以不能知道太多以免害人害己。”

    琼武川横跨三朝从武英至景泰、从景泰到正统乃是朝廷里一块老招牌了没想他也投入了‘客栈’成了什么‘三当家’这也说明‘镇国铁卫’在朝廷部署极深。卢云提起一口真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那……那个屠凌心呢?他……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他没这个份量。此人是‘六丁六甲’之一乃是‘大掌柜’的贴身护卫。不过你千万记得下回要再见此人立时便要走避因为‘大掌柜’便在左近。”

    卢云无心多听低声又道:“那……那崇卿呢?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你还没弄懂吧。‘镇国铁卫’不是武林帮会也不是什么邪门外教它就是一个朝廷要想在里头坐上一把交椅凭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主事者的资望。”

    说话间帘幕上又亮了起来这回又多出了一柄金刚剑那领道:“这把金钢剑与金凌霜的‘精进戒’同是大掌柜的杀人刀剑不过‘精进戒’调动朝廷刺客‘金钢剑’率领江湖豪雄专为大掌柜铲除武林里的恶势力。”

    卢云颤声道:“恶势力?是……是怒苍的势力吗?”

    那领道:“什么怒苍不怒苍那是放屁。只要和你意见相左的就是恶势力。”

    卢云闻言叹息:“这柄剑谁握著?”

    那领道:“你去问灵智方丈他那年在少林后山里采药却是中了谁的暗算?”

    卢云大吃一惊忙朝灵智方仗看去却见他叹了口气避开了自己的眼光。

    那领道:“少林上下都是伪君子只有灵真一个是真傻瓜他够笨所以敢杀人现下他坐著七当家的交椅手掌一柄金刚剑自号‘持戒’。结果他什么戒都持了就是不持杀戒如今两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还老觉得自己杀的不够。”

    卢云颤声道:“为什么?”

    那领道:“那还不容易么?因为他自觉杀的都是坏人。”

    听得此言全场都明白‘真傻瓜’三字的寓意。卢云则是怔怔无语心里不能不为灵真和尚感到惋惜。

    一片沉静中又听那领又道:“灵真是七当家至于这个六当家则是‘摩诃般若’他掌握的东西看似不要紧实则重大异常少了这东西客栈立时烟消云散。”

    众人讶道:“为什么?”

    那领道:“他掌的是钱。”

    说话间帘幕又现出了一个名字正是‘罗摩什’。帖木儿灭里颌道:“这个叫做‘摩罗什’的可是我汗国昔日的国师?”

    那领道:“就是他。这人十多年前来到中原从江充那儿学了很多把戏。”

    卢云恍然大悟看这罗摩什过去在江充底下办事定然熟知做帐之法‘大掌柜’这才将钱粮计算交给了他。

    也难怪这个‘镇国铁卫’无所不能了他们有权有势右手掌剑左手送钱网罗各方豪杰从西域高手再到少林武僧、皇亲国戚诸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方能撑起了这个小朝廷。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五当家与二当家呢?这二个也是谁?”

    “韦先生。”

    那领吩咐道:“把本子交给卢大人。”

    韦子壮闻声答话立时走到了帘幕后头躬身接过了东西。卢云冷眼旁观眼看韦子壮这般恭顺模样仿佛那脑便是‘善穆候’本人方能让他如此敬服。心念及此不由得又让卢云疑心起这个领的身分。这领究竟是什么人呢?先前听灵智方丈所言他好似性‘祁’是个江湖郎中能替人治病也能为人算命还能看些风水。看这人本领非凡本不难猜出他的来历谁晓得这人竟能轻易改变说话口音加上他今夜始终躲于幕后把自己的面貌身形藏的一点不露卢云与他对答许久竟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正忖想间韦子壮己然走了出来道:“卢云瞧瞧这个。”

    卢云凝目来看却见手上是一份簿本他随手翻了翻内文竟是‘正统军’的将领配给满满都是人名钱银。卢云蹙眉道:“你要我看什么?”那领道:“你耐心点自能在里头找到二当家、五当家的名号。”

    卢云随手翻去只见里头写著一个人名见是:“潼关六。张铜烈”配饷若干官职某品再翻几页则是“北关四镇、虎大炙”卢云有些烦了连翻数页但见‘高炯’、‘燕烽’、‘刘星火’一时数之不尽瞧不尽瞧谁晓得哪个是‘二当家’、哪个是‘五当家’?

    卢云翻著翻忽然心下一凛暗道:“对了!为何这些人的名字怎都有个‘火’?”

    那领等候半晌笑道:“卢状元据说你天才盖牛文武双全却不知你瞧出什么啦?”

    卢云咳道:“这些人都改过名字了是么?”那领笑道:“对啊。晓得他们为何要在名里添把‘火’吗?”卢云道:“你说。”

    那领笑道:“我说就没意思了。来来来你快跟我说吧金木水火土黄龙属什么?”卢云道:“属土。”

    那领笑道:“火可以生什么?”卢云心下恍然已知有人要下属更改名字刻意来符验生克之理也好来个‘火生土’。他摇了摇头道:“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些都是谶纬之说全属迷信。”

    那领笑道:“又来了。不知生焉知死你们儒生就只会这一套人家拜神拜鬼便要给你们讥为迷信。你自己说伍定远是给谁提拔的?”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正统皇帝。”

    那领笑道:“说得好你再跟我说正统皇帝姓啥名谁?”

    御名庙号须得回避卢云是科举出身想到皇帝的名字居然不大敢说转念想起自己闲云野鹤也不忌讳了当即道:“方今天子姓朱名炎。”

    话在口中不觉一凛:“啊对了他……他也有个火字边?”

    那领笑道:“瞧一搞到皇帝身上便不是迷信了。你瞧瞧朱炎的这把火旺大了伍定远。让他连升八百级成了大蟒龙。那你再想想又是谁叫正统军的武官全数改名的?”

    卢云叹道:“皇上。”

    那领笑道:“你疯了吗?伍定远已经是四爪龙了皇帝老儿又没疯干啥还升火来旺真龙?你翻翻手上的本子吧瞧瞧是谁在作怪啊?”

    卢云急急翻找来到了第一页赫然见到了“掌印断事参谋巩志”几字他心下一凛道:“这……这是巩师爷的名字?”

    那领笑道:“是啊你怎不想想?正统军四大参谋掌令高炯、掌旗燕烽、掌粮岑焱人人名里带火个个上火怎就巩志一个人不必改名?”

    卢云喃喃地道:“他……他背后有人撑腰?”

    那领笑道:“你总算没笨到家。猜到了吗?巩志是谁?”

    卢云低声道:“他……他就是二当家么?”

    “哈哈哈哈哈!”帘幕后的影子笑得前后摇摆道:“卢云啊卢云你还真不懂人情世故这‘二当家’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伍定远也得怕他三分这位子何其难当单凭巩志的资历辈分能压得住‘一代真龙’吗?”

    这巩志过去是衙门师爷当年卢云长洲任官虽说是脾气刚硬欲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连顾倩兮也对此人赞誉有加说明巩志真是块作官的好材料手段见识俱都一流。只是物换星移现下巩志的老板不是卢云而是伍定远两人脾气南辕北辙再说七十万正统军杀权之重更非长洲知州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若说巩志有胆爬到伍定远头上那确是难以置信了。

    那领笑道:“想不出‘二当家’是谁吗?来这儿给你点头绪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和伍定远称得上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比亲兄弟还亲?”

    卢云茫然道:“是……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全场都笑翻了那领笑道:“瞧你还真是惹人怜啊。无怪这么多女人爱着你。来你再跟我说吧什么人与伍定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偏又势同水火、同床异梦?”

    卢云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你说得是艳婷……”

    那领笑道:“没错。这位二当家就是艳婷。她压制的是‘真龙’故称‘忍辱’。”

    同生共死却又同床异梦就是是伉俪夫妻的写照。越是亲近的人却往往最是水火不容原来驾驭‘一代真龙’的乘龙之客却是他自己的枕边人艳婷。

    卢云掌心出汗道:“那……那巩志呢?他……他又是什么?”

    “巩志是五当家职在刺探敌后。”

    卢云喃喃地道:“敌后?是……西北怒苍么?”那领道:“错了敌后不在千里外的怒苍山而在隔壁邻居都督府。也是这般巩志与艳婷向来不对头。”

    卢云脑中嗡地一响才知‘大掌柜’内外节制以伍定远压制怒苍山又以艳婷压住伍定远最后再以巩志盯住艳婷层层相夹严密异常。

    那领道:“目下伍定远身旁满布眼线艳婷是二当家巩志是五当家两人联手架住了‘一代真龙’从府里到营中从床第到战场他的每件事都给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卢云你说他可不可怜呢?”

    卢云低下头去瞬息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声低声呼救:“卢叔叔……救救我们……”

    直到此刻卢云方能懂了为何伍崇卿要投入‘镇国铁卫’又与‘义勇人’结盟甚且千方百计劫夺‘业火魔刀’原来他正在全力突围、向父亲身边的天罗地网反击而去。

    卢云怔怔叹了口气道:“定远……定远他……他知道自己妻子是‘镇国铁卫’吗?”

    那领道:“这你得自己问他。反正一个人要投入客栈便得学和尚爇顶立誓在屁股上打个印记出来。只是不知洞房花烛夜时伍定远的老婆酥胸半露他老兄可来得及吹熄灯烛了。”

    说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阵阵欢畅大笑中卢云身下一酸不自禁代伍定远感到悲哀。

    烙印是种誓愿也是种屈辱宛如牛马打印标记了身心所属想伍定远这么个精明人物岂会不知妻子胴体上烙下来的印记?”可他见到之时却该做何感想?心念及此卢云根本不愿置信了他低头哽咽道:“艳婷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她为何要这般对待定远?”

    那领道:“卢云啊卢云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之所以狠得下心往往是因为心里有爱。来瞧瞧自己的怀里看看咱都督夫人爱的是什么东西。”

    卢云啊了一声赶忙伸手入怀却又取出了那封书信。正是‘灵吾玄志’。

    卢云握著手上的那封信饶他功力深厚手掌还是不自觉地抖道:“灵吾玄志……这……这到底是何意思?”

    那领道:“灵智大师说吧这事你最清楚。”

    灵智叹道:“灵吾是个戒名吾就是我。意思就是‘吾之悟’。”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个法名?”

    灵智:“没错当年‘灵吾’在少林剃度出家我天绝师叔便亲手赠给他这两个字。直到他下山还俗之前他都给我寺上下称为‘灵吾’。直至他当了官寺中僧人才刻意改口。称他做‘杨师弟’。”

    寻寻觅觅十年如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卢云闭上了眼压下了心里的激动轻声道:“那玄志呢?”

    那领接口道:“玄志是他的号。当年‘灵吾’科考中第他的父亲便以此相赠。”

    卢云睁开了眼道:“父亲……你说得是……”那领低声道:“杨远。”

    杨家之王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两字有何典故?”那领道:“玄就是黄。”

    卢云难然抬头惊道:“黄?”那领道:“黄者玄色也。”

    ‘灵吾玄志’吾心自悟以玄为志。原来这四个字是两位长辈所赠‘灵吾’来自师父天绝‘玄志’出自父亲杨远两者相合方是今日的‘杨肃观’。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道:“大掌柜就是他对么?”那领轻轻道:“是。”

    卢云默然半晌低声道:“当年玉玺也是他弄出来的对么?”那领道:“没错。”

    卢云道:“他把玉玺交给了艳婷再托崇卿之手转给我?是吗?”那领并未作声因为他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流放天涯十年终于找到了最初的答案也找到了天下动汤的解答。

    人间最高的志向埋藏于一颗玉玺之中它辗转流放走遍天涯最后来到‘大掌柜’之手他忍辱负重于朝廷三大派中苦苦求生直至最后方能出脱玉玺打赢了这场复辟大战。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的一个就是眼前的卢状元。

    卢云怔怔望著‘灵吾玄志’四字道:“我心中有一事不解可以请教阁下么?”那领淡淡地道:“你说。”

    卢云怔怔地道:“杨肃观与正统皇帝非亲非故为何要向他效忠?”

    ‘效忠’帘幕后的影子很惊讶似的笑了:“杨肃观向人效忠?卢云你是做梦见到的么?”全场哈哈笑声中帘幕后的影子一挥手厉声道:“把人带上来了!且让卢大人瞧瞧杨肃观是向何人效忠!”

    卢云心下一凛还不及说话却听远处传来细细啼哭声好似有谁躲在暗处饮泣。卢云心下大惊正要过去察看却听脚步沉沉一名汉子走了出来手上却牵了一名孩童看他啊啊啼哭捂著双眼出来好似十分害怕。

    卢云惊怒交迸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这孩子!”

    那领淡淡地道:“你先别吵听听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鬼……”那孩子掩著脸面哭得十分可怜:“好多好多鬼……”

    听得此言卢云登时啊了一声道:“等等我认得这孩子他……他可是姓胡……”

    那领声音惊讶:“怎么?原来你见过他?”卢云喃喃地道:“我……我在宝庆布庄外头看过这孩子他……他是不是叫正堂?”那领道:“说对了他的父亲与你同榜登科便是景泰朝二甲榜眼礼部侍郎胡志廉。”

    听得‘胡志廉’的名号卢云不由呼吸微促好似听到了这对父母的哭声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著那哭泣小童慢慢沉下脸来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那领笑道:“放心这孩子不是咱们弄坏的。”

    卢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在这儿?”卢云口气森然满是逼问之意还在质问间韦子壮却悄悄走到那孩子背后一把将他抓住。那正堂孩儿大惊失色一时猛烈挣扎痛哭道:“鬼!鬼!”

    眼看这孩子怕得如此厉害卢云立时想起怒苍山上的那一夜霎时奔上前去厉声道:“韦子壮!放开他!”灵智一步跨出将卢云档了开来韦子壮随即左手五指如轮一个轻拂扫过便使正堂孩子昏晕过去。卢云怒之极矣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真要逼我下重手么!”

    正暴怒间却听那领笑道:“大家瞧瞧妇人之仁就是这幅熊样。卢云你以为咱们大费周章的聚在此地就是为了宰杀这小鬼一人分上一口香肉么?”

    卢云勃然大怒:“那你究竟想做什么?何苦为难这孩子!”洞中嗡嗡作响满是回音帘幕后的影子捂住了耳孔待得声响稍歇方能道:“实话跟你说这孩子确实是韦子壮掳来的。不过咱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要请救他。”

    听得请教二字卢云更火了看这小孩年仅十岁小孩便算不疯不傻也只是个无知小儿却知道什么了?

    卢云生气了他把脸色沉下浑身忿恚法相外显那模样真如‘昆仑剑神’现身全场高手感应到他的杀气莫不心下战栗几名汉子便悄悄走上几步保卫帘幕后的领。帖木儿灭里则是咳了一声朝灵智看了一眼等待他的指示。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一刀将卢云砍到了地狱里那时他无拳无勇只能低头啜泣而今他神功大成一旦决定出手救人纵使灵智、韦子壮、灭里群起包夹甚至满场义勇人齐来围攻却是何惧之有?

    全场剑拔弩张人人忧心忡忡却在此时听得帘幕后传来噗嗤一笑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怪一辈子干不了大事。”

    卢云静静地道:“卢某现下就是在干大事。”

    那领笑道:“死鸭子嘴硬。你怎不想想这孩子好端端地却是怎么傻的?”卢云怒眼斜视森然道:“此事正要请教。”

    那领笑道:“韦护卫人是你掳来的你说吧。”

    韦子壮道:“数月之前这孩子一个贪玩居然溜到了一处废院中事后给人带出来却成了傻子。”

    卢云听著听不免心下起疑:“废院?”韦子壮道:“杨家废院。”

    区区一个后院却因多了个‘杨’字立时让卢云‘咦’了一声心中大起异感。韦子旁又道:“这孩子从废院里爬出来以后从此话都不会说、饭不会吃镇日就是怕鬼。事后太医诊断这孩子的病因觉他一未跌伤脑袋二也不曾外感寒疾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无缘无故成了傻儿痴子。卢云你不妨揣想一番他这是为了什么。”

    帖木儿灭里接口道:“有人封住了他的口是吗?”那领赞道:“还是灭里将军英明比那姓卢的混帐强了三百倍。我跟你们说吧这孩子之所以成了白痴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卢云喃喃地道:“不该看的东西?他……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领笑了笑道:“天机。”

    卢云大惊道:“天机?”那领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见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一样东西所以才得找他来问个明白。”

    卢云沈吟不已一旁灵智附耳道:“卢大人他说的是最后一卦。”

    卢云双眉一轩他入洞时曾听灵智提起好似这义勇人的领精通道术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其中三卦皆已应验却还留下了最后一卦却不知这虚无飘渺的‘天机’却又怎地现身在杨家废院里?

    一片寂静中灵智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道:“卢大人你来瞧瞧这儿。”

    卢言依言走近只见灵智伸手指向膻西穴其上竟有一处红点望来针尖大小说痣不似说疤不像卢云心下一凛问道:“这痕迹是……”灵智道:“有人在这儿种针。”

    卢云啊了一声:“这……这就是他的病因么?”灵智道:“你说对了。下针之人内功深厚无比他将无形无质的内劲凝成一点扎下这孩子的经脉方能让他神智不清。”

    卢云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功夫?”灵智道:“这个是‘苦阴针’。”

    卢云微微一凛一时之间只觉这三字颇为耳熟正要问却听那领道:“诸位朋友实不相瞒今夜我邀各位来地便是要让这个小孩儿醒来。卢云你能否出手帮忙?”

    卢云生平最大嗜好就是到处救人一听此言自是大喜颔:“当然!我义不容辞!”那领道:“如此甚好。咱们现下有两名好手了。韦先生灭里将军你俩也得下场。”

    眼见四大高手一个个给加下场来卢云不觉悚然一惊灭里也是微感诧异只听那领道:“灭里将军请你握住这孩子的左脚扣紧足跟韦先生握住这孩子的右脚握住足掌外缘。”

    帖木儿灭里听他说得郑重便依言伸出手来小心握住胡正堂的左脚掌才一出力忽见胡正堂口吐白沫身子上下跳动不休竟如癫痫之状作灭里为之一惊还不知该当如何那领立时喝道:“卢云快按他的膻中。”

    卢云急出一掌便朝那孩子的膻中穴压下内力送出正堂孩儿症状大缓便又平躺不动。那领道:“记得你们握住他的足掌时千万别触到涌泉穴否则这孩子立时就死。”

    韦子壮、灭里等人面面想觑都给吓出一身冷汗那领又道:“卢云你内力最强请你紧握住这孩子的左掌扣紧‘鱼际’、‘前谷’两内带领大家一同功。灵智大师你阅历最深请你微握这孩子的右手略按‘阳池’、‘少冲’两穴随机应变。”

    卢云颇知医理听得那领如此安排当是要自己与灵智镇住这孩子的十二经常脉一守‘手太阴’、‘手太阳’两脉一守‘手少阴’、‘手少阳’两脉帖木儿灭里与韦子壮则守‘阴矫’、‘阳维’却是镇住了‘奇经八脉’。

    眼看阵式庞大正奇互见、阴阳相济众人自是暗暗心惊方知这孩子的病非比寻常。那领道:“来吧你们四大高手同时功‘大掌柜’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一会儿便能分晓。”

    四人分握四肢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率先运出了内力骤然之间那孩子竟是吐沫不歇手脚剧烈痉挛竟是停了脉搏。卢云大惊骇然:“这孩子!他……他死了!”

    众人骇然无语卢云更是满心自责才知这是一个陷阱。看这‘大掌柜’好生阴毒他种下的阴劲不是不能化解然而这股阴劲却与这小孩的心脉相连稍一逼迫便会让那孩子死去。如此一来方能确保秘密不致外泄。可怜卢云并不知情才一出手便害得这孩子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抟。

    卢云废然若死正要松开双手猛听那领喝道:“痴人!千万别放开手!否则假死变真死!快!你们一起出手!别愣著!”说话之间灵智立时潜运佛门神功便也把一股内力送了过去韦子壮与帖木儿灭里互望一眼便也跟进出手。卢云更当仁不让一听那孩子还有救自是拼上了老命什么也不顾了。

    这四大高手岂同凡响?灵智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说了韦子壮也是出身武当名门那帖木儿灭里更是方今汗国八代煞金、西域第一高手加上内力深厚的卢云四人联手自该兵来将档、水来土淹熟料才把内力送入那孩子体内却觉自己掉入了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这孩子其实已经死了他一无脉搏、二无呼吸现下还能吊住一口元气靠的便是四大高手的内力此时无论谁放了手这孩子便要夭折看大掌柜这道计策极其阴毒他要逼得敌人为这孩子耗尽真元纵使山穷水尽也得继续行功。那道领十分激动喊道:“大家拼吧!拼吧!瞧瞧你们的内力是否练到家!快!赶紧把里头待东西逼出来!”

    说得容易做得难。众高手早已运出毕生功力全身都是如火之焚只见韦子壮额头汗珠滚落头顶袅袅白烟围绕四人之中竟是以他功力最浅再看灭里衣袍胀起面色转为金黄想来练了一门罕见奇功。至于灵智方丈则是面色如常听他呼吸悠扬一提一放细微深沈佛吐纳间藏有佛音禅韵却是少林最为源远流长的心法:“易筋洗髓经”。

    当此生死关头各人的功力深浅修为高低便一一显露出来看那灵智呼吸间隐带声韵大非寻常卢云却没练过禅定夫呼吸自是一如常人不过他吸吐之间相隔之久实乃匪夷所思尤其一旦深深纳气那口内息直似无止无尽呼吸所过之处洞内火把全数飘烫。众人看入眼里无不暗暗骇异料来此人内力之厚尚在灵智之上。

    过得半晌听那胡正堂哎呀一声喊道:“好冷啊好冷啊!”卢云心下狂喜知道救活了这个小孩灵智等人更是加紧运功不敢稍懈猛然间胡正堂放声尖叫膻中红点流出淡淡鲜血慢慢肌肤隆起竟是有什么物事要破肤而出了。当地一声眼前闪过一物射入石壁竟已隐没不见。随即膻中穴渗出黑血竟尔排出了几根须针望之细若牛毛。猛云咦了一声没料到里头种的不是无形无质的内力而是实针。他望向灵智目光带著询问之色。灵智却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地道:“应该行了大家放手吧。”

    众人全力施为大耗真力都感疲惫之至便一一松开了手。韦子壮抹去额上汗水便朝胡正堂胸口来看问道:“这就成了吗?”他见膻中处黑血不止正要取帕去擦赫在此时听那领喝道:“退开!还没完!”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两道针飞出直朝双眼射来韦子壮大吃一惊急使一个铁板桥猝不及防间却是闪躲不开。灵智见状不好霎时深深吸了口气一口真气吐出便要以内息将那针吹开。

    大势不妙这针快若闪电灵智反应虽快却还是追之不上一旁灭里拿出左撇子功夫左手探出雷霆电闪便要拉开韦子壮可惜这两根针已然逼临眼前恐怕还是晚了一步。

    “中!”一道白光猝然探出剑芒所过之处如雷如电那两根针给白光一激登时飞出去转眼无影无踨。

    世上最快的东西莫过于剑芒最后还是靠著卢云出手救下了韦子壮。一时之间四大高手全数软倒在地人人都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啊睡醒了。”众高手累得快死了那小孩儿却似睡饱了觉出了阵阵哈欠只见那胡正堂直起了双臂伸了个懒腰便已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珠还在哈欠中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说著左顾右盼茫然道:“啊呀我……我还在井里吗?”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靠拢过来那韦子壮最是急切赶忙来到身旁那小孩陡然转头猛见韦子壮俯身陪笑瞅著那张火烧丑脸瞄望自己登时凄厉尖叫道:“鬼呀!鬼又来了啊!”

    大惊之下!竟尔慌张四窜帖木儿灭里档了过来还没出言安抚那小孩又是凄厉哀号:“长鬼!长鬼!好多好多鬼呀!”帖木儿灭里脸上一红自知形凶貌恶难免惊吓儿童最后还是灵智走了上来安抚道:“阿弥陀佛小弟弟别怕。有人来救你了。”

    眼看有白面文士来了长想俊美颇似和尚那胡正堂便如见到了救星霎时纵体入怀大哭道:“伯伯!伯伯!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你看到了么?”

    灵智安慰道:“没有鬼没有鬼鬼都给我赶跑了。”说话间频使眼色要众人掩身藏起韦子壮等人无可奈何只得躲到了角落里连卢云也给拖走了。

    丑八怪们全走了只留了灵智一个俊美的。那胡正堂满心害怕他偷偷朝背后张望忽地讶道:“真的没鬼了!伯伯你有法力么?”

    灵智替他穿回了衣服微笑道:“是啊伯伯是土地公法力很强的专能赶鬼。”

    胡正堂大喜道:“伯伯是土地公?太好了!我常常拜你呢果然灵验。”这小孩颇为聒噪一时唧唧聒聒居然说个没完他让灵智替他穿回衣服低声又道:“伯伯对不起我……我跟你说喔我不是故意爬进井里的你……你千万别跟我爹爹提这事好不好?”

    众人心下一凛方才晓得这孩子神智丧失竟还以为自己仍在废院的那口古井里欲不知早已事隔多时了。灵智明白这孩子的心思合笑便道:“放心伯伯只会保护你不会害你挨打的。”

    胡正堂大喜过望他拍了几下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笑没两句忽又左顾右盼一阵低声道:“伯伯刚才有只丑八怪鬼还有一只长妖鬼他们……他们还会跑出来么?”

    韦子壮与灭里躲在一旁听得自己形貌如此不堪自是暗暗感慨灵智微笑道:“那两只鬼法力不强已经给降伏了。”说著指著自己的口袋表明这两只己然被捕。

    胡正堂放心下来想著想忽又一脸惊恐四处张望:“那骷髅鬼呢?骷髅鬼呢?好多好多骷髅鬼啊他们还会出来么?”

    众人听很‘骷髅鬼’三字莫不心下一凛灵智略略沉吟已知胡正堂在那口井里见到了死人尸骸忙安抚道:“小弟弟骷髅鬼也不厉害伯伯也把他们弄走了。快跟伯伯说你还看到了什么?”胡正堂想著想忽然牙关颤抖寒声道:“龙袍……”

    众人闻言一惊灵智也是心下一凛忙道:“龙袍?什么龙袍?”

    胡正堂颤声道:“龙袍鬼……龙袍鬼穿著脏脏的龙袍说自己是皇上谁见他都得磕头我……我不肯拜他他就用骷髅打我……好可怕……好可怕……”

    众人躲在一旁把这话听入耳中一时内心都有不之感。灵智深深吸了口气道:“孩子那龙袍鬼还说了什么你记得么?”胡正堂含泪道:“不行……我不能说……他要我不可以跟大人说他的秘密……”灵智拍抚他的背心把一股佛门内力行了过去为他镇魂定神柔声道:“别怕伯伯有法力。跟伯伯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胡正堂抱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龙袍鬼一直说自己才是真皇帝别人都是冒牌的只要他日子不好过全天下的人都不会好过……”

    众人越听越惊已知那井里住的人非同小可恐怕真是九五之身灵智低声道:“后来呢?是谁拿针刺你的?”胡正堂茫然道:“针?没有针啊。”

    灵智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没见到杨叔叔么?”胡正堂茫然道:“杨叔叔?没有啊我没有看到他啊……”他喃喃自语一阵低声道:“伯伯我……我想要走了你可以带我回家么?”

