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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晓     英雄志txt下载     英雄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万夫无敌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变前九日陕西长安。

    秋冬交际长安城里匾额高悬闹街上悬着三个烫金大字那是一个老字号。

    “大洪堂!”门口伙计这样吼着。“上好的药酒大贱卖!大洪堂!”

    匾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长安城里的老铺号生意兴隆虎鞭鹿茸药酒滋补大洪堂正是间专卖药酒的商行。“来啊!来啊!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气买十罐快快给他包-------起来!”

    街上的人群慢慢围拢过来伙计满嘴大话口沫横飞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贩夫走卒四下喧哗。夕阳余晖照来“大洪堂”的匾额出金光更衬得老字号的身价不凡。

    高悬百年的匾额满是岁月痕迹长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额看得熟了便如日日可见的太阳除非天狗偷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这里才是个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间匾额后闪过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额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隐伏于匾额左上角细细弱弱藏在蜘蛛丝网后头望来迷蒙晦暗可那确实是寒光无疑。

    街上虽有几千双眼睛走着却没人留意到匾额里的古怪。

    当然更不会有人留神到寒光后的那只大弓。

    铁铸石造的臂膀握住了大弓动也不动晃也不晃顺着手臂瞧去现出了两道浓眉以及一双眨也不眨的俊眼。

    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个刺客还是个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个满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这样蹲身苦熬伏在匾额之后足足一个时辰之久。

    天下虽大然世间能以缩身之态拉满弓弦还能箭无虚正中红心之人却非解滔莫属。也唯有江东“春藻箭”才会如此锻炼弟子。

    江东双龙小彪将“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轻功高明单以脚程迅急而论阖山中除军师本人以外怕属他最有门道。也是为此解滔这回奉命出手直从河南嵩山一路出尾随一名男子最后来到陕西长安就近与大批同伴会合。现下这一刻便是分出胜负的时刻强敌即将现身。

    敌人虽强但己方的阵式却也非同凡响。解滔深深吸了口气他拉着大弓瞅着一双俊眼凝目望向喧闹的大街。

    ※※※

    对过是家面馆屋顶搭盖到了三楼红瓦之上伏着衣衫一角那里还藏着一个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处纵使目光锐利十倍他也决计看不出端倪。

    对面的高手擅长飞石一弹打去浑厚内力灌注石块真足以穿胸破体杀人于无形之间单以威力而论怕比自己的“春藻箭”还要慑人。有了这位“天权堂主”过来帮手那还需要愁吗?解滔嘴角起了微笑想起更远处的第三道埋伏几乎要哼起小曲了。

    第三名刺客手持西域十字弩隐伏北布庄藏于绫罗之中。威力虽不比项天寿的飞石但埋伏之人却以缜密心机闻名于世行事手段还在项天寿之上。那人可不是寻常人乃是山寨的军情头目止观和尚昔年霸先公赖为左右手的“密十一”头领沐先生。

    头一回随山寨高手出征凡事自有前辈高人料理。自己这个小老弟便算失手上头还有项天寿、止观两位老大哥顶着只是敌人过于厉害行前军师千百遍交代吩咐要众人务必谨慎从事否则一旦兵败如山倒连军师自己的性命也要断送在此。

    想到此处解滔将身上的雪蛛丝衣拉整了。那是青衣秀士吩咐他穿上的。据说过去怒苍刺客出征必着此救命衣装。解滔满怀感激眼光飘移瞄向远处的一座酒楼。

    酒楼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二楼里临窗孤坐着一个青衣身影。那人单手持酒垂啜饮看他眉目低沉但凤眼移挪之间神光仍极慑人。解滔偷眼去看军师陡然间青衣身影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生威竟似觉了自己正在打混偷闲。解滔吓得面色白不敢再有胡思乱想赶忙专心守志再次将弓箭对准闹街角落。

    箭簇瞄向街边一角那是个摊子距大洪堂七丈五距对街面馆十丈七距布庄却仅两丈不到。三样暗器交织成网无论是解滔、止观还是项天寿三名刺客的凶器全数指向一处摊子那是处算命摊子。

    “铁口直断吴半仙”算命解盘的好手只是这位吴老兄便算是真仙下凡怕也不知自己早已缠入箭网之中便如蜘蛛丝上的虫蝇随时要大祸临头。

    ※※※

    “大师……”不知死活的吴安正摊前正坐一名貌美少女听她柔声问道:“小女子年过双十芳华良人至今无缘来父母却是声声催不知何时可遇如意郎?”

    长安卫旁酒楼林立晚饭时光四处客店高朋满座街上挤满了人。那少女坐上算命摊子皓腕玉臂任凭面前庸俗的中年男子抚摸好似不知男女受授不亲只等着受人非礼。

    “嗯……待我瞧瞧……”吴安正道貌岸然自管闭上双眼摇头晃脑中手指搭上面前美女脉门肌肤滑嫩却是摸了个痛快。

    这位“吴半仙”不学自能异禀号称“通天目”专观善男信女魂气只要让他摸上一摸便有感应。果然指端触肤立察异样脑中电光雷闪眼前见到了好一面镜湖。

    烟波浩荡山水如画眼前游来一对悠哉鸳鸯艳羽丽色相依相偎。湖光山色中鸳鸯爱侣静静划过湖水游向天边远处慢慢隐没不见了。

    “好!”吴安正重重一拍大腿忍不住喜形于色。每回替人算命见的不是烂泥野猪便是粪堆笨牛难得遇上这般优雅景致内心着实欢喜了。鸳鸯本是富贵鸟两只恰恰好。晨雾露水鸳鸯悠游数目又对了自是大喜之兆。吴安正喜孜孜地拿起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细细去翻经书登时给他找到了绝配。

    他望着眼前的小美人儿翻开了手中经书笑道:“恭喜姑娘了您的如意郎君便是此人。”

    美女掩嘴轻呼凝目去看只见小小的算命摊上搁着纸墨将桌面挤得满了眼前搁着一本经书正翻到第五章三百四十七页图绘一名阳男面相。那美女满心期待赶忙凑眼去看一望之下不觉心下大惊颤声道:“这……这就是我夫君?”

    书页上绘着一名男子只见此人尖嘴猴腮目光呆滞如牛唇厚牙突似兔这已非寻常人样貌了谁知此人左嘴角还长了颗天大圆痔直似烧饼上的大芝麻恁煞丑陋了。那美女见此人长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后要与这人长相厮守忍不住满心骇异全身抖。

    “恭喜姑娘了。”吴安正指着图画旁的姓名栏哈哈笑着“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适才替您细细推算了廖君乃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的生辰与您八字最是相配不过命中注定的事怎么也跑不了。”

    “逃不了……”那美女媚眼噙泪哽咽道:“我不要……”

    吴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当然逃不了啊。您便算事前得知着意闪避反而更会歪打正着。月下老人牵的红线谁能闪得掉呢?”

    那美女听得命数如此更是放声大哭。她长年受父母催婚早觉生不如死好容易找了闲暇过来相命却又得了这么个凶兆回去。气急败坏之下哪管吴安正说长道短三两下便将算命摊掀翻了当场掉头就跑。

    吴安正惊道:“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啊!请你留步啊!”

    那美女听他呼唤只掩住了双耳更如插翅飞逃。正低头狂冲间忽在此时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脚一个不稳向后便倒。那男子大吃一惊赶忙伸出右手将她拦腰搂住沉声便问:“这位姑娘您还好么?”

    泪眼朦胧间那美女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名高大男子侧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张瓜子脸蛋鼻梁挺秀星目辉朗竟是个十分俊秀长相的好男儿。

    这男子一张嘴唇圆润饱满形若菱角望来红润润地竟是有些鲜艳欲滴那美女瞧着瞧脸颊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无名男子怀里赶忙站了起来欠身道:“对不住惊扰公子了。”那男子不以为意只转过面来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轻声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礼。”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惊呼她眼中看得明白只见此人左脸雪白嘴角却有个风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点颇为圆巧秀气好似雪地里的一剪梅直似画龙点睛的妙笔。那美女娇躯颤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问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声道:“贱姓廖河北沧州人双名一化只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将廖化这才以名志之。”人家不过随口一问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全盘拖出想来若非性子质朴便是对眼前这名美女大有好感。

    那美女听了“廖一化”三字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是这回泪中有笑笑中有泪绝非适才的阴风惨惨可比。

    那公子见面前的少女哭笑不休可别是失心疯才好。他满心诧异正想问话忽见街边奔来一名男子看他手捧经书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正起疑间那人已笑吟吟地奔将过来笑道:“哎呀正主儿可来了。您瞧我这不是铁口直断是什么?”

    那男子将经书硬塞过来那公子不明究理只得凑头去看霎时之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图页上明明白白的却绘了只兔唇妖怪看那妖魔尖嘴猴腮嘴角还有颗天大的黑痣如此丑恶骇人的样貌谁知图边竟写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廖一化。”

    那男子面皮抖惊疑不定却听吴安正笑道:“月下老人牵的红线怎么也闪不掉。这位公子在下亲笔泼墨将您描得如此神骏又给您配了个美娇娘今日算您便宜点一共一百两银子还请您快快付……”

    “钱”字出口忽然眼前黑影闪过眼眶正中一拳霎时向后便倒。

    ※※※

    眼看鸳鸯手拉着手欢喜扬长而去却把吴安正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摸着黑眼圈自在地下爬行口中咒骂不休:“当真狗咬吕洞宾什么玩意儿。”

    想他吴半仙天赋异禀威震天下寻常王公大臣若要相命谁不千里迢迢前往华山脚下?岂知虎落平阳竟在长安闹市给无知男女毒打当真气煞人了。

    堂堂术数天师竟遭凡夫俗子痛殴若要传扬出去恐怕面子难看吴安正叹了口气心道:“我那化忌大运将届必有十年苦难看这拳便是第一劫说不得可得好好排个盘、解个运。也来趋吉避凶。”

    命理诡谲应验多端经书里看似明明白白的一句天机却往往有许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解答书里说娶美娇娘却可能娶了个丑陋骇人的“梅娇娘”看自己能活一百岁但谁知会是怎么个活法?吴安正心头毛想起自己一个不慎说不定要落入天牢让狱卒拷打百年。他有些心惊肉跳当下急急掐指捏算看看自己运数如何。

    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卦相一出吴安正喃喃地道:“景泰三十三年庚午今日是九月十日嗯……现下是戊申时一会儿是己酉时……”他细细算了算翻开了经书不觉大惊失色:“戊里看花……花申拳己身难保……酉难来。”

    此际正是戊申时果然香花伸拳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再看下个时辰“酉难来”想当然尔必是凶兆无疑。吴安正慌张不已当下急急收拾摊子便要逃回家去。

    ※※※

    正忙碌间忽听摊边传来一个嗓音那声音咳了咳似是个十分年老之人。吴安正满心惊怕急忙凑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尊贵脸上挂着清白微笑来人却是个高雅文士。看他身穿黄袍质料华贵剪裁合宜当是官宦人家的服饰。

    吴安正善观面相一见这黄袍老人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已知此人智慧精湛学识渊博。骚人墨客自来弱不禁风自己一个小指头戳出怕能戳掉这老斯文的半条命。吴安正放下心事换上了俨然面孔冷笑道:“来相命的么?”

    那黄袍老者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在下是来帮你相命的。”

    “替我相命?”吴安正张大了嘴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吴安正重重一拳敲在桌上虽然拳头隐隐生疼却也有几分威风。

    吴半仙行走江湖多年自也遇过无数同道前来挑衅但这般公然踢馆的却是头一回。只是自己非但道法精湛更曾服食过灵丹妙药一身法术无师自通便算嵩山方丈灵智与之相比也要瞠乎其后何惧一个无名老头?当即坐了下来依着行规冷冷地道:“要跟我比功力你是自讨苦吃了。小老头伸手过来!大家比上一比!”

    那黄袍老者不言不答自坐摊旁举手上桌。吴安正呸了一声心道:“好你个老贼看我算破你祖宗十八代的丑事没把你老娘通奸的事抖出来老子给你洗脚当奴才。”

    他嘴中冷笑伸手便与那老者相握。管他是茅山术士抑或是北派仙法只要给他的通天目瞧过这人的身世来历必然落入自己的掌中再也无法遁形。一会儿不把他满门脏事掀将出来自己真算白混了。

    两人双掌交握霎时脑中灵光闪动再次见到了一面镜湖。

    吴安正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只见眼前明月高悬天际水面波光隐隐却不见什么异状。他看不出所以然自觉纳闷当下固守元神潜心再看忽然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湖水隐起波涛水花荡漾中似有什么东西藏着。

    吴安正微微一奇赶忙低头细瞧便在此时赫见水面下露出一双眼眸却是双黄澄澄的蛇龙眼!

    吴安正大吃一惊忍不住嘴角抖正要松开手指便在此时江面裂开一只巨大龙头探了出来神凶貌恶扑头张嘴间直朝自己喉间咬来!

    吴安正慌乱间大叫一声赶忙把手指撤了一时竟已滚倒在地。

    水底暗藏蛟龙这人是……是……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他蹲在地下望着眼前的老者悲声道:“潜……潜……”

    那黄袍老者竖指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脸上却还挂着笑。他将吴安正一把拉起含笑道:“吴半仙您功力通神道法精湛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那人口气阴险却又隐带几分调侃吴安正心惊肉跳正待声惨叫听那老者提起“死期”二字忽然心下醒觉想起自己适才的推算。“戊里看花花申拳”此刻不过傍晚还在戊申时分了不起香花打人“花申拳”小小皮肉苦倒也无须惊惶。

    吴安正哈哈一笑当场站起身来术数断果不断因自来只要应了命数征兆便算得解他指着适才给廖一化打黑的左眼圈笑道:“左边黑右边白不免难看来右眼给你砸个一拳算是解吧。”说着从怀中拿出猪油球对着右眼圈擦抹不休。看那“花申拳”不过轻轻一记吴安正打小给华山师长吊起毒打如何看入眼里?霎时冷笑连连便又趾高气昂起来。

    都说得意生风吴安正得意洋洋果然流风便来轻送。深秋晚风徐徐吹拂伴着远处佛寺晚钟轻响听来加倍悠扬。

    当……当……悦耳钟声敲入耳里却把吴安正当得心魂欲碎牙关竟是颤抖起来。

    黄袍老者轻声一笑:“大师戊申时已过现下是己酉时。不如您再起个卦吧。”

    “戊里看花花申拳”下一句:“己身难保酉难来”。吴安正先前早已卜算吉凶醒起那“酉难来”三字不由全身颤抖慌声干笑:“爷饶命。”那黄袍老者轻抚吴安正的面孔叹道:“善相者不善相己谋人者不闇为家谋半仙啊半仙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平安顺遂乖乖听话好么?”吴安正面肉乱弹咿咿呀呀地胡混陪笑:

    “爷您……您到底要什么?”

    那黄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宁失之繁勿失之略。半仙听懂了么?”眼看吴安正惊疑不定那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轻声读道:“不凡先生钧座亲启天下事宁失之繁勿失之略贫僧忝为方丈汗颜无地非蒙先生明见万里赐信指教不能明敝派先觉身故情由……方今战火将起达摩院事涉气运灵智簧夜省思深以为忧……”

    吴安正伸手到怀里一揣惊觉掌中一空忍不住放声大哭:“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方丈要给小狗子的信还给我!还给我!”

    那黄袍客微微一笑把信还了过来淡淡地道:“别怕没人要吞没你的。”

    吴安正牙关颤抖当场大叫一声掀翻了桌椅向后便跑。

    那老人却不起身追赶只把手上的锁匙抛了抛胸有成竹地笑着。

    吴安正见他不曾起身来追更是慌张出奔哪知脚下拉扯猛然间踝骨一痛竟已摔跌在地那算命摊更无缘无故地坍塌翻倒直朝身上压来沦落得狼狈不堪。

    吴安正惊疑恐怖只见自己的脚踝连着一条铁炼另一端却系在桌脚上一时间竟是甩脱不开。他软倒地下双手连挥喃喃地道:“别过来……别过来……”

    黄袍老者蹲身下地含笑道:“从嵩山到长安这路程可远得紧。好容易咱们碰头了请您别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那老朽可要寒心了。”吴安正又惊又怕哭道:

    “你……你到底要什么?”黄袍客嗤嗤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半仙不过是引个路、见个人。您却老是装傻到底“烦”不“烦”啊?”吴安正听他择字停顿登即哭道:“不烦、不烦宁死也不烦。”

    黄袍客微笑道:“乖孩子这便请您起来吧。我俩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便去寻未归人。”

    “小狗子对不住了。”回思三十年前的往事吴安正擦抹泪水只感愧疚难言怪都怪他算命成痴每日里专往闹街人堆钻终于把妖魔引来了。

    小安子趴倒在地正泪眼汪汪间忽见面前停下一双布鞋在这生死一刻又有人过来了。吴安正哭得凄凄惨惨哪管那人是算命客倌还是路边闲人反正自己落入魔掌一条命已去了九成正想掩面痛哭忽见那鞋尖在板桌上一个轻点莫名间一股力道传来那板桌竟尔自行立起吴安正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吴安正茫然呆立他脚踝本受铁炼锁缚桌子扶正猛力拉来照理自己踝间油皮必受擦伤谁知那股气劲传到只让他如僵尸般挺立起来竟连膝盖也不必弯曲出力好似背后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托推起身。

    吴安正满心惊诧凝目去看只见桌边站着一名怪人这人脸罩面具身着青衫竟连五官也遮掩了模样好似僵尸们的祖宗。那怪客双手拢袖与那黄袍老者面面相觑。

    两人隔桌站立一动不动场中莫名生出一股森寒。那闷气极其玄怪虽只傍晚时分却如午夜般的阴森怕人好似恶鬼即将现身作孽。吴安正给寒气一逼登如坠入冰河牙关喀喀不止。

    过得良久黄袍客率先说话他含笑揖身温言道:“士谦二十年不见君风采依旧。”

    吴安正听他以“士谦”称呼青衣怪人想来两人必然早已相识只是他性命堪虞此刻只想脚底抹油倒也没心思多加理会只盼这俩个怪物同归于尽也好让自己从容逃离。

    青衣人听他以“士谦”相称不由微起哂音幽幽地道:“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霸先公两者兼得却连性命也失去了。”他叹了口长气目光直向黄袍客:“朱军师您说那是什么缘故呢?”

    眼看青衣人目光凛然他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士谦霸先公答应招安那是那是他亲自做下的抉择谁又能强逼于他?”他耸了耸肩淡淡又道:“秦仲海既然读过密奏便该知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真要说起来还有人的罪孽在我之上您硬要派我做代罪羔羊我也无话可说。”

    黄袍客不过微起笑声便让人不自觉地眉头紧锁大起厌恶之感。吴安正稍一感应便知眼前这人城府深沉亟善**心术必是天下难得的权谋策士。他心头毛面色变成铁青那青衣人却脸罩面具难以看出喜怒哀乐听他道:“阁下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又何必向我解释什么?倘若您真想辩解不如当面找霸先公说吧。”

    黄袍老者哦了一声含笑道:“你要替霸先公报仇?”

    青衣人淡淡一笑双掌交击轻拍了一记。猛然间街边闪过阵阵寒光破空锐响生出哆哆连响黄袍客脚下竟已多出几道长箭。看那箭尾白羽兀自迎风颤动竟有刺客下手示威。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急忙缩到桌下再也不敢动弹了。

    青衣人幽幽地道:“阁下已身陷重围如今有何话说?”黄袍客伸了个懒腰哈欠道:“陈年老招啊看得腻了。想杀我可得认真些。要嘛便把箭头射向心口别尽使些无用虚招。”

    青衣人更不多言指节轻扭打了个响亮霎时对街飞出三只箭矢直朝黄袍客背心射来。正中那路势道快绝其余两只箭簇旋转甚急正是世间最难闪躲的“春藻箭”。

    后心要害被袭黄袍老人面带微笑却是分毫不慌。猛听碰地一声暴响似有爆竹响起。便在此时地下坠落了几样东西滚到了吴安正的脚边。这位半仙满心惊诧赶忙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竟是几只飞箭!

    吴安正目瞪口呆便在此刻远处又是砰地一记暴响枪声甫过对街大洪堂的匾额晃动不休跟着滚出一个身影直直摔下地来。那是江东解滔他射出飞箭身形暴露霎时挨了一记火枪已然坠落地下。

    “火眼狻猊”怒苍山第一道埋伏他被解决掉了。

    眼看强敌别有布置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是练武之人拿着西洋火器较量不太没规矩了么?”黄袍老者淡淡笑道:“战场较量生死便是规矩。当年你我辩论多少次了今日还要再逞口舌之能么?”

    青衣人叹道:“说得是咱若若不露个两手确没资格来这儿说嘴。”中食两指扭动再次打了个响亮猛听风声劲急对街一枚石子破空急射啪地轻响传过跟着听得一声惨叫斜对面一处客房窗扉破开一名刺客直直摔出窗外手上却还端着柄火枪那枪身却已折断了。

    情势急转直下吴安正自是看得呆了只蹲在地下抖。

    项天寿出手飞石威力奇大竟连铁枪也挡不下飞石撞击之力。黄袍老人的属下中石坠地情势便又回复原状。眼看青衣怪人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身陷重围神色却仍平淡如常听他淡淡地道:“你稍有进步了。不枉和我并称。”

    青衣人听他说得狂忍不住摇头道:“贤兄天绝已死柳昂天垮台阁下众叛亲离强弩之末所有的布置也都破灭了。何必还这么骄狂呢?”

    黄袍客笑了起来摇头道:“破灭?你真这般想?”眼看青衣人略带轻蔑黄袍客反倒叹了口气摇头道:“士谦你聪明绝顶武功也好兵法也好学什么都比常人快十倍一直是个好人才。不过人才再怎么高明再怎么拼命却也斗不过……”说着举起右手轻轻一招说道:“天才。”

    手势一打猛听暴响传过对街竟又有人放出冷枪。枪火连打得街道行人一片惊惶。吴安正吓得屁滚尿流正缩头闪避陡听远处屋顶传来一声惨叫那里竟还隐伏着一个光头男子!看他震碎了屋瓦身子坠到了脚下的屋子里靠着反应快绝总算没给打成烂泥。

    黄袍客幽幽地道:“你养一个彪将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凤兄啊凤兄我练一个火枪手只需半年。我这儿一共十六柄枪。你还要斗么?”

    火枪神射望风披弥枪子儿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哈哈大笑他神态从容霎时凑手过去居然将青衣人的面具拉了下来。青衣人被迫露出本来面貌。吴安正向精命理如何愿意错过相面良机?慌忙去看登见眼前这人俊秀文巧面颊上却写着一行金字见是“罪囚唐士谦贬庶人配贵州”。这金印极其显目若非如此损毁面相以此人的俊雅形貌当是进士胪传的文学才子。

    龙飞凤舞龙凤呈祥怒?“右凤”对“左龙”两人虽说师出同门但毕竟飞龙还是永远排在前头一举压过了五彩黄凤。

    ※※※

    黄袍客微微一笑将人皮面具扔还回去神色甚是不耻。青衣秀士露出本来的文秀面孔倒也没有惊惶之色他接住面具自行戴了回去听他淡淡地道:“贤兄神机妙算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他的眼神带着笑又道︰“您如此天才可知永定河旁那几记毛手毛脚的暗算竟是何方愚昧凶徒所为?都说虎毒不噬子却又不知那条又笨又毒的疯虎从何而来?这还真想请教了。”

    那“请教”二字声音拉得极长用意自在讽刺。此言一出那黄袍客登时动了真怒他双目生出火光自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咬牙道:“你可小看我了!自断手脚这等事岂是权谋术士所为?明白告诉你那几枪……”他将铜钱掷上半空森然道:

    “不是我开的。”

    铜钱飞天而起眼看便要坠地忽听一声枪响那铜钱挨了枪子儿好似生了翅膀霎时高飞冲天便于此时又是一声暴响那铜钱旋转不定又往上飞出丈许。闹街中的男男女女闻得巨响无不慌张奔逃。枪声接连大作彷如爆竹响起街边共射了十来枪那黄袍客却只张掌向天从头到尾凝立不动不旋踵那铜钱半空画过一个弧线便又自行坠回掌中。

    从抛出钱子儿直到接回钱子儿那黄袍客不曾移动一步半步那铜钱却如放出门的鸽子一般竟尔自行返家归来如此神妙枪术当真世所罕见。

    黄袍客下手示威震慑全场用意倒也不是卖弄手下枪法他只是要说一句话潜龙若要杀人绝无失手之理。永定河旁的那场刺杀不是他遣人做的。他森然呼吸沉声道:“记得我是永远的大赢家。我不管要杀谁谁便看不见明日的朝阳。”他怒目瞪视青衣人自行解开了吴安正的脚链那吴半仙有如待宰牛羊自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时又哭又叫。

    青衣秀士静静旁观也不干涉忽听他道:“朱军师可以问您一件事么?”黄袍客冷冷看他一眼并未接口青衣秀士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这些年来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个人在北京过活心里很苦吧?”

    黄袍客没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他愣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听他道:“你可怜我?我倒还可怜你哪!大名鼎鼎的右凤军师上山下山、出家还俗没一样由得自己我扪心自问好歹还明白自己在赌一局你呢?一辈子东摇西摆又想赌又不敢真赌堂堂的权谋术士搞到这个地步当真让人捧腹笑。”

    青衣秀士听得讥讽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道:“最后再问你一句话那几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你开心么?”黄袍客原本神态嚣张无论什么话都以讽刺口吻说出陡听此言忽然双眼微眯目光竟是十分深沉。青衣秀士见他如此神情却也不多话只是静静旁观。过得半晌黄袍客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几年……我确实很快活。”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那你又为何背弃弟兄?”

    黄袍客笑了笑容情竟是有些苦涩他回眸望着青衣秀士叹道:“士谦啊……家家酒虽然好玩可终究不能长久不是么?”青衣秀士闻得此言双肩竟是一阵剧晃。

    黄袍客拉住了吴安正幽幽地道:“念在昔日的兄弟情份上我俩难得见面特奉一个消息给你。”他斜目望着青衣秀士道:“九月一十九天地情势便要逆转。知道意思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得是政变?”

    黄袍老人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无论情势如何在下还是一句忠言相劝如果秦仲海不知悔悟还要玩秦霸先那套家家酒把戏怒苍山即将片甲不留。到时筹码用尽莫怨敌人心狠了。”他目带轻视当下拉住了吴安正迈步便行。

    眼看黄袍老者便要离开青衣秀士忽道:“别走还有位老弟兄等着见你。”黄袍客哦了一声笑道:“还有人想见我?是止观和尚呢?还是沐先生啊?”此次青衣秀士一共带了三名刺客过来止观便是第三位他出家前俗姓沐黄袍客如此说话自在表明他早已掌握全局只是不点破而已。

    耳听对方叫破布置青衣秀士却没答话只是轻轻摇头。黄袍客微笑道:“士谦我一直很喜欢你压根儿不想杀你。别为难我好么?”他拉着吴安正便要行去忽在此时半空坠下一样物事正正打在面前地下。黄袍客咦了一声低头去看那东西却是颗煮熟的芋头他双目瞪直心底一寒便在此时背后又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竟是掉了几柄火枪下来。

    黄袍老者面色铁青抓着吴安正的臂膀不由自主地起抖来。这不是故弄玄虚也不是滥摆空城计怒苍还有最后一道埋伏。在这颗熟芋头面前什么心机诡诈全不管用。他一不求官、二不爱财、三不好色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他是天下最自在逍遥的人。

    闲人莫看生人回避“九州剑王”方子敬……

    驾到!

    轰地一声一片火云从背后直扑而来。与“剑王”为敌便如生死簿上少了十年寿算黄袍老者自知命在旦夕他左手拖过吴安正使劲向后一推。跟着双足力撑身子斜向左前方扑出。身形才一倒落便从怀中掏出两柄短枪砰隆隆地双响齐。

    风声枪声轰然而过吴安正放声大哭尖叫道:“救命啊!”

    青衣秀士赶忙扑出伸手拉过吴安正二人一同扑倒在地。一时之间算命摊子便成灰烬闹街火头四起伴着老老小小的慌张奔走竟如末日般景象。

    热气腾腾大火分开只见一名高大老者双手抱胸冷冷瞧着满街惊惶闪避的百姓。

    此人容情执拗正是“九州剑王”驾临长安。区区一招“火云八方”出手便逼得天下第一谋士仓皇走避。从来独行于天下的绝代高手一旦出剑杀人就是这个势道。

    这才是怒苍最后一道埋伏先前三道机关不过是诱饵而已。

    ※※※

    青衣秀士怕方子敬出手太重居然一招之内杀死黄袍老者赶忙拦了过去道:“剑王手下务必留情。”方子敬斜觑他一眼道:“不过宰尾水蛇比杀猪还容易为何砍不得?”

    青衣秀士见他目光暗藏凶暴之色忙道:“北京情势瞬息万变此人手上握有几张王牌还能牵制大局咱们得靠他争取时光。倘要将他一刀杀死恐怕局面更乱。”

    方子敬最恨这些父子兄弟相残的丑事他挥了挥手制住了青衣秀士的说话示意他懒得再听。此时止观、项天寿等人都已现身出来那解滔腰间中了一枪虽靠宝衣救住了性命但内伤淤血却仍难以行走当下便由项天寿背负照料。吴安正松了口气道:“谢谢大家救小人一命我可以走了么?”青衣秀士含笑蹲身道:“当然可以走了。来……大家一块儿去见宁大侠这就请您带路吧。”

    惨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甫脱狼吻又入虎口这己酉时当真凶得可以。吴安正心头一寒忙道:“领大虾?领什么虾呀?草虾还是大明……”虾字未出忽然脚底离地而起身子居然被方子敬拎了起来这邋遢男子左手提着吴安正右手拿起大洪堂的药酒咕噜噜地喝着。听他懒洋洋地道:“来脑子坏了多喝几口药酒提点记性刚去大洪堂买的。”说着酒葫芦塞来自往吴安正嘴里灌去。

    那葫芦嘴给方子敬喝过竟是奇臭无比吴安正双脚悬空嘴中给乱灌药酒登时哎哎啼哭。方子敬喝道:“又不是婴儿不许哭闹!”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芋头塞在吴安正嘴里。吴安正拼命去呕急忙去拉方子敬的大手便在此时两人手腕相触剑王魂气直冲心坎吴安正大受感应一时之间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听他牙关颤果然收住了哭泣。

    方子敬拍了拍他的面颊森然道:“小子咱的芋头好吃么?”吴安正换上了一张笑脸他双手捧着芋头欢喜道:“好吃呀!王爷小人姓吴名安正难得吃您的芋头三生有幸呢。”方子敬满心诧异奇道:“什么王爷?你在说些什么?”

    吴安正干笑道:“难得玉皇大帝准假您老凡间多走走以后咱下去报到您可手下留情不能拔我舌头喔。”方子敬咦了一声只是满头雾水自将吴安正放落当作小狗般蹓着一行人便随他离开。

    ※※※

    有了青衣秀士的神机妙算加上方子敬从旁出手吴安正自然乖乖给人押着走只见这位算命天师当头领路止观、方子敬、青衣秀士诸人随在身后。诸人连过闹街巷弄行出越远建筑越见朽旧又走半里不到来到一处死巷目中所见却是一处大宅院。项天寿低声道:“人就在这儿么?”青衣秀士等人却不答腔只凝目望着巷内一个个神态凝重。

    天下气运将换国家形势有如危卵这一切全起因于达摩院的那一夜。当时天绝猝死局势急转直下之后玉玺现世朝廷爆大乱无数谜团都在少林第三战里。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来长安便是要拜会当时隐身于达摩院的绝代高手。那人非但见证了少林第三战尚且出手挽救了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隐的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众人来到巷口驻足观看只见巷内房舍黑脏一无绿竹、二无杨柳只有满地的竹蒌子再看大宅院门漆斑驳泥墙上搭着几道竹竿旧衣破衫悬竿晾风兀自吹舞飘摇。吴安正陪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体面大家如果怕脏那就别进去了。”

    方子敬满身污秽什么时候怕过脏了?当下打了个哈欠第一个走进。青衣秀士微笑道:“脏不打紧咱们替您收拾。”跟着第二个走进他见解滔身上带伤便请他留在巷外项天寿、止观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众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还是个十来户人家合住的大杂院。晚饭时分但见炊烟袅袅提锅翻铲之声不绝于耳间杂婴儿哭泣、爹娘吵嚷种种喧嚣冲耳而来闹哄哄地甚是扰人。

    都说“大隐隐于市”但也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的颜回之志哪知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与贫民一同起居成日听那张三财、李嫂偷人的故事想来真把自个儿视作了小人百姓。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项天寿长年囚禁在破庙中自不认得这位宁大掌门。不由皱眉摇头:“这样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当真几年不出江湖老猫都能充猛虎了。”吴安正干笑两声解释道:

    “光头爷咱小狗子虽然聪明却是个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别小觑他。”

    眼看项天寿还要再说青衣秀士拉住了他含笑答道:“半仙言重了。掌门道号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谁又敢小看他?”他见吴安正拼命颔颇见得意当下话锋一转含笑道:“真让咱们讶异的是琼贵妃如此尊贵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紧了。”

    吴安正听了“琼贵妃”三字脸色猛地一变。青衣秀士微笑道:“半仙还请掌门快些出来吧。咱们有几件事要请教他。”

    吴安正茫然道:“出来?老早出来啦您在说什么啊?”项天寿听他装傻不由皱起眉头正要喝问忽见吴安正面向一处地方张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脸色大变脚步微纵高大的身子向后直飞而出瞬间便退到巷外。其余众人大为诧异无不问道:“怎么了?”

    吴安正不知他们何以惊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飞身倒退只摸了摸脑袋他提起脚跟面向一条水沟挥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啦别再洗锅子了。”

    众人听他提声叫唤无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头一凉第二个醒悟过来他长叹一声颔道:“佩服、佩服。”止观与项天寿二人犹在梦里两人对望一眼稍斜颈骨目光掠向身后一时之间不觉也是愣了。

    身后一处肮脏沟渠约在五尺开外赫见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锅洗铲。吴安正走到那人身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背对自己但那痀偻矮小的身形却是宁不凡无疑!项天寿嘿了一声道:“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怒苍此行高手众多各有所长其中耳音一项尤以项天寿最为精到。他在破庙苦蹲二十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听音辨位的神技要说宁不凡竟能瞒过自己静默无声地来到背后三尺实让他难以置信。更何况巷内还有一位轻功冠绝天下的青衣秀士却要他怎么一举瞒过众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传来方子敬的叹息他缓缓走回说道:“他没有冒出来从咱们入巷以来他始终都蹲在那儿。一步也没动过。”项天寿与止观面面相觑都感瞠目结舌。二人异口同声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时不曾见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这就是华山的藏气功夫吧。宁先生不露锋芒、不显杀气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实情原来他们走入这条巷弄之前宁不凡早已蹲在路边洗铲刷锅只是说来匪夷所思众高手目光一个个锐利如鹰居然无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说来玄怪其实半点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术无所不有上到树丛天顶下至地底水间无处不可为敌穴。也是为此越是宗师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气劲来探查身遭便在闭眼鼾睡之间只要气息稍异便有感应。只是宁不凡的武功平凡朴实身法行止全与常人一般。随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边的一块石头毫不显眼。

    武林高手虽然目光如鹰但这帮人眼力再强十倍也是追着杀气源头去瞪朝着可疑之处猛盯谁会对路边的一块顽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无武功的吴安正瞧到了人影。

    怒苍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细如的止观、暗器快绝的项天寿有算无遗策的御赐凤羽更有霸气绝伦的九州剑王谁知宁不凡根本没上一招半式便已占得上风。

    众人虽未动手但双方若在巷内实战项天寿与止观都已死了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伤唯独方子敬一人得以脱身以此观之宁不凡能稳坐“天下第一”之位着实有其不凡之处。

    ※※※

    宁不凡背对众人兀自卖力洗刷铁锅不曾反身。吴安正摇着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了你和他们说话啊。”青衣秀士听吴安正叫得慌想来是把怒苍众人误作了仇家他笑了笑道:“别怕。我们是来谢谢他的。绝不是要找麻烦。”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亲来拜访宁不凡却无回身之意只将铁锅倒翻过来却是洗起锅背来了。青衣秀士昔日为九华山掌门二人辈分相当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辈于情于理宁不凡都不该失礼。青衣秀士心下了然明白宁不凡不想见外人当下咳了一声朝项天寿使了个眼色这位天权堂主立时会意当下扣住一枚飞石便朝宁不凡背后瞄去。

    请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吓一作宁不凡便已长叹一声他将铁锅煽了煽抖落了上头的污水铁锅挥动处却又恰恰挡住了要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众人见他能藏气、也能察气无愧“智剑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时宁不凡终于缓缓起身回头望向众人。青衣秀士见他面容苦闷登时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宁先生莫要忧心在下并无恶意仅是奉我家秦仲海秦将军之命前来感谢阁下的恩情。”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退出江湖废人一个贵山秦将军又何必谢我什么?”

    青衣秀士摇头道:“掌门客气了。性命之事岂同寻常?若无阁下于达摩院内代挡绝招我山秦将军恐怕已死于非命。”说着躬身行礼稽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掌门若有什么难处请上怒苍山来本山英雄随时听候调遣。”吴安正呆呆听着乍闻“秦将军”三字想到那日所见的魔火飞腾之象却又起抖来了。

    宁不凡微微苦笑摇头道:“共历患难而已说救命不也言重了?”说话间回望向群豪诸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是一凛只见宁不凡光华内敛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眼白处却有几道血丝。方子敬料知有异当下闪电般探出手去已将宁不凡的脉门牢牢扣住。吴安正见阎王爷抓人自是满心惊骇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大宅院中家户比邻吴安正才一破口喊叫已然惊动四邻果然院里几户人家探头出来都在察看巷内情状。项天寿拱手作揖道:“众位乡亲请回这里没事、没事。”

    项天寿光头秃顶形若高僧众乡亲听这和尚说话自然无人理会几名青年呼喝连连都要出来察看忽在此时方子敬咳了一声两道目光飘来随意往众人看了一眼莫名之间无数百姓心头忽生异感当即缩回屋内无人再置一词巷内自又恢复沉静。

    宁不凡藏气方子敬却恰恰相反霸气之强里许内的婴孩都能感应大老虎从门口行过众小童受惊尿床看明日大宅院必然晾满了棉被料来臊味冲天。

    四下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方子敬却只握住宁不凡的脉门过得半晌突见他招了招手示意青衣秀士来看。青衣秀士精通医道当即探手竖指断查脉象。他搭指触诊忽然之间长眉一挑笑容竟是僵住了。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泥梨耶?”宁不凡面带苦笑低头向地却是点了点头。青衣秀士低声道:“可以瞧瞧伤处么?”

    宁不凡缓缓放下铁锅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一道黑印淤血。

    泥梨耶又称十八地狱经看那阴劲震入经脉竟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胸膛上留下印记。宁不凡低声道:“不瞒各位“仁剑震音扬”对上“六道轮回”便是这个下稍。”

    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震惊不已连方子敬也是目光沉重诸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无言。

    宁不凡败了?

    华山三达剑号称无敌其中一招“仁剑震音扬”更以王道服人之姿慑服天下无数英豪非只“九州剑王”为此弃剑从刀便以卓凌昭的神剑霸术却也惨败于仁剑之下不得不俯折腰。说来那“仁剑”便如世间武学的一道极界三十年来并无一名高手足以跨越。

    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华山两面锦旗至今高悬如故“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位当世最为知名的传奇剑客一旦给人出手击败那非只是不败神迹幻灭而已恐怕世间武学也将跨入崭新境界。方子敬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

    ※※※

    方子敬心中一个意念只在深思“六道轮回”的奥妙。说来“仁剑”乃是天下最柔的守招御剑成圆柔韧如网便以卓凌昭的剑芒与之相撞却也奈何不得却不知敌手是如何破招的?他出神半晌问道:“当时动手详情如何?”

    宁不凡淡淡地道:“对方身有天命我等凡人肉身实难阻挡。”这话太玄无人能解只听得众人一头雾水青衣秀士皱眉道:“请恕我等愚鲁可否说清楚些。”

    宁不凡道:“六道本是一套阵法讲究心念合一化六意为一念。只是这阵法有个天生的缺憾便是禁传神功本身太独太专招式又过于诡谲六名僧人各以阴损武功出手心存邪恶意念决计无法相通。是以千年以来此阵虽享大名却始终无法组成阵式。只能算是武道传说不能真正用于实战。”项天寿忙道:“那……那你又为何败了?”

    宁不凡叹了口气道:“神剑擒龙。”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又听宁不凡道:“神剑在手以一驭六独独一人便足以组成一个阵式阵随心转恰恰补上了心念不能合一的缺憾。一人带动阵法正邪相生、阴阳互补攻守之严密实为宁某生平所仅见。在下的仁剑能守不能攻纵使拖得再久也不免落败。”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六道轮回”原本不该存于人间如今居然组成阵式想来上天属意已要那人独霸天下。”

    看这“六道轮回”搭配“神剑擒龙”天地间所向无敌再无任何高手可挡纵使卓凌昭在世抑或方子敬出手恐怕也是输面多于赢面无济于事。

    方子敬沉吟半晌想到那柄怪剑来历不明便问道:“擒龙剑是你交给天绝的?”

    宁不凡颔道:“我本是退隐之身终生不该提刀论剑纵使霸住神剑不放也不过多带颗沉重铁胆而已。不如拿来赠给英雄侠士那才不至埋没。”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在下把擒龙剑交给天绝时压根儿没想过这几套禁传武学更没想到神剑竟能应用在六道阵法之中。”

    众人闻言无不感慨想那天绝神僧收留了烫手山芋宁不凡便以神剑相赠以为回报对照后事展却不免让人扼腕再三。

    方子敬有意探个明白便又问道:“难道我徒弟的“烈火焚城”全没用处?”

    宁不凡微微叹息登从脚边拿出一只绣铁送了过去却是方才拿来洗锅子的铁刷。

    众人心下奇怪不知好好说著「烈火焚城”却何以拿出这东西来?只是方子敬素知宁不凡之能料知必有深意当下拿起烂铁细细观看。半晌不到方子敬忍不住啊了一声跟着便是一声苦笑。

    止观等人急急围拢观看不由也是一惊那铁哪里是什么绣铁了却原来是一柄刀只见刀柄处全数焦黑隐隐有着火烧痕迹那刀身更是残破不堪好似铁匠锻冶太过竟将好好的刀身焠熔变形。止观慌道:“这……这就是秦将军当时用的佩刀么?”

    宁不凡颔道:“那时双雄对决贵山秦将军以“烈火焚城”去挡“六道轮回”才要招刀便给自己的霸道内力给毁了。”他眼望方子敬道:“方前辈“烈火焚城”太过霸气犯了人刀不能合一的忌讳。这火贪一刀是您创制的您自己难道不知这个缺憾么?”

    方子敬听了说话却是颓然摇头低声道:“对不住我自己没使过这招。”旁观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不可思议。

    众人颇感诧异方子敬自己却是喟然无语好容易爱徒跨越难关练成了如梦似幻的绝招哪知却不能运用于实战之中。想起人家手握神剑日后若要再与强敌较量务须访出一柄无上宝刀方能与之匹敌。可一时之间却要上哪儿寻找这等神兵?眼看剑王怔怔不语止观便问:“那“神剑擒龙”名头好大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宁不凡道:“我曾亲眼见过擒龙剑这柄怪剑由无数细条柔钢打造而成形状浑圆有如一团线球钢质柔软全以内力催动江湖上可说绝无仅有。”

    止观叹息不已:“若不是卓凌昭那稀奇古怪的人怕也搞不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

    宁不凡道:“说起来我倒很佩服卓凌昭这位剑宗。他人虽死了但冥冥之中却还把世间武学推进了一大步。他在世的时候虽然败给我但死后却一样打倒了我真无愧“剑神”之名。”他自嘲似地一笑道:“说来说去当时真正救了我俩性命的反倒是贵山秦将军的心机。若无他在一旁偷袭暗算趁着敌人与我全力激战时痛下杀手我俩都是难逃一劫。”

    听到此处众人才知少林第三战真相如何原来当时怒苍总帅与华山掌门联手出招谁知两大绝世高手合力抵挡强敌一个未战先败钢刀毁烂另一个绝招被破竟被“泥梨耶”的诡谲奇功暗伤。最后还是靠着秦仲海偷袭暗算这才逃过性命。

    虽说敌人罕见厉害但众人对宁不凡仍感景仰。回思他胸口伤处形状并非为擒龙剑刃所伤而是受阴劲侵袭所致看来这人无愧于“天下第一”的美名即使对方手仗神剑另加禁传玄功却还无法正面伤到他的皮肉仅能以阴劲隔物伤敌。

    青衣秀士沉思半晌又道:“天绝神僧身死之时先生行踪如何?”

    宁不凡说道:“七月初一前三日贵山英雄还未来到河南我便已抵达嵩山与天绝僧碰面了。”他拍了拍吴安正的肩头又道:“贵山英雄上山前我早把贵妃带离了达摩院将她送到丹阳小镇交给我这位老同窗看顾之后便守在达摩院内堂等你们到来。天绝僧事先吩咐过了要他徒弟下场打第三战想以贵山的豪爽必会让秦仲海出来决战之后等他坠入陷阱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方子敬哦了一声道:“难怪杨肃观那小子会出来挑战我原来是这个用心。”众人听得此言心下各自一凛才知天绝神僧早有布置绝非莽撞之举。恐怕连灵智方丈也被蒙在鼓里了。只是越是缜密的心计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众人想起天绝的死因无不叹息。

    止观暗暗推算又问道:“宁先生小僧心里有个疑惑天绝大师中伏之时你为何不救他?凭你的绝世武功若要在旁照看必能扭转形势你为何放过不救?”

    宁不凡苦笑道:“对不住下手之人的心机远在你我想像之上。少林大战当天清晨他便已抢先动手了那时我人在丹阳小镇要我如何出手救人?”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震撼万没料到事之时早在少林三战之前。宁不凡喟然又道:

    “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本来事情按着脚本走一切都如事前推估当时我守在达摩院里一路品评贵山高手与少林和尚的决战直到第三战开打我都不知天绝神僧早已遭人暗算之后秦将军坠入洞中我赶着下去碰头看到了地道的一大片血迹才知……唉……自己晚了一步……”说到此处语音忽然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竟不知该如何说将下去。

    怒苍英雄多与天绝僧有仇听他说得伤心自也不好太过冷硬只陪着干号几声也算是个应付。止观想起宁不凡与那人的一场大战当即口宣佛号道:“您受伤之后便离开达摩院了么?”

    宁不凡回思当日情状不由叹了口气又道:“那人用阴劲伤我的时候被我以仁剑的内劲缠住无法脱身秦仲海当机立断瞬间拔出匕抢先在他背上砍了一刀那人被火贪刀的猛力暗算内力大为受损无法再战只有先行离去。我见情势太坏朝廷与怒苍开战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贵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赶紧前去丹阳小镇会合。事后再以书信知会方丈让他知晓内情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

    青衣秀士听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凛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年刘敬政变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家将军从北京带走一人后来秦将军受此牵连断腿残躯却没瞧见踪迹。宁掌门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宁不凡颔道:“没错。刘敬一死贵山秦将军立时暴露行踪大祸时时降临我见情势太过恶劣只有抢先一步将人带走。”青衣秀士皱眉道:“你以为天绝神僧与太后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来扭转乾坤重定朝纲?”

    宁不凡摇头道:“那倒不是后来的计策是天绝神僧订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实在是朝廷搜捕森严宁某武功再高却也无法日夜随侍在侧。当时怒苍尚未复寨天下间除开天绝神僧我想不出谁有胆子收留他。”

    方子敬静静听着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了你若把人带来我定会收留他。”

    宁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谁不知晓?你只会喂他吃地瓜山芋还会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给你还不如往永定河一推来得干净。”方子敬闻得此言登时放声大笑起来。巷内众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剑王当真名不虚传看他这般神气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已知天绝僧邀约怒苍英雄必有深意当即问道:“宁兄天绝大师这回邀约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说一说么?”

    宁不凡颔道:“天绝大师过去虽与贵寨为敌但这回他与秦将军会面存心极为良善他期待一个大佛国。”众人心下一凛同声道:“佛国?”

    宁不凡颔道:“多年来政局歪曲肇因于当今圣上的一个心结那结缠得好紧不只害了皇上也害苦了天下人。诸位历经无数变乱自也知那是什么。”他见众人默默颔又道:“天绝大师秉慈悲心便想一举拔除祸患解开死结。他心中宏愿便是令二圣当朝、收降怒苍重赐秦家爵位还给秦霸先一个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让天下人同领慈悲佛法。”

    众人闻言尽皆震动青衣秀士也是肃然起敬他微微颔道:“了得神僧当真是慈悲为怀只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气岂容卧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却要如何安排此事?”

    宁不凡苦笑道:“这就是他行险的地方了。他要面见太后另以潜龙来挟制江充再以爱徒连络柳侯爷最后只要得贵山相助天下军马三得其二形势便在掌中。”他抚面叹息又道:“本想他徒儿是“代征北”父子两人都有实力加上太后、琼国丈等人出面说项必能让天下再次安定岂料……岂料……”青衣秀士双掌合十把话接了过去道:“岂料天绝老僧引狼入室竟尔死在“神剑擒龙”之下。”听得此言场中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绝僧居然死在挚亲挚爱之手一时同声叹息。宁不凡更是泪流满面极见哀痛。

    止观口宣佛号问道:“宁先生天绝神僧与怒苍交手多年当知潜龙手段厉害绝非善男信女俗话说疏不间亲人家父子之情他难道不知防备么?”

    宁不凡哽咽摇头道:“这件事我也劝过他父子同入达摩院若要联手挟制势道厉害无比。可不知为何我虽然屡屡相劝但他对徒儿极为信任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说着说不由低声叹息道:“人心诡诈神僧如此惨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摇头一笑道:“阁下不必这样想。我倒以为天绝死得其所。”

    众人闻言莫不一惊都在望着他宁不凡惊道:“军师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诸位天绝大师看得透人心喜怒却勘不破权谋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里。”

    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宁不凡不知密奏内情一时眉心深锁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照密奏所载太后也好、朱阳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会乐见二圣当朝。就看潜龙吧武英无子朱阳号靖江王诸位以为他用心如何?

    真会甘心当个闲王么?”他轻轻摇又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无一良善可怜天绝神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要走错一步必定兵败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计谋必败反能当断立断毅然割舍亲情以图谋夺先机。如今他形势已成连朱阳算无遗策却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决足称人中之雄而无愧。可敬、可佩。”

    说着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赞叹不已。宁不凡、项天寿二人听他如此推崇强敌不免为之悚然。

    ※※※

    众人谈说一阵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已知晓青衣秀士见宁不凡身上有伤说起话来始终中气不足当下从怀里取出一罐伤药说道:“这是敝派的“九华玉龙散”养阴怯伤颇有奇效您将就着用……”拿人手软宁不凡见了伤药却不伸手来接他眼望地下过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门你们老远赶来长安不会是专程来送药致谢的吧?”