    灵智温言颔:“当然了伯伯一定送你回家。”胡正堂安心道:“那就好过几天就要拿压岁钱了我要是胡闹贪玩我爹一定少给我钱……”灵智奇道:“压岁钱?”胡正堂道:“是啊过年不是要拿压岁钱么?伯伯都不知道么?”灵智摇头一笑:“孩子年早就过完了。”

    胡正堂原本嘴角含笑听得此言顿如五雷轰顶一般颤声道:“年已经过完了?”灵智道:“是啊今儿是正月十六孩子们都该去学堂了。”

    “什么?”胡正堂张大了嘴呆呆看著灵智忽然间四肢乱舞放声大哭凄厉喊叫:“你骗人!你骗人!我还没过年啊!怎又开学了?土地伯伯!土地伯伯!你把我的年变回来!”蓦然哭岔了气竟尔“喀”、“喀”大咳了起来。

    灵智转念一想方才想起这孩子神智丧失怕还以为自己仍在腊月却不知年已经过完了他啼笑皆非自知失言便朝那孩子背心轻轻一拍让他晕睡过去。

    眼看儿童睡觉了长鬼、丑脸鬼便又现身出来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方才景象虽说有趣却没一人笑得出来。

    那领淡淡道:“诸位那口枯井里住的是什么人?你们瞧出来了么?”人人噤默无声却也心智肚明适才胡正堂口中说得那个“龙袍鬼”必是十年前的九五至尊景泰皇帝。

    一直以来天下莫不以为景泰皇帝业已不在人世了朝廷连他的陵墓也备妥了却没想他还好端端地活在一处枯井中心念于此人人面面相觑都是大为不安。只听灭里率先道:“我不大懂这‘镇国铁卫’既已政变成功了。为何还要留皇帝活口?”

    那领淡然道:“你忘了么?镇国铁卫的别号是什么?”灭里低声道:“客栈。”

    那领道:“知道这两个字的由来么?”灭里道:“愿闻其详。”那领道:“客栈的意思便是说天下一切来人全是过客。”灭里讶道:“过客?”那领道:“这个天下其实就像一座大客栈。上起龙族皇帝、下至黎民鬼畜全是来来往往的过客。至于真正经营客栈的夥计便是他们那夥人。”众人愕然道:“皇帝……连皇帝也是过客?”

    那领道:“当然了。正统皇帝是过客以前住柴房现下住上房。景泰皇帝也是过客以前住上房现下住柴房。总之得看‘大掌柜’怎么安排食宿了。”

    听得此言人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仰望那幅‘大鹏金翅鸟’却也明白了‘过客’二字的真谛。灭里低声道:“难怪……难怪公主要私会大掌柜了她想从大掌柜手里要回父皇是么?”

    那领道:“将军你吃饭都只吃半碗么?”灭里愕然道:“什么意思?”那领道:“银川这趟回到中原是来结束整个正统朝的。”

    “什么?”众人全跳了起来颤声道:“她要结束正统王朝?”那领淡淡地道:“银川是皇族第一美女长得既善良又美丽温柔如驯羊。可你别忘了她是太祖的子孙胃口还会小么?据我看来她此番与大掌柜密会正是为父皇的复出做准备。”

    一片哗然中众人有的震惊有的错愕有的嘴角狞笑有的面露恐惧。方知公主千里迢迢归国却是为了什么。

    又要打了……为了正统复辟在场之人已然付出了惨重代价。卢云、韦子壮、灵智方丈十年来水深火热无人能幸免于难。如今若有二次复辟那是什么样的景况?

    卢云冷眼旁观只见灵智面露坚决之色那是复仇的决志。帖木儿灭里一脸愕然那是被拖下水的苦态一旁的韦子壮则是又兴奋、又惧那是赌徒的激动。

    眼看十年一度的大赌局又来了场里闹哄哄地只见灵智和灭里窃窃私语韦子壮与大批汉子兴谈说卢云怔怔看著便转过身去自在洞中角落坐下低头打着盹儿。

    众人神情激动自也没人去管卢云在干些什么只听灭里深深吸了口气嘶哑地道:“公主……公主要让父皇复出?大掌柜会答应么?”那领道:“当然公主出的起这个价钱。”灭里愕然道:“价钱?什么价钱?”那领道:“你们汗国的百万兵马。”

    灭里啊了一声醒悟道:“他……他要汗国派出大军与朝近联手夹击怒苍?”那领道:“你说对了。‘大掌柜’的客栈门口有个无赖汉便是西北怒王弄得客栈生意大坏。为了把这个心腹之患扭送官府‘大掌柜’可以挪一挪上房的名单让景泰住回去。”

    刹那之间人人心领神会。正统也好、景泰也罢在‘镇国铁卫’眼中不过是一群过客。他们能拥护正统自然也能拥护景泰因而以要窝藏前朝皇帝留作最后的天牌。也因这张天牌银川才不得不密会‘大掌柜’。也因这张天牌‘大掌柜’才得以再次重整杯盘。

    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等怒苍山一灭景泰……景泰便能再次掌权了?”

    “掌权?”帘幕后传来笑声其余汉子也是有样学样个个都是捧腹狂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灭里错愕道:“你们……你们笑什么?”

    笑声倏忽之歇只听那道领轻轻地道:“灭里将军你知道天绝大师现在何处?”灭里喃喃地道:“他……他死了不是么?”那领道:“你再告诉我杨远又在何处?”

    灭里愕然道:“他……他溺死在永定河里是吗?”那领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道:“你再跟我说柳昂天又是怎么死的?”闻得此言全场都是为之一震连卢云也怔怔抬起头来。那领幽幽地道:“看出来了么?这三人有何相同之处?”

    天绝是少林神僧、柳昂天是朝廷武将、杨远是本朝大学士这三人看似毫无渊源实则彼此有个相同之处他们全都认得一个人那便是‘大掌柜’。

    天绝是‘大掌柜’的授业恩师亲如父子。柳昂天是‘大掌柜’的官场上司情同父子。杨远更是‘大掌柜’的生身之父现下这三人一齐魂归极乐恐怕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那领叹道:“灭里将军大家都是生意人你若想找人合夥开客栈试问你会找‘大掌柜’吗?”

    灭里微起颤抖之意也才看懂了道理。亲如父子、情同父子、真身父子现下全数谢世死因至今不明不白区区一个银川公主若想与‘大掌柜’合夥做生意却是什么样的下场?

    灭里低声喘息道:“这么说来……只要怒苍一灭公主……公主便会……”四下一片寂静人人均知公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恐怕下场不堪闻问了。正害间忽听那领道:“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见我?”灭里愕然道:“什么意思?”

    帘幕后的影子站了起来道:“十年之前我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灭第三卦是天下大旱你们想不想知道这最后一卦是什么?”

    义勇人的领非同小可他因医理而入命理由命理而通地理、经地理而悟天理未卜先知预言之事无一不中。听得这最后一卦即将揭露灭里不由满心敬畏忙道:“阁下请说。”

    那领道:“最后一卦称做‘圣光’。此卦之后天下无黑也无白无胜也无败万物停争止斗重归浑沌之始。”灭里愕然道:“浑沌之始?”

    那领道:“是。此卦之后天下不争也不战从此便是太平盛世。然而此卦若要应验须得一个独行于天地黑白的侠客方能使谶言成真。”

    听得“独行侠克”四字全场便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向洞穴里的一处角落那儿坐著一人只见他满面惊愕后背砰然靠墙好老鼠见光无处可藏。

    最后一卦即将应验在卢云身上先前灵智方丈曾提及此事人人都曾耳闻。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你们究竟要卢参谋做些什么?”

    那领淡淡地道:“我要他刺杀一个人。”灭里失声道:“刺杀?你……你要杀谁?”

    那领森然道:“杨肃观。”

    瞬时之间全场静了下来人人掌心微微出汗。无论灵智、灭里、韦子壮乃至于场内众汉子莫不呼吸沉重。灭里身上微微抖低声道:“殿下……殿下事先知道这个计策么?”灵智叹道:“将军忘了么?娘娘是在哪儿给‘镇国铁卫’抓著的?”灭里啊了一声道:“铜锣胡同……”那领接口道:“将军你知道谁住在铜锣胡同里么?”

    卢云高中状元时曾在京城买了一处小房子便在铜锣胡同一带。一时之间知情的莫不心下了然已知公主曾去寻找过卢云。她若非为请托此事而以却是为什么?

    答案揭晓了银川不是空著双手而来。她与‘大掌柜’会面时早已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古兰经一手青锋剑。与其说她是与虎谋皮不如说她用羊皮裹住了自己藏住了狮虎的气派。

    灭里喃喃地道:“那……那腊月时公主命我下去江南又是做什么?”那领道:“她要告诉大掌柜四个字乖乖听话否则她随时可以‘琵琶别抱’。”

    楚汉相争公主是赢家。大掌柜手上有一张牌便是景泰皇帝可是美丽的公主也有一张牌便是秦仲海。一旦大掌柜与撒破了脸公主震怒之下大可投入秦仲海的怀抱。届时遭逢生死之险的不是“西北怒王”而是所向无敌的“修罗王”。

    这椿买卖早就注定尔虞我诈了。公主若想让父亲复出举国之中唯有‘大掌柜’有实力替她办到;而‘大掌柜’若想巢灭怒苍山也不能没有汗国兵马相助他们各取所需却也各有打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总之过河之后谁先拆桥端看双方布置如何。

    听到这里灭里总算也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林先生’要大半夜拉著自己来此还设下三关测试卢云的武功原来他口中的那件‘脏事’便是这场‘荆蚵刺秦王’。景泰皇帝复出的一日便是‘大掌柜’的死期那时没有‘怒苍’没有‘客栈’两边已然同归于尽一有美丽的银川公主扶持著老父步上高台从此天下清平又是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心念于此人人莫不击节赞叹难以自己却只有卢云一个人怔怔坐着不言不动。

    今夜卢云追逐崇卿一路给人引到了这条地下水脉其后义勇人现身屡番考验似有什么大事托付给自己可不管卢云怎么刺探韦子壮与灵智始终语焉不详。没想临到最后却是为了请自己做这么一个刺客。

    全场一片静默那领道:“诸位朋友杨肃观是天下最可怖的敌人他只清还有一口气在纵使你杀光他身边所有的家人亲信软断他的双手双脚他还是能够领导万军重新复出。只要此人不死来日无论什么人当皇帝全是一场空。”他顿了顿道:“卢云你说对么?”

    卢云没有作声那领也不多问只转问灵智方丈:“大师你说卢云打的赢‘大掌柜’么?”灵智道:“双手单打独斗只要给卢大人一柄剑他谁也不惧。”

    神剑如我、吾即剑神一柄青锋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此言一出韦子壮帖木儿灭里乃至于灵智方丈自己人人都是大为振奋想来对卢云的武功深具信心。

    今夜三场较量下来卢云以‘正十七’破‘无极’以雄厚内功打败帖木儿灭里最后以自身的武学悟性档下灵智的‘开门见山’足见多年所学已熔铸一身他的武功绝不弱于柳门同侪任一人。纵使大掌柜练有‘天诀’也未必讨得到便宜。

    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谁也不怕谁。全场士气大振卢云却还是一脸孤寂。那领道:“卢云你一生志业便是‘为天地立心’如今杀一人以救天下你为是不为?”

    卢云望著地下迳道:“不为。”众人啊了一声大失所望。韦子壮率先跳了出来满脸气愤怒道:“卢云你已知当年玉玺是从何而来也知柳侯爷因何而死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灵智也劝道:“卢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昔年景泰皇爷视卢君如瑰宝公主更是视你为最后的倚靠你忍心让他们失望么?”帖木儿灭里也道:“卢参谋并非是我们自己不肯出手实在是武功不及。放著你这身好本领岂能不做几件大事?出马一战吧。”

    现下情势明朗‘大掌柜’既是那只‘大鹏金翅鸟’他便会吞食天下龙族此人若还活著景泰纵使复出也是命如危卵至于什么正统朝的‘八王世子’、‘立储大业’更是一场空谈。公主若要扭转干坤便得请出一个绝世高手穿越千军万马一举刺死‘大掌柜’。

    一片劝谏中卢云好似哑巴了迟迟没有声音出来。韦子壮见他窝囊废也似忍不住便想破口大骂了灵智想著想忽道:“大家别急。我知道卢大人担心什么了。”众人屏气凝神全都静了下来只听灵智叹道:“卢云你怕的是‘神剑擒龙’对么?”

    听得此言人人都是“啊”了一声知道事情转为棘手了。

    守卫六道的至宝便是‘神剑擒龙’。今夜万福楼一场大战‘神剑’骤然降世当时秦仲海虽也躲在万福楼中却始终隐身不出直到最后一刻卢云以内劲震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剑他方才现身来夺‘魔刀’。依此可知秦仲海的忌惮。

    ‘神剑擒龙’天下第一妙剑‘大掌柜’更练成了‘天诀’他若能以天诀驾驭神剑二者直若天造地设完美无睱即便秦仲海在此、宁不凡出手怕也不愿搦其锋芒。

    洞穴里噤默无声良久良久忽听灭里道:“方丈大师若有‘魔刀’助阵卢参谋能赢么?”听得此言众人再次脸泛笑容心中生出了希望。

    ‘神剑’的死敌便是‘魔刀’。这柄刀现在落入伍崇卿的手中若能晓以大义让他把‘魔刀’交给卢叔叔事情必有转机。

    在场的人说到武学见识无人能胜过“林先生”。眼看他迟迟不语灭里便道:“林先生你说呢?卢参谋若有‘魔刀’在手却有多少胜算?”灵智叹道:“没有胜算。”众人悚然一惊道:“何以如此?”灵智道:“他驾驭不了‘魔刀’。”

    帖木儿灭里怔怔地道:“驾驭不了……为何如此?”灵智道:“将军自己不也握过‘魔刀’?那时滋味如何?”灭里低声道:“脑袋热心里起了杀念。”灵智道:“正是如此。‘魔刀’的威力不在持刀人的武功高低而是看持刀人心里有多少恨意。恨的越深威力越显因而要驾驭这柄刀关键之处不在自身功力而是看持刀的人的梦有多大。”

    众人愕然道:“什么意思?”灵智道:“恨之一物起源于求不得。故而说一个人梦想越大越容易落空心里的恨意也越深。相反的一个人梦越小越易醒来。”灭里喃喃地道:“能从梦里醒来那……那不是很好吗?”

    灵智道:“灭里将军你若完成今生梦想从此了无遗憾你下一步想做什么?”灭里怔了半晌道:“是……是退隐么?”灵智摇头道:“想也别想。你为圆一己之梦已然好人杀尽、坏事做绝、想你满身罪孽还有脸活在世上么?”

    众人心下震惊方知‘魔刀’何以不能驾驭。原来梦境一醒悔意便生代价便是自己性命。

    灭里浑身冷汗想他腰间本悬一柄传国古物称作‘托帕金玉刀’岂料拿到‘魔刀’后竟然给自己下手毁去其后内疚神明只得到处捡拾碎屑成了身上这件金缕衣。他微微抖颤声道:“这么说来世上……世上无人能够驾驭‘魔刀’了?”

    灵智道:“当然有。只要你的梦够大你永远圆不了自也永远醒不来。”

    众人大吃一惊:“你……你说的是……”灵智道:“怒苍秦仲海。他的梦里都是血。”

    全场骇然震惊方知‘魔刀’为何不能落入秦仲海手中想来他一握‘魔刀’便要“天地万物杀一空”。灭里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一个人不做梦呢?他可以驾驭‘魔刀’吗?”

    灵智道:“当然可以一个人若是没有梦想希望便不会落空心里自然也没有恨意。‘魔刀’到了他手里便如一块顽石毫无作用。”

    众人喃喃地道:“心里无恨世上……世上真有这种人么?”灵智叹道:“当然有一个人没了恨便也没了爱无爱无恨之后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著。杨肃观便是这种人。”

    场内一片错愕万没料到堂堂一代权臣手掌天地大权竟成了灵智口中的“行尸走肉”?

    灭里喃喃地道:“林先生这柄刀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这般怪誔?”灵智道:“世上之物有阴处必有阳、有阳处必有阴刚柔阴阳必然成对现身。是以砷矿中埋雄黄处必可掘雌黄掘黄铜处必可掘白锌此便如鸳鸯相对光之随影绝无例外。也是如此当年神剑降世之时我便已经怀疑世上还会有第二柄神兵埋藏土中只是尚未破茧而出。”

    众人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大师早十年前便知道这柄剑了?”灵智叹道:“岂独我一人知晓?九华山的青衣秀士、华山的宁不凡乃至于铸铁山庄的欧阳南自己人人都已料到天炉里还藏了东西。”

    众人议论谈说。卢云则是呆呆坐在地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韦子壮撇了他一眼不免心里更烦叹道:“如此说来即使是卢老弟这般内功却也驾驭不住‘魔刀’了?”灵智道:“那也不尽然传说练成‘勇剑’之人可以驾驭‘魔刀’。”

    智剑、仁剑、勇剑合称‘三达’众人啊了一声方知伍崇卿为何要堵上苏颖、劫夺‘三达剑谱’了原来是这个情由。灭里道:“如此说来那假使咱们替他抢来‘三达剑谱’卢大人便有法力驾驭‘魔刀’了?”灵智沈吟道:“这就不晓得了卢大人虽悟出了‘仁剑’可这勇剑之艰难据说远在智仁双剑之上……若用上十年光阴或者可以啄磨出来也未可知……”

    听得此言全场莫不踌毕竟情势险峻银川公主早已落入‘大掌柜’手中只消轻轻一捏便要香消玉殒哪能好整以暇的打坐练功?众人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帘幕后传来哈哈大笑:“你们这帮练武人到底屁放完了没?我可快睡著了。”

    那领自始至终不一语可一开口却让人下不了台。灵智咳道:“使君有何高见?”

    那领笑道:“武学之事我是屁也不懂。不过诸位有没想过为何我始终坚信卢云会克应这最后一卦?”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咦”了一声看此问确实要紧。以武功而论宁不凡练有“勇剑”功夫绝不在卢云之下。以势力而论秦仲海、伍定远都是一呼百诺、指挥万军不知比卢云强过了多少位却不知为何这最后一卦会应验在卢云身上?

    人人心生疑窦便也静了下来。听那领道:“实话告诉你杨肃观有一个弱点而世上也有卢云能抓紧这个弱点将他一次诛杀。这个道理我懂银川也懂。”

    听得‘弱点’二字全场莫不错愕连卢云也抬起头来看杨肃观手下高手如云尚且坐拥‘天诀’、‘神剑’武功之强世间罕见加上他为人机警无比几可说是铜墙铁壁却有什么缝隙可钻?听得众人低声来问:“他……他有什么弱点?”

    那领道:“顾倩兮。”

    卢云面色大变身子不觉为之一震。那领笑道:“卢云你这同侪性情阴毒兄弟姊妹、父母爷娘他谁都信不过举世之中他只信任一个人那便是他的枕边人顾倩兮。而世上能运用这个弱点的也只有你卢云一人。”

    卢云全身抖那领却似兴奋至极听得脚步声来来回回帘幕后的影子反覆踱步:“杨肃观为人缜密纵使休憩入睡身边防卫也甚严密而他唯一不会防备的便是他的枕边人。我仔细盘算过了要杀此人绝不能明著来定得有人里应外合可要让他老婆背叛亲夫也只有你卢大人有这个能耐了。卢云!我要你计诱顾倩兮、刺杀杨肃观、替我带出景泰皇帝只要大事一成你便能重整朝纲开世之太平!为我朝名垂千古的第一名臣!”

    众人张大了嘴万没料到一场荆轲刺秦王竟落到这么个卑鄙场面。

    阴森森的笑声中新一波厮杀将起众人怔怔思索虽说此计太阴却也是唯一可行之计。那韦子壮率先叫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卢云!你杀了杨肃观之后从此便能坐上辅大学士的宝座和娇妻破镜重圆!为了你自己!为了天下人!你定要谋刺此贼!”

    “痛快!痛快!”砰地一声洞中不知谁放了一枪好似在鸣炮庆喜也似。那卢云却是默默无言面上殊无一分喜意好似他们说得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

    韦子壮越看越火森然道:“卢云!有顾小姐里应外合你还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报仇了?”一旁灵智也劝道:“卢大人你也许觉得此举有失光明磊落可等你查明杨肃观的所作所为你定然义无反顾……”众口铄金都在劝卢云答允此事忽听那领道:“算了别为难他了他心里还有个顾忌。”韦子壮怒道:“顾忌什么?不过背后偷刺一剑凭他的武功还怕失手么?”

    那领笑道:“我。”一片错愕中卢云身子不由微微一震只因帘幕后传出了杨昆腔那嗓音竟与顾倩兮一模一样。那领话声转为女腔听‘她’轻轻一笑柔声道:“卢云……你知道我替杨肃观生孩子了对么?”红螺寺里香客云集那时卢云人在寺里卖面便曾见到杨家满门联袂入寺那时顾倩兮手上带著一名儿童想来便是她替杨肃观生下的孩子。

    “卢云……”那领装做了女腔柔声道:“怀胎十月是很辛苦的你想听听女人生孩子的叫声么?我可以学给你听。”

    帘幕后轻启笑声似有呻吟猛听一声霹雳怒吼卢云鼻梁怒痕大现竟已扑上前来。一旁韦子壮、灵智大惊失色纷纷抢了过来卢云怒道:“滚!”掌力扑出扫过了半圆轰然巨响之中韦子壮已然给震退了三步灵智也是气血翻涌向后斜退半步。

    卢云狂啸怒号宛如猛兽已然撞翻了整座帘幕一掌便朝那领击去。全场震惊不已人人都扑了上来连帖木儿灭里也来拉人了一片惊惶间却听一声轻笑响起妩媚道:“别他没胆子伤我。”

    那领的声腔又变了这口扬昆腔字字妩媚曼妙动听便如歌唱也似。全场听到耳中心里都是为之一动。卢云大口喘息撇眼去看只见帘幕后一袭罗裙一只玉钗一头乌丝如云的流水黑另还有一双灵动明媚的凤眼正自含笑看著自己。

    卢云呆了灭里也傻了万没料到帘幕后坐的既非书生也非武将而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美女。只见她仰头笑看双手微敞做欢迎之状。

    卢云目瞪口呆灵智却不显得讶异只听他咳了一声拱手道:“琦小姐。”

    “琦……琦小姐?”卢云张大了嘴他原本满腔怒火等著把“祁郎中”痛打一顿谁晓得定睛一看‘祁郎中’竟成了‘琦小姐’一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便给僵住了。

    良久良久琦小姐微笑道:“卢大人‘杨太师计围万福楼状元郎巧遇故人子’这场好戏演的可还行么?”卢云啊了一声他颤抖著双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戏票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你给我的?”

    “没错。”琦小姐伸出素手接过了卢云手中的戏票微笑道:“今夜这场好戏便是我具名邀约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方才在内城见到一位姑娘在城头上接应崇卿可就是你么?”琦小姐点了点头:“就是我。”

    卢云终于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看‘魔刀’为何会给藏在万福楼中为何那帮夥计要款待自己原来义勇人的领便是万福楼的台柱‘琦小姐’。想来她在戏台上瞧见了自己这才千方百计引得自己过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凝目打量面前的‘琦小姐’只见她叠腿侧坐双手放在膝上侧面望去那肤色当真白腻之至不过略施腮红便显得桃颜李笑一双凤眼尤其动人。她垂望地不愿正面来看卢云显得甚是矜持她见卢云始终瞧著自己不禁掩住了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卢大人你第一回见到顾小姐也是这般死盯不放么?”

    此话一说饶那卢云百年学究却也不免咳了一声赶忙转头过去不敢再看。一旁帖木儿灭里终究是个男人竟不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只管瞧得呆了。那琦小姐笑了一笑便取来了一幅薄纱将自己的丽色遮住了。

    这位‘琦小姐’不只漂亮更似懂得世间男子的心思该羞的时候羞该逗的时候逗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举一动都能让男人目不转睛。这份风韵神采、妩媚风姿便算顾倩兮、银川、艳婷等出嫁妇人也有所不及何况年轻莽撞如琼芳、娟儿之流?

    眼看卢云眉心紧锁一脸沈默那琦小姐道:“卢大人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我这儿有一样东西给你希望你看了之后能够高兴些。”卢云低声道:“什么……什么东西?”琦小姐道:“你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说著转过身去抱起了一样东西交给了卢云。

    卢云呆呆看著只见自己的怀里多了一个小孩他约莫十岁年纪肤色颇黑身穿棉袄正自闭双眼呼呼大睡好似给人点了昏睡穴。卢云大为惊讶道:“这……这孩子是……”

    琦小姐道:“这孩子姓杨。他称顾倩兮做娘。”卢云啊了一声已知自己怀里的男童不是别人正是顾倩兮的儿子。

    十年枕边相伴杨顾两人生儿育女已然永远拆不散了。卢云看著那孩子一时老泪纵横点点而下。‘琦小姐’笑了笑轻声道:“卢大人请你仔细瞧瞧这孩子再做伤心不迟。”

    泪眼朦胧间依稀可见那孩子额上绑著一条锻带其上有玉佩遮住了眉心。琦小姐道:“卢大人这孩子从小到大额上总是带著这块玉佩你晓得为什么?”

    卢云啊了一声身不由主的起抖来了‘琦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素手缓缓解开了那孩子额上的锻带赫然之间便已露出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

    小小的伤印色做粉红那是婴儿时受的伤宛如神佛赐下的一只天眼正正镶于眉心之中。

    琦小姐道:“十年前顾府门前给人搁来了一只小小竹篮以及一柄无主宝剑。那篮里睡了个婴孩身旁放了一封信说明了婴儿与宝剑的来历。顾倩兮读罢之后从此便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将他抚养长大即便她嫁为人妇这孩子还是跟他形影不离。”

    卢云热泪盈眶蓦地双腿一软竟已跪倒下来好似要向琦小姐叩一般。琦小姐轻轻地道:“卢大人你不必向谁来致谢。旁人不知也就罢了然则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了状元顶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换一命救下这无人闻问的小孤儿……”她拿起来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卢云放眼天下英雄独你一人担得起‘大侠’二字。”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最后的旅程结束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卢大侠泪水盈眶他抱紧了怀中的阿秀滚落了两行热泪。

    一片静默中卢云紧抱阿秀、已是泣不成声。琦小姐慢慢取起了一物柔声道:“卢大侠这是你的东西么?”卢云慢慢擦拭泪水只见脚边搁来了一柄剑剑鞘宛如黑木毫无雕刻花纹颇见朴素正是自己年轻时的佩剑‘云梦泽’。

    乍见了当年的佩剑卢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是要我去做刺客……”琦小姐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没人会因此要你承诺些什么。”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白水河畔决一死战这柄剑一直紧紧追随卢云陪著主人渡过一切苦难如今十年阔别长剑依然如故卢云却已道贯天地承继了‘剑神’道号他若肯再次执起自己的宝剑天下局面必然改观。

    四下一片悄然人人屏气凝神就怕卢云不肯接。琦小姐却不多劝只管双手奉起了长剑静候卢云来拿。

    良久良久只见卢大侠颤抖踟蹰他慢慢张开手掌终于还是将长剑紧握在手。

    眼见卢云接下了剑琦小姐点了点头立时返身回到了幕后众汉子便又走了上来替她架起了帘幕将两边再次隔开了。

    “今夜良晤十分尽兴。”帘幕后传来柔声说话:“卢大侠剑与婴孩都已物归原主我心里很是欣慰。”说著拍了拍手道:“韦先生、劳烦你替我送客。”卢云微微一愣:“我……我可以走了么?”琦小姐露出了女子本貌言语竟也大方起来了听她打趣道:“当然。不然我还留你下来听戏么?”卢云看著怀里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这孩子……”

    琦小姐淡淡地道:“这孩子是你用命换回来的。他要去哪儿由你安排。”卢云愕然道:“什么意思?”琦小姐道:“你可以把他送回杨家你也可以带著他浪迹天涯举世之中没人比你有资格决定他的命运。”

    这‘琦小姐’实在厉害她的每一句话都敲重了卢云的心事。他当然晓得琦小姐的用意也明白她故意少说了一个人那个人……卢云一直想带走的人……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帘幕后的影子转了过去不再多说眼看卢云呆呆出神韦子壮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出去再说。”眼看胡正堂还躺在地下韦子壮便将之抱起朗声道:“灵智方丈、灭里将军咱们也一块儿走吧。”

    众汉子躬身肃客灵智、灭里二人便也站了起来卢云呆呆抱著阿秀随韦子壮走了他行了几步猛地回过头来大声道:“等等!你……你说那天下最后一卦注定应验在我身上?”