    方子敬豪爽项天寿朴直青衣秀士与止观却都是老谋深算的权谋之辈山寨多少大事等着他们决定绝不会无端赶来看自己这个废人宁不凡索性一语道破免得更增纷扰。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宁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客气了。方今朝廷魔物将出局面朝不保夕咱们要请你帮个忙。”

    宁不凡一听“帮忙”二字连听也不听内情反身去提铁锅跟着朝吴安正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别怪他这位小哥才给灵智方丈送过信便给人一路盯上了。便算咱们不抢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会跟着过来。”

    吴安正听得自己已是众矢之的一时吓得浑身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说方才的那个黄袍老人?”

    青衣秀士颔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阁下把信交给灵智方丈时好几路人马便同时盯上了你若非咱们一路暗中保着你恐怕阁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苍豪杰凡事谋定而后动此行一路紧盯吴安正远道前来长安自是有备而来。宁不凡颇见无奈当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青衣秀士使了个眼色止观登时走到破宅前将大门推开一线众人从门缝中望去只见破败的大院里一名中年美妇蹲坐在地身边围满了孩童。看他们吃饱了晚饭便来游玩嬉唱。人人手拉着手面上俱有欢容。院内欢喜温馨对照院外的肃杀更让人加倍神往。

    宁不凡全身震动颤声道:“你……你们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贵妃不免有失何不让怒苍兄弟为您分忧解劳?”

    宁不凡全身颤抖听这位右军师的意思竟是要把贵妃带回山寨当作人质以来牵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凉无语。吴安正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满心害怕慌道:

    “小狗子大家都要抓她你……你还要逞强么?”

    宁不凡苦笑摇头他这人看似憨傻其实见识之精明远在当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选在天下爆大祸前从容退隐以图保存华山满门。只是事与愿违朝廷似虎怒苍如狼政争大战便在眼前现下为了琼贵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观合十劝道:“宁先生政变在即。那人已成魔态旋将破茧而出请您把人交给我们怒苍虽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对贵妃不利。对您、对华山满门都好。”

    宁不凡并无一句言语只是凝视院内的孩童妇孺。他外貌庸琐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妇的时刻平俗的脸上却生出一股光辉让人不自禁地动容。他默默无语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铁锅淡淡地道:“诸位不必多说了。你们若要带走他须跨过我的尸身。”

    止观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我山英雄并无恶意。您又何必……”

    宁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观的说话他生性柔懦从来明哲保身但此时神色竟极坚决听他静静地道:“诸位宁某号称天下第一劝你们一块儿上可以多点胜算。”

    宁不凡武功高强剑法尤其精湛纵然身上有伤也非易与。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逊他一筹便算联手恐怕也难以胜出。诸人正自犹疑忽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那人年过六旬却仍满头黑正是方子敬。

    剑王跨步巷内杀气腾腾院内的几名孩童受了感应登时大哭了起来。

    宁不凡如中雷击霎时已是垂头丧气有如死了。

    方今天下四大宗师只余这两人硕果仅存九州剑王身手高绝实战之狠之辣更让人敬畏三分。宁不凡与之一对一单打独斗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要受人围攻?宁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场只要加上项天寿、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别说要保住贵妃便想生离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随时都要开杀宁不凡咬住了牙眼眶红颤声道:

    “为什么?姓宁的孤独了一辈子难得有这几日温柔时光你们……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么?”

    忽然脑袋温温热热的竟有人在抚摸自己宁不凡抬头看去只见方子敬目光温厚竟无动手的意思他摸了摸宁不凡的脸颊跟着反手过去将宅院大门轻轻带上了。

    门板关上院内儿童的哭声渐渐隐去不再听闻。宁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辈您……您……”

    剑王身材高大站在宁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对小孩也似。听他笑道:“xxxx祖奶奶哭什么?四十几岁的人羞也不羞?”

    剑王何等身分话一旦说出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都无反悔余地。宁不凡一脸感激竟是难以自已他眼角湿润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间抓了抓脑袋细声道:“方前辈没吃晚饭吧不如……不如我请你吃馄饨好不好?”他不待方子敬回答当下掏出身上铜钱嘱咐道:“小安子去买几碗馄饨回来。”

    吴安正见阎魔王无意杀人早已松了口气他见了宁不凡的铜钱登时呸了一声道:“还要你请客?我身上有得是钱。看我把你们喂得饱。”说着取出大叠银票自从巷口离去了。

    ※※※

    时近月中玉盘将圆夜色皎洁众人虽在陋巷之中身上却也银白一片。方子敬出面缓颊众人登时杀气大减青衣秀士与止观已知剑王心意自也不便多言。方子敬拿出大洪堂买的药酒自灌一口跟着递给宁不凡道:“老弟现下各方人马都要你你日后有何打算?”

    宁不凡接过葫芦低声道:“我行踪暴露长安是不能留了我在贵州找了个隐居地方看看这几日便去那儿躲藏……”他正要说出日后藏身之地忽见青衣秀士望着自己便又闭上了嘴自拿酒葫芦去喝不再多言。

    青衣秀士微笑道:“宁先生唐某是军师不是妖魔。运筹帷幄职责所在您别这样怕我。”猛听宁不凡呸地一声喊道:“好臭!”众人闻言无不愕然却见宁不凡转向方子敬煽鼻道:“方前辈您是吃了什么?为何这酒葫芦臭成这样?”方子敬咦了一声把葫芦递给项天寿道:“臭么?我怎么不觉得?”酒未至薰先来登让光头老者掩鼻逃开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青衣秀士也是为之莞尔。

    便在此时一人拎着竹篮子快步奔了回来却是吴安正。他端出一碗馄饨递给了宁不凡低声道:“干什么啊?每个人都在煽鼻子?”宁不凡苦笑两声把手上馄饨递给了方子敬道:“来难得大家过来长安作客一块儿吃馄饨吧在下请客。”

    吴安正啐骂道:“胡说八道这钱是我花的你这穷光蛋哪来的钱……”他将馄饨分派了每人都拿了一碗连解滔守在巷口也都分上了一碗。唯独止观茹素自不方便接。

    止观见众人都笑吟吟地吃着馄饨汤只自己一人闲着当即咳了一声又道:“宁先生既不愿相助怒苍形势如此我等自也不便再多劝说。只是小僧一事请问政变在即那人左掌神剑右拥先皇天下还有谁能抵挡一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哎呀一声或泼出汤水或烫伤嘴角每个人唉声叹气目光撇向止观的秃头只感食不下咽。

    天下江山即将易主倘若局面急转直下从此朝廷定于一尊江湖必也为之一统。想起局势险恶便方子敬这般豁达人物一时也是眉头紧锁。宁不凡心中多少有愧他沉思半晌道:“朝廷的事在下无能为力。不过要说那人已成武林至尊那也未必。”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您说得是勇剑么?”

    宁不凡颔道:“不敢。只是敝派三达剑传世已久除智剑、仁剑之外尚留最后一式称作“勇剑斩天罡”在下虽已归隐但日后若有人悟出其中道理或能与“六道轮回”匹敌。”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低声咒骂。华山等了一百四十年方有宁不凡一人悟出三达剑奥秘想来要悟出勇剑非要是盖世奇人不可看现任华山掌门苏颖乃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要等此人领悟神剑奥妙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不豫忙望向方子敬咳道:“倘若勇剑不成咱们还有方老师在。令高徒此役失利非战之罪。“烈火焚城”功力太霸寻常钢刀不耐一击若有惊世宝刀相匹配说不定能克敌致胜……”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暗暗诅咒。神剑来历非凡非只耗尽卓凌昭心血尚集铁精、神锤、宝炉等灵气于一身加上天下第一炼铁师的巧手这才打出威震当世的神剑擒龙令得“六道轮回”梦境成真。仓促之际却要如何寻出一柄宝刀前来抗衡神剑?

    想起那神剑主人心机深沉行事阴毒如今更要控住朝廷全局诸人心念于此无不面色如土。

    方子敬叹了口气自把大洪堂药酒倒入馄饨汤碗一同掺着喝了。

    ※※※

    宁静的月光中人人手拿一碗馄饨却无一人拿起汤匙动手来吃。

    黑暗降临修罗现世南瞻部州即将大乱屹立达三十余年的景泰王朝也将落幕。

    在这浊浊尘世之中景泰与武英便如两道绳索把每个人的命运牵连在一块儿。好似一道不得不过的关卡无论狡猾如江充、聪明似刘敬、还是忠诚如武德侯、武勇似柳昂天不管人在庙堂抑或是亡命江湖只要还活在世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次无路可逃的生死抉择。

    当命运之神降临的时刻每个人物都会面向审判的殿堂把自己的志业交出去。然后用眼泪与鲜血写下属于他们的……

    英雄志。

第三章 邀杯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深夜政变前七日怒苍山脚

    大漠如海快马纵蹄飞驰那是古力罕的军马千名骑兵下山巡查奔向浩瀚银海。月轮照耀四千只马蹄震天落地千骑奔腾溅起丈许高的银白大浪沙海银浪冲天而起。沙漠上奔跑的五人纷纷停步只见当前逃亡的那个身影手举一方印石逐渐软倒在地他胸前挂着婴孩正是卢云。

    怒字旗飞扑而来卢云软倒在地已无动弹余力其余诸人见了军马到来无不骇然只见胡媚儿、高天业、高天成逐步退却只等情势不对便要转身奔逃。那萨魔却面带冷笑只听一声怪吼这暴汉扔出镖枪“嗖”地锐响传过枪若飞龙直朝快驰而来的军马射去。

    标枪当头飞来马上将领夹紧马腹腰腿一个力连人带马翻倒这才救得了性命。

    那将领正是煞金的义子古力罕庆阳离怒苍山约莫百里古力罕奉命下山巡查沿边探看朝廷布置没想遇上了卢云等人。他见萨魔如此狂悖惊怒交迸之余旋以番语喝道:“套住这人!”

    千骑快马散开布阵无数绳圈飞来套住萨魔硕大的形体古力罕怒道:“拉!”马鞭挥甩夜空窜起一记亮响正中马臀五匹骏马吃痛之下分向五个方位直冲而出古来死刑手法成百上千有千刀万剐的凌迟有百斤锁骨的重枷只是种种酷刑之中却以五马分尸死状最惨。看萨魔受了大力身子必然惨裂五块再难拼凑得全。绷地一响绳索受了大力打得横直悬空突见五匹马人立起来大声悲鸣。古力罕又惊又怒大声喊着回话:“出力!出力拉!”手中马鞭抽落靴上马刺连踢虽然不住加力使唤那五匹马儿却只气喘吁吁给萨魔拉得向后退却。

    西北大宛盛产名驹马儿腿长体高虽未比得蒙古马儿吃苦耐劳但以力量相较仍是远胜中土、蒙古等地所产马匹甲于天下。岂料今日五匹大宛良马遇上这只野牛竟尔甘拜下风。众人生到了这么大还未见过这等蛮事无不惊得呆了连胡媚儿、高天业、高天成也都茫然无语。

    五马分尸不成便来个万枪穿心古力罕喝道:“动手!”咬牙切齿一柄镖枪直向萨魔扔去霎时间寒光闪动四下破空声大作百柄镖枪飞出封住了萨魔前后左右的退路。陡听一声怪叫沙漠中央的那个黑影回绕成圈五道厚重绳索来回摆动竟似长鞭旋荡瞬间挡开无数镖枪。

    弦月如勾高挂天顶萨魔奋力运劲怪吼声传来沙幕中五马惨嚎纷纷倒翻在地一片飞沙扬起银尘幕了丈高须臾间遮蔽星月沙漠中央的那只妖魔回头朝卢云望来嘴中挂着狞笑。

    卢云瞠目结舌怔怔望着星光下的妖魔身影握著「云梦泽”的右手微微颤怀中的婴儿见到了铜铃般的野兽目光登时呱呱地哭了起来。萨魔可怕绝不是单单力大无穷而是他行止极其卑鄙面对如此妖魔连伍定远也曾吃过大亏却要卢云如何是好?

    萨魔嘶嘶冷笑凑嘴到手腕上的绳索霎时张嘴一咬竟将厚实绳结咬断。他张口嚼着嚼扑地一声将绳结吐在地下看他矮下身来又将脚上的绳索撕裂。眼前这野人着实残暴竟连初生之犊也懂得怕它。一旁高天业、胡媚儿等人与它眼神相会竟也暗生恐惧之意。

    眼看怒苍军马非但不能捕捉高手恐怕还要给它折伤大半卢云惊惧无已当即怀抱婴儿奋力向西方逃窜背后萨魔仰天大吼脚下连点直朝卢云扑来。

    卢云挨了萨魔两腿身受内伤功力不纯先前赌命狂奔早已耗尽体力。此时心神疲累更难持久。果然逃不数尺背后风声劲急萨魔斗大的拳头竟已到后心数寸。便在此刻胡媚儿也已拦到面前卢云气喘吁吁不知如何抵挡却听她尖叫道:

    “笨蛋!你还想活命便立刻投降!不要逞强了!”胡媚儿口中虽在叫骂但言中规劝之意却甚显明料来心中所盼自不想让卢云这般惨死。

    卢云命在旦夕自知若要中拳必连婴儿一起打死他大喊一声便将婴儿抛出萨魔此时只想抢夺玉玺自不去理会那孩子的动静那高天业却是个阴险的他见这男子身怀玉玺却又带着一个无名孩子奔逃早已留上了神忖道:“这人身上带着玉玺那永定河里的尸身又少了几具……莫非这孩子是……”他心下醒悟霎时喊道:“快拿住这孩子!这婴儿说不定是柳昂天的遗子!”说着脚步一纵飞身去抢那婴儿。

    眼看婴儿遇险卢云也是性命垂危生死一刻间突见一个黑影后先至已将婴儿抱走竟比高天业快了一步卢云又惊又喜慌忙去看那婴孩好端端地抱在一名女郎手里。高天业正要去抢陡听一声娇叱:“中!”面前一道蓝光飞来逼得他惊慌走避却是枚毒镖。这暗器望来却不陌生但看镖之人只见她容貌甚美眉宇却隐隐带煞自是怒苍山的“红粉麒麟”到了。

    卢云呆呆看着婴儿的生死对萨魔的重拳竟是置之不理眼看便要中招忽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刀横入半空将萨魔逼退一步。但见一名小将跳了过来大声道:“哪里来的丑牛?居然上怒苍山撒野来了!”

    怒苍第二波强援到来卢云见此人满面胡须正是“九命疯子”常雪恨!卢云见了他来那是多了个抗敌伙伴欣喜之下登时欢呼起来。常雪恨见这人一脸胡须好似是自己的亲兄弟不由一惊道:“你是谁?”

    卢云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萨魔起一柄镖枪当头砸来常雪恨举起刀头两边力道相触登震得他手腕麻兵刃险些脱手。常雪恨惊道:“好厉害的蛮牛究竟是打哪来的?”眼看萨魔杀得常雪恨险象环生卢云脸上变色拔出“云梦泽”便要冒死顽抗。正在此时听得一人喝道:“大家退开让我会会他!”

    话声未毕一个高大的身影跃入场中竟比卢云快了一步那人甫入场中霎时身影旋绕如同陀螺一时激起了无数寒光看他双手抓着一柄巨大兵器似刀非刀若枪非枪寒光眩如白龙满场兵刃交接脆响中已然接下萨魔无数杀招。

    果然是他言二娘既已现身此人必在左近来人四十岁年纪体魄巨大容貌俊美却是“西凉小吕布”韩毅到了。

    言二娘现身常雪恨下场自都不足为惧。言二娘再狠再辣却不一定强得过胡媚儿两人同是女将惯使暗器一对一自是不惧那常雪恨更不见得是高天业的对手只是“小吕布”却不是寻常江湖人物可比此人位列五虎武功高强万万不可小觑胡媚儿自知不妙已然决定退却当下双足一点向后跃开丈许。高天业、高天成等人目光闪烁料来也有撤退之意。那萨魔却是蛮狂之徒听他哈哈大笑迳自从地下抄起两柄镖枪左右两手挥舞如盘直直朝小吕布走去竟要与他一较高低。萨魔身长九尺乃是世间罕见的巨汉使动镖枪时力大无穷真如人面兽身的怪物一般只是小吕布乃是怒苍先锋武将英雄肝胆身长十尺尚且比萨魔高了半个头体型只有更加威风巨大眼看妖魔挑衅如何会怕?当下傲然出手“方天画戟”接连抢招萨魔两手镖枪扫过但见两个巨大黑影翻翻滚滚三样兵刃挥舞如盘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寒光不住鏮锵对撞。

    两人连过五招以蛮力而论却是萨魔略略占了些上风小吕布不愿与他斗力仗着兵刃神奇画戟月牙刃一个翻转登时锁住一柄镖枪大力传到扯得镖枪脱手飞出正要依样画葫芦将另一柄镖枪解下忽见萨魔怪吼一声自行扔开兵刃健步向前竟要以近身短打的功夫厮杀。

    韩毅冷笑一声他手上大戟虽长却是游身远攻无往不利当下沉膝绕戟轰地一声戟棍倒打过来扫向萨魔的脑门。萨魔狂叫一声闪避不及硬生生受了精钢铁棍的一砸。

    砰地大响中鲜血长流众人纷纷高声喝彩哪知萨魔绝不平白吃亏脑门虽然挨了重击双手却趁势揪住“小吕布”的衣襟脚下一扫已将韩毅摔倒在地。这正是蒙古独门的摔角技法专用于贴身肉搏之中果然便给他得手了。

    萨魔压在韩毅的身上扭住臂膀便要趁势折断众人都知萨魔力大如牛先前以一己肉身拖住五匹快马足见蛮力惊人常雪恨又慌又怕正要下场援手言二娘却淡淡地道:“别怕要比摔角他打不过我夫君的。”言语之中对丈夫的武功极尽信任。

    话声未毕果然小吕布单手撑在地下狂吼之中背上虽坐着一头大牛身子还是离地而起萨魔没料到身子下的这人如此悍勇忍不住便是一怔便在此刻韩毅回身翻倒把萨魔颠下地去靠着这么一记扭转反而是他睡躺在萨魔身上以后背之力将他压制在地。

    韩毅得理不饶人右肘如雨向背后接连撞击只打得萨魔满脸是血那铁锤般的左肘却拼死暗顶萨魔腰子招式阴狠无比只顶得这怪物口吐白沫。小吕布虽然厉害但萨魔还有无数阴招未出果然萨魔双眼翻白又恼又恨之间伸手便往小吕布下阴拼死抓去。韩毅见了这等下三滥手法自是大惊慌忙间向旁闪滚二人距离稍稍拉开萨魔见机不可失膝盖狠狠向前一顶正中后背碰地一声大响韩毅一个觔斗翻出全身空门大现。

    敌人手段卑鄙异常韩毅自是惊怒交迸眼看萨魔怒吼大叫身子向自己直扑而来竟要痛下杀手奈何此刻翻倒在地破绽已现却要如何是好?

    此行怒苍好手甚多除“小吕布”外还有言二娘、常雪恨、古力罕等人随伺在侧只是萨魔招式又蛮又怪猝不及防转眼便到生死关头竟无一人来得及援手。

    言二娘花容失色急忙伸手入怀堪堪取出飞镖那妖魔的铁拳已然击向夫君百会穴竟是晚了一步百会穴乃是人身要害重击之下必定脑浆迸裂旁观众人惊惶失措便在此时忽然凌空飞来一物见是根马鞭霎时拖住了韩毅的脚踝将他拉离了三尺。砰地一响萨魔的重拳虽仍挥击而下却是打了个空。

    众人惊喜不定慌忙去看月色中只见一名儒将跨坐马上此人气度雍容右手握着马鞭想来便是他出手救人了。卢云陡见故人眼眶一红慌忙间急急滚倒大叫道:“6爷!”

    怒苍第三波强援来人正是双龙寨领、五虎上将之一“江东帆影”6孤瞻是也。韩毅给对方的阴招暗算自是气恨异常当场翻身跳起抄起方天画戟狠命便朝萨魔杀去那6孤瞻的马鞭却快了一步只见鞭头扫出一个半圆跟着半空回旋啪地一响抢先打中妖魔。

    怒苍强援已到小吕布一个已经难缠何况再来一个6孤瞻?胡媚儿、高天业等人见状不妙全数转身奔逃萨魔再蛮再笨也知双拳难敌四手当下狂吼一声两足往地下重重一顿便即远遁而去。小吕布吃了他一记卑鄙阴招如何放他过去?当下怒极反笑喝道:“妖魔!这么便算了?再吃我一记大戟!”不顾自身安危竟尔驾马追出。古力罕等人吃了一惊深怕韩毅孤身有失便也急急随去。

    6孤瞻咳了一声道:“九命疯子还不过去援手?”常雪恨嘻嘻一笑自向言二娘道:“咱替你夫君打架你欠我一回人情……下回老子约女人下山吃茶你可得帮我送信……”唠唠叨叨之中便也驾马提缰追了过去。

    众高手追杀强敌卢云却早已趴倒在地已没半分言语好似死了一般。6孤瞻适才听这人呼喊自己的名号早已留上了神只是看他满脸短须却又认之不出当即翻下马背将卢云一把抱住沉声道:“这位朋友你还成么?”说着在卢云脸上拍了拍将他救醒。

    6孤瞻抱着卢云还没认出他来那卢云便已醒觉过来他目光茫然倒在6孤瞻怀里眼神慢慢凝和霎时见到了传授自己武艺的6爷。他啊啊喘息紧抓大手道:“6爷!6爷!救救我们!柳都督被人害死了……你带我上山我要找仲海……”卢云自睹惨案以来整整一月不得家人音讯既苦且悲却又找不到人诉说猛见了6孤瞻心中自是激荡。6孤瞻心下一凛此人既认得自己又以“仲海”二字呼唤山主料来必是朝廷中人正要再说卢云已是双手握拳霍地起身狂叫:“仲海啊!”内伤作之下全身脱力身子向前便倒。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将他扶住。6孤瞻抱住卢云上下打量一阵颤声便道:“云儿?”

    言二娘瞧了半晌也是悚然一惊慌道:“真是卢状元他不是朝廷命官么?怎能搞得这般潦倒?”她昔日曾见过卢云三回一次是刺杀银川公主一次是怀庆客店饮食最近一次则是少林大战只是不管什么时候相见卢云总是一派温文从不曾如此狼狈言二娘心下骇异不知朝廷生了什么大祸。

    6孤瞻眉心深锁心下暗暗思量不知这许多人为何追杀卢云满腹疑团之中便吩咐背后兵卒牵马过来跟着双手抱起卢云将他挂上马背先行回山疗养再说。

    便在此时忽听咚地一声卢云怀中坠下一样物事6孤瞻撇眼向地细细察看见了一方印石逐字读去正是“皇帝正统之宝”。6孤瞻大吃一惊双肩竟然起抖来。传国玉玺来由隐密绝非常人尽识言二娘看不懂篆字自是满心疑惑慌道:“这是什么东西?”

    6孤瞻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不祥之物。”

    眼看言二娘满心惊诧6孤瞻自也不便多言当即向诸人轻打手势众骑簇拥便保着卢云与那婴孩回山。

    ※※※

    月轮高挂中天极目所望天地交接处赫地黑沈眼前矗立一只伏地黑虎那庞然巨物伏于西疆大漠正自虎视眈眈威瞰中州大地。

    军情急报探子带回了噩耗皇帝的恨火被引燃了征北都督成了复辟故事的第一位殉葬者。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天下乱起起于皇帝的一个心结天子终日惶恐遂被火神引诱它用温润的玉玺当火折用天子的悲哭引火苗更拿着天下人的尔虞我诈当柴草。朝廷被烧为一把恨火那动乱之火毁败了京城现下正飞驰疾扑烧往朝廷四境。

    北境居庸关西疆玉门关一切都成火海大火步步侵逼乍然间火焰止住了停顿在一处沙漠之中。

    八方鬼域九州禁界东南西北四方路尽于此火焰再猛再烈也烧不着此处这里是怒苍总寨朝廷眼中的罪恶渊薮也是天下草莽的故里原乡。

    “你再狠也烧不着你老子。”月光照耀人间那足与修罗王较量的威武身影便这样站立于黑虎的头顶细细估量着天下形势。

    柳侯爷垮了。

    善穆侯便如景泰王朝的一大磐石天下要走到动荡不安这一步征北都督非倒不可。唯有柳征北的十万军马成了无头苍蝇奸雄才有崛起的可能。可悲复可叹柳昂天的垮台不是因为谁的仇恨而是为了他手上的十万雄兵这就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真狠……刘敬都做不出来的事那个人居然做得到?黑虎头上的男子叹了口气那叹息带着惋惜与愤慨更多的却是对敌手的敬畏。

    拔除了刘敬下一个却跳过了江充直接来到了柳昂天身上好辣好毒刘、柳两派轮番垮台那最有警觉能耐的江太师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逆转。现下他孤掌难鸣已成废人恐怕再也施不上力了。

    征北都督垮台连江充也已受黜文武百官朝不保夕形势岌岌可危。挡在一统江山大门外的那块顽石只剩下了自己。换句话说天下唯一还能与修罗抗衡的也只剩下自己。

    秦仲海镇住天地局面!

    黑虎头顶的男子双目生出了光芒凝视着远境东方的京城。

    ※※※

    烽火台旁的探子急急来报接连奏出军情:“右凤军师传书回寨北京政变在即请将军即刻起兵布置。他三日内便会赶回山寨。”青衣秀士何等功力有着此人帮手万事不出掌握中。秦仲海听得军情登时眯起双眼自顾自地幽幽叹息:“天下英雄唯你我……小子你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要复辟了……”

    达摩院里强敌一度起意向自己借兵当时想也不想立时出言拒绝。如今形势逆转那人连破玄关已然所向无敌看他政变之后下一步便要来对付自己了。

    “来吧你毒我便辣你狠我更强。咱们好好斗一斗。”怒苍总帅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斜睨着万里之外的强敌。

    “尽管政变吧怒苍早已有备。你让皇帝替你开路咱便让你做工架桥……你借刀杀人、我暗渡陈仓、你直闯京城我杀入关中你做无本生意咱便干便宜买卖。”天赐良机坐收渔利的时机终于来了。

    谁管谁是圣天子呢?朝廷局面越乱怒苍英雄越是欢喜。北京政变新皇急复辟、旧帝忙剿敉双方打个你死我活朝廷自顾不暇他老秦便趁机占山据险、招降纳叛。当兵马杀入关中之后东进时机成熟怒苍大军随时可以开进洛阳从此与朝廷平起平坐。

    “你呀你以为自己最毒辣么?要比心眼、斗权谋你还差得远了。”

    怒苍总帅凝视着辽阔的大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此生不必跪人的怒苍总帅他可不同于父亲秦霸先他是真正的反贼啊!

    “加把劲吧北京布军几十万啊你能拉得动几只军马呢?别三两下就给搞死了撑久一点吧。”秦仲海朗声大笑便要反身下峰忽然一名传令奔来慌声道:“启禀山主忠义堂里有您的客人。”秦仲海有些纳闷反问道:“客人?”

    那传令连连颔道:“正是。6爷请您赶紧下去。”

    秦仲海点了点头自重建怒苍以来忠义堂广开大门时时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奔没想深夜之间也有好汉慕名来投。却不知是否地方官府追捕得紧居然簧夜之间上山。

    秦仲海心情愉悦笑眯眯地行入忠义堂先见一名女子怀抱婴孩娇怯怯地望着自己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咳了一声嘴角挤出了微笑自也没多说什么正要唤来属下问话突见一名男子软瘫木椅之上已然睡倒堂中。

    那人脸做长方虽然颏下生满短须面貌英俊依旧难掩那人是……是……

    便在此时6孤瞻虎掌伸来手中托着一方印石秦仲海暴睁虎眼微笑的嘴角僵住了。

    卢云来了!带著「正统之宝”来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强敌最后的权谋。秦仲海拿起玉玺已然呆愕无言。

    复辟政变谁最有嫌疑?二十年前谁的父亲拥立先皇、据山造反与景泰大战不休?一个月前又是谁的上司窝藏玉玺挑战当今终于满门被诛?

    完了知己投山居然带来这份大礼。怒苍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钉现下收容婴儿包下玉玺这方印石如同火引只要几下挑拨令得谣言满天飞皇帝的猜疑与恨火全都会泄在自己身上。

    北京的几十万布军不会乖乖地守在家里他们出门来了。怒苍身处嫌疑之地毫无转圜余地必然正面干上。可恨扑天盖地的兵马包围而来怒苍危在旦夕京城防卫反成空虚……

    坐收渔利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家伙……他要自己和皇帝打得死去活来好让他轻轻松松下手起义坐收一个太平佛国。可怜卢云忠肝义胆千里迢迢却是坠入了人家的算计中。

    平静的夜空里浮现出一个高傲的背影。那自信满满的修长身影含笑回他举起手上的酒水向自己邀杯示意。秦仲海仰望天际咬牙切齿中双肩颤抖不休。

    “杨肃观!老子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秦仲海虎目忿恚双手握拳向夜空里的身影怒声厉嚎。堂上众人不知他为何怒无不悚然一惊却只有卢云睡得安详分毫不知危难已在眼前。

第四章 共饮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政变前六日怒苍山脚

    九月十三清早黎明天光之中朝廷第一只大军开抵怒苍。此路兵马起于天水共计三万骑兵主事为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四品总兵陈锣山。

    天水、平凉、驿马关是为朝廷剿匪第一线三处守军势若犄角合围怒苍。半个时辰过后平凉、驿马关二地总兵各率军两万也已赶抵此间前来与天水军会合。朝廷压迫敌方腹地必有深意果然不到下午玉门关的神武炮车也已运抵。重炮驻守长城向用以抚远镇边除景泰十四年大战之外这还是近三十年来头一回用于内战。

    二百五十六门火炮上阵威势惊人大大不同于“投石机”飞天坠物之粗陋。重炮曰“神武大炮”轻炮称“旋风炮”、“流星炮”这些炮台轻则数十斤重则数百斤均由军器监打造开国初由交趾太子黎澄传下制法列本朝机要非要员不能参阅。火炮前膛填弹燃药后射出炮火及远炸力沈猛轰破寨门之后配合骑兵冲锋最具杀伤威力。

    自昨日起算至今日夜间为止一共赶抵四路兵马。合计十二万大军。

    八月中秋前夕柳昂天叛国京畿大营三万军马怒闯北京双方激战一场皇帝逮捕无数柳门亲信陛下余怒未消岂料三日不到竟又接获不明线报说那怒苍山手握玉玺随时要拥立新帝向北京挑战。

    消息传出皇帝震恐不安无数探子便已赶往西疆查探消息是否属实天下军马旋即待命只要查认确凿立即整装西征。

    九月十二深夜安徽护庸侯高家门人飞鸽传书群鸽八站接力回秉北京言道玉玺并同柳家余孤已然投入怒苍。今圣狂怒旋即下旨征讨怒苍誓言踏平山寨生擒秦仲海。

    西疆前线兵马已然围山这十二万军不过是个先锋真正的主力起自京畿尚未赶到计神策、凤翔、熊飞、威边、宁远、赤麟六路大军二十万御林禁军连夜进现已通过虎牢关即将于九月十九傍晚抵达。

    此战牵涉皇权归属实乃国家第一要务自要倾全国之力征讨连长城驻边的军马也已调回军容之盛为三十年来所仅见若不能一次平定乱匪彻底剿灭妖火皇帝绝不罢休。

    ※※※

    月朗天静怒苍山脚营寨连绵鳞次栉比。帅帐里笑闹声不绝于耳只见营中杀猪宰羊直如流水宴席。帐中坐着几员大将诸人高谈阔论神态欢畅却只有一名将领不言不语看他低头不动更没动上酒杯菜肴面色里隐隐透出气苦。

    “江----提督……”官话的卷舌腔响起冷冷地道:“陈大人如此安排您可有异议?”

    听得说话江提督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一名男子说话那人姓冯单名一个治字长得是獐头鼠目。只见那冯治喝了酒水擦去唇边油腻又把话说了一遍:“江提督安排您的军马做先锋您到底有无异议啊?”

    江提督便是陕西提督江翼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包围怒苍的兵马中最雄壮的一只便是江翼带领的江系亲军。此路援军近在咫尺向驻于陕甘等地计五万余人乃是此行讨逆的主力之一。

    征讨怒苍先锋便是送死江翼面色铁青不住回避面前那冯治的目光。只是冯治毫不放松居然一再催促。听他道:“江提督可别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咱们钦差陈大人一心提拔你怎会让您的手下打第一阵?他好心提拔你你可别不识相啊。”

    听得“提拔”二字江翼脸色青紫当真气到说不出话来了。想他江家威震天下兄弟深受皇帝仰仗早是国之重臣向来只有他提拔别人什么时候给谁提拔过了?江翼深深吸了口气压抑怒气道:“多谢钦差陈总兵的好意这里多少英雄先锋大位我不敢坐还是让给你们吧。”那冯治嘿地一声道:“江提督您可别推拒军令如山呢。”

    提到军令几无转圜余地江翼摇头道:“冯兄不必再说了请恕江某不能答应若要攻坚咱们同时出。不必分什么先后。”冯治脸色难看还没作便听一声冷笑:“提督大人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陈某来。”

    江翼凝目望去说话之人姓陈名锣山总兵顶戴这人便是冯治口中的那个钦差了看他不住斜睨自己大有挑衅意味。

    滥竽充数之辈俯拾皆是这陈锣山并非柳门出身也非江系保荐却是七日前才给皇帝升任的下级军官。江翼来此之前根本不识此人。他沈敛怒目不去理会双手抱胸沉声道:“听好了天下除开圣旨陕甘兵马只听太师调度阁下所言请恕江某不能奉命。”

    陈锣山把酒杯往地下重重一砸喝道:“江提督这帅营里的主事便是我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天子钦差陈锣山!你如此说话不怕犯上么?”对方神态张狂入朝以来所仅见江翼震怒之下一时已是面色泛青当下站起身来怒目回望陈锣山。

    “给我坐下!你不怕军法么?”陈锣山怒喝尚方宝剑亮了出来他要一次压倒江翼。。

    尚方宝剑之前江翼并未屈服这种神气玩意儿江家多得是便是自己手中的宝刀、腰间的匕哪件不是御赐?他将酒杯拿起狠狠往地下一砸森然道:“姓陈的我江家称霸朝廷之时你这乡下乞儿还不知在哪儿蹲窑子。怕这个字姓江的不会写!”

    陈锣山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时怒吼连连:“来人啊!把他押起来!”

    营帐里百名亲兵挚刀在手都要过来抓人江翼手按刀柄霎时背后刷刷数声十名江系副将抢先拔刀出鞘。情势森严双方剑拔弩张陈锣山震怒欲狂命人严守营帐不许任何人离开。

    便在此时两名老将掀帐入营左那人身长十尺身穿金甲却是宋公迈右那人极为矮小黑甲白正是高天威。抚远四家的两大宗主老将入得营中便见双方咬牙切齿欲待相互砍杀宋公迈慌道:“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咱们正是要携手同心的时候这是做什么来着?”眼看江翼与陈锣山两人怒目相对火气十足高天威赶忙率领门人隔在两方人马之间宋高两名老将各自安抚都在劝慰。

    良久良久双方终于放下屠刀只是彼此仍不愿对面说话。宋公迈扶住江翼的肩头温言道:“江提督快别气了大家喝杯酒当是和解吧。”江翼别过头去挥了挥手低声道:“不了末将有些累了爵爷您自管喝吧。”说着头也不回迳自带着属下离去。

    冯治叫道:“提督大人咱们约好的事儿您可得照办啊。”

    眼看江翼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天威忙问道:“他干啥气成这德行?”

    冯治干笑道:“也没什么咱们心肠好把先锋大位让给陕西军马让他们夺个头号战功哪晓得这小子倚仗他哥哥的势力硬是不识咱们的好心……”陈锣山冷笑道:“可不是么?给脸不要脸!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他那二哥有个屁用?”听得实情如此高天威嘴角下弯向宋公迈使了个眼色。两名老将口中没说话心里却是暗暗摇头。

    眼前要打的地方不是别处乃是天下第一难攻的怒苍总寨先锋队便是敢死队陈锣山这帮人硬要拿人家手下的性命当垫背无怪会吵成这个模样。

    ※※※

    朝廷大乱柳昂天已死江充、江翼兔死狐悲江提督率着属下返回本部众将神情苦闷各自回营歇息一路无话。

    江家三兄弟大哥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三人中向以二弟江充见识最远、权谋最高但以战阵较量而言却以这位三弟江翼最为高明。此人精于阵法兵马娴熟乃是当朝名将之一。自秦霸先死后更为朝廷镇守西疆数十年来未有大失。数月前与怒苍一场激战在煞金与6孤瞻的大军联手夹攻下江翼尚能从容调度大军虽败不溃足见此人颇有真材实学绝非逢人说项的弄臣小丑。

    江翼孤坐营帐暖了一壶酒自饮自酌。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夜不过入帐参军便要吃上一顿排头。想起陈锣山的霸道、冯治的轻薄江翼恨恨一拳捶在几上泪水夺眶而出。

    柳门惨案之后皇帝龙心猜疑不再重用朝中旧臣二哥江充从此大权旁落他既是江充的胞弟此战奉召出征自然动辄得咎。想起兄长情势堪虞富贵岁月嘎然而止等在前面的怕是艰难无比的崎岖路程。江翼双手掩面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江提督别哭。咱来与你……”对座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口音前所未闻。

    “喝一盅。”

    营帐之中居然会有不之客江翼大吃一惊急忙放下双手睁眼望着矮几对座。对面传来两道火焰般的目光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放来。

    对座一条大汉斜肩侧坐单手放置几上看他嘴角带笑横眼睥睨侧脸望去高鼻倍加醒目江翼见这人满面胡渣屑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头浓密黑双目不必圆睁威势便已十分摄人他想不起营中哪位将官生得这等威武形貌嚅啮便问:“阁下……阁下是谁?”

    那人嘿嘿一笑将额上乱拨开霎时露出一个血红的“罪”字江翼冷汗流了一身慌忙去看他的左腿果然见到铁脚义肢霎时惊惶失措正要大声呼救忽然喉头一凉竟被人用刀子架住了。

    江翼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竟然躲着一名和尚看他面容慈和却不知是谁。江翼自知生死全在一念间当下不顾一切推开了钢刀拼死往帐门扑出忽然一阵劲风传到帐外走入一人却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看他脸带面具正是怒苍山的“右凤”唐士谦。江翼牙关颤抖正要去拔腰刀却又有一只大手伸来轻轻巧巧地夺过他的兵刃那人面貌堂正身形巨大正是“气冲塞北”煞金石刚。

    前有狼后有虎江翼心中黯淡自知难逃一死当下嘴角泛起了苦笑低声道:

    “诸位好汉请高抬贵手赏在下一个痛快。”说着闭上眼皮洒下了两行悲泪。也好二哥把秦家满门害得好惨死在秦仲海手里总强过被陈锣山送去做炮灰。江翼泪流满面毫无求生之欲只等斧戎加身便算一场解脱。

    只是等了许久对方的屠刀却迟迟不饮颈血江翼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世仇低声问道:“将军身世坎坷、家门不幸我江家兄弟难卸其责。好容易可以为父报仇了结你我两家恩怨为何迟迟不下手?”

    秦仲海目光霸悍在他身上转了转却不知有何用意。江翼心头暗暗惊怕就恐自己死前还要饱受折辱。正恐惧间只见秦仲海举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淡淡地道:“江提督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否告诉秦某阁下虎狼天性适才自饮自酌时为何掉泪?”

    江翼咬碎银牙举杯喝干眼中的热泪却又涌了出来。

    秦仲海也举起手来自饮一杯道:“目中流泪若非心生恐惧便是心有不甘提督大人您既连死也无惧莫非是在恨谁么?”

    江翼久在朝廷尝闻秦仲海的大名但他俩人一个是江系大将一个是柳门英豪又因自己驻派西疆多年是以两人虽在战场上交过手今夜却是头一回对面说话。江翼暗暗打量眼前的怒苍总帅只觉这人不似传闻中那般粗豪反而目光中有种深不可测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难以喘息。

    眼看江翼低头垂目眼望茶几嘴角微带愁意。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背后止观手提酒壶又为江翼斟酒。过得良久只听他低声道:“家兄虽是天下人口中的奸臣但在下只是个武夫对政治之事不甚喜爱。”秦仲海微笑道:“江提督是个有本领的人在下当然知晓。”

    江翼听强敌称赞自己对比适才陈锣山的凶霸更感叹息。他幽幽地道:“您过去是本朝将官也当知晓我辈武人的心愿倘这生不能死在家中便盼为国效忠马革裹尸……咱们武人心中最怕最恨就是担心死在……”秦仲海叹了口气接口道:“刑场之中。”

    江翼奋力颔一时泪水滚滚而下咬牙道:“死于强敌之手毕竟是战死沙场江某虽死无憾但要死在那帮鼠窃狗偷的三流小丑手下江某宁可现下引颈就戮!”自古武将最让人钦羡的莫过于郭子仪。此人生前君王信宠死后百姓追悼临终时七子八婿同来送终倍极哀荣是为第一等将官。下场差点的如狄青此人力抗大辽万箭穿心而死临终时虽无百姓同声一哭但生前为敌国君臣所敬畏死后朝廷百官齐来追思可说虽死犹荣算得第二等。下场更差的如大汉李陵此人投降匈奴武帝将之满门抄斩他则目汉天子为生平死仇分毫不让。虽然最后孤寂老死异乡但死前有番邦爱侣陪伴匈奴可汗为之一哭还不算太差。

    第一等倍极哀荣第二等轰轰烈烈第三等孤单寂寥但真要说到痛不欲生死不瞑目的那便是活活给自己人整死连报仇的机会也无。死前皇帝抄家天下百姓咒骂史家大笔一挥背负千古骂名。如此死法北宋岳武穆是其代表死时一目不暝满腔悲怨虽千百年后得以平反但那早成千段细碎的尸骨却要他如何知晓?秦仲海幽幽地道:“江提督您现下知道先父的苦处了么?”

    秦霸先一生戎马却为国家所弃。江翼全身震动当下闭了双眼低声道:“令尊之死江氏兄弟罪无可恕冤有头债有主能死在你手里江某算是死得其所请下手吧。”

    秦仲海颔道:“好看在你坦承其非的份上秦某杀你之后不再寻你家后人报仇。”

    江翼哽咽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双膝跪地趴倒桌边伸长了颈锥只等着受斩。

    秦仲海从煞金手中接过了钢刀默默地道:“江提督此刀过后你我再无仇恨从此互不相识你可能做到?”江翼垂头向地自知后颈一阵剧疼之后自己便要身分离。一时只是轻声啜泣全身抖之下根本答不上话。

    秦仲海叹了口气霎时扬刀而起一声轻喝钢刀重斩直下。

    江翼咬紧牙关霎时之间脑中闪过的全是死后世界的景象种种地狱业报、轮回转世之说在这一刹那间竟尔如此清晰一生享用不尽的美食佳肴、拿来宣淫泄欲的娇柔美女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如此模糊仿佛梦境迷惘再也想不起半分滋味。

    喀地一声后颈一阵痛楚鲜血喷洒而出江翼放声大哭疼痛恐惧之中营帐中传出一股尿臊味在怒苍好汉的观看之下这位陕西提督竟已失禁了。

    江翼没有死后颈也未断折他趴倒在地目如死灰怔怔望着地下早成粉碎的钢刀他口中喃喃自语又似哀哭又似忏悔良久良久仍是起不了身。石刚蹲了过来大手捏住江翼人中接连挤搓内力到处让他气力渐复止观伸手过来将他搀扶起身。

    眼看怒苍好汉望着自己江翼嚅嚅啮啮想要说话忽然呕地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当场吐了大堆秽物出来。青衣秀士精于医道自知他受惊太过当下取出银针在他耳垂扎了几针替他镇心宁神又在他胸腹之间略略按摩令他烦恶之状稍减。

    石刚一把抱起江翼让他坐回席上止观烧了热茶送到他唇边喂了他几口江翼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容情如遭雷亟一时只能低头垂泪也不知该说什么。

    便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亲兵的呼喊:“提督大人!您怎么了?”江翼咳了一声勉力喊道:“我…我…没……没事你…你别打…扰……”昏乱之下口齿不清言语能力大失竟有些不知所云。虽说如此江翼毕竟治军严谨绝非安道京之流可比几个字吩咐下来几名亲兵无人敢置一词各自退开。怒苍众人见他乖觉识相都是微微颔。

    江翼口吃难言他眼望秦仲海泪水滚下嚅啮地道:“你…不……不杀……”过得良久仍是气喘不休难以言语。秦仲海微微一笑在江翼面前坐下温言道:“江提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此秦家与你江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只要你不来害咱弟兄我怒苍英雄也不会加害你江家老小。”江翼哭道:“我……多谢……”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提督不必谢我秦某杀人如麻绝无半分妇人之仁今夜饶过阁下性命自有我的用意。”他提起杯子朝江翼的茶杯轻轻一碰道:“实在说吧咱潜入朝廷营帐是为了和你当面一叙以来共商天下大计。”

    江翼啊了一声他此行奉命前来西疆正为剿灭怒苍而来说来双方旧怨未解新仇更增他望着秦仲海那截断腿目光满是疑惑不知他有何用意。

    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青衣秀士登时坐了过来缓缓地道:“江提督咱们明白说吧朝廷局面大乱阁下形势为难我们要请你投入怒苍。”

    江翼听得此言如同耳边响起一记霹雳他张大了嘴惊道:“你们……你们疯了么?”

    江系与怒苍向为世仇两派人马尔虞我诈相互争杀已达一个世代眼看怒苍众人目光凛然似无玩笑之意他干笑几声想起二哥在朝为官自己若要造反必然连累他。江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定下心神一字一句缓缓低沉摇头道:“诸位英雄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会陷家兄于不义。你们若要借江某的手害死家兄请恕我不能答允。”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江提督咱们用意不在杀死江太师。令兄今非昔比朝不保夕不等我怒苍好汉杀他他的余日也不多了。”江翼嘿地一声二哥江充目下虽不受皇帝器重但他基业深厚毕竟是景泰朝的老臣故旧说来绝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摇头便道:“阁下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家兄虽无力左右朝政但自保绰绰有余谁能杀他?”

    忽在此时石刚从怀中拿出一纸细小卷轴形状仅小指长宽封口却盖了火漆。江翼吃了一惊那字条正是江系一脉的飞鸽急报看模样当是二哥的亲笔书信。他急忙摊开卷轴低头去读霎时热泪盈眶哭道:“二哥……二哥要把大清托给我……那他自己……”

    青衣秀士低声道:“江提督要杀令兄的绝非怒苍好汉也非景泰皇帝。数日之内北京政变将起新皇即将复辟届时令兄身为景泰朝第一号辅佐大臣非要抄家灭族不可。”

    江翼闻言面色大变颤声便道:“这……这是谁的阴谋?”

    怒苍群豪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秦仲海幽幽地道:“那人居心叵测有意一举打垮天下所有敌对人物。他先借江充之手灭刘敬再借皇帝之手灭柳门现下江充自己孤掌难鸣已是自身难保。江提督你若不帮秦某这一回等令兄倒下大家都是个死字。”

    江翼心神不宁这才明白秦仲海何以要他带军投上怒苍他回望着营外慌声道:“你要我上怒苍此事不难可……可我那五万军马未必听话他们不会答应的……”当时朝廷御下森严每逢将领出征便以对方的家小亲人为质倘若大军投上山寨消息传回必是满门受诛的惨祸。

    秦仲海压低嗓子道:“你莫慌咱不会让你为难的。咱们只要你设法拖延缓住局面让朝廷大军七日内不兵攻山。北京政变之后人心惶惶天下风雨飘摇形势便有转机。”

    江翼毕竟是江充的胞弟脑袋甚是机灵稍一转念便已懂了当即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等北京政变之后再藉机收降在下的五万兵马?”

    秦仲海淡淡地道:“不是你的五万兵马我要你们全部三十万人马。”江翼大吃一惊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看秦仲海狮子大开口竟想海吞天地。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微颔。石刚蹲了过来瞪视着江翼冷冷地道:“看你还不算笨猜得透咱们的用意。”

    江翼苦笑不已北京政变再起新旧皇帝轮替之际天下军马定成无头苍蝇届时拥护旧帝的、转投新皇的一株株墙头草必是随风乱舞不知有多少无耻戏码等着上演。趁着国家大乱秦仲海诱之以利威之以势必能一举掌控大批部众到时怒苍山实力岂止大了一倍恐怕还能与朝廷一较短长了。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江提督倘若朝廷这几日全力进攻怒苍山纵使得胜也要元气大伤到时贵我双方两败俱伤坐等强敌过来收拾残局阁下非但要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连令侄探花郎也要一并送命。那又是何苦?”

    江翼情知如此这十路军马中就只江系部众无法见容于武英也难怪怒苍豪杰专程找上自己原来便是要他效忠投诚也好来个里应外合。他吞了口唾沫将面前茶杯一饮而尽喘道:“你们……你们要我拖延七日不兵这事有点难处实不相瞒在下如今权柄不在帅营里很难说得上话……”

    话声未毕只听秦仲海嘿嘿冷笑他举掌向天轻轻抛了抛只见一方印石在他掌中上下跳动看那篆文竟是那引得皇帝眼红狂的“正统之宝”!

    江翼张大了嘴喃喃地道:“你……你要把玉玺交给我?”秦仲海微笑道:“玉玺不过是块死石头只傻子才会牢牢抱在手里。这等惹祸的不祥物咱留之何用?”

    江翼大喜过望此行出征一半是为“正统之宝”而来。众将心中所系便是替皇帝夺回传国玉玺只要能把东西送入帅营不世奇功在前那怒苍打与不打便不是这般要紧。他微微颔道:“有了玉玺这事说来成了一半……”

    众人奇道:“成了一半?”江翼沉吟半晌道:“要拖住朝廷军马还有点小难处不知几位能否相帮?”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但叫力之所及必定照办。”

    江翼咳了一声道:“几日之前一名短须男子保着婴儿玉玺投上怒苍此事高家两名门人亲眼所见现下消息也已传开我问过胡媚儿她也说确有此事……诸位那小小婴孩是柳昂天的小公子吧?”

    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并无一人回话。过得半晌秦仲海森然道:“你有话直说。”江翼道:“皇上疑心柳昂天涉及不法早已下旨通缉柳家满门那长子云风被捕几名女儿也都给下监却独独漏了最小的一个永定河里也没捞到尸身……”秦仲海全身冷当下以手掩面咬牙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翼低声道:“北京传来的谕旨要咱们抓回柳家余孽。”

    此言一出登如五雷轰顶只让众人作声不得。江翼又道:“诸位要拖延局面便须把人交出那婴孩与那男子……咳……两个都要。”他见秦仲海咬牙切齿目光极见凶暴忙道:“这事有难处么?”青衣秀士与止观、石刚互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齐声轻叹那秦仲海则是怔怔不语。止观向来心细忙问道:“等会儿你们查出那短须男子的身分了么?”

    江翼摇头道:“这倒没有胡媚儿说她认不得那人。也许是石凭、也许是黄应也许是卢云。”众人听得此言多少定下想来事情还有转机。江翼见众人面色铁青忙道:“到底如何?你们能交出人么?”

    青衣秀士拍了拍江翼的肩头低声道:“你给咱们一日夜的时光明晚此时我们会把三样东西带到。”江翼颔道:“如此就好。你们可得快些……这几日陈锣山那混帐催得好急硬要我差人抢攻……我今夜还差点与他打杀起来……”

    在江翼的唠叨之中秦仲海已然转身离去他身法好快只在营帐门口轻轻一点便已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他如此身法无愧“百万军中擒上将级”之号当真是世之熊虎。

    ※※※

    却说那夜言二娘等人星夜保着卢云上山还没过牌楼卢云便已晕死过去众人吃惊之下赶忙替他诊伤才知卢云早已挨了萨魔两脚身上受了内伤加上他连日奔波饱受惊吓早已憔悴不堪。此时医术第一的青衣秀士还在路上众人寻了几味寻常伤药喂着卢云吃了之后便将他送入客房让他自行休憩。

    次日清晨已是九月十四卢云未至黎明便已睁眼这回转醒过来颇感神清气爽。他身上虽有轻伤但好好歇息了一夜体力已然尽复。抬眼看去只见桌面坠满烛蜡光晕影摇虽在清晨间烛火兀自未熄。桌上另摆着几色点心想来怒苍众人怕他夜间腹饥这才着意准备。卢云微微一笑心道:“大家待我如此客气可把我当外人了。”

    他行到桌边吹熄了烛火跟着取过外衣缓缓着穿。6孤瞻是授业恩人秦仲海则是知交好友卢云此时满腔心事只想与故人来说只是还在大清早人家未必起身了他怔怔坐下眼看自己的包袱与长剑都置在几上当下伸手取过自将包袱解开。

    打开了包袱第一眼便见到那本无字古册。这本书由京城携来怒苍却始终不明来历卢云打了个哈欠随手翻了翻忽然之间只见书页青璘璘竟似有什么图示字样闪过卢云微感诧异赶忙揉眼再瞧那磷光却已消逝不见书页一如平常仍是无字天书的模样。

    此时心烦意乱虽说书本有些古怪却也没心思多理会他将册子塞回去正要翻出银票忽然包袱里落下一根长卢云茫然间取起去看那丝柔细滑顺却是顾倩兮的秀。

    卢云轻抚秀眼角已然含泪。两人别离已近一月不知佳人是否安然无恙他轻轻吻着那丝只觉稍隐隐有着一股香气却是顾倩兮身上的体香从扬州到北京从北京到长洲两人相爱至深。卢云再也忍耐不住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苦痛泪水一滴滴的坠落下来。他低头哭了许久当下撕开了枕头套将那丝包入布里珍而重之地收入腰囊自己孤身流落他乡不知何时方能返回北京说来这根唯一仅有的秀包藏了无限回忆。

    卢云擦抹了泪水再往包袱里搜索这回却没找到那块方印卢云咦了一声不知传国玉玺好端端的却掉到哪儿去了。他站起身来反覆搜索床上地下将棉被抖开察看只是找了良久却都不见玉玺的踪影。

    卢云满心诧异心道:“难道我与萨魔激战时上下窜跃不慎遗落这东西了么?”回思那时情景自己明明死抓着玉玺这才引得胡媚儿、高家将这一干人追来怎会忽尔不见?他越想越是纳闷有心找言二娘、小吕布等人问个明白当下走向门口便要推门出去。

    手掌才一触门便听门外响了一声口哨旋即有人拍手呼应一响接着一响四处竟有十来个岗哨。卢云心下一凛想道:“有人打暗号?山上有外敌闯入么?”他有些惊惶便要朝门外冲去正在此时忽然一人开门进来险些和他对面撞上那人身材矮胖却是“金毛龟”陶清。此时犹在清早陶清却身穿军装见他躬身道:“知州起身了。昨晚睡得好么?”

    卢云见了故人稍稍放下心事便问道:“秦将军人呢?他起身了么?”陶清躬身回话道:“将军公务繁忙今晚特为卢大人安排接风宴席席上再行欢聚。”卢云听他说得生份客气全是官场文章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嗯了一声又问道:“6爷呢?”

    陶清躬身道:“6爷昨晚深夜方睡他交代下来说今夜宴席与您痛饮千杯一醉方休。”

    卢云昨夜才与6孤瞻会面只是当时疲惫难忍未曾深谈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我带来的孩子呢?现下是谁在看顾?”陶清躬身道:“咱大姊很欢喜这孩子昨夜带他回房睡了。知州大人一会儿用过早点咱们再去瞧他。”卢云心下稍安想来那玉玺定在言二娘那儿自己倒也不必多问。反倒显得小气了。

    想着想陶清从门外端入了盘碗见是一大锅稀粥另有些馒头酱菜。卢云坐下饮食问道:“一块儿吃吧?”陶清答应一声取过一只空碗便也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他低头饮食却不与卢云说话。

    两人默默无语各自吃食忽听极远处传来喊叫声那声音惊心动魄所过之处盘碗竟然微微震动。卢云放落了筷子惊道:“这……这是什么声响?”陶清低声道:“这是本山李铁衫、郝震湘两位教头教练士卒众军士气抖擞举足顿地是以有巨响生出。”

    卢云惊疑不定那响声着实巨大若无数万人同声怒喊决无法震动杯盘他咀嚼馒头有些食不知味又道:“贵山现下有多少军马?”他问了一遍陶清却只仰头喝粥并无言语卢云毫不放松当下再问一次。却见陶清取帕擦抹了嘴角低头道:“小人非属军部恕在下不知情想来有个几万几十万吧。”

    从几万到几十万这个马虎眼打得也太大了卢云猜想他若非不知便是对自己的朝廷身分仍有忌惮这才不愿言明。他也不多问匆匆吃完馒头道:“劳烦陶兄在下要去瞧孩子。”陶清这回倒是答应得爽快他收拾了碗盘便领着卢云走了。

    两人并未路经大殿只沿小径行走却是朝后山行去走着走忽听轰然大响山下极远处又传出嘶声呐喊卢云急忙从树丛里偷眼探看他把山下场面收入眼中不觉便是大惊。

    此时犹在清晨日光照耀只见山脚万头钻动不知有多少营寨人马看正中帅旗高挂日月统帅将领竟是皇帝钦差前锋兵马更是玉门关的驻防大军。那怒苍兵马守在山边隔着栅栏险要布置弓箭陷阱时时戒备双方虽还未开战但情势已大见紧迫。

    卢云呆立良久那日他上山之时山脚下还是空旷一片怎地现下却给官军包围了?眺看远方似还有部队源源不绝赶来。他满心惊疑慌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许多军马?”

    陶清淡淡地道:“这些是本山士卒扮作朝廷部众相互交战演练知州大人莫要疑虑。”

    卢云见陶清神态从容分毫不慌好似真有此事他撇眼再看只见山下马步兵三军已然开始列阵营中一辆辆大车缓缓前行上架长渝四尺的百斤火炮神武炮现身战阵卢云不由便是一阵惊愕颤声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朝廷的兵马!”他心中既感骇然复又惶惑忙道:“秦将军呢?他人在那儿?”

    陶清咳了一声道:“卢大人莫要疑心这些炮是本山军师监造的。唐先生擅长器械欧阳勇弟兄精熟铸造本山监制之火器向不输于西域南洋所造之物。大人一会儿不妨见证一番。搭配骑兵步军冲锋守山布阵犹有奇效。”

    卢云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好似若有其事却不知真假如何他撇眼去看山脚心下仍感烦恼。这批火器若真是朝廷携来攻寨的则玉门、嘉峪两关驻军必已遣出只是少林大战过后朝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正该是休养生息的时机却怎地再起战事?何况朝廷若将戍边兵马全数调出内战难道不怕蛮夷忽尔生事?

    卢云猜测不透连番去问陶清偏生这人满口官话只让他满腹疑团更加不得要领。

    ※※※

    行到后山只见四下屋瓦房舍林立虽在山寨内格局仍似寻常家户陶清微笑躬身说道:“卢大人孩子便在屋内请您过去吧。”卢云听得一处房舍传来阵阵笑声想来言二娘就在里头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赶忙朝屋内奔入。那陶清却只留在原地并未跟来。

    才入门内便听一人哀哀叫疼慌道:“你们别小气让老子逗逗孩子成不成?”那声音粗糙听来仿佛乌鸦啼叫卢云定睛一看眼前那人满脸胡须容貌凶恶之至正是“九命疯子”。卢云当年与常雪恨一同关入山东大牢曾有患难之谊这大胡子向来乐天胡闹从无心机城府举止言行种种无赖粗暴处怕还在秦仲海之上。卢云一见此人莫名间心下便是一喜他转头看去只见房内另有几人一位俏脸带煞揪着常雪恨的耳朵正是言二娘另有三名容貌艳丽的番女围着婴孩说笑。看这小小婴孩闭目熟睡面貌俨然头却枕在一名美貌番女的怀里几名番女七嘴八舌轮番逗弄想来这婴儿洪福齐天小小年纪便大享齐人艳福。陶清人在屋外敲了敲门低声便道:“大姊卢大人来看孩子了。”

    卢云还未说话众女一看爹爹来了纷纷凑上问道:“这孩子是你生的?”、“他叫什么名字?”、“他平日专吃什么?”、“他和你长得不像啊他娘很黑么?”群雌莺叱番汉双语齐飞间杂着常雪恨的淫笑与言二娘的怒斥登让卢云慌了手脚。他本想探问山下军情哪知反成了众人的箭靶当下往后退开一步忙道:“一个个来……你们……你们要问什么?”

    一名番女脸上微红听她以汉话问道:“大家欢喜这个孩子可不知怎么称呼他的乳名……”卢云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哈哈大笑抢先说了:“称呼什么?听老子唤他!”当下伸指一戳正中襁褓粗声道:“兄弟!***吃奶了。”

    那婴儿本在那番女怀里熟睡给常雪恨无端戳了一记一时倒也没哭只啊啊呼唤睁开了眼想来真要吃奶了正待张开小嘴忽见一张毛茸茸的黑脸凑了过来笑道:“兄弟睡醒啦。来爷爷教你说人话第一个字……”霎时虎嘴一张喷气道:“操。”

    那小婴儿呆呆望着常雪恨忽然小嘴一扁竟是大哭起来。言二娘怒道:“讨厌鬼!走开些!”众番女也甚愤怒举拳挥掌纷纷来打。常雪恨抱头鼠窜慌张闪避哀声道:“咱打小住山寨第一个字学得便是这个操啊你们要不喜欢那咱便从第二句话教起……”说着窜到那婴儿身边笑道:“干……”

    杯字未出那婴儿已是呱呱大哭众女接连踢打常雪恨只能缩到卢云背后去了。众女听那婴孩哭得凄惨无不慌声哄劝却都不见用处。卢云见她们粗手笨脚拿着婴孩左摇右晃抖得小骨头都快散了。男的粗女的蛮卢云苦笑轻叹摇道:

    “来把孩子给我。”

    一名番女赶忙把婴儿送了过去说也奇怪卢云将他抱入怀里在背上拍了拍耳边低语几句那婴孩便即忍住了哭众番女见状无不赞叹言二娘一旁笑看微笑便道:“这孩子很黏你。昨晚他瞧不见你人哭了许久才睡呢。”

    卢云俊脸一红他年纪比言二娘小了四五岁便如遇上大姊一般他轻轻哄着那孩子微笑道:“这孩子其实不太哭也不怕生是个了不起的乖孩子呢。”那婴儿听得称赞忽地哈哈欢笑好似已能听懂人话。

    卢云见几名番女满面钦羡料来群英巾帼战阵之事不学即能然要照料童婴怕还不能与自己这个男子汉相比。含笑便道:“你们也学着抱他记得出力轻些左手托住后臀别使劲压他的胳肢窝。”卢云当年随军西征曾向乐舞生习过番文这话便以回语说出。

    众番女听他回话流利无不又惊又喜待见卢云面貌英挺脸上蓄着短须仿佛便是回疆男儿的好模样众番女自是交头贴耳口中窃窃私语眼角不时瞧着卢云嘴角都带着笑。

    那宁宁罕年纪最小却也最为聪慧她通晓汉语便学着中原姑娘的模样捡衽为礼向卢云道:“这位哥哥您过往可曾住过回疆?”卢云见她姿容妩媚便也报以一笑道:“去过帖木儿汗国一回不知贵国宰相阿不其罕近况可好?”

    两人这番话却是以汉语说出宁宁罕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怒喝一声吼道:“好个屁!阿你娘罕最希罕!”他镇日价无所事事早对几名番女生出情意一看卢云秋风扫落叶大小通吃来者不拒心中醋意暴生当即朝宁宁罕的玉臂拉去口中警戒道:“大家留神了!这老白脸早有老婆不是好东西你们小丫头甭给他骗了!”宁宁罕不去理他反而轻移莲步绕开了常雪恨仍要与卢云对面说话常雪恨实在气愤不过登时窜来双手撑开隔在两人中间喝道:“你没听见么?他有老婆了!”

    宁宁罕长长的睫毛一眨叹道:“回疆男儿汉奉古兰经教义可娶四名娇妻。”说着朝卢云望了一眼脸上微起羞红。常雪恨怒道:“放屁!这姓卢的王八摆明是中国人!什么时候变成回疆番狗了?”宁宁罕仰望着云幽幽地道:“他脸上蓄须看来雄姿英像是回部英豪。”常雪恨扯住自己的乱须暴喝道:“老子的须比他长十倍!你怎不当爷爷是英雄?”

    宁宁罕微起叹息轻声道:“鼠须非虎须蓄与不蓄并无不同。”

    常雪恨又恨又悲忽地放声大哭喊道:“你们全欺侮我啊!我恨哪!”卢云与言二娘见了疯态无不哑然失笑三名回女也是放声大笑。便在此时忽听房门打开跟着行入一人却是那“火眼狻猊”解滔。那解滔才一进门三名回女同声呼唤:“解大哥。”诸女咬字虽有纯正之别但言中的温柔妩媚却无二致。解滔向众女抱拳微笑正要开口忽见常雪恨哭得呼天抢地狂吼道:“老子杀了你!”抓住了解滔胡乱揪打一顿泄恨。

    过得半晌常雪恨大哭而去那解滔自是衣衫不整连头巾也给扯落他咳了半晌干笑两声拱手道:“卢大人秦将军在烽火台前相候请您过去聊聊。”

    众女一听山主有命立时噤声言二娘则极低极低的叹了口气她转过面去自行逗弄孩童。解滔见卢云面带诧异登时解释道:“我怒苍治军严谨军令如山只要是头领传唤部属定须凛遵。”卢云过去曾出征西疆做过秦仲海的参谋熟知他办事的法子自是不以为意当即颔微笑:“不劳解兄召唤我这就过去。”

    卢云随解滔离去想起方才见到的围山大军便问道:“解兄山下那些军马是怎么回事?为何围着山寨……”话声未毕解滔已然含笑躬身道:“卢先生秦将军只在附近等候在下先告辞了。”对卢云的问话竟是一字不答便已倒退离开模样甚是恭谨。

    卢云茫然张嘴不知他为何走得这般急正迷惑间忽地肩头受人一拍卢云大吃一惊当即身形前倾左腿微抬便要向后踢出身子更要趁这一踢之力顺势向前滚倒。还未踢腿出去只听背后那人笑道:“停停停踢伤你老子了。”卢云听那江淮口音响起急忙回身后望果然面前站着一条八尺来高的大汉正自抱胸笑望自己。卢云大悲大喜一把将那人抱住叫道:“仲海!”

    秦仲海左手搂住了弟兄右拳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笑骂道:“兄弟每回和你碰面你总一脸倒楣狼狈可什么时候才达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石抛给了卢云。陡见故人过来卢云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哪里还管什么金玺玉玺随手接了竟不多看一眼。秦仲海笑道:“对不住昨晚我一时好奇把这玉玺偷去瞧了。”卢云微笑道:“还喜欢么?”秦仲海搔头挠面苦笑道:“咱看不懂上头的篆字你说咱喜不喜欢?”

    眼见秦仲海一如往常模样卢云眼眶却是红了想起柳昂天的事心中更是酸苦难忍霎时泪水滚落啜泣道:“仲海你……你听说侯爷的事了么?”

    秦仲海轻轻点头握住卢云的手道:“我都知道。”卢云咬牙道:“明明事情好好的可不知为了什么皇上忽然派人来搜什么玉玺接着禁卫军便包围了侯爷府……”他想到伍定远胸中一阵酸苦忍泪道:“仲海你可知道玉玺是怎么到侯爷家里的?”

    秦仲海目光怜悯默默无语中只拍了拍卢云的后背示作安慰。

    卢云放声大哭垂泪道:“是我……是我亲手送进去的……那夜艳婷托人把东西送到我手上要我转给侯爷……仲海我……我好怕定远也牵涉在里头……”

    秦仲海低头静听却也不加一字评论只任凭卢云哽咽垂泪过得半晌方才道:

    “兄弟你莫要自责这件事错不在你。”他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略作安慰又道:“整件事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也好、定远也好甚是侯爷也好都只是人家的棋子。”他带着卢云并肩往山边走了几步伸手望山下的军马指去淡淡地道:

    “连这些兵马也都是棋子。”

    卢云擦抹了泪水心下有些惊诧更不知山下的军马与此事有何关连忙问道:“棋子?什么意思?”秦仲海笑了笑道:“卢兄弟还记得我在达摩院里和你说的话么?”

    卢云心下一凛那时自己见到了天绝的遗嘱秦仲海便曾谆谆告诫要他绝不可对人提起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他叹了口气道:“记得。”秦仲海微笑道:“可你后来还是把谒语说出来了对不对?”卢云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

    秦仲海淡淡一笑道:“你一向聪明书读得也多可惜就是心太软否则必然是个厉害军师。定远也是一般虽说世故老练但他根柢不够狠字上输了老大一截也不能和人家较量。说来说去只有瞧我的了。”卢云不明究理奇道:“较量什么?和谁较量?”

    秦仲海制住他的说话霎时转望万里江山朗声大笑:“兄弟别烦恼!日后有啥事全都包在老秦身上。”他目光剽悍伸手抓向山下军马喝道:“看我一次压平它!”

    卢云见他自信满满登时大喜秦仲海办事一向俐落从来都是柳昂天的心腹爱将若有他出头必有奇妙招式制住大局当即颔道:“仲海如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可放心多了。”他携着卢云的手含笑道:“难得你到山寨来咱带你左右逛逛别想这些了。”

    秦仲海自知卢云这些时日饱受惊吓不愿他更添烦忧便打住了话头对山下局面更是绝口不提。两人随口闲谈听他道:“兄弟还记得上回你来怒苍山是什么时候?”

    卢云微起哂然低声道:“西关和番之时。”

    秦仲海点头微笑指向一处广场道:“你瞧那两个字知道是谁写的么?”

    卢云顺着指端望去见了座巨大牌楼上书“怒苍”二字。卢云并非第一次上来怒苍山上回来到此地乃是保驾和亲之时当时自己为寻秦仲海一路冲风冒雪来到山顶那牌楼更是坍塌在地有若废墟岂料今日竟是这等宏伟气象回思过往当真恍如隔世。他眼望牌楼苍雄的字迹赞叹道:“这两字英气勃勃可是6爷的手笔?”

    卢云见秦仲海摇头微笑便道:“可是青衣秀士的墨宝是么?”秦仲海笑道:“兄弟此番可料错了那两个字是老子写的。”卢云大感诧异秦仲海虽非文盲但全身上下毫无文采别说要他写出这等雄浑有力的斗大文字便要他老老实实在格子里爬出怒苍两字怕也会写成“恕沧”当下摇头笑道:“我不信你写两个出来瞧。”果然秦仲海随手捡起树枝嚅嚅啮啮间眼角还偷看着牌楼想来要依样画葫芦过得半晌终于将树枝往地下一扔却是要藏拙了。卢云含笑道:“到底这字是谁写的?”秦仲海干笑道:“真是老子写的啊。”眼看卢云一脸不信秦仲海只得咳了一声道:“咱是说老子的老子懂了吧。”卢云恍然大悟才知这是秦霸先的亲笔字迹。

    行到山巅已在烽火台不远秦仲海捡了块大石拉着卢云坐下。两人肩并着肩秦仲海朝烽火台上的骨灰坛望去含笑道:“兄弟你可知道你和咱爹爹真是一个样。”

    卢云听得此言自然一脸惊奇道:“我和令尊相似?可是样貌长得像么?”

    秦仲海脸上一红这话要是卢云来说自己来听必然哈哈大笑若不当场喷出五字金言大呼“你是我的种”决计放他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干笑道:“他***你别占我便宜我是说你的性子啊那股驴傻劲儿……”他眼望天际摇头道:“实在太像咱老子了。”

    秦霸先的生平事迹卢云不甚明了自也不知如何接口更不知此言是褒是贬。又听秦仲海道:“家父是个英雄了得的大人物可他始终活得迷茫他想造反却放不下朝廷忠义他心里挂着家人妻小却又不舍心中是非似他这般人一辈子都只能在角落里喘息杀不出局面的。”他斜目觑了卢云一眼幽幽地道:“兄弟你是真正的血性人当年秦某沦落江湖北京城里没舍弃我的就你卢云一人。咱盼你今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辈子别受我爹爹的苦。”卢云听他诚心为自己祝祷心中不由感动颔便道:“仲海我也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秦仲海微微苦笑:“造反的人谈什么平安?”他目光黯淡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臂膀道:“你若还想返回京城与顾小姐团聚厮守这几日便乖乖听咱安排什么也别想。懂么?”

    卢云微微颔当年秦仲海星夜出兵为自己报仇才有了后来的功名说来好友始终替自己着想不曾有过半点私心。卢云笑道:“仲海你这话可怪了这里是你的地头我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秦仲海哈哈一笑起身道:“我这几日公事缠身怕不能陪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陶清。过两日我替你排个英雄大宴让弟兄们见见你。大伙儿喝上一杯。”

    阳光下两人相顾微笑便如京城时候一个模样卢云目送秦仲海的背影心中只觉一片平安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替自个儿撑腰想来无论什么难处自己都能平安跨越。

第五章 东风吹醒英雄梦

    九月十八傍晚政变前一日。江翼遣了密探上山言道驰援军马已然全数赶到钦差手握三十万雄军不可一世今晚将要开打。

    夕阳照下烽火台下的四个身影尽皆沉默。当前一人面罩假皮仿佛晚霞拉得长了硬生生成了他的五彩面具。此人智谋远虑正是正教八掌门之一人称青衣秀士的“右凤”唐士谦当今怒苍头号智囊。

    山寨来了个要紧人物更带来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一方碧玉晶莹的玉石逼得诸大元老寝食难安青衣秀士闻讯急忙从长安赶回山寨。危机在前转机也在前众人夜探敌营已与陕西提督江翼会晤若要反将敌人一军那也未必不能。

    只是整件事有些难处……而这个难处关系着主帅的一生无人能替他决定。

    左是止观、煞金右是青衣秀士这三人各自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全是当代第一等的权谋术士。止观是军机“密十一”的头领见识过无数阴险暗杀的手段青衣秀士则是怒苍头号智囊一旦安排起连环妙计也是奸狡机诈无一不备。那煞金石刚更不消说乃是北国出身的英雄豪杰更是满手鲜血战场杀人何止万千。只是这些人虽是当断则断之辈但当此要紧关头却无人能拿定主意。三人望着烽火台下的那条虎汉这是他的山寨也是他的人生如何取舍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良久良久青衣秀士幽幽地道:“秦将军你究竟如何打算差不多该决定了。”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凛然。诸大头目眼望山下极目所见尽是黑压压的寨帐营火朝廷尽起天下兵马合计三十万大军再次包围怒苍这是前所未见的攻势。那伏地黑虎在大军包围下宛如海上孤岛。

    秦仲海听了这话只背对众人面向烽火台高大的背影一动不动。

    秦仲海口中虽未言语其实众人都甚明了他的为难。这些军马是谁引来的?三十万大军猛力开战之下怒苍虽占据险要易守难攻但毕竟这是场仗毫无意义便算打赢了也还要应付那真正的强敌。

    修罗王……战后才是他现身之刻。届时权臣率军围山山寨才打退景泰的兵马又要面对新皇的禁军那时元气大伤如何还能招架第二波攻势?想来只有覆灭一途了。

    要活下来便得壮士断腕。否则只有轰轰烈烈战死沙场让修罗王轻轻松松一统天下。

    秦仲海沉吟良久低声道:“诸位我想和师父谈谈。”青衣秀士摇头道:“秦将军方老师向来直性不善政治之事您若想请他指点解脱之道不如咱们现下就散伙也许死伤还少些。”秦仲海闻得此言头垂得更低了青衣秀士叹了口气望向止观使了个眼色。

    止观会意当即道:“将军潜龙朱军师与我等会晤时说他有句话要转告你。”

    “左龙右凤、座下五虎”嵩山三战大战惊天动地少林更为此折了一名元老重臣足见潜龙的要紧此人目下虽非山寨部众但他手段心机都属第一流所言必定有物。秦仲海垂下去低声道:“大师请说。”止观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方才咳道:“他说……他说家家酒虽然好玩毕竟……毕竟不能长久。”

    秦仲海全身剧震霎时回过来眼中满是愤怒。他嘿嘿干笑道:“他真的这样说?”止观默默无语却是点了点头。秦仲海仰望烽火台叹道:“人生……当真苦啊……”霎时之间须俱张仰天狂啸神色如同魔王。

    众人明白主帅已有决定当即鱼贯下峰再无一句赘言。止观向青衣秀士说了几句话便也自行下山看那身影似乎是向朝廷大营而去。

    ※※※

    九月十八晚间卢云在陶清、解滔的陪伴下来到了忠义堂。仰望忠义二字卢云自是感慨万千想在少林战前自己还是朝廷命官替国家运筹帷幄如今物换星移柳门惨祸之后自己居然成了山上的贵宾想来不免令人唏嘘。

    此时婴儿给山寨军眷看顾卢云无事一身轻便由陶清陪着自在主桌坐定。堂中人来人往忙碌异常每人见到了他无不躬身问好或称“卢知州”、或曰“卢大人”诸人如此恭敬必是看秦仲海的面子了。卢云见怒苍兴旺人才济济名将谋臣如云如林对照已成废墟的柳门心中自是一片萧条。他撇眼看去只见高墙悬挂名牌照序读出却是方子敬、秦仲海、青衣秀士、石刚、6孤瞻等字号依次以下井然有序。

    陶清一旁静观解释道:“秦将军尊师重道现下山寨的头牌大位其实是秦将军自己坐着。”卢云哦了一声看秦仲海虽仅列名第二其实真正的山主还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此时大堂灯火通明堂中摆了数十张圆桌想来一会儿必要举行英雄大宴。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已到来那“小吕布”韩毅这几日都没瞧到人影此时终于现身出来。

    只见这位阿傻早已是英风爽飒的大豪杰看他身着戎装盔甲上满布泥尘颇见奔劳之色言二娘在一旁帮他解革宽甲神色颇为亲匿。卢云虽与秦仲海相熟却不知山寨还有段“还君明珠”的往事自也不晓秦仲海曾与言二娘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恋情。

    陶清见他看得出神又道:“卢大人咱们山寨现今武将多于文臣那潜龙又不曾归山说来唐先生与止观大师很是劳碌。如果还有位文武双全的英雄入伙秦将军一定心花怒放6爷必也额手称庆。”卢云听了这话心下醒悟想道:“他这是在劝我入伙。”

    卢云一甲功名七品顶戴文才深得皇帝喜爱前程可说灿烂似锦。陶清若是一个月前同他劝说入伙自如缘木求鱼只是现下朝廷情势不再皇帝已如狂龙大臣接连遭到整肃卢云早有归隐之意听得陶清相劝口中却也没反驳心里暗忖:“其实投上山寨倒也是条出路倘若顾伯伯也给皇上牵连那咱们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到时把顾家老小全数接入寨里往后我与倩兮同住山上逍遥自在日子恁也快活。”

    卢云现下虽不急着答应却已在揣摩日后情势。倘若顾嗣源获罪入狱说不得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得将他抢救出来。到时留在北京死路一条不如投入山寨虽说需要一些口舌但歹活总强过好死以顾嗣源的见识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平安未必不肯。只是那二姨娘若给绑来山寨却不知作何反应会否与言二娘大打出手?

    卢云想着想嘴角起了微笑便在此时忽听脚步声响起大门处现出了几个高壮的身影当先一名白老者跨门入户正是老将李铁衫身旁一人神态严肃浓眉极具威势却是郝震湘。卢云见他二人身穿军甲身上隐隐带着血迹心下自是一凛忙问陶清道:“到底怎么回事?山下打起来了么?”陶清听得问话忽地微笑道:“宴席快开始了在下是山寨的酒保可得带着弟兄招呼准备。”说着向卢云拱了拱手便自离开。卢云嘿地一声有些生气了忽然一只大手搭上肩头微笑道:“兄弟别担忧山下的全都是咱的人马。”

    卢云回头看去那秦仲海却已来了他换上一身黑甲左手拿着钢盔模样十分威风。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军师却是青衣秀士。几名兵卒抢了上来替他俩拉开座椅过不半晌石刚、6孤瞻、韩毅、李铁衫等大将俱已到来虎将一字排开气势极其凛然。众人面向堂内俱都躬身等候只见一名老者身穿长袍缓步行来却是方子敬到了。

    九月十八酉时忠义堂前灯火明双龙寨小头目、西疆汗国番军校尉全都齐聚堂中席开数十桌足见盛况空前。

    主桌坐了八人除卢云一人外全是当今怒苍脑。那言二娘、项天寿、郝震湘、常雪恨各有所司众人带同手下分散各桌。哈不二是怒苍大厨此时自要看他大显身手果然主菜还未上光看开胃凉拌便达十数种当真让人眼花撩乱。陶清又送上佳酿一桌两坛看怒苍英雄大半是酒鬼便书生和尚也多能喝上几杯想来两坛不过是打个底一会儿拼起酒来才真要喝得杯盘狼藉。

    正看间秦仲海唤来一名僧侣打扮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那人躬身行礼便自离殿。秦仲海见卢云目不转睛只在望着自己登时哈哈大笑他离座而起朗声道:“众位兄弟今日秦某与诸位引荐一位好朋友此人过去与在下同门之宜、生死至交年前我受难京城更是靠他不计前程出手相救咱们怒苍才有今日的盛宴。”说着走到卢云身旁微微一笑道:“卢兄弟让大家瞧瞧你的三头六臂吧。”

    卢云听秦仲海如此推崇自己却也有些难为情当下双手举杯站起身来道:“不才卢云星夜投奔贵山今夜豪兴欣逢盛会幸何如之?”说着先干为敬仰手饮尽。

    卢云乃是当今状元柳门四将之一6孤瞻、李铁衫、韩毅、解滔、陶清、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与他相识当下纷纷鼓掌。方子敬举杯微笑道:“小朋友难得过来山寨又蒙你救了我徒弟的性命老头子这里也敬你一杯。”

    方子敬何等地位一举酒杯满堂数百人立时起身朗声道:“敬卢知州!”卢云着了慌不知如何是好6孤瞻微微一笑替他斟了满满一碗酒水:“来群雄大会当浮一大白。”

    古来名士皆擅饮卢云向来酒量不弱大碗饮酒自也无惧当即举碗咕噜噜地饮落众人都是拍手叫好。喝过了酒哈不二便开始上菜山珍热炒无奇不有一时各桌划拳吆喝当真是兴旺气象。

    饮不许久卢云心情舒坦正要向秦仲海敬酒忽见门外匆匆奔入一人见是僧侣打扮那人急急行近主桌自与秦仲海低声说话。卢云手拿酒杯呆呆看着只见二人附耳言语秦仲海迅即起身向师父打过招呼便朝殿后行去跟着青衣秀士、石刚两人也自离座却不知有何大事。

    三人一走主桌便只剩方子敬、6孤瞻、卢云、韩毅、李铁衫等人那常雪恨、解滔两名小将一见主桌空了位子出来立时奔来坐下常雪恨更对方子敬东拉西扯想来十之八九必想瞧瞧还有无机会投入门下也好做个关门弟子。

    众人欢饮卢云却有愁容他见秦仲海离座恐怕是为山下局势烦恼他见6孤瞻坐在身旁忙问道:“6爷山下那些军马究竟是什么来历?怎地始终包围不走?”6孤瞻拊须笑道:“造反便是打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越打越是兴旺。何惧之有?”

    卢云自知6孤瞻之能听他胸有成竹自然放心许多再看众兵卒欢声谈笑并无一人在意山下军情想来怒苍豪杰征战多年当真马革裹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6孤瞻为卢云斟了一大碗酒含笑道:“云儿你现下官做过了状元也考了只差还没尝过造反滋味可想试上一试?”当年6孤瞻曾劝卢云投入双龙寨只因那时他心系功名便不曾答应如今几乎水到渠成说来仅是一步之隔此时柳昂天垮台朝中大臣朝不保夕卢云早有此意举碗敬道:“为举正字旗晚生义无反顾只是届时家中人多口杂还得请6爷帮个小忙。”

    6孤瞻自也知晓卢云的心事登时哈哈大笑道:“小事!小事!顾尚书群而不党独善其身算是本朝的正人君子我在江南便有耳闻。到时你若劝说不动瞧你6爷的。”卢云大喜当下三两口把酒水喝完了6孤瞻也敬了他一杯两人谈文论武一会儿考上几句对联一会儿说两句无双连拳模样好不快活。

    正饮间一名兵卒来到卢云背后行礼道:“卢大人秦将军有事与你商量请你出来一会儿。”卢云哦了一声只望向6孤瞻却见他满面笑容道:“快去快回6爷在这儿等你。”

    卢云放落了筷子当下便随那传令离开两人一前一后便往殿后行去。途经西疆番将那桌古力罕、阿莫罕等人都在饮酒见了卢云过来登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来喝酒卢云笑道:“大哥不必打手势在下通晓回语。”古力罕大喜他自上怒苍之后每日里啊啊咿咿过着哑巴吃黄莲的日子难得遇上同乡登时大喜急切地道:“这位兄弟听您口音可是东城来的?”卢云笑道:“大哥可料错了在下是汉人过去随公主和亲是以通晓回语。”

    宁宁罕等人又惊又喜纷纷说道:“您是说银川公主?”卢云颔微笑道:“诸位也识得殿下?”那明儿罕乃是大姊急忙点头道:“我们三姊妹奉命保护公主一年多呢她人最是亲切了……”诸人拉着卢云坐下拼命谈说那传令咳了一声向卢云道:“卢大人秦将军还在等您呢。”卢云啊了一声当即向众人拱手陪话道:

    “对不住在下还有些事一会儿再来饮酒。”众女依依不舍却又不能强拉不放又多喝了两杯才让卢云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卢云已喝了两大碗另又饮了数十杯酒气上涌已感头晕目眩一会儿秦仲海再来灌他恐怕当场呕吐。他微微苦笑随那传令走到殿后只见大殿后乃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厅堂梁高厅深寂静无人与外头的喧闹大异其趣。

    “卢兄弟。”沉雄的呼喊打破沉静空旷中听来秦仲海的声音好似有些寂寥卢云回头望去只见堂边一角分置几椅怒苍脑三人都坐在那儿。卢云走了过去向青衣秀士与石刚躬身行礼自坐秦仲海身边。一旁兵卒送上热茶卢云接过了当即啜饮一口笑道:“仲海你找我?”

    秦仲海斜坐宽木椅高翘二郎腿看他两指托腮含笑道:“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卢云左右看了看只见此地幽森空旷却没什么家生摆设当即笑道:“这般空旷可是练武的所在么?”秦仲海笑而不答那石刚却替他说了听他嗓音低沉激得大厅一片回声道:“这里是怒苍兄弟停灵的地方。”

    场面急转直下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卢云毛骨悚然四下望了望道:“停灵的地方?”石刚点了点头青衣秀士又道:“我山将士倘若战死一率送来此间让众兄弟凭吊。”他手指厅心道:“有一年朝廷围山兵凶战危整整打了半年有余这整个大厅摆满了尸卢知州你能想见那惨况么?”卢云噤若寒蝉自行想像死伤狼藉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青衣秀士叹道:“卢知州在下身为军师为了山寨弟兄的身家性命这许多年来身不由己盼你谅解我的苦衷。”卢云奇道:“苦衷?您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听得此言登时摇头不语秦仲海却低低叹了口气。石刚低声道:“卢大人为了我山弟兄的将来咱们想求您一事还请您答允。”

    卢云与他不甚相熟听他说得客气不由慌道:“若须在下效命之处将军尽管吩咐。”

    石刚不再多言伸手轻挥向后打了个手势霎时脚步声响只见几名兵卒低头缩身送了几样东西过来放上了茶几。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其中一只正是自己携来山寨的包袱那包袱已被解开玉玺印石、经书古册、官饷银票、云梦宝剑排列得整整齐齐。卢云满心纳闷正要问忽然听得哈哈欢笑卢云侧眼看去茶几上放来一个孩子看他手上抱着一颗木球正自嘻嘻哈哈地玩着。

    又在此时几名兵卒抬来一只大木箱却又不知作何之用。卢云抱住了婴孩心中慌疑不定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仲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仲海低头饮茶淡淡地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听我吩咐便能与家人团圆重聚平安渡过大难。”

    卢云心中有些害怕便朝青衣秀士望去只见那九华掌门面色凝重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便在此时秦仲海霍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直朝卢云凝视卢云有些慌怕忙道:“仲海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仲海目光低沉静静地道:“实不相瞒我要请这婴儿救咱兄弟一命。”卢云喃喃地道:“救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他能救你们什么?”

    秦仲海眯起虎眼道:“朝廷开战在即我遣人缓兵求和钦差开下三要件……”他拿起玉玺轻轻抛了抛说道:“这是第一样。”他微微斜目一旁兵卒立时会意随即打开那只木箱一时间臭味扑鼻腐臭四溢卢云慌忙去看里头赫然是个男子尸体看他面貌稀烂身上却穿着自己上山时穿的衣衫。秦仲海叹道:“这是第二样。”

    卢云牙关颤抖悲声道:“那第三样呢?”

    秦仲海伸手朝那婴儿指了指却没再说话。

    卢云张大了嘴霎时便已懂了他热泪盈眶颤声道:“你……你要把这孩子交出去?”

    秦仲海闭上双眼却是点了点头。

    好友一字未却如晴天霹雳响在耳边。卢云如中雷击他软倒椅上已是废然无语。

    大厅上一片宁静似连呼吸声都沉重起来过得良久卢云率先声却是一声悲泣呜噎他伸手掩面喃喃哭道:“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青衣秀士低声道:“皇帝与柳昂天早有嫌隙过去有太后顶着是以不曾爆冲突。

    如今柳大都督涉入政争皇帝深为憎恨下令要杀他满门老小不得走脱一个。”

    眼看卢云面如死灰两手抱着婴孩不住抖石刚叹道:“对不住了。咱们下山寻找童尸替代奈何道路封锁百姓迁徙寻来找去似这般满月的婴儿方圆百里内只见到两个小女婴实在不合用便也没抓上来。情不得已还请见谅了。”

    眼看兵卒走来已在等候卢云忍不住痛哭失声。近月以来他不顾生死一路看照那孩子两人无形中生出深厚情谊有若父子一般现下要他怎么舍得那婴儿去死?

    他抱住那孩子垂泪不已那小婴儿听得哭泣立受感应当场便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厅堂里响起一片哭泣更显得阴森可怖石刚不知如何劝说他当场起身低声道:

    “你们先聊聊我出去喝杯酒。”气氛如此肃杀青衣秀士叹了口气正要劝说秦仲海知道青衣秀士心机深沉必会出言欺骗卢云他伸起手来制住了说话。跟着走到卢云身边蹲了下来亲自劝说。

    秦仲海面向卢云道:“兄弟我俩是过命的交情咱今日也不骗你这孩子若送入了军营必死无疑。”卢云泪流满面已无法言语。秦仲海蹲在卢云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白日里告诉过你秦某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我是真心的。”

    卢云怀抱着婴儿嘶哑地道:“仲海我知道可是……可是咱们就这样舍弃他吗?

    他是柳大都督的公子啊。不能啊!你要帮助他啊!”秦仲海见了他的悲伤泪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兄弟我可以放过他。但是……我要你拿东西换。”

    卢云咬牙忍泪道:“仲海只要能救这孩子卢云愿以身相代!”

    秦仲海微微苦笑:“兄弟你只是在赌命而已那是不够的。你必须拿你最不舍的东西出来。”

    卢云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仲海目带怜悯轻诉道:“顾大小姐状元顶戴我要你拿出你的女人你的功名。从女人到顶戴到名声到钱财你要拿出全部。”卢云一脸诧异只是愕然不解又听好友幽幽地道:“懂了么?我的好兄弟你眼前只剩两条路一条路是舍弃这孩子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去做知州、做军师做新郎一辈子欢喜。可另一条路却是……”他轻抚卢云的脸面柔声道:“全部都没有。身体打得残废了女人走了顶戴丢了光光的像只没壳的乌龟。”

    卢云全身大震嘴角喃喃抖又听秦仲海道:“兄弟只要你能抛下顾家小姐舍弃你的志业一个人孤独战死我就把全山兄弟一次赌上陪你一起去死。”他凝视着卢云又道:“相反的……如果你只是个半吊子只想把人扔在我这儿要我山弟兄白白丧命自己却想回北京做员外、抱老婆兄弟啊兄弟请宽恕秦仲海的无情。

    我不能答应。”

    两人四目相投秦仲海的眼神虽然温和却甚坚决他牢牢握住卢云的手道:“选吧咱的好弟兄。”

    卢云全身抖目光中又是害怕、又是不解猛听他放声惨叫霎时甩开秦仲海的手尖叫道:“我不要选!”他抱住婴儿抓起包袱低头冲出后厅。

    眼看好友如此撕心裂肺秦仲海喟然叹息一时也不追出只是低头不语青衣秀士拍了拍秦仲海的后背低声道:“走吧去做个了断。止观还在敌营时时都有性命危险。”

    ※※※

    此刻满山英雄仍在饮酒突见卢云咬牙狂奔直从殿后冲了出来脸上更是满布泪痕几名厨子本在上菜险些给他撞着了。石刚见卢云奔将出来心下一凛已知秦仲海劝说不力。他拦在道上沉声道:“小兄弟有话好说。”卢云放声大哭喊道:“别拦我!我要下山!”

    石刚怕他惹祸当下大手快若闪电探出有意制住他。卢云一来心神凌乱二来石刚武功确实高强脉门当场便被扣住。那婴儿害怕起来更是惨然大哭。

    卢云虽然要穴受制手脚依旧激烈挣扎他离言二娘那桌最近脚下乱踢当场踹倒了几张凳子。言二娘听得婴儿哭叫慌忙转头去看陡见卢云被煞金抓着诧异之下放下了酒杯慌道:“怎么了?生啥事了?”正要站起那陶清已拉住了衣袖摇头道:“大姊别过去。”陶清向来把细虽不曾知闻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这两日青衣秀士吩咐他随侍卢云身侧已将若干机密转告给他是以一看卢云的情状多少便已猜知情由。

    石刚见卢云有若疯癫不由叹了口气只想以内力将他震晕让他暂时不能动弹。偏生卢云的无绝心法乃是自创功力虽不如五虎上将深厚但也有其独到之处一时居然奈他不得。石刚怕震伤卢云的经脉当下探指过去便要点住穴道。

    便在此时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挡了过来架住石刚的手沉声道:“放开这孩子。”

    石刚回看去来人面如冠玉体魄却与自己一般巨大正是“江东帆影”来了!

    卢云陡见救星登时滚倒地下放声哭道:“6爷!救救我们!他们要把大都督的儿子交出去!救救我们!”此言一出满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言二娘也是大惊失色赶忙去看陶清却听“金毛龟”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陡听卢云说话6孤瞻虽是山寨第一号儒将却也未闻此间大计自是大为愕然。他沈目望向石刚森然道:“石老此话当真?”

    石刚面色萧索低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插手。”6孤瞻森然一笑:“荒唐。怒苍山哪件事与6某无关?”一时只把卢云护在身后毫无移步之意。

    石刚靠了过去两大高手各出一掌双掌相抵同时劲雄浑无比的真气相互激荡巨响爆出震得堂内无数碗筷上下动荡。响声大作这下终于惊动了所有人。堂中将士本在饮酒吃肉陡听滔天大响各自慌忙去望赫见石6二人相互对峙无不惊得呆了。

    东北两名上将追随秦霸先乃是山寨一等一的元老重臣真要算起来山寨现今的将士兵马全是两人的子弟兵眼看两名重臣杀气腾腾毫不相让登让众将慌了手脚李铁衫也是山寨元老第一个奔将出来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地打起来了?”小吕布、郝震湘、项天寿等人满心惊愕各自交头贴耳打探内情。那方子敬却只静静旁观不置一词。

    6孤瞻面带不豫冷冷地道:“石老这几日山下兵马不攻咱们也不打鬼鬼祟祟地僵在那儿便是为了这婴儿?”石刚眼中悲闷并未回话只是眼望殿后等候秦仲海出来6孤瞻怒气勃喝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说明白了!”

    大吼之下威势凛然猛然间仿佛呼应6孤瞻霹雳雷霆的怒吼忠义堂外竟有什么物事炸开了轰隆一声巨响梁上木屑飕飕落下大殿竟为之震动不休。项天寿惊道:“这是神武炮!朝廷开打了!”众皆大惊纷纷起身探看石刚撇眼望向6孤瞻低声道:“懂了么?”6孤瞻冷冷地道:“不懂。”石刚叹道:“老兄弟三万打三十万你还不懂?”

    6孤瞻淡淡地道:“敌人便算有三百万6某也无惧。”

    石刚哈哈大笑厉声道:“你当我是在玩笑么?没什么三千三百三十万咱们的强敌手中只握着一张天牌那便是……武英皇帝!”他戟指向前暴喝道:“懂了么?”

    6孤瞻全身震动便在此刻山下又是一炮炸来这炮恰恰打在忠义堂附近竟如天崩地裂更衬得此言之威。满堂兵卒听那声响天崩地裂威力慑人霎时纷纷呐喊全都要下山杀敌。石刚喝道:“大家安坐不动等秦将军出来吩咐!”众人听得此言赶忙坐定了只是眼角兀自瞅着殿外想来心中很是惊烦。

    眼看卢云兀自躲在6孤瞻背后石刚跨步迈出森然道:“老6你让开。我们不会为难这位卢大人我们只要这个婴儿。死一个小孩保我山寨几十年基业这种生意为何不做?”

    6孤瞻摇了摇头把手拦在道中却是寸步不让石刚咬住银牙别过头去道:

    “罢了、罢了照当年的老规矩咱们打吧。”他不再多言当场将刀索亮了出来6孤瞻一字不却也把马鞭解了下来。

    项天寿、言二娘、李铁衫等人把这情状看在眼里无不热泪盈眶每名老将心里都明白此刻与当年情景一模一样那招安前的一夜秦霸先与方子敬二人以武力定断最后剑王斩断石虎退隐江湖随后怒苍便为之覆灭。一模一样的情景如今竟要重演……

    此时青衣秀士也已回入大厅一见两名老将大打出手其余山寨英雄议论纷纷他心下明白已知怒苍气运全在今晚只要处置不慎山寨便要分裂。他身为山寨智囊自须力劝当即上前道:“孤瞻政变在即咱们就算挺得过三十万官军强攻但几个月激战下来我们还剩几个人到时朝廷真正的主力军到来谁来应付他们?怒苍若要覆灭你这些子弟兵死无葬身之地。你怎么说?”连着几个问题问下伴随着轰天炮响更显得形禁势格。

    石刚咬牙道:“老6!你也知道密奏了!那柳昂天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保他?回答我!”

    最后几句话口气严厉已如斥骂一般6孤瞻眯起了眼过得良久忽地摇头道:

    “诸位有些事不管多为难那都不能做、不该做咱们若是做了死后岂有颜面去见大都督?”

    秦霸先一生仁厚创山之主大名一出登令众人哑口无言。猛听“当啷”一声石刚已将刀索抛在地下他掩面狂啸悲声道:“妇人之仁!又是妇人之仁么?柳昂天是招安的保人啊怒苍为了他的儿子再次覆亡大都督就会高兴吗?”言语之间竟似在哭喊一般。

    猛然间卢云怀里的孩子感应了众人的悲伤登又哭了起来众人眼光纷纷转了过去卢云眼里看得明白这些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却弥漫哀恸或是怨怼或是不解好似在恨他为何投上怒苍。卢云害怕起来他惊惶大叫抱起孩子直直冲向殿门竟要逃下山去。石刚醒了过来登时喝道:“拦住他了!”

    解滔、陶清、项天寿三人率先抢上慌忙去拦卢云形容如癫左手环抱婴儿右手拔出“云梦泽”哭叫道:“走开!我要下山!我不要在这里!”卢云乃是秦仲海的救命恩人说来是本山的贵客众人自都不敢真与他动手陶清慌忙劝道:“卢先生别害怕我们不是要抓你请你先定一下神。”卢云哪管他说东道西霎时大叫一声便朝大门奔去。

    卢云转身飞奔险些撞上了一人面前是堵凛然高墙八尺四寸单手持刀那是秦仲海。

    秦将军与卢知州两人对面站立八尺二寸的状元郎右手持剑环抱婴儿放声大哭:“仲海!你也要拦我么?”秦仲海摇头道:“把孩子放下你会害死自己的。”

    卢云毫不理会反而向前行上一步他将那婴儿高高举起送到了秦仲海面前悲声道:“看着他!”他见秦仲海不理会自己登时厉声狂叫:“看着他!”

    秦仲海浓眉微微一挑凝目望着那孩子。此时那婴孩就在面前与他相距不过数寸只见那孩子啊啊哭泣手脚不住抗拒好似十分害怕自己。卢云咬牙忍泪哽咽道:

    “看他他不过是个孩子……他的爹爹是柳昂天他的妈妈是七夫人你全都认得的你忍心让他死么?”听得“七夫人”三字秦仲海忍不住双肩轻颤。他撇开目光低声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卢云悲声道:“仲海!昔年你我同生共死你若记得咱们的交情那就放过这孩子!”

    炮声隆隆情势危殆秦仲海仰天无语神态静默中带着严肃满场众人鸦雀无言都在等他回话过得良久秦仲海背转身子低声道:“好兄弟让我帮你吧。”

    他背对着卢云轻轻叹了口气。猛然间只听他大吼一声身影回转刀光闪动那刀锋却直朝婴儿脑门砍落。

    变故陡生满堂将士无不大惊秦仲海刀法通神打通阴阳六经之后武功更达宗师境界便要当着卢云的面前斩杀婴儿也是轻而易举何况他事先回转身子松懈了对方的防备?便算宁不凡亲至卓凌昭复生此刻也只能杀伤秦仲海却无人能让他收住钢刀。那婴儿已是非死不可。

    卢云惊骇莫名眼见那钢刀已至婴儿额头眉间更被砍破流血卢云狂啸一声赫地向前扑出竟以自己的额头去挡刀锋!电光雷闪之间钢刀染红卢云的眉心喷出热血他目光悲凉带着深深的不解霎时身子晃了晃向后缓缓软倒再也不动了。

    秦仲海看着血水从好友的额头流出沿着鼻梁流下他张大了嘴满脸都是错愕。二人自京城相会以来从此结为生死莫逆如今自己的钢刀竟然斩在他的额头上?秦仲海嘴角抽*动握着刀柄的大手更是微微颤抖良久良久竟都无法动弹。青衣秀士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抢了上来。常雪恨颤声道:“老大你……你杀了他……”

    秦仲海震动之下竟已无法言语他蹲在地下便要去抱卢云正在此时一个女子扑了过来将他一把推开跟着又打又咬大哭道:“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山寨!秦仲海我宁愿回去开客店!你不可以变成这样……不可以啊……”那女子满面泪水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咬牙低头任凭言二娘挥打自己面颊。满堂英雄有的震惊有的惧怕6孤瞻掩面不语煞金低头叹息此时连炮声都停了除了言二娘的哭叫声其余别无声响。

    青衣秀士取出手帕抹去卢云与那婴儿脸上的血迹霎时见到了两人额上的刀痕秦仲海那刀劈得太快先中婴孩再中卢云都是正正砍在眉心之间长约半寸。只是说来侥幸之至那刀虽然砍入额头却未破脑想来秦仲海内力之强已至收由心的境界竟在卢云冲来的刹那收刀止力这才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只是青衣秀士心里明白秦仲海出刀如此之重真是有意杀死那婴孩说来若无卢云那奋不顾身的那一挡天下间无人可救那孩子。

    猛听殿外传来探子的呼喊:“秦将军!止观大师说不能等了!朝廷大军要杀上来了!”