    帘幕后的倩影笑了笑道:“卢云咱们来打个赌吧等你爬出水井回到人间你立时会接下我的请托。”卢云心下一凛道:“何以见得?”

    “去你妈的狗杂碎……”琦小姐淡然道:“少说两句不嫌吵。”卢云愣住了不知她好好一个女人家何以口出恶言、辱骂自己?一旁灭里听得此言却是面色大变不自禁倒退了一步。韦子壮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好啦!大夥儿少说两句快快走啦!”

    众人不再多说当下由韦子壮带路一路将卢云、灵智、灭里等人引了出去。只是这回并非原路归返而是另寻干涸水道来走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转了一条又是一条忽然间面前光芒微弱地下映出一个圆蒙蒙的光影想来出口便在那儿了。两人临别在即卢云回望向韦子壮不由满是感慨。本想重遇故人当得良晤岂料昨夜风风雨雨却又是这么一个斯杀局面?韦子壮拍了拍他示做安抚道:“从这儿上去便是城内你们快走吧。”卢云道:“韦大哥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

    韦子壮摇了摇头道:“我上去做什么?”天光映照那张火焚的丑脸倍加骇人卢云心下一醒已知他早已见不得人了。二人仰望井口光芒尽皆默然卢云低声道:“韦大哥那天……那天船上失火还有别人活下来吗?”

    韦子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间便道:“你赶紧上去吧。你一会儿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把道理想通了再说。”说著便将胡正堂交给了灭里示意众人上去。

    那灵智方丈武功何其之高手掌贴墙脚上一个力登时上升丈许几个纵跃后便已离开了水井随即抛下了绳索卢云与灭里并不卖弄武艺只老老实实缘绳而上。

第九章 大赢家

    离开了水井天已黎明众人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在一处枯井旁附近轻烟薄雾、朦朦胧胧依稀可见是条陋巷想来此地已在城内了。

    卢云暗暗颔看这地下水脉如此错综复杂这‘义勇人’平日定是来无影、去无踪也难怪以‘镇国铁卫’的天罗地网却也拿之莫可奈何。

    时在清晨昨夜又是元宵百姓自起的晚四下全无行人。众人都是一夜未睡阵阵寒雾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转看阿秀与胡正堂却都还点着昏眠穴睡的鼾声如雷。

    眼见灵智两手空空帖木儿灭里便将小孩儿递给了他道:“两位在下俗务缠身恐怕得先走一步了。”卢云忙道:“将军还有事?”灭里点了点头:“我得回去驿馆一趟。”正要迈步离开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卢参谋你认得许多怒苍好汉对么?”

    乍听此言卢云不觉咳了一声道:“是……算是认识吧。”灭里道:“那就好你若是见到了怒苍的人马劳烦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说着解下背后行囊从里头取出了一幅滚动条。

    卢云心下一凛道:“这……这是什么?”灭里道:“这是公主送给怒王的礼物。我腊月时前去江南便是为了转交此物而去。”

    按‘琦小姐’所言公主之所以遣使会见怒王便是为了警告大掌柜。听得此物竟是公主给怒王的礼物卢云居然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他接过了滚动条密声道:“可以打开么?”

    灭里点了点头示意请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将滚动条展开却见这滚动条是一幅古画颇见残旧画中绘了一名男子身穿戒装腰悬宝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容貌俊美秀气赫然便是杨肃观本人!

    卢云咦了一声灵智也是微微一奇。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卢云喃喃地道:「这……这是公主送给仲海的礼物?」灭里静静地道:「正是那时我见了这幅画心里也觉得奇怪可公主不愿多说只要我设法交给秦仲海说他只要看到东西以后自会来与她相见。」

    这幅画甚是奇怪看纸质泛黄当有不少年月可不知为何画中人的容貌却与杨肃观一个模样。莫非公主另有什么妙计又想安什么天下了?

    众人经历了一夜劳顿早已思绪纷纷自也无力再深思什么。一片静默中灭里拱手道:「卢参谋我这几日恐怕不可开交这事就劳烦你了。你午后若是没事欢迎来汗国驿馆小叙在下备酒相待。」他双手交叉胸前向卢云、灵智各行了一礼便已转身离去。

    卢云目视灭里离开低声便问灵智:「大师他是去找公主么?」灵智道:「那倒不是。他是去安排接风洗尘之事。」卢云茫然道:「接风洗尘?汗国有要人来京?」灵智叹道:「达伯儿罕的长子太子喀拉嗤亲王驾到。」卢云皱眉道:「兵荒马乱的他来做什么?」

    灵智道:「朝廷下个月便要举行立储大典。亲王是应正统皇帝之邀前来京城观礼的。」

    卢云心下一凛道:「朝廷要立太子了?」灵智道:「这就是朝廷人口中的【立储案】倘无意外正统皇帝这两日便要召见八王世子开始挑选储君。」

    听得朝廷要立太子了卢云却不甚关心倒是公主行踪不明届时帖木儿灭里给亲王追问却不知要如何交待了?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灵智道:「卢大人老朽这儿也还有点事恐怕也得告辞了。」

    卢云讶道:「大师也要走了?」灵智道:「是。老朽得回红螺寺了。」

    卢云茫然道:「红螺寺?大师在那儿挂单?」灵智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去看着公主。」

    卢云啊了一声方知公主人在红螺寺正要再问灵智却已欠身道:「大人这几日若有什么大事请来红螺山脚的【紫藤茶棚】留个口信老朽自然知晓。」说着把胡正堂交了过来欠身道:「卢大人这孩子便劳烦你送回去了。」合十为礼便已飘然离去。众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走得一乾二净却把两个小孩扔给了卢云。可怜他满面惊呆委实不知如何是好忙喊道:「大师!等等!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啊?」那灵智身法好快转过了街角便已消失无踪。

    卢云自从面担失落后虽说身无长物却也自由自在。谁得一个晚上过后竟是左手提阿秀右手抱正堂腰上悬剑衣带里还插着一幅卷轴不免如老牛拖车浑身都不对劲了。他望着手上的小阿秀心下暗暗叹息:「怎么办?我该怎么安顿这孩子?」

    那胡正堂无须多管只消打听他家所在朝院子里扔去便算了事。可阿秀不同他是柳昂天的孩子七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孤儿。卢云好不容易与他相逢了下一步却该怎么做呢?

    按那琦小姐所言她想请卢云带着阿秀远走天涯可此事却怎么做得?这阿秀既然是顾倩兮养大的便有母子之情自己岂能随意将之拆散?真要带走他……就得连顾倩兮一起带走…

    身上热血微微沸腾好久没有这般充满希望了。想起义勇人领的付托卢云却又不由满心烦乱他走到了陋巷一处角落把两个孩子放落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在清早风停了雪也停了露出了深邃青天。卢云仰望东方朝阳心中也是思緖万千。

    刺杀杨肃观……他死了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事能做得么?卢云默默望着天际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琦小姐还真毒竟然唆使我去刺杀杨肃观?她却也异想天开竟还要我找倩兮帮忙下手?他们究竟把卢某当成是什么人?是裴如海、是西门庆?还是什么无耻之徒?」

    顾倩兮再怎么说也是杨肃观抬着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她若是念念不忘自己已算不守妇道之至更何况要她帮着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丈夫别说卢云向以君子自许纵使他自命为真小人这等伤天害理、背德忘义之事却又如何做得?

    这「琦小姐」神机妙算卢云自也不敢轻视她。她曾说自己只消一离开枯井立时会允诺来当这个刺客可现下自己早已回到了尘世却也没改变心意堂堂的卢云饱读圣贤之书他绝不为此无耻之事。

    董狐之笔记载了「赵盾弑君」、赵盾认定自己的君王是个坏人所以下手杀了他。然而赵盾说君王是坏人那他自己呢?他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么?抑或是说杀了君王后朝廷就能变好么?

    不管怎么说想要杀死君王全天下都可以动手却只有赵盾不配。因为这个「晋灵公」就是赵盾自己一手捧起来的老板干尽坏事难道赵盾这个伙计不该第一个下手自杀?

    回想昨夜情景卢云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初次拜见柳昂天那时韦子壮还是头牌护卫却是多么奉承巴结杨肃观?岂料昨晚摇身一变居然嚷着要杀死他再看那灵智方丈岂不也是一个德行?同门之谊说抛就抛师兄弟全是一场空连一文钱也不值。

    说到底最坏的人是谁呢?倘使昨夜所言属实杨肃观为人的阴险卑鄙恐怕远在天下每个人之上自己若不杀他倒似没了天理。可自己该如何让公理得偿呢?难不成要倩兮和自己学奸夫淫妇的模样像个小偷儿一样潜入杨家当场戳死杨肃观这便是报应不爽?那自己的报应呢?日后是否又会有哪个男人从家里后门溜进来一刀戳死自己?而后大声嚷嚷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当真是莫名其妙一夜之后自己便成了佛陀在世好似天下人都等着卢大人拔出剑来将杨肃观痛快刺死如此就万世太平了。岂难道这便是什么「最后一卦」?还记得离开枯井时自己曾要追问内情那「琦小姐」还不是粗着嗓子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想起这两句话卢云不由苦笑起来。他低下头去只见怀里两个小孩儿睡得香甜看他俩身上还裹着灵智的外袍兀自抱成一堆。卢云微微一笑他伸手过去抚着阿秀的脸庞轻轻说道:「阿秀你梦到了谁?你梦里见过卢叔么?」

    晨光照下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了卢叔叔也已经老了。他凝视着阿秀心里觉得好安慰因为他对得起柳昂天也无愧七夫人亲手的付托他终于看到阿秀长大了。

    卢云轻抚阿秀眉间的玉佩想到这是顾倩兮亲手缝上的心里不觉微起唏嘘。

    这十年来顾倩兮是么渡过的呢?十年前他的情郎音讯全无就此失踪。其后她的父亲更触怒了当今以致身系囹圄最后更撞死在狱中可怜她连着失去至亲挚爱沦落成卖浆女如此艰难处境家门口竟还给人搁来了一个襁褓硬逼她强忍哀伤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惨了自己身上带剑阿秀与胡正堂也是来历不明看来自己必然嫌疑重大八成要给逮补了卢云满心苦恼却又不想殴打官差正烦乱间却见一名官差瞪凸了眼只在看自己手上的纯金令牌寒声道:「大……大……」

    卢云吃了一惊拿起手上令牌道:「你认得这东西?」那人身上微微抖竟是说不出话来另两名官差却是提气暴吼:「你这人形迹可疑!站过来咱们要搜你的身!」身字才出竟又多了一声「啊」只见两名官差翻起白眼后颈上竟给人用手刀斩落居然昏了过去。

    背后那官差出手了他打昏了同僚却还不敢说话只跪下地来向卢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朝自己的嘴指了指哭丧着脸拼命摇手这纔把两个同伴扛在肩上落荒而逃。

    眼看遇到了天大的怪事卢云自是瞠目结舌他低下头去反复察看手上的令牌满是错愕中好似成了傻瓜。

    又来了这「灵吾玄志」又功了。这封信尚未裁开前已让自己吃遍京城不付钱赚了好些便宜熟料里面的令牌一出更让官差磕破了头卢云呆呆看着手上的金牌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玉皇皇帝的圣旨还是如来佛的令符否则哪来这天大的法力?

    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沈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吧。」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惊心动魄的闷雷响起漫天尘暴之中西方远处奔出了千军万马数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驰快马。阿秀毛直竖正要拉着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间一面旗帜飞入眼中登让他戟指狂叫:「勤王军!是勤王军来了!」

    天边远处飞来第一面幡帜见是「虎威」其后是「龙骧」、「豹韬」、「凤翔」……正中旌号「骠骑三千营」总军名「勤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军‧骠骑营」旗下三十万重甲骑兵一字排开便得如此惊动之威。

    「勤王军」的重甲骑兵归来了这阵式远比「正统军」更为庞大放眼望去至少数组二十里不过巩志并未挥旗传令「北关四镇」也依旧按兵不动。看得出来他们还在等待「骠骑营」后面的东西。

    卢云掌心隐隐出汗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他嫌此地还不够高眼看城上还有一座敌楼当即翻身上去立于敌楼顶上眺望远方。

    在卢云的注视下铁甲骑兵益逼近京城却于此时猛听远方传来悲声长啸如此呐喊:「武兴内团营——掩护全军!」

    阵阵风砂中西方远处来了比「骠骑三千营」更巨大的东西只见沙暴中奔出了一拨人海数组长达百里直向天子脚下而来看他们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铁盾有的两手空无一物。卢云张大了嘴:「这……这是败卒?」

    有人打败仗了「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个个偃旗息鼓只在仓惶后撤好似后头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沙暴越逼越近他们也越奔越快忽然间队伍最后方现出了一个身影他身上绑缚绳索孤身拖着两辆大车车上躺满了伤兵至少有百来人。那人却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来。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来了!」阿秀与胡正堂激动戟指全都人叫起来了。蓦然间巩志招展旌旗厉声道:「正统军……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一队又一队兵卒俯身下拜单膝跪地腰上长刀触地出了清脆声响但见阜城门下再次擂起来战鼓阵式中走出了一排战士列作一字阵。人人默然垂手上却牵着一头羊另一手提着一只木桶背后却负着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儿惶惶害怕城头上的阿秀与胡正堂也在抖城下的刀斧战士也紧泯双唇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行向满天风砂的西北草原、宛如开赴刑场。

    「武兴内团营!退向北门!」、「神机皇营、退守南门!」

    伍定远开始奔跑了须臾之间勤王军向两翼推散百多万兵卒如海潮裂开由西方转向城南城北一时蔚为天地奇观。卢云也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老友拖着两辆大车押着残兵败部回归。

    到底是什么来了?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上六双眼精人人都在等着答案。

    轰……轰轰……大地震动了废墙坠落了砖瓦四下隐隐晃荡阿秀与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间狂沙混着雪浪飞上天际扑进了京城逼得阿秀与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远方传来了悲鸣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灭里点了点头示意请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将滚动条展开却见这滚动条是一幅古画颇见残旧画中绘了一名男子身穿戒装腰悬宝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容貌俊美秀气赫然便是杨肃观本人!

    卢云咦了一声灵智也是微微一奇。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卢云喃喃地道:“这……这是公主送给仲海的礼物?”灭里静静地道:“正是那时我见了这幅画心里也觉得奇怪可公主不愿多说只要我设法交给秦仲海说他只要看到东西以后自会来与她相见。”

    这幅画甚是奇怪看纸质泛黄当有不少年月可不知为何画中人的容貌却与杨肃观一个模样。莫非公主另有什么妙计又想安什么天下了?

    众人经历了一夜劳顿早已思绪纷纷自也无力再深思什么。一片静默中灭里拱手道:“卢参谋我这几日恐怕不可开交这事就劳烦你了。你午后若是没事欢迎来汗国驿馆小叙在下备酒相待。”他双手交叉胸前向卢云、灵智各行了一礼便已转身离去。

    卢云目视灭里离开低声便问灵智:“大师他是去找公主么?”灵智道:“那倒不是。他是去安排接风洗尘之事。”卢云茫然道:“接风洗尘?汗国有要人来京?”灵智叹道:“达伯儿罕的长子太子喀拉嗤亲王驾到。”卢云皱眉道:“兵荒马乱的他来做什么?”

    灵智道:“朝廷下个月便要举行立储大典。亲王是应正统皇帝之邀前来京城观礼的。”

    卢云心下一凛道:“朝廷要立太子了?”灵智道:“这就是朝廷人口中的‘立储案’倘无意外正统皇帝这两日便要召见八王世子开始挑选储君。”

    听得朝廷要立太子了卢云却不甚关心倒是公主行踪不明届时帖木儿灭里给亲王追问却不知要如何交待了?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灵智道:“卢大人老朽这儿也还有点事恐怕也得告辞了。”

    卢云讶道:“大师也要走了?”灵智道:“是。老朽得回红螺寺了。”

    卢云茫然道:“红螺寺?大师在那儿挂单?”灵智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去看着公主。”

    卢云啊了一声方知公主人在红螺寺正要再问灵智却已欠身道:“大人这几日若有什么大事请来红螺山脚的‘紫藤茶棚’留个口信老朽自然知晓。”说着把胡正堂交了过来欠身道:“卢大人这孩子便劳烦你送回去了。”合十为礼便已飘然离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却把两个小孩扔给了卢云。可怜他满面惊呆委实不知如何是好忙喊道:“大师!等等!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啊?”那灵智身法好快转过了街角便已消失无踪。

    卢云自从面担失落后虽说身无长物却也自由自在。谁得一个晚上过后竟是左手提阿秀右手抱正堂腰上悬剑衣带里还插着一幅卷轴不免如老牛拖车浑身都不对劲了。他望着手上的小阿秀心下暗暗叹息:“怎么办?我该怎么安顿这孩子?”

    那胡正堂无须多管只消打听他家所在朝院子里扔去便算了事。可阿秀不同他是柳昂天的孩子七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孤儿。卢云好不容易与他相逢了下一步却该怎么做呢?

    按那琦小姐所言她想请卢云带着阿秀远走天涯可此事却怎么做得?这阿秀既然是顾倩兮养大的便有母子之情自己岂能随意将之拆散?真要带走他……就得连顾倩兮一起带走…

    身上热血微微沸腾好久没有这般充满希望了。想起义勇人领的付托卢云却又不由满心烦乱他走到了陋巷一处角落把两个孩子放落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在清早风停了雪也停了露出了深邃青天。卢云仰望东方朝阳心中也是思緖万千。

    刺杀杨肃观……他死了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事能做得么?卢云默默望着天际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琦小姐还真毒竟然唆使我去刺杀杨肃观?她却也异想天开竟还要我找倩兮帮忙下手?他们究竟把卢某当成是什么人?是裴如海、是西门庆?还是什么无耻之徒?”

    顾倩兮再怎么说也是杨肃观抬着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她若是念念不忘自己已算不守妇道之至更何况要她帮着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丈夫别说卢云向以君子自许纵使他自命为真小人这等伤天害理、背德忘义之事却又如何做得?

    这‘琦小姐’神机妙算卢云自也不敢轻视她。她曾说自己只消一离开枯井立时会允诺来当这个刺客可现下自己早已回到了尘世却也没改变心意堂堂的卢云饱读圣贤之书他绝不为此无耻之事。

    董狐之笔记载了‘赵盾弑君’、赵盾认定自己的君王是个坏人所以下手杀了他。然而赵盾说君王是坏人那他自己呢?他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么?抑或是说杀了君王后朝廷就能变好么?

    不管怎么说想要杀死君王全天下都可以动手却只有赵盾不配。因为这个‘晋灵公’就是赵盾自己一手捧起来的老板干尽坏事难道赵盾这个伙计不该第一个下手自杀?

    回想昨夜情景卢云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初次拜见柳昂天那时韦子壮还是头牌护卫却是多么奉承巴结杨肃观?岂料昨晚摇身一变居然嚷着要杀死他再看那灵智方丈岂不也是一个德行?同门之谊说抛就抛师兄弟全是一场空连一文钱也不值。

    说到底最坏的人是谁呢?倘使昨夜所言属实杨肃观为人的阴险卑鄙恐怕远在天下每个人之上自己若不杀他倒似没了天理。可自己该如何让公理得偿呢?难不成要倩兮和自己学奸夫淫妇的模样像个小偷儿一样潜入杨家当场戳死杨肃观这便是报应不爽?那自己的报应呢?日后是否又会有哪个男人从家里后门溜进来一刀戳死自己?而后大声嚷嚷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当真是莫名其妙一夜之后自己便成了佛陀在世好似天下人都等着卢大人拔出剑来将杨肃观痛快刺死如此就万世太平了。岂难道这便是什么‘最后一卦’?还记得离开枯井时自己曾要追问内情那‘琦小姐’还不是粗着嗓子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想起这两句话卢云不由苦笑起来。他低下头去只见怀里两个小孩儿睡得香甜看他俩身上还裹着灵智的外袍兀自抱成一堆。卢云微微一笑他伸手过去抚着阿秀的脸庞轻轻说道:“阿秀你梦到了谁?你梦里见过卢叔么?”

    晨光照下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了卢叔叔也已经老了。他凝视着阿秀心里觉得好安慰因为他对得起柳昂天也无愧七夫人亲手的付托他终于看到阿秀长大了。

    卢云轻抚阿秀眉间的玉佩想到这是顾倩兮亲手缝上的心里不觉微起唏嘘。

    这十年来顾倩兮是么渡过的呢?十年前他的情郎音讯全无就此失踪。其后她的父亲更触怒了当今以致身系囹圄最后更撞死在狱中可怜她连着失去至亲挚爱沦落成卖浆女如此艰难处境家门口竟还给人搁来了一个襁褓硬逼她强忍哀伤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念及顾倩兮的种种辛酸卢云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望着脚边的阿秀想着当年倩兮忙里忙外辛勤照料这孩子的点点滴滴想着想卢云忽然醒觉过来已知这孩子其实不是她的累赘而是一个抚慰。

    失去了情郎与父亲在那段彷徨无助的岁月里小小阿秀必然慰藉了他让她能够活下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对了……胡媚儿与倩兮并不熟识她……她为何要把阿秀送去顾家?”按义勇人领所言阿秀襁褓时给人搁到了顾府门口从此也纔进了顾家门依此看来这断然是胡媚儿所为。可她为何要这般做呢?阿秀不是普通孩子他的生母是‘七夫人’他的父亲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胡媚儿既然是‘镇国铁卫’的一员怎敢擅作主张把这孩子交到了顾家?

    隐隐约约间卢云心里起了一个感觉这件事应该是杨肃观的意思。

    今夜连番追查内情终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他便是当年的同侪杨肃观无论是胡媚儿、金凌霜甚且是琼武川、艳婷、巩志……按那领所言他们好似都是‘大掌柜’的人马专为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卢云深深吐纳他展开灭里交来的那幅画画滚动条将之迎光展开凝视着画中的‘杨肃观’。

    杨肃观他到底是忠是奸?他看来总如这位画中人一段高洁清明身上不惹一点尘埃可在灵智、韦子壮口中他却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满身血腥好似全天下的凶杀阴谋全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卢云凝视着画中人慢慢从怀里取出胡媚儿交给自己的那封信终于要拆开来瞧了。

    这封信里到底放着什么看胡媚儿半夜守在侯爷府里千方百计要交给自己想来里头东西必然要紧可按韦子壮所言杨肃观的用意不过是要自己替客栈跑腿而若是如此伍崇卿又为何要大老远的过来栏截?

    卢云紧握着那封信感觉到信里冰冷冷、硬梆梆的好似藏着什么想起‘最后一卦’四个字卢云喉头微微滚动猛把手一扯撕破了信封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面前一块令牌纯金打造其上铸造一只猛禽昂睥睨双翼全展却是那只‘大鹏金翅鸟’不消说眼前令牌正是‘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满心错愕他拿着这块纯金令牌已是作声不得。忽然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喝问:“你是么人?为何拿着剑还带着两个小孩躲在这儿?”卢云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三名官差身穿旗手卫服饰正自怒目望着自己。卢云见官过来盘问了只能老老实实站起来低声道:“差大哥在下……在下是……”

    惨了自己身上带剑阿秀与胡正堂也是来历不明看来自己必然嫌疑重大八成要给逮捕了卢云满心苦恼却又不想殴打官差正烦乱间却见一名官差瞪凸了眼只在看自己手上的纯金令牌寒声道:“大……大……”

    卢云吃了一惊拿起手上令牌道:“你认得这东西?”那人身上微微抖竟是说不出话来另两名官差却是提气暴吼:“你这人形迹可疑!站过来咱们要搜你的身!”身字才出竟又多了一声“啊”只见两名官差翻起白眼后颈上竟给人用手刀斩落居然昏了过去。

    背后那官差出手了他打昏了同僚却还不敢说话只跪下地来向卢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朝自己的嘴指了指哭丧着脸拼命摇手这纔把两个同伴扛在肩上落荒而逃。

    眼看遇到了天大的怪事卢云自是瞠目结舌他低下头去反复察看手上的令牌满是错愕中好似成了傻瓜。

    又来了这‘灵吾玄志’又功了。这封信尚未裁开前已让自己吃遍京城不付钱赚了好些便宜熟料里面的令牌一出更让官差磕破了头卢云呆呆看着手上的金牌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玉皇皇帝的圣旨还是如来佛的令符否则哪来这天大的法力?

    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沉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吧。”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双眼一睁眼前既无孟夫子也无孔夫子却是一条陌生大街路上行人携来往攘不时瞄着自己好似见到了乞丐。阿秀揉了揉眼珠呆了半晌道:“这是哪儿啊?”他一惊奇呆呆地道:“怪了我昨夜不是去提灯了?怎又睡在这儿了?”想着想忽又念及了一事大惊道:“正堂?对啊!胡正堂给鬼抓走啦!”

    正惊叫间忽见一片枯叶逆风飞来飘飘荡荡来到阿秀面前转到了背后阿秀见这枯叶来势颇怪便也顺势去望猛见自己背后睡了一名小孩看那口涎横流的模样不是胡正堂是谁?

    “胡正堂!胡正堂!”阿秀大喜大悲扑了过去喊道:“我可救出你啦!”

    连喊数十声胡正堂却始终闭眼垂目动也不动阿秀大惊道:“正堂!你怎么了?你死了吗?”眼看胡正堂毫无知觉这会儿连卢云也吃了一惊看他昨晚与灵智、灭里、韦子壮连手四大高手耗心费力方纔治好了这个孩子孰料他竟又昏迷不醒?

    阿秀喊得悲切胡正堂却是毫无知觉正要洒下泪来却见天外飞来一片枯叶刚巧不巧射中了胡正堂的腋窝骤然间胡正堂竟已蹦身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痒死了!痒死我啦!”

    这腋下有处穴道称为‘天泉穴’便是俗称的‘笑穴’只消轻轻挠搔便会让人噱笑。阿秀见他会说人话了不觉大喜道:“胡正堂!你的病好了!”

    话犹在耳枯叶飘落在地胡正堂痒感一褪笑声立歇他见阿秀瞧着自己径自含泪道:“鬼。”跟着又瞧了街上行人一眼哭道:“好多好多鬼。”待见满街挂着元宵灯笼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只管往地下躺倒沉沉入睡。

    眼见胡正堂病入膏盲阿秀颤声道:“胡正堂你……你的病没好啊。”话声未毕又是一片枯叶破空而来那胡正堂又给射中腋下自是乐不可支喘笑道:“怎又痒起来了、好怪啊!”

    阿秀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知怎么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状不大一样了你……你到底好了没啊?”正说话间那胡正堂又抖落了叶子自管趴倒在地状如死尸。阿秀越看越疑当即伸手过去拼命挠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惊疑不定连躲在暗处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闹些什么只见胡正堂趴在井边垂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赢家!求求你使法力让我整个月都不要上学!求求你!”

    看胡正堂边哭边嚷好似真要跳井自杀了。阿秀慌了手脚死命来拉却于此时一片枯叶飘来刚巧不巧打中了胡正堂的膝间立时让他两腿一麻呀一声后仰摔倒正要跌破后脑勺却又是一片枯叶飞出竟将他的身子向上微微一带便让他轻轻落下地来。

    阿秀咦了一声道:“这儿叶子好多啊。”他扶起来胡正堂道:“喂你没事吧?”胡正堂哭哭啼啼地道:“你少来烦我!我要做大赢家!”

    阿秀纳闷道:“到底什么是大赢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胡正堂哭道:“大赢家是龙袍鬼只要向他效忠许愿了我就不必上学了。”

    “操!”阿秀骂粗口随即心下警戒左右观望一阵待见并无娘亲的密探便朝胡正堂屁股猛踢一脚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救命恩人我都不怕去学堂了你这小杂种却是怕个什么劲儿?”胡正堂哭道:“你骂我。”阿秀骂道:“老子骂你?我还操你全家哪!走啦!”

    眼看二童拉拉扯扯总算走了卢云便也闪身出来他脚下跟着两名小童目光却回望着那口深井喃喃自忖:“大赢家?什么意思?”先前胡正堂踫到井边哭嚷怪叫好似在呼唤着井中囚徒可昨夜听义勇人领所言井里那个‘龙袍鬼’正是当年的景泰皇帝这才给‘镇国铁卫’慎而重之押起。可说来奇怪这胡正堂却又在喊些什么?