    大敌当前秦仲海蓦地醒觉过来他推开了言二娘低身向地便要抱起婴儿。正在此时一只大手抢先伸来早一步将那婴孩收入怀中。秦仲海凝目看去眼前站着一名老者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师父来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道:“师父把孩子给我。”方子敬眯着老眼道:“仲海我如果把孩子交出去你早就死了。”秦仲海听得此言只是一脸不解方子敬将小婴孩举起在徒弟面前晃了晃淡淡笑道:“还记得么?那个叫做文远的小婴儿?”

    眼看徒弟全身大震方子敬微微一笑自将卢云扛上肩膀又把他的包袱塞入怀中便要转身离开。

    秦仲海低头咬牙霎时挡了过去双臂撑开竟不让师父走。方子敬笑了笑凝视着徒弟问道:“仲海想闯最后一关吗?”秦仲海双目圆睁却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方子敬面向爱徒微笑道:“舍弃了情人扔下了弟兄你呀你还差最后一关……”剑王解开衣衫在徒弟面前袒露胸膛含笑道:“来吧杀死师父吧。只要跨过最后一关你就天下无敌了。”

    秦仲海眼睛睁得老大方子敬则是哈哈大笑一步步向前迈出两人相距越来越近由尺入寸呼吸可闻终于秦仲海斜肩侧身往旁让开了。

    师徒两人擦肩而过方子敬拍了拍徒弟的肩头静静地道:“仲海再会吧。咱们师徒已经不同道了。”霎时跨门离殿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听得师父最后一句嘱咐秦仲海如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猛听砰地大响炮声如雷正正打在忠义堂上远处传来山寨兵卒惊惶的喊声便在此时一人浑身浴血匆匆滚入殿门正是止观听他惨叫道:“秦将军!您到底在做什么?敌军已经要杀上山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大殿里惊呼哭叫夹杂英雄好汉的斥骂怒吼已然乱成一片。青衣秀士与煞金对望一眼都是苦笑无语那6爷则是软倒椅上脸上满布迷茫泪水口中似在向秦霸先倾诉什么。其余韩毅、李铁衫、郝震湘等英雄或目瞪口呆或满心惊诧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止观冲了过来抓住秦仲海的肩膀呐喊道:“秦将军!该怎么办?回答我啊!”

    秦仲海呆若木鸡他没有回答止观的问话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师父走了好友走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凌乱一片哭喊简直像是恶梦一样。他怔怔望着堂上惊惶四措的人群这些人的性命全担在他的肩上可没有了玉玺没有了婴孩这场斗争……终究还是输了么?重建怒苍终究还是一场家家酒么?

    输了怒苍山一败涂地秦仲海枉称英雄与景泰斗得两败俱伤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秦仲海面露苦笑仰望无尽夜空那雄霸北京的高傲身影就这么笑望着自己他不只拆毁了柳门兵权他还要摧毁怒苍山。他赢了一旦下手杀人从不心慈手软那人终于一举击灭天下军马即将顺势收下一个太平佛国。

    强敌的笑容带著作弄带着轻视那身影手举酒杯好似轻声诉说:“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浓眉紧皱鼻梁现出怒痕忽然之间双目燃起熊熊斗志陡地提声怒吼:

    “来人!打开寨门!让朝廷的军马上来!诸军不得拦阻!”

    众人闻言俱都震惊不已秦仲海朝殿外走去伸手高挥喝道:“将怒苍军旗降下改悬朝廷日月旗!”石刚牙关颤抖慌声道:“秦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青衣秀士拉住了他苦笑摇头中示意石刚莫要拦阻。

    秦仲海不言不语他看着山道里师父孤独的背影霎时双膝触地竟已跪了下来。众人从未见过秦仲海下跪不由大惊失色。乌云遮月秦仲海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只听他的语音低浑几不可辨。“止观……请你下山通报便说秦仲海开寨投降跪迎钦差……”

    耳听善男信女呐喊尖叫那里头有煞金的怒喊李铁衫的劝阻言二娘的哭泣小吕布的惊呼。只是无论众人如何作声沉入黑暗里的嘴角都不会回应。

    这场斗争还没完咬住银牙的怒苍总帅正在挣扎于最后的生机。

    ※※※

    九月十八酉时末朝廷钦差三十年来次踏上怒苍大寨他望向跪倒在地的总帅笑问道。

    咦?你就是秦仲海?

    是我就是秦仲海。

    我瞧不像啊你不是才三十来岁么?

    钦差大人在下三十又四。

    呵呵那你的头……怎地白得这般厉害?

    东风吹醒英雄梦明朝泪湿满头白。在这两鬓成霜的时刻天边已然升起光芒万丈的雄星自此之后天下二分朝廷与怒苍分庭亢礼乱世终于到来。

第六章 最后的旅程

    九月十八戌时入冬以来最宁静的夜晚接任太师几十年第一回这般清闲。

    “大清呀你有无想过……”往日太师一见那宝贝侄儿探花郎不是打、便是骂更多时候是气得抖但今夜有些不寻常他望着侄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带着深沉的关怀。

    “如果没了叔叔你要怎么办啊?”

    火锅热烫烫江大清吃得悉哩呼噜他放下了象牙筷子茫然望向叔叔说出了从小到大最常出口的那句话:“叔叔不知道欸。”

    “嗯……说得也是。”江充倒也不意外要是侄儿忽然开窍竟尔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他才会吃惊诧异。眼看江大清挟了一块白肉沾就调料大口囫囵吞了起来江充微微叹息他转头望向罗摩什道:“罗摩国师说呢?咱这侄子要没了叔叔以后能做啥?”

    江大清天性散漫生得胖大憨傻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长年娇生惯养不免有些“何不食肉麋”罗摩什叹了口气低声便道:“大清兄读书不成练武也不行不过他有一双巧手工艺之事应当一学即能。倘要学做裁缝木匠时候还不嫌晚。”

    江充叹了口气道:“说得是。也怪我把他宠得坏了。”他静静提起酒杯一口饮完望着圆桌旁的一众爱将。那里头有安道京、有罗摩什、有九幽道人……众心腹全数到齐。

    江充命人为一众爱将斟酒又道:“我大哥命薄留了这个遗腹子下来。江某三十年来竭力照护不敢有失……”他望着那傻呼呼的笨侄子温言道:“大清金山银山都有吃完的一天你本性只是傻憨不是坏孩子以后学了一技之长更要懂得安分知道么?”

    今夜星光闪烁叔叔的言行也有些奇怪。江大清嚅嚅啮啮不知该说什么一旁九幽道人也是一头雾水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么?”话声未毕只见江充和颜悦色地望来他浅浅尝了杯酒反问道:“道长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往常他嘴巴张开还未说话便要挨打挨骂今日太师却一反常态居然问起自己话来了。九幽道人满面惊喜忙朝罗摩什望去只见这光头妖僧别过头去那目光中却带着泪水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又朝安道京瞅了一眼却见这胖呼呼的锦衣卫统领低头望地面肉颤抖不休好似在哭泣一般。

    九幽道人急急思索:“他们这是干什么?吃火锅吃到哭?太呛鼻么?”他一拍大腿陡地醒觉过来:“了!我了!他们见江太师器重于我一个个妒嫉不堪这才落泪啊!”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启禀太师!小人日后的打算只有一个那便是终身追随大人不管天上地下天涯海角刀山油锅芝麻绿豆小人都紧紧守在您身边片刻不离哪。”

    江充惊喜交加道:“你真这样想?”九幽道人大笑道:“大人莫要怀疑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江充含笑颔便也不多问他撇了安道京一眼淡淡地道:

    “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安道京一反平日的小丑模样只双手放置膝上静静地道:“下官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以后便没有官职一样能凑合著过。”

    江充叹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到了这一刻你也不必瞒我你以后要投效新主子么?”

    安道京忽地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是有些苦涩。听他叹道:“大人是看得起我了。江系诸将中以我名声最差日后便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们也不见得要我。”

    听得两人的对答九幽道人茫然张嘴睁大了眼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江充拍了拍安道京的肩头示作安慰跟着转向罗摩什微笑道:“国师从来都是栋梁人才以您的才能便算没我日后仍居高位这点我是很放心的。”罗摩什听了这话忽然双手掩面涕泪纵横竟是良久不能自已。江充低声叹息又道:“国师念在这几年共享富贵的情份上日后江家老小落入你的手中请务必高抬贵手善待我的家人。”

    罗摩什别开头去泪流满面中却是点了点头。九幽道人听了妖僧的午夜哭声自是瞠目结舌。想这罗摩什西疆伪死、转投中原哪日不是一脸宝光岂料这妖僧好端端与众人吃饭居然失声哭了起来?九幽道人心下惊骇想道:“老天!饭菜有毒么?”当下从怀中取出银针偷偷往火锅里试了一试就怕有啥意外。

    正察看银针颜色又听江充叹道:“胡媚儿呢?”安道京拱手道:“百花仙子人在天水还在为大人劫夺那块玉玺。”江充微微苦笑道:“孤军深入也真难为她了。”他双手掩面深深吁了一口气道:“安统领、罗摩国师你们该动身了。”

    安道京低声惊呼:“那么快?”江充眯起了眼道:“赶紧走吧军马入城到时恐怕脱不了身。”

    一代权臣背向众人挥了挥手。安道京与罗摩什含泪起身向江充躬身行礼跟着拉住了江大清低声道:“大清公子该走了。”江大清还在吃火锅嘴里正忙着囫囵地道:“去哪儿啊?”安道京泪水滚滚而下低声道:“去抱美人儿。”江大清又惊又喜道:“马上来你们先等一下等我这块肉吃完……”唠唠叨叨中手上拿着汤碗便跟着安道京走了。

    罗摩什缓缓朝房门行去最后一眼回望江充低声道:“大人放心老衲性命不在也会平安护送大清公子前往西疆绝不让江家香火断绝。”江充无喜无怒不哭不笑他只是双手抱胸凝视着照壁上的泼墨山水。罗摩什擦拭泪水向他合十行礼霎时转身离开。

    过得良久远处江大清的笑声渐渐隐去换上了沉重的军靴踏地声江充霍地起身面向房门只见一名军官穿厅入堂此人腰悬短刀左肩悬强弩右肩挂火枪手仗长矛腿缚箭筒竟是全副武装。一旁云都尉却无一人喝止反而躬身向那人行礼。

    那九幽道人先前银针试毒觉火锅毫无毒性此刻兀自吃得痛快眼看那军官过来忙道:“兄台吃过了么?”那军官没有理会只行到圆桌之旁拱手道:“人都到齐了。”江充微微一笑道:“一共到了多少人?”那军官凛然道:“回太师的话一共是两千兵马。”

    人虽少但也足够了。江充早知情势如此却也不显得诧异他缓缓起身轻轻地道:“来人取我火枪来。”一旁下属送来锦盒奉上一柄火枪江充揣入怀里向九幽道人微微一笑:“道长现下我身边没人了说来您便是第一爱将。道长若想追随我现下就来吧。”

    听得顶头上司出言召唤九幽道人大喜过望忙问道:“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儿啊!”江充伸了个懒腰笑道:“咱要去干清门!”他自行迈步便往门外而去。身旁几名死忠随扈亦步亦趋跟随太师的脚步一同行出大门。

    远处传来江充的笑声九幽道人心下更喜想起干清门乃是皇帝的寝宫太师此番过去谒上必有国是相商这等美差过去全由罗摩什、安道京两人独占岂料物换星移居然会轮到自己出头?九幽道人越想越乐急起直追赶上了江充的脚步。九幽道人搓手谄笑望着身边的江太师只见他仰头不动似在眺望夜空。九幽道人笑道:“大人在看星象么?”

    江充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九月霜重秋冬之交天顶的星光如同过去三十年依旧向他眨着眼便如亘古万世般璀璨耀眼。

    第一颗巨星升起然后陨落那是秦霸先。第二颗彗星划过长空尔后烟消云散那是刘敬。再来的将星坠地那是柳昂天。三十年来一颗又一颗星辰在自己面前升起也在自己手底陨落。无敌于天下的江太师终于斗垮全数强敌也捏熄了所有的星辰。可笑复可悲这片无尽黑暗的三千里夜空成了空荡荡的戏台等着最后一颗星坠落大地。

    当代权臣全数谢幕戏台上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主角这人姓江名充他也要下台了。

    柳昂天错了打从一开始就料错了。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要角儿根本不是杨刑光也不是他江充这场斗争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一代。连番的失算已经让柳昂天垮台惨死也让自己再无翻身机会。强敌的阴沈与可怖越了这一代的每个奸臣、能臣、弄臣与权臣。阴沈的夜空里那巨大无比的将星即将升起再也无法阻挡。

    谢幕时刻到来江充心里明白作为景泰王朝的始作俑者他绝不会逃避也不会哀求。

    怀中的火枪已经预备好了新王朝诞生的那一刻他会是天下第一个向新皇祝贺的人。当枪口爆出鞭炮般的庆贺声响时太阳穴里的美艳血花会泊泊流出。那时他会坦然地、从容地挥手向天下苍生一笑。

    能够这样过一生痛快!江充拍着九幽道人的肩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哗啦啦……一滴滴雨点打落。在漫天大雨声中九月十八过完了。现下这一刻已是新的一天到来。

    九月十九子时西疆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雨……再来就要下雪了。

    冰凉的雨水打在面颊上卢云在喘息中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头顶上一片水气乌云遮月银河隐讳只余下无数雨点朝着自己打落。卢云额头上火烧也似的疼痛他想起那婴儿慌忙起身嘶哑喊叫:“还给我!还给我!不要碰他!不要!”

    悲喊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卢云急忙转头却见一名高大老者凝目望着自己怀中正抱着一名孩子那人一头黑目光极见清澈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

    卢云先前给秦仲海砍了一刀此时又见了方子敬自然心中害怕他把身子一缩喊叫道:“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方子敬微微一笑将那婴儿送了过去。卢云有些神智不清抱住了孩子才惊觉自己已在旷野之中大雨倾盆而落四下水气弥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卢云眼望四遭只见怒苍已在远方成了黑沈难辨的巨人正自低头俯视自己。

    卢云满心迷惑喘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方子敬解下斗篷披在卢云肩上。道:“孩子你已经离开怒苍也闯过朝廷万军你又回到了尘世。”卢云茫然张嘴道:“尘世?”方子敬轻抚他的面颊轻轻颔却没回话。

    卢云低头去看那婴儿却见他小脸泛白呼吸甚是急促额头上的伤口浸了雨水竟已起高烧。卢云又惊又急他眼望方子敬面露求恳含泪道:“前辈!请你救救这孩子。”

    方子敬眼望卢云淡淡地道:“为何要求我?你自己不能救他么?”

    卢云身子一震喃喃地道:“我……我救他……”

    方子敬拾起“云梦泽”交在卢云的手里轻声道:“孩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他缓缓起身临行前最后一眼回望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嘱咐道:“最后的旅程也许很苦也许孤单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独自把它走完……”

    方子敬走了。

    卢云泪水滚落腮边他望着手里的云梦泽双肩轻轻颤抖。

    旷野中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及那高烧不退的婴孩。

    卢云仰天大哭他抱着那孩子拾起了包袱开始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再会了孩子。”即将退隐的方子敬藏身树丛目送荒野里的孤客向他轻声道别。

    曾有一个人他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怒苍。他独行于天地黑白之间他是最后的圣光……

    孩子啊……你必须把自己选择的路走完你才能找出自己的道……

    ※※※

    卢云怀抱婴儿痀偻前行眼前水气渺茫旷野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很慌、很怕不知该何去何从投入怒苍之时只想把孩子交给别人从此自己无事一身轻便又可以回去京城和爱侣长相厮守。如今孤身行走荒野非只期待落空心里破灭的还有好多好多……

    泪水顺着雨水垂下脑中盘旋的尽是往事。当年秦仲海深夜寻访自己两人在兔儿山一同仰天长啸结为生死莫逆后来西疆出征京城大乱两人一同经历了多少故事如今这些义气与友情成了一道铭心刻骨的印记永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卢云泪流满面望着怀里的孩子他惊觉自己在哭那孩子却没哭他快死了。

    小脸紫高烧与刀伤让他病重再不给他诊治这孩子必然撑不过今夜。

    卢云醒了过来眼前迷蒙的景致全数清晰起来。打在身上叫雨水踏在脚下唤泥壤怀里孩儿要吃药。在这冰冷的大尘世中倒在地下的只有两种人乞丐与弱者此刻别无选择他必须以这个肉身面向天地万物。

    把长剑缚回腰间自己拥有八尺高的魁梧身材还能遮蔽这个孩子卢云将婴儿收在衣襟里让他藉自己的体温取暖霎时双足迈力向南飞奔而去。

    天水城里有许多药铺那是他的第一站。

    ※※※

    至荣参行面前的店招写着这几个俗字。大雨里的药铺看起来很冷清里头没什么人。卢云躲在街角隐身在摊车杂货之后偷眼看着十丈之外的参行。那里面有解救婴儿性命的伤药也有滋养润身的人参鹿茸。心里没有壮志豪情只一个小小的心愿为孩子拿到药料。

    卢云取出包袱里的银票不由低叹一声。这些银票打着长洲知州的大印一旦送入银铺兑换身分即有可能泄漏。该怎么办……身上除了银票别无碎银这口“云梦泽”形状古拙俗人怎知价值不菲?行乞么……可一帖伤风药便值得半两银子一时半刻怎凑得齐?

    对街一处酒楼人声喧哗里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那里有许多富贵人或许也有不少善心人。卢云咬住了牙他使出轻功身法偷偷摸摸地奔将过去眼看窗边有几名男女正自高谈阔论看来是对夫妇与一对青年男女。卢云满身雨水伏在窗下偷眼瞧向店内。他抓起脚边石块扔向店内碗柜当然声响中打破了碗盘。临窗那桌的四名客人吓了一跳同朝响声来处望去卢云见机不可失快如闪电地送出婴儿放到了桌上起身、送人、伏身、趴倒全在刹那间完毕。他滚到另一处窗下伏地偷听说话。

    “咦!这是什么?打哪来的?”一个稚气的声音问着。一名少女解释了:“这是个孩子!”

    同桌四人面面相觑满心迷茫都不知这孩子何以冒将出来。那对夫妇同声喊叫:

    “伙计、伙计!你来啊!”伙计的脚步声响起那夫妇齐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

    伙计的声音很是茫然可以想见他面上的疑惑。听他道:“我也不知啊真可怪了。”

    “抱走、抱走搞什么。”脚步声再响那桌四人又说起话来了便似什么也没生。卢云泯住嘴角一颗心往下沉他知道那孩子未被收留。忽然间远处又传来掌柜的惊叫:“干啥?干啥?病成这样的小鬼你还给送来柜台?想讨晦气啊!去!

    去!”

    伙计的脚步声再起来到了店门口那婴儿给装入了木箱又给放到了地下小小身子下垫了伙计单薄的外衣。那人无奈的神情让卢云想到了客来轩的自己。卢状元低头垂泪躲在远处偷眼望着孤寂将死的大都督遗子。

    行人一个个路过不时有人停步察看待见那孩子紧闭眉目面色泛紫匆匆惊呼几声迅即离去。状元大人心如刀割参药铺明明便在隔壁却无法解救那婴孩他痴痴守候默默祝祷就盼有个好心人能带走这婴孩带他过去问诊。

    终于芸芸众生中来了一个人那是个乞儿只见他蹲在那孩子身边嘻嘻笑着他左右瞧了瞧舔了舔舌好似要抱他起来。

    大千世界啊卢云起抖来了他惊恐万状霎时飞扑过来抢先夺过那孩子。那乞儿慌张不已喝道:“你干什么?这块肥肉是咱先瞧见的!”卢云怒了他举脚一踩将木箱踏为粉碎又将那乞儿踢滚开来跟着大踏步迈出直朝参药铺行去。

    砰!参药铺的大门向两旁撞开一名短须男子怀抱婴孩静静站在店家面前。

    “犬子将死恳请掌柜赐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着。

    掌柜瞧了他的短须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倒也没大声嚷嚷只拱手道:“至荣参行开铺三十年药材千百种应有尽有客倌要什么?”卢云见他神态颇为亲和心里隐隐生出希望赶忙作揖道:“婴儿吃不了丹丸酒锭。如有外敷膏剂请赏一些如有内服露水请再给些。”药者八形曰汤、丸、散、膏、丹、酒、露、锭掌柜听他术语精准不由哦了一声颔道:“客倌倒是行家不过参行只卖生药没有方锭。”

    卢云神态平静轻声道:“不打紧有药便好。请店家给我捡三两赤石脂二两芍药二两山药另冰糖、桑葚、干柚子皮若干另备玉竹艾叶、地骨皮、地黄、牛黄各一钱。再替在下准备半桶羊奶。”卢云一连说出七八项药名内含君臣佐使内擦外敷可说一应俱全店家听他说得精熟不免有些心惊道:“这许多药你都会用?”

    卢云道:“赤石脂、玉竹、地黄这三品止血强心最有奇效劳烦赤石脂捡黏土原形的莫要粉散玉竹粗大为佳。”那掌柜干笑几声道:“真是行家。”他打了打桌上的黑木算盘微笑道:“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听他要钱只是目光苦涩不言不语那掌柜咳了一声又道:“客倌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别开头去抚摸那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在下是朝廷官员恰巧失落了钱包今日权且让我赊一回。”

    掌柜摇头道:“对不住了。世道不靖咱赊不了。这样呗您要手头不便咱这趟生意不赚钱药材本金共计十两半我赔给你算你十两。”他不再多说唤来伙计二人忙前忙后一个在柜里抓药一个到后院挤奶那掌柜笑道:“羊乳算是送不收客倌银两。”

    卢云听他说得客气反倒踌躇起来他本已打定主意只等一会儿下手行抢哪知入门一见那掌柜客气本分并非势利之徒反倒僵住他了。卢云沉吟良久心道:

    “世人百态并非人人皆是凉薄之徒我又何必事事提防?”他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也不逞凶自从怀中取出银票递了过去:“劳驾店家同你兑银。”

    户部本票价同黄金卢云手上拿的绝非寻常飞银而是户部衙门签的正本银票、长洲知州的官俸月饷。店家惊呼一声拿起银票细细观看票子百两一张打得更是户部衙门的大印来人学养不俗气宇非凡果然是顶戴在身的朝廷要员。

    卢云淡淡地道:“掌柜爷在下与您兑现一百两换你三十两。如何?”天大的好事飞上门来那掌柜自是目瞪口呆慌道:“这位公子银铺离此不远只在城东转角处您为何不自己去兑?”卢云低头垂目轻声道:“在下不方便过去。”那掌柜心下一凛留上了神问道:“不方便?啥意思?”卢云抱起婴儿淡淡地道:“阁下莫要多问。您若有意兑银在下感激不尽。”

    耳听伙计连声催促那掌柜却不急着答应只上下打量卢云的形貌反覆沉吟。卢云倒不怕他看只是闭目不语。过得半晌那掌柜咳道:“这样呗票子是真是假咱也分不清您既不便亲自兑现不如小人替您过去。真金不怕火炼票子若是真的咱一两银子也不吞污照价算给您。但若是假的嘿嘿休怪我轰你出门了。”

    此人正直公道毫无趁人之危的念头倒是难得一见卢云心下大喜忍不住有些感激。眼看那掌柜从柜台后头匆匆奔出与自己擦肩而过卢云拉住了他道:“且慢。”

    那掌柜面色一变道:“客倌还有什么吩咐?”卢云微笑道:“没事在下只是想谢谢你。”那掌柜咳了几声却没多说什么自朝门口匆匆奔出。

    卢云从伙计手中接过药包又吩咐他提桶羊乳过来。他取过牛黄试味但觉苦中带甘确是上品无疑那牛黄乃是牛只胆囊的结块专用以强心镇静解毒犹有奇效他先放入嘴里嚼烂便又喂那婴儿吞食看那婴儿失血甚多气血虚弱牛黄自然对症。

    药分“君臣佐使”那羊乳温和便是佐使卢云见堂中锅铲俱全当下取瓢勺水生火煮水一会儿先把玉竹烫熟再将伤药熬为汤汁混入羊乳之中好供婴儿饮用。

    忙碌已毕卢云捡椅坐下面色平和自在额间伤口擦抹生药。他将婴儿抱上膝头细细去看只见这孩子仍在熟睡红扑扑地脸蛋甚是安详只是那眉心正中却和自己一样留下了一道印记。

    人生到了这个处境也不需再思索什么。卢云端过了火盆怀抱着孩子爷儿俩静静烤火烘衣等着锅里热水沸腾。身子暖呼呼的慢慢眼皮渐重已要熟睡。

    突听脚步声杂沓几人嘶声呐喊:“人在哪儿?人在哪儿?”卢云惊醒过来听得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人就在里头你们快去瞧。”卢云张大了嘴万没料到那掌柜好端端的竟会去衙门通风报信他面皮颤回头望向伙计竟也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偌大的堂上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就是他!银票就是他的!”店门口的身影又跳又叫数十名官差手持器械已然涌了上来听得官差暴喝连连:“着来人报上名来!为何会有长洲知州的银票?”

    门口官差提声斥叫这一幕当真熟悉之至从那年的落榜逃犯一路成为大魁天下的状元唯一不变的仍是那炎凉世态与自己的悲凉眼神。卢云目中含泪他左手环抱婴孩低头面向滚滚沸水如诉如泣轻声呼唤:“人间……人间……”

    众官差面面相觑都感疑惑只见面前的短须男子口唇轻动喃喃自语对门口的百来人视若无睹看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却拿着锅铲自在那煎药烧水。一名官差嘿了一声喝道:“问你话!没听见么?”他耐不住烦当即举手去抓猛听大堂上传来一声怒吼。

    “药还没煮好!”

    啪!云梦泽连剑带鞘打出脆响传过那官差惨叫一声手骨已被打折当场滚倒在地。

    卢云目光狠恶满布血丝过了半晌他放下右手里的长剑眼神转为温和。他取过汤碗倒了半碗羊乳又把药勺入碗中静静搅拌。只见他怀抱婴儿低声哄弄:

    “乖乖咱们吃药了。”

    百年孤寂的旅人手拿汤匙轻轻摇搅看他目光茫然一切举止都是慢缓缓的一无逃跑意图二无惶恐神态好似失心疯了登让官差看傻了眼。过得半晌汤药梢凉那旅人终于轻舀一瓢送到口边吹了吹低头去喂那婴儿。旁若无人之至。

    “还看什么?快押他回去啊!”

    陡然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伸手朝卢云抓落卢云不言不语随手抽出“云梦泽”刷地一声精光暴闪而过铺中的瓦罐药坛碎了一排余波所及身边一面砖墙更已坍倾露出了隔壁饭馆的大堂景象吓得众官差滚跌一地。那掌柜又惊又怕慌道:

    “完了!我的店啊!”

    堂上的孤影缓缓站起他目光黯淡垂望地落寞的身影怀抱婴儿手中却紧握长剑众官差慌张起来逐步向后退却。隔壁几十名客人满面惊愕都在望着药铺里的短须男子。众官差惊怕之余竟无人敢提刀再上。

    卢云见无人打扰自己喂药便又把长剑放回桌上默默无语中拿起手上汤匙张嘴啊声终于喂了那婴儿一匙。只见孩子咕噜噜地吞下汤药那药的苦味给羊乳与冰糖镇住了入口居然甜中带香那婴儿吃得愉悦虽然烧带病小嘴却又张开了。

    卢云心下甚喜又舀了一瓢起来正要再喂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此时官差都已退却了来人脚步声沈缓必是练家子无疑。只见三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正中一人手持银票冷冷话问道:“阁下可是卢知州本人?”

    卢云没有回话只默默吹着匙上热汤又喂了那婴儿一瓢。嘿地一声对方抢先动手兵刃破空劲急来的是红缨枪卢云双目泛红鼻梁怒痕大现霎时也拔剑起来回了一招。

    一声闷哼传过对方的红缨枪竟被砍为两截枪尖断裂倒撞反弹刺中那人手腕一时鲜血四溢。卢云将长剑放落再次去喂那婴儿竟连一步也未起身。

    寂静无声的大堂卢云武功显露震慑了局面受伤的黑衣男子退了开来剩余的两人各持钢刀一语不挺刀再上。这回一左一右联袂出招。嘿哈大响暴起三柄兵刃交手双刀对孤剑叮当乱响中双刀变四刀又被宝剑斩断一名黑衣人倒下滚开另一人肩头冒血仓皇后退。卢云身子晃了晃他斜目看了看众人自在那婴儿脸颊上轻轻亲吻跟着取出牛黄嚼烂后再次送入了他的小嘴目光极是温柔毫无杀气。

    仓皇的后退声响起沉重的踏地声过来。药铺里站着九尺高的象形巨汉背后另缩着两名黑衣人一人高瘦见是高天成一人短小却是高天业。正中那座铁塔自是萨魔无疑。

    高天业冷冷地道:“卢云玉玺不在怒苍山上可是在你身上么?”卢云自知大限将至低声求恳道:“玉玺给你们请诸位饶过这婴儿。”

    高天成望向三哥听他示下那“神弹子”语气冰冷摇头道:“卢大人别为难我们。不如大家打个商量请您把婴儿与玉玺一并交出咱们可以替您遮掩今日之事。

    以后朝廷上还好见面怎么样?”眼看卢云既不点头也未摇高天成对卢云颇有敬重也来劝谏:“状元大人皇上有旨谁能不从呢?您这又是何苦?趁着事情还没传开早些投降吧。”

    卢云默默垂忽然间他口中暴喝一声左手怀抱婴儿连人带剑扑了出来直向萨魔杀去这招“驴儿滚”不是剑法却是出自6孤瞻传授的“无双连拳”专攻对手下盘。

    砰地一声萨魔举脚踢出绝世高手何等武艺力道灌入卢云的身子飞了起来重重撞在柜台上药罐坠落统通摔到身上头上卢云趴倒在地勉强护住了婴儿。

    瓦屑散落锅碗药包、玉玺包袱滚得满地都是卢云爬地蠕动兀自挣扎不休。高天成年轻热血把他的惨状看入眼里登时面露不忍劝道:“卢大人连怒苍山也已投降了您这又是何苦?”

    卢云口吐鲜血倒在地下双眼兀自圆睁。萨魔虎吼一声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背上又逼得卢云再次喷血。高天业、高天成则在瓦堆里俯身寻找要把那玉玺搜将出来。

    啪地一声卢云趴倒在地面前坠落了一本书正是“无字天书”却是高天业从包袱里搜出来的。这“神弹子”只要玉玺对其他物事看也不看一眼入手便扔。那天书摔在卢云眼前书页摊开火盆翻倒烧红的木炭落在书上转眼便会起火。卢云自知要死只这样睁眼望着涣散的目光里浮起了秋日斜阳在扬州的白桦树下他看到了顾家小姐的倩影。卢云目光呆滞口涎横流一无忿恚二无悲伤只等自己尽了职责便能放手离开人间。

    眼皮渐重面前的册子给碳火烧烤忽然萤光闪动浮出了夜明珠般辉耀的一十四个字。

    没有什么是非与坚持那是一股让人震慑的勇力。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卢云双目睁得老大读著「剑神”卓凌昭最为得意的两句箴言。他茫然观看赫见纸面浮起两幅萤光图画第一幅图绘着一名男子只见他双手持剑回转身形手腕一道箭头意示内息从气海连贯玄关直至手腕列缺。第二幅图也绘了一名男子却见他跨坐马步剑指腰际那气箭却由丹田经肩井直抵腕间诸穴旁书:“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便在此时萨魔脚尖一踹将卢云踢翻过来大手却往卢云怀中的婴儿抓来卢云啊呀一声大叫翻身跃起想也不想放脱了婴儿让他滚到自己的脚尖跟着双手持剑身子一个回旋直向萨魔砍去。

    双手持剑内力全数灌入云梦泽剑感应了无上怒气堂中流水生波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直向萨魔劈去。这妖魔吃了一惊双足一点向后便闪卢云不加理会咬牙怒视高天威脚下马步跨开横剑斩过这剑上下颤抖摇摆辉映着云梦幻光宛若滔天大浪众人见了这等剑法功力无不大为诧异。高天业惊道:“这是剑浪!

    你……你是昆仑的人?”

    卢云更不打话双手持剑旋身斩下高天业急忙向后避开卢云马步跨坐横剑劈出再次出滔天巨浪高天成大吃一惊赶忙以腰刀来挡当地一声响兵刃已被云梦泽斩断。卢云得理不饶人左足顿地身转旋风旋即飞脚扫出正中高天成胸口喀啦声响传过肋骨折断高天成已然翻倒重伤。这招却是无双连拳的“回风蹬腿”混入剑招来用实让人防不胜防。

    卢云怀抱婴儿抄起经书将玉玺举脚一踢碧幽幽的玉石画过绿影飞上了板桌。

    敌我双方对峙不动各与方桌相距五尺萨魔、高家二将与官差虎视眈眈都在等着抢功。正于此时店外又传来脚步声第三批高手赶到了想来必是对方的脑人物无疑。

    说也奇怪陷入了绝境心中却没有分毫悲伤只有一片寂寥。

    卢云心里明白自己什么都没了。他选了秦仲海说的第二条路。顶戴、情人、朋友全都没了。此刻不同于西疆血战也不同于流浪卖面眼前已经没有路走了只有一路打下去打到底、打到死……

    “杀呀!”举脚重踢玉玺连同板桌飞出众官差无不伸手抢夺卢云疯也似地冲向众人手中长剑竟在突刺冲锋那是战场上的长枪招式没人会拿来应用在柔软的长剑上。

    玉玺飞上半空刹那之间卢云面前的万物好似凝结一般只见萨魔巨大的重拳让过了剑刃朝着自己的门面打来转瞬间便会把他的俊脸打得粉碎两旁十来柄刀枪斩向自己怀里的婴儿因为惧怕已然哭叫起来。

    轰地一声药铺旁的墙壁破开一道衣索当空直飞抢先卷住了玉玺跟着板桌横挡过来隔开了敌我双方卢云茫然之中已被一只手拉住当下顺势滚出店外。

    店外寒风冷雨一人双手托住卢云的腋下急拖拉那人身形不高卢云给人拖着两脚兀自垂在地下。他心下迷惑不知还会有谁出手解救自己?眼前这人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手上力道甚是微弱却是谁有这个胆识救人呢?

    在这最后的旅程中出现了意外的过客。卢云凝目望去眼前那人身穿蓑衣遮住了曼妙的身影。她非但是个女子还是个雪白貌美的女子正是人称“百花仙子”的狠辣姑娘胡媚儿!

    卢云睁大了眼茫然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胡媚儿不理不睬将卢云抛了下来尖叫道:“笨蛋!谁想救你了!姑娘只是顺手拉开你而已。想要活命自己找出路吧!”她无暇理睬卢云便自行逃窜而去。背后传来高天业等人的呼喊:“妖女!你莫想独占功劳!把玉玺交出来!”

    卢云不知这妖女为何要解救自己他既迷惑又孤单眼看胡媚儿窜入小巷不及深思怀抱着婴孩便随着救命恩人奔跑。

    那巷弄狭窄已极仅容一人奔行胡媚儿手握玉玺狂奔而出她连转了几条巷弄已然甩脱了追兵正惊魂甫定间回头一看那卢云竟然紧追不舍一路跟在自己后面。胡媚儿不由慌道:“大家各逃各的别缠我走开!走开!”说着拿出拂尘接连挥驱只是卢云豁出了性命拂尘几次扫到了面前都当扫帚一般全然置之不理。胡媚儿俏脸惊白娇声怒骂:“你想做什么?姑娘只是一个好心顺手拉开你!

    你别缠着我!烦死了!”说着举脚踢出要将卢云逼开。

    卢云没有闪避腰间硬生生受了她的一脚他身有内伤霎时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血来。他蹲在地下凝望着胡媚儿低声道:“胡姑娘我……我没地方可去……”

    说着咳血不止。胡媚儿打量面前的男子只见他那双俊目带着恳求之意似要自己带他逃走。胡媚儿见他一脸狼狈怀里又抱着那名婴孩十足十的可怜模样她越看越是心软可一醒起背后的追兵却又不免害怕霎时尖叫一声转身便逃。

    卢云满身雨水竟又追了上去。胡媚儿停步下来尖叫道:“瘟神!你别缠着我!快快给我走开!”她伸手去推卢云偏生这书呆子又不肯走两人拉拉扯扯那玉玺在怀里一个不稳竟然坠落下来。卢云眼明手快抢先接住了却把玉玺收入怀中驻足不动。胡媚儿哎呀苦叫道:“还我!还我!”卢云摇了摇头低声道:“请你带我一程救我离开天水。”

    两人便这样相互凝视胡媚儿气急败坏正要取出银针对付他忽然背后脚步声大响听那高天业大声喊叫:“胡媚儿!大家一人一件功劳!玉玺归你小孩归我见者有份你别太自私了!”追兵赶到不旋踵又是一场好杀胡媚儿怒气冲冲伸足往地下重重一顿尖声道:“算你狠跟我来吧!”卢云面露喜色当下迈步追去可怜这位沧海漂泊客无助之间竟把人见人怕的魔女当做了救命浮木。

    其实胡媚儿哪有什么好心?先前卢云一入天水城胡媚儿早已觉了他的踪迹之后一路跟随只想下手毒死了他再把玉玺夺走。谁知她躲在暗处把卢云种种苦状看入眼里居然让她心怀不忍生出了迟疑。后来卢云与萨魔等人动手胡媚儿伺机抢走玉玺眼见卢云便要横死只因心中一软这才顺手救了他一命却没料到一个手贱竟为自己招惹了瘟神。

    两人一路奔逃胡媚儿熟悉天水地势所行全是巷弄小径不久便从城内穿出二人沿着城郭逃难又过数里眼前已是一片岩壁杳无人烟胡媚儿却从一处岩缝钻了进去。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往往筑穴为巢此地正是一座废弃不用的窑穴。

    卢云慌忙随入只见洞内昏暗不见人影当下低声喊道:“胡姑娘胡姑娘你在里头么?”话声未毕陡然间风声劲急一柄拂尘当头打到卢云听风辨位身子微侧探手向前一抓靠著「无双连拳”应变奇竟将拂尘柄抓入手里。正要夹手夺过却听胡媚儿冷冷地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机关动立时便能杀了你。”

    胡媚儿的拂尘满是阴毒把戏又是毒针、又是迷香号称“救命三连环”当年杨肃观便曾吃过苦头卢云江湖阅历远远不及同侪如何能是对手?当下放开了手不再出力拉扯。

    胡媚儿哼了一声点着了火折卢云看得明白此处洞穴还算宽敞约莫十尺见方有炕有灶只是地下满是泥灰想来久无人居。正看间忽听胡媚儿冷冷地道:“拿来。”

    卢云别开头去道:“拿什么?”胡媚儿见他佯装不知不由怒道:“玉玺啊!我已经带你逃离毒手了你还不把玉玺交出来?你当姑娘闲得慌么?”

    卢云眼望黑沈幽暗的洞穴心里满是寂寥忽然间微微苦笑对问话毫不理会。

    胡媚儿大怒她生平杀人不计其数锦衣卫中人便曾吃足她的苦头当即冷笑道:

    “傻子你不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抢么?受死吧!”拂尘挥出便往卢云脑门扫落。拂尘握柄乃是精钢所制兼夹内力重击而下自能将卢云当场打成重伤。堪堪打到脑门之际那卢云仍是不理不睬只是低头领受。胡媚儿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为何不挡?”

    卢云将婴儿放了下来黯然道:“胡姑娘你一会儿拿着玉玺回营他们必然问你孩子的下落。你与其两面为难不如现下打死我。在下性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别无怨言。”

    胡媚儿笑了起来啐道:“傻子我要那孩子做啥?你以为陈锣山那帮疯子支得动我?我夺这玉玺是为了江大人。”卢云醒觉过来反问道:“江充也在找玉玺?”

    胡媚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情势危急不能没有玉玺救命。我此番替他出力也只是聊尽故人之情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卢云面容苦涩自知柳昂天死后朝廷局面已然大乱便以江充之尊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起顾倩兮一家的安危幽幽便问:“胡姑娘北京情势如何了?”胡媚儿冷冷地道:“戒严啊还能如何呢?”说着又喝道:“姑娘没空与你闲聊!快把玉玺拿出来了!”卢云嗯了一声当下从怀头拿出了物事胡媚儿定睛一瞧他手中却是个药包却是先前在参行里拿走的哪里是什么玉玺了?

    胡媚儿见卢云装疯卖傻自在那婴儿额头上擦药不休直把自己当作了木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足便朝卢云穴道踢落。卢云这回却不坐以待毙身子微斜便已闪过胡媚儿连踢数回却都踢他不着忍不住大怒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又闪躲了?”

    卢云回望着胡媚儿两人目光相对胡媚儿原本冷笑不休待见卢云的目光满是孤单悲苦似有无数心事等着倾诉。胡媚儿心里微软冷傲的笑容渐渐止歇。她避开卢云的眼光低声道:“卢云我……我已依约带你离城你……你是不是也该把东西给……给我?”说也奇怪原本理直气壮的事此刻她却口气低软似在求恳一般连胡媚儿自己也觉得纳闷。

    两人默默相望各自无言。洞内火烛隐隐洞外雨水淅沥胡媚儿静静听着雨声西北少雨严冬将至这场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甘霖了。她又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卢云道:“胡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外头天黑雨又下得大不如你留宿一晚等明早雨停了之后拿着玉玺再走可好?”

    胡媚儿咦了一声不知卢云有何阴谋不由眨了眨眼。她身为江充手下爱将更是武林间人人不耻的妖女卢云让自己这个诡计多端的魔女陪在身边绝难讨得什么好处。她醒起了一事登时叉起了腰媚眼横视冷笑道:“好呀堂堂的状元郎也想趁机学坏么?”

    假借天雨留宿趁机迷魂偷香胡媚儿多历江湖怎会不知这些下流伎俩?这帮坏男人性好渔色要不趁夜间饮食偷下迷药再不半夜持刀过来逼奸想来十之八九这状元郎也是一般货色。她瞧着卢云见他约莫八尺身材比常人来得高大再加剑眉薄唇宽肩瘦腰颇有英俊之气。这般好模样的男儿不易勾引半夜若趴了上来算得上自投罗网。胡媚儿心里开心媚眼登时生波嫣然笑道:“行姑娘陪你一晚明日一早你可得把玉玺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卢云再也忍耐不住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道:“谢谢你。”

    前程茫茫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失去了故友与功名孤独旅人难耐悲伤终于泪洒衫袖。

    ※※※

    胡媚儿见卢云生得体面本想多说几句调戏言语待见他哭了出来不由心下一惊话到口边居然莫名其妙地缩了回去。她难耐好奇想道:“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么掉眼泪了?”

    她行上两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想问什么却是毫无头绪。胡媚儿向来口齿伶俐每日里与王公大臣打情骂俏无往不利岂料此时想同卢云说话居然找不到因头当可算是生平第一怪事。她满头雾水猜不透情由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姓卢的……你……你饿哭了么?要不要姑娘帮你找东西吃?”此言一出自觉荒唐不堪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卢云听她笑登时醒觉过来忙道:“是该吃饭了……在下过去准备请您替我看照着孩子。”说着将云梦泽挂在腰间便又朝洞外去了。

    卢云痀偻着身子离开他知道自己逃过了第一晚的悲苦。

    不知为何他今晚很怕独处他就是不敢独自面对黑沈的山洞。胡媚儿虽是人人恐惧的魔女但有人陪伴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呆害怕来得强。

    闹哄哄地吵嘴打架都成就是不要一个人。

    ※※※

    眼看卢铁头返身离开此时婴儿玉玺全在洞内统通留给了自己倘要偷窃自是易如反掌。胡媚儿满心惊愕寻思道:“这人是疯子还是傻子?本姑娘杀人不眨眼他难道不怕我把玉玺带走么?啐想在旁窥伺存心试探看我吓死你。”她向来毒辣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当即冷冷一笑取出银针便往那婴儿刺去想瞧瞧卢云是否窥伺一旁。

    银针将落那婴儿睁眼望着蓝晃晃的尖针一时颇感好奇小手一挥便朝银针摸来胡媚儿尖叫一声忙将银针荡开她虽然随身带着解药但那药性异常霸道倘若那婴儿无端中针便算给她救活了日后怕也体质受损再也长不大了。

    胡媚儿惊魂甫定连她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卢云要是躲在洞外必然活活惊死。她哼了一声想道:“这姓卢的当真出洞去了。这疯子倒也是个人物明摆是柳昂天的走狗却能信得过我。”她嘴角虽然挂着冷笑却把银针牢牢包入手帕之中收入了腰囊就怕无意间弄伤婴儿。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要如何对付卢云忽听啊啊欢笑声传来胡媚儿咦了一声低头去看只见那婴孩伸着双手好似要自己来抱。看他吃了药后精神复振已然活转过来了。胡媚儿微微一笑逗弄道:“小鬼你小小年纪也想占阿姨便宜么?”她心存温柔便想抱他正要伸手出去忽然心下一醒连忙缩手回来。想道:“好端端的可别动了温情无端惹祸上身。”

    胡媚儿低头不动只细细回思卢云的举止她行遍江湖年前毒死张之越残害过郝震湘不知与多少男子汉交过手可却没见过这般奇怪的男子。这人说勇不勇说怯不怯先前与萨魔激战虽死不降可现下却像只丧家之犬连番求恳自己此人用意奇怪让人猜想不透。

    她冷眼望着婴儿只哼了一声暗忖:“这小鬼是柳昂天的种真可怪了这姓卢的既和秦仲海那魔头亲近却怎地不把孩子留在怒苍山?却要下山来东奔西跑?”瞧着瞧忽然看到那婴儿头上的刀痕想到卢云额上也有一记同样的刀伤心下登时了然:“我可傻了秦仲海那魔头何等厉害怎会为了一个孩子和朝廷无端开战?管他卢云多大面子八成是不肯收了。”她暗暗冷笑心道:“世上的傻子毕竟不多姓卢的既疯又傻白痴也似。看这帮疯子再多几个歪路都给他们走直了。”她嘴角斜起冷笑中胡骂一气无聊间伸了个懒腰心道:“姓卢的家伙真慢不过去捕只小鸟来烤怎地这么久?”她纤腰后仰双臂伸直正要出哈欠忽然间灵光闪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惨叫道:“完了!完了!这帮无情无义的男人哪能有什么好心好啊!姓卢的家伙把孩子扔给我自己逃走了!”

    几个时辰前冷眼旁观只见这位状元大人百般无奈偷偷将那婴儿送入客店只盼好心人将那孩子抱走。那时胡媚儿看到眼里眼眶儿都红了。本想卢云是个好人哪知世间男子最是凉薄一看她还有点良心立时把这个婴儿扔了下来他却独自逃之夭夭。胡媚儿自知坠入烂摊自己若想脱身唯有忍心扔下这无辜孩子。她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想来此刻卢云早已逃回天水说不定还已雇了车正在返京路上热呼呼地睡着胡媚儿越想越怒霎时尖叫道:“卢云!”

    忽听走道外传来脚步声卢云那卷舌官话响了起来:“姑娘何事吩咐?在下这里听着。”胡媚儿斜目望去面前一个高大男子满身雨水手上提了两只死兔正自缓缓入屋。胡媚儿脸上一红自知错怪了他她呸了几呸整理了衣衫站起身来。喝道:“拿来我来烧烤。”

    卢云摇头道:“不劳姑娘。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吃饭打杂之事在下最是详熟。”胡媚儿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冷眼旁观中但见卢云在灶下掏掏摸摸居然找出了两只破瓦盆他从洞外接来满满一盆水自行剥皮生火便要烤食。

    此时已在深夜天黑雨大料来敌人不易察觉炊烟。卢云便烧烤起来不多时香气四溢卢云便取出“云梦泽”切了盆香喷喷的烧肉另又烧了几只肥大菇覃胡媚儿见他拿着宝剑切兔不免有些突兀正想出言取笑忽又想起药铺里的那场打斗忙问道:“喂!你怎么会使昆仑剑法?”

    卢云忙于烧煮陡听问话登时醒觉过来。方才他与萨魔放对危急中居然从那本经书里找出活路这才以神奇招式杀退了高家两名好手他放下长剑打开了包袱将那经书取出口中说道:“那时我性命垂危无意间从这本书上看到剑招便依样画葫芦一番。”

    回想“剑神”卓凌昭在世之时的威风胡媚儿不由心中称羡忙道:“可以给我瞧么?”

    卢云想也不想随手便把经书送了过来胡媚儿接到手里心中一个兴奋寻思道:

    “我现下要是出银针一下子杀了他这本书便是我的了。”

    恶念甫出正要偷偷杀人忽听卢云道:“在下不善剑招这本书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吧。”胡媚儿大吃一惊武林秘笈价值连城高手为求一套精妙武功上天下海无所不求这人岂能如此大方?她揉了揉眼好似见到了什么怪物慌道:

    “你……你自己不练么?”

    卢云背着身子自在切肉烧煮听他道:“此书并非在下所有不知是谁错放在我的行囊中本是无主之物。现下兵荒马乱我也无暇寻访失主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不如收下吧。日后也好代我物归原主。”胡媚儿听他说得十分大方不由得满心迷茫忖道:“这人与我萍水相逢怎能这般好心?看他八成是录了副本再不便是在纸上沾了毒药却来对付于我。”她冷冷一笑自己毒功威力无穷怎怕这些雕虫小技当下便展页去读。

    书本打开纸面上却是空无一字胡媚儿气得炸了奋力去扯那本书尖叫道:“空白的!你戏耍我!”只是那书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居然扯之不破愤怒之下随手将书册当作了银针狠狠砸向卢云。卢云慌忙接过解释道:“这书平常读不出文字那时我倒在火堆旁……”

    耳听卢云叨叨絮絮胡媚儿恨透此人的假好心哪有心思多听当下连连咒骂:“住了!世上的人口惠实不至全是些骗徒!”气冲冲地坐下自捡兔腿嚼着。卢云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自行回去烧水。胡媚儿边骂边吃也是饿得紧了竟把一盆兔肉吃得精光眼看卢云那盆兔肉完好未动便道:“你在忙些什么?难道不饿么?”不待卢云回话自行抓了一只香嫩兔肉吃了来个先嚼为赢再说。

    卢云将那伤药取出分做了几分就着瓦盆烧煮。道:“这孩子还在烧。这两日万万不能断药。”跟着抱过了婴儿以热水替他擦拭身子。胡媚儿见卢云照顾婴儿之法颇见熟练全不似个进士状元。她向来多与王公大臣交往不曾见男人做过这等鄙事不觉有些诧异她干笑几声道:“你可乖巧了连孩子都能养谁要嫁了你这辈子准是少***福份。”

    卢云望着灶里的瓦盆就怕吃火太过竟尔碎裂。他微微叹息摇头道:“在下的未婚妻是兵部尚书的千金不缺下人服侍。”胡媚儿咬了一口兔肉笑道:“你可傻了。下人归下人好汉归好汉越是英雄气魄女孩儿家越欢喜他们低声下气殷勤服侍。”

    卢云摇头道:“不就是吃饭饮水么?谁来服侍都是一般哪有什么不同?”

    胡媚儿哈哈笑道:“大大不同。下人替你办事看得是银两英雄好汉替女儿家捶背煮饭瞧的却是真情蜜爱。越是铁打的好汉脸皮越嫩姑娘我呀也偏爱这帮人来服侍。”

    卢云想到了秦仲海忽地心头黯淡忍不住道:“你错了。这些英雄豪杰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内心刚硬得紧女人情、兄弟义全都舍得下。”胡媚儿啐了一口道:

    “傻子民不斗官女不斗男要让这帮熊虎低头可得花点脑筋。懂么?”

    卢云见那水要沸滚自将伤药放入盆中手提长剑搅拌胡媚儿叫道:“喂!我和你说话你别老是没精打采的!”卢云背着身子淡淡地道:“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胡媚儿听了这话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登时笑道:“我说啊似我这般弱女子要让真正的英雄豪杰俯称臣可得用些手段。正面斗不赢侧面挑不动难道不能踩到他头上么?”

    卢云眉头一皱并未回话胡媚儿媚眼生波直是兴高采烈听她笑道:“越是自命英雄豪杰的人越舍不下本领志向。这帮人替朝廷办事替主子办事偏又干不了真正的坏事他们出不了头成日里便只能唉声叹气当个怨天尤人的傻瓜。你要与他们打啊杀啊这帮好汉最有本领准是死路一条。可你搭上他的头儿这些可怜虫还不乖乖听你摆布么?到时你小指头一勾他便仙姑长、仙姑短乖乖替你端洗脚水了哈哈!哈哈!”

    卢云低声叹息道:“胡姑娘你这生除了争来斗去没别的事好做了么?”胡媚儿尖叫一声把手上的瓦盆放了下来冷冷地道:“你说什么?你看不起我的为人么?”

    卢云凝目望向胡媚儿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胡媚儿起怒来她举起拂尘厉声道:“卢云辱我百花仙子的人还没一个能有好下稍你想试上一试么?”她提高了嗓子语音尖锐那婴儿受了惊吓竟尔哭了起来想来是听到了两个大人争吵心生害怕所致。

    卢云见胡媚儿满面怒火但眼中却蕴着泪水他心下微微一醒已知此女看似冷傲其实内心十分单薄。他走了过去蹲在胡媚儿腿边轻声道:“胡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适才卢某将死你为何甘冒生死大险出手救我?”

    胡媚儿别开头去恨恨地道:“我只是顺手之劳你别自鸣得意。”卢云蹲在地下仰望着胡媚儿柔声道:“胡姑娘适才卢云将死之刻若非你的善心我与这孩子都已死了。不论你自己怎么说旁人怎么说你在卢某心中永远都是个好人。”

    胡媚儿原本咬牙切齿似有无尽仇恨听了卢云的说话不由自主间竟是愣住了。

    她目光慢慢转为温和低声道:“你当我是好人?”卢云颔道:“再好不过了。”

    胡媚儿咬住红唇忽然间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只见寒光闪过她手上的银针已然激射而出正正钉在卢云身旁的岩壁上看她随手一针出入岩便达半寸那针当真锋锐已极。听她尖叫道:“傻子!你去死吧!谁是好人了!我压根儿就不要做好人!”

    那毒针最是阴狠当年张之越不过中了一枚瞬间便伤毕命便以卓凌昭功力之厚陡然中针也要全力运功驱毒卢云要是中了一记恐怕真是死路一条。胡媚儿怒气不消狠狠将手上瓦盆扔出霎时打了个粉碎兔肉滚了一地都是她迳自背转身子冷冷地道:“姓卢的把玉玺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天一亮姑娘就走。”

    卢云默默点头在婴儿的哭声中自行弯腰捡拾破盆碎瓦并未多言。

    深夜时分雨声仍是不绝于耳各人俱都安歇了。只见卢云睡在地下怀里紧抱婴儿却把那暖炕留给了胡媚儿。寒气森森一阵冷风灌入洞来时在初冬此地又处西疆当真彻骨之寒胡媚儿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这乡下黑炕自是睡不惯长夜漫漫一时反来覆去缩着身子不住抖竟是十分难熬。

    她自知卢云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半夜过来骚扰偷袭心里倒也不怕。一时只是面向内壁左手揪着自己衣襟右手死抓着拂尘想起卢云对自己的目光满是劝慰开导好似小时候见过的私塾教师。她烦闷不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莫名间眼眶几次湿润竟然想哭了。

    她睁开了眼咬牙切齿心道:“我这是干什么?胡媚儿啊胡媚儿你堂堂的金玉之体谁不巴望与你磕头相好却为何要苦挨在这儿陪这一大一小蹲寒窑?”她呸了一声坐起身子心道:“姓卢的姑娘没功夫跟你玩把戏了我可得走了。”

    胡媚儿眼角微微转动眼看包袱便在洞内一角想来玉玺便收在里头。她深深吸气当下蹑手蹑足来到包袱之旁搜里搜外找到了方才那本无字怪书另有十来张银票其余别无长物。这书呆子竟把玉玺藏了起来。胡媚儿大怒心下暗恨:“这帮贼没一个好东西明里跟你说好的背后还不是十分提防说得比唱得好听当我是好人?无耻!”一时媚眼凶光十分气愤拿起了拂尘便想大开杀戒胡乱将卢云了帐。

    转过身去正要射出银针忽见炕上碧幽幽的搁着一块石头眼里看得明白正是那方玉玺。胡媚儿掩嘴惊呼原来卢云早已醒了。若非如此那玉玺又怎能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

    胡媚儿斜目去瞧却见这男子卧躺地下手中抱着那婴儿兀自装着熟睡。胡媚儿哼了两哼也不知该不该道谢当下拿起了玉玺便要离开。行到卢云脚边忽听一声叹息胡媚儿回头看去只见卢云双目睁开只在凝视自己。胡媚儿有些慌张道:

    “姓卢的我……我先走一步……再……再见了……”卢云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颔道:“胡姑娘谢谢你陪我这段路。祝你一路顺风。”说着转过身去面向内壁又闭上了眼。

    胡媚儿听他道谢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望着卢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当下低头走了内心好似有些闷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来到了洞口只见漫天大雨下落洞外竟如雨帘水瀑一般寒风吹来更让人身子寒。正于此时忽听远处土狼呼号不休似要成群结队而来而来胡媚儿脸色一颤便从路边搬了几块大石置于洞口想来可以防备狼群。

    忙了好一阵子胡媚儿也不知自己在忙碌什么。反正都要走了不是么?

    她望着地下的石块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江大人不知如何了?我这番回去北京还能过以前的好日子么?”想起离京前江充的吩咐自知朝廷情势危殆倘使江充倒了自己该怎么办?若要投靠陈锣山受那高天将的气怎么也不愿意。还不如返乡回家日子来得痛快。满心烦乱间竟然蹲了下来眼望洞外的水瀑却是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她两手托着下颚闭上了眼仿佛卢云还蹲在身边用那恳求的目光望着自己。胡媚儿痴痴地道:“好人?我是好人?”她回头望向洞内那孤单的旅人兀自怀抱婴儿倒卧地下好似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莫名其妙泪水迸了出来胡媚儿忽地拿起拂尘狠狠地往岩壁上敲去哭道:“我不要做好人!我不要做好人!”

    苦熬十年动心忍性终于成了杀人不眨眼、冷血顽硬的女魔头一旦前功尽弃自己又会变回当年那个任人宰割欺侮的好姑娘……胡媚儿哭得泪人儿也似越想越恨只想将那私塾老师毒打一顿霎时冲入洞中怒吼道:“卢云!”

第七章 浊浊尘世

    却说寒夜漫长胡媚儿离去之后卢云无奈之中便自行抱起婴儿回到炕上睡卧哪知才躺了不过半晌背后脚步声响卢云赶忙回转身去却见炕边已然多了名凶狠女子正自满面怒气地望着自己。

    卢云见胡媚儿去而复返不由有些诧异忙问道:“忘了什么东西么?”胡媚儿一见他那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便有怒气当即拂尘一挥尖声道:“忘了取你的狗命!”一时起蛮来拂尘胡挥乱打模样十分凶狠吓得那婴儿又哭了起来。

    卢云慌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是把玉玺给你了么?”胡媚儿斜觑了卢云一眼恶狠狠地道:“你去死。”说着伸手出来冷冷地道:“把孩子给我。”卢云错愕之间不知她有何用意胡媚儿娇声斥道:“给我!”

    卢云沉吟半晌便将婴儿送了过去心里却暗暗留上了神。只见胡媚儿哼了一声在孩子脸颊上亲了亲道:

    “乖乖宝贝别跟臭男人睡和妈妈睡妈妈香你。”说着怀抱婴儿自行回到炕上。那婴儿给她一阵温柔款待好似很舒坦竟然闭上了眼自顾自地睡了。

    卢云坐在冰冷的地下只感瞠目结舌不知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愕然之间便也躺倒在地不旋踵便已熟睡。

    次日天才刚亮卢云背后忽然挨了一脚他大吃一惊猛地抄起长剑回看去惊觉胡媚儿已然醒了只拿着拂尘恶狠狠地瞅着自己。卢云惊道:“你……你要做什么?”胡媚儿冷冷地道:“姑娘饿了你还不去烧早饭?”

    卢云一脸惊骇不知这女人究竟有何意图慌道:“你不回北京了么?江大人不是在等着玉玺用?怎地不走了?”胡媚儿冷笑道:“我爱走便走爱留便留你凭什么管我?”她见卢云张嘴茫然只在望着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啐道:“赶紧去烧饭抓兔子!否则把你宰来吃了!”卢云不敢违背当下又照着昨日傍晚的模样自去摘了些野果生覃回来。

    眼看卢云手捧素果匆匆奔回胡媚儿骂道:“怎么只见果子不见肉?你偷懒!”卢云咳道:“你别老是怒。外头雨停了一烧柴火踪迹便露你若想吃肉晚间我再去捕猎。”

    胡媚儿脸上一红心道:“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我江湖行走十年居然还比不上这个书呆子。”她自也不知卢云熟闇军务便于战阵之中亦能参酌军机这些江湖琐事自也难他不倒。她嗯了一声将婴儿送回卢云怀里让他喂食。

    卢云将果肉嚼烂之后再送入那孩子嘴中。胡媚儿蹲在一旁怔怔瞧着不知不觉间嘴角泛起了微笑。她看了好一会儿忽问道:“卢云这孩子与你无亲无故你干啥待他那么好?”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也与你非亲非故姑娘又为何出手救我?”胡媚两手捧着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随手就拉开了也没想什么大概觉得你这种人不该死吧?”

    卢云淡淡一笑道:“胡姑娘我也是一般啊。”胡媚儿喃喃地道:“你也觉得他不该死?”卢云没有回话只把果子送了过去问道:“你想喂他么?”胡媚儿咦了一声自行接过了果子她想了半晌摇了摇头便把果肉递了回来。

    两人用过早饭各自稍稍歇息胡媚儿拿起银针把玩问道:“姓卢的你现下带着孩子东奔西跑可曾想过日后要怎么安定?”

    卢云听了“安定”二字忍不住苦笑一声。最初他离开京城只为投上怒苍之后再行打算哪知变故忽起自己居然被迫仓皇离山这倒真是始料未及了。此刻北京回不去怒苍投不得故乡又远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天地中竟又只剩自己独个人。孤寂之感飞入心中卢云目露迷茫之色竟不知如何接口。过了半晌胡媚儿又问道:“卢云你很想回家么?”

    卢云伸手掩面却没回答胡媚儿的问话。他缓缓取出腰间的一块布巾解了开来轻抚布巾里的秀丝。胡媚儿见他举止有异忍不住笑了道:“想起未婚妻了?”

    卢云啊了一声道:“你……你也知道她?”胡媚儿微笑道:“顾尚书喜帖得广姑娘想不知也难。”回思成亲在即不过月前之事如今却似隔世。卢云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本该于中秋成亲若非大难忽起此刻业已完婚。”

    胡媚儿见他面色愁苦忽道:“卢云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帮我驾车么?”卢云奇道:“驾车?”胡媚儿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年底我姨妈要过七十大寿姑娘一向孝顺这几日得赶紧动身返乡探亲正愁找不着马车夫驱策你若找不着去处不妨跟着来。”

    卢云诧异不已迷惑地道:“便你……你这样的人也有姨妈?”

    胡媚儿大怒不已喝道:“什么话?我不是娘生的?我娘便不能有姊妹?胡言乱语惹人厌?去死!”寒光闪动银针飞出登又插在卢云面颊之旁。卢云抚着面颊骇然道:“你别再扔了这银针再扔下去怕要没了。

    ”胡媚儿怒道:“你到底来不来?我这两日便要走了!”

    卢云听她心意如此已是又惊又喜料知她有意陪自己逃难忙道:“你……你老家住哪儿?”胡媚儿面露高傲之色道:“姑娘出身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这才养得出我胡媚儿这般精彩人物。”她伸手拍了拍那小婴儿笑道:“我老家有几个姊妹不曾出嫁这孩子没爹没娘你一个大男人养不活他刚好过继给她们当儿子。”

    卢云怔怔地道:“你……你还有姊妹?”胡媚儿怒吼起来喝道:“这是什么鬼话?我没有爹娘么?我爹娘不能生女儿么?我为什么不能有姊妹!”寒光一闪银针正要出忽然醒起怀中暗器所剩无几这才强忍下来喝道:“你究竟来不来?赶紧说句人话出来!不来我自己走了!”卢云其实早已雀跃不已忙道:“这个自然姑娘救了卢某一命。在下自当为您驾车戮力以报。”他满怀希望倘若这孩子能有栖身之地自己对柳昂天有个交代便又能回京寻找心上人了。他一脸感激当下赶紧收拾包袱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两人商议了行止自也不再拖延略作乔装便南下赶路预备朝贵州省境出。只是经过了天水城便见到了钦差的日月旗二人知道朝廷还在缉捕自己自也不敢再入天水当下改沿荒郊行走。到得傍晚眼看行出百里这才找了处荒僻县城预备入城买车。

    地处西北荒漠居民本少时近冬日街上更是寂寥一片虽说大战将起倒也看不出风声鹤唳之态。二人提心吊胆路经一处衙门赫见大门紧闭并无官差驻守全不似天水那般风声鹤唳。卢云四下探看竟没见到朝廷的日月旗不免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儿的县官还未上任么?”胡媚儿自也满心诧异她来到衙门布告前张望只见榜上空无一物大小公文竟一不见踪影。卢云没见到自己的大名上榜自然大大松了口气。

    那胡媚儿神色却有些异样她凝望布告低声道:“看这模样也许我没回京是对的。”卢云奇道:“此话怎说?”胡媚儿摇了摇头幽幽地道:“说不定改朝换代了。”

    卢云惊道:“改朝换代?”当时他人在达摩院便曾听秦仲海提起此事好似那“金水桥畔龙吐珠”的谒语一旦说出天下形势便要转换。他满心惊骇想起包围怒苍的朝廷兵马不由有些记挂虽说与秦仲海不再同道但旧情拳拳岂能尽忘?忙问道:“胡姑娘朝廷包围怒苍现下情况如何了?”胡媚儿冷笑道:“你还有空管别人的事?像秦仲海、郝震湘那种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卢云听得此言竟不知如何接口只是低头不语。他叹了口气又问道:“胡姑娘那萨魔可是给江充派来的?”胡媚儿摇头道:“那倒不是。江大人形势不在高天将、萨魔这几人早给皇上收罗去了现下都由钦差直辖。”江充大权旁落一事卢云投上怒苍前便已听说此时倒也不感诧异他嗯了一声问道:“他们都由钦差管辖那你自己呢?”

    胡媚儿呸了一声道:“就凭陈锣山那点料也想支动百花仙子?我告诉你姑娘不吃朝廷的饭一样饿不死要我给他们当奴才门都没有!”她骂得厉害便见到路人朝自己望来胡媚儿别过脸去低声道:“算了别管这些王公大臣的事了局面太乱谁都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景况先保住自己再说。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买了车马连着十数日都在急南下。此时胡媚儿绝口不提返京之事三人便如一家三口模样只往道上进。只是算算里程从陕甘前去贵州路途仍极遥远便算每日赶路百来里到得遵义恐怕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说来胡媚儿乃是江系大将卢云则是柳门四少却没想到天下形势连番巨变生死世仇竟会联袂南下一同逃难倒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只是卢云却不知晓这胡媚儿舍弃北京的荣华富贵绝非单单因为朝廷局面紊乱而已。她心中自有一番思想只是没到最后关头自也不便启齿。

    车入汉中已在十月下旬料来要穿越四川全省尚须十余日。只是路上渐渐寒冷赶路越难果然是夜大雪纷飞这个寒冬居然来得颇早。深夜之中两人见道路昏暗着实辨不清东南西北便找了处荒郊歇息商议日后行止。

    两人生了火堆取暖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倒也不怕追兵瞧见雪花纷飞火光映照胡媚儿卷着毛毯正要睡了忽见卢云从行囊中取出一本经书放在火堆旁受热胡媚儿骂道:“又是这西贝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卢云不应不答只以枯枝引火自在书背下方微微烧烤那书隔火受热霎时间光芒闪耀古册上竟然出阵阵磷光。胡媚儿满心惊诧颤声道:“这……这好像是夜明珠……”

    卢云含笑道:“不瞒姑娘在下那日使的昆仑剑法便是从这书上瞧来的。”

    胡媚儿诧异不语那夜明珠便是圆形磷石白日里受了阳光滋润夜间便会散热光倘若扔入热水之中烧煮更能生出耀眼光芒看来这本经书大费周章竟是用磷粉写就。卢云将经书打了开来摊在胡媚儿面前温言道:“来咱俩一起来瞧。”胡媚儿吃了一惊道:“你……你真要让我一起看?”

    卢云微笑道:“胡姑娘卢云虽是穷酸却不是小气之人你又何必见外?”

    胡媚儿内心震动武林人物敝扫自珍谁不藏私?越是高明的武艺越是藏入心中甚至传子不传女师徒之间一脉相传往往还留下几手压箱底绝招谁知这卢云大方至此?竟没把自己当外人。胡媚儿傻笑几声心道:“难得遇上疯子我也不客气了。”

    二人细目去看只见这经书约莫百来页书皮上写着古篆字曰:“剑神古谱”旁以楷书附言曰:“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想来此书已非最早的古谱当有卓凌昭增补修订之处。卢云随手去翻只见纸页上绘着一个又一个男子图像经脉穴道一应俱全胡媚儿看入眼里自是啧啧称奇回思卓凌昭的武功颔便道:“这确实是昆仑剑法无疑。”

    昆仑以剑法闻名于世卓凌昭更是自号“剑神”向以“剑芒”绝技闻名于世除此之外昆仑另有大小套路一十二种分传师兄弟号“剑寒”、“剑蛊”、“剑影”、“剑浪”、“剑豹”、“剑蟒”等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匆匆观看反覆对照果然书上记载的剑法博大精深一十二路剑法一应俱全。昆仑剑法气势凛人雄奇见长大大不同于华山的灵动亦不同于九华的轻柔算得是天地难得的神奇武术。卢云心下感慨道:

    “卓凌昭乃是一代枭雄武功更是了得只可惜他用来为恶了。”

    胡媚儿自己也是大恶人哪管什么善恶只哼哼哈哈地敷衍趁他分心说话时拼死强记招式只是先前几章的“剑飞”、“剑舞”还能勉强以记心揣摩待到“剑寒”、“剑蛊”等上乘剑法眼里却只见到一条又一条经脉图线全然不见真实剑招望来让人眼花撩乱。她前后翻阅却没见到入门的启蒙功夫也未传授内功心法哎呀一声跺脚道:“这些招式太难我内功根柢有限恐怕学不全了。”

    百花仙子所擅只有毒功、暗器、拂尘三大毒技内力拳脚颇为平庸看昆仑上乘剑法精严异常自须内力配合照应可怜她并未习练上乘心法若想学习自是难上加难。

    卢云沉吟半晌道:“你若内功不足日后不妨练我自创的“无绝心法”或许使得。”胡媚儿一听这是他自创的武艺不由讪讪地道:“无绝心法?听起来名字挺差不想练。”

    卢云苦笑几声举掌虚劈掌风呼地一声扑出瞬间便将火折熄灭。胡媚儿见他掌力颇有独到之秘不由惊喜交加改口便道:“无绝心法这名字好棒哪卢老师赶紧教我吧。”

    卢云生气了装得十分俨然道:“一备束修二备礼仪三得瞧你的资质了。”

    卢云天资过人下笔能得盖世文章聪明悟性远胜常人百倍当年扬州书房一场苦读加上6孤瞻从旁点拨竟从武当掌门元清赠给顾嗣源的养生经书中悟出一套心法虽不比天诀的精严、也不比火贪内力的刚猛但以绵密细致而论却如武当心法一般颇有独到之处。若要以“无绝心法”为根基搭配昆仑一十二套剑招想来武功必能倍进。

    胡媚儿本想卢云呆头书生一个武功自然有限却没料到他还有这手压箱底的功夫忙道:“我练不练不打紧倒是你这几日赶紧用功要是遇上了追兵临危抱佛脚总胜过给人宰割。”卢云想起萨魔、高天将等人的武功自也连连称是。

    贵州距北京七千六百余里距南京也有四千二百里路程颇为遥远加上两人身怀玉玺那孩子的身分又颇为特殊路上自是加倍小心夜间只在野外露宿从不驾车入城。便要买些食粮用品也多由胡媚儿乔装入城绝不犯险。也是风声太紧卢云中间虽然写了两次家书却都托不到人送出唯有把孩子安顿后自己亲返京城方能再见顾倩兮一面。

    两人相处日久作息都在车上彼此慢慢也脱了生份路上兴起那胡媚儿便把家乡事说了方知这魔女并非汉家女郎而是边民苗女。卢云倒也不吃惊想那贵州地属蛮荒共领七十六处“长官司”设宣慰使司管辖胡媚儿既是贵州人士嗓音既嗲且柔本就像极了苗女乡音待听她自承身世自也不感讶异。

    路上一得空卢云便是练剑不坠。大难临头自保尚且不暇自当练武强身卢云便痛下苦功钻研把十二路剑法当成文章般考究研读。他这几年都在考试做官武功多少搁下与伍定远、秦仲海、杨肃观等人相较自是有所不如但好容易得了“剑经”启真正有了名师指点剑法自是一日千里。那胡媚儿闲来无事更常陪着试招有时卢云得空自也点拨她一些内功呼吸之法只是这等炼气打坐之事急也急不来也非一日所能竟功尤其卢云所习的内功属道家一路那“忘我无心”、“存意不存念”等口诀更须定性耐力与胡媚儿泼辣刁蛮的性子大大不合想来她慢慢习练日后必有所悟。

    路行越远慢慢已至川中这夜来到成都一带两人又在荒郊歇息天候寒冷营火熊熊胡媚儿坐在火堆旁休憩眼看卢云一招“剑豹”使去内力灌注“云梦泽”光芒闪耀须臾之间连出一十三剑火光映照之下有如火树银花登让胡媚儿花容失色。

    胡媚儿暗暗诧异本想卢云匆匆学招、临阵磨枪又无高手在旁点拨进境必然有限岂料这人悟性如此惊人靠得这本经书的引武功竟有惊天动地的转变。她心下颇感骇然砸舌道:“我现下要是和你打架怕要打你不过了。”卢云微笑道:“这剑豹其实不难练腕力大小尚在其次要旨仅在你全身如何力。”胡媚儿喜道:“不难练?那你可以教我么?”

    卢云颔微笑递过长剑自站胡媚儿身旁演招道:“你现下意守丹田函胸拔背身子略向后仰左腿弯曲右脚蹬直右掌内旋并由前向上左手出剑诀向身后抡臂……”

    胡媚儿听得耳中痒慌道:“慢点、慢点一样样来。”她照样学式摆出了当年莫凌山的架式又道:“然后呢?”卢云又道:“再来功夫就在手腕了腕走金四路行一进三退二进五似我这般摆动……”说着手腕上抖下翻、左转右屈如灵蛇般旋绕摆动又道:“先记口诀再记剑招记好了么?”

    胡媚儿听得方寸严谨不由慌了手脚咋舌道:“这许多步伐手势要人怎么记得全?”她自来练眼力、扔飞针、使拂尘全以苦功勤练加上师传机关奇妙这才得以行走江湖。哪知头一回练剑便遇上一大套文诌诌的口诀。卢云握着她的右腕在她耳边道:“昆仑傲视天下靠得便是这许多特异法门。你只要学得全了日后便算遇上萨魔这帮贼人也有抵御之道。”

    胡媚儿听他口气严峻好似在教诲徒弟一般忍不住心中一动。此时卢云紧靠在她的身后两人身子相依偎胡媚儿只觉他的胸膛宽阔颇为暖和她雪白的颈子后仰腻声唤道:“师父。”说着掩住嘴角嘻嘻地笑了起来。

    卢云皱眉道:“练武须得专心守志莫要任意言动。”他伸手扶住胡媚儿的纤腰沉声又道:“你腕力不足更须函胸拔背这才借得到腰力。”他放开了胡媚儿行到她面前手腕再次绕摆转动道:“这就是金四路剑豹另有木三路、土五路、水二路等五局两两相加三三相加便得不同招式倘若一口气走完金木水火土五路剑招能得八八六十四剑当年卓凌昭决战宁不凡便曾以此招惊动天下那时我一旁看着……”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篇回朝胡媚儿望去却见这魔女早已放下了长剑嘴角含笑只在凝望自己卢云道:“记好金四路了么?”胡媚儿把剑柄交给卢云微笑道:“我笨怎么也记不全你再使一次给我瞧。”

    胡媚儿一向高傲凶狠什么时候自承愚昧?卢云摇了摇头不知她何以转性自行接过了剑柄快剑出手刷刷连响剑豹光华照耀快若闪电竟颇有当年莫凌山的架式想来功力日深说不定追得上卓凌昭了。卢云要把剑柄交给胡媚儿却见这女子已然坐回车上脸上笑吟吟地自在逗弄婴儿。

    卢云走了过去茫然道:“你怎么了?不练了么?”胡媚儿好似倦了竟然毫无兴致她含笑凝视着婴孩过得半晌忽道:“卢云这孩子一直没有名字咱们替他取个名儿吧。”

    这婴孩乃是柳昂天的小公子照着俗例满月酒宴里便要替他取名只是大难忽起这些时日众人颠沛流离始终没给他取名。卢云沉吟半晌脑中闪过了无数名号有文有武或圣或贤他正要一一说出猛听那婴儿哈嗤一声打了个喷嚏胡媚儿拍手笑道:“阿嗅!阿嗅!咱们就叫你阿秀!”

    那婴儿听了阿秀登时又哈嗤哈嗤几声满脸鼻涕算是回应了。卢云满脑子术数嘉言、天文地理却比不上一个喷嚏只得苦笑道:“也罢阿秀便阿秀只是不免秀气了点。”胡媚儿笑道:“你知道那个杨肃观的乳名是什么?叫做观观哪那才更是秀气。”

    卢云回想京城往事不觉叹了口气颔道:“我再赠给这孩子一个字儿便是神。他处境堪虞却始终化险为夷有如神助。咱们以后便唤他神秀。”胡媚儿喜道:“神秀柳神秀这名儿不坏。”说着对那婴儿笑道:“神秀胡阿姨唤你了。”

    那婴儿一脸茫然看了胡媚儿一眼小嘴啊了啊打了个哈欠自管入睡了。胡媚儿笑道:“这孩子好生疲懒柳大都督小时候是这个模样么?”她笑了笑跳下车来竟是一脸喜悦向卢云道:“卢夫子、卢先生您剑法练好了么?”

    卢云听她以“卢夫子”三字相称忽地精神一振当年孩提志向便是拿着教鞭毒打坏孩子想着想忽然神色俨然起来拿起长剑当作教鞭挥了挥道:“昆仑剑法博大精深不过习成区区剑豹岂能自称尽练?”

    胡媚儿与卓凌昭相熟当年众人合力暗算剑神她更有一份功劳当下嗯了一声道:“卓凌昭名列四大宗师武功确实不只如此。”

    卢云点燃了火折朝经书最后几页照去道:“要想习得卓凌昭的武学精华须得破解这篇经文。”

    胡媚儿凑头看去只见经书最后一页写满了文字低声读去念道:“恨怨悲苦憎怒嗔、仁爱慈孝耻义廉……

    ”这文字读来极为生涩拗口胡媚儿念了两遍方才通顺。她喘了几口气接力再读:“是故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不慈者必无悲孝而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廉人心嗔。夹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得称剑神。”

    胡媚儿一脸迷惑慌忙去摇卢云的臂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好像是一篇文章呢。”卢云叹道:“这是篇劝世文它要人们舍去善恶之分忘记七大悲苦才能成为剑神。”胡媚儿茫然道:“练剑不就是拿着宝剑挥来砍去吗?怎地有这许多讲究?”

    卢云翻开下一页叹道:“你自己看吧。”胡媚儿低头去望更是悚然一惊只见下一页绘着个人偶那人形挺胸凸腹丹田却散出七道笔直光芒那光气不按经脉运行只如太阳散射直朝全身去。胡媚儿见一旁另有些文字想要去读却觉文字之拗口难解还在那篇文章之上不由瞠目结舌慌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

    卢云低声道:“还记得卓凌昭的绝招么?”胡媚儿回想华山一场大战不由又惊又喜道:“你是说剑芒?”

    卢云翻开经书指着上头的心法道:“这剑芒便是剑士以内力逼出的无形兵刃芒光一出灿烂夺目卓凌昭喜欢在剑上擦抹磷粉用意更在炫耀功力。只是剑芒不只要把内力灌注兵刃更要凝为有形有质的气劲却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胡媚儿看那心法密密麻麻想来便是练成那无上剑气的关键所在。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么?多瞧几遍不就得了。”卢云摇头道:“我这几日按图索骥潜心习练却没有分毫进境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媚儿笑道:“卓凌昭是坏人你却是好人。搞不好你也要变得卓凌昭一般坏那才练得成剑芒呢。”卢云苦笑道:“这事可有些难处了。恐怕再投两次胎也难。”卢云虽是聪明妙悟反覆看了几次经文却也参详不透。一旁胡媚儿帮着乱出主意却也无甚帮助。

    入汉中越四川大车翻山过岭在无数惊奇之中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贵州。

    此时已在十一月上旬入得贵州之后卢云靠着胡媚儿引路直朝遵义行去。胡媚儿少小离家如今虽非衣锦还乡但腰缠千两银票却也不算太过寒酸想念家里的人事竟似近乡情怯。卢云见她神情如此这几日都是缓缓驱车并不催促赶路。

    这日傍晚依着指点来到一处山谷时在冬日天候本该十分寒冷那谷旁却隐隐有股暖气地下也不见什么霜雪想来必有地热硫磺。

    眼见四下鸟语啾啾树稍盈绿两人松弛下来便停车歇息。卢云听得流水淙淙沿着水声走去穿过了丛丛花木忽听胡媚儿叫道:“留神!别再望前走了。”卢云悚然一惊低头看去脚下赫然是道万仞深渊与对岸相距约莫百丈看那深渊之中水流湍急浪涛起伏那疾行深水切割了大地一路澎湃而去却不知尽头究在何方。

    胡媚儿怀抱孩子走了过来道:“这是白水河有时流上地面有时窜入地下河里还有许多瞎眼怪鱼你没事可别下去。”卢云听这是条地底河不由咋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便算要死也不会选这种地方怪怕人的。”

    胡媚儿微笑道:“那倒可惜了。据说这条河的尽头乃是地狱入口咱们家乡的女子每回受了薄幸对待都是望里头一跳呢。”卢云心下一惊还待要说胡媚儿已然笑道:“赶紧走吧只剩几十里路了我姨妈还等着我回去过寿呢。”卢云惊道:“你真有姨妈?”

    胡媚儿扮了个鬼脸作势射针卢云吃了一惊连忙低头上车不敢再说了。

    冬日晚霞伴着难得暖风那婴儿睡得安详两人驾车前行俱有醉意。看胡媚儿的故乡已在眼前车上裘暖厚被饮水食粮一应俱全。美景当前连胡媚儿那妖女也一派斯文自在车里斜卧不时看顾孩子。卢云内心忽起温馨之感脱口便问:“胡姑娘你今年贵庚?”

    女子过了二十五最恨旁人来问年纪果然胡媚儿俏脸微秧并无理会之意。卢云忙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想你我患难相交这才多此一问。”胡媚儿哼了一声道:“你先说你今年好几。”卢云屈指计算道:“我是正月生的过了年该有三十二三了。”

    胡媚儿眉开眼笑道:“我刚巧与你同年比你小一个月。”卢云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可昏头了我是亥年生的可多算了一岁。”胡媚儿花容失色慌道:“我……我也多算了……”卢云咦了一声道:“姑娘究竟芳龄好几?”胡媚儿脸上一红细声道:“比你小一个月哪。”她提起拂尘胡乱挥了挥过得半晌忽然轻轻一叹道:“一年复一年当真恼死人了。”

    过去胡媚儿一派威风见人非打即杀哪里像是有苦恼的模样?卢云见她神色痴茫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问道:“姑娘在烦恼什么?”

    胡媚儿忽然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竟是有些害羞卢云又问:“姑娘若有烦恼尽管跟在下说也许我帮得上忙。”胡媚儿低头捡着拂尘里的钢刺幽幽地道:“卢云你……你有想过收房小妾么?”卢云皱眉道:“在下尚未娶亲孤家寡人何来的小妾。”

    胡媚儿嗯了一声她顶着寒雾冷风以手支额又问道:“我说得是以后的事都说大官喜欢纳妾等你娶了顾家大小姐以后心里痒还会再娶小老婆吧?”

    路面颠拨卢云专心驾车随口答道:“在下只有七品顶戴不是大官。”胡媚儿道:“那……那倘若你已经是一品大员腰缠万贯你会不会纳妾?”卢云头也不回淡淡地道:“谬矣我这辈子都不会腰缠万贯。”

    胡媚儿生气了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拳恨恨地道:“***!老娘问你话你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说!你有没有想过纳妾?”忿恨之下竟然粗话连篇全然不顾淑女身分。胡媚儿掌力虽不见得雄浑但练武之人手力自也不小这一拳只打得卢云背心麻若非内力颇有根柢只怕早已摔下车去了。

    卢云伸手抚背回望胡媚儿慌道:“在下纳不纳妾却关姑娘什么事?你干啥这般打我?”

    胡媚儿听得此言忽然哼了一声自把车帘阖上了。卢云忍着疼掀开了帘子皱眉道:“你又怎么了?”忽然寒光一闪银针竟又射了过来卢云急忙撇开头去险些给她射伤了他冷汗直流心道:“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当真不错。”

    卢云皱眉摇头只想提声斥责但转念一想自己患难间无意得了这女子的帮助便算她使些小性子自己也不该兴师问罪他拉住了马把车停在道旁忍下了怒气翻帘入内柔声道:“胡姑娘怎么了?为何生气?

    ”卢云软语相向胡媚儿却没好气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森然道:“走开不然我射死你。”

    卢云平日对这女子嘘寒问暖执礼甚恭此时仍是一派温文他坐入车内温言道:“胡姑娘你一路不辞劳苦先救在下的性命后又引我生路此恩此德卢云永记心头。”胡媚儿冷冷地道:“永记心头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么?”卢云忙道:“在下若能逃脱大难生回北京必为你起个长生禄位日夜替你祈祷。”

    胡媚儿呸了一声怏道:“替你娘烧香念佛去吧我才不要什么牌位。”卢云大著胆子握住胡媚儿的手掌柔声道:“那姑娘要什么?在下力之所及必然为你办到。”

    胡媚儿等得就是这句话一时媚眼带喜道:“此话当真?”

    卢云双手抱拳凛然道:“山东卢云言出必行四海皆闻。”

    胡媚儿睁大了眼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这人真的很好既仁慈又体贴不同于那些凶霸霸的坏家伙。”卢云再次拱手作揖道:“姑娘金口称赞在下十分荣宠。”他眼望胡媚儿又道:“姑娘究竟有何愿望?可以说了么?”

    胡媚儿脸上带笑别开头去柔声道:“卢大人你说……我这回救了你的性命顾小姐会感激我么?”

    卢云咦了一声好端端的说着愿望却怎会扯到顾倩兮身上?卢云一头雾水只得据实以答:“贱内见识不让须眉生性更是大方来日我俩若能返回京城内子必重重致谢。”胡媚儿俏脸含喜羞道:“重重致谢就不必了只要她欢喜我。我就感激不尽了。”卢云连连颔道:“这个自然她一定欢喜你。”

    忽见胡媚儿嫣然一笑低下头去眼角偷偷望着卢云脸上却有些晕红。卢云见她这幅神情不觉悚然一惊忖道:“这模样好熟却是在哪儿见过。”正慌间忽听胡媚儿轻声软语道:“卢大人做人要知足以后两个服侍你便够了不准再纳妾了。”

    卢云惊道:“什么两个三个?不准什么?”胡媚儿娇躯松懒软腻在卢云怀中轻声道:“卢云……我觉得自己欢喜你我想……我想嫁给你。”说着此处双手更抱了上来。

    卢云听得此言不由得脸色大变忙将她一把推开惊道:“姑娘此言大大不可!”胡媚儿听得此言全身好似被泼上了冷水一张俏脸恁煞惨白。卢云见她神情巨变不由慌道:“姑娘您不是对杨郎中情有独钟么?

    杨大人乃是人中龙凤世所罕见对姑娘也是温柔有加在下朋友义气为先不敢夺人所好。”

    连杨肃观都能拿出来搪塞还有什么不能推的?莫非一会儿要推给伍定远?胡媚儿大声尖叫霎时又是一道寒光射来卢云靠得近赶忙向前扑倒无意间却把胡媚儿压在软垫上正待爬起胡媚儿却摸出了一柄匕喝道:“别动就这样抱着我。不然姑娘杀死你!”

    两人咫尺相隔身子紧紧相贴胡媚儿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软红肚兜喝道:“抱我!”那卢云却毫无搂抱之意只是苦笑连连道:“姑娘快别这样了。当真难为情。”胡媚儿又羞又恨她凝视着卢云一语不眼看卢云伸手过来替她穿回了上衣胡媚儿再也按耐不住忽然泪水涌出哭了出来。卢云哄道:“姑娘别哭别哭了。”那胡媚儿却把他推了开来自行双手捧面抽噎哭泣卢云几次伸手轻拍她的后背胡媚儿却都置之不理。

    胡媚儿哭得伤心垂泪道:“做过坏事的人终究改不回来么?”

    卢云正要安慰忽听车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道:“没错木已成舟如何还能回头?你是永远改不回来的。”那声音来得无影无踪老迈低沉似有无限伤感卢云与胡媚儿听入耳里都是大感震惊纷纷喝道:“什么人?”问声一出那声音却又隐去再也不闻。卢云拔出云梦泽低声道:“你在这儿护着孩子我下去瞧瞧。”不待答应当即挥舞剑光护住全身要害便往车下跃去。

    甫一下车只感寒风扑面丈许外一名黑衣人迈步飞驰直朝远处奔去。卢云冷汗直流好容易摆脱了朝廷追捕终于与胡媚儿平安来到贵州倘若给人识破行藏惹得大批追兵赶到以后却要如何安顿孩子?卢云有心杀人灭口当即抽出长剑全力狂奔。

    此时卢云飞奔追敌胡媚儿便跃下车来察看眼见那卢云已然追出十来丈她心中忧虑就怕卢云有何闪失但转念想起他方才的说话心中忽又感到酸楚。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其实胡媚儿适才所言不过是寻常风尘女子心中所盼。这些姑娘多半情非得已并非个个玩世不恭一旦遇上仁慈善良的郎君往往心中生出期待就望能尽去昔日之非再作人妇。她回思生平自己杀人如麻为恶着实不少更因性子自卑暴躁害了无数好汉江湖上与她有仇的岂止一家一姓?看来若要退出江湖嫁入官家做姨娘这辈子是休想了。她心中悲凉复又刚硬起来反正既然错了那便错到底沦落成娼妇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咬牙切齿之中恨不得再杀它几百几千。

    她恶狠狠地踢开了地下的石子掀开车帘便又行入蓬内猛然间身子一震竟尔倒退了一步口中更险些尖叫出声。

    车里不知怎地竟然坐着一名蒙面人看他双目精光闪烁正自凝视着自己。

    胡媚儿尖叫一声霎时银针便要出便于此刻那黑衣人左手一伸举起了一样物事淡淡笑道:“动手吧。”

    胡媚儿看得明白那黑衣人手中举的不是什么兵刃宝剑却是给自己唤叫阿秀的那名婴儿。此时卢云已中调虎离山之计只余胡媚儿孤身御敌她投鼠忌器深怕误伤婴儿当即尖叫道:“你要杀我尽管冲着我来!你……你放下孩子……”

    黑衣老人听出她的柔弱只淡淡地道:“胡姑娘你生平杀人何其之多如今为何吝惜一个孩子的性命?你回答我。”听他声音老迈竟是方才车外说话的嗓音胡媚儿目光望向婴儿心里又慌又怕颤声道:“我……

    我不知道……”黑衣人冷冷地道:“胡媚儿只因你心中存了非分之想。你想借这孩子赎你的罪让你往上攀爬重新做人可老朽得告诉你你太天真了这是没用的……”他口气转为低沉幽幽地道:“胡姑娘既已坠入孽海便无回头之路沉沦下去吧……沉沦下去吧……”

    胡媚儿听他说破自己的心事登时放声大哭:“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淡淡地道:“我是你的同伴。”胡媚儿泪如雨下已然软倒在地哽咽道:“同伴……”

    黑衣人缓缓起身将衣袖撕开了霎时露出一只孤鸿烙印听他静静地道:“胡姑娘来吧带着玉玺随我回去无边地狱去见你的新主人。”

    “新主人?那江大人他……他……”胡媚儿全身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眼前的老者虽然看不清脸面说话声中却有一种无形的劝慰之力形势已成万难反抗除了投靠新权贵一途别无法子活命正要含泪答应陡然间那小婴儿竟然呱呱地大哭起来。

    胡媚儿脑中电光雷闪想到卢云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尖叫道:“我不要主人!我不要主人!走开!别烦我!”

    只疯般扑了出去。那黑衣人抓着婴儿侧身闪过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难道不知这个道理么?”说话间手按剑柄旋即要拔剑出鞘料来胡媚儿必定凶多吉少。

    正在此时车蓬外传来一声大叫:“谁在里面!”跟着剑光闪动车篷的帆布竟给这剑斩裂不旋踵一名青年飞入车中正是卢云。他手腕颤动剑豹使出十来道剑光反射而出照得满车生辉那黑衣老人吃了一惊慌道:“六师弟?”

    卢云大喝一声趁着他心神略分脚下扫出“旋风腿”正是6孤瞻所授的“无双连拳”那黑衣老人没料到他会化剑为拳慌忙向后急闪陡然间卢云进步插掌身子赫地向前一挤一靠左手已然拿住婴儿肩头重重向前一撞怒吼道:“破!”那黑衣老人沈力在胸硬接他惊天动地的一撞砰地一声响身子如纸鸢般向后飘出但见他半空扭腰复又坠下地来此人竟是败而不乱极有大将之风。

    卢云稍一试招便得奇效看那“昆仑剑法”融入“无双连拳”拳掌内劲无所不用颇见融会贯通果然无愧这一个月来的苦练修行。卢云占得上风便要追杀出去忽然臂膀一紧回眼去望只见胡媚儿拉住了自己垂泪道:“别追了他们人很多你一个人打不完的。”

    卢云见她颓丧黯然不由慌道:“伤到哪儿了?”胡媚儿低垂柳眉摇头不语过得许久只见她自行止了泪水容情变得十分僵硬。卢云正要再问那胡媚儿竟已自行跳到了前座轻提缰绳一声娇叱自行驾车前行。

    深夜之间胡媚儿一语不仅在驾车赶路。几次问话她都不加理会好似那黑衣人惊吓了她。卢云望着她的背影不由低声叹息他与胡媚儿相处日久已知这魔女看似凶暴其实大半时是装出来的内里不知何故很是自卑。回思她哭泣时的柔弱一时更感怜悯。

    他闭目凝思方才共有两名黑衣人前来夹击第一个是饵用意只在引他离开第二个才是正角儿。这两人的身法十分精强适才若非醒觉得快怕真中了声东击西之策。卢云陡遇强敌心里不由烦躁起来车里的婴孩驾座上的胡媚儿生死安危全压在自己肩上眼前并无退路这趟旅程是否能平安渡过端看自己的武功造诣。生死造化命数安危一切全在剑上。

    卢云静坐车中听着木轮阵阵滚动。他满心烦乱无助之间又从怀中取出那本剑经他打着了火折翻到了最后几页低声默念:“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遂舍善恶之心得称剑神。”他这些时日按着经书所载运气练功只感头绪纷纷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卢云阖上经书双掌合十心道:“卓掌门请你大善心保佑我练成神剑救下这些无辜性命。”远处寒鸦啼鸣听来仿佛是卓凌昭的高傲笑声正自取笑软弱的自己。卢云躺在车中一时翻来覆去心中极感无奈。

    连着一月赶路都由卢云驾车难得落个清闲慢慢已是半睡半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微亮已在黎明时分听得马嘶声响大车缓缓停了下来卢云睁开了眼探头望外四下环山眼前却有一座吊桥黑夜间望来颇为狭长却不知通往何处。

    卢云揉了揉眼问道:“咱们到了么?”

    只听胡媚儿低声叹息点了点头。卢云见她面色黯淡当下翻开车帘跃到了前座问道:“怎么不走了?”

    胡媚儿苦笑一声幽幽说道:“卢云你把孩子留下来以后就会离开了。对不对?”卢云咳了一声道:“在下还要回北京一趟您是知道的。”

    胡媚儿微微苦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掩住了脸不住饮泪哭道:“那个黑衣人说得没错我本就是个人尽可夫、低三下四的妓女原就不该有痴心妄想更不该指望自己变回一个清白好姑娘不过……不过……我要你明白……”她仰头望着卢云脸上现出毅然神情拭泪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辈子记得我的好处再也忘不掉我。”

    黎明天光胡媚儿面上满是泪水这妖女望来竟是如此深情柔弱。卢云见了她的神色不由心头大震他伸手出去回握胡媚儿的素手道:“胡姑娘不用等到那一天……”他跃下车去俊目回望颔道:“我这辈子已经忘不掉你了。”胡媚儿樱嘴微张满心惊诧慢慢嘴角泛起了笑容道:“你……你是说真的?”

    卢云把她抱下车来微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这就去你家你那传言中的姨妈在下可是耳闻已久今日得去拜见一番。”胡媚儿给他抱在手上登时破涕为笑道:“我……我真的有姨妈我可没骗你……”

    这两人来历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是自命刚正的孔家门生一个却是人人不耻的妖淫魔女两人如此温言软语当真是罕见至极的怪事一个月前若有人把今日情状告知这两人必被斥为无稽之谈只是此时两人含笑相对却觉得再自然不过竟没一分一毫的突兀。

    两人并肩同行来到吊桥之前那桥颇见狭窄长宽仅容一人通行。卢云藉着天光探看峡谷只见脚下悬空高达百丈谷底波涛翻腾却是一条大水想来便是那白水河了。

    胡媚儿微笑道:“你瞧这桥的模样可像奈何桥?”卢云问道:“你家乡便在对岸?”胡媚儿嗯了一声道:

    “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还有四个姊妹她们性子不像我这般凶狠可却比我美多了。”她看了卢云一眼眼见他一幅误闯盘丝洞的高僧模样忍不住笑道:“算了本想劝你大小通吃看你木头一根说了也是白说。

    ”

    两人跨步上桥那木桥嘎地一声上下晃荡不休颇见老旧看这年久失修的模样想来地方官员必不曾拨款修缮。卢云问道:“你是几岁离乡的能说说么?”胡媚儿望着吊桥对面的村落道:“我十八岁离家至今已有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卢云见她举止妖媚又常做道姑打扮没想真的比自己小了一岁想来这回无意间说出应非虚言。当下咳道:“当年姑娘为何离家?”胡媚儿讪讪地道:“当然是穷啊咱们苗人耕地少养不活那么多孩子自然要送几个赔钱货出去了。难道还能去做官考试么?”

    这贵州紧临四川、云南与这两大行省相比只能算是小地方那时胡媚儿自况身世便以“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自谑只是她却漏了最最要紧的一句便是那“人无三两银”卢云出身山东生活虽不富裕却还不至要送子过继他眼望胡媚儿喟然道:“想你这般娇滴滴的弱女子也真难为你了。”

    胡媚儿笑道:“做女人有女人的好处谁要你可怜了?”她眼望卢云忽地笑道:“卢大人啊咱俩一男一女我又抱着婴孩回家一会儿我姨妈见了你恐怕要误会了。”

    卢云奇道:“误会什……”那个“么”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想来旁人见着了两人的神态十之八九真会把他们当成夫妇。卢云想到了顾倩兮她若知道自己与妖女同车共寝一个月不知会否气炸了一时嘴角微微苦笑摇头道:“误会便误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胡媚儿嘻嘻一笑颇见得意跟着又道:“咱姨妈精擅药酒一会儿你可得多喝两杯也好强壮身子。”这几日辛苦赶路卢云滴酒未沾听得有酒心下自是一喜正要答应那胡媚儿却笑眯眯地掩着嘴看她这模样想来是要姨妈把相思蛊毒准备好一会儿也好下毒。

    两人并肩走着胡媚儿忽然取出一罐清露便往卢云身上洒了洒卢云奇道:“这又是什么?”胡媚儿笑道:

    “咱家养了些毒蜂平日就在村子旁飞绕专钉生人。这气味是驱赶毒蜂的。”卢云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

    黑暗的道路中陡地生出一个陌生口音竟把卢云的话抢了去。卢云怔住了胡媚儿也是悚然一惊她见黑沈的道路中似有大批强敌想起家人的安危不禁害怕起来喃喃哭道:“不要……不要……”卢云自知前头必有埋伏心里也是冷了半截当下取出长剑将胡媚儿护在身后。

    双目刺痛眼前光芒大现无数火把高举过肩那村子里果然有大批人马驻守等候。卢云咬牙切齿急忙去看只见这帮人约莫两百余人个个身穿胄甲那高天成、高天业等人都混在人堆里却没见到萨魔眼看为的是名军官面貌不识卢云拉住胡媚儿的手正要慌忙奔离那胡媚儿却呆呆站立不动卢云慌道:“怎么了?为何不走?”

    胡媚儿哽咽无语那军官却替她答了听他淡淡地道:“这位胡小姐的家人亲友已被全数擒下。”他眼望卢云淡淡地道:“您说她还能去哪儿呢?卢-----大人!”