    卢云越想越觉得纳闷倘若井中人真是景泰皇爷想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曾与自己当廷对赋出口成章如此深厚文学岂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大赢家’那是市井俚俗、江湖人的用词绝非景泰皇爷的口气。他也许会说自己是‘真命天子’、‘九五龙身’、却不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卢云呆呆忖念脚下却跟着阿秀与胡正堂走了才来到闹街上猛听背后传来马蹄震响听得一人喊道:“让!让!让!”卢云吃了一惊也是怕马儿撞伤了孩童忙向前跨了一步挤到阿秀与胡正堂面前将他们隔了开了。

    隆隆隆!隆隆隆!马蹄震地一匹马过了又来一匹马百数十骑从街上飞奔而过吓得满街百姓或惊或跳更有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那个衙门的官差!在街上这般横冲直撞?”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惊心动魄的闷雷响起漫天尘暴之中西方远处奔出了千军万马数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驰快马。阿秀毛直竖正要拉着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间一面旗帜飞入眼中登让他戟指狂叫:“勤王军!是勤王军来了!”

    天边远处飞来第一面幡帜见是‘虎威’其后是‘龙骧’、‘豹韬’、‘凤翔’……正中旌号‘骠骑三千营’总军名‘勤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军?骠骑营’旗下三十万重甲骑兵一字排开便得如此惊动之威。

    ‘勤王军’的重甲骑兵归来了这阵式远比‘正统军’更为庞大放眼望去至少数组二十里不过巩志并未挥旗传令‘北关四镇’也依旧按兵不动。看得出来他们还在等待‘骠骑营’后面的东西。

    卢云掌心隐隐出汗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他嫌此地还不够高眼看城上还有一座敌楼当即翻身上去立于敌楼顶上眺望远方。

    在卢云的注视下铁甲骑兵益逼近京城却于此时猛听远方传来悲声长啸如此呐喊:“武兴内团营——掩护全军!”

    阵阵风砂中西方远处来了比‘骠骑三千营’更巨大的东西只见沙暴中奔出了一拨人海数组长达百里直向天子脚下而来看他们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铁盾有的两手空无一物。卢云张大了嘴:“这……这是败卒?”

    有人打败仗了‘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个个偃旗息鼓只在仓惶后撤好似后头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沙暴越逼越近他们也越奔越快忽然间队伍最后方现出了一个身影他身上绑缚绳索孤身拖着两辆大车车上躺满了伤兵至少有百来人。那人却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来。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来了!”阿秀与胡正堂激动戟指全都人叫起来了。蓦然间巩志招展旌旗厉声道:“正统军……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一队又一队兵卒俯身下拜单膝跪地腰上长刀触地出了清脆声响但见阜城门下再次擂起来战鼓阵式中走出了一排战士列作一字阵。人人默然垂手上却牵着一头羊另一手提着一只木桶背后却负着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儿惶惶害怕城头上的阿秀与胡正堂也在抖城下的刀斧战士也紧泯双唇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行向满天风砂的西北草原、宛如开赴刑场。

    “武兴内团营!退向北门!”、“神机皇营、退守南门!”

    伍定远开始奔跑了须臾之间勤王军向两翼推散百多万兵卒如海潮裂开由西方转向城南城北一时蔚为天地奇观。卢云也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老友拖着两辆大车押着残兵败部回归。

    到底是什么来了?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上六双眼精人人都在等着答案。

    轰……轰轰……大地震动了废墙坠落了砖瓦四下隐隐晃荡阿秀与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间狂沙混着雪浪飞上天际扑进了京城逼得阿秀与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远方传来了悲鸣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低沈苦慢的歌声听来彷佛天地正在悲吟哭唱那哭声悲到了极处故也怒到了极处听得城上城下惊骇万分卢云也不禁微微抖手掌竟然按上了自己的佩剑‘云梦泽’握紧了剑柄。猝然之际耳中听到了巩志提气下令:“刀斧手上前!诸及远兵器!预备听我号令!”

    嘎嘎嘎嘎嘎……到处都是弓弦绞响到处都有人在绞绳填弹那歌声却越逼越近脚下震动也越剧烈带着地狱凝结的恨火逐步逼向天子脚下“幽州北京”。

    正统军严阵以待那歌声却不曾停歇它愈唱越悲越凄凉如此向天下人哭诉自己遭遇了什么事:“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那歌声越来越苦歌词越来越恨突然爆出一阵怒火。

    “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突然之间沧茫歌声黯淡下去换上一声刺耳尖叫:“怒苍入城——不纳粮!”

    “杀向北京!冲啊!”

    轰轰!轰轰!排山倒海的呐喊袭来太多了那人数之多气势之大竟如沧茫大海扑了过来多到正统军如沧海之一粟多到勤王军不值一哂多到漫山遍野多到扑天盖地不……甚且比扑天盖地还大因为那就是天、那就是地。

    “饿鬼来啦!饿鬼来啦!”勤王军百万将士放声悲喊声音带着绝望。卢云也忍不住一声苦笑他一跤坐倒在地双手掩面间再也作声不得。

    懂了为何义勇人的领铁口直断自己必定会下场玩这一局。面前就是答案。

    大战旋将开启伍定远忽然停下脚来他不再逃避反而转望敌阵猛地振臂高呼:

    “保卫京城!”

    大都督带头呐喊十万将士闻声沸腾一时唢呐高鸣、战鼓擂响人人拿出了随身器械有的拔刀有的击盾倘若两者俱无则以双足顿地扯开嗓门大吼。

    看十万人同声狂啸兵威所至当真是摇山晃海威神逼鬼瞬已压过了敌方气焰。

    天崩地裂中战火直扑京城而来卢云抚面坐地满心绝望中忽听两声欢呼响起:“大赢家!”卢云愣住了他呆呆转头只见阿秀与胡正堂手拉着手两个大赢家快乐笑喊道:“太好了!饿鬼来啦!咱们今儿不用上学啦!”

    眼前有一口井黑洞洞地望不到底井底却似传来熟悉话声。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心里好奇又有些担心便趴到了井栏边正待声叫喊突然腰上一紧耳根一寒有人低低吹了口气:老婆大人。

    你找我么?好耳熟的嗓音和井里的话声一模一样却多了点轻挑语气听来便觉得有些陌生。她呆呆转头见到一名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好像连长相也有些陌生了。她心里微微害怕手指漆黑深井低声道:井里有声音......你听......你快听......

    男人侧耳倾听半晌随即付之一笑:你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固执起来又跳又叫:我真的听到了!男人眯眼摇头:别这样为了一家老小你以后别来这儿了真的......没什么威胁口吻他只是诚挚规劝: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便算真有什么......

    也都让我解决啰......男人狡黠一笑胸有成竹听入耳里却似响起了晴天霹雳。

    她寒毛直竖连连倒退猛地凄厉大哭起来:观--管!观--管!快来啊!快来救娘啊!

    正哭叫间突然肩头轻轻落下手掌耳边传来低沈的嗓音说道:母亲大人......

    你找我么?平静的说话带了一股无上抚慰之力足以镇魂安神。她松了口气转头来望果然见到了那张高洁脸庞她指着水井噎噎啜泣:井里有声音你听、你快来听......

    正要依偎怀中诉说恐惧之情长子却听也不听径道:您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又生起气来了又哭又闹:娘真的听到了!

    别这样。眼前的长子面容平静沈声道:为了一家老小您以后别来这儿了。

    有些熟悉的话语好似在哪儿听过她张大了嘴呆呆望着亲生儿子听他低沈嘱咐:真的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

    便算真有什么......长子仰起头来眺望天际轻轻呼了口气:也都让我解决了......

    她张大了嘴泪水从眼角满溢出来蓦地从喉咙里尖叫了起来:绍--奇--绍奇!绍奇!快来救娘啊!绍--奇--啊呀一声惨呼老蔡本在床边打盹却已痛醒过来他低头惊看却见床上的老夫人又哭又喊死抓着自己的臂膀尖尖的指甲插入肉里已然渗出血来。

    一样的元宵夜可以是地狱也可以是天堂。端看身处何地心境如何。一片慌乱中夫人声如泣血高喊救星的名字:绍奇!绍奇!娘要死掉了!快来啊!绍奇!绍奇!

    婢女们慌忙抢上喊道:老夫人!你醒醒啊!老夫人!手忙脚乱间药罐开启便朝老夫人鼻下去擦她却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尖叫道:绍--奇!当琅一声药罐摔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几名婢女惊惶不已全没了主意。老蔡痛得额头冒汗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少奶奶来!快啊!

    三十年了杨府老的老、死的死从当年杨远大人金榜题名起算老蔡一路看着大少爷变成大老爷小少爷成了自己口中的二老爷府里唯一不变的只有老夫人的哮喘症。

    每逢春秋之际心情一旦起了波折病情便要作守在榻旁的家人也得跟着受苦大老爷、大少爷、乃至于今日的二老爷莫不饱受折腾。

    正叹息间长廊彼端响起脚步声管家急忙转过头去大喜道:夫人!

    救星来了她也是一位杨夫人不过她娘家姓顾她便是方今杨府大少奶奶顾倩兮。也多亏了她杨家老小才多了口喘息机会没教老夫人逼疯。

    顾倩兮行入房来二话不说立时坐上床沿握住婆婆的手道:娘坐起身来。

    走开!我只要绍奇!绍--奇--老夫人哮喘病手脚气力却大得吓人只是拼死挣扎顾倩兮附到枕边悄声低语:娘绍奇和朋友约了看灯今夜不会回来。

    不管!不管!老夫人大哭道:你们快把他找来!快!快!她放开了管家改抓起媳妇的手指甲缩紧刮出了五道血痕。顾倩兮俏脸惨白玉臂已是鲜血淋漓她忍住了痛道:都过来替我按住她。

    婢女们暗暗害怕不敢近前顾倩兮沈下了脸:抓牢她有事我来担。

    顾倩兮是兵部尚书之女言语自有威仪管家忙抢上前来与婢女们一同压住手脚。

    绍奇!绍奇!你看到了么?娘要死掉了!死掉了!老夫人大喊大叫挣扎欲起顾倩兮却紧按着她不放随即从婢女手中接过膏药吩咐老蔡:闭上眼。解开老夫人的衣襟让她露出双乳沾抹膏药朝乳间、腋下等处揉擦让冰凉的药力透了进去。

    绍奇......绍...奇......慢慢的只见老夫人流下了泪水低声啜泣:娘要死掉了......

    良久良久老夫人闭上了眼话声渐微几不可闻掐在媳妇肉里的手指却也松开了。

    眼看老夫人睡了两旁婢女这才急急抢上疼惜道:少奶奶您流血了。

    管家狠瞪一眼骂道:承蒙提醒啊!还待训人顾倩兮却已竖指唇边示意噤声。

    约莫一盏茶时分哮喘声终于止息代以平稳呼吸老太太终于安稳入梦乡了顾倩兮替她拢了拢被便朝老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门。

    时在五更天天色微明管家歉然道:夫人您......您的手臂......

    顾倩兮道:我没事。倒是娘好端端的为何又喘了起来?管家苦笑道:谁晓得?昨晚她打红螺寺回来便嚷着胸口闷要我守在床边果然睡不到几个时辰便又起病来......

    顾倩兮沈吟道:她昨晚可是受了什么惊吓?管家喃喃地道:这......这就不晓得了......

    杨家上下都明白老夫人的病情起起伏伏、时好时坏群医会诊多次却是药石罔然。

    长子几次要为她扎针她却挣扎哭喊死也不肯让儿子近她的身。

    顾倩兮静默半晌道:老爷现在何处?老蔡陪笑道:他......他昨晚回来过一趟不过后来又......又出门去了......顾倩兮道:别说这些。他现在何处?

    老蔡低声道:老爷去了红螺寺出门前交代过我说他中午会回来吃饭。

    杨家是官宦人家大老爷更是五辅大学士一年到头难得在家。眼看顾倩兮不言不语也不知心里喜怒如何老蔡陪笑几声便又顾左右而言它:夫人昨晚侍卫来报说在夫人房里见了一位姑娘那是谁啊?顾倩兮道:那是琼小姐我的朋友。老蔡茫然道:琼小姐?这......这不是和国丈同姓么?正想多问几句突然远方传来声响。

    呜--呜......呜呜......顾倩兮秀眉微蹙管家也是一脸迷愕只觉声音自西方而来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忙道:这......这是唢呐声?

    大清早的不知哪户缺德人家做法事竟然吹起了唢呐但听声响由低而高渐渐尖锐刺耳越惊人房里婢女便又嚷了起来:少奶奶!老夫人又醒了!你快进来啊!

    呜--呜......呜--呜......唢呐虽小声腔却大耳听声响益尖锐就怕吵不醒百姓。老蔡怒骂道:他娘的混蛋!大出丧了是吗?正要操烂人家的祖宗却见顾倩兮瞪着自己忙捂上了嘴歉然赔笑。

    行将黎明顾倩兮想来也累了当下提起一只铃铛左右摇了摇那铃铛甚是奇异摇晃间并无清脆铃声只闻嗡嗡鸣响甚是低微。

    摇不数回廊庑间便转出了一人躬身道:卑职在此谨听夫人差遣。

    来人身穿皂衣官袍正是杨府侍卫顾倩兮微微颔道:外头声响自何而来?

    那侍卫躬身道:回夫人的话唢呐声出于西郊。

    京城官衙尽在城东时有官员座轿出巡少不了吹吹打打。只是说来奇怪这西郊却是羊市大街卖着羊肉吃食怎么也吹响了唢呐?管家骂道:到底搞什么非得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你快持二爷的符牌过去要这帮混蛋噤声!

    那侍卫咳了一声却把眼光望向少奶奶顾倩兮是明理的人便道:你已去瞧过了?

    那侍卫躬身垂手:是下官半个时辰前已率人前去查问只是对方公务在身我也劝说不动。蔡管家大声道:劝不动?好一群兔崽子连兵部郎中也不放眼里啦?你拿大老爷的符印去瞧他们买不买帐?那侍卫不言不动并不搭腔。蔡管家愕然道:怎么?连五辅大人也不睬了这帮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话还在口忽觉脚下隐隐震动窗架亦随之轻轻晃响。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唢呐远去远方改起淡淡鼓声声响虽微反比唢呐更让人动魄惊心。老蔡骇然道:这......这到底是......还待要问猛听西郊传来轰然巨响数万人齐声呐喊:正--统--军......

    正统军?顾倩兮微微一凛老蔡也是瞠目骇然:什么?正统军进城了?那侍卫道:是带队校尉说是演军须得两个时辰方能完事。请城内百姓多多包涵。

    听得兵马于城郊演军顾倩兮立时行入花圃朝西方天际眺望。老蔡擦着冷汗道:夫人小......小少爷人呢?顾倩兮道:他夜游去了。我准他的。

    元宵夜里不大平静老爷、二爷、小少爷全出门了只留了顾倩兮一人当家。老蔡心里有些犯怕便道:没事快完了快完了。说着说却见少奶奶回而来朝自己凝视良久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还待问明白少奶奶却已步进房中轻轻掩上了门。

    房门阖上喊声恰也止息下来城内城外宁静如常老蔡心下大喜赞道:已经完啦!正要找那侍卫说话人家却是低头咳嗽转身便走。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人见人厌起来满心迷茫间犹在那儿猜测不休。

第一章 正统军

    正统热、好热......热汗沿面颊滚滚而下流进了胸口溽湿了内衫。

    七月盛暑最是汗流浃背的时节。内衫紧贴皮肉身子像给蒸熟了汗水蒸成烟急于飘出却又给短袖葛衣挡了下来。

    烈日当空火伞高张打赤膊也不嫌过可此际身上不只穿了短衣还多加一件内衫更外头居然还有一件棉袍总计内一件、里一件、外一件内外三件。汗水在里头闷煮背后冒出红痱子奇痒难忍偏又搔抓不得。因为内外三层衫之上尚有一件厚马甲马甲之外还有一层重重的大铁衣。

    铁衣精钢所制少说十来斤太阳一晒既闷且烫又重路旁明明有树荫可供乘凉这人却视若无睹看他低着头嘴角含笑彷佛能头顶骄阳、站立不动便是人生无上快事。

    大热天的疯子便出门晃荡了。看这人行径诡异样貌也颇古怪称不上英俊却也谈不上丑恶阳光映照五官看他好似二十来岁又像四十好几一张脸给烤得红如火、焦如炭眼白望来加倍明亮极显精神。

    正午时分太阳毒烈尽管满身汗湿疯子却一脸怡然正享受间突听背后马蹄声大作一匹快马从后方奔驰而来卷起了阵阵黄砂马上坐了一名乘客同样身穿铁衣面红微焦与那疯子好生神似宛如亲兄弟一般。

    当当当当当......快马奔过背后随即响起锣声疯子微微叹气知道又要动身了他从脚边拾起一只铁盔套到了头上随后提起一只皮囊细细数了数但见囊里共计二十四白羽箭不消说这是只箭袋依规矩须缚于大腿右方。

    箭袋提入手里秤一秤至少十斤。十斤很沈可浑身上下就属这玩意儿最轻了看铁甲十五斤步战军刀二十八斤盾牌十二斤紫藤大弓斜挂身后刀箭弓三者合计共达六十五斤除此之外背后还负了一只大行囊内装二十斤粮四只皮囊各置四斤清水皆缚腰上。

    呒呜......呒呜......锣声大起随后又响起了唢呐声。吹鸣半晌渐渐止息大地一片荒静猛然间响起了阵阵雷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皮靴踏落溅起飞灰泥沙皮靴提起后方又踩下一只皮靴更后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皮靴一只只形制相同主人也生得一模一样人人面孔焦火眼白亮、肩膀宽而手脚大不消说这帮人其实不是疯子而是一名又一名战士。

    阳光晒上光芒刺眼脸上的汗水结成了盐晶闪闪光望之如同宝石。战士们全身武装干粮饮水弓箭军刀自己吃的自己背自个儿用的自己拿人人负重过百斤。

    运气不好的人尚须扛长枪、举狼蒺运气更差的还得拖拉洪武炮背拱腰弯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活儿都不累最累的活儿在前头那儿有样东西举在手上可以累垮一头牛。

    细长长的木杆儿杉木所制长约三丈十斤不到然而双手提举时却似扛起千斤因为杆顶悬了一样物事重如九州岛巨鼎。

    轰轰......轰轰......狂风扑面而来拂开木杆上的一面布巾现出两个字左日、右月。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带头军官扬鞭而起呼唤满场士卒的姓名:正...统......军!

    呒呜......呒呜......唢呐声中全场暴然答诺场中兵卒不论出身全因这三字而得尊严。带头军官提鞭向天指示方位:吾皇有令全军挺进......西北三原城!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正统军出征了两万两千名兵卒开队奔跑烟尘飞起声势惊人四面大旗当前领队但见日月王纛招展于天两面帅旗相伴相随左是方今朝号右为本军总号其后才是一面火红巨帜标明了兵马隶属师号:藏武四卫。

    正统军编制宏大除北关四镇外就只有这只藏武四卫驻派边疆他们另有个通名称作藏远天高师。此师下辖四卫乃是朝廷派驻乌斯藏的精锐兵马上可及天顶孤峰下可至深壑渊薮体力远过常人是以个个都能负重百斤即使行军百里也无人落队喊苦。

    正统军里有句话称作生于藏武死于北关每逢新人入伍必然先赴乌斯藏待得三年之后训练精实便能移防前线荆州、潼关、汉中等地任君挑选再过三年若能平安归来便可移防北关颐养天年不必再去前线受苦。故称:生于藏武、死于北关。

    正统建军以来藏武四卫始终为后备兵马之用从未开赴前线。只是眼下情势有些不同一个月前朝廷紧急传书将他们征调出藏想来必有什么大事生。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烟尘飞扬中两万兵卒脚步齐整一里又一里一程过一程一片奔驰震踏声中突听前方传来号令:全军布阵!预备迎敌!乍闻号令众兵卒立时向两旁分开或提弓拉箭、或拔刀出鞘正严阵以待间前方一面旌旗现出上书汾州。

    汾州大漠师!众兵卒齐声欢呼都知友军抢先抵达了。

    汾州三卫游走紫荆关一带人称汾州大漠师军中兵卒多是蒙汉混血指挥主将姓虎名唤虎大炽骁勇善战使一口三尖两刃刀骑一口双峰怪骆驼自称是太阳汗后裔平生最爱伍都督次爱打架三爱喝酒。

    眼看友军在前藏武四卫纷纷收起兵器指挥使便也驾马上前喊道:藏武师管带熊杰在此敢问虎将军何在!这藏武师指挥姓熊单名一个杰字二十五六年纪平生最爱读书英俊挺拔颇有文人之风。

    两师荒漠交会一是藏武天高师一是汾州大漠师只是熊杰连喊几声友军却无动静当即纵马向前喊道:虎将军!我是熊杰!请你现身相会!话声甫毕但听沙地磨磨对面阵中飞出一骑来势奇快迅雷不及掩耳似乎不怀好意。藏武四卫心下大惊正待拉弓御敌熊杰却挥了挥手喊道:没事!是自己人!

    面前奔来一头双峰大骆驼上头坐了一名戎装男子披头散、状似野人不是虎大炽是谁?听他提声喊道:小熊老弟!是你么?熊杰拍马迎上笑道:虎大哥!阔别多年了!

    双骑靠到近处虎大炽突然把手一扬刀锋暴起竟已架到熊杰的颈上熊杰心下震惊:虎大哥你......你这是......

    藏武四卫见主官被袭不由分说全数拔刀出鞘。汾州三卫一声喊也是挚刀在手双方兵戎相见宛如窝里反了。熊俊骇然不已还不知该当如何虎大炽已把腰刀收起淡淡地道:小熊老弟别见怪啊咱这是给你点教训。

    教训?熊杰心里有些不快了沈声道:什么意思?虎大炽淡淡地道:下回见到友军旗帜千万别莽撞。记得先遣使察看验过令牌再说。否则要是撞上怒匪乔装你还有命在么?熊杰啊了一声顿时醒悟过来拱手道:多谢虎大哥提点熊杰受教了。

    虎大炽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后多学着点。簇唇做哨呼溜一声大骆驼立时屈膝坐下。熊杰见他下来了自也不好失礼便也跟着翻身下马。

    这虎大炽是汾州卫总兵官看他虬髯浓须蒙汉杂血形貌极为豪迈真有几分太阳汗的英风。那熊杰也不遑多让看他虽未蓄须身高却达八尺以上胸厚膀粗相貌堂堂站在虎大炽身旁分毫不显细弱。

    眼看两名主帅言归于好汾州三卫便也收了刀纷纷为友军递上水壶藏武四卫却是心有余悸一来怕给老兵欺侮二来初临前线满心忐忑间便只紧随主帅身侧时时准备保驾。虎大炽晓得他们怕生有意开个小玩笑当即向前一指怒喊道:看!怒王本队!什么!藏武四卫全震惊了面面相觑间一同抽出了家伙呐喊道:杀啊!烟尘滚滚众兵卒冲上前去准备拿性命来搏虎大炽哈哈笑道:傻小子跟你们闹着玩的。熊杰闻言大怒一把扯住虎大炽的胡须厉声道:兵凶战危的!拿这个玩笑?不怕军法究办么?虎大炽乃是胡人后裔爽朗达观时时嬉戏胡闹只是军法在前管那胡人汉人、苗人藏人都只有一颗脑袋可砍。听得熊杰要报军法了自是慌了手脚忙道:别动气、别动气前线战事已经定下啦。熊杰起疑道:定下了?真的假的?虎大炽忙道:真的真的五天前战事就平定了。不然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拿那厮的名字胡闹?熊杰心想不错便放开了虎须道:大都督接到消息了么?虎大炽道:早接到了他一会儿便到前线了。众兵卒喜形于色齐声喊道:大都督要来视察么?虎大炽笑道:三羊镇与他的老家相距不远大都督心悬故里当然得来瞧瞧了。熊杰点了点头自知伍大都督迹于西凉早年是公门名捕擒奸摘伏正直不阿其后又为了反对奸臣江充不惜千里奔波投靠前朝大臣善穆侯柳昂天一生慷慨侠义方有今日的伟大事业。正敬佩间忽又想起一事:等等大都督亲来前线可有兵马保驾?虎大炽嘿嘿笑道:放心荆州师已经奉调北上啦。听得荆州师三字熊杰大惊道:什么?我哥也来了?虎大炽哈哈大笑:瞧你乐啦?你大哥一听说大都督离京连夜便从荆州率军北上你再晚片刻他就赶到你前头啦。正统军里有大小双熊大熊单名一个俊字便是外号荆州狮的熊俊。此人是家中长子派驻荆州乃是第一批入伍的老将。至于小熊则是眼前这位熊杰兄弟俩一在荆州一在乌斯藏说来已有两年不见没想今日托大都督之福竟能在此相逢了。

    众人说了一阵子话便又上马整队直朝前线而去。熊杰坐于马上眺望前方道:虎大哥这回战况很是惨烈是么?虎大炽讶道:你怎么知道的?熊杰道:我是用猜的。你看藏武师远在天边却让朝廷调了出来战情若非十万火急何必找我们?

    乌斯藏兵马虽甚年轻却是能写能说文武双全极有潜力向得伍定远看重。虎大炽叹道:你说对了这个把月来打了个昏天暗地白日里明杀夜里袭寨任谁都是没吃没睡。若非宁武、风武的主将都死了。朝廷也不会请你们出藏驰援。

    众部将吃了一惊情不自禁手按刀柄退开一步。虎大炽忙道:放心放心五天前诸师汇聚三羊镇贼匪挨不住猛攻拂晓时便自行退去了。熊杰沈吟道:诸师汇聚?一共来了多少兵马?虎大炽道:二十四万。众人大惊道:二十四万?

    虎大炽屈指来数:此战前后到了十二师、四十八卫骑骆驼的是咱们『汾州大漠师』骑马的是汉中轻骑师靠两条腿的是『宁武卫』、『风武卫』......连你们藏武师算进去合计是二十四万兵马没错。

    众人暗暗骇然方知战况惨烈远在想象之上。正说话间忽见路边倒着一块石碑字迹黑脏脏的难以辨识.一名校尉拿靴底望石碑上擦了擦赫然露出了三羊镇三字。

    熊杰低声道:虎大哥这......这是界碑么?虎大炽道:没错.过了这块石碑就是前线了。

    投入正统军以来众将士还是次开抵战场一时人人肃穆四下自是鸦雀无声。

    虎大炽当前带路众人默默随行方入镇内便闻得一股腐败恶臭地下满是尸看服色都是留守军一行一行排列得整整齐齐尸身却是断手残肢、血肉模糊。再看苍蝇飞舞蛆虫蠕动饶那藏武四卫以勇士自居仍不禁为之色变不少人更是当众呕吐。

    凡事都有第一遭当年虎大炽初至前线乍见满地死尸直吓得膝间软连路也不会走了此时见得新人的丑态自无取笑之意。正叹息间几名校尉迎面而来喊道:哪个是熊杰?

    正统军向来不拘小节寻人便似喊狗。熊杰却是文武双全之人把军靴一并躬身抱拳沈声道:末将熊杰敢问两位是......那人道:咱是汉武卫的校尉想向你借几个僧兵来用。

    熊杰皱眉道:僧兵?虎大炽凑头过来附耳道:他们要做法事.熊杰顿时醒悟忙道:僧兵没有藏兵倒是极多。你们要么?那校尉道:能念经就成。

    藏人笃信佛法打小虔诚膜拜人人都能诵经不少人还随身带了佛图唐卡自也能念些往生咒。熊杰自知不能拖延忙召集了部众便随那两名校尉而去。

    来到汉武本营只见眼前一座小山堆满了尸地下布满柴薪已然等着火化。

    看这汉武卫是轻装骑兵一旦有了伤亡那就不只人死尚有马亡加之天气炎热再不烧化尸立时便要闹瘟疫无怪急寻僧兵做法事。

    两边主帅相见叙礼熊杰见他们死伤惨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吩咐属下上前赶紧为亡灵渡。大批藏兵掩住鼻子来到了尸前自将唐卡翻开随即咿咿啊啊地颂起经来了。一名兵卒手持火把自问熊杰道:佛祖来接引了么?

    藏语深奥谁也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熊杰当然也不知佛祖身在何方低声便道:再等会儿。蚊蝇飞舞嗡嗡扰响汉武主帅呆坐地下面色茫然什么也不知道了。虎大炽低声道:别等了赶紧放火吧。

    几名兵卒点燃了柴火抛入尸堆中霎时烈焰高涨传出了阵阵焦臭。

    一片诵经中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火海吞噬了同伴战士们的身躯即将装入骨灰坛让战友们背回故乡。半年之后他们的家人会领到一个骨灰坛子此外还有五十两银子。

    县官送些挽联、父老们说些好话日后妻子改嫁、儿女改姓至于这人是因何而战、为何而死也只有天知道了。

    熊杰热泪盈眶慢慢跪倒在地虎大炽道:弟兄们一齐跪下。满场将士伏地拜倒一齐向战死弟兄道别。

    眼看熊杰哭了虎大炽拉住了他道: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咱俩去歇歇。

    两人来到阴凉处坐下虎大炽拍了拍熊杰道:老弟打仗便是这样生死由命、愿赌服输没啥好哭的。提起水壶咕嘟嘟地喝着却听熊杰呆呆地道:是啊生死天定说不定下个就轮到我了。虎大炽噗地一声满口凉水都喷了出来骂道:放屁!他提起手来朝熊杰背后重重一拍喝道:捡点吉利的说!你大哥就要来啦还这般愁眉苦脸的?

    熊杰接过水壶灌下一大口叹道:虎大哥事情是怎么闹出来的你晓得么?

    虎大炽骂道:还不就是民变?熊杰沈吟道:民变?这三原城不是派有留守兵马怎么镇不住场面?虎大炽悻悻地道: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你没听说过么?

    熊杰苦笑几声:既然留守军不管用地方官怎不早点向咱们求援?

    虎大炽叹道:你想得美哪。这些县官是屁一样的东西每日里就只想***升官财巴结奉迎遇上了事情还不就是那八个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要他们把事情望上报那不是搬石头砸脚啦?

    天下文官八字箴言:争功诿过七个老婆总之好官我自为之百姓好自为之老天下雨称为水灾老天不雨称作旱灾上天残暴不仁与本官德政何关?至于秦仲海如何造孽罪犯如何杀人反正还有老天爷监督何劳本官代劳?

    熊杰情知如此只能长叹一声道:后来呢?县官不望上报消息又是怎么传出来的?虎大炽道:三原落陷当晚灾民包围布政使衙门见人就打几名西域商旅见状不好便逃去了汉中『汉武三卫』这才惊觉大事不好便连夜出兵驰援了。

    汉武三卫驻派汉中乃是正统军里的轻装骑兵兵行神最好野战熊杰精神一振道:这下大势可要底定了是吧?虎大炽叹道:哪来这种事?你忘了么?怒苍派了谁在汉中?熊杰喃喃地道:谁?虎大炽叹道:铁剑震天南。

    熊杰大惊道:铁剑震天南?可就是拿铁剑的那个老头?虎大炽道:就是他这李铁衫是五虎上将之一善于冲阵我军将领与之交锋往往一刀毙于马下最是厉害不过。『汉武三卫』见李老匪现身不敢和他硬干只能便就近向嘉峪关求援。谁知这么一来又引来了一个魔头。熊杰忙道:谁?虎大炽道:拿方天画戟的那个。

    二人说话之间熊杰的下属慢慢聚集而来都在聆听说话熊杰骇然道:西凉小吕布?连他也来了?虎大炽叹道:这韩毅有匹赤兔马日行千里『宁武』、『风武』双卫还蹲在茅坑里他便已现身前线杀得我军大败眼看陕西全境岌岌可危布政使知道纸包不住火终于布了『正统之令』向天下一切兵马求援。我军本部接到消息立时兵分两路一面召集关外兵马一面儌文前线命『潼关六镇』出征。

    潼关六镇长驻西北前线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正统军中无出其右熊俊大喜道:这可好了潼关六镇来了天下谁能抗手?虎大炽骂道:你傻啦?我都还没登场就这么打完啦?熊杰愕然道:怎么?怒苍......怒苍还有援军么?

    虎大炽叹道:多啰东边一个元老、北边一个元帅其它堂主彪将什么的、数也数不完反正潼关六镇出兵怒苍总寨也燃起了狼烟动用了十万大军咱们当然也不能示弱这便调了『汾州大漠师』、『威州豹头师』、『灵州黑甲师』总之双方兵马越打越多到得后来咱们已无可用之兵只能召你们新人出藏来啦......

    熊杰默默点头这才想起怒匪有所谓双英三雄四招抚这东北两大元帅一姓6、一姓石正是怒苍初创时的两大元老。想来正统之令布黑峰顶上便也燃起魔火这里倾巢而出那儿前仆后继不免打得哀鸿遍野、尸积如山了。

    一名兵卒道:虎将军事出必有因到底这民变是怎么生出的?该不会是官兵强抢民女吧?虎大炽恼道:放你妈的屁!三羊镇又穷又苦人人黑瘪瘪的哪来的美女好抢?你当官军都是畜生么?

    那小兵微微一窘:既是如此百姓何故怒?虎大炽叹道:一篮花卷。

    什么?一篮花卷?众将士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虎大炽懒得说了只朝地下吐了口痰去去晦气。

    众人面面相觑看这花卷乃是寻常面点一竹篮也不过值得几文钱岂料朝廷先后调动宁武、汉武、潼关六镇等兵马其后连乌斯藏的驻军也奉召驰援闹得百师会战烽火连天却是为了区区一蓝花卷?

    天干物躁农作难收什么怪事都生得出来。熊杰还想追问虎大炽却不肯多说了道:反正乱事敉平咱们总算夺回了三原城不算白忙一场。只是居民颇有死伤不能不稍加安抚......说着说兵卒们便推上了两辆大车车上堆满了热腾腾的面食全是刚蒸出来的花卷。

    熊杰咦了一声道:虎大哥你这是要......虎大炽道:我要劳驾你的兵马前去慰问灾民。熊杰道:虎大哥非是小弟推辞只是我军远道而来又是第一回上前线人生地不熟的恐有闪失虎兄可否另请高明?

    不行。虎大炽神色郑重:各部兵马都不方便出面只能劳驾你们了。

    熊杰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道理。看这场大战好生惨烈各路兵马于三羊镇激战必与当地居民有些误会。若由虎大炽等人过去抚慰不免火上加油只能请乌斯藏的兵马代劳了。

    心念于此熊杰也不好再推辞便向虎大炽要了两名斥候引领全军开进镇中。

    这三羊镇与西凉城相距不远此番打得遍地焦土大都督念在同乡之谊无怪要亲来视察。只是此地委实穷困过去有何历史出过什么名流谁也不知惟见一片残垣断壁地下又是血迹、又是火烧远处更隐隐传来哭泣声让人心生茫然。

    熊杰沿路探看四下房舍尽数倒塌也不知还有什么活人。约莫行过半条街眼前总算有一栋半倒房舍屋里隐传啜泣声熊杰心下恻然忙探头向内只见一名老汉领着儿女全家老小缩于屋角哀哀啼哭好似失去了什么亲人。

    熊杰晓得这户人家受灾极重也是怕惊吓了他们便先解落佩刀取来竹篮放了十来只花卷这才走入破屋中轻声道:老丈末将奉朝廷之命特来馈赠食粮。

    那老汉低头哽咽身上微微抖并不应声。熊杰柔声道:老丈这不要钱的您快收下吧。他说了几句那老汉仍是飕飕抖熊杰叹了口气便将竹篮放于地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竹篮给提了起来朝他背后扔来。

    滚!滚!一名女子边扔边骂:谁希罕你的东西!拿着你的臭花卷滚!快滚!快滚!

    漫天花卷扔来几名小孩也是又哭又叫抓起石块便砸。

    熊杰武功精强挨了几枚石子无甚大碍。大批将官却火了手按刀柄怒目喝止:干什么?又想造反了?听得造反二字这家人不知怎地竟然抱头痛哭起来那女子提起竹竿哭吼道:我就是要造反!你待怎地?过来杀了我啊!

    几名军官气愤不过正要上前理论却给熊杰拦住了道:够了。

    够了打得够了。众兵卒心下一凛不约而同放开了刀柄。熊杰从地下拾起竹篮悄悄搁在门边低声道:走吧。

    众人随着熊俊离去沿途望去满街屋舍倒的倒、烧的烧家家都有哭声众兵卒每逢灾民莫不上前赠粮致意。奈何亲手奉出的花卷却无人愿意来接甚且无人愿意开口说话唯独望向他们的眼神道尽了心中的一切。

    彷佛孤军深入敌境什么都不对劲了过去藏武师常驻边疆与乌斯藏百姓公私来往军爱民、民敬军彼此甚是融洽。谁知下来了平地反倒见了这些仇恨怨毒的目光。

    众将士垂头丧气心情低迷虎大炽的两名属下却是习以为常了便向熊杰道:别理这些人赶紧把花卷一大都督快来视察了。

    听得大都督行将抵达人人士气为之一振。熊杰也是微微一笑自知大都督到来哥哥熊俊也将率众北上兄弟俩多年不见今晚必当热闹。便又振作起精神等着把公事办完。

    正走间忽见一对母子跪在地下抚着一具尸身啼哭那尸体手中却还紧握一柄刀想来是个匪帮乱民却让正统军格杀了。

    眼看灾民现身众军官纷纷停步只是想起适才所见的怨毒目光心里竟然微感害怕一时无人敢近身旁。虎大炽的部属都是老将了附耳便道:熊将军这些是乱民遗孀不必糟蹋食粮了。熊杰踌躇沈吟忽道:不行。两名老卒皱眉道:为何不行?熊杰凝视那对母子道:乱民也是民。

    乱民亦民朝廷武人绝不该是百姓之敌。他们既奉天子之命而来奉的便是天理。

    便拼着给百姓殴打辱骂也得按章论法把事情办完。

    闷了一整天一事无成熊杰暗下决心无论何等侮辱也要把食粮交到灾民手中。

    他来到那对母子面前小心拿起了竹篮还不及奉上脸上便给吐了一口唾沫。熊杰微一咬牙索性单膝跪倒拜伏在地朗声道:末将熊杰!特奉吾皇之命前来放食粮!请大婶看在我家大都督的面上务必收下!

    那对母子听得大都督三字顿时放声大哭提起了竹竿对熊杰又敲又打。众下属纷纷抢上前来大声道:熊将军!走了!这些人不识好歹何必与他们啰唆!

    身为武人唾面自干这在景泰朝闻所未闻谁知却降临在正统朝、正统军身上。熊杰犹不死心他跪得极低咬牙恳求:大婶求您收下这些东西末将是诚心的。

    满满一蓝花卷尽是朝廷上下的心意。然而那女人硬是不肯接熊杰又能如何呢?他又是苦恼、又是担忧就怕那对母子挨饿受苦无可奈何间只能大着胆子拉起那女人的手将花卷小心送了过去。

    那女人本在啜泣一旦给熊杰拉住了手顿时放声尖叫起来正拉扯间忽听部众惊道:将军!快退开!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只见那女子凄厉哭嚎她扔掉了手上花卷随即抄起丈夫留下的那柄刀便朝熊杰狠狠刺来。

    大婶!别乱来!把刀松了!松了!两旁将官大惊大喊刀锋距胸前一尺不到已难闪避熊杰却迟迟不肯反击只管紧闭双眼拜伏在地像是相信那女人她绝不会杀害自己。

    正统军官绝不该是百姓之敌。刀锋越逼近熊杰硬是低头不动。两旁军官惊惶喝阻那女人却也不听劝噫噫哭喊中刀锋已近喉颈眼看熊杰命在旦夕虎大炽的部属怒吼道:还等什么?杀了!

    斩!刀光一闪那女人的哭声从中断绝倒卧于地鲜血从衣衫底下泊泊渗出花卷掉落一地全都沾上了碧血。

    熊杰霍地抬头见了这幅景象忍不住张大了嘴。他万万料想不到那女人真有意杀死自己?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只因自己执意送上一蓝花卷便害得那女人赔掉了性命可他该怎么做呢?若连一篮花卷也送不出去他还能干什么?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满心自责间他俯身向前正要察看尸身猛听一声大喊:别碰我娘!

    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伏在妈妈的尸身上呱呱大哭。熊杰痛苦咬牙正要抱住那孩子猛听一声尖叫那孩子竟从娘亲手中取起钢刀众人震惊骇然:小鬼!别碰那柄刀!

    这家人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而来眼见爹娘已死那孩子几近疯狂提刀便刺。众将喝地一声拔刀立斩。熊杰惊惶万分立时转身护住那孩子厉声道:谁都不许动他!

    话到口边身子忽然晃了晃熊杰低头下望只见自己的马甲渗出鲜血胸口处透出了刀锋。他吐出血来缓缓转头过去却见那孩子躲在自己背后手持钢刀正自满面怨毒地瞪视自己。

    两旁官兵激动呐喊都要杀死那孩子熊杰喝地一声张臂拦住随即单膝跪倒慢慢捡起了一只花卷再次递给那孩子。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熊杰什么念头也没了此刻惟一的心愿就是将这花卷送出去。

    他面露乞求之色希望那孩子赏光。那孩子却恨恨别开头去坚拒不接。熊杰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瞧着手里的花卷忽然放入自己的嘴里自己吃了起来。

    算了你不吃那我自己吃吧。熊杰这样想着他嚼着自己带来的花卷觉滋味居然不坏他面露微笑打算再来一口陡然身子一个脱力便已面触尘埃。

    炎夏午后马蹄声此起彼落从山丘上望去已能见到那面火红大纛:荆州三百师。

    正统三年六月最后的援军抵达了这只兵马名为三百师并非是说荆州养了三百支师旅而是说这批勇士吃苦耐劳能够负重百斤、夜行百里甚且身经百战故称三百师。他们的主将姓熊单名一个俊字三年前正统建军第一个投效大都督的便是他。

    都说穷文富武熊俊出身枪棒世家生下来就有钱。然自从军以来他比谁都清苦。他每月奉饷不过八钱比客栈跑堂还不如。只是熊俊不曾抱怨因为他本就不是跑堂伙计凭他的身手别说八钱银子请不动他便算八十两、八百两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如同正统军的七十二名校尉熊俊入伍前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他少年时曾经爱上邻村一位姑娘谁知她长得太漂亮了便让洞庭水盗掳走了。为了救她熊俊便孤身闯入水寨单枪匹马杀死百名盗匪其后学了武松的模样大剌剌地来到衙门自。

    天下县官都是一个样抓匪徒的本领没有可别人若替他抓了贼却又不免触罪犯法。

    那县官见他腰悬人头浑身血污自是吓得魂飞天外他不敢定熊俊的罪也不好放他走只能请来父老们定夺。父老们叫苦连天就怕熊俊放火烧掉衙门便急急向他说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意思是要他赶紧从军报国千万别辜负一身好本领。

    熊俊不是傻子一听说话立知用心。这帮父老平日道貌岸然私下却谋地争产陷害邻人比那帮盗匪还阴险几分谁不巴望他早些滚蛋?只是熊俊不想走他想迎娶心上人养鸡养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于是他兴冲冲上门提亲可惜事与愿违那女孩死也不肯嫁给熊俊她怕哪天熊俊同她吵嘴会用刀子割下她的头便像武松对付潘金莲那个样。

    熊俊落下泪来他没法辩解什么也不敢担保自己绝不是武松他只能拜别父母一个人背起行囊带着荆州狮的名号离开故乡正式投效了朝廷。

    朝廷者天下之公道也。熊俊内心明白这个天下太大了他无法事事出头。若想在有生之年做点大事他必须投效朝廷。朝廷中人须得信奉公道、须得明辨是非倘若朝廷毁败了整个天下也就毁了。

    正因志向如此熊俊从不愿投效厂卫也不想入边军纳凉他自愿来到正统军成为伍定远的部属他相信大都督是当代忠良只要能护住他便能为天下人留下一线生机。为此有人讥讽熊俊说他是朝廷鹰爪也有人说他自命清高就想沽名钓誉。不论旁人如何讥讽熊俊都无所谓。反正他心里明白这世上总得有个傻瓜来报效国家这个傻瓜就是他。倘使连他也动摇了那整个天下就完了。

    天气很热两天前大军由荆州开拔将士们彻夜行军人人都累了。熊俊也倦了他放开缰绳正闭眼小歇间突听远方传来阵阵唢呐声。

    呒呜--呜呜呜呜--唢呐声间歇不定当是正统军的暗号无疑想来友军必在左近。只是熊俊百战之身看也不看便道:全军散开预备迎敌。话声未毕前方马蹄隆隆一面旌旗急驰而来喊道:熊将军!熊将军!熊俊厉声道:拉满弦!

    万弩拉开箭矢向天一片精光闪耀中大军已然分散列阵。便在此时快马骤停几名兵卒翻身下马急急抛弃刀械喊道:熊将军!我等是汾州三卫、虎大炽将军手下将士!奉命来此迎接将军!熊俊哼了一声把眼色一使几名斥候纵马上前厉声道:缴验令牌!

    兵卒们不敢违抗便将令牌小心置于地下随即后退百尺众斥候则是如临大敌慢慢拾起急急回阵。熊俊接过了令牌拇指径朝铁牌下方一搓触到了暗记当即道:骑兵下马。

    哗地一声五千兵卒同刻翻身一并下马声势惊人。熊俊淡淡又道:后排箭手护卫本阵余人随我上前。号令下达大批兵卒各自拔出腰刀随主帅徐徐向前。

    三年多来荆州师不知遭遇过多少突袭埋伏令牌即使是真使者也能有假使者即使是真来意也可能有假稍一不慎全军立陷重围。是以熊俊一到前线向来先斩后奏宁可错杀友军也不能让部属身陷重围。

    熊俊提缰驾马一路来到友军面前那几名兵卒始终双手高举不敢言动。来到近处熊俊也不下马目光炯炯一一朝兵卒脸上扫过忽在一人面上略做停留道:你是郑老五吧?那兵卒忙道:将军好记性某正是姓郑。

    听得来人身分无误众将士略感宽心纷纷放下了箭矢。熊俊沈声道:荆州师。话声一出全军暴然答诺声震平野如同旱地焦雷阵式复又齐整。

    荆州师号令严明无愧三百师之名友军兵卒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想来彼此都是正统军什么都习惯了。熊俊淡然道:现下战况如何了?郑老五道:托将军的福战事已然平息。说着送上一封文书盖了兵部的大印。

    见得兵部文书到来熊俊稍感宽心了又道:大都督到了么?郑老五道:尚未抵达。

    熊俊松了口气看他整晚兼程赶路总算比大都督抢先一步抵达可称不辱使命。也是昨晚彻夜未眠便从腰囊里取出一把干茶叶抛入嘴里咀嚼提神道:现今镇上多少驻军?郑老五答道:沿三原城数组百里共计二十四万。

    众军官全转过头来了熊俊也是眉头微皱道:搞什么?为何动用这许多兵马?

    郑老五道:此战空前惨烈怒苍前后动用五员大将韩、李、郝、6、石前仆后继而来双方激战月余留守军尽数战死我正统军伤亡也达三万以上。

    熊俊眯起了眼慢慢嚼着茶梗子道:事情怎么闹出来的?郑老五道:一篮子花卷。

    熊俊原本低着头听得此言眼缝便又微微睁开道:死了几万人就为这个?

    郑老五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向地点了点头。熊俊也不追问了嚼了嚼茶叶自朝地下吐出了汁水道:你们汾州卫呢?死了多少人?郑老五道:我军来得晚损失不大只战死两千名弟兄。

    汾州大漠师不过两万两千人战死两千已然十去其一。熊俊眼缝眯得更紧了道:虎大炽呢?还活着么?郑老五道:托将军的福。我家将军平安无恙。你一会儿便能见到他了。

    熊俊大大松了口气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笑容:活着就好。虎大炽那厮还欠我几百两银子他要给打死了我上哪儿收钱?正说话间一匹庞然大物奔驰而来却是一头双峰怪骆驼远远听得叫喊声:来人可是荆州熊俊?

    说曹操曹操就到见了当年同袍熊俊什么威严都没了自管哈哈大笑:老虎!好久不见啦!凡人昵称老黄、老李这虎大炽却给称做老虎自是大大的神气露脸。熊俊提鞭抽打马臀竟连一刻也等不得了双骑冲锋靠近主将同时翻身、同刻下马随即搂抱到一块儿叫道:老熊!、老虎!

    二将相拥熊俊喜不自胜上下打量同袍笑道:看你气色不坏嘛让我数数一二三四四肢都还留着。正统军都是男人日常闲来无事便爱胡说八道正等着虎大炽嘻嘻哈哈说什么少的地方你没瞧到、老子原有八只脚谁晓得这小子今日却似吃错药了只嚅嚅啮啮吭不出气。熊俊哈哈笑道:怎么啦?瞧你满头急汗的老婆又跟谁跑啦?

    正统军身处前线上从校尉下至兵卒多未成亲这话自是玩笑了。那虎大炽给作弄一阵脸上却殊无笑意只低声道:先别闹我......我有件事跟你说......熊俊笑道:瞧你阴阳怪气的怎么?莫非身上真少了什么地方?

    藏武师......虎大炽神情有些惶恐:已经到了。熊俊狂喜道:藏武师到了!那......那咱老弟不也来了?快说、快说他人在哪儿?虎大炽低声道:他在营里。熊俊喜孜孜地道: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咱兄弟可有两年没见了好我先去安顿兵马一会儿再找他喝酒......正要调度下属虎大炽却拉住了他道:熊将军你得快些......

    熊俊拂然道:快什么?虎大炽欲言又止忽然弯下腰去撑住了熊俊的胳肢窝。

    熊俊是军中有名的硬汉纵使身中十来箭也不须旁人搀扶拂然道:老虎你在闹些什么?他满心不快正要推开虎大炽瞬息之间心里忽有异感:等等......你方才说藏武师已经到了......虎大炽默默低头轻声道:大家都过来保着熊将军。

    刹那之间熊俊什么都明白了只听他呜地一声两腿一软左右兵卒知道他立时要倒忙抢上前来矮身撑住了他。

    让让!让让!前头让条路出来!虎大炽一路背着同袍拼命推开人潮熊俊嘴唇微开脑海一片空白呆呆趴在虎大炽的背上听着老友不住怒喊:别看了!别挤在这儿!快让开!快!

    此情此景正统军许多人都经历过熊俊却是第一回遇上。前方将士纷纷回避望着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忍因为人人都明白这个人遭遇了什么事。

    熊俊呆呆趴在同袍的背上只见自己奔进了营帐大门踏上了营中地毡、见到了一座担架虎大炽扑了过去拼命摇动一人的肩膀大喊道:小熊!快起来!你哥哥来看你了!小熊!小熊!正喊间一名校尉俯身过来附耳道:别叫了。

    虎大炽啊了一声苦笑道:断气了?那校尉轻轻地道:刚走。

    风吹营帐轰飕飕地振响全场无人作声虎大炽、众校尉乃至于小兵小卒人人都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统军就是这样即使生离死别依然只能做哑巴。眼见熊俊趴在地下把脸埋在地毡里久久不作声。众校尉慢慢行上低声道:熊将军......请节哀......熊俊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双臂俯撑站了起来。虎大炽慌道:老熊你......熊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熊俊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了。打了几年仗他早就预想过这一刻因而他也和弟弟约定过真有这么一天他们兄第俩绝不在人前落下一滴泪。

    在众人的注视下熊俊缓缓行到担架旁蹲了下来凝视弟弟预备向他告别。

    两年没见弟弟的面貌变得陌生了他晒黑了许多也比分手时结实不少看得出来他已经是一个正统军了。

    万籁俱寂间熊俊默默在弟弟身旁坐下神色带了几分茫然、几分疲惫。他当然知道弟弟已经死了可他却未曾流下一滴泪甚且感不到悲伤说真的他料不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心情。

    说不出为什么或许兄弟分别太久了抑或看惯了生离死别总之自己脑袋里想得全是晚间的行军、明日的回防弟弟死了或活着竟与自己没啥干系。

    先前的惊骇错愕在这一刻全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为小弟骄傲的心情。

    两旁军官见他一脸木然低声便问:熊将军咱们要抬走令弟了可以么?熊俊道:抬吧。众校尉行上前来慢慢将熊杰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他紧闭双眼头颈侧向一边手中还握着半只花卷尚未吃完。众校尉拿住了四肢齐声道:一、二......

    正要将人抬起却听一声哽咽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背后的熊俊张大了嘴右臂伸得老长像是要叫醒自己的弟弟。

    一直到这最后一刻熊俊才觉一件事弟弟真的不会动了。他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起来和自己说话。他即将烧化成点点骨灰永远也看不到了。

    熊俊哭了尽管不想在人前掉泪他还是呜呜地哭出了声。他张开双臂想要去抱弟弟的尸体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在虎大炽的帮忙下总算从众兵卒手中接下了弟弟最后一次抱住了他。虎大炽望着他们兄弟俩只想说些话来安慰可话到口边自己却也哭出了声。

    正统朝创建以来熊俊是第一批投效的江湖人物。为求剿灭怒匪他煞费苦心不只策动了一帮好友从军还拉着小弟一齐报答国家。当然他也答应过老迈的爹娘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他也会让弟弟平安回家。可惜他食言了他只能背起弟弟的骨灰带他回家。

    熊俊把脸埋在弟弟的怀里无声无息地哭着。一名军官怕他伤心过度慢慢行上前来轻声劝道:熊将军......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节哀......

    滚开!熊俊怒吼一声振臂挥出扫出了一股烈风众人心下大惊纷纷向后退开。

    熊俊背对着众人慢慢擦干了泪水低声道:老虎我弟弟......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虎大炽道:让怒匪打死的。熊俊须俱张奋力回过来厉声道:胡说!

    熊俊是沙场老将谁都瞒不住他。弟弟的死因是背后中刀他并非是身陷战场、明刀明枪交战而死他是在大战后受人暗算而死他死得很冤枉。

    眼见熊俊双目大睁泪水尽在眼眶里滚动众人忙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熊俊压抑哭声一字一顿:老虎说......我弟弟是......是怎么死的?虎大炽摇了摇头道:对不住我不能说。

    熊俊怒之极矣揪住同袍提起衣襟厉声道:为何不能说?暴吼一出众人耳中莫不嗡嗡作响虎大炽闻风不动轻声道:因为你是个武人......奉令不能报私仇。

    这话一说满场将士尽低头熊俊也被迫松开了手一片寂静间只听老友低声道:武人者国家之兵器百姓之护卫。身为朝廷武官你的刀剑归于国家。你绝不能公报私仇否则你就......熊俊泪流满面哽咽道:背叛了最初的约定。

    两旁将士闻言恻然却也无话可说。怒匪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向来为一己之怒而杀人。正统军不同他们是朝廷命官生来就得听命行事。他们不能替自己出征也不能为私怨下手。他们是国家的刀、百姓的剑他们只能为国杀人这就是身为武人的天命。

    黄昏将至夕阳照入营内熊俊垂下头去成了一团蒙蒙隆隆的黑影。此时此刻除了哭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为国家、为百姓莫说熊俊不能公报私仇倘使有一天熊杰背叛了朝廷熊俊虽是他的兄长却也只能听命行事下手杀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他自己选好的路子。谁也怨不得。

    为国为民、身不由己熊俊神情微见呆滞他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俯撞下猛听当地一声金响那头盔做得牢靠分毫不损主人却已头破血流。他毫不气馁举头再撞当当声响中钢盔渐渐凹陷下去额间鲜血却也飞洒而出。

    熊将军!快别这样了!众人急忙上前阻拦熊俊却是置之不理拉拉扯扯间虎大炽猛地暴吼一声:罢了、罢了把人带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都有迟疑。虎大炽举脚踢翻了矮几厉声道:怕什么?有事我来担!