    “卢大人”三字一出已然点破了自己的身分卢云好似被戳中了一刀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军官微笑道:“状元大人在下冯治六品顶戴奉钦差陈锣山大人之命追捕两位整整一个月之久。卢大人给我个方便自己方便还请交出玉玺和那孩子念在您的状元功名皇上或许会从轻落。”冯治说了许久登时轻轻挥手道:“把人带上来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卢云牙关颤抖那胡媚儿更是泪流满面。

    一旁有人大声呼应只见大批劲装男子走了出来想来都是武林人物。为一人牵着绳索绳上绑着几十名男女老幼的颈子想来都是胡媚儿的家人。其中女子有老有少更有不少衣衫不整看几名孩童面颊高高肿起想来都已吃足苦头。

    高天业喝道:“胡媚儿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这淫妇当真可恶居然吃里扒外害得大家费了一个月工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会儿瞧我如何连本带利地炮制你!”看“神弹子”面有菜色身上又有着毒虫螫咬的痕迹入村时必然花了些气力。再看其余将士也多衣衫褴褛想来这些追兵远从天水赶来一路深入云贵真已耗费了一月之久。

    冯治使了个眼色大批兵卒奔了上来将卢云与胡媚儿团团围住更外围一圈则是那群武林好手强弱太过悬殊一家老小又被人擒住胡媚儿只能掩面哭泣毫无战志。冯治微笑道:“卢大人当年金銮殿上皇上如此疼爱你你为何还要逃呢?别连累顾兵部也别连累这些男女老幼我给您一个面子不让人押你请你自己把玉玺和孩子带过来。”

    这趟最后的旅途终于走完了。什么是非善恶美梦前程在这一刻全数成灰。胡媚儿啜泣不止她扑入了卢云的怀里放声哭道:“卢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做好人!不要!不要!”她拼命捶打卢云的胸膛好似要他把自己坏人的身分还回来她不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胡媚儿哭哭啼啼自把婴孩放到了地下。卢云眼望四周只听满场男女老幼哭泣不断那小小孩童坐在自己的脚边正自回头望着自己两手张开兀自要他来抱。

    苦笑吧……这当口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在京城有顾嗣源护他、在怒苍有秦仲海保他、在天水有胡媚儿救他现下这些人都被自己的任性牵连个个都要大祸临头卢云啊卢云你是犯了什么瘟病呢?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呢?

    自己必然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为何会有那么多不幸围绕自己?为什么?

    卢云低头流泪八尺二寸的身材看来如此渺小像只卑微的蚂蚁。他泯住下唇跪倒在地垂泪求恳:“冯大人我可以随您走只是请您务必高抬贵手放过这些男女老少他们是无辜的。”

    冯治摇了摇头冷硬的声音响起:“卢------大人。”卢云求恳道:“冯大人请您做一次好人好不好?”

    冯治叹了口气他眯起双眼嘴角斜起竖指轻摇道:“滥好人不是人。”

    “冯…大…人……”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身上似有千斤之重。

    “卢-----大人。”那声音畅快悠扬充满了光辉与胜利就像千百年来的王者。

    冯大人站着卢大人跪着冯大人与卢大人就这样对望着。

    卢云苦笑垂泪自知无力转变局势他跪倒在地仰望上苍。旁观众人目不转睛都在望着场中的卢状元。满场寂静中只听他轻轻向上苍诉说:“老天爷终究是不成的吗?”他双眼微眯凝视穹苍泪水从小小的眼缝中涌了出来他忽然撕破了自己的上衣大声哭号:“老天爷!想要做好人终究是不成的吗?”

    “烦死人了抓起来。”冯大人皱眉摇头打了个手势数十名兵卒暴喝一声全数涌了上来。在小婴儿呆滞目光的注视下眼前的卢云放声大哭陪伴着他的哭声的则是满场老弱的惨叫哭号以及高天业伸手去撕胡媚儿衣衫的声响。

    谁能解救自己呢?在这濒死绝望的一刻脑中闪过了无数往事有顾倩兮温柔的鼓舞有顾嗣源多智的嘱咐更有银川慈爱的目光而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他。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侠就是夹左边是仁右边是义头顶灰天脚踩泥地。只因存爱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败寇所以济弱扶倾只因天下无道所以以武犯禁。

    好似卓凌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满身杀业的剑神向自己谆谆诉说。迷茫之下经脉好似被锁紧了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寻不到出路的方刚血气在体内挤压冲撞。那忿恨血气化为形质一点点地催促自己。卢云大声喘息双手向空挣扎。

    悲怨是空、仁义是梦只因信仰剑所以贯彻道。

    “呀啊啊!”猛然间大声惊呼传入耳中跟着一名兵卒飞了过来正正撞在冯治背上冯治心下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场中光芒闪耀卢云手上的宝剑陡然上升了三尺有余成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大火炬。

    卢云泪水滚滚落下口中却哈哈大笑他举起长剑精光一闪竟已划破自己赤裸的胸膛剑尖向地长剑沾了鲜血沿刃滴洒霎时在脚旁画出了一道血线好似一道界限将满场兵卒与那婴儿隔了开来。满场众人不解用意都是看傻了眼。

    卢云一边哭泣一边擦抹泪水模样如同稚童。忽然间只听一声断喝场中的身影不再啜泣他单手提剑剑尖却正正指向冯治。冯治皱眉道:“卢大人你想反抗么?”

    卢云满胸鲜血仰望天际只见他掌中如持火炬静静地道:“我卢云以性命誓你等敢过这条线必被我手中长剑腰斩。”他横眼睥睨望着场中兵卒仿佛便是当年“剑神”的傲然神态。

    卢云双目满是血丝咬牙道:“胡姑娘过来!把你的家人带走了!”

    胡媚儿从未见过卢云如此愤怒便在药铺里也仅见他频频拭泪不曾这般悲号。胡媚儿又惊又怕又喜又爱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家亲人忽听一名兵卒喝道:“你大……”话声未毕剑芒催动那人身子竟已断做两截烂死在地。

    剑芒重现江湖高天业、高天成等人都是识货的霎时全身抖无不向后退却。众人大惊失色万没料到卢云竟有如此神功护身连胡媚儿也看傻了眼。冯治尖叫起来慌声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

    卢云杀红了眼抢先一步动手听他纵声长啸拔出长剑第一个对着冯治杀去众官兵没料到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敢如此杀人慌忙间过来拦阻猛见卢云手腕颤动霎时“剑浪”横切而过滔天巨浪中宝剑加上剑气面前十来柄长枪已然断做两截卢云扫出重脚将十数名兵卒全数踢滚在地那冯治面前无人保护已被卢云一把揪住髻拖地行走只听他又哭又叫惨嚎道:“壮士饶了我!饶了我!”

    卢云沉着一张俊脸看也不看左手用力向下一掼将冯治在地下重重一摔。他手指地下血线再次说道:“胡姑娘把你的亲人带走了。”

    眼看卢云势若疯虎武功更是高强无比一众武林人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无一人敢动。高天成识得卢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嚅啮地道:“卢……卢云!你莫要妄动!你没有胜算的!”此言一出更衬得众人的气馁卢云将冯治高高举起示意满场兵卒莫要妄动胡媚儿浑身抖一步步朝家人行去这回官兵无人敢挡众人一来投鼠忌器二来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胡媚儿带着满门老小直朝吊桥奔去。卢云虽怒不乱便以冯治的性命做盾一步步向后退却也已来到了吊桥之旁。

    便在此时一道长枪疾射而来鲜血迸洒当场将冯治定死众兵卒又惊又怕无不慌忙回望却听背后传来滔天巨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海中穿出两旁人众有走得慢的全给他举掌挥开。那人大步一跨来到了血线之前举靴抹地将卢云的血迹擦了去。

    萨魔来了。

    卢云放声怒号提气挑战萨魔也是森森冷笑突听他虎吼一声向前飞奔而来两只妖魔便在桥前奋力开杀。冯治已死那带队副官立时呼喊道:“大家别理这家伙去追玉玺!分两路包抄……”满场高手醒觉过来不再与卢云正面较量全数朝吊桥直奔而去分从四面八方涌到有如潮水一般。

    卢云给萨魔缠住了一时无法分心阻挡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兵卒攀上桥去有如虫蚁附毡。那胡媚儿一人站在桥中央抵挡拼命射银针去挡只是来人太多暗器随时都会用凿其余老弱妇孺簇拥着婴儿口中哭叫不休全数朝对岸奔逃情状大见危急。

    卢云怕胡媚儿支撑不住霎时豁出了性命不顾萨魔的拳脚重击接连冲杀所使的招式全是最险最凶的绝招“剑豹”、“剑浪”接连动加上剑芒的威力竟是所向批靡寻常兵刃与之相击无不一碰就断萨魔过来追击他便急避开顺手再杀一两人如同虎入羊群眨眼间人头乱飞满地断手残肢转眼便窜回桥上高天业、高天成各以暗器偷袭但满场都是自己人每回出手反而误杀同伴。

    卢云生性温和仁慈除了在西疆战场上被迫杀敌以外从不曾如此下手屠杀看他此刻身影如同鬼怪早已杀红了眼那疯狂厮杀的怒号身影与当年的卓凌昭并无二致。

    卢云几个起落连杀数人抢到了胡媚儿身边霎时便将追兵隔开。两人站在吊桥中央相互凝视眼见卢云那俊脸沾满了血水有如着火一般胡媚儿又慌又怕哭道:“卢云……卢云……我们要去哪儿?”

    背后兵卒不绝赶来可见到了卢云的身影却又无人敢上。便在此时一个黑壮无比的身影走上桥来那蛮牛也似的脚步每一踏下便令吊桥颤震不止众兵卒来不及避让的无不给他扔上半空旋即坠下深谷满桥兵卒大为慌张赶忙攀上绳索急急让开。

    萨魔现身这回已是两人第三次正面交手只见这妖魔深深吐纳双掌向外一分凄厉风声大作竟已运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胡媚儿尖叫道:“这妖怪又来了咱们快走!”卢云咬住牙龈大敌当前退无可退若要让萨魔杀到对岸老弱妇孺必然血流成河此刻别无退路须得数招内分出胜负他大叫一声反而向前奔跑一剑抖出直向萨魔咽喉而去剑尖颤抖迂回让人看不清去路正是昆仑十三剑的“剑蟒”。这招虽是初学乍练但赫然使出颇见惊敌之效。

    萨魔断喝一声斜身闪避跟着从背后抢过长枪直朝卢云脑门砸来卢云举剑去挡当地一声大响宝剑附上真力登将萨魔的长枪削为两截只是枪杆巨力震来卢云虎口也已隐隐生疼。便在气血翻涌的一刻那萨魔举起手中的断枪趁势朝卢云胸口一刺喀地一响那枪虽仅剩半截断杆但大力传到肋骨已然断折。胡媚儿大声哭叫喊道:“卢云!”她想要出银针相助奈何卢云挡在面前身影翻滚不休实在不敢下手。

    卢云虽得昆仑剑法奥妙但毕竟所学不久尚未融会贯通那剑芒绝技更是须臾之前才得妙悟若非连连行险狂冲滥打又靠着卓凌昭的威名惊吓群雄才能战到此刻。否则众高手一涌而上高天成、高天业等人加上萨魔出手早将他杀了。

    萨魔得理不饶人眼看卢云受伤剑尖垂地趁势便要抓起他的身子将他扔下桥去卢云见萨魔靠向自己霎时狂吼一声绝技剑芒再次出那剑竟不挺起光芒吞吐不定宝剑升起三尺精光直向强敌而去。萨魔没料到他还能使出剑芒慌忙向后滚开手上抓着一名兵卒挡架听得一声惨嚎人盾已然开膛剖腹只是剑芒何等锋锐穿过人盾后还是刺中那奸恶至极的妖魔须臾间透胸入体已然重伤强梁。

    两大高手各受重伤只在喘息不休。

    此时卢云胸口受伤那剑芒更是耗损内力连番使动之下非只胸口受伤连丹田气力也已薄弱眼看萨魔与自己相距一丈随时还要再上卢云褪下血衣擦抹了脸上的血水望向胡媚儿温言道:“胡姑娘卢云求你一件事。”胡媚儿怀抱婴儿哭道:“你……你要做什么?”

    卢云把玉玺递了过去低声道:“倘若顾家老小有难请你用玉玺救他们性命。”胡媚儿颤声道:“为什么要我救?你……你不走了么?”卢云忍泪道:“对不起这个时代容不下我这种人。我要走了。”胡媚儿惊道:“你……你说什么?”卢云泪水滚滚而下道:“烦请转告顾小姐就说卢云累了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请她莫再挂怀。”胡媚儿知道他要自杀忍不住放声大哭尖叫道:“不行!你不能死啊!”

    卢云低下头去背对着胡媚儿轻声道:“胡姑娘去你家人的身边。走吧。”

    胡媚儿悲痛之下只是不肯走突听卢云大吼道:“走啊!”胡媚儿掩住了脸哭叫奔向对岸。卢云撇眼向后一见她脚踏实地登时吐气扬声剑芒闪过重重向下一斩。当地一声锐响那桥好生厚实这记剑芒功力不纯竟然无法一次斩断。卢云提起残余内息恨恨再斩那吊桥虽然巨大却也禁不起两番砍动一时木板碎裂、钢绳绷断旋即向两旁裂开。

    断桥崩裂卢云内力用凿第一个坠下众兵卒原本不住奔逃惊觉脚下一空无不大声惨叫纷纷坠下桥去。那萨魔没料到卢云竟会自杀大惊之下奋力向前一跳抓住了断桥下方的一节绳索竟然逃过了死劫。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刻妖魔尚能存活卢云身子坠下无意间靠着萨魔的一扑居然给他撞向桥绳一时身子摇摇摆摆悬于半空竟给断绳卷绕住了。胡媚儿欢呼起来她把婴儿扔给了姨妈尖叫道:“卢云!爬上来啊!”眼看卢云好似昏晕她对着背后的一众女子大叫:“姐!你们快来帮我啊!”众女子惊惶不已一个接一个拉住了胡媚儿的脚踝将她垂下悬崖。

    胡媚儿与卢云相距数尺连着几番伸手却都拉他不到登时尖叫道:“卢云!你醒来!”卢云使出最后一招剑芒已无分毫气力听得叫唤只抬头看了胡媚儿一会儿便又闭上了眼胡媚儿尖叫道:“卢云!你上来!你不上来我便去害死你的顾小姐!你上来!上来!”

    卢云勉强睁眼缓缓向上攀爬他伸出手去仍与胡媚儿差了两尺胡媚儿尖叫道:“笨蛋!伸剑过来!”卢云见长剑兀自悬在自己腰间他迷迷糊糊地举起长剑剑锋便往胡媚儿移去“百花仙子”不顾疼痛当即以掌心顶压锋刃五指夹紧剑面她勉强撑住了咬牙道:“快点上来我手疼。”

    卢云右手拉住剑柄勉力向上胡媚儿疼得泪眼汪汪哭道:“快!快!”卢云正要向上攀爬忽然间脚踝一紧竟被人拉住了。卢云低头下看那人却是萨魔。胡媚儿又恨又怒左手掏出银针拼命望下去扔只是掌心疼痛身子倒悬却都毫无准头。连着掷出五枚再要去扔怀中却空无一物。只是手掌的疼痛越来越甚忽然间猛听轰隆一声巨响断桥吃力太过已要崩塌卢云身子向下一沉反而坠低了半尺胡媚儿又慌又怕尖叫道:“上来!上来!”

    呼唤之中一个黑影飞身而上来的人不是卢云却是萨魔他狂声大笑便要往胡媚儿抓去只吓得她花容失色。便在此时萨魔脚踝一紧这回轮到他被卢云抓住了。卢云抬眼望上向胡媚儿挤出了微笑霎时使劲往断桥一踢轰然大响中两人一同坠下山谷转眼无影无踪。

    胡媚儿倒挂崖边茫张樱唇手上兀自拿着那柄“云梦泽”可怜卢云早已消失无踪了。胡家姊妹拉着胡媚儿先负了卢云的重量后又吃上萨魔巨大的身子。此刻两名男子虽已坠下但众女已然浑身乏力竟无余力拉人起来。胡媚儿呆呆望着峡谷心下茫然不知所以忽然间身子受了一股大力身形急飞上崖上竟有人出手相助。

    胡媚儿此时有如痴呆给人救起只呆呆地躺倒茫然望向四方猛见自家的老弱妇孺全数跪在地下不知生了什么事。胡媚儿迷惑之中只是向前爬行便在此时喉头给人架上了一道寒锋听得一个苍老的口音道:“胡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胡媚儿听这口音好熟连忙抬头去看只见身边蹲坐着一名黑衣老者看他脸带面罩右手持剑左手却抓着一块方印正是玉玺。胡媚儿泪眼朦胧低声道:“你……又是你……”

    这人正是那夜见到的黑衣无名老人地狱使者已临胡媚儿心如死灰只软倒在地等着被杀忽在此时眼中看得明白只见崖边还有一个黑衣身影那人体魄粗壮左手提剑剑尖却穿透婴孩的襁褓正将他凌空悬举起来。这婴儿阿秀便如卢云的遗爱胡媚儿仿佛被刺了一剑慌声哭道:“不要杀他!不要杀阿秀!”

    黑衣老人将胡媚儿按住沉声道:“安静些主公来了。”胡媚儿哭道:“不要杀他啊不要杀他啊……”受惊过度已然疯癫一般。

    便在此时悬崖对面传来阵阵惊叫胡媚儿趴倒在地眼里看得明白晨间雾气蒙蒙对岸行来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影水雾之中那巨人又瘦又长足有十来丈高好似真是地狱魔鬼现身。吓得峡谷对面的官兵一个个跪倒在地无人敢动。胡媚儿惊愕之下心跳几已停顿胡家老幼妇孺更是心惊胆战全数飕飕抖。

    巨影现身两名黑衣人登时面向峡谷对面似乎在迎接魔神的到来。

    那巨人行到峡谷旁忽然身子向下倒落硕大无比的黑影由空坠下砰地一声大响头顶已然撞落崖边。胡媚儿错愕之下急急去看只见那巨人哪里是巨人了却是数十人叠起的罗汉竟如人桥一般瞬间架住了峡谷两端。胡媚儿全身抖喘道:“你们……你们到底是……是什么人?”

    那黑衣老人微微一笑自将头罩解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沉稳强干的面孔胡媚儿眼里看得清楚这人正是昔日昆仑第二把交椅“剑寒”金凌霜。胡媚儿没料到此人居然活着不由得张大了嘴她转头去看另一人只见那人嘶嘶冷笑也已将面罩解下惊见此人满面刀疤竟是那最为凶狠残暴的暴汉“剑蛊”屠凌心。胡媚儿害怕之下想起卢云已死这帮妖魔鬼怪却都冒出来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咚、咚、咚正于此时对岸鼓声隆隆掩住了胡媚儿的哭泣鼓声忽起崖边众女惊疑不定凝目看去峡谷对面竟有一个身影缓缓行来。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那人影身穿白衣雾气飘渺中让人倍感惊怕脚下无数人众给他踩过却无一人不适更无人出怨言。金凌霜见了那白影霎时单膝跪地双手高托玉玺一旁屠凌心也已跪在地下自将那婴儿举在头上。

    那白衣人踏上了峭壁他不见喜怒目光挪移间取过了玉玺跟着展开一道黄榜金凌霜从怀中取出印泥高举过顶那白衣人将玉玺沾上了红泥便往黄榜重重盖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行大统再复皇位钦此。”

    白衣人口唇轻动含笑望向胡媚儿跟着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扔了过去。令牌坠到了裙摆上泪眼朦胧中那令牌上书篆体见是“正统王朝之令”六个大字。

    胡媚儿呆呆坐着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便在此刻嘶地一声上身衣衫尽裂胸脯椒乳已然赤裸猛然间右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阵阵烙印焦味扑鼻而来胡媚儿已然倒卧在地神智未失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那白衣人的一阵安慰。

    “欢迎你为我镇国铁卫一员从此戮力为国共效皇命。”

第八章 放逐

    上苍啊!

    从断桥上坠下想死的卢云没有死他坠到了大水之中。轰隆隆的急流激荡卢云在水中翻滚他全身乏力直向一座大石撞去无力闪避之下碰地一响后背正正撞上大石只痛得他眼冒金星奈何冷水浸入口鼻却又让他胸恶烦躁正要窒息间大浪打来身子飞上半空卢云眼里看得明白自己正在怒涛中翻滚白浪滔滔无止无尽白水河绵延数百里不知要将自己卷到何处卢云终于害怕起来哭叫道:“救命啊!”

    话声未毕身子又已坠入了水中急流湍湍将他拉向无边苦海。

    水势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沉沦一里又一里忽尔光明忽尔黑暗须臾地上须臾地底猛然间身边冒出一座巨大岩石真正濒临死亡时求生之欲竟是如此激昂他自知生死全在一举当即左手挥出往岩石抓去霎时惨叫一声大水灌入喉咙那岩上尖刺也已戳入了掌心这疼痛激卢云的内力登也动“无绝心法”突生黏劲卢云疯狂使劲抗拒了无边急流浑身湿软中终于攀滚上岩。

    这里是哪儿?地狱么?天堂么?

    极目所望三面全是大水面前凌空自己居然孤身处在一座巨瀑之上。脚下惊心动魄竟在瀑布边缘看那巨瀑不知几百丈高水气弥漫望不见底。卢云满心愕然再次惨叫起来只是耳中轰隆巨响又将他的叫声掩去。

    卢云脚踩圆桌大小的孤岩惊怕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正哭叫呐喊间忽然有人来了。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向瀑布边缘眼里看得明白那不是什么救星而是自己的生死强敌萨魔卢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不要救他眼见萨魔便要冲到大石边已在五尺那妖魔拼命挥手似要自己救他倘若忍心不拉这恶徒旋即便要坠下巨瀑。

    五尺、四尺、三尺、两尺卢云忽然趴倒岩上奋力伸手右手探拉嘿地一声大叫已然抓住了萨魔的臂膀两人同声怒喊大牛飞天而起滚落了岩石之上。

    极恶之徒与仁慈使者同来地狱边缘二人相互凝视相距三尺不到四只腿都在软俱在水雾里喘歇。卢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这凶徒也许是场面太过骇人自己孤身一人心里实在太怕。他眼望萨魔正要说话忽然那恶徒目露凶光看他反覆打量脚下跟着抬眼起来恶狠狠地回望自己嘴角更现出狞笑。

    卢云醒悟过来想道:“我这傻子这大石头不过圆桌大小怎能容得下两条大汉他要推我下去。”果然萨魔狂叫一声拐子直向自己打来卢云又惊又怒:“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提膝挑掌便以无双连拳招架一个九尺身高一个八尺二寸两条大汉一路从桥上打到崖下直至生死关头仍在相互扭咬。只是卢云肋骨断折萨魔胸口也被刺出血洞两人各有伤势内力微弱打得虽然凶狠却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绝招只如疯汉般扭打。

    扭动滚打一会儿萨魔脑袋泡在水里啊啊呼救一会儿卢云悬挂瀑布之外哀哀啼哭两人各以凶狠招式啮咬对方正杀得满心恨仇忽然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地巨响二人相互扭打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两条怒汉面向远方只见天边白浪汹涌一道高达丈许的水线如同高墙直向瀑布边缘汹涌冲撞!

    两人啊啊大叫都是慌得哭了霎时一同向前趴倒各自紧抱岩石轰地大水冲来口鼻都被淹没水势奇高劲力强暴两人全身都被淹没各以十指之力紧抓岩石仿佛身遭苦刑。卢云口鼻淹没想哭都无法流泪萨魔恨得心火暴涨却也骂不出口半盏茶时分已过那水反而涨得更高分毫不见消退卢云泡在水下吸不到气心肺几欲炸裂他紧紧挨着萨魔那丑牛的肩膀也在晃动想来也快死了卢云咬碎银牙忽地左手牢牢抓住岩石右手抱住萨魔的腿弯跟着身子靠了过去用牙齿咬了咬他。

    二人近在咫尺身子都泡在水下各被巨浪冲刷卢云眯眼望向萨魔连连向上仰示意他起身透气那妖怪愚昧如冢居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卢云几欲昏晕虽说多读圣贤书心中仍是千百遍地诅咒他他无法呼吸只拼命用肩膀去顶。终于萨魔醒悟了他缓缓起身靠着卢云死力抱住他的小腿这才没给冲下瀑布。

    萨魔小腿抖动好似呼吸得爽快了可这无耻妖物自己吸饱了气却不蹲身下来。此时卢云赌注已下倘若萨魔自私凉薄只顾自己透气卢云必然被水淹死只是他一旦死了那萨魔必也随之灭顶卢云见他透气透得爽快了却始终不蹲身下来可怜自己双手挣扎肺中已要没气了又过小半刻终于油尽灯枯脑中渐渐空白终于断气。

    忽然身子破水而出竟给人高高举起卢云哇啊一声大叫霎时狠狠吸入一口凉气他眼泪鼻涕直流呛咳不断虽说大水通天高但萨魔身高手长一旦举起自己的身子还是能让他吸到气。卢云又哭又笑更多的是拼命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愉悦间忽地惊觉萨魔身子微微颤抖想来要死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沉入水里却又把萨魔托了上去。

    如此反覆不休大水长达一个时辰之久终于消退了。两个生死强敌喝了满肚子水各自倒在石头上极善之徒与极恶之徒身子紧紧相挨如同两条丧家之犬。地狱边缘没有是非黑白自私卑劣者必死择善固执者必死。要活下来便要越善恶是非。

    天色渐渐黑沈明月当空四下夜枭哭喊两岸悲猿呼鸣两人仍无气力爬起只是肩挨着肩各以一只脚悬在石台外一手抓着尖石。都在休养气力。

    正睡间陡然萨魔睡梦间一个翻身手肘正正打来击中卢云门面当场打得鼻血长流看这恶汉好生凶霸便在石台上也如此嚣张卢云大怒之下膝盖便是一顶重重撞上萨魔的腰子。两人大吼一声各自翻身跳起便又开始第二回合厮杀。

    二人胡乱揪扭不时拿着石块乱砸乱打只是双方体力未复打起来不免有气无力打到后来更感腹饥两人做了最后一回扭扑便各自停手下来。彼此占据岩石一角相互蹲坐瞪视如同狂犬。

    卢云饥饿不堪肋骨疼痛又恨又悲不由怒骂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疯狗一起坠入地狱?”他手指上天狂吼道:“老天爷!你瞎了眼么?你好可恨!”他喊得声嘶力竭老天固然无言连那萨魔也懒得答理自己只低头垂不住喘息。

    眼看萨魔胸口伤势沉重被剑芒戳出的血洞深达寸许想来比自己伤得更重。卢云哈哈大笑手指萨魔喝道:“恶人!你终于伏法了吧!”萨魔呼吸间咻咻作响想来那伤直达肺叶想到此人奸杀妇女无恶不作卢云越听越是快意这人死前折磨越多老天越是开眼。当下笑眯眯地望着强敌口中嘻嘻哈哈竟也如同疯癫。

    正僵持间忽见一道金光飘来卢云咦了一声凝目去瞧却是条半死不活的怪鱼登时狂喜呼喊:“天降甘霖!”那萨魔也虎视眈眈两人各据一角互相抓住对方的肩头都等着扑倒抓鱼。

    那鱼飘流快来到了河水中央忽然朝左方飘动却是向卢云这边流来萨魔又惊又羡口中出怒号卢云右拳作势欲挥左手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怪鱼抄入手中他见那鱼一尺来长颇为巨大当足撑上几日当即张口痛咬鱼肉肥嫩油脂饱满吃入肚里更是暖烘烘地想来还能强身补体。卢云吃得欢畅萨魔自是惊怒交加当下伸手抢夺只是他身上伤重血流过多两手一同力却被卢云单手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鱼肉吃到别人嘴里吞落肚的却只剩满口馋涎。

    那鱼颇为巨大卢云独个人吃不完只是这鱼既入御膳珍馐之列便要保藏留待明日早午晚三餐之用当即将大鱼抱入怀里哈哈笑道:“上苍眷顾得享美食。今夜当有好眠。”萨魔又痛又恨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吃饱便睡这便是地狱旅程的第一夜看那萨魔身上伤重卢云自也不怕他偷袭当下倒在石头上大手大脚地横睡着萨魔几次出手抢夺鱼肉但他身上伤重体力逐渐虚弱每回都给卢云夹头夹脑地打了一顿看那妖魔一世嚣张此刻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缩在石台上苦苦支撑。卢云哈哈大笑一来满心激愤二来疲累已极也没心思想什么明日之事迷迷糊糊间已然酣眠。

    睡至中夜仿佛返回了京城正受着心上人的照拂他嘴角含笑自是睡得酣快正要翻身手指一阵冰冷泡到了水里跟着一股旋力拉来险些把他扯了下去卢云惊醒过来再次见到了地狱般的巨瀑。

    悬空巨瀑倾泻而下夜色中水气漫天映出一片昏黄月影竟是十分迷蒙。卢云愕然中出苦笑他抱头蹲地撇眼身旁那萨魔紧挨着自己也已熟睡看这人伤势沉重呼吸间咻咻哮喘夹在轰然水声中让人不自觉地烦乱。

    卢云捞了一把冰水抹了抹脸转头朝岸上看去只见两岸离此处各有一里水势倾倒江面浩大水流自是湍急无比此时管他什么帝王将相王图霸业只要能去到岸上倒在草地里睡觉那便是金榜题名般的喜乐了。卢云忽奇想:“搞不好可以游过去。”他侧过上身浸泡水中猛然间一股强力旋到险些把自己卷了下去。看这水势如此湍急数万斤大水从高处冲下力道之大远非世间任何高手的掌力可比卢云惨然摇头想道:“这儿离岸上这般远水势又强我是过不去的。”他呆呆看了良久想要冒险下水尝试却又不敢一时只能远望岸上心中烦闷异常。

    他目望江中忽见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巨石形若孤岛约莫二三十尺见方地势宽敞更妙的是那儿岩石高耸尚比此地高了许多。卢云想起昨日大水汹涌冲下的惨状自知若要活命定得设法过去那座孤岛。再看两地相距十丈或有机会可以横渡。

    正看间耳边传来一声牛吼那萨魔梦得咬牙切齿八成又在吃人了。卢云摇了摇头忖道:“这世上坏人何其之多安道京、罗摩什、卓凌昭都是坏人却没人坏得过这个家伙。”

    人世间强生弱死强是弱非自己不知见证了多少回这萨魔强*奸民女杀生无数更是没有半分道理可言的极恶凶徒。孟子称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坏得像这样的人实在少见。卢云摇头叹息:“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安道京坏是因为见利忘义罗摩什坏是因为贪慕虚名可这只妖魔毫无人性却又是什么道理?莫非他是天生的坏人么?”撇眼去看只见萨魔手捂胸口虽在睡梦中兀自身子蜷缩想来他肺叶破洞一呼一吸间必定痛苦异常。想来天道轮回老天爷正在折磨这个恶人。卢云微微苦笑抚摸自己疼痛的肋骨倘若真有什么天道他卢云又干了什么坏事却要给这般折腾?没道理上天根本没道理。卢云苦笑抚面怔怔望着萨魔正看间忽地咦了一声只见萨魔的内衫上绣着一只小小鸟儿却是小时候妈妈买过的黄鸟内衫。卢云微微一笑心道:“这衣衫是穷人家穿的这妖魔有钱得紧可太也不讲究衣着了。”他望着那小小鸟儿耳里听着萨魔痛苦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妈妈眼泪竟已盈眶。

    天生万物难道真是要让大家相互残杀?看自己多读圣贤书方才桥上一场大战只因给逼急了竟又走上了卓凌昭的老路杀了多少人?卢云眼望萨魔满心茫然中不由叹了口气。倘若自己仍在尘世一有机会杀死这人决计放他不过可现下两人孤守苦岛竟然成了天牢难友。他望着那条鱼肉怔怔不语。

    该怎么做?

    卢云微微苦笑当下也不再多想伸手摇了摇萨魔的手臂喊道:“喂!给你吃鱼。”

    萨魔给摇了半晌忽地虎吼一声这才醒了过来他睁眼望着卢云眼神兀自凶狠。卢云拿着鱼肉左右晃动慌道:“给你吃鱼给你吃鱼。不要再打了。”这萨魔是蒙古人也不知是否通晓汉话但鱼肉滋味鲜美总晓得去吃吧?卢云知道这家伙自私凉薄倒也不敢整条给他吃当下站起身来撕下一块鱼肉张嘴啊道:“来先给你吃一块。”

    萨魔哼了一声别开头去模样很是不屑想来不食嗟来食。卢云笑道:“你有骨气那我扔下水了。”萨魔又哼了一声这回张开血盆大口蹲坐地下如恶犬般让自己来喂。

    卢云苦中作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拿着鱼肉送到了萨魔嘴边道:“来给你吃慢慢嚼…”话声未毕一阵剧痛传入手骨竟是大声惨叫起来卢云急着拉出左手只因那本已受伤的左掌竟给萨魔齐腕咬住!

    卢云痛得眼花撩乱眼泪鼻涕直流哭道:“放开我!放开我!”那萨魔却满面得意眼中凶光乍现看他上下排牙齿力竟要把卢云的手齐腕咬断卢云大怒之下正要举掌朝萨魔脑门打去忽然之间左手摸到了什么不由自主间竟是一阵错愕。

    难怪……难怪这人只会吼叫原来如此……

    萨魔先前被卢云毒打早已恨之入骨好容易得到良机自要将他的左手咬碎上下排牙齿待要加力咬下突听一声叹息跟着脑门一阵温暖竟有人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萨魔不知咬过多少人一咬之下耳里便听大声哭喊再不便是咒骂不休却没听过有人被咬出叹息声萨魔满心诧异忍不住仰起头来凝视眼前的男子。

    月光映照只见那人目光悲悯正自低头望向自己。

    “萨魔你没有舌头?”

    萨魔不会说话卢云与此人交手无数次却只听过这人的吼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人话。原来他根本没有舌头。两人目光相接萨魔讶异之中大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卢云把左手抽了出来蹲在地下柔声问道:“是谁割掉你的舌头?”眼看卢云的目光带着怜悯。萨魔忽地狂吼一声只低下头去并未回话。卢云拿起了鱼肉送到了萨魔口中喂着他吃了左手骨虽然疼痛但不知为何他也不再害怕只是一块又一块喂着。那萨魔茫然间也只是张口吃着。月光映照巨瀑湍湍急流中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都是默默无语。

    吃过鱼肉两人敌意减褪不少卢云便道:“你受伤不轻让我瞧瞧你的胸膛。”萨魔吐了口脓痰出来差点射中脸颊。卢云骂道:“嘿嘿嘿你吃了半条鱼不过要看看你的伤却小气什么?”眼看萨魔不理不睬卢云双手一拍故做惊喜状:“我晓得了原来你是个姑娘。所以怕我瞧。”说着眯眼望着萨魔叹道:“萨魔姑娘。晚生有礼了。”

    萨魔大怒欲狂霎时暴吼一声自行拉开衣衫露出雄壮无比的胸膛。卢云哈哈一笑看来请将不如激将连对妖怪也是一般。

    衣衫拉起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剑芒刺出的血洞深达数寸伤势竟是不轻若非萨魔功力深厚身体又极为强壮恐怕早已死了。卢云沉吟不语自知此地没有药石伤势若要愈合恐怕难上加难他叹了口气凝目再看嘴角却是僵住了。只见萨魔背上胸前满布无数细小伤痕已成淡红之色想来是幼年时受过的伤或鞭打或火烫却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原来如此……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一个人若给割去了舌头毒打得遍体鳞伤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一定会仇恨所有的人举凡两脚走的一定都要杀死他们、吃掉他们。这就是萨魔。

    卢云垂泪不语只因这世间已然歪了、不正了不知从哪一刻起规矩破灭道理不再人性仅有的一点良善已被彼此的恨意所淹没然后彻底歪斜。

    ※※※

    经过此夜无言的对谈卢云便也不再毒打萨魔心下时时留意便是在寻找逃离的道路。岩石便仅几尺见方两人要不背靠着背要不紧紧挨着睡觉只是卢云心里明白那萨魔绝非一般坏人要是起疯来必会把自己抓来吃掉倒也不能掉以轻心。

    石头上度日如年不过三日过后两人便已困顿不堪。阳光曝晒虽在冬日之中兀自十分烤面夜间风寒更如刀割不过数日已感生不如死天幸自己怀中还带着卓凌昭遗下的剑经白日里给阳光晒烤夜间便生磷光卢云便趁机推敲武学倒也能自得其乐。

    那萨魔却没这般好运了他胸口重伤迟迟不能愈合慢慢便已生了脓疮卢云知道伤口化脓最是致命当下大著胆子几次以尖石替他刮疗痛得他嘶声惨叫却仍于事无补。

    到得第五日夜间听那妖魔飕飕喘息如扯风箱白日里黝黑大脸逐渐惨白渐渐连吼声也不出了卢云心下明白萨魔数日内必死无疑。

    当日与他激战恨不得将他砍成两截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一寸寸地苦熬至死自己却无法相救等这人死后这天地间就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卢云茫然垂泪才知眨眼间的义愤填膺是何等的薄弱。那萨魔却蛮不在乎。这狂徒虽然自知将死仍是十分睥睨神气望向自己的眼神更满带不屑想来必在嘲笑自己是个胆怯懦夫。

    他大概不怕死吧……那么自己呢?卢云望着天边的乌云自知这两日大雨将至他低头苦笑从腰囊里取出那块手帕亲吻着里头的丝。

    也好快下雨了干脆一起解脱吧那也是个了局。

    第二日正午开始雨势连绵不绝接连下了几个时辰卢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多活一刻算一刻这日中午抓了一条死鱼吃了眼看水势越涨越高自知大水再来自己必死无疑。刚坠入急流的那一日靠着萨魔与自己联手两人才得以撑过难关现下萨魔重伤垂危自顾不暇看那水势涨起两人都要一起毕命。

    大雨哗啦啦地直落水势越来越高卢云看了看脚下的巨瀑不知摔下去是什么滋味几千万吨的大水压在身上不知死前会不会很痛?卢云心头毛他望向杳无人烟的对岸张口叫道:“喂!有人吗?”瀑布水声虽响但他内力深厚叫声还是远远传了出去只是良久良久直到嗓子喊哑都不见有人过来。看来此地太过荒凉绝不可能有人过来。

    卢云叹息不已转头再望十丈外的孤岛看那儿地势高复又宽敞若能飞渡过去当是长久之计。只是瀑布之旁水势实在惊人自己绝不能下水唯一的机会便是跳过去。

    水势越涨卢云心意已决便向萨魔道:“老兄我要赌一把我如果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萨魔虽然伤重无力听了说话兀自睁着双眼一脸惊奇卢云挥了挥手道:“再见。那里有鱼饿了自己吃。”说着说忍不住哈哈笑了。他眼望雄壮无匹的急流自知每步都是生死玄关他提起真气往后退了三尺眼看退无可退猛地狂吼一声奋力跳出。

    一丈、两丈、三丈、四丈、五丈、六丈不行了开始下坠霎时扑通一声坠入了急流之中胸口像是被狂牛撞上大水扑上来了那不是冲而是扑、是撞、是顶、是压那股力道太强太猛……直似一堵墙压上来让自己全然无法动弹。身子立时被冲了回来。

    水力推挤身子每一寸都在承受万斤之力卢云自知要死心有不甘连连挣扎之中忽地想到了顾倩兮霎时血气上涌双目圆睁按着剑芒的运气之法狠狠向前劈出一掌。

    猛然间掌力激起一股水流面前的大水在这一刹那分开了居然看到了阳光。卢云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剑芒神技竟能化于掌力惊愕之中还来不及思索那水波合拢又把自己冲到瀑布边缘。将死之际忽然手腕一紧竟给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跟着啪地一声自己已然破水而出滚回了石上。却是萨魔把自己拉上来了。

    眼看萨魔使力太过已是气喘不休无力动弹卢云心中感激当下替他点穴按摩略略消弭痛楚。他一边替萨魔止痛心中却暗自喜悦方才那剑芒破水穿出打开了一条生路。倘若自己能练成卓凌昭那开天辟地般的内力或能分江裂水扭转乾坤。

    可怜剑芒虽强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午后雨势越大两人都湿淋淋的看那河水一寸寸高涨今晚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硬仗要不被淹死要不被冲到瀑布之下。卢云眼望那万丈深渊也似的巨瀑自知若要摔将下去不免给亿万斤水柱压入瀑布底部永世不见天日想想还不如活活撞死在这石头上那还来得干脆。

    反正横竖是个死也不必再想什么卢云喂过萨魔鱼肉便也卧倒歇息。傍晚时分身子一阵冰冷卢云醒了过来只见水势已到脚边。石面越小可供站立之处越少卢云转头去看萨魔这妖魔定力十分过人将死之际却只盘膝打坐似在固本培元。卢云却没这般好定力他满心焦虑只不住测量水势只觉每过一刻钟那水便上涨数寸料来一个时辰过后必有大水冲下。

    果不其然未至午夜时分听得远处轰隆隆地巨响不绝于耳转瞬间水势暴涨已至腰间那大石紧余一小块停脚之处其余全给急流覆灭卢云与萨魔各自提起脚跟背靠着背情况大为紧迫。卢云咬牙忍泪心道:“倩兮、倩兮我要死掉了你现下在做什么?”

    大水越涨越高已无法两人站立两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各以单脚站立。卢云面露苦笑眼望萨魔此刻若要多活一时片刻只有把身旁同伴推入水中否则万难活命。卢云心道:“我该怎么办?把他推下去么?”心念才动萨魔已然抢先动手他一把抓住卢云将他高举过肩。

    卢云叹了口气他望向万丈深渊那大水瀑有若鬼门随时会吃掉自己。心中虽然害怕但此刻又能如何?就算打死萨魔顷刻间大水再涨还不一样要死又何必争什么?

    算了就这样。仰望夜空看看这三十二载的总结是什么?

    今夜云深雾锁四下一片迷茫。就这样。

    卢云泪水滚落哈哈大笑起来。

    霎时间身子飞了出去卢云闭目大笑飞啊飞啊身子开始下坠万斤水力即将压扁自己把他送入地狱。

    砰地一声背后传来一阵疼痛身子赫然停下了。卢云大为诧异不知生了什么事赶忙张开双眼去看。

    滚滚急流中自己倒在一处孤岩上正是先前竭力过来而不可得的那处岩岛!

    他飞过了十丈距离被扔到这处孤岛了。萨魔把他扔过来了!

    卢云啊啊抖怔怔望向十丈外的牢友。赫然之间他尖叫起来只见狂涛冲来已将瀑布旁的萨魔包围巨岩上仅余小小的方寸之地站立。卢云惊慌喊叫:“跳过来!快!快!”他趴在孤岛边缘拼命伸手向前就盼奇迹出现十丈外的萨魔能够一举飞渡滚滚大浪。白浪扑天而来生死已在一线卢云哭叫道:“快点来!这里很大啊!晚上睡觉可以翻身啊!”

    听着卢云的悲哭萨魔报以一笑。水势越来越高连最后一寸立足之地也要被淹没了萨魔仰望夜空对这个害人也害己的大尘世他没有分毫的眷恋。猛然间大水将至已在面前萨魔双手张开哈哈大笑起来他双足力蹬翻空后仰身子在瀑布上旋过了弧影霎时直直坠入了巨瀑之下。卢云放声大哭连连尖叫:“不要死啊!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啊!”

    萨魔救了他却也抛弃了他让他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奋战下去。

    萨魔死掉了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孤身一人。卢云呆呆地坐着不停地哭泣。四周一片黑暗剩下来陪伴自己的只有无尽孤独以及永无止尽的汹涌怒涛。

    一直哭一直叫……流浪、落寞、孤独、潦倒全部痛苦加总之后得回了两个字。

    流放……

    河水还在高涨似要淹没世间一切眼望天边一道道滔天大浪冲来直达丈许之高淹到了膝盖卢云哭叫着:“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滚滚急流回应着他似要把他冲下瀑布把他的尸带回北京。卢云紧抱尖石不住抖哭泣。他仰望夜空忽然间他的两眼张得大大的再也闭不起来。

    水雾盘旋夜空里有很亮的飞影那显得圣白的影子在头顶飞翔旋绕像是死去的狱友回来看他告诉他那独自受苦的难友一句话。

    人间的善恶是非仅在一线间。

    懂了……我懂了……卢云泪如雨下连连颔。

    宽恕、怜悯、慈悲……在这浊浊尘世中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追求的道。

    慢慢收止了泪水卢云拿起尖石神态沉默静静在孤岛的岩石上划下印记第一道印记刻画出来也开始了第一天孤单的旅程。

    百丈巨瀑倾泻而下天地一片黑沈流放天涯的孤臣孽子双掌向天深深吸了口气。

    “啊呀呀!正道啊!”

    万里惊涛中水浪分开孤岛里亮起了绝世光华。这也是南瞻部洲里最光亮的地方。

第九章 魁星战五关

    “许久许久之……之……哈……”嗤地一声一名小童打了个响亮喷嚏他抹去鼻水又道:“这后院住了个恶鬼……”

    雪花纷飞洒在连绵不尽的大庄院里两丈来高的围墙上堆着厚重雪块寒冰霜雪层层叠叠望来好似白头的巨人。只见墙边生着火堆五名孩童围火取暖四男一女约莫八九岁年纪。看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袄服饰颇为华丽想来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鬼啊……他没有脸没有舌也没有双手他是个干干瘦瘦的骷髅头……”

    一名小童正说着鬼故事他举高两手至肩做阴森厉鬼状口中吱吱作态惊吓听众。几名孩子寒毛直竖却又聚精会神就怕错过了一点半点。却见火堆旁另躺了个男孩身上铺着毛毯好似睡熟了。

    那小童见同伴神情专注都在聆听自己说话一时大感得意。又听他道:

    “那鬼整年住在井里好寂寞、好孤单于是每到深夜时分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哭喊着儿子啊……儿子啊……你下来陪我啊……”

    耳听那说故事的孩子叫得凄惨几名小童都是为之一惊。却听一名小女孩儿呸了一声骂道:“胡正堂听你胡说八道!那鬼不是没舌头么怎又会说话了?”

    那胡正堂一脸尴尬撇眼朝火堆看去只见红艳火光照来一名小女孩儿撅着嘴儿呼着热气严冬寒风吹来将她的粉颊冻得红烫烫地。看她年岁虽小鼻梁却极为挺直两只辫子乌黑油亮与白雪般的细嫩肤色一相对照虽只八九岁年纪便已出落得十分美貌可人。

    胡正堂满脸火烫不知如何圆谎他咳了几声道:“鬼又不是人不靠舌头也能说话。”那小女孩儿哦了一声道:“听你信口胡诌你见过鬼么?”几名孩子听了这话登时议论纷纷都朝胡正堂望来都在等待他回话。那胡正堂丢不起这个脸也是下不了台只能一拍胸脯大声道:“怎么没见过?三岁就瞧过了!”众童闻言都有惊叹之意那胡正堂更是得意洋洋更要大声说嘴却听那小女孩儿冷冷地道:“一派胡言。这世上压根儿就没鬼你要三岁就见过赶紧找一只出来给本小姐瞧瞧。”

    那说故事的男童姓胡双名正堂父亲乃是朝廷官员家教一向森严。好容易腊月将至学堂夫子启程返乡过节胡正堂这才蒙双亲恩准前来同窗好友家中过夜本想众童群聚院中烤火游嬉必有一番乐子没想小美人儿一本正经凡事都冲着他来自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胡正堂见众孩童目光一瞬不瞬都在等着自己回答一名鼻涕孩童更是叫道:“是啊!正哥哥快抓一只鬼出来大家都想看哪!”胡正堂一脸慌张不知如何应付当下先学着大人模样仰天三笑:“哈!哈!哈!”那胡正堂在双亲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却爱学武师伴当的言语平日专来江湖人物那一套众童见他模样神气更是敬服哪知胡正堂的小脑袋一片空白拼命思索只想找个法子蒙混过去那小女孩儿识破他的阴谋登时笑了道:“算了饶过你吧。大家再来玩儿。”正要取出布娃娃来玩却听胡正堂喊道:“谁要你饶!你……你听了!你既然敢说这世上无鬼不如咱俩打个赌看看有无魔鬼敢不敢!”也是丢不起人当下便做出赌约盼来讨回一城。一旁孩童登感兴奋纷纷拍手叫好。

    同伴满嘴挑衅那小女孩儿将门虎女生性豪迈胆大自也不来怕当下叉起了腰扬眉道:“有什么不敢?谁怕谁!你划下道来怎么赌?”胡正堂冷冷一笑道:

    “怎么赌?当然是捉鬼!一会儿少爷入院抓鬼我要没从井里拖出一只我就……我就……”他连着两个“我就”忽地面色惨澹居然不知如何接口。

    看这世上鬼神都在庙里一时半刻间哪能找出一只半只?那小女孩儿嘻嘻一笑:“你就怎么?快说啊!”胡正堂喃喃地道:“我就……我就……”他坠入自己的陷阱只感头皮麻嘴角苦忽然灵机一动拿出了绝招朗声大喊:“我要捉不到鬼我就当场脱光衣裳在这院里走上三圈怎么样!”众童听他说得神气大胆自是拍手欢呼雀跃无比。

    胡正堂气喘吁吁双手高举做胜利状得意了好一会儿便冷冷望向那小女孩儿道:“华妹啊我已经做了赌约愿赌服输谁输谁脱脱还要脱得光溜溜你敢不敢啊?”

    那小女孩儿本想与他对赌银两童玩两不惧哪知罚约竟然下流至此。她虽然胆大却不是笨孩子一见几名男童目光不善当下别开了头娇叱道:“无耻!我不玩。”

    胡正堂早已料到她不敢答应当下暗暗松了口气道:“不过就是脱件衣衫你怕什么?瞧我现下就脱给你瞄瞄!”说着便往自己裤带扯去小女孩儿呸了一声双手遮脸把头别开了。胡正堂打蛇随棍上冷笑便道:“华妹你既然不敢赌那便开口道歉我胡正堂是你随便损得么?”小女孩儿对他的喝问置若恍闻只哼了一声别开脸面。

    胡正堂知道自己大获全胜当下学着爹爹的模样仰天大笑起来。大声道:“胆小婆娘!回家找娘亲喝奶吧!”说着几名孩子起哄纷纷叫道:“胆小鬼!开口道歉!开口道歉!”

    小女孩儿给众童出言相激自是又恼又气慌张之下急忙去搬救兵自对一名男孩唤道:“阿秀!他们欺侮我!阿秀!”她唤了两声只见那阿秀缩在火堆旁自管呼呼大睡。看他卷着毛毯儿好似冬眠一般。小女孩儿抓了雪块便往火堆旁扔去闷响传过正正打在那阿秀头上。雪块绷开洒得满脸哪知那男童真似昏晕一般仍无知觉。

    “死相。”那小女孩儿有些着急了喃喃哭骂。

    几名孩童相顾莞尔胡正堂嘻嘻直笑:“华妹啊我娘每回骂我爹也总是说这两个字呢。”另名孩子学着那小女孩儿的腔调吱吱尖叫:“死相!”

    那小女孩儿听他们言语粗俗只气得脸色惨白那胡正堂牙尖嘴利仍不放她过去只戟指冷笑说道:“小妮子别想相好的会帮你你要真带种那便定下赌约要不便开口道歉否则我明日便上大街说去要全北京都知道你伍崇华是天生的胆小鬼!怎么样?”