    一名校尉转身离帐朝外头说了几句话众兵卒立时带出了一人交到熊俊面前。

    杀人凶手来了饶那熊俊百战之身乍见这人的面孔也不禁傻住了。

    面前站了一名孩童他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约莫十岁上下神态极为无助。虎大炽道:老熊令弟奉命救赈灾民却不幸受这孩子刺杀而死不过你要报仇前我得提醒一声......他顿了一顿道:这孩子的爹娘也被杀了。

    面前的孩子父母双亡乃是战后遗孤熊俊胸口起伏面上筋肉颤抖。虎大炽知道自己说动了他低声又道:令弟一心一意只在乞求这孩子的原谅直到断气时他也不改初衷。

    熊俊呆呆地道:乞求他的原谅?虎大炽道:是。令弟直到死前都在求他宽恕。

    熊俊泪水流下低声道: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人......谁来求我们的宽恕?这话一出众皆低头竟无一人答得出话来。一名校尉大胆上前附耳道:熊将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让大都督处置这孩子......

    熊俊怒道:滚!把手一挥震开那名校尉随即行到那孩童面前静静地道:小兄弟我不要听别人说我要你自己说......手指熊杰的尸身一字一顿:这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小孩本有些胆怯低头半晌突然放声大喊:对!是我杀了他!你想怎么样?

    熊俊仰起头来竭力压抑泪水过得半晌方才嘶哑地道:跟我说你为何想杀他?

    那小孩仰头大叫:我为何不杀他!全场将士为之震动熊俊也愣住了他张大了嘴、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为国为民、挥别父母来到这遥远不知名的异乡吃尽了千辛万苦谁知最后成了这鬼模样?

    熊俊笑了好一阵子总算垂下脸来手指担架上的尸身道:小弟弟你可知他是谁?那孩子大声道:我管他是谁!你们全都长得一个样!熊俊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他是我弟弟。反手一抽从熊杰的尸体上拔出凶刀朝那孩子喉间划过。

    虎大炽闭上了眼旁观众人也把头转了开来却于此时一只铁手半空探来握住熊俊的手稍一力便将他的钢刀夺了下来。

    大都督!众将又惊又喜齐声呐喊。但见背后立了一条铁塔似的大汉国字脸上满布风霜来人正是龙手大都督、天山传人伍定远。他那只铁手宛似巨钳稍稍挟制了熊俊便让他动弹不得。

    正统三年六月黄昏时分伍定远终于赶抵三原城。在众人的注视下熊俊被迫松开了刀俯身屈膝向大都督的威权跪下。

    来人!伍定远沈声道:将熊俊、虎大炽拖出营外重打一百军棍。

    号令一下大批部属奔上前来将熊俊、虎大炽压倒在地剥除钢盔铁甲伍定远环顾四遭容情彷佛天神凛然道:熊俊你公报私仇虎大炽你徇私纵容你二人触犯军法理当处斩我却只责打你俩一百军棍可知这是为什么?

    虎大炽没吭气熊俊也只垂望地不一语伍定远放缓了脸色说道: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熊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今日纵使杀了这孩子令弟也活不过来同样的我若杀了你们也救不回无辜死伤的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要你们双方各让一步、相互宽谅。

    听得此言熊俊忽然张大了双眼呆呆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眼看伍定远点了点头熊俊霍地仰起头来纵声大吼:伍--定--远!

    营中将士矍然一惊只见熊俊眼眶湿红他手指弟弟的尸身低声道:伍定远你跟我说他是什么人?伍定远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头熊俊哽咽道:他是武人为你打仗的武人......你口口声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儿请教你......探手出来揪紧伍定远的衣襟厉声哭嚎:我们是为谁而杀人?

    喔喔喔喔喔喔!熊俊泪流满面怒目圆睁霎时俯向前重重撞在伍定远的鼻梁上。

    住手!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大都督鼻梁受击上身微仰十来名校尉奔了过来架开了熊俊这批武官都是练家子熊俊纵然力大无穷却也难以抵敌他四肢遭人擒拿受压在地突然奋力向前一扑紧抱弟弟的尸身痛哭失声:正--统--军--声音悲愤痛苦远远传了出去众校尉惊喊道:快撬开他的嘴!快!熊俊激动太过随时会嚼舌而死只见他翻起了白眼口吐白沫四肢痉挛不休他好希望自己再也不会思想、再也不会反抗那样他又可以开开心心地从军报国......再一次心甘情愿的......

    为国为民了......

    军营上下乱成了一片众校尉有的低头垂泪有的忙于救人满场叫嚣间忽听一人喊道:大都督!那孩子跑了!

    众人急急转头只见一条小小的身影足疾奔离帐飞奔已然穿过了营寨便朝镇上而去。众兵卒守在帐外不明究里便也没下手阻拦。

    众校尉一声喊纷纷取下紫藤大弓弯弓搭箭瞄向那孩子的背心。不过人人心里有数这只是做个幌子那只斑驳铁手未曾放落前谁也不敢擅自箭。

    晚霞缤纷落日夕照在这正统三年六月盛夏的傍晚伍定远遥望西方只见那孩子越奔越远他像在追逐血红的夕阳一路向西、拼命向西。只因在那夕阳隐没的极西苦寒之地有一座梦寐以求的高山世称......

    怒苍山。

第二章 小水滴

    第二章小水滴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黎明

    肚子胀胀的脸颊瘦瘦的身上脏脏的口袋没钱手脚无力可不知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却还觉得怕。怕自己落单怕自己被打、怕自己死掉、怕到深处频频拭泪低声啼哭于是乎人人相互挨近彼此取暖齐声唱: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耳边传来亲切的歌声人人都会唱大人唱出心坎事、小孩唱出心里话大家手拉着手边走边唱心里不再孤单只觉得温暖。

    温暖的地方让人心存眷恋大家追随着前方的身影向前走、不停走大人翻山越岭后头的小孩跟不上了便给人抱了起来弱小摔倒了又教强壮的搀扶起来。在这儿没有强弱、不论尊卑人人相互扶持、紧紧依靠谁都不计较。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他们就是彼此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呢?希望就像小水滴一点一滴朝露坠小溪、溪水潺潺起涟漪轻轻唱来听万山百岳遮不住苍生原来有声音。

    一百滴小水滴可以称为一杯酒一千滴小水滴可以合为一碗汤。小水滴没有性子取只方酒杯来盛它就是方的拿只圆碗来装它就是圆的。小水滴聪明乖巧随遇而安只求躲在杯碗里安静渡过一生。可有一天杯儿碗儿再也不愿收容它了小水滴就像眼泪一样渐渐满溢而出寻找自己的出路。

    队伍真是长放眼望去全是人大家低头驮背默默前行饿了渴了队伍里有人传来饮食累了倦了便以天地为家席地枕卧。人人追随着前方的身影追逐一个伟大的希望。

    希望究竟在哪儿呢?其实没几人说得清楚。人人只知要追随前头的脚步向前走、一直走前头也许什么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没人会多问什么因为大伙儿心里都知道万一把话说破了就只剩下了绝望。

    转眼又要黎明了。歌声益黯淡眼皮也越加沉重每个人都累了快走不动了天上的月儿躲在彩霞之后渐渐西沈慢慢黯淡......突然间一道曙光射穿云海照亮了北方瞬息之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大人们张大了嘴揉了揉眼小孩们则跪了下来凝望面前的异象。

    穿越了千山万水见到了这处地方但见东方远处太阳升起西方彩月却未落下当此一刻日月同临穹苍中映照一座辉煌城池万众屏息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紫禁城!

    紫禁城天下官差的大本营紫禁城举国兵马的总调度。从山丘远眺面前的紫禁城宛如明珠出海闪闪生辉美得让人动容垂泪。雄奇景象在前人人呼吸加快身上抖刹那之间第二记呐喊撕破夜空。

    紫禁城!满天彩霞中人人纵声高喊擂胸顿地:紫禁城!紫禁城!紫--禁城!

    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了百来记喊声一片胡喊乱叫之中不知是谁先嚷了起来:大家冲向北京!冲啊!一时之间天地皆动。人人都找到了希望。当先第一拨人放声呐喊奔下丘陵随后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一齐望前冲了。

    眼前的紫禁城宛如佛经上的极乐世界那儿必有仙女神佛居住。小水滴们哭着嚷着他们要奔到极乐世界里找到观音菩萨、找到如来佛祖小水滴要请教个大道理出来。

    一片激动呐喊间突然远方现出了兵卒的身影正向北方撤退人群里立时传来示警:大家小心!天子兵又来了!、不要怕他们!这些人是勤王军!大家冲过去!

    昨夜遇到了天子亲军人人吓得直抖他们过去只见过稻草兵没见过天子兵这些人身穿金甲高大威武自称叫做勤王军没口子的为国为民望来十分厉害。结果打完架后小水滴们手拉着手齐声欢唱:勤王军、亮晶晶为国为民真好听打架像个狐狸精。

    勤王军没有用他们也许是狐狸精也许是马屁精不过无论他们姓啥名谁都无法阻拦小水滴。大人们慷慨高歌狂奔而出小孩们也不再畏惧只管手拉着手快步尾随突然之间耳边听到那熟悉之至、却又刺耳之极的声响。

    呒--呜--前方队伍缓下脚来后头人海更已停下。只见紫禁城外有一匹白马马上乘客身穿重甲单枪匹马手持唢呐正自向天吹鸣。

    呒--呜--唢呐声声高鸣见得马上乘客的装束孩子们立时哭了起来大人也是全身颤抖因为这个武官一点也不像勤王军反而像是......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响起勤王军向左右两翼撤退现出城墙下的阵式那儿有一员又一员大将一队又一队兵马投石机、洪武炮、诸及远兵器全给拖了出来他们的旗号是......

    正统军--风飞砂起天地潇潇城池下方传来号令声但见十万将士从中分开现出阜城门下的巍然身影他昂吐纳振臂高呼:保卫--京城!

    呒--呜......呒--呜......全军队伍一齐昂起头来吹响了万只唢呐。声响越来越大益高昂人人摇旗呐喊撕心裂肺一时之间三军士气大振神机营、前锋营、武兴内团营、骠骑三千营摇旗呐喊声威之盛弥天盖地而来。

    正统军!上前一步!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隆隆大军开始推进了第一排的正统军官身做赤膊手提大刀背后的兵卒默默无言拖拉大炮一步一步朝西方人海逼近。

    第一排的大人们心存害怕脚步不自禁地向后退让因为他们认识这些人。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些人不是勤王军也不是留守军他们是远征西北的正统军天下第一劲旅。

    饿鬼们一起退后了。滔滔洪流嘎然而止近月以来这股怒涛所向无敌留守军、勤王军尽皆失守却在京畿前给正统军挡了下来。足见这只军马威望之重如同鬼神。

    城下杀气腾腾城上却是寂静无声。此时此地天下无人站得比卢云更高他高据废城凝视西郊城外只见饿鬼们缓缓退后渐渐停下。阜城门下则是鼓声隆隆当前行出一只队伍天寒地冻中人人赤膊上身左手持刀右手牵羊面向西方人海列做一道人墙。

    正统军布阵了出乎意料他们的前锋没有盔甲、没有盾牌只有一柄刀。这些勇士全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他铁手铁腕、举止沈毅正是卢云当年的故友伍定远。

    正统军前锋约莫万人阵地插立大旗标明师号见是北关四镇。在卢云的注视下伍定远默默行到阵中单臂提起百斤牛弩嘎地一声弦响靴底压落已将一张牛弩硬生生地撑开。

    卢云做过军中参谋自知硬弓之上另有脚弩脚弩之上尚有牛弩。牛弩顽硬如铁须得二十余人方得拉开只是伍定远神力惊人单脚轻轻压落便已撑开了牛弦。看那弦上冷光辉映将射之物并非寻常箭羽却是一柄百斤重的大铁矛。

    铁矛扬起高高指向天际似要将太阳一举射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阿秀与胡正堂藏在城垛后也不禁心摇神驰不知伍伯伯想做些什么。

    前锋蹲地。万众屏息中巩志传下了号令。瞬息之间北关死士应声坐倒万众屏息间牛弩越张越开已然紧绷。猛听嗡地一声巨响铁矛激射上天消逝在天际中人人不知所以正惊疑间天上落下一个小黑点猛然沙尘飞扬铁矛正正插入了地下听得伍定远轻轻地道:全军上前沿铁矛布阵。

    骤然之间人人都懂了这铁矛是伍定远划下的一道界限他要一尺一尺地拿回失土。

    全--军上前--四名参谋齐声呐喊号令一下阵地里再次响起了阵阵鼓声。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战鼓催促唢呐高鸣在万名北关勇士的带领下洪武炮、投石机、十万大军乃至于伍定远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直朝铁矛逼来。小水滴们惊惶失措脚下不禁向后退却了千万人宛如大海退潮被迫退到了界碑之后。

    正统军一动三军皆动听得阵地另一侧传出呼喊:勤王军!全军整队!号令一下听得咻咻声响朱红号炮、纯金号炮、绿黄号炮一道道焰火点燃升空在北关四镇的前引下城南的内团营、神机营、城北的前锋营、骠骑三千营一齐向前推进。

    轰隆!轰隆!轰隆!焰火相继上天轮番爆炸隆隆震响之中正统、勤王也已排定阵式便以伍定远立下的铁矛为界列开了一字大阵从高处放眼望去京郊尽是旗海人海队伍连绵足达四十来里。

    十年不入朝陡见这个大场面卢云也不禁气慑神夺。他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城垛后的小阿秀也张大了嘴看他与胡正堂紧紧挨着两个孩子既害怕、又兴奋似想转身就跑却又舍不下这空前场面。

    饿鬼受迫于这股兵威已被逼到城外三里城下便已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两边相互僵持各自按兵不动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知道伍定远下一步怎么做。

    百万兵马肃杀寂静似在等候什么人骤然之间内城传来一声呐喊: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声音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卢云转头去看城内只见大明门打开广定门打开最后阜城门下传来嘎嘎声响巨门向两旁艰难推移只见皇城处行出大队白马前方四骑行出其后又是四骑宝雕黄挂校尉全身金甲前后共计八队三十二名骑兵现身队伍正中簇拥了一面王纛上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抵达前线卢云心下震动暗道:钦差来了。

    眼前这批卫队便是俗称的大汉将军他们直隶于正统皇帝殿前金阶个个高大英挺仪表出众比之虎林、羽林等兵马又胜一筹。

    喀喀巨响中阜城门向西方打开现出了本朝至高无上的日月旗西郊一片寂静卢云、阿秀、胡正堂都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连饿鬼们也不动了人人都晓得将有大事生。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天子卫队高举王纛沈静出城三十二匹白马整整齐齐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城下百万军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马蹄隆隆之中天子卫队开始向前奔驰突然间金甲队长双手高举长声嘶喊:圣旨到!

    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阳光反射圣光照耀西方大地。三十二名金甲武士扬起头来同声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臣.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在卢云的注视下城下一员大将率先下马单膝顿从身形位置观之此人正是伍定远。五军大都督一旦俯身下拜城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万校尉腰刀触地随着上司跪倒。阵地另一侧也传出声响:臣.勤王军大都督朱祁......、臣.前锋营提督朱盺......、臣.骠骑营提督朱蓟......

    共接恩旨!刹那之间百万兵卒应声跪倒。伍定远弯腰拜伏、前额触地带领百万大军呐喊:愿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在威武侯的带领下百万将士同声颂号声如焦雷从阜城门下远远传了出去。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惊天动地呐喊站在第一排的灾民们给这气势一震有的后退、有的惊惶更有人趴伏在地向圣旨骇然叩。

    天子者天下之公道也。正统皇帝向苍生下诏昭示了人间至高的大公之道。饿鬼中一旦有人受惊跪倒身旁之人随即趴下彷佛无形蛛网拉扯从城头上远眺而去背后人潮一波一波俯身跪倒望来如同沧海翻浪恁煞壮观。

    护佑苍生的志业便是天下国家。正统军大都督、勤王军大都督并同三名亲王提督、两百四十位督师、百万兵马将士......无不拜伏在地、肃穆噤声。胡正堂微微抖阿秀面色苍白二童对望一眼竟也一齐跪下了。

    眼前旗海飘扬北关、神武、神恩、神佑、虎威、豹韬、凤翔......

    数十面旌幡迎风飞舞光荣正大实乃天下国家之尊严当此国威谁敢不跪、谁敢不拜?正磕头抖间胡正堂眼角一撇忽见废城上还站着一人忙拉住阿秀附耳道:快看那儿。

    阿秀急忙转头惊见一名男子立于城楼之上褐衣布袍面向西方不跪亦不动。胡正堂呆呆地道;秀哥这人是谁啊?为何不跪?阿秀讶道:是啊怪神气的。

    看天下人尽皆拜伏却只有这人孤身站立一派出尘模样。阿秀满心疑惑只在猜测这人的来历那人却是不知不觉看他遥望王纛神色孤单似在踌躇什么。不消说此人自是卢云了。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只消活在人世间谁都有其国、有其家卢云年轻时投身科考、奔波流亡自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切所作所为岂不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天下国家?如今圣旨已到天子向天下人下诏他跪是不跪?

    在二童的注视下只见无名男子口唇喃喃他面向王纛缓缓提起长袍身子一寸一寸下弯竟也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了。

    卢云跪了不单是他在天子的王纛正道之前即便孔丘复生、孟轲再世也得俯身屈膝恭敬致意。因为这不是拜天子而是拜天下。

    天下者天下人之公天下也。伍定远跪了勤王军跪了、正统军跪了千万饿鬼跪了连卢云也双膝触地叩颂号。当此一刻天下终将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时此刻天下定于一天子圣光照耀九州岛大地举国之中再无2声。在日月王纛的引领下三十二匹骏马一字排开直向阵前飞驰堪堪来到最前线金甲队长陡地拉住了缰绳高举皇榜昭示苍生朗声曰: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圣号一出千万人无分敌我不关贵贱人人叩下拜静候万岁爷圣裁。

    朕闻圣天子修德以来人保境以安民!龙图四海、护卫苍生!

    金甲队长展开圣旨面向西方人海鼓气宣读:正谓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郅治之世倚扉而望......

    先前钦差现身庄严伟大如今念起了圣旨却是长篇累牍满嘴文诌诌地有些莫名其妙饿鬼们自是相互偷瞄谁也听不懂再听远处人海哗哗语响想来这金甲队长嗓门不足声不及远后头的人都还在探听着。

    饿鬼们窃窃私语无甚恭敬。卢云却是神情肃穆。自知这道圣旨非同小可目下千万饿鬼云集京城必当有所求而来朝廷究竟要和要战都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城上的卢云静候圣裁不敢漏听一字城下百万大军也是寂静一片。又听钦差道:朕自登基以来中外景从四海清平、天下大定尔等百姓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朝拜天颜、上表精忠朕心甚慰然为免田园荒芜、乡里动荡着各部百姓归原籍充实仓禀以报君恩钦此。

    圣旨宣读已毕卢云却不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朝廷竟是要饿鬼们返乡了。至于他们有何心愿去留生死圣旨里却是一字未提。那金甲队长声嘶力竭嗓子有些哑了便先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方才喊道:谢恩吧。

    听得谢恩二字饿鬼们眨了眨眼似还等着下文谁知金甲队长却不吭气了良久良久听他大吼一声:要你们谢恩!听不懂么?话声一出城下便由伍定远带领磕头颂号:万岁、万岁、万万岁!饿鬼们虽不知皇帝想干些什么反正人家磕头了自己怎能不磕?便也跟着胡乱下拜高呼万岁表明自己也是个效忠的。

    万岁喊罢再来不知要干啥。饿鬼们便坐了下来有的拿干粮来吃有的茫张双眼等着看钦差跳舞。那金甲队长明白乡民无知却也无甚意外当即把手一挥三十二名武士齐声呐喊:归乡里!以慰朕心!朕心甚慰!归乡里!

    金甲武士有备而来反来覆去就这几个字声音整齐划一。奈何喊了半天饿鬼们还是面面相觑迟迟不见有人离开。金甲队长压抑了火气沈声道:听好了!皇上希望你们赶紧回家懂了么?终于懂了原来皇帝要百姓赶紧回家。饿鬼们纷纷高兴起来这便拿出锅碗瓢盆铺开被褥想来他们早以天地为家这便要上床歇息了。

    金甲队长愣住了只得道:诸位感念天恩远道来京盼以京郊为家此虽出于至诚却不免阻碍内外交通......话声一出饿鬼们突向两旁分开彷佛大海中裂让出了一条通道蔚为奇观。金甲队长愣住了只能再咳几声道:尔等虽已让路却仍盘据京门、喧闹游嬉却置京城百姓于何地?置天子尊严于何地?我现下计数到三你们若仍盘据不走便是违抗圣旨将依刑律从严论处!他环顾周遭举手过肩慢慢将指头屈折傲冷道:一!

    听得皇帝要赶人了。饿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明白了朝廷的用心。他们打一开始便没想让饿鬼进京也没打算听这些人呈报冤情而是要放他们自生自灭。万籁俱寂中金甲队长威严四望便又屈起手指沈声道:二......

    饿鬼们面露骇然似有奔逃迹象。金甲队长深深吸了口气瞠目厉声:三!

    数完了正等着饿鬼们天崩地裂、哭喊溃散谁知这帮人只是眨着眼谁也没动不少人还嘻嘻哈哈对着钦差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疯子。金甲队长怒之极矣厉声再道:听不懂么?三!正要再说却听人群里传来嬉笑声:四!

    大胆刁民!金甲队长怒道:圣旨在此谁敢放肆?给我出来!一名饿鬼怯怯站起倏忽之间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人人如雨后春笋个个起身而来队伍壮观不知有几千几万人。金甲队长吃了一惊忙道:谁要你们起来的?都跪下!

    轰......号令一出数十万人又齐声跪倒一时沙尘飞扬宛如天摇地动久久不熄。

    连卢云、阿秀远在城头亦有感应知觉。金甲队长略有怯意回头去看却见勤王、正统两大劲旅都已布防自也不必畏惧当下提了一口凶气厉声道:我最后一回警告圣意已裁尔等须得就地折返若违圣意休怪刀剑无眼立斩无赦尔等一个个都得死于非命......

    钦差终于说出那个字了:死盘据不走死。违抗圣旨死。乖乖回家饿死。

    饿鬼们张大了嘴身上微微抖金甲队长威严警告:我再次计数到三尔等仔细听了一......二......

    三!三字出口大地忽起雷声亿万生灵怒号呼应:杀--三......杀......轰轰杀杀杀......但听大草原里轰轰作响如苍天之怒、如江山之嚎西方尘烟飞扬泥沙越飘越高遮天蔽日。胡正堂颤声道:秀哥饿鬼生气了!怎么办?阿秀稚龄儿童哪知该怎么办?圣旨引暴乱城下饿鬼有的顿足擂胸有的抛掷泥沙旷野间轰轰震响不知有多少人放声怪叫倏忽之间几百枚石块飞送上天如暴雨般袭击而下。

    撤退!撤退!金甲队长连中百来枚石子已然头破血流只能掉转马头狼狈而逃。

    飞石从天而降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徽王爷身为主帅自不能任凭部众溃散当即扬鞭怒喝:武兴内团营!严守阵地!、骠骑三千营!不许退后!

    人海开始推进饿鬼人数太多如怒涛般推向京城声势之大当真扑天盖地。阿秀与胡正堂相拥抖几次想逃下废城两腿却似灌满了醋连站也站不起了。

    卢云微起战栗直至此时他才觉自己弄错了。饿鬼们压根没把钦差放在眼里他们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皇帝的施舍也不是朝廷的收容他们能闯到此间依赖的是自己的实力。打一开始他们就有翻脸的准备至于能让他们心存忌惮的也只有面前的正统军了。

    京城危在旦夕卢云也无暇顾及小孩儿的心情了他凝视阜城门下只见正统军立于鬼海正前方即将承受第一回冲撞。

    稳住......伍定远高举铁手沈声话:全军稳住......

    伍定远退无可退背后几尺就是京城正统军倘使溃败北京也将沦陷看这帮饿鬼满心恨火一旦闯入了城门京城即将化为炼狱。飞石迎面而来马儿惧怕嘶鸣都给骑兵按倒。众步卒以肉身为盾或给砸上了钢盔或是铁甲受击人人低头忍耐第一排北关勇士当其冲更已满面是血身旁羊儿咩咩骇然害怕得无以复加。

    骑兵下马、步卒上前......本阵后方传来巩志的号令:燕烽、高炯出阵喊话。

    正统军的策略很明白他们绝不能后退却也不能轻启战端。倘使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反会激怒饿鬼届时万众一心一旦连性命也不顾了十万正统军便再勇猛百倍又如何能是千万饥民的对手?方今之计伍定远只能与饥民们讲道理逼得他们知难而退。

    在北关勇士的掩护下阵中奔出百名传令手人人手持状纸齐声喊话:奉本朝律法--百名传令手齐声呐喊这批人或练有内功或天生嗓门洪亮声能及远可千万饿鬼叫嚣之下又有谁听得到说话?伍定远从属下手中接过状纸亲自上前一步率众呐喊:奉本朝律法!着令来人就地解散、各归乡里!切莫试法抗命!伍定远内力雄浑竟然穿过了喧嚣吼叫声闻旷野一众传令士气大振随即放声叫喊:尔等骚乱治安、阻碍要衢!业已触法!、尔等目无法纪、聚众咆哮!依法须得严办!话声甫毕鬼海中立时传来愤怒回应:法--什么叫做法?让咱们乖乖饿死!就是你的法?咚咚咚、咚咚咚石块自天倾泻而下北关勇士被迫举起了手护住头脸操爹干娘的骂声中突然人海深处传来一声啜泣:皇上......我们要见皇上......啜泣化为哀嚎:对!叫皇上出来!叫皇上出来!咱们只和他一人说话!皇上!出来看我们啊!皇上!千万饿鬼大悲大喊有的冤、有的恨奈何正统军就是迟迟不放道路。饿鬼们突然万众一心齐声呐喊:皇上!皇上!皇上!皇上!惊天动地的呼喊中苍天正在呼唤天子。可皇帝并未现身饿鬼们由悲生怨由怨转恨猛然间人人都深深吸了口气齐声大喊:狗皇帝!你滚出来啊!饿鬼们愤怒了大地似起闷雷呼喊直达天顶穹苍天地同惊。时在清晨城中百姓泰半还在梦中安睡一旦听见了他们的怒吼不知多少人要受惊而醒。

    狗皇帝!你滚出来!、滚出来!你狗皇帝!千万小水滴化作滔天巨浪扑向城下双方原本相距三百来尺转眼便近了百来尺随时都会短兵相接全军将士咬牙切齿低头不动伍定远则是高举铁手沈声道:全军预备......预备......

    小水滴哭着骂着向前奔来即将与北关死士正面遭遇突然间伍定远喝地一声铁手放落但听刷地暴响本阵兵卒奋步上前振臂急抛万柄标枪飞上了半空急坠而下。

    妈妈!、爹爹!儿童哭喊声中人潮惊惶闪避但见地下砂尘飞扬眼前多出了一排标枪。正统军训练精严此番万枪向天抛掷落地时却整整齐齐彷佛化做了一道界限挡下了扑面而来的狂涛怒潮。

    全军听令!伍定远须俱张振臂怒吼: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就地正法!

    嘎嘎弦绞后排箭手拉弓搭箭前排步卒手按刀柄人人目露凶光已有杀人之意。

    皇上!千万小水滴齐声哭喊:放我们进京!

    呒--呜呜呜呜--伍定远亲取号角鼓气高鸣。他功力之厚不在当年秦霸先之下吹起了号角真如苍龙悲吟声势慑人。在大都督的带领下但见一只一只唢呐给拿了起来全军上下尽数呼应声响直拔青天响彻云霄。

    就地解散、归乡里!、依法严办!绝无宽贷!在主帅的带领下十万大军森然警告:前方没路走!前方没饭吃!前方只有......

    死!威吓一出正统军里便又响起尖锐唢呐:呒--呜呜呜呜--在正统军的威逼阻拦下饿鬼们进不得、退不得有的茫然坐地有的低头哽咽人人都是彷徨无助。

    楚河与汉界面前镖枪凛不可犯乃是朝廷立下的开战界限。饿鬼若越雷池一步大都督手下的正统军绝不宽待。

    局面再无可退只消稍有差池京城即将陷入火海。伍定远心里明白要使饿鬼分崩离析便得以无上军威压迫他们退让唯独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方能逼迫这些人散去。

    饿鬼们哭了对他们来说正统军其实就像另一批怒苍好汉不怕苦、不畏难视死如归时时饿着肚子打仗可饿鬼们硬是不懂为何正统军一身凛然骨偏偏要为难他们?一样是人西北百姓是人、京师百姓亦是人为何正统军总是厚此薄彼只愿保卫京师、却对自己挨饿受冻家破人亡视若无睹呢?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自己就是这么的不值......

    钱?心念于此人人昂起头来泪水夺眶而出瞬息之间心里又浮现一个字。

    狗......他们都是狗......有钱人的狗......

    泪水坠到了草地上化为露珠渗入尘埃。第二滴、第三滴......五滴六滴七八滴九滴十滴千万滴水是天下最古怪的东西三千弱水可取一瓢饮倾其三千瓢也能合为一体当一千七百万小水滴汇于一处时它们会变成什么形状呢?

    横竖是死!大家冲进京城!杀--远处有人叫了起来人海再次聚拢冲向了镖枪栅栏厉声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拖出狗皇帝!杀光他全家!大批饿鬼忿恚咆哮纷纷越界而来伍定远纵声长啸:北关勇士!动手!

    城下刀光闪耀阿秀尖叫一声紧抓着胡正堂的手。一齐闭上了眼。

    自遭逢饿鬼以来前锋战士度拔刀。猛听凄厉哀号城头下刀锋此起彼落血海扑天万只白羊未及奔逃羊头便已落地可怜前蹄兀自拍打挣扎让人不忍卒睹。

    万只羊儿牺牲了它们受斩殒命死于城下点滴鲜血落上了黄沙化做一条生死界线逼得饿鬼们哭叫退开。

    莫要怀疑朝廷的决心!伍定远亲上前线铁手向天扬起纵声狂啸:正统军--全军推进!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带着无比残酷的军威正统军开拔了北关万名勇士赤膊上身手提血淋淋的大刀一步步迈向西方人海。背后十万大军随即翻身上马迎敌出征。

    正统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而这批人并非是稻草兵只要伍定远号令一下正统复辟以来最大的屠杀即将展开。

    退出京畿!伍定远须俱张厉声道:有敢滞留者立斩无赦!

    呜......一名饿鬼孩童蹲在地下掩面哭了起来大人们也是呆呆低头无言以对。

    肚子饿饿的、身上脏脏的眼睛红红的走遍了千山万水恳求满天神佛赐给一个答案谁知到了最后一关还是一场空么?

    失望的泪水一滴滴落下饿鬼们知道自己输了他们害怕正统军谁也不敢硬碰硬。

    后方人海开始消散慢慢已有人掉头而去。

    饿鬼们认输了他们须得离开可他们还能去哪儿?失去了希望他们还能活下去么?

    没办法饿鬼不能进城纵使顽皮捣蛋如阿秀、也知饿鬼不能进京。他们若是入城了京城便将化为火海。阿秀低头茫然正难过间忽听胡正堂道:秀哥你看那个人。阿秀急急转头只见敌楼上还站着那个无名男子他的眼眶泛红越来越红渐渐变得如饿鬼一般红。

    不知不觉间卢云也流下了泪水。失望的人间失望的天下谁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即使卢云在此他也无能为力。

    人潮如大水消退退开了正统军设下的界限没人知道他们会去到哪儿只知道这些人已如乌合之众即将烟消云散。

    眼见饿鬼后退了各部将帅莫不松了口气正要下令推进却觉旷野间还留下一个人。

    小小的孩子面向着排排森严的标枪看他个头好小怕比阿秀的年纪还小了点却不知是走失了、还是没了爹娘一时捂住脸蛋只在呜呜哭泣。

    十万大军面面相觑全都停下脚来。众参谋互望一眼只想找个法子把他吓走高炯大声道:小孩儿!跟着你爹娘走!别赖在这儿!那孩子哭道:我没有爹娘......燕烽厉声道:那也不能赖在这儿!快走!那孩子哽咽道:肚子饿......他擦拭泪水慢慢提起脚来朝京城方位踏出一步。

    不知不觉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一声......

    轰......

    百万兵马不觉身子一晃向后退开了一步。千万饿鬼也觉异状了他们一个又一个停下脚来凝视那孩子的背影。

    这一步宛如天神下降震动了北国大草原。离众而出的孩子他背对同伴面向京城虽说脚步蹒跚还是勇敢面向万名死士慢慢便已逼临了镖枪栅栏随时都能闯过去。

    小小赤脚离地而起正要再次踏上泥草地突见一枚弓箭自天急降从那孩子面前坠落与身子相距不过毫厘。那孩子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这一箭意在警告只消那孩子再踏一步下一箭便要射到身上绝无宽饶。

    那孩子浑身抖不敢稍动。城头上的卢云、阿秀、胡正堂乃至于城下的徽王爷、德王爷北关勇士人人目不转睛都等着看那孩子的下一步......他会进?还是逃?

    万里江山皆静默人人都在等候他的决定。那孩子眼睛红红的他回头瞧了瞧同伴抬头望了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肚子饿饿的脸上脏脏的面前的儿童没爹没娘、手不会写、嘴不能说他什么都没了可是他不必害怕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怜悯他、宠爱他、照顾他他的名字是......

    皇上!孩童放声哭叫抬起了右脚跨过了正统军的栅栏。

    轰隆......瞬息之间江山震动了社稷动摇了这一步踩痛了天下国家即便一代真龙在此也不禁色变震恐。

    奉本朝律法!来人不得越界!、奉吾皇圣旨!命尔退!

    呒......呜......、呒......呜......唢呐高鸣满场将士如临大敌但见前方校尉驾马奔驰后方箭手全数开弓刀如林、箭如雨百万将士厉声警告那孩子却是置若恍闻只管挺起胸膛、大胆越界而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要找到他的皇上。

    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大刀的手微微抖人人转头回望本阵等候上司号令。

    正统军失守了他们压不住场面。第一个人越界而来很快便有第二人效法最终大批饿鬼都会追随那孩子的脚步一齐跨界走向京城。

    巩志低低叹了口气他取来了一柄铁胎大弓交到伍定远面前。

    今时今地镇压全场的是一股杀气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立斩不饶。倘使放过了这名孩童其余饿鬼便会跟进。百万勤王军尚且镇不住他们何况是十万正统军?到时双方硬碰硬之下正统军绝无胜算。

    饿鬼不是傻瓜他们会见机行事。伍定远若让人觉是只纸老虎京师便守不住了他的妻女都在城里身为人父身为人臣他不能让饥民闯入城中他必须镇住灾民。

    阜城门下的魁梧身影一动不动他凝视幼童的身影容情肃穆。城头上的卢云、阿秀城下的勤王军、正统军人人都等着看他如何应变。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伍定远呼吸极缓他慢慢伸出铁手握住了弓柄。

    阿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伍伯伯真准备射杀这名孩童了。他与胡正堂对望一眼心里满是彷徨其余将士虽觉不忍却也不敢上前相劝。

    没法子伍定远若不这般做却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饿鬼进来?当此一刻人人都得选边站这就叫朝廷与怒苍壁垒分明。

    伍定远拉满弓弦压抑呼吸慢慢瞄向了越界孩童阿秀、胡正堂都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卢云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在凝视故人的一举一动。

    猛听嗡地一声伍定远放箭了飞矢破空那孩子也缩起了颈子正闭目待死间猛听咦地一声四下满是惊呼讶异那孩子呆呆睁眼觉自己好端端地站着非但未死甚且毫无伤。这一箭竟只从他身边掠过钉入了脚边泥地。

    刹那之间千万饿鬼爆出欢呼伍定远失手了来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卢云心下雪亮这是故意的。一代真龙武功何其之强射杀一名小童岂有失手之理?不想可知他不忍为之。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一个又一个饿鬼转向东方第一排大人们双手交握组为人墙一个个追随那孩子的步伐转朝京城方位迈步而来。

    此例一开天下皆动看伍定远不忍下手守城兵马却该如何是好?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回过头来凝视伍定远。口中虽未言语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情势急转直下众参谋对望一眼高炯沈声道:我来。从背后解下弓箭还未拉弓却给巩志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射不管用。

    正统军有其规矩逢得变故危难职级高者须得身先士卒以示负责。看在场将官之中谁能比伍定远职级更高?他若不忍杀之便不该假他人之手。倘使他自觉这件事既腥且臭集天下骂名于一身他凭什么要属下担这个罪过?

    最后一回机会再不能失手。巩志取来了一枚箭矢道:大都督请。

    伍定远开始抖了饶他真龙之体身负万斤之力此际手臂却震颤不休巩志使了个眼色高炯等人尽皆行来一同搀住了伍定远巩志更站到上司身侧陪他一齐拉出了满弓。

    巩志的心意很明白他要陪大都督一同下海这个罪过伍定远一个人承担不了。

    伍定远喝喝喘息几番使力却都拿不住弓矢。余波所及带得巩志左摇右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饿鬼越聚越多那孩子走得更快了北关死士却殊无举刀之意人人低头垂手毫无斗志偏偏大都督硬是拿不稳小小一枚弓矢众参谋惶惶不已正想着如何劝说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吼:伍定远!

    蹄声隆隆百来匹快马簇拥一名亲王疾驰而来正是勤王军大都督到了他驾马闯入正统军本阵怒道:伍定远!你说得一口好兵法!什么战阵之中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你自己说!正统兵纪第二条是什么?

    徽王朱祁驾临本阵破口大骂正统军上下岂容外人造次双方已在推挤叫嚣徽王爷隔在人墙外大声道:伍定远!将者卒之先!朝廷打了十年拾掇不下一个小小的怒苍山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你的下属个个杀人如麻你还在这儿装好人、假惺惺、学那妇人之仁?你还有脸去见为你战死的弟兄吗?

    将者卒之先。身为全军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则军士惑矣。不能鼓舞三军反夺其志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焉能不败?

    饿鬼们越逼近了人人脸上含笑带着光辉希望北关勇士则是噤默以对犹在等候上司的号令。一片吵嚷叫骂中伍定远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高炯等人微微一怔还待要说巩志却拉住了同伴示意众人向后让开。

    伍定远沉默半晌慢慢提起了大弓拉满了弓弦对准那名孩童。勤王军将士见状莫不大声喝彩:好样的!不愧是当今武神!果然是天下人的榜样!高炯等人怒火上升将一干闲杂人等驱赶出去巩志则是一语不默默侍奉在旁。

    地狱之门开启了。阳光照下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伍定远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松开手指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叫喊:伍--捕头!

    伍定远浑身震动这熟悉之至的嗓音彷佛出于一位故人之口他张大了嘴猛听崩地一声大响弓弦松开这箭还是离弦而出了。

    伍定远啊地一声声音带着痛楚眼看来箭势道刚猛便要将幼童钉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条马鞭卷住那孩童一拉一扯将之抛上了天。那孩子还不及放声哭叫半空伸来一只臂膀已将他稳稳抱住。

    来箭射了个空钉于地下直没入羽足见箭上所附真力何其浑厚。众人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却听人海里传来苍凉嗓音低声道:伍定远。伍定远愕然抬头却见鬼海中立着一匹青骢马体态巨广驮负一位十尺神将。众将齐声呐喊:6孤瞻!

    6孤瞻现身了他骑于马上背对人海于千钧一之刻抛出马鞭救下那孩童的性命。

    来人!徽王爷拍马奔驰厉声道:拿下6孤瞻!

    怒苍元老现身众将再无一分犹豫人人声呐喊或驾马、或拔刀便要群起而攻之。

    大军即将合围6孤瞻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怀抱孤雏立马于战地正前俯身遥问:伍定远八十三之上再添一数可知为何?

    伍定远张大了嘴竟是为之语塞6孤瞻笑了一笑自问自答:不过是多杀一人而已对么?伍定远慢慢低下头去面色转为青紫似想说些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6孤瞻凝视他半晌随即掉转马头便已自行离开。

    徽王爷大怒无已:姓6的!你有话要说冲着本王说!别对着伍定远说三道四!取起宝胎铁弓拉了满弦便朝6孤瞻背心射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徽王爷娴熟兵马这一箭竟是又快又急6孤瞻却是一无所觉堪堪便要溅血受伤忽然一枚飞箭半空横来嗤地一声先将徽王爷的长箭射落随即第二箭来当地大响竟已射破了徽王爷的护心镜。

    看来人如此神射先截箭、后射人众将愕然半晌随即齐声怒喊:火眼狻猊!话声未毕阵外铁蹄隆隆雪泥飞溅之间双骑纵马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6孤瞻。

    反击!巩志大喊一声高炯、燕烽等人快手取箭嗤嗤连声搭弓、弯弦、瞄射举动快绝赫然便是连珠箭的本事。徽王爷嘿地一声便也提起了弓箭背后百名亲兵不待主官传令便也弯弓搭箭射出了大批箭矢。

    勤王正统双军并力威力岂同小可?只见快箭飞来宛如满天花雨。马上双将不甘示弱立时拉满弓弦虽只两人双弓弦上却各搭十二支长箭嗡地一声快箭振弦破空径与朝廷众将对射。

    两边箭矢交穿而过嗤嗤连声朝廷将领的箭矢竟然半空受截一一坠下敌方非但准头惊人连取箭射的功夫也过人一等。高炯自己也是神箭手如何忍得?嘿地一声反手探入箭壶还不及掏出箭来猛听破空大响竟又是二十四箭当空飞来。

    当当铿铿火花四溅正统军上下提起盾牌护住了门面。此番两军隔空对射怒苍虽只二人在场却已大获全胜。双骑睥睨远走众将咬牙去看却见马蹬上的小腿浑圆修长马鞍上竟坐了一对西域美女二女高鼻大眼端得是姿容艳丽。一片错愕间却听徽王爷大吼道:骑兵出征!

    轰隆隆!轰隆隆!大批铁骑分四面包抄正要将一干人等拿下女将持弓搭箭又是一箭凌空射来。看这箭去路古怪竟是朝天而去巩志心下一凛急急大喝:保住帅旗!

    巩志迟了一步话声未毕一面布旗已自天飘落正是全军视为性命的正统军旗。

    这帅旗向是军中第一要紧物事旗在人在旗落军亡。眼看帅旗落地人人倍感屈辱正要上前拼命敌方出手更狠嗡弦再响又出了一箭众将激动大喊:日月旗!

    日月王旗要倒了全场惊惶呐喊都要拿性命去救千钧一之刻燕烽急急把旗杆放低了一尺咻地一声来箭射了个空总算保住王旗不失。

    怒苍女将欺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刷地一声高炯盛怒拔刀厉声道:正统军!

    冲啊!肉搏大战开打但听杀声大起步卒冲出阵来第一列北关死士更是奋勇直上突然饿鬼阵中飞出大批箭矢射住了阵脚随即鬼海中一面旌旗行走而来旗面白底绿字大书:江东帆影6。

    江东子弟兵现身这只军旅约莫两千余人全是6孤瞻心腹兵马一路守在鬼海后方沿途保护照拂如今总算现身出阵了巩志扬起令旗朗声道:投石机!

    令旗挥落兵卒纷纷斩绳只见天外飞来千斤大石轰地一声、又是一声四下泥沙激溅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江东箭手纷纷驾马闪避怒苍两名女将也是急急拨转马头盼能逃回西方人海之中高炯怒道:抓住这两只雌的!血祭正统军旗!

    投石车是及远兵器弓箭射之不到马军攻之不着在飞石掩护下正统军左右包抄眼看便要擒下怒苍女将突然破空声大作远方飞来一只金瓜锤通体巨大重达百斤一路飞越人群重重撞上了一辆投石车投石车受力倒塌缓缓右斜撞上了第二辆轰隆巨响中接连撞倒了十来辆。一时间绳索崩断三巨石反向抛射飞入了京城之中。

    来人如此神威正是6孤瞻亲自出手。金瓜锤重达百来斤他却能抛掷自如正中鹄的一连放倒了十来辆投石车。

    轰隆!轰隆!轰隆!巨石划过弧影先后坠入京城不知压毁了何处民宅内城登时起了骚动胡正堂颤声道:秀哥石头像是朝学堂飞去了......阿秀大喜道:真的么?

    正振奋间城下巩志却是暴怒无已厉声道:火枪手上前!预备......号令未下一道飞箭扑面而来正中肩窝狠狠将他射下马去。

    倒了!倒了!饿鬼欢声如雷一个个越过防线正要奔向京城突然人影闪动一条大汉挡到了万军阵前兔起鹄落举脚一踢挑起投石车底梁随即俯身弯腰单臂握住十丈楠木喝地一声大吼横排狂扫而来。

    救命啊!楠木迎面扫过饿鬼们哭叫退散如大海退潮巨木再次横扫全场。这回江东军马当其冲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便要给打死百来人砰地一声6孤瞻奋力上前双手奋起硬生生接下这根巨木。

    伍定远出手了也只有他这般武勇神力方能单手提起千斤巨木挥击自如。

    哼!伍定远容情忿恚宛如西楚霸王把铁掌一推楠木压上老将胸前逼得6孤瞻倒退了一步。

    伍定远对上6孤瞻一是真龙之体一是怒苍元老却是谁胜谁负?

    喔啊!伍定远大吼一声气涌如山轰隆一声大响手上紫电出震得6孤瞻连退三步伍定远毫不放松提木拦腰挥过轰隆再响巨木扫上6孤瞻的右腋打得他脚步晃荡险些跪倒下来。

    6爷!江东子弟兵大惊呼喊一个个急急抢上紧抱楠木盼能为6孤瞻援手。

    楠木长达十余丈援兵越聚越多足达四十人这批将士长年追随6爷皆是武艺高强之士都有百斤之力。一时之间双方宛如拖勾拔河这厢6孤瞻带领江东四十豪杰紧随在后那厢却只伍定远一人。众豪杰声喘气竭向后力盼能将一代真龙拖入己方阵中。

    一--二--诸人同声出力众志成城之下伍定远脚下隐隐晃荡竟给拖了过去江东四十豪杰纵声欢呼霎时一股作气齐声再喊:一、二......

    三!伍定远厉声回应单臂横推巨木向旁扫过四十名江东子弟啊地痛喊人人脚步踉跄站得近的虎口破裂鲜血长流站得远的飞滚而出跌入西方人海之中。

    一代真龙名不虚传伍定远以单臂抗击四十名高手轻取全胜。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左臂倒提楠木霹雳一声大吼:6孤瞻!

    千斤粱木夹带风雷之威当头砸来6孤瞻实在不敢硬接赶忙向旁侧让伍定远微微吐纳半空变招巨木拦腰扫来6孤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急急向前一扑趁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再次抱住了巨木。

    砰地一声大响6孤瞻痛得面色惨白此刻江东将士尽给震退只剩他一人双手紧抱巨木与伍定远的单臂僵持。

    6孤瞻不能退。在场高手中只有他能挡下伍定远只消他退后一步江东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届时千万饿鬼何去何从?为了天下的一点生机他须以毕生勤修苦练的内力压住一代真龙的无上气势。

    6孤瞻!伍定远放声怒吼:日月旗当前你如何不跪!深深吸了口气左臂扬起崩开了6孤瞻的手掌随即倒提巨木当头砸下。砰地一声大响6孤瞻双臂成十硬生生接下这开天辟地的一击。蓦地双脚脱力竟已跪倒在地。

    6爷!江东兵马见状大惊纷纷拉弓放箭盼能逼开伍定远正统军却提起盾牌抢前护卫北关死士更提刀出阵将敌方驱逐开来。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木连番击打伍定远似有满腔怒气无处饶那6孤瞻功力运行已至极点却无分毫招架之力。连番重击下慢慢已倒地不起任人宰割。伍定远殊无宽饶之意仍是一棍一棍朝背脊狠打一时间鲜血飞洒上身衣衫尽裂露出了一幅猛虎刺花却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情此景已非高手过招而是午门杖刑。阿秀与胡正堂城头观战不免又惊又怕万没想到平日寡言慈善的伍伯伯也有这残忍之至的凶神恶貌。

    伍定远已有杀人之志凭他的真龙之体便要杀尽这两千兵马也如探囊取物只是他无意大开杀戒他只想找个人祭旗。那便是江东帆影6孤瞻。此人是敌方士气之所系唯有在天下人面前将他活生生打死血祭王纛方能震慑千万饿鬼逼得他们溃散奔逃。

    伍定远神威凛凛打得怒苍老将俯称臣三军士气大振但听徽王爷高声传令:全军上前!拿下乱党!百万大军高声答诺转眼间正统军、勤王军诸军如潮水般反扑而来大批饿鬼哭叫奔逃江东子弟虽想上前阻挡却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人为刀徂、我为鱼肉饿鬼们哭得哭、叫得叫东滚西爬6孤瞻也倒在地下口吐鲜血。堪堪全军覆没的一刻敌楼上传来沉重呼吸声阿秀急急回头过去惊见那位无名大叔提起了一柄剑看那剑鞘黑黝黝的不免让阿秀大吃一惊骇然道:这......这把剑好眼熟......

    确实眼熟阿秀家里也有一柄剑也是这般黑黝黝、亮晶晶。正诧异间猛听刷地一声兵刃破空声大作无名大叔抽剑离鞘光芒刺目耀眼逼得二童遮住了眼睛。

    剑身燃起熊熊白光皎如日月但见无名大叔振臂急抛手中长剑宛如彗星横空脱手飞出。

    长剑划破了天际连飞数里直向战地而来城下却仍打得天崩地裂上上下下一无所觉。砰砰震响中6孤瞻早已趴地吐血伍定远却无罢手之意他鼓气怒号须俱张巨木当头提起正要朝脑门处重重砸下却听背后气流有异竟有兵器来袭。

    伍定远侧耳倾听已知来物并非长枪重戟而是刀剑一类轻巧兵器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铁手后探径取剑柄左臂却仍提起巨木直朝6孤瞻脑门击落。

    长剑夹带刺眼白光声势雄烈将近背心数尺伍定远也已抓住了剑柄正要牢牢将之紧握突然破空声消失静寂悄然随即一股强猛内力传到身不由主间伍定远竟连人带剑转了一圈那剑也顺势飞出刺中了巨木。

    嗤地轻响传过剑锋散熊熊白光竟将巨木切成了两截那柄剑不减来势一路脱手飞出斜插地下无声无息间地下竟给斩出一道三尺长的深沟。

    剑芒?伍定远大吃一惊反手拾起长剑手中这柄剑竟是熟悉之至却是卢云的佩剑:云梦泽!

    此时场面混乱双方兵卒打成了一片眼看伍定远呆若木鸡6孤瞻趁势向后翻滚砰地一声跌到了一面皮鼓旁正要勉力爬起朝廷军马却已赶上正要将之擒下江东子弟兵一声喊却也急急抢来接应。双方便以6孤瞻为中心抢夺厮杀。

    6孤瞻低头呕血几番想站直身子却都没了气力转头去看弟兄人人身陷重围宛如困兽之斗远方饿鬼也是惊惶害怕哭叫奔逃。眼看兵败如山倒6孤瞻哽哽垂泪他扶起了地下皮鼓将一柄长枪折成两断随即反过手来重重敲落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越劲急怒苍元老拼命敲击战鼓似要鼓舞全军士气奈何朝廷兵马势大却已无力回天6孤瞻越敲越快越激昂突然间把断枪抛开双膝跪倒仰天大哭:老天爷!求您开开眼啊!咚地一声鼓棒脱手飞出6孤瞻也已趴倒在地。勤王兵卒大喜过望正要捡个现成便宜却给正统军官喝止了。

    这不是敲击战鼓也非激励士气而是在向天庭击鼓鸣冤。

    6孤瞻别无依靠只能向老天爷呼救。他的哭声满是悲愤冤屈直达九天之上倘使苍天有情会否赐下一个回答?

    鼓声止息天地间静得出奇正统骑兵一齐拉停了缰绳步卒们也停下脚步四大参谋围在伍定远身边人人面色凝重全在眺望西方大地。

    放眼望去城下旷野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饿鬼逃得老远江东兵马也正向后撤退天地间只剩一个6孤瞻勤王兵卒面面相觑还未决定抓不抓人骤然间人人都听到了微微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低荡似从幽冥地底出隐隐约约渐渐逼近。突然间鼓声拔高而起益加焦急越响亮。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上天回应了彷佛天神击起了雷鼓惊得天地一片震响前方忽起变故临徽德庆四王急忙抢出一同伫立日月旗下突然间临王爷惨叫起来:看那儿!

    天地极远处飘起阵阵风砂望来如同大片乌云直扑京城而来。燕烽深深吸了口气立时伏身趴倒贴耳在地拿出了斥候功夫。听不半晌便朝高炯说了几句高炯微微颔转身跳上了一辆投石车登高远眺。德王爷颤声道:到底搞什么?谁来说句话啊?

    战鼓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正统军身经百战虽惊不乱勤王军则是面露惧色脚下一步步向后退去。高炯从投石车上跳了下来喊道:四火儿鸣金收兵!岑焱急忙抢上:又是那玩意儿?眼看高炯点了点头巩志立时提气传令:来人!把都督的座骑牵出来预备迎敌。

    当当当、当当当正统军鸣金收兵众将士如临大敌顿时结成了阵式向本阵方位严整撤退。勤王军却是次遭遇怒苍主力人人胆战心惊一向后奔逃。

    西方雷声隆隆天上黑云来势快绝越冲越高越飞越浓夹带了猛恶风砂彷佛暴风即将来袭。徽王爷拉住了巩志低声道:巩师爷究竟怎么回事?怒苍兵马来了么?

    巩志身上中箭却也没空闲包扎只把箭杆随手折断了取出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雷声震天眼前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清楚。徽王爷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他微微抖取筒远眺惊见饿鬼们分向两旁奔跑人人以脚顿地烟尘随之大起却原来是千万人踩踏不休方才激出这闷雷似的低响。

    正看间突然雷声骤止天地无声一片寂静间人人的心好似也停了。忽然之间听得临王爷喊道:看!大家看!乌云般的沙尘渐渐落下露出了眼前的景象。放眼望去饿鬼们不再顿地、不再奔跑他们一个个恭敬垂手面向西方那片浩瀚人海却已分做了两半正中却空出了一条笔直大路正正迎向北京城。

    敌方现出堂堂气势料来必有大队兵马开到。众将屏气收声凝视天地彼端人人呼吸都已微微加快。

    东方阳光映来西方大地一片金灿前方大路却是空旷无人益显得诡谲了。突然间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道路尽头似有什么东西来了依稀看去只见它红红的、宛如鲜血看来好像是一个字读做......

    怒!

    全军震动间道路尽头已然现出了一骑他黑旗黑马红盔火甲手中高举一面军旗看那旗帜形式古旧却是怒苍本寨的怒字旗!

    红旗飞舞在天望来宛如一团怒火。黄烟尘海之中敌方孤身单骑宛如天将下凡所过之处一排又一排饿鬼尽数下拜彷佛他是个慷慨烈士一肩挑起了千万百姓的命运。

    阿秀遥望城下不觉揉了揉眼睛低声道:这......这个人就是秦......话声未出已给胡正堂掩住了嘴颤声道:秀哥不可以提这个名字他会来找你的。阿秀隐隐害怕却又嘴硬冷笑道:谁怕谁?秦仲海、秦仲海快找我啊!

    呒--呜呜!号角响起震耳欲聋逼得阿秀掩上了耳惨叫道:妈呀!

    怒王手持号角仰天吹鸣那声响竟似老天怒吓得人人脸上变色。眼看总帅行将抵达前线6孤瞻默默起身转身迎接。京城方位也是鸦雀无声城头的阿秀、胡正堂心摇神驰再也不敢胡闹了城下虽有百万兵马在此却也无人敢出声叫骂。因为人人都知道一件事......