    那小女孩儿气往上冲喝道:“你敢?”胡正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当即双手箍嘴圈呼道:“北京街坊老小听了!伍家大小姐羞羞脸……没种……是天生的胆小鬼!”他人机灵口才佳损起人来词藻丰富全是大人那套羞辱把戏。

    那小女孩儿大怒欲狂随手抓起脚旁的枯枝狠命便往那胡正堂戳去。那孩子斜身避开做了个鬼脸笑道:“打不到!胆小鬼打不到!”说着吐舌摆臀更是着意欺侮。

    那小女孩沉下气来看她左手捏着剑诀却是隐隐有着武功底子。她看准方位霍地出手抽打啪地一声胡正堂臀上竟被狠狠抽了一记火辣辣地十分疼痛。胡正堂惊怒交加随手抓起雪块便往那女孩儿砸去骂道:“贱婆娘偷袭暗算卑鄙无耻!

    不守妇道!”

    那小女孩儿听他骂得难听目光满蕴怒火她沉下俏脸学着爹爹的狠模样压低了嫩嗓子粗声道:“胡正堂你这般欺侮我我不会饶你的。”那胡正堂哈哈大笑:

    “谁不饶谁呀!我好好地说故事你这疯婆硬来打岔活该给我取笑活该!胆小鬼活该……”几名孩童排做一列学着他的模样舞蹈摆臀只在加倍戏弄。

    那女孩儿将门虎女一旦动了真怒一心只要对方流血对无聊叫骂一概不睬。突见她半空一个旋身手中枯枝飞快送出这回不再容情那枯枝方位精准竟是朝胡正堂眼珠而去。几名小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快住手了!”

    眼看便要刺中眼珠惹出大祸忽然一只手探了过来将那女孩儿的枯枝抓个正着众人转头急看出手的正是方才睡得昏死的那名男童阿秀。

    那阿秀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看他身穿绿袄虽只是个孩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头上系了条红带带上缝了块方方正正的美玉正正遮住了额头。他面有愠色沉声道:“干什么!干什么!我才睡了一会儿你们打打杀杀地干什么?”看他疾言厉色地数说其余几名小童却是肃然静听并无一人反驳足见这孩子身分不同当是众孩童的领袖头目。

    那阿秀狠狠喝骂一顿又往众孩童瞪去斥道:“到我家来玩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是谁先作怪的?”众孩童手指华妹喊道:“是她先打人的。”

    那华妹急急摇手道:“不对……不是这样……”还未出言反驳却听阿秀啧了一声凑手抢过枯枝随手折断了骂道:“华妹你明明有武功底子出手怎没半点分寸?”

    那华妹给数落一阵眼眶竟是红了。阿秀不察兀自脸泛怒火又道:“我好心邀大家来家里玩儿你却出手欺侮我的客人你对得起我吗?你要刺瞎了胡正堂一会儿人家爹爹找上我家来你又想我给爹娘活活打死么?”说着狠狠往华妹瞪去喝道:

    “去给人家道歉了。”那华妹用力别开了头神色极其倔强却是不依。阿秀喝道:

    “还不去!”

    华妹眼中珠泪欲垂已在勉力强忍忽给阿秀这么一吼再也忍不住泪水竟低声呜噎起来。一旁小童们哈哈笑道:“胆小鬼哭了!胆小鬼哭了!”说着手舞足蹈又来取笑。

    阿秀见小女孩儿泪洒当场不由有些诧异这华妹天性强悍向来少哭若非心里受了委屈绝不会当众哭泣想来其中必有内情正要询问华妹已咬住下唇狠狠推开众人便要足飞奔阿秀反手将她拉住温言道:“别哭究竟怎么回事跟秀哥哥说了好不好?”

    华妹忍着泪只是抽抽噎噎实在无法言语眼看旁边几名小童兀自指点嘻笑阿秀一拳便往身旁小童脑门打去喝道:“闭嘴!”说着随手揪住其中一个流鼻涕的喝道:“阿元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那阿元适才陪着欺侮华妹此时给老大抓住了自是胆战心惊当下挂着两条鼻涕干笑道:“方才秀哥睡觉时那胡正堂在说鬼故事华妹打断了他两人便吵起来了……”阿秀懒洋洋地听着又道:“再来呢?”

    那小童干笑道:“后来胡正堂要和她打赌华妹不肯大家都笑她胆小鬼这就打起来了……”阿秀哦了一声道:“华妹一向很大胆啊什么时候不敢赌了。你们赌啥呀?”

    一名男童嘻嘻笑道:“谁输了谁脱光衣服……”

    阿秀听得赌约如此忍不住面色惨白霎时纵身跳起暴喝道:“胡正堂!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了?给我滚过来!”那胡正堂便是说故事的小童此时早溜得不知去向阿秀大喊大叫推开众童便要去找胡正堂忽见华妹背转身子竟要走了。阿秀赶忙将她拉住慌道:“华妹对不住是我不好没先听你说分明快别生气了好么?”

    那华妹紧泯下唇只是忍泪摇头道:“我要回家跟爹爹说。”那阿秀惶恐起来众小童设下圈套要将人家女儿剥光地方又是在自个儿家里这等事传扬出去恐怕自己会被打断一条腿他原本模样威风此时大感惶恐慌道:“求求你可千万别找伍伯伯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厨房里拿些吃喝的孝敬您绝不贪睡好么?”

    华妹见阿秀陪足了笑脸怒气消减了许多只是要这样放他过去未免不甘仍摇头道:“你方才那般数落我我可吞不了这口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听得此言虽在大寒冬日那阿秀还是流了一身冷汗忙道:“行上回我答应帮你买糖葫芦明儿个便给你买去。”

    华妹听他推托立时掉转身子啜泣道:“耍赖我要回家找哥哥说你们欺侮我。”阿秀惊道:“别!别!你那崇卿哥哥怪物也似他会打死我的!”一旁几名孩童想起那高壮无比的身影一个个面带惊恐纷纷出言道歉。华妹其实气早已消解了她装作十分悲切兀自哭道:“好……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一个字儿都不说好不好……”

    阿秀苦着脸垂着手低头道:“你要什么说吧。”

    华妹嘻嘻一笑泪水一不见踪影她指着阿秀额头上的玉佩娇声道:“我要这个!”

    阿秀再次跳了起来摇手慌道:“不成!不成!这是我娘打小做给我的!不能给你!”

    那华妹家世非凡爹爹英雄武勇乃是当朝品大员打小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实她也不希罕那块玉只想瞧瞧自己能否支得动阿秀眼看他打死不从当下小嘴一扁又要放声大哭。

    想起娘亲对自己的慈爱如何能把玉佩随意送人?阿秀忝为主人没想却替旁人背了黑锅一时苦着小脸叫道:“胡正堂给我滚过来!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快过来求情啊!”

    他叫了两声却不听同伴答腔这胡正堂平日聒噪吵嚷每回只要有他在必有乐子可找哪知忽地哑然无声?阿秀大感诧异随手抓了一名同伴问道:“胡正堂去哪儿了?”

    那男童抹着鼻涕指着围墙底下一处地方笑道:“你看狗洞呢。”

    眼见地下积雪松动似有爬行痕迹阿秀心下忽起不祥预感颤声道:“他爬进去了?”

    那男童笑道:“你可聪明了他怕你揍他便躲进去了还说要找井里头找没脸鬼出来好帮他打架呢。”阿秀惊得飞了起来神情又急又怕道:“该死!该死!什么找鬼抓鬼的那废院去不得啊!”

    众小童纳闷不已摇头道:“为什么啊不就是废院么?”

    阿秀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伸手向远处一指低声道:“你们瞧那儿。”众童极目望去却见园中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巡逻察看华妹自家也养着大批卫士一望即知这些男子的身分登时颔道:“他们是来看守的?”

    阿秀叹道:“还是华妹懂事我爹爹千吩咐万交代要咱们绝不可以进去废院玩还要这些大哥们过来看守围墙胡正堂溜进去了我爹要是知道这件事非得打死我不可。”想起爹爹的手段不由双手掩面哀哀苦嚎:“这下惨了!你们怎不拦他啊。”几名孩童见阿秀怕得厉害倒也有些慌了华妹忙道:“你别怕不如我钻进去找人把他拖出来。”说着矮下身去便要朝狗洞钻入。阿秀赶忙收拾了泪水一把拉住她摇头道:“去不得。”

    华妹柳眉微蹙噘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地?”这阿秀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沉着他擦抹了泪水眼珠儿转了转低声道:“咱们先在这儿等他待这小子回来大家立个誓就当没生过这件事。”华妹听他语气郑重想来这后院古井真是禁地一会儿可别惹出什么纷争赶忙颔道:“大家听了就听阿秀的吩咐一会儿胡正堂回来可别让他大声嚷嚷。”众童都是世家出身家教森厉异常听他们说得惨自是慌不迭地颔只等胡正堂回来便要一同立言誓以免阿秀惨遭家法毒打。

    ※※※

    等了许久胡正堂仍没回来众童想起后院的传说心下暗自害怕。华妹低声道:

    “阿秀你家后院真有鬼么?”阿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咱家搬来旧宅也是这三年的事听奶奶和叔叔说像是古井闹过鬼什么的我懒得挨骂听过便算可也不曾多问。”

    众童面带忧虑想来胡正堂鬼主意最多却不知从哪儿打听了鬼故事居然惹出灾祸看一会儿东窗事每个孩子都要回家挨板子。

    又过良久雪势加大天色渐黑那胡正堂却似给鬼魂招走迟迟不见踪影阿秀心中烦恼就怕他一个失足居然摔到井里去了。当下咬牙道:“不成你们在这儿等着让我进去找他吧。”说着吩咐众童道:“要是我也没出来你们便到东厢房的书斋找我叔叔说去先别让我爹娘知道。”

    众童答应一声心里却不自禁地慌不知一会儿要生出什么祸事出来。

    眼看阿秀便要钻入狗洞华妹心中忧虑就怕他也给鬼抓了忙道:“阿秀我跟娘新学了几招剑法要是遇着坏人能帮你打呢。让我陪着去吧。”阿秀沉吟半晌道:“也好多个帮手你去找几根结实的树枝咱俩一会儿防身。”

    华妹生性大胆最爱冒险寻奇当即欢容道:“成包在我身上。”说着矮下身去便在围墙旁探看搜索瞧瞧有无合用物事。

    那华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寻找间忽在此时一张脸从墙里凑了过来睁眼瞪着她。

    虽说华妹将门虎女此刻陡见妖怪仍不禁放声尖叫大呼道:“救命啊!”跟着纵起身来便往阿秀怀里扑去。阿秀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凑眼去看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胡正堂看他一张脸恁煞惨白正从狗洞里探了出来众童惊慌不定急忙伸手去拉几个使劲拖扯终于将那小童拔了出来。

    胡正堂倒在地下气喘不咻阿秀扶着他低声问道:“正堂你还成么?”眼看胡正堂不言不语一名孩童流着鼻涕凑脸过来道:“喂!你见到鬼了么?他真的没手吗?”

    胡正堂转过面来霎时呕地一声大口秽物直喷而出正正射在那鼻涕小童脸上那孩子吓得滚地爬开胡正堂也是全身乏力一时软倒在地。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两人都感心惊诧异正迷蒙慌忙间听得胡正堂哭道:“好多……好多……”

    阿秀颤声道:“什么好多?你说清楚点!”

    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

    鬼……

    大雪纷飞围墙下小童们全身颤抖面面相觑众人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全数尖叫起来。

    ※※※

    “叔叔别一直拉着我怪疼的。”阿秀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哀哀告饶。

    人声吵杂偌大的京城教场挤得爆满。只见校场正中搭着一座大擂台场边锦旗飘扬悬满布招旗面图样全是锦毛狮锦狮背驮大将大将手舞关刀左书“魁星战五关”五大汉文水墨飞舞苍雄有力。右侧则是须须弯弯的几个外国文字长长一串想来必也是同样意思。擂台四方各搭高台层分六级彩绘龙凤看台上人声语嚷观众云集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你呀……”看台楼梯传来一声叹息一名男子拾级而上那人身着朝袍左手牵着一名男童那孩子约莫十岁年纪额上系着玉佩缎子正是阿秀两人背后却还跟着几名家丁。阿秀苦着小脸仰头看着叔叔听他叹道:“不看紧点成么?”

    阿秀的叔叔是个英俊男子年莫二十八九柳眉如画雪肤星目竟如姑娘般的美貌。这叔叔看似文秀说话口吻却甚老沉他把阿秀那虎壮小子一路牵来最后将他按倒椅上跟着交代身旁老汉道:“刘管家好生看着神秀别让他乱走闯祸。”

    那孩子见自己有如人犯只得拉着青年的手求情道:“叔叔您别这般无情嘛。”

    那青年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责备道:“阿秀呀你上回闯得祸还不够大么?你想邀请学堂小朋友回家过夜叔叔还不帮着向你爹娘求情?可你看你干了什么?人家胡正堂好好地来家里现下却痴呆了可别想叔叔会再帮着你。”

    那阿秀苦着脸低声道:“叔叔那胡正堂糊涂自个儿溜到废院去的可不是我怂恿的。”

    那青年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你朋友惹得祸便该是你的罪责。自己反省了。”说着吩咐管家低声道:“老爷吩咐了要这孩子长长眼界。一会儿武校开打你便陪着他看比试一完立刻把人送回家绝不准他四处晃荡。”那管家答应一声道:“老朽知道了。”那青年整理了朝袍望着阿秀道:“叔叔还有事你可乖乖的。”阿秀愁眉苦脸也没回话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那青年往他脑袋一拍叹道:“小鬼灵精少惹点祸省得每天让你娘烦恼。”当即走下台阶自入场中去了。

    叔叔离开了那管家却又凑了过来只一股脑儿地挨在身边手还搭在肩上如同看守犯人。阿秀苦着小脸四下偷眼去看霎时心下大乐嘴角露出了笑容。

    看台搭建颇高共分六层阿秀坐在四楼探头向下眼里看得明白二楼处坐着一名女孩儿看她愁眉苦脸却是华妹只见她身边坐着个老嬷嬷想来闯祸之后这华妹也给当成*人犯押着。两名孩子一在四楼一在二楼远远相隔难以言语阿秀只想与同伴打声招呼当即拉了拉管家的衣袖低声道:“管家伯伯我想解手。”

    管家奇道:“少爷出来前二爷不才带您把过尿么?忍会儿吧。”

    阿秀见计策不管用登时苦着脸他双手掩住小腹低声道:“管家伯伯不知怎地我肚疼。”那管家叹了口气当即探头出去自朝楼下大声喊道:“拿盆子来!”过不半晌几名下人气喘吁吁手端大脸盆急急奔上。管家把大脸盆放在地下又从怀中取出草纸含笑道:“神秀小少爷这儿解吧。一会儿我替您擦着。”

    阿秀惊得呆了四下衣香鬓影满是名流仕女更别说华妹就坐在下却要阿秀如何当众解裤却在这儿公然大解?这要传到了学堂除了羞愤自杀一途别无第二条路走了。管家见他低头含泪忙道:“少爷快脱裤啊可别拉在裤子上了。”

    阿秀咬牙切齿恨恨地别过头去道:“肚子忽然不疼了。”管家笑道:“不药而愈此乃天佑少爷真可妙了。”当下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端着脸盆离开。

    自那日后院闹鬼事之后这阿秀已被禁足一月有余。那日胡正堂爬出狗洞来来回回便是那句话:“好多好多鬼……”竟如痴呆一般。胡正堂出事之后家中尊长自是暴跳如雷这胡家官职显赫胡正堂的生父名唤胡志廉乃是礼部侍郎当朝从三品的大员伯父胡志孝官职更高却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胡家书香世家洞见观瞻岂料孩子去别人家过得一宿居然成了话也吭不出的白痴胡家大怒之下一方面寻访名医诊治一方面上门兴师问罪天幸阿秀的父亲也是当朝大员笼络手段甚是高明这阿秀便只给吊起毒打没给胡家人带去赔命。

    难得今日朝廷比武中原蒙古的高手汇聚一堂阿秀才能出来透气露脸增长见闻好容易与华妹见到了面阿秀一个月不见她自有无数话想说但管家奉命死守身旁屎遁尿遁却不管用却要他如何脱逃?

    眼看华妹身边也有下人跟着想来八九不离十必也株连祸结让爹妈重责厉罚。阿秀气鼓鼓地坐着不知这牢狱之灾还要多久阿秀愁眉苦脸一旁下人端着大脸盆行开脸上却挂着一幅讥笑。阿秀越瞧越怒正看间忽见一名美貌女子行来便坐在华妹身边。阿秀心下狂喜:“娟姨来了我可得赌上一把!”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地起蛮来他狂吼一声一脚朝家丁踢去脸盆登时鼓咚咚地滚落台阶那管家吃了一惊大手微松阿秀见机不可失当场双脚蹬出倒栽葱也似地飞身离座直朝华妹头上坠落。

    阿秀身子飞坠而下势道甚快倘若与华妹撞个正着两名孩童都要重伤便在此时一双素手伸了出来左手在阿秀背上一托登让他身子转向那阿秀受了外力斜向一旁坠落便在此时那右手拢了过来又将他半空兜转一圈卸去大半力道这才稳稳将他接落下地。

    阿秀如同飞天小猴自是玩得痛快正要哈哈大笑却见一双媚眼瞪了过来腻声道:“阿秀这么高地方跳下来可是想找死么?”面前好一张鹅蛋脸只见这女子二十六七年记秀眉微蹙嘴角轻撇一对酒涡十分动人那双大眼却直瞪着自己不假辞色。

    阿秀见了这女子立时欢笑道:“娟姨好久不见了!”阿秀倒也不是傻瓜自知华妹家世渊源父母武功极其高强眼前这位“娟姨”更是华妹的师姑。名门大派出身以她一身高明武功怎会不救自己?

    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那“娟姨”皱着秀眉正想把他拎回去便在此时背后响起大批脚步声阿秀吓得魂飞天外却是管家领着大批下人匆匆奔来想来是要抓自己回去。听他口中大喊:“少爷啊!您可是尿急啊!我带你去解手呀!”语声如雷让人羞愧无地阿秀面红耳赤正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旁华妹却凑了过来低声道:

    “快装脚疼。”

    阿秀立时醒悟赶忙把脚高高举起惨然道:“扭了!扭了!摔下来时不慎扭歪了!

    没准断了!可真疼死我啦!”那华妹这几日也给父母责罚好容易阿秀冒死过来瞧自己如此心意怎能放他离开?当下只在一旁装腔作势不住询问病况。管家更是呼天抢地吩咐下人急取药箱过不多时又有人端着大脸盆过来这回盛的却是热水想来是要泡脚之用。

    阿秀正自胡喊胡闹忽见一名公子爷行到看台下向那娟姨一笑拱手道:“娟掌门一会儿比武可要瞧您技压全场了。”阿秀见那公子爷面白如雪一双大眼灵动传神头上还绑了条紫头巾虽在寒冬左手兀自轻摇折扇。阿秀见这公子好生貌美怕要把叔叔比下去了。慌忙瞪目去看又见那公子爷的折扇绘了幅泼墨山水旁书“紫云轩”三字却不知是哪家的风流人物。正要去问华妹那娟姨已然回头望向华妹笑道:“娟姨先下去了一会儿你娘过来叫她看我大显身手。”那华妹啊了一声叫道:“姨!您等会儿我娘交代了要您出场前和她碰个面……”话声未毕那娟姨已然飞身跃起她不待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下身形纵出轻飘飘地跃出看台只见她身影曼妙半空一个回旋衣影闪动烟尘不起霎时便落在那公子爷身旁。

    那公子爷含笑拱手:“九华山轻功独步天下在下今日可见识了。”娟姨羞了羞他的脸蛋笑道:“别装了。这般老气横秋小心吓跑你家的苏大公子。”那公子爷故做茫然疑惑道:“苏大公子?他是谁呀?娟儿姑娘可否引荐一番?”娟姨笑道:“我没法引荐去找华山双怪吧。”两人对面相望想起肥秤怪的怪模怪样一时忍俊不禁都是笑了出来。

    眼见这公子爷与娟姨神态亲匿阿秀坐在看台上不免瞧得目瞪口呆他拉着华妹的手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可是咱们娟姨的情郎么?”华妹故做神秘道:

    “这位公子姓琼不过他不能做娟姨的情郎做情敌倒是可以。”

    阿秀一脸茫然眼看娟姨与那公子爷手拉着手两人有说有笑明明是对璧人那华妹好好一双水翦大眼怎能明眼人说瞎话?他想了想忽地惊道:“我知道了!他是太监!”

    华妹一听此言若非家教森严几要捧腹大笑她忍住了笑当即起身离座向管家道:“你们家少爷脚疼可得帮他好好捏捏。”那管家满心欢喜颔便道:“成!

    一定加力搓*揉。”说着奔来三条大汉急急将他两脚鞋袜除去在阿秀的惨叫声中已是狠命揉捏起来。

    ※※※

    那厢孩子们打闹这厢娟姨与那公子爷并肩而行已然走入校场。此时东西两侧棚架已坐满了人两帮武夫满面横肉虽在冬日兀自赤膊上身颇见穷凶极恶。那琼公子手摇折扇一路望向众武人眼光竟是十分敏锐。听他问向娟姨道:“一会儿比武你排第几场?”

    那娟姨啊了一声掩嘴笑道:“你没提我倒忘了瞧。”那公子叹了口气拿着折扇便往娟姨脑袋轻轻一敲摇头道:“都要做掌门了还这般小迷糊。”

    那娟姨容貌娇嫩虽是十分标致动人的美女却仍不改顽皮模样当场做了个鬼脸笑道:“那好快去请我师姐收回成命。这是她硬塞给我的我可没心思抢着做。”

    那公子爷叹道:“你呀你呀难得你师姐苦心经营“九华山”这块金招牌可别给你砸了才好。”

    娟姨掩嘴笑道:“怕什么?真要不成了再把我姊夫拖出来不就得了天下有谁打得过他。”

    那公子眼望擂台边的锦旗见到了“魁星战五关”几个大字想起了娟姨姊夫的武勇登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此时朝廷尚武对正教武林一脉尤为见重这“魁星战五关”乃是车轮擂台专让中国蒙古两国高手上场较量以武会友可说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比斗之一。说起娟姨的姊夫恰与“魁星战五关”大有渊源他倒不是什么擂台盟主而是催生创制这“魁星战五关”的要紧人物。

    中国与蒙古本是世仇。蒙古铁骑南下烧杀中国军民北进屯垦两国交战百年时时兵戎相见说来绝无可能以武会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十年前机缘巧合娟儿的姊夫深入北境无意间居然给了可汗偌大一个恩情。可汗事后感恩图报便允准中国和议之请两国撤兵避战此后有识之士更一一上奏从此便开通边关、互通有无两国交往密切日益亲近。

    只是朝廷事每每上热下冷纵使双方朝廷有意和解但两国武将交战多年仇怨太深仍常私下斗殴毫不容情边关更时时为细故爆凶杀眼看情势如此为消弭仇怨减去彼此暴躁血气两国朝廷索性化暗为明自八年前岁末开始便定下“魁星战五关”的大擂台从此一年一校中国鞑靼两国轮办大会也好让双方武人都有个宣泄忿恨之处。

    ※※※

    那公子爷一路回想往事便与娟姨行到西棚布告下先瞧过蒙古出场人选再说。二人依次望去读道:“蒙古五关出场人选:阵先锋宗泽思巴……次阵翼锋金察钦……三阵中坚呼林特罕……四阵羽锋无也明王……”娟姨瞧了半天那蒙古一方虽有五名出场好手她却无一识得瞧了半天忍不住皱眉道:“呼噜噜的鸟儿话谁是谁啊。没半个认得。”

    五关战为两国菁英群斗为显国力强弱不彰个人胜负遂以“车轮战法”拼斗。分先锋、次锋、中坚、羽锋、大将等五关双方打起来往往谋略百出谁能克制敌手武功谁能游斗气力莫不精心安排打法极为讲究。料来蒙古这方如此安排必有什么用意。

    娟姨凡事大而化之那公子与她相识近十年自也知晓她的性子当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凝目去看伸手指着最后一个姓名颔道:“你瞧这人总听过吧。”

    娟姨抬头去看霎时掩嘴惊呼:“啊这是哲尔丹他也来了。”

    那公子想起哲尔丹的成名事迹自知有些棘手一时皱眉不语。

    哲尔丹号称蒙古无敌手乃是鞑靼国可汗大为重用的御林军领算是蒙古名气最响的一名高手这人年过六十位列北国宗师过去八届比斗多遣弟子门人下场从不曾亲自出马看他亲自领军过来北京想来这次的“魁星战五关”蒙古这方定是志在必得。

    娟姨叹道:“蒙古鞑子连祖师爷也派出来了要脸不要?我可不想上场送死。”那公子微笑道:“别叫人家鞑子被听见了可会挨骂呢。”娟姨笑道:“不唤鞑子那要唤他们什么?蛮子么?”此地乃是西棚每多蒙人出入那公子忙道:“小声些给人听见了说不得先打一场。”娟姨哦了一声眨眼道:“会这么倒楣么?”

    正说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道:“骂人的小姑娘。”那公子与娟姨听这话腔调怪异不禁皱起眉头二人回头去看身边却仅一堵高墙并没见到人。正疑惑间那墙缓缓向前移步登令两人大吃一惊赶忙抬头去看那墙却是个喇嘛此人身高九尺满面胡须偏又身穿大红袈裟站在西棚架前衫色宛如布告红纸一般。娟姨眨了眨眼惊呼:“这不是布告!”那番人哼了一声道:“布告不是我。”娟姨连连颔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公子见两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笑了她附耳过去低声道:“蒙古这回只有一个喇嘛过来这人八成便是无也明王走咱们不必和他讨晦气。这就走吧。”

    娟姨向那布告挥了挥手道:“再见。不是布告大师。”那喇嘛咦了一声左右瞧了瞧好似不知那“不是布告大师”唤的便是他。

    ※※※

    “魁星战五关”家喻户晓打了八届北疆也停战八年。这擂台比斗用意只在“以武会友”就盼在打斗中显出王道仁德所谓“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胜要胜得气度从容败要败得心平气和但盼两国打得越热交情越浓纵使分出胜负也不要见了生死。

    也是为此当年第一届比斗两国君主心想和尚最是慈悲必能点到为止蒙古便以红教五活佛出征中国则以少林五高僧应付结果少林和尚果然是慈蒙古高手果然是悲嵩山群僧不过出到第三名高僧便打对方五名喇嘛点倒为止。可汗见中国和尚揖让而升蒙古喇嘛下来饮药酒偏生自己还要去做君子陪笑祝贺狂怒之余便不再揖让什么下令第二年全力求胜。

    第一年输得莫名其妙第二、第三年便打得惊天动地就差没带火枪上场而已可怜有少林寺这块大石头横在路上无论可汗如何费心硬是连输三年不论在翁金城较量还是在北京城打斗均遭震慑蹂躏。蒙古上下非但不曾赢过半面锦旗更没一回撑到最后一关想来真令人心灰意冷。

    胜负悬殊一目了然蒙古君臣悻悻然锻羽而归可汗也不再热衷“魁星战五关”只每日里静静演兵时时眺看中州大地。朝廷大臣得知此事心里自甚忧虑就怕鞑靼国吞不落这口恶气不免又要兴兵开战。群臣上奏之后皇帝便暗下圣旨从此不许少林和尚出阵改由礼部侍郎招募人选输赢不计就是别让战况一面倒免遭友邦记仇暗恨。

    自此之后钦点出阵大将的重责大任便一股脑儿压在胡志廉头上中原武林人物若想借“魁星战五关”一举成名无不私下拜访都想请胡侍郎玉全。胡志廉答应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年年比试年年忧直是不堪其扰。

    武林高手又是贿赂、又是求情朝廷各方势力也是各自施压第四年比试胡志廉在众多人情请托之下煮了锅大杂烩上阵这帮人以峨眉掌门严松为主力另以三江帮、洞庭水坞等门派辅佐结果自是一目了然四字箴言大败亏输而已。

    都说物极必反中国连胜四年之后原本唾手可得的胜仗变成一胜难求可汗见自己人大逞神威欣喜之余又对“魁星战五关”热衷起来。更常与大臣对赌胜负。自此中国连败三年蒙古红教支派“大轮门”独占鳌头其中更有一年打了通关从中国先锋一路打到大将五战全胜直是所向批靡。

    消息传出中国上下无不震动。眼看社稷无光、百姓议论一年外国使臣来朝更以此事调侃皇帝龙颜震怒之下险些把胡志廉送去充军这只代罪羔羊大叫倒楣自知形势已然转换待得去岁第八届比武胡志廉也不再畏畏尾便以圣旨之名调出举国精锐由武当掌门“太极拳剑”元易领军搭配少林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另以“淮西高天将”为先锋、“山东宋神刀”做中坚轰轰烈烈开抵翁金城只等大开杀戒。

    中国高手尽出任一人都是当代宗师对方还是那个叫“大轮门”的支派当场便给打得稀烂。先锋高天威更是大神威一路从头打到尾单骑过五关元易、灵音、灵真、宋公迈等人喝了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全无上场机会便带着锦旗归返北京。

    中国五战全胜高天威更将对方大将打成重伤言语间更是百般奚落。强弱悬殊输赢惨烈“淮西高天将”威名远播鞑靼国却又成了各国使臣闲谈的笑柄可汗震怒欲狂今次第九届比校便尽起北国全境高手从高丽至西域五十六国精选五名神将一同前来挑战中原武林若不夺回锦旗绝不罢休。

    大军压境胡志廉见了这势头自是心中叫苦大获全胜不行一败涂地也不行既要顾得可汗金面又要保住皇上龙颜百般苦恼中只有去找本朝国丈琼武川诉苦届时若要惨败也有皇亲国戚保命。果然姜是越老越辣琼国丈金口一开便是一条明路。

    “中国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临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个借口。”

    “混个借口?”胡志廉那日听了怪话自是满心诧异。

    “傻子何必上嗣对上嗣你避开各门各派的老手尽管挑些青年男女出来将就着用赢了算是捡到了输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琼国丈又加了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个侥幸拖成平手两国皆大欢喜那可真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胡志廉一向聪颖当场便领悟了便定下这么个阵容见是:

    “中国五关出场人选:

    阵先锋贵州点苍七雄玉川子

    次阵翼锋山东神刀少主宋通明

    三阵中坚陕北九华掌门释娟神尼

    四阵羽锋河北铁枪少主祝康

    五阵大将华山玉清掌门苏颖”

    此时娟姨与那公子站在西棚望着皇榜眼看阵容如此那公子爷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将身分多少打得下一两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风必也能撑住场面要是运气不坏说不定这两人便能拖到哲尔丹那关届时娟儿、祝康上场邀斗胡混最后再让华山掌门压阵双方都有面子胜负如何倒是其次了。看这计策苦心意旨自是让人赞叹不已。那公子爷看了几眼心下甚喜颔便向娟姨道:“你给排到了中坚看来你师姐的面子不小。”

    那娟姨殊无喜悦之意猛听她尖叫一声拔出了长剑气冲冲地奔向一处棚架戟指怒骂道:“哪个是胡侍郎给姑娘滚出来!”两旁侍卫大惊失色无不跳了起来又见她服色华贵胸前一串珍珠项炼温润莹辉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寻找胡大人?”

    娟姨怒骂道:“谁是释娟神尼?释你个大头鬼!姑娘我不过二十来岁便给你们咒成了尼姑老太婆!叫姓胡的滚出来!”九华山新任掌门怒气冲冲礼部官员无不惶恐只见一名官员赶了出来谢罪慌张道:“女侠啊女侠咱们不是不知您的身分可您送来的名录上只两个字唤叫“娟儿”咱们翻遍百家姓查不到这个娟姓本想学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唤您叫娟子可后来想想又是不妥只能给您安了个释字绝非有意不敬……”

    这姑娘正是当年的小精灵娟儿早已长成十分动人的美丽女郎此时哪来理会那官员说长道短三两脚便将他踢开了跟着大剌剌地冲入棚内要将胡志廉拖将出来当面责问。

    那公子爷大惊失色当下也奔将过来问那礼部官员道:“没伤到吧?”那官员陪笑道:“回少阁主的话下官没事倒是咱们侍郎大人那儿请您多担待了。”

    那公子爷微微一笑道:“别怕我理会得。”当下脚步加紧便往棚内行去。

    才一掀开帘幕本想定是大声吵嚷说不定还打了起来哪知娟儿只不言不动手中拿着张信纸并未高声怒斥。那公子爷心中赞叹:“胡侍郎官越大口才越好居然说得动咱们娟儿。”这娟儿自幼天真烂漫行事不按常理江湖人物老远见了她无不退避三舍。也是为了她刁蛮顽皮尽管天生貌美追求者众至今仍然待字闺中无一人能够赢得芳心。

    正想间那公子爷已然行入棚内陡一入内便见了一名呆滞孩童只傻傻挨着一名官员那公子爷心下一凛当即认出这孩子的身分。这儿童聪颖过人乃是胡志廉的幼子名唤“正堂”只因前些时过去五辅家中作客顽皮跌伤了脑袋好好一个孩子竟变得如此木傻。

    那官员听得脚步声当下回身过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少阁主琼芳小姐。国丈金安皇后圣安。”那公子爷听他祝祷自己的两名亲人当下含笑欠身将折扇一挥啪地一声亮响扇面张了开来只见扇面泼墨丹青妙笔好一幅云里紫阁正是“紫云轩”。

    这公子爷哪里是什么公子爷了原来她便是当朝皇后侄女三朝元老之孙开国功臣之后人称紫主琼家大小姐琼芳便是。琼家藏有铁卷丹书更有太祖赐下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可说是当朝第一显贵的大户人家。胡志廉与她说话自是加倍客气谨慎。

    琼芳正要说话突见胡志廉眉头深锁那娟儿也是手持信纸蹙眉苦思忍不住奇道:“怎么了?蒙古人下战帖么?”胡志廉尚未说话娟儿已将手中信柬送了过来低声道:“你瞧这信好生奇怪。”

    琼芳向来见多识广精明过人她父母早死打小便让爷爷当成男儿汉教养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中国满朝名门之女中决计找不出第二个。她见娟儿神态有异不知那信纸有何奇妙之处当下接了过来自行低头去看。读道:

    “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

    琼芳吃了一惊不知这是什么人写就的赶忙再看署名传信者自道名号曰:“善穆义勇人”。她一时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那署名是何意思忙问道:“这信什么时候来的?”

    胡志廉叹道:“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忙里忙外方才家人送来这封信我才得知此事。”

    琼芳低头思索胡志廉虽然行事谨慎但这几年为了挑选“魁星斗五关”的出阵人马这位侍郎大人吃力不讨好得罪了无数武林同道看这模样八成有人挟怨报复那也未可知。当下沉吟道:“我瞧这是熟人做的事。八成是有人与您结怨趁着令郎病重之时前来落井下石自是要让您心神不宁。”娟儿颔也道:“可不是么?我瞧这十之八九是蒙古鞑子写的他们怕胡侍郎运筹帷幄又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这才写信过来扰人。”

    胡志廉听了二姝劝说却只叹了口气他抚摸爱子脸颊缓缓地道:“您知道我胡家命运多艰当年奸臣为祸暴民乱政活活打死了家母好容易仁君当朝可别再有什么劫难波折……”他回思昔年往事叹了几声忽然双眉一轩咬牙道:“也罢!兵来将挡真要有什么事胡某也不来怕!什么误入鬼门我一会儿安排了太医院的几名圣手请他们替正堂孩儿治病。我偏要瞧瞧那禁地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琼芳点了点头蹲身望向那孩子柔声道:“正堂还认得阿姨么?”这胡正堂每逢过年定会随父母过来紫云轩拜年每年都拿了红包打赏回家说来自该识得琼芳哪知他听了呼唤却只低头望地不言不答。娟儿低声道:“好孩子你到底瞧到了什么?”

    胡正堂面色一寒喃喃哭道:“好多……好多……”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二姝面向男童同声道:“好多什么?”

    那男童口唇欲动还未说话猛听棚外碰地一响号炮已然炸响胡志廉赶忙道:

    “阁揆大人亲来视察。我先过去了。”说着唤来侍卫命他们严加保护儿子这才稍稍安心。

    ※※※

    午时已届炮声响过中国阁揆大人驾临胡志廉身为中国这方主事自须入场迎接那蒙古钦差也已到来东西两棚高手便全数肃立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今日两国比武何大人身为阁揆自须与蒙古使臣过来主持盛会那何大人取出圣旨宣达旨意听他大声念道:“奉天承运我中国大汉天子诏曰:我朝……咳……

    威胜五霸明继三王方今以武会友贵于相交九州豪杰习武从戎是以普天同庆有凤来朝……”

    何大人摇头晃脑唧唧聒聒脚下还打着拍子台下哪里有人听了?武林人物一会儿都要上场较量各人打坐运气砺刀磨枪看台上家眷百姓每多藉机赌博的自是交头接耳议论胜负。连那阿秀、华妹等一干孩童也在打闹嬉戏更是不在话下。

    场内场外人人神色平淡无人理会何大人念得是什么料想他便算夹了一两句粗话在里头怕也无人知晓。只是那蒙古使臣却越听越怒圣旨里好大一篇又是“移风感俗、诲化蛮邦”又是“四夷勇士、投明事主”中国皇帝哪句话不是自尊自大?直把蒙古当成了奴邦蛮夷。

    那使臣钦差怒火中烧待何大人读毕立时手捧鞑靼可汗亲手圣旨气冲冲地奔上擂台也是大声念了起来。看他义愤填膺指天道地想来所言全在反驳中国君臣只是他满口蒙古语言场中无人能懂众百姓自是当成笑话来听除了几名太常寺的通译乐舞生在那儿低声商议全无一人理会。

    娟儿听得哈欠连连她揉了揉眼珠道:“再听他们念咒语我可要睡着了。”

    琼芳与娟儿相识颇深自知她剑法轻功都有一流师承根柢极佳但临敌经验尚浅届时擂台上敌手忽出怪招不免吃亏。便道:“一会儿你也要上场我瞧你赶紧温习一下剑法。可别有什么乱子。”娟儿听了这话假意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啊有那位苏大掌门在能有什么乱子呢?”说着合十顶礼又道:“小女子一会儿给人打下台来还请苏夫人念在十年交情的份上早些让苏大侠登台上场替小女子雪耻报仇区区在下纵使魂归九泉也能瞑目了。”说着向前欠身便朝琼芳拜去。

    琼芳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便要损我也挑吉利的说没轻没重专来招凶。”说着提起手上折扇便往娟儿的小脑袋打去。娟儿做了个鬼脸咯咯娇笑起来。

    ※※※

    这两名少女乃是闺中密友私交甚笃说话玩笑居多自无恶意。那琼芳毕竟是皇亲国戚一阵脸红之后便又宁定。她拉着娟儿的玉白雪指朝东棚望去含笑道:

    “先别损我了。倒是你也二十好几了究竟心里欢喜谁可曾想定?”

    娟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名青年凝目朝自己望来一个体型威风年莫三十四五满脸阳刚肃杀;另一个面貌清白端稳文秀二十五六上下。两人目不转睛都在凝视自己。

    琼芳微笑道:“山东宋通明武勇过人河北祝康风流潇洒你究竟欢喜哪一个可有主意?”娟儿一脸苦恼以手支额讪讪地道:“讨厌死了都是师姐一天到晚相亲可真害死人了。”

    琼芳亮开折扇掩嘴轻笑道:“红颜祸水绝代妖姬你可别惹得四大家族比武求亲到时又是一个擂台。”娟儿头皮麻眼见宋通明咧嘴大笑山东大汉满嘴葱蒜腥味无远弗届相距虽达丈许兀自随风飘来。她心中叫苦左手掩鼻忽又见祝康略摆稍单手轻托下颚一幅顾影自怜的俊公子模样娟儿哀号一声赶忙右手遮眼自便匆匆逃离而去。

    琼芳看入眼里忍不住娇声大笑只是忽然想起“华山三怪”的事迹却也不免心下一寒。

    这娟儿看似不减娇憨其实她屡经变故颇经人事。那年九华山爆大祸门人或死或散那娟儿虽是小小女孩儿却有骨气便以芳华之龄独守师门。可怜她武功微弱人又幼小便遭各大门派欺侮诈骗抢劫财宝田产一空。只是她自始自终咬牙苦撑坚持不走后来师姐打听到消息便赶忙回山团聚师姐一到姊夫强援立至情势旋即逆转吓得各方强敌退避三舍。之后师姊妹先把师门留下的武功秘笈掘出又将山上的珍宝财物一一夺回才有了今日九华山的强盛面貌。武林人物每回与她师姊妹相遇每回醒起她们背后的那个雄伟身影无不害怕忌惮这几年九华门人行走江湖竟是无往不利。

    ※※※

    比武便要开始琼芳心悬自家人便朝东棚望去只是瞧着瞧那华山门下不见踪影竟只一位赵老先生到来。看他独个人坐在棚内打盹其余人等却不知去向。琼芳心里有些慌想起情郎年岁越大行事越疏忽赶忙行到赵五身旁抱拳道:

    “五爷爷。”

    那赵老先生便是当年的赵老五算来已有七十来岁年纪一旦打起盹来当真劈雷也打不醒。琼芳见赵老五身上肮脏倒也不敢用手触他左右看看无人拿着扇子便往他脑门敲了一记再次喊道:“五爷爷!”

    赵老五睡得酣畅猛然给人打醒登时睁开睡眼皱眉道:“哪一位?”琼芳含笑以对温言道:“五爷爷。”赵老五见了这张清秀脸庞赶忙直起身来大声道:“大小姐!”

    琼芳身着男装自不喜人家如此相称但赵五是长辈也只有忍住了当即问道:

    “你家掌门人呢?”赵老五揉了揉惺忪睡眼茫然道:“怎么还没来吗?”琼芳一听此言想起华山之中满是精灵古怪之辈可别又去惹是生非忙问道:“他们还没进京么?”

    赵老五年轻时脾气暴躁乃是华山小一辈最为害怕的人物此时年岁已老却显得十分慈祥听他呵呵笑道:“当然进京了咱们那华山双仙起哄说三个月没见您如隔八秋便要苏掌门给您准备些礼物他们逛了好些店铺都没挑到合意的一路从大明门走到承天门又从承天门走到左顺门我年纪老陪不动……”

    耳听他叨叨絮絮言不及义琼芳自是不胜其扰当下匆匆拱手告辞急忙离开校场便去寻找玉清观众人下落。

    ※※※

    琼芳离场而去那蒙古使臣却还在拿着圣旨拼命颂念又过得三盏茶时分念得口干舌燥眼歪嘴斜终于读毕。谁知那何大人找了乐舞生通译登又怒火中烧便要长篇大论地反驳。那胡志廉心下一惊就怕双方你来我往不免耽误时辰赶忙拦了上来陪笑道:“阁揆大人留步吧。”何大人怒道:“你干什么不顾圣上的面子么?”

    胡志廉榜眼出身雅擅政论朝廷典故最是详熟当即搬出往事低声道:“大人前年翁金城的事儿您给忘了?”

    何大人心下一凛这才醒起往事。前年北京城比武武人未开打文臣便已斗起嘴来双方大臣相互讥讽你来我往整整念了四十余道奏章正午比试大受拖延竟延至夜间方才开打。后来到了翁金城鞑靼国礼尚往来也找了人上演歌舞娱宾剧中所演全在讥讽北京时事中国大臣狂怒之下全数退席比试受此一扰竟延后七日再开。从此两国彼此约定了日后“魁星战五关”礼节一率从简除见证大臣、钦差宣旨之外管你太师大学士、五军大都督一概不得到场滋扰。另定规矩双方出战高手不受朝仪约制面见两国钦差不下跪免生争执。

    何大人醒起往事勉强按耐了怒火挥手便道:“也罢你是主事这便让你主持吧。”

    胡志廉早有此意稍一躬身行礼便即行入擂台朗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承蒙二君圣恩得令“魁星战武关”连年举办请诸君下场之时务须体念“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八字真谛。一不得阴招偷袭二不许运使暗器二不能兵刃喂毒凡事光明磊落无愧君主重托四境苍生之景仰。”

    胡志廉虽非江湖人物但他连年举办比校规则详熟绝非初窥门径的文臣可比。他讲解了一阵比试法则便行向台边一张长桌向桌边六名文臣行礼温言道:“几位大人一会儿请见证输赢下场将士若有违规之举还请当场举莫要偏废。”这长桌上共坐了六名官员汉蒙各半无独有偶多是老态龙钟之辈。六员见证中却只一位少壮青年看此人白面无须、面如冠玉身穿五品白鹇朝袍正是杨绍奇。诸人听得请托各自起身回礼均道:“我等竭心尽力必使竞试公平绝不有失。”

    那杨绍奇行礼之后便又坐了回去目光一撇却是朝阿秀那儿瞧去要看这孩子是否又跑得不见人影。

    此时阿秀早给家丁狠狠捏过脚只哎哎叫疼无法再行作怪便只老老实实地坐着。

    那管家见杨绍奇看似正襟危坐目光却不时向上瞄来显在留意阿秀的动静。那管家心中一寒忙向阿秀道:“少爷安分些二老爷在瞪你了。”阿秀伸了个懒腰自知叔叔个性温文一向疼爱自己给他瞪个几眼倒也不来怕反正只要没遇上爹爹那是为所欲为的局面当下哈欠连连不置可否。

    正疲懒间看台走道却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名高大军官腰悬钢刀身穿铁甲正自当前开路人潮簇拥中一名美妇向前而来那女子肩披黑毛雪貂艳丽照人才一入场便让无数宾客起身行礼便在此时一名小女孩儿扑了上去欢声道:“娘!

    您可来了!”

    阿秀见华妹跳了过去搂住那那美妇不住在她脸颊上亲吻母女俩容貌极为相似一时艳光四射。那管家赞叹道:“人比花娇当真是京城最漂亮的母女俩。”

    那美妇一到大批随扈涌入场中便将四周团团护卫旋即驱离生人。眼看那美妇携了华妹的手便朝座席行来那管家长揖到地慌道:“伍夫人。”那美妇见阿秀坐在一旁登时轻轻一笑道:“小调皮你也来了?”阿秀咧嘴一笑干笑道:“伍阿姨。”那美妇微微颔自管坐下。那华妹见了母亲到来只缠着妈妈说话不再理会阿秀。

    阿秀自坐席上四下探看心道:“怪了那崇卿大哥不是最爱练武么?怎地今儿个这般热闹场面他却不见人影?”

    正想间忽见擂台上锦旗一招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喊道:“中国蒙古双方先锋出阵“魁星战五关”就此开打!”铜锣响亮场内场外人士无不心头一震。阿秀虽不曾拜师学艺却也曾随父亲练过一些入门武术一看有架可打自也大感兴奋忙凝神去看擂台上对其余身外之事不再理会。

    铜锣响过东西双棚各自行出一员先锋大将东是主位见一名道士手提长剑躬身行出却是点苍山七雄之一的玉川子。西蒙古来者是客待得玉川子上台方才行出一条大汉拾阶而上双方高手都是老老实实不曾卖弄轻功身法。

    自“魁星战五关”开打以来八年来点苍山不曾遣出高手与会赢也沾不到光输也挨不着骂直如局外人也似。想那峨眉、崆峒都曾遣出门人出征虽说有赢有输总强过摇旗呐喊围观助阵。好容易“魁星斗五关”由点苍山派任第一阵大将玉川子自是想尽办法软求硬逼这才得了掌门海川子亲口允诺得以担当先锋大任。

    那蒙古好手名唤“宗泽思巴”手持双刀目光如鹰拱手行礼过后便只低头向地等候玉川子招。想来此人必是寡言慎行、谨守份际之人。

    那点苍本是武林四雄四强之一历经多年栽培派内除七名高手外另有许多二代弟子崛起江湖这回他见场内宾客云集阁揆大人亲来观看己方门人也都满面仰慕都在等着自己大显神威。玉川子虽已年过五十但他一生龙套哪里经过这般场面自是抖擞精神寻思道:“去年高天威一举打垮人家五大高手江湖地位暴起天将府老小可得意了。看咱今日定要威风凛凛少说轰他两个大将下来回去也好大开祠堂上香祭祖……”

    他思量着自己的丰功伟业笑吟吟地抽出剑来伸指向宗泽思巴微笑道:“这位老兄贫道便是点苍七雄行三的玉川子人称“飞剑夺红”便是。老道三岁打猛虎五岁斩蛟龙七岁行上贵州遵义力战百名儿童抡过婴儿武赛大头牌遇上贫道算您不运气。”

    比校开打胡志廉便退回东棚架他身受皇命中国这方的出阵人选皆由他一力荐保自要与诸大门派的弟子门人共观战局、研策拟略。第一阵开打这玉川子身为老将担负先锋大任按着原先拟定的方略自该由他出手打下敌方一两名好手哪知不过才上台便听那玉川子喋喋不休直如老太婆出门买菜哪里像是绝代高手的风采?胡侍郎不由有些惊慌忙问身旁的点苍掌门道:“海川道长您这位三师弟……咳……成么?”

    海川子面色不豫还未回话场内刷地一声长剑吐鞘玉川子已然挚剑在手胡志廉看他轻轻巧巧地挽起剑花年岁虽老身法却颇精妙想来武艺不俗自己倒是小觑他了。海川子见他颇有惊叹之色登伸出了小指朝台上点了点俨然道:“侍郎啊侍郎想我点苍威震西南所向无敌您言语如此轻薄岂不让江湖英雄心冷?”

    胡志廉给顶了回来心里不怒反喜忙道:“道长责备得是下官确实失言了。”

    他擦抹了冷汗又见一旁宋通明、“娟儿神尼”都在准备上场心下稍安想道:

    “国丈大人这回的计策颇有行险之处无论如何至少得撑到第四场战局可别一面倒才好。”

    台下胡志廉冷汗直流台上玉川子却仍笑谈风月。只见这老道神态潇洒道:“宗泽先生还是思巴先生我一会儿使的招式实乃双招合壁的奇招左路称“点苍玉袖功”右路是“回龙十八剑”苍劲古拙气势凛人只因我乃上国第一先锋特说与你知晓以免你招架不及致有死伤不免伤了和气……”他说得痛快了当下左袖闪动亮出一根赤针正是从师兄赤川子那儿借来的神物跟着右手剑刃平举喝道:“宗泽兄!不思巴兄!在下可要失……”

    话声未毕猛然间听得一声怪吼宗泽思巴双脚一蹬大脚直向门面而来霎时正正印上胸口玉川子左右两手使招招式全用到了人家背后去了只听他哎呀一声大叫喊道:“礼!”身子如同破布袋般直直飞出滚回了东棚架一路碰翻无数桌椅。玉川子倒在地下嘴皮颤众人不知他死活如何当下急急去看猛听这位好手双目圆睁大喊道:“了!”