    秦仲海......已经回来了。

第三章 两颗石头飞上天

    京城是个大地方住在这儿的人多少都带点傲气。

    天上地下天涯海角一个人哪里不好住偏偏选在天子脚下给人踩?也是如此来往京畿的商旅都明白京城百姓并非天生让人踩着玩的其实他们也能踩人。要不与皇族沾亲带故再不便与历朝英雄有些牵连总之八百年前登天门万万小觑不得。

    告诉你们了。咱们王家可是大有来历绝非寻常人家。大清早的就有京师百姓在说嘴了。说话之人是个少*妇她怀抱小婴儿长相颇美立于陋巷之中垂眼低目冷冷说教。

    美妇开口说嘴四下立时议论纷纷只见陋巷里挤着大批乡民全是北京街坊瞧来模样也不大寻常只见一名大婶低声道:妹子你们......你们王家也是鞑子么?

    听得这个也字众乡民心下一凛纷纷回头急望只见那大婶眼圆眉粗虎面虎威宛然便是图画里的忽必烈。那大婶见众人瞄着自己悚然一惊这才觉自己说溜嘴了忙缩入了人群不敢再吭一个气儿。

    北京历经异族三朝统治黑契丹、熟女真应有尽有。眼看鞑子逃了众乡亲便又回过头来道:妹子到底你们王家有何来历莫非是王莽之后么?

    姓王的古来没有皇帝命就只王莽一人称雄乃是有名的阴险角色。那少*妇脸上一红道:不是咱们王家并非帝皇之后仅是寻常百姓儿。众乡亲笑道:妹子啊那你还说什么嘴?要说祖上是名流大官咱们铜锣胡同里还嫌少了么?

    这话确实不错北京旧称蓟都、燕京、中都名字多皇帝也多什么金海陵王完颜亮元顺帝贴木耳到处留种便天上一块石头砸下来也要压死三五尾小龙王至于文人名将更是数之不尽看巷口写春联的赵大哥一手瘦金体街边卖羊肉的苏五叔专能牧羊想来身世也有些典故。

    少*妇仰望朝霞哄了哄怀中宝贝微笑道:别老是帝王将相上战场......人生又不单是做官财想点别的。众乡民微微蹙眉纷纷打量起少*妇的样貌。但见清晨朝阳昨晚下了大雪看这少*妇立于晨霞之中香腮微赤肤光胜雪却似天生带着胭脂来投胎的再听她自称姓王猛听一人吼道:我知道了!你是王昭君的玄孙女!

    那少*妇嫣然一笑掠了掠秀道:我夫家姓王娘家却姓孔。众乡民骇然震惊:姓孔?你......你祖上是......是......

    好吧别猜了我自己说吧。那少*妇哄了哄怀中儿子含笑道:我怀里的孩子单名一个坤字乃是北京王家第七世嫡子他生来有一个使命便是守护全天下。

    守护天下?众乡民目有惊骇纷纷惶恐:他......他是天神投胎么?

    差相彷佛吧。那少*妇怀抱婴儿掠了掠秀淡然道:我儿子王坤的先考太祖呢便是永乐天师姚广孝门下第六弟子王大人讳严是也。姚天师归隐后便吩咐先祖定居北京无论生什么事咱们家都不能离开京城否则天下便要大乱......

    四下邻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王家望似平凡居然还背负着天下气运。

    王......王大嫂这......这么说来......一名少年低头畏缩寒声道:你们王家老小世居北京是为了保护天下人了?

    你说对了。少*妇闭眼沈静道:这北京皇城呢乃是姚天师、刘国师连手所造。当年太祖严公曾留下祖训他说我王家子孙与天下气运相连倘有破败死伤、迁徙流放只要一远离祖地天下江山立刻动摇百姓流离祸亡之日也在眼前。

    众街坊惊疑不定万没料到世间还有这等怪事面面相觑间猛听一声怪吼响起。

    放屁!一片寂静中一名小老头儿越众而出戟指大怒:什么七世祖、八世祖?叫你家六世祖出来!我有话问他!

    六世祖不在。少*妇别开了头冷冷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他出门办事去了。

    不在?那小老头儿怒道:我偏不信邪。说着从少*妇身边挤过朝门里大吼道:王一通!***给老子滚出来!少叫你老婆呼拢我!滚出来!那老汉口不择言那少*妇也气了红着眼睛骂人:跟你说了!我夫君不在!你再死赖着不走小心我报官!

    报官?那小老头微微一愣随即怒火中烧:好啊!居然要报官了?你老公欠我三个月房钱现下又躲着我这算个什么道理?走!咱们这就上官府去!让青天大老爷评评理看谁理亏!说着说便拉着少*妇的玉臂喝道:走!那少*妇哭道:不走!

    大清早的众街坊枯站了半个时辰听那少*妇说了半天总算晓得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收房银的来了。至于什么六世祖、八世祖通篇只在一句话大爷不想搬。

    双方吵得凶一名好心大婶行了过来低声道:老丈一通哥欠了你多少钱?

    三两银!老汉怒吼咆哮厉声覆述:听到了么?三--两--银!

    三两银多了三两不保命少了三两要人命众街坊闻言一惊顿时向后急退鸦雀无声。那老丈气焰更张拉扯更紧厉声道:快付钱!不然把房子还我!

    不行!那少*妇急得眼泪直打转哭道:姚天师有命要我王家子孙永不离京否则天下要有大祸!

    祸你妈个头!那老汉骂道:你今日不把三两房钱给我老子便要你大祸临头!

    正拉扯叫骂间突然一名女童直窜而出喊道:娘!抱住那老汉的腿狠咬一口。

    啊呀一声那老汉痛声大喊。都说虎父无犬女看王一通的女儿牙尖嘴利咬得那老汉呼爹叫娘凄惨无状正啃间那老汉提起手掌暴吼道:***小刁妇!跟你娘一个模样!耳光搧出直望那女童脸上掴去正要打得她号啕大哭忽然手上一紧竟给人拉住了。

    大侠来了!众街坊微微一惊回头急看只见一名男丁身披棉袄昂立街中已将老汉的手掌抓住听他森然道:老头儿人家不过欠你个三两银值得这般大呼小叫的?

    那老汉定睛一看惊见面前好一张丑脸嘴歪鼻子斜眯眼冷冷斜觑不觉大吃一惊颤声道:董老五?

    众乡亲大惊道:董老五!董老五三字一出众街坊闻声急退如见凶神那少*妇也是俏脸惨白浑身抖唯有那小女童不识好歹兀自仰头来问:娘谁是董老五?

    天下老五何其多有王老五、赵老五、钱老五其中最狠的那个住在花猫巷里他姓董行五人称歪嘴邪神董老五便是。

    董老五好吃懒做装死卖乖偏又生有一生蛮力日常拉帮结党称霸整条花猫巷近日魔爪渐渐探向铜锣胡同直朝绿竹巷而来。眼看众乡亲盯着自己董老五冷笑道:看什么?没见过坏人么?众乡亲惶惶害怕急忙低头望地不敢多看一眼。董老五嗤之以鼻斜觑那名老头儿森然道:老狗这女人欠了你多少钱?

    那老汉干笑道:三......三两银......董老五扭了扭鼻子道:这么点钱值得犯冲?这样吧为了街坊安宁不如我来出这个钱吧怎么样啊?那老汉颤声道:你......你有钱么?

    钱?董老五轻蔑一笑把手一抖洒下了大把碎银道:十两银......赏你吃饭。

    那老汉欢喜捧起银两笑容打心坎里出来道:谢恩公。正要告辞离去却给一把揪住听得董老五道:别急着走来来来先给人家赔个不是再走不迟。

    众乡亲咦了一声看这董老五平时无恶不作今日却天良现了居然替人家付起了房银?那老汉哪管这许多有钱收就成忙向那母女哈哈陪笑:对不住啊大嫂适才一时情急得罪莫怪。那少*妇低声道:不......不打紧......我也有不是之处。她陪了几句话便朝董老五捡衽万福道:多谢大哥仗义援手。来日待我们手头一宽必当致谢奉答。

    董老五道:奉答就不必了致谢倒是要的。说着把手攀在那女人的肩上道:走吧。

    走?那少*妇愕然道:走去哪儿?董老五笑道:进屋子里啊你不是要谢我么?我这就让你谢个够。搂着那女人的纤腰便要将她拖进屋去那少*妇骇然道:放手!放手!

    董老五把手放开了皱眉道:怎么?还没谢上一句又不肯了?那少*妇大声道:把你的臭钱拿回去!你敢触我的身子!小心我向我丈夫说去!让他找你算帐!

    算帐?董老五笑了起来道:怎么?你还不知道那事么?那少*妇怒道:什么事?董老五笑道:嫂子跟你说吧你夫君坐牢啦。那少*妇大惊道:什么?

    董老五笑道:我昨晚亲眼目睹这小子了失心疯居然在红螺寺里当强盗现下已给押入刑部大牢等着问斩啦。听得此言众乡亲全都呆了不知董老五所言是真是假那女童害怕惊惶已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少*妇张大了嘴寒声道:你骗人......

    董老五笑道:嫂子不信是么?来来来咱们进屋子里去我细细说与你听。那少*妇让董老五伸手一拉不由尖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众乡亲傻住了万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公然调戏妇女。一名少年越众而出喝道:董老五!你放手!

    有人见义勇为董老五也不敢放肆了松开了手悻悻地道:放啦你待要如何?

    那少年喝道:董老五!你想来绿竹巷逞威那是打错了算盘告诉你某姓荆祖上正是天下第一豪侠名叫荆......轲字一出董老五反手一耳光摔出打得那少年直滚了出去淡淡地道:废话连篇。你是荆轲老子便是秦始皇。告诉你我可是练过的。

    想当个地痞第一要紧处便是练武强身。否则要是弱不禁风哪能干坏事?

    董老五哈哈一笑眼看乡民们怕了便抱住那少*妇的肩头笑道:嫂子咱们走吧。

    正说嘴间忽然肩头给人重重一拍董老五回头一瞄背后却来了一条壮汉正是巷口杀猪的黄姓屠夫。听他嘿嘿笑道:董老五?你可知黄某祖上是谁?

    黄猫黄狗、黄毛丫头......董老五蔑笑道:我怎么知道?

    黄巢......黄姓屠夫目露凶光森然道:黄家后人在此你练过什么赶紧说说吧。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古来第一凶神便是黄巢相传此人大闹江南十余省杀人八百万果然后人也是胸长黑毛肩宽臂粗年屠八十几头毛猪若要硬拼董老五恰是刚好。眼看黄巢后人现身众乡亲全都喝起采来了董老五也不禁软下口气陪笑道:黄老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有话好说啊。

    有话好说?黄姓屠夫嘿嘿笑道:同你这种人说话我只一个字。俯身附耳举起大醋钵拳对着肚子便是一记狠笑道:操!一声闷哼过后董老五摔跌在地捂着肚子打滚黄姓屠夫冷笑道:怎么样?还舒服吧?

    董老五干笑喘息:舒服、舒服。黄姓屠夫笑道:舒服就好咱俩再打过。董老五喘道:不、不了我得找帮手了。黄姓屠夫嘿嘿笑道:想找兄弟啦?你想找谁?羊市街的猫老大?北城郊的狗腿帮?董老五摇头道:别猜啦咱要去东直门。

    东直门?黄姓屠夫眼珠儿一转骇然道:等等!你......你要上衙门?董老五叹道:废话你没听说过么?小人报仇、君子报案咱又不是流氓地痞挨了打当然得找差大哥帮忙啦。

    以暴易暴、万万不可天下最大的门派便在东直门。天下官差最痛恨的人便是私下报仇的侠客专抢他们的饭碗。董老五拍了拍屠夫的肩头淡然道:赶紧回家交代遗言一会儿官差就到啦。想起这几年潼关前线极缺人手黄姓屠夫骇然变色急急向后退开再也不敢出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董老五放声大笑拖着那名少*妇便又望门里走去了。

    天下事一物降一物董老五整得垮文秀少年却打不过黑脸屠夫然则黑脸屠夫拳头再大又如何赢得了铁面官差?一会儿几十人登门造访脚镣手铐捆手缚脚还不是成了个大花粽?

    想当个坏人诀窍便是报官。千百名官差让你靠着却还怕谁?董老五放声狂笑正得意间突然一名老妇奔出厉声道:董老五!给老娘站住!

    董老五微微一惊随即释然而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王伯母来了。王一通的老母现身了戟指大骂:姓董的!你能上官府告人家别人就不能告你?告诉你!你的狗爪子敢触到我儿媳妇一根手指休怪青天大老爷砍掉你的狗脑袋!

    听得此言众乡亲全都喝起彩来了看这王老太昏庸无能平日只懂吃喝傻笑此刻脑袋却是明明白白官府既不姓王、也不姓董他董老五能告官岂难道别人不能告?

    正统朝律法森严官员若是收贿被捕往往一刀划破背脊从颈至股当众剥皮董老五要想勾结京官不妨连贪官一起告。一片叫好声中王老太向前一站戟指大骂:董老五!你眼里若还有王法便快快放开我儿媳妇!否则要你死!

    王法?董老五眨了眨眼道:什么王法?你们姓『王』的家法?王老妇怒道:装什么傻?王法就是朝廷律法!听不懂么?董老五哦了一长声道:原来是这个啊。

    他点了点头叹息道:老夫人你开口王法、闭口王法可知『王法』叫什么名字?

    王老太茫然半晌没想王法还有名字。正嚅嚅啮啮间董老五便打开了随身包袱取出一本典籍昭示乡人。

    好厚的书重重一大册董老五指著书名眯眼道:来看仔细这就是王法。你们读读看瞧瞧王法叫什么名字?老太婆眯起昏花老眼只见书皮上依稀有字从上至下应该有六个。勉强读起第一字喃喃地道:太...太......

    董老五笑道:了不起还认得个『太』字再来第二字怎生念法?

    众乡亲吞了口唾沫瞪眼狐疑应当都只认得一个丁字。董老五哈哈笑道:好啦好啦这叫太祖刑律要典不为难你了来来来......打开随身包裹取出纸笔道:小弟向来带着衙门状纸你们想告我哪一条?自己写吧。

    那老妇抢过纸笔大声咒骂:谁怕谁?畜生!我要告你调戏良家妇女、意图不轨......

    接过了笔凝思半晌突然回头向后茫然道:畜生的畜字怎么写?

    众乡亲全呆住了读书好、读书妙绿竹巷里认大字找了一通就识字。全巷子里唯一的识字好汉便是王一通如今他却不见了这却该怎么办呢?

    巷子里好静几十人在这里却无人知道畜生两字是何模样。忽听那文秀少年道:等等!我知道畜生两字怎么写!抢过了纸笔正想临摹董老五的肖像却让他一脚踢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董老五仰天狂笑道:是谁目无王法?是我、还是你?告诉你们这群蠢材!董老五犯男人、犯女人!犯规犯戒、犯爹犯娘什么都犯就是不犯法!想和我谈法斗法?放马过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理法、法理情想当坏人第一件事便是好好习字。没法子谁要王法是字写成的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昔年的坏人舞刀弄剑操爹干娘时时误触法网;今日的坏人舞文弄墨出口成章拳打脚踢不管用大笔一挥掉人头。个个都是衙门的座上宾。可怜王一通自投法网后整条铜锣胡同门户洞开怕是要任人宰割了。所向无敌的时刻到来董老五左手握拳右手持笔胸怀律法腰中有钱堂堂正正向前行来。谁敢骂他一句千名官差到府查案;谁敢打他一拳包龙图威武升堂。皇帝杀他是暴君百姓揍他是暴民那张嘴上能批朝廷下可骂万民。董老五真乃千年以来第一读书人!

    董老五终于现出真身了他的祖上不是地痞不是土匪而是春秋光明之笔太史董狐。

    哈哈哈!哇哈哈哈哈!中国读书人熬了几千年今日终于出头了。董老五狂笑不已拖住了少*妇正要跨入王家大门猛然一名小女孩挡了过来尖叫道:放开我娘!

    王一通的女儿来了小小年纪火气也大。董老五皱眉道:怎么?你想与我斗法?

    小女孩大喊道:对!我就是要与你斗法!董老五笑道:小丫头你想拿什么斗?你有钱?有笔?还是有拳头?小女孩凄厉尖叫:我有人撑腰!董老五讶道:你有人撑腰?谁啊?

    小女孩手指穹苍豪声道:老--天--爷--老天爷?董老五愕然失笑:怎么?世上还有这个东西么?他打了个哈欠走到人群之中仰头四望圈嘴呼叫:老天爷有人叫你吆你快应声哪。喊了几声上天固然毫无动静人间也是寒蝉一片他嘿嘿狞嘴转身大笑:小姑娘老天忙得很没空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冲得十丈高面前多了一块惊天大石长宽十尺重达千斤那本太祖刑律四散飞舞慢慢落下地来董老五却消失不见了。

    众乡亲瞠目结舌颤声道:人......人呢?话还在口石头底下颤巍巍地探出一根手指朝乡亲的鞋尖点了点随即向旁一歪力尽不动。

    吓!百姓受惊急退正慌张间却听那小姑娘欢容笑道:大家瞧!老天爷又显灵了!

    众乡亲呆呆仰头只听头顶传来咻地一声天顶又飞过了一颗大石看那方位却是朝刑部方位而去。

    我常问着自己我究竟是个好人抑或是个......

    坏人?

    轰地一声半空落下一物却是一只手掌拍得桌上震动不已。

    大清早的刑部衙门坐了个人他望来不好也不坏不美也不丑当是个神秘人。

    神秘人是个粗犷男蓄了一脸的虬髯浓须再看他面前堆满卷宗左手处一只火钳右手边儿一只汤碗碗里盛着满满的肉馄饨当是他的早点了。

    说我是坏人天下有一半人不以为然。可若说我是好人恐怕又有一半人不情不愿。

    神秘人举起汤匙舀起馄饨送入那张神秘嘴中囫囵地问道:你晓得为何会这个样子?

    道理很简单......神秘人冷冷一笑自问自答:因为我杀过人。

    喀喀......喀喀......对座传来害怕的声响那是牙关颤抖声。当地一响汤匙放落下来神秘人嚼着馄饨目光吊起凝视正前但见桌案前坐了一名男子看他双手放置膝上面色苍白浑身抖模样颇似鼠辈。

    第一回杀人我不过十六岁。神秘人面带微笑他嚼着肉馄饨一边擦抹嘴上汤汁含浑说道:此后咱杀人如麻有时一天杀三个有时三月杀一个。总之咱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三十六年前后算来至少上千人。

    对座鼠辈缩头垂手不敢稍动。神秘人笑了笑两张嘴皮上下开合出了好吃的声响又道:正因我杀人如麻与我相熟的亲友故旧没有不怕着我的街坊乡里邻居没有不躲着我的......你想似我这般凶残之人一到夜半无人之时必当战栗恐惧难以自已对吧?

    爱人者人恒爱之至于杀人者想必人人得而诛之。对座男子怕得没命了浑身颤抖中脑袋上下晃荡看来有些像是点头。

    错!神秘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对座男子双脚一蹬、高高弹起。神秘人伸出手去捏了捏鼠辈的面颊冷笑道:大大错了。告诉你吧咱生平杀人虽多却总觉得心安理得即便夜半鬼敲门我也照样蒙头大睡毫无惧怕。你可知为什么?

    对座男子颤抖害怕什么都不知道了那神秘人嘿嘿一笑他转过身去捧起了厚厚一大迭卷宗淡然道:答案再容易也不过了因为我这辈子杀的人全都是......

    坏人!

    砰地一声古旧卷宗摔到了桌上现出了卷宗上的刑部二字。神秘人捋起衣袖露出两条粗壮臂膀他翻开其中一本卷宗读道:景泰五年南华城郊觉了一具女尸这女子年仅二十来岁衣衫不整颈有勒痕疑似让人奸杀了。

    啊地一声对座传来低声惊呼神秘人又道:这女人姓郭闺名金花她死后不久这案子便给压了下来始终没破。可怜她的五个孩子便成了孤儿流落街头。

    烛光映来神秘人的臂膀刻着刀痕见是郭金花三字疤肉外突形样可怖。对座男子牙关喀喀颤抖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

    几年过去这桩案子便让人淡忘了衙门上下也不理不睬不过天下苍生里还有个人永志不忘......你可知他是谁?神秘人喝着肉汤神情豪迈对面鼠辈颤声道:是...是你么......

    嘿嘿嘿嘿嘿......神秘人双手抱胸裂嘴而笑:为了替母亲报仇那孩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了一名官差十年过去他蒙赵尚书青睐总算坐上刑部第四把交椅专责狱中问案。然则不管他怎么努力、怎生费心去年直隶省境里还是有七十八件......

    砰地一声神秘人奋力朝桌上卷宗一拍森然道:命案。

    室内烧了大火炉神秘人满面汗水渐渐从眼角流下望来宛如两行清泪他擦了擦脸又道:七十八件命案意思就是有七十八个孩子流落街头对不?

    板桌上的卷宗高高迭起望来小山也似。对座男子默默垂难以作声那神秘人淡然又道:这些歹徒犯案时绝不会想到对方也有家人或便他们想到了却也蛮不在乎。更可恨者每回抓到他们之后这些人叫得比谁都大声好冤、好屈、好可怜却没人听见苦主的哭声你说......这荒唐么?

    对座男子眼中含泪点了点头那神秘人笑了笑手持火钳朝着一只大炭炉里拨了拨轻声道:告诉你吧抢案窃案、命案凶案其中最让我深恶痛觉的便是奸案。我常在想要是让我抓到了这帮贼子我该怎么做?是要奉公守法放这贼人好吃好睡呢......还是用火钳烫烂他的脸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火星飞出黑炭翻转窜出了火烈红焰。对座歹徒双手惊摇大哭大喊:不要!不要!

    不要?神秘人嘿嘿冷笑说道:说这话不嫌晚了么?你当初强*奸那些妇女时她们何尝没叫过这两个字?你那时怎不停下手来啊?啊?啊!

    不要......不要......火钳逼近面颊歹徒竟尔放声大哭起来。神秘人嘿嘿狞笑:哭吧、叫吧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折磨那帮女子的啊?哈哈!哈哈!折腾你们这批畜生我怎么也不嫌累......知道么?王......王......他低下头去瞧着卷宗上嫌犯的名字低声念道:一通。

    嘶地轻响铁钳向前烫出霎时传出一股焦味有东西烧烂了。

    救命啊!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听得歹徒凄厉哭嚎中气颇为健旺神秘人不觉咦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这才觉铁钳差以分毫仅仅从贼匪脸旁擦过烧卷了鬓角不曾烫烧此人的面颊。

    运气不坏啊。神秘人嘿嘿冷笑道:似你这般斯文败类我是见得多了。你老实说吧西华门、安定门、永定河畔的三宗奸案是不是你干的?歹徒哭泣哀号拼命乞求:不是我、不是我。那神秘人淡然道:不是你?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怕成这模样?

    歹徒啜泣道:我......我......怕的是你。神秘人笑道:笑话你要真怕我早就招了。来让我瞧瞧你有多硬气王......王......低下头去再次读出卷宗上的名字。

    一通。嘶地一声火钳向前疾探顿时烧中了东西猛听一人凄厉惨嚎:救命啊!不关我事啊!惨叫声颇为耳生那神秘人抬眼去看惊见一名官差抱着屁股上下纵跃随即一跤坐到水桶里冒出了阵阵水烟。

    呜呜啼哭中王一通那颗脑袋边哭边晃竟又在要紧关头躲了开来神秘人误伤同僚不觉勃然暴怒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狂吼道:真想死么?我成全你!按住王一通的脑袋提起火钳便朝歹徒左眼而去。王一通受惊哭叫:救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啊!

    救你?神秘人哈哈大笑:谁还能救你?报个名字出来?说不定我还放你一马啊。

    王一通痛哭嚎啕他晓得自己完了看他误触法网早成了百姓心中的坏人官差不屑一顾、侠客不肯相助普天之下、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明白自己的苦楚呢?王一通怔怔流泪他仰起头来蓦地想起了一人霎时恸声大喊:老--天--爷--老天爷?神秘人眨了眨眼笑道:你找错人啦。这世上真要有老天爷早该让你这帮歹人恶贯满盈还轮得到我出手么?霎时提起火钳奋力戳出喝道:受死吧!你干什么!猛听一声暴喊一道人影扑来推开了神秘人大吼道:朝廷三令五申不许再用刑取供!你怎又来这套了!老天爷真显灵了王一通倒地啼哭抬头去看救命恩人却见此人天生一张老脸却是将他押解回来的刑部老官差万年狱卒小头目王押司。混蛋!神秘人大怒欲狂又是一掌拍在板桌上厉声道:直隶省境七十几起命案歹徒残暴好色无以复加你为何还要袒护歹徒?

    我袒护歹徒?王押司火冒三丈骂道:这人犯的是抢案!又不是奸案!我袒护他什么?神秘人暴吼道:还狡辩!你没听说么?劫财者必劫色这小子有种在红螺寺持刀抢劫怎会没胆持刀逼奸妇女?王押司!你实话实说!你为何袒护于他?莫非你也是共犯之一?

    放......屁......王押司平日给人骂猪骂狗成了共犯倒是头一遭一时只气得七窍生烟结结巴巴地道:董......董老二......你......你少含血喷人......

    神秘人原来姓董家中行二当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听他冷笑道:我含血喷人?你连自己的清白都不敢担保!你敢担保他没强*奸杀人?你敢么?你敢么?你说话啊!

    董老二嘴巴厉害手脚更快按着王一通的脑袋直望大火炉推去王押司见状大怒一时拳打脚踢急来抢人二人下属也分作两边各自吆喝叫好。只是双方势均力敌闹了大半天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王一通闲在一旁索性倒了茶水来喝打算翘脚闲看。

    猛听砰地一声董老二重重一拳搥在桌上吓得王一通跳了起来听他恨然道:算你狠!今日且让你一回下不为例。说着低头来看卷宗喝道:来人!把这家伙押入......丙六房!

    王押司怒道:什么丙六房这天牢里你说了算?忙低头去翻卷宗喝道:来人!把他送入丙九房!刑部下辖数司一称提刑司专责审案取供养有十来名拷官这董老二便是其中之一。至于王押司则归狱政司管辖只消人犯受审完毕跨进天牢便归他指派势力自也不小。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刑部牢舍极多谁知有何奥妙?两位头目又吵了起来相互咆哮王押司怕节外生枝立时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走!大批狱卒高声答诺立时冲上前来将人犯拖走了。

    王押司打赢了一仗。人犯却也逃过一劫了。董老二恨恨不已:衙门里的蠹物专替人犯说话!对得起百姓的付托么?他骂了几声又道:方才那人犯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众官差翻开卷宗道:那人有个妻子住在铜锣胡同......董老二舔了舔嘴狞笑道:那就好我现下便去他家里走走让他也尝尝苦主滋味。

    众官差大惊道:大人您......您又要......董老二俨然道:没错咱又要替天行道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啊?众官差吞了口唾沫全数缩到了屋角只在那儿装聋作哑。

    董老二蔑声道:去吧去明哲保身吧自私自利的东西。

    时在黎明清早董老二收拾了公文步出衙门但见街上阴森灰暗不知还窝藏了多少歹徒。他哼了一声道:老天爷?那姓王的凭什么喊这三个字呢?他作奸犯科时心里还有上天么?老天爷你要真有眼睛早该让这帮奸贼下地狱了!还容得到我来替天行道么?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祈祷:我说得对么?老天爷?

    轰隆一声天上掉下了东西带得大地隐隐震荡。

    众官差本在门里聚赌听闻无端巨响不觉相顾愕然:地牛翻身?忙到门外一看惊见地上好大一颗大石径在路中撞出一只大坑至于董老二却已消失无踪了。想来这人脚程颇快早已去替天行道去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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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介绍: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书生,豪迈不羁的将军与心机深沉的贵公子,四个人在黑暗时代中,交错复杂的感人故事。命运相连,爱情故事动人,武打与剧情再再出预料,被公认具有【清明上河图】风貌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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