    一句“失礼了”玉川子便已倒在棚架之内给人抬上担架送去疗伤场边宾客无不骇然。其余武林中人则是议论纷纷。对手武功强猛诡谲中国出场诸将无不大为震动。胡志廉惨然一笑心道:“敌强我弱吾命休矣。”醒起蒙古君臣此战势在必得更有惶恐之意。

    ※※※

    胜负分晓那厢见证朝官商议了一名官员步入场中此人面如冠玉神态从容正是杨绍奇。他将锦旗送入蒙古钦差手里朗声道:“魁星战五关先锋第一战恭贺蒙古国胜出。”

    那蒙古钦差得意洋洋斜目觑了中国阁揆一眼。那何大人见惯大风大浪倒是不慌不忙他见杨绍奇经过台前顺势便握住他的手低声笑道:“杨郎中您可越来越有令兄的架式了。”杨绍奇含笑拱手回礼道:“家兄文武全能岂是小子的手无缚鸡之力可比阁揆大人可是错爱了。”何大人哈哈大笑道:“还说?瞧你这般谦逊不就是那一套?你杨家兄弟啊可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还要再说杨绍奇身为见证自有要务却也不便再陪话当即作揖拱手自行回座去了。

    ※※※

    第一战胜出那宗泽思巴照着车轮战规矩便在台上等候下一仗敌手。只见他两手旋转刀柄看也不看双刀回送刷地一声便与腰鞘稳稳相合。他怒目望向东棚以汉语喝道:“在下姓宗蒙名泽思巴父为汉人母为蒙人乃漠北开平“双刀会”

    舵主还请下一位英雄上场赐教之时莫再满口无聊言语。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容情!”这人汉语流利言辞达意偏又满脸横肉胡志廉心下暗惊慌道:“这人模样好凶咱们打得赢么?”

    话声未毕听得一人冷冷地道:“胡侍郎劳烦您闭上嘴。”耳听来人说话无礼胡志廉满心惊诧还待说话棚内一条九尺大汉已然跨步出场铿地一声响精光暴起“翔鹰宝刀”破空斩出单刀舞动如轮便与宗泽思巴激战一处。

    中国次锋宋通明“山东神刀”二代少主下场这才是真正中国高手的风采。

    单刀对双刃双方身影交错三件兵器此起彼落打得极为激烈。那“翔鹰宝刀”锋锐无比曾受江南欧阳家的“洪武天炉”铸造锻冶刀头宽大形若铁铲又号“天雄”配上宋通明豪快至极的刀法一时竟是毫无破绽。

    宗泽思巴见对手兵刃厉害双刀每回与他手上神兵相触便生火花缺损他这双刀乃是父祖所传刀法世袭眼看大受损伤自感心疼当下便改采近身短打一来保全双刀二来要以蒙古摔角之术占得上风。

    蒙古民风纯朴性尚武勇最精骑术、摔跤二技。举凡蒙古出身的好手无论该人师承何方自小多习摔跤之术待到成年之后往往便以自身武功搭配摔角招式衍出无数特异杀招当年萨魔内外精修更是个中翘楚。若非近年与蒙古武林多有来往中原人士怕还不知世间竟有这等打法。

    眼看宗泽思巴贴身而来他双手倒持刀柄锋刃平贴手臂一个回旋之下呼啸风声大起。这记“北风抽”握刀有如刽子手斩头一刀之力含入了内劲、腰力、腕力加上身转甚急自是勇猛异常。宋通明自来性格刚烈与乃父性情相似眼见对手要以近身决战分出胜负一时不加退让反而迎上前去。宗泽思巴心下大喜:“我双刀素来力大北国无敌手这人却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亏得他担任二战次锋行事却如此疏漏。”

    宗泽思巴战已胜只要次战再胜看三战乃是九华山的一个丫头必然连抡三元一想便让人心中大喜。胜负时机已近刀光影动中彼此兵刃已至对方面前一丈一丈便是十尺但这两人身形极为高壮两手张开几达丈许加上手上持刀十尺于他们而言直似伸手可过宗泽思巴身形虽然旋转甚急但脚步暗含奇招猛见他左脚前探插入宋通明马步之间竟已暗使摔角招式。

    宋通明见对方脚步占了上风心下自是一凛这摔角自来最重脚步只要脚下站得稳当对手气力再大一倍也难扭动分毫眼看对方兵临城下正要斜步退让忽然眼前一花单刀已然当头劈来。正是那刽子手也似的“北风抽”。当地巨响传过宗泽思巴单刀挥来大力撞下宋通明上半身吃力太过胸口气血翻涌不由得一晃宗泽思巴见机不可失当下左脚斜踢便往宋通明足胫扫落。

    旁观众人见状无不面露惶急之色对手回身出刀腕劲雄强加上内劲腰劲三力齐宋通明已是相形见拙看他吃力太过重心偏斜脚胫若要再受外力自是非倒不可。

    猛听一声闷响小腿扫出已然踢中宋通明脚骨宗泽思巴嘴角含笑只要宋通明倒地他便要半空旋翻痛下杀手届时双刀同出足跟撞落无数强猛招式齐宋通明非但要败怕还有皮肉之秧。

    胡志廉叫苦连天这下连败两场如何了得?忙向娟儿道:“姑娘您快快准备了一会儿赶紧上场耗他些气力。”娟儿却单手托腮没精打采地道:“急什么呢还有得打哪。”

    胡志廉咦了一声赶忙望向场内只听砰地一响那宋通明胫骨挨了一记重扫却如铁塔一般仍是长立不倒。正迷惑间那宗泽思巴半空飞转已如圆球般砍向敌手。

    宋通明怒喝道:“神刀劲!”刀柄飞快如闪电般点出重重向前一撞霎时正中宗泽思巴胸口喀啦一声怪响蒙古前锋胸骨折断如皮球般倒弹出去跟着骨溜溜地滚入西棚架内。蒙古众高手大惊失色一时乱成一片。

    宋通明神威凛凛右掌怒挥将“翔鹰”掼入擂台跟着冷眼望向西棚道:“下一个。”

    原来这“神刀门”练有一项不传密法称为“神刀劲”气力灌入直如泰山之尊便天崩地裂也奈何不得对手要以气力动摇下盘自是毫无机会反而给他抓到破绽当下便将宗泽思巴打下马去。

    双方各败一场多少探知对手虚实当下蒙古这方便细细商议起来看下一场对方乃是次锋出阵此人名唤“金察钦”看姓氏是个高丽人却不知使得是什么奇妙武艺。那宋通明倒是自信满满也不催促只在台上等候较量。

    ※※※

    场内烟消弥漫华山门人却还迟迟不至琼芳只得一路沿着校场寻找她沿着外城探看心里倒也不慌。想来这几人贪图北京风光必是入城游览了。

    琼芳行入城内沿街寻找她向来轻车简从少携婢女家丁出门加上身有武功倒也不怕什么歹徒。再说这几年祖父琼武川年岁已高体弱多病琼芳怕爷爷有何闪失便命门人随侍在侧。是以今日盛会除一位剑术师范之外并无其他门人到场。

    想着想脚下已然来到城内不必去问路人便见城墙脚挤满了人全都挤在一处酒家里众人安静无声俱朝门外望来模样颇为怪异。琼芳微微一笑自知有华山门人处便有荒唐怪事当下便朝店里行去。

    琼芳才一探入脚步便听满店老小全都欢呼起来人人仰天大叫:“赢了!赢了啊!”

    琼芳心下大奇不知这些人好端端地为何见到自己如此开心。正起疑间一名瘦长老者手提金算盘直直朝桌上一叠银两扑去哈哈笑道:“大胜!全胜!统通都是老子的!”便在此时又是一名老者滚来此人形若橘子圆滚滚地甚是滑稽却是名大胖子听他吼道:“放屁!这些才是我的!”

    琼芳不明究理随手拉来一名弟子诧异道:“这是干什么?你们掌门呢?”

    那弟子二十来岁年纪姓陈名得福乃是苏颖同窗同年门生自来精明干练深受掌门器重他见了琼芳登时满面喜色正要呼唤猛然间身子给人抓了起来跟着扔了出去。

    琼芳还没说话那橘子老人已然靠了过来躬身道:“大小姐!”

    琼芳秀眉轻蹙摇头道:“叫我少阁主。”那胖老人面色带喜忙道:“您不是大小姐。”

    琼芳不置可否却也不明他的用意只将折扇轻摇淡淡地道:“叫我少阁主。”

    大橘子仰天狂笑霎时面向众人厉声道:“看吧!她不是小姐这是她自己说的!”那瘦长老人冲了过来怒道:“放屁!放屁!她当然是女人你没瞧她走路东摇西摆不是雌的是什么?”橘子老人冷笑道:“胡说!老子走路也东摇西摆难道是女人么?”

    瘦长老人虎吼道:“我瞧你便是!贱人!”橘子老人大怒欲狂连声喝道:“胡说!

    你才是贱人你偷汉!你淫荡!你勾引祖师!”两人各执一词霎时激战起来。其余门人弟子也在怒喝不休店内桌椅齐飞酒坛乱舞望之恁煞骇人。

    琼芳满面惊奇眼看方才给人扔出去的弟子爬将过来忙将他一把搀起低声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陈得福苦笑道:“他们在赌局。”琼芳颇为错愕道:“赌局?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陈得福干笑两声道:“他们在猜下个进来店里的客人是男是女刚巧您来了……”

    这回轮到琼芳苦笑不已她虽是女子却做男装打扮无怪会生出争执了。二人说话间那算盘怪与肥秤怪已连番辩论听那肥秤怪吼道:“走路看不出雌雄打扮瞧不出男女那看撇尿总成吧!”算盘怪喝道:“好!就这么办理!”说着向琼芳直冲而来怒吼道:“小妮子!你撒尿是蹲是站给老子瞧瞧……”

    其时重男轻女琼芳听他侮弄自己的女子身分登时大怒折扇使力挥出便朝算盘怪脑门打落这一挥看来随兴其实法度严谨乃是琼家祖传的如意扇法挥、拍、点、戳扇面开阖之间暗藏无数妙着。算盘怪乃是华山上一辈人物武功自也不弱当下斜身避开向大橘子吼道:“大家空口无凭眼见为信!不等亲眼见她洗澡更衣分不出胜负!”肥秤怪脸上一喜身子却又一颤便道:“主意可是你出得我只是被迫为之!”算盘怪狂笑道:“迫什么!大家牢牢跟着她!”

    琼芳气得炸了自问那陈得福厉声道:“你们掌门呢?这般胡闹!他也不管管!”

    陈得福苦笑道:“掌门说他苦思剑法要我们别扰他现下在店后的树林里歇着呢。”

    琼芳哼了一声眼见算盘怪冷笑不休似是不怀好意她伸足一踢将桌椅扫了出去趁着众人给桌椅绊住登时斜身飞出从窗格里跃了出去。店里老小大喊大叫喝道:“大家追!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善罢甘休!”

    ※※※

    当年宁不凡退隐苏颖以稚龄接任华山掌门此事轰传天下堪为武林奇谭。之后琼武川经常往返华山时时带着孙女琼芳同行琼芳自小便聪慧过人眼看这位华山少侠天性害羞一见人面便磕头道歉自是大加调侃。也是如此这对金童玉女打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自小相识每年都要见上几面过个几招原本功力匹敌不分轩轾但几年过后苏颖忽然领悟了华山至高密宝“三达剑”习成了屈敌神技:“智剑平八方”从此武功造诣一日千里一年强过一年数年不到非但远远过琼芳更成满门第一高手无人能望其项背。

    宁不凡退隐前兀自稳坐“天下第一”之号连挑选徒弟的眼光也是不同凡响苏颖年幼之时便曾与少林灵真对过几招虽不曾得胜但天资之高展露无遗便让群雄大为惊叹。果然苏颖自习成智剑之后辗转三十余仗至今不得一败虽不比乃师的八百战但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斩获想来再过些时日华山必能重列四雄之尊。

    武功高了自是让人欢喜但不知为何练成智剑之后这位华山掌门日日沈淫剑法之中从此疯疯癫癫行径诡异竟似返老还童起来以致门规松弛肥秤派、算盘派四下胡闹这才有了今日的怪事。

    琼芳给华山双怪连番侮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生这两人算是长辈自也作不得只能拿苏颖出气了。她一路奔到店后树林娇声呼唤:“苏颖怪!出来!”

    时近年关白雪飘飘阳光照上雪面加倍耀眼枝桠上垂挂水晶冰珠京城冬日别有一番风华。眼看这小子躲了起来迟迟不出琼芳无心多看只管纵身入林要将苏颖揪出来。

    四下白蔼蔼一片极目所望林里却不见苏颖的身影琼芳倒也不慌她凝目细看忽见林中一株苍松高耸虽在隆冬之间仍是松针茂密不见枯萎。琼芳心道:

    “小猴子专往高处爬且待我抓他出来。”当下手握折扇悄声行向松树跟着身形一纵跃上了枝桠。

    琼芳家学渊源除了世袭琼家武艺琼武川更为她重金礼聘名师练的都是武林第一流的武艺举凡内功心法、轻身工夫无一不是名门正派的大师点拨是以年岁虽轻火喉虽嫩但一举一动间功底纯正身法严谨自不是寻常武林人物可比。

    她樱口紧闭憋住呼吸屏气凝神中便往树枝上一步步跃去这几下起落看似简单其时大有学问凡人提气纵跃必然深深吸气藉以轻身力但她曾经武当山元易道长十日教诲传她一套“燕长青”的呼吸法术能以一口内息走通玄关不必如一般名门弟子般屡屡呼吸换气果然此刻一经使出便收极静之效。

    她捡着牢靠松枝跃上一路脚下都甚宁静不曾碰落积雪她行到两丈高隐身在树干之后偷眼望上登见树顶隐隐露出衣衫却是有人坐在树头沉思不消说必是古怪情郎又在疯。琼芳微微一笑心道:“三个月不见还是稀奇古怪。八成又要自创剑招了。”

    苏颖练剑成痴悟性之高直逼业师。三达剑失传百四十年后经宁不凡破解奥妙门人便又开始习练只是剑如其名“智剑”讲究的是悟性满山高手拼死习练日夜废寝忘食只是人人天资有限仅有皮毛之功唯独苏颖一人得其大成。

    练剑便如读书下棋、书画算术自来最是讲究天分。华山剑法从不打熬气力向来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用最平凡的虚招破得敌手惊天动地的杀招更是天下悟性道法的翘楚。琼芳自也知晓情郎武功奇高恐怕还在爷爷之上要以临敌实战而论威力更是大得惊人她有心试探自己的武学进境便提气一纵运起了娟儿点拨的九华轻功身法直往树梢飞去。

    九华轻功独步天地果然身子才一扑出便感轻飘飘地如同御风飞行不过眨眼间便已来到树顶琼芳嘿地一声回身树梢拿出家传扇功使个“戳”字诀便往前方打落。

    苏颖贵为门户之长年岁虽轻武功造诣却在江湖大豪之上这一戳自然伤不了他只是说也奇怪扇柄点出却只扑了个空树顶上竟然没人了。

    适才见到衣衫鞋袜怎能眨眼不见人影?要说苏颖的轻身功夫高过自己琼芳可是不信正要寻找人影忽然脚下传来一个笑声听他悠然道:“公子爷我在这儿呢。”

    琼芳微微一笑凝目望向脚边只见一人仰躺在树枝上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看他双手交握脑后以臂做枕双目半睁半闭冬日寒雪岁寒松友眼前竟是个十分潇洒的俊俏少年。

    物换星移如今庙堂上的美男儿已是二十八九的杨绍奇而今江湖上最为风流倜傥的美少年便是眼前的好儿郎。智剑平八方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华山苏颖。

    苏颖深得业师真传藏气之法极玄极妙稍一隐身便如树枝上的残雪让人视而不见琼芳自知和他武功天差地远倒也不再逞强便蹲了下来笑道:“坏孩子成日往树上钻不知“魁星战五关”已经开打了么?”

    苏颖伸手朝琼芳腕上一拉让她伏到自己胸前微笑道:“有宋通明在轮不到我出场的。”琼芳枕在他的胸前面色竟是十分温柔她握住苏颖的手掌柔声道:

    “人家蒙古国高手众多他一个人打不完的。”苏颖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一丝狡狯道:“打不完那不刚好么?恰巧让娟儿姑娘大展威风。”琼芳听他言中大有醋意忍不住噗嗤一笑知道自己平日多与好友亲近多少疏忽了情郎当即趴到了他的面前两眼直瞅着他含笑道:“那好你们都别打了让我上场吧。”

    苏颖双手环住她的腰间怔怔望着她忽地叹道:“芳妹几日不见你你又更美了。”

    琼芳心中大为欢喜手上却拿起折扇便要往苏颖额上一敲道:“苏掌门这话当真难懂在下可是琼公子英姿勃、羽扇纶巾哪里来的美?”苏颖伸手出来抢先握住玉腕便往她唇上吻去琼芳婉转欲接便也凑了过去。

    这对小儿女自幼相识十数年相处下来两小无嫌猜早已暗生情意非只华山上下知道掌门的心事便连紫云轩门人也知晓大小姐的心事。只是琼芳身为朝廷功臣之后家世异常显赫苏颖虽是华山掌门但说来资历尚浅颇有不足。琼武川有意玉全这桩婚事平日自是多方提携。也是有了这番私心便命胡志廉安排让华山掌门担任“魁星战五关”的最后大将只要孙女婿能压倒强敌顺利夺魁明年春暖之时便要让两人完婚。

    香吻方酣如痴如醉琼芳怔怔望着情郎一脸娇羞。雪地树梢两人耳鬓厮磨紧紧依偎。忽然间琼芳一声嘤咛惊觉亵衣里传来阵阵热烫看情郎好生大胆手上不守规矩居然探手入衣。琼芳娇喘细细伸手挡住了他附耳腻声:“别乱来。”

    寒天冷风苏颖口中的热气加倍灼人他朝爱侣的颈间吹了口气含笑道:“芳妹多少年了真想瞧你着上女装。”

    琼芳眼角含笑斜了他一眼道:“你要打得赢哲尔丹我穿肚兜给你瞧都成。”

    苏颖眨了眨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颇见欢畅忽在此时他微微一凛道:“等一会儿你方才说的是“哲尔丹”?”

    琼芳知道激将法管用当即颔微笑:“没错正是哲尔丹蒙古不世出的无敌高手。他就是最后一关的守将。”

    苏颖大喜若狂霎时欢呼一声将她横抱起来笑道:“妙哉!这人硬功了得早想找他较量了。”琼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苍老口音低声道:

    “***差点脱光了。那可知道雌雄了。”另一人细声道:“别扰他们说不定还有得瞧耐心点……”

    华山双怪专事偷窥已非一日苏颖怪也也有整治之法当下脚尖一扫两团雪块飞出便朝林间打去霎时传来两声惨叫一胖一瘦的两个黑影摔下地去。

    苏颖仰天望去今日蓝天白云四下白雪蔼蔼好一幅冬日风情。他低头吻了吻琼芳横抱腿弯当即半空一个纵跃便向地下落去。

第十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妈巴羔子地操你娘!”轰隆巨响擂台上木屑纷飞“山东熊”火并“蒙古虎”北国大汉手上打得凶暴嘴里骂得粗鲁你问我伯母我探你亲娘各以家乡话辱骂对手。铁拳相拼两败俱伤一个打伤对方嘴角一个重击敌手小腹。这便是“魁星战五关”第四场恶斗“中国次锋”宋通明下场激战“蒙古中坚”呼林特罕。

    此刻擂台上已连战四场除了第一仗玉川子给人踢下台去蒙古抢得头彩之外其余全是中国独占鳌头。看那四大家族非同凡响自去岁高天威连破五关之后今年轮到宋通明大神威他先以“神刀劲”震伤宗泽思巴替玉川子报了仇之后再凭“翔鹰宝刀”的真功夫击退次阵翼锋“独螫大蝎王”金察钦现下正与三阵中坚大将呼林特罕决战。

    蒙古连败两场呼林特罕再要败阵便只剩四阵羽锋的无也明王与那压阵大将哲尔丹蒙古众将想起去岁连输五场的惨案自是大感惶急一时众人交头接耳谋思对策。

    那哲尔丹却不言不动只如石像般静坐看他面向地下不动如山全然瞧不出喜怒。

    宋通明吼出了粗口一拳击出正中呼林特罕嘴角打得这蒙古硬手口吐白沫只是这人着实是悍勇之徒虽然面上疼痛兀自挥出一掌重重击上宋通明小腹。

    眼看宋通明向后退开呼林特罕怪叫一声猛地飞身凌空双腿灌力如同大象般当胸踹来宋通明此时全身乏力闪避不开情急之下怒吼道:“神刀劲!”功力弥漫胸膛内劲到处竟将强敌的腿骨震断呼林特罕惨嚎一声倒飞出去直直滚入西棚。宋通明挨了重腿自也口吐鲜血滚跌台下。

    台下见了同归于尽的惨状无不骇然出声这两人先前以兵刃对砍不分胜负便以拳脚功夫较量哪知也是打得这般腥风血雨飞沙走石。杨绍奇等人身为朝官自须见证胜负只是牛鬼蛇神手底打得难看嘴里骂得污秽仿佛无遮大会教人不堪入目。场边几名见证官员会商了当下推举一人起身便道:“两国将领重伤倒地无力再战此战不分胜负平局!”当地一声铜锣响起胡志廉擦去了冷汗命人收拾了场地朗声便道:“下一场中国中坚对蒙古羽锋请双方将领上场。”

    众人引颈眺望只见西棚里行出一名番僧这人身穿袈裟手提禅杖身形高大双肩更异常宽广便是先前与娟儿斗口的那个喇嘛“无也明王”了。这僧人光头秃顶容貌粗野下颚满布胡须再看那络腮浓须根根如铁望之蜷曲浓密还没动手便已十分怕人。

    虎狼在前不知中国这方如何应付想来此战若非侠士下场便是名将出手众宾客正自猜测忽听一声娇叱东棚里飞出一个身影眨眼间便已跃入擂台只见来人眼若秋波腰挺背直竟是个样貌极为娇美的女侠客。

    那女侠客嘿地一声拔出了长剑身法极见曼妙台上台下登时欢声雷动只听看台上几声童稚呼唤最为响亮喊道:“娟姨把那光头和尚打个片甲不留!”那美女给人称作“娟姨”自是方今九华山初接任的掌门娟儿她听得呼唤媚眼微斜便见到了看台上的几名儿童那阿秀与华妹正自拍手叫好神色兴奋只等自己大神威再看华妹身旁却坐了个美艳绝伦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师姐来了。

    娟儿微笑颔正想挥手示意却见场下众人交头附耳几人相互探问:“不是释娟神尼么?怎地还俗了?”娟儿心里有气恶狠狠瞪向胡志廉目光满是怒气。那胡侍郎干咳几声赶忙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娟儿眼望番僧正要说话便在此时台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抱拳道:“娟姨。”娟儿斜目去看不由一声低呼眼中一条高大壮汉生得是浓眉大眼宽肩膀粗约莫二十岁上下肤色黝黑正自凝视自己。娟儿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高壮少年一本正经抱拳道:“爹爹知道娟姨要比武便要崇卿过来看着也好多学两招。”娟儿含笑以对眼前浮现出一张国字脸那老脸满布风霜却又带着深深的温情关怀让人不得不领受。娟儿脸颊上浮起酒涡心道:“姊夫当真多心居然还要儿子过来照看我。”娟儿见那少年目光关切登向他一挥手微笑道:“好好看娟儿打胜仗回头等你爹返京了可得一五一十告诉他……”正想间对面那番僧恶狠狠地道:“你小小姑娘打不打到底?”娟儿酒涡消褪换成白眼一翻心道:

    “讨厌死了每回都遇上这种夹缠不清的家伙。”她将秀轻轻梳了梳学着番僧的语气娇斥道:“你胖胖和尚人话说不说到底?”那番僧虎吼一声登时应了句番话听那怒骂咕噜噜地虽不解意思但料想不是什么好话她做了个鬼脸向前行出一步猛然间那番僧抢先动手禅杖砸出势道快绝劲风扑面而来火辣辣地甚是疼痛。眼看粗如海碗的铁杖砸来娟儿轻叱一声双足一点反而对着禅杖直扑而去台下见了险招无不放声尖叫。

    那禅杖如此沉重当场便能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砸得脑浆破出烂为血肉模糊的一片那华妹吓得全身抖便往妈妈怀里缩去颤声道:“妈阿姨要给打死了。”那少*妇在女儿脸颊上香吻含笑道:“傻孩子咱们九华山的功夫才要出来呢快快抬起头看了。”那华妹见那番僧满面横肉只感害怕兀自趴在娘亲怀里良久不敢探头却听一个男童笑道:“胆小鬼娟姨要赢了呢。你可别错过了。”华妹最恨人家唤她胆小一听阿秀调笑立时从妈妈怀里爬起狠狠瞪了阿秀一眼这才转头去看台上。

    这一望之下华妹登感诧异不已只见娟姨早已闪开禅杖的当头一砸以极险身法沿杖掠开看她轻功曼妙姿容秀丽转眼间剑光出手已然指向“无也明王”的喉头。

    那明王没料到姑娘家武功高强若此大惊之下只得急急闪避靠着手上禅杖旋转飞舞使得泼水不入这才逃过性命。只是娟儿倏来忽去擂台上趋退如电如入无人之境轻功剑法搭配得无懈可击只杀得无也明王进退失据只能凭着蛮力硬砸对手剑刃倘若两人兵器重量相当抑或娟儿毫不爱惜手上长剑恐怕无也明王早已惨败。

    场边众人见她容貌娇美不过是个弱女子多多少少有些轻视待到见了她的身法方知此女武功十分精奇万万小看不得。台下蒙古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赞叹。

    那宗泽思巴颔便道:“都说青衣秀士轻功高明果然名不虚传连徒弟都这般厉害。”他话声响亮四座皆闻哪知“青衣秀士”四字出口便听一片低呼只见见证席上附耳议论远处看台上钦差使臣皱眉摇头显有不悦之色。再看东棚里几名高手目光悲怨眼中更似喷火。宗泽思巴心下一凛暗呼不妙:“我可傻了怎么来提中国朝廷的禁忌一会儿可要挨骂了。”那华妹满心惊奇不知那番僧何以一提这四字便让众人胆战心惊她转头去看母亲只想问话母女俩人目光相对却见妈妈目光悲郁好似十分难受。华妹向来聪颖慧黠看了母亲的神态立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问一字了。

    台上娟儿听了这四字一时也是面罩寒霜大显愤怒之态那明王本已不敌待得娟儿恚忿抢攻气馁之下更是连连败退。娟儿有意战决当下提气飞跃身形一路盘旋竟是越飞越高这下身法一露照理场边必要大声喝彩只是众人想起那忌讳名号彩声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地缩了回去竟无一人叫好。

    娟儿身形飘逸只见她飞上半空长剑点出散出点点剑花看她手腕隐含余力招中必有变着。那明王自知败北在即情不得已只得行险当即矮身盘膝手中禅杖竖立便要以怪招封住娟儿的剑路。

    激战之间坐倒在地这个破绽卖得却也太大眼看禅杖立地迎面而来娟儿自也不怕她有意卖弄身法霎时间反朝禅杖迎去身子急坠而下场边众人惊叫出声眼看要穿胸破体惨死当场陡然间娟儿娇躯轻扭已在间不容之际避开戳体而来的铁杖跟着长剑沿杖削下眨眼间便会废了那番僧的五指。

    高下已判眼看胜负已在须臾忽见无也明王松脱禅杖双膝力身子竟然凭空跳起原来此人一身功夫都在膝间精擅印度瑜珈打坐之术此番行险全在等娟儿坠下身形他便要以奇门怪招分出胜负想以这套武功的诡异难测中原高手必然中计上当。

    两人一个坠下一个跃上身形半空交错娟儿没料到对方竟能以双膝之力高高跳起一时惊惶失措猝不及防无也明王一声冷笑双掌直直排出却是朝娟儿柔软的胸脯打来已在刹那间转居上风看这双掌印上胸口非但会将娟儿打成重伤更有轻薄之意。

    这胸脯乳间乃是女子尊严之处绝不容陌生男子一指稍沾台下自然响起一片惊呼。那阿秀与华妹双手紧紧相握这两名小小孩童本见阿姨大占上风料来必胜孰料一个变故生出娟姨居然大有性命之忧两个孩子一脸惶恐连话也说不出了。那美妇却含笑不语分毫不见忧虑只伸手抚摸女儿头示意她莫要害怕。

    眼看娟儿便要重伤便在此刻一股气劲暗暗射来直朝无也明王胸膛打去那气劲夹在黑影之间看那形状浑圆竟是一枚指头大小的沙丸那气劲力道虽强沙丸却无破空之声那番僧竟然不知不觉兀自双掌排出。

    啪地一声轻响那沙丸撞上身来登时破裂四散但那丸中所蕴力道却如排山倒海气劲灌入眨眼间便封住无也明王全身经脉。

    无也明王动弹不得但心中的惊骇更是难以言喻不知娟儿两手不动何以能凌空制住自己穴道?便在此时娟儿已然坠下地来听她娇叱道:“倒卷珠帘!”右脚向前一伸左手捏住剑诀弯身回腰提剑倒劈而下。三招快绝无伦刷刷刷三声过去如同一招使出这招“倒卷珠帘”本有女子阴柔之气乍然使出恁是仙子脱尘之绝色。霎时剑花绽放寒光弥漫在满场众人惊呼中无也明王鲜血直喷而出胸口竟然连中三剑身子向后便倒伤势极为沉重。

    娟儿吃了一惊尖叫道:“这……你……你为何不躲……”先前两人过招娟儿已试出对方功力高强绝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这才使出自己的得意绝招挡架岂料两人各以精妙招式相抗那明王竟在激战中凝住身形分毫不知闪避娟儿又怕又愧慌声便道:“大叔对不住。”当下赶忙抱住了明王急急从怀中拿出伤药立时为他擦抹。那明王气息渐低缓声道:“姑娘小小…劈空掌力大大…和尚佩服……”中国蒙古相较武技绝非性命相搏自来都是点到为止不曾见过生死。众人没料到变故忽生堂堂明王竟会惨败美女剑下惨烈之处更在先前数仗之上。惊骇之下竟是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喝彩。

    娟儿见对手伤势沉重自责之余泪水潸潸竟是哭了出声。胡志廉、海川子等人怕弄出了人命无不急急上场都来为无也明王救治一时手忙脚乱绷带伤药齐飞。

    胜负分出杨绍奇等人都是朝廷命官如何识破另有玄机?当即商议一阵便已判定娟儿获胜场中当然一声又响起一记铜锣这场中坚对羽锋却又是中国胜了。

    明王惨败蒙古四将全倒仅余最后一人。在众人的催促中娟儿满面泪水哭哭啼啼地上场等候最后的对手出来较量。

    西棚里巨大的黑影站立起身那黑影褪落上衣裸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霎时跨步迈出。

    无畏者无敌也。鞑靼国第一高手哲尔丹下场候教!哲尔丹行上擂台一语不只凝目望向娟儿。此人乃当代宗师不过随意跨下马步纵无一句言语无伦气势之下便让娟儿有些害怕。

    此时无也明王兀自倒在擂台上只是给娟儿擦抹灵药之后身上血流大缓已无性命之忧哲尔丹抱起无也明王命人带了下去。跟着拾起他遗下的禅杖斜目朝擂台边望去。

    霎时间虎吼如雷手上禅杖奋力射出轰隆一声大响那铁杖斜插擂台地下烟消弥漫灰尘大起众人极目看去那禅杖却是立在一名高壮少年面前。台上娟儿惊疑不定台下旁观者议论纷纷无人知道哲尔丹的用意。

    哲尔丹凝视那少年两人远远相望只见漠北第一人伸出食指指端定在那少年身上。良久良久回手颈间自向喉头比了一横模样竟是异常挑衅。那少年低头向地不应不答只是嘴角斜起似乎隐带冷笑。

    娟儿见他举止有异忍不住满心惊诧道:“这位大叔您……您的较量对手是我……”哲尔丹似乎不解汉语待得娟儿说了两次这才扭颈回望朝娟儿看了一眼虎目生威凛然生光不过一眼瞧去娟儿便不自觉地退开几步。哲尔丹微微一笑忽然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口气虽然温和但这人形貌威严仍教人不敢逼视。娟儿心里害怕一时只能手握剑柄全力戒备。

    便在此刻哲尔丹大步纵出已然向前欺来这人身长九尺乃是罕见的虎汉比诸先前几名下场人物身材都还要来得高大只是此人身子虽然沉重脚步却是奇快擂台长宽十尺哲尔丹不过一步飞纵便到娟儿面前。

    娟儿大惊失色手腕轻送剑光飞射而出忽然眼前一花黑影绕步成圆滑向自己身侧霎时两人面面相觑仅在三尺远近娟儿身形娇小纵使提起脚跟还只能及得到人家的肩头想起自己杀伤了人家的大将不知会有什么惨祸她心中寒便要向旁窜逃。

    九华山轻功傲视当今起纵奔转皆有独门心法娟儿脚步一点正要逃离哪知脚下一声巨响传过擂台震动令得娟儿脚步一虚竟是跳不起来。

    对方似有妖术魔法娟儿不知何以如此只呆立擂台茫然张口。哲尔丹双目半睁半闭微微一笑中却是摇了摇头模样如尊长告诫晚辈莫要再行顽抗。

    强弱虽极悬殊但两人正在比武无论如何不能投降娟儿面色惨白脚下轻点又要飞身离开突听哲尔丹暴吼一声伸腿朝擂台奋力踩落轰地一声大响擂台再次震动娟儿跳跃不起竟又落了下来。

    直至此时东西两棚的高手方才明白哲尔丹是以“坠鸟”之术制住娟儿。众人心下震惊一时鸦雀无声蒙古诸将也看傻了眼竟是无人喝采。看台上阿秀、华妹等人关心阿姨的胜负无不张大了眼恐惧之下只是拼命祝祷就怕她给打死打伤。

    常人行走跳跃无论力多大、迈步多远起初第一步都需脚踩实地倘若地下虚空便如身处大海浮舟地下无法受力自然无法奔跑跳跃那擂台基座虽然扎实却也耐不住哲尔丹的重腿每回娟儿试图起跳擂台便是一阵摇晃娟儿脚下空荡根本无法力便算轻功再高十倍也是无法移步。

    娟儿嘴角颤动接连去跳哲尔丹震脚落地却让娇美姑娘难以起身两人连试五回终于漠北第一高人伸手过来温柔款款只在轻抚娟儿的粉嫩面颊看这位蛮夷大将如此神色有如父亲对待爱女一般场外四座无不大哗。

    双方武术相差过巨虽未真正动手过招胜负却已见诸台上。杨绍奇等朝官交头附耳都在商议战果。那高壮少年停在擂台边低头望地却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胜负虽分但毕竟娟儿不曾受伤倒地也未曾真正出招较量她若要坚持再战自无不可。只是对手已然出手相饶娟儿若一昧邀斗只有逼得人家痛下重手恐怕一场皮肉疼痛再所难免。娟儿面色白想起自己身为中国第三阵中坚后头还有两名同伴自己职责所在好歹要耗损对方一些气力。她咬住下唇正要提剑招便在此时听得身边一人冷冷地道:“放开她我来跟你打。”铁枪影动直指哲尔丹鼻端众人听得嗓音清亮想那下场之人必是丰神俊雅之辈娟儿回去看果见一名白面少年手提铁枪冷冷瞪视哲尔丹正是那中国第四阵羽锋“河北祝铁枪”下场来了!祝康早有意追求娟儿难得有机会英雄救美自要大大逞威果然那铁枪举得如山之凝如岳之尊十成十的英俊气派。

    这祝康虽只二十来岁却是当今祝铁枪的唯一传人看他白面斯文枪法俐落又兼世袭爵位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面郎君。枪是红缨枪郎是斯文郎祝康右手持枪左手搂住娟儿的腰间将她轻轻带开旋即喝道:“蒙古人休得猖狂!在下便是河北祝铁枪三代门主祝康便是!今日与你一较雌雄让你知晓上国的威风!”

    此言一出东棚内立时传出女子的娇呼:“康儿好好打娘在这儿看着!”打擂台还带着娘亲场上场下自是满面惊奇无不回去看只见几名美艳妇人簇拥着一名白头老妇正自鼓掌欢呼却是祝家的一门忠烈来了。祝康满面通红一时故做不闻。

    这“祝铁枪”家业虽大嫡系血亲却早已凋零数十年前天下大祸祝家三兄弟相继过世或死于战场或忧愤而亡仅余老奶奶与孙儿相依为命家中男子汉全数归阴一门寡妇满心悲戚便将泪水化柔肠三千溺爱全投到祝康身上。除祖母稍有严厉之外其余母亲、叔母、伯母无不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只是这些女人如影随形不免处处制肘也是为此祝康始终无法真正赢得江湖人望每回追求女子更常因此坏事自是深感烦闷。

    也是如此此战乃是祝康独立门户的一役万万败不得。想起荣辱都在此仗上头祝康自是拼出全身功力一时双手持枪扬起枪头直向哲尔丹鼻头相距不过寸许看他内功灌注之下铁枪红缨竟然微微竖起有若狮鬃。

    哲尔丹年过六十算来也是北国江湖的宗师前辈祝康如此挑衅西棚架里的蒙古高手无不怒斥叫骂一时番语叽叽嘎嘎。祝康听了叫喊却无移开枪尖之意他俊眉斜挺双手交握枪杆只待哲尔丹稍动脚步他便要招抢攻。

    两人相距尺许哲尔丹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见他伸指出来轻触枪尖看他言语虽然不通但手上的意思却在示意祝康收回兵刃。

    祝康冷笑一声他好容易得了个上风如何愿意平白放过?霎时喝道:“蛮子!

    看招!”枪尖轻点红缨颤如彤云便朝蒙古宗师喉间卷去。

    便在此时哲尔丹轻轻一笑手指微微一弹猛听嗡地一声怪响传过祝康只觉虎口烫手上长枪急荡开。祝康又惊又疑复感慌张赶忙手上加劲死命握住铁枪只是怪力传来脚步不稳一个大回旋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

    眼看祝康身如陀螺骨溜溜地转了起来台下众人无不放声惊叫祝康努力想站定脚跟但那力道过于雄强纵然奋尽丹田之力仍无法制住脚步。正害怕间哲尔丹探手过来随手握住枪柄一股霸道力道灌下登时止住旋转之势。祝康面色惊白天旋地转之下只感胸恶欲呕便在此刻哲尔丹左手身来握住了铁枪的另一端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各如铁钳般握住枪柄。祝康全身抖喃喃地道:“你……

    你要做什么?”哲尔丹咧嘴一笑忽然双手力纵声怒吼那铁枪受了通天大力逐渐弯曲变形眼看那枪柄越来越弯过不多时竟如绳索一般在祝康的身上围了一圈。

    哲尔丹哈哈大笑手上加劲转眼之间丈许长的铁枪绕卷三圈已将祝康捆绑起来。祝康面色惨澹欲哭无泪那哲尔丹意犹未尽单手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东棚一扔朝众寡妇掷去。

    只听一声悲呼:“我的儿啊!”惨叫声中祝家少主飞出三丈来高旋即摔跌下来只是他下坠势道虽快却未压垮木椅只稳稳坐在娘亲身边看哲尔单并无伤人之意手上劲力暗藏玄机这才让铁枪少主安然无恙。

    祝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才一坐倒便给妈妈抱了个满怀连声呼问:“伤到哪儿了?伤到哪儿了?”祝康又急又气偏给自己的铁枪捆住了一时动弹不得棚里满是自家亲人教头年老丑恶的是奶奶年少美貌的是阿娘男男女女急忙来拉铁枪却如蜻蜓撼柱全然不能扭动分毫遑论将之拉直扳平。祝康羞愧无地只想出手自杀双手偏生给缚住了悲愤之下便要嚼舌自尽祝家几名寡妇慌忙劝阻一时哭声震天。

    宋通明忍住了笑登时凑头过来学着女子的腔调嗲声道:“康儿啊!你可万万不能做傻事啊!”祝康给情敌这么一喊更是放声惨叫只想找个地洞钻入娟儿见祝家几名夫人泪眼汪汪同向自己使动眼色她颔会意柔声来劝说道:“祝公子乖乖别哭你瞧我不也打输了么?可我也没哭啊一会儿咱们找铁匠过来帮忙你先忍着些好么?”这娟儿最不懂宽解人心几句劝慰说来竟似讽刺一般。果然祝康听得此言真似戳到了心坎痛处终于啊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那祝三夫人面色惨白却也不知该当如何只得拼死拉住老奶奶别让她再打孙儿耳光。

    哲尔丹谈笑用兵北国第一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连破中国女侠少侠看他游戏斗场分毫未把中国的少年英雄们视作对手。杨绍奇等人看入眼里自感骇然这回连商议也不必迳自布达战果。

    败便败了岂能败得如此颜面尽失?那蒙古使臣哈哈大笑便从何大人手中抢回锦旗那何大人又恨又恼暴跳如雷双手只是紧抓不放。四座宾客也是议论纷纷。

    胡志廉唉声叹气想这“魁星斗五关”涉及两国利害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这才遣了一批青年俊杰出来本想拖到第四阵便算平局哪知敌方最后一阵大将着实武勇非凡接连戏侮中国高手便如大人与孩童玩闹一般。待得此事喧腾江湖中国上下必定颜面尽失胡志廉越想越慌忍不住问道:“华山苏掌门呢?怎还不上场?”

    他问了几声却没听华山门下答腔胡志廉干咳一声问向华山赵五:“贵派苏掌门人呢?怎还没过来?”赵五听了问话却只嗯嘿嘿地闷哼胡志廉又气又恼大喝道:“赵老先生!苏掌门人呢?”他连连大叫说也奇怪每喊一声“赵老”便听一记“妈呀”再听一声“儿啊”好似唱曲儿一般。胡志廉定睛去瞧那赵五站在祝康身边正与祝家门人出力拉扯祝康身上的铁枪只是那铁枪缠缚甚紧每一拉扯便疼得祝康哀声大叫妈妈柔声安慰。

    胡志廉掩面苦笑正不知如何是好叹道:“苏掌门呀你再不过来可如何得了?”正自言自语间身边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道:“侍郎大人莫心焦我家琼小姐已去寻苏掌门了。去去便回。”胡志廉回过头去只见面前这人形貌俊雅心下登时一凛赶忙欠身道:“傅师范。”胡志廉看得明白面前这人姓傅名元影号“雨枫”须长二尺生得是丹唇凤眼容貌清雅此人是昔年“天下第一”的师弟也是现今掌门苏颖的师叔那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傅元影奉掌门之命辅佐少掌门长达五年之久待到苏颖成年之后方应国丈之邀前去紫云轩担任剑术师范向与妻小长居京城。乃是华山上一代的风流英杰。

    耳听傅元影口称琼家大小姐的芳名胡志廉反感苦闷华山有琼国丈撑腰说来苏颖便如驸马爷相似谁敢招惹他?这帮皇亲国戚爱来便来想打便打一会儿这位掌门若要奔得不见人影挨罚的却是自己他唉声叹气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静静等候苏颖到来。

    哲尔丹乃是御前虎将最受可汗重用眼见华山掌门迟迟未至倒也不以为意便向己方人马招手示意大批门人便来服侍祖师或扛椅端茶或捶背揉腰哲尔丹便斜躺椅上双目半睁半闭不时喝上几口热茶真把擂台当成了自家后院可说目中无人已极。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一生只在大漠行走眼看中原高手名声虽响手里却是斯文秀弱不堪一击他眯着双眼那雷电般的目光却不时扫向台下朝一名黑壮少年斜觑。

    那少年身材极为高大几达九尺之高不比哲尔丹矮了。虽给蒙古第一高手睥睨斜觑却无不适之感。一时只是双手抱胸面向地下。再看他身上穿了件全黑长袍腰间系了条龙纹红带形式尊贵望来极为精神。想来这少年出身官宦人家必是中国朝廷的一号人物。

    过得许久苏颖仍未到来蒙古使臣耐不住烦不住催促中国这方遣人上阵胡志廉也知对方大将来历不同乃是昔日鞑靼国的禁卫将军己方第五仗人选迟迟不来未免失礼他叹了口气只得遣出一名乐舞生请他转告哲尔丹要他稍安勿躁再等片刻。

    那乐舞生前去西棚对哲尔丹说了几句那蒙古第一高手含笑回话胡志廉见哲尔丹颇为有礼自是暗暗松了口气不多时乐舞生返了回来道:“启禀侍郎大人那位哲尔丹将军说了华山掌门若是不来那也不打紧他想自己挑对手不知道您能否玉全?”胡志廉慌道:“这……这怎么可以?这老东西要是挑个文弱书生上场那不是占咱们便宜么?”才一生出小人之心猛听对面擂台传来一声怒喝黑影晃动一样物事对着胡志廉直飞而来吓得胡尚书啊啊摇手此时“剑术师范”傅元影自坐身侧点苍掌门海川子也端坐在旁加上神刀门的“二老爷”宋德光也在身旁不远三人看那黑影旋转急促破空奇猛却是个茶杯三大高手怕胡志廉给砸伤一时急忙起身。傅元影站得最近深怕茶杯上蕴有内力不敢伸手去接正要拔剑去斩忽见那茶杯半空绕过一个大弧形嗖地一声去路怪异竟是朝场边一名黑衣少年直撞而去。看来哲尔丹心中所属却是要这人出场较量。

    众人惊疑不定那黑衣少年却毫无诧异之色他嘴角微斜颇见冷峭霎时闪电般探手出去眼角竟不去看茶杯单臂平举五指张开便要将茶杯抓入手中。

    便在此刻一只手抢先横过在那少年之前握住了茶杯那少年微微一凛抬眼去看霎时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对不住了。请您退下离场这场较量是我的。”众人听这人说话语气自信之至无不探头急看却见一名青年右手持杯左手提剑含笑回望场内诸人此人二十六七年纪身后不远处又站了名秀美过人的贵公子那琼芳既然站到了台下这青年若不是那华山掌门苏颖却又是谁?“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到来一时间东棚众人无不高声欢呼想来苏颖人缘不坏。

    苏颖做了个四方揖正要行上擂台忽然手上一紧却惊见那少年握住了茶杯面上弥漫杀气苏颖微微一笑含笑道:“朋友喜欢这杯子么?来送给你了。”说着将茶杯松开交到那少年手中。

    苏颖存心作弄那少年如何不怒?霎时一抬眼双目怒翻两眼精光暴射而出苏颖虽不认得此人但看那含胸拔背脚下凝如山岳自是个练家子无疑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含笑道:“朋友你的目光太冷这会妨碍你的武学进境的。”那少年闻得此言两眼更是神光暴涨那不悦之色竟是毫不隐藏。苏颖微微一笑大敌当前自无暇理会这些无聊事情当下提剑上台。竟把那少年僵在当场。

    那少年嘴角下弯紧泯黝黑的脸上闪过一阵火色身上红带原本软软地下垂一时如同微风吹送竟然隐隐漂浮。他抬起左足正要迈出龙步忽见面前行来一名美貌女子腻声道:“崇卿人家要比斗了来咱们到那儿去坐吧。”这女子说话声音娇嫩清脆却是阿姨娟儿她携着那少年的手笑吟吟地替他整理了衣衫含笑道:“前线战况如何了……你爹爹过年时会回来吧……”台下柔风轻拂有如初春台上却是杀气腾腾宛若严冬。

    擂台上一个身影缓步行来华山掌门提剑行步转望那无畏无敌的北国高手蒙古压阵大将哲尔丹。两人相互凝视哲尔丹忽地开口道:“拎、扑、翻?”拎、扑、翻拎扑翻哲尔丹不闇汉语腔调怪异但他问的确实是那个威镇四海的名字。

    宁不凡“天下第一”的名号。

    苏颖微微一笑双手挺举长剑兜兜地转了一圈跟着左脚前探竟是跳起舞来了。

    这是“鹤舞七星步”十二岁的宁不凡破解了华山百四十年的难题从此将当代武术与天隐道人的三达剑衔接起来华山门下见了庙会祭神般地舞步无不高声欢呼起来。

    苏颖没有说话但这一舞已然道尽了一切:世间虽大却只有他承接了宁不凡的绝世剑法也唯有他方能自称是“天下第一”的继承人。

    哲尔丹倒没料到宁不凡的传人如此年少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如常。他拱手抱拳慢慢两手撑开左拳上举过肩右掌守至小腹这是他自创的新招也是他从惨败中领略的新武术“大黑天拳”。

    两大高手相斗在即万籁俱寂中无论是年幼可爱的阿秀华妹还是位高权重的何大人场内数百只眼睛全在凝视着擂台上的两个人。

    这个常人高矮约莫七尺那个身如熊虎高达九尺那个年过耳顺这个未临而立相差了三十岁。老骥抗击少年两人功力深浅自是一目了然。只是场内场外无不明白这回的较量绝非岁数的比拼也不是老迈年高的内力大赛这是场跨越武道的较量剑术与拳法的抗衡。

    武术极境空手至尊。分娩来到人世中那一刻便是空手而来。无论拳脚锤肘只要空着双手便是反璞归真存乎自然。这就是哲尔丹练的功夫。

    恰恰相反华山没有空手武术华山上下全是练剑的。

    苏颖没有除下剑鞘他只是握住剑柄默默望着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对手。七尺高的苏颖没有雄壮厚实的胸膛也没有大象般粗壮的臂膀与九尺身高、形貌威武的哲尔丹相比他只是个凡人。来到了狮子老虎面前的小孩子。

    不过他手中的剑让他不再弱小也不再是个凡人。哲尔丹若是猛虎他便是个猎人。

    天道藏于剑道以剑知天以剑求道凡夫俗子因剑而不凡。寒光闪过再柔弱的孩子也能力战猛虎。寒锋在手每个人都有爪子没有高矮胖瘦、力大力小之分唯一的分野只有悟性高低之别。

    良知、怜悯、悟性这就是人兽之间的不同也是天才与俗人的差异。

    剑是天才的武道。猥琐瘦弱的“天下第一高手”他是这样谆谆告诫苏颖的。

    “魁星战五关”最后一仗“三达剑”斗“大黑天”此战关乎两国胜负自是干系重大非只是苏颖与哲尔丹的强弱之争更是空手武术与剑法的对决说来意义深长。

    岁末年终欢欣鼓舞这个年关必然喜气洋洋。擂台上精彩纷呈两旁看台上的众人也是目不转睛阿姨也好妈妈也好连妹妹也在专心观看比武自无人留意到他已经离开了。

    黑衣少年孤身行出校场来到一处无人树林霎时解开了长袍只见他胸膛肌肉贲起两只手臂青筋缠绕有若蟠龙绕柱。那身铜筋铁骨竟如此雄壮慑人。他取出夜行紧衣缓缓着装雪地阳光映照但见他右臂上的烙印振翅高飞更显出他一飞冲天的锦绣前程。

    全身黑衣手握黑头罩少年双目璀璨晶亮。那带着冷笑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将手上茶杯向空一抛。陡然间他伸手抓住高壮的身子举杯向天仰头去饮。

    漫天白雪纷纷那模样好生豪迈好似他要向满天神佛干杯一同庆贺这个年关的到来。

第一章 魔讯

    春秋时有个尊崇的姓称做“师”。这个姓氏取自乐官之名如晋国的师旷、鲁国的师乙、郑国的师融都是乐师且是百年罕逢的音律名家。流风所及举世雅好乐音的风流文士皆改姓“师”师姓便如乐神地位崇荣。

    说完了倍极尊荣的“师”姓再说个姓氏称作“帅”大元帅的“帅”、帅金藤的“帅”。

    帅姓还真是少见。从小到大帅金藤从没见过和自己同姓的。李皇爷、王老板张贩子、刘二哥再加上个陈大帅这五家人之多半满天下。相形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帅金藤都盼自己能有这么个威风八面的姓儿大元“帅”么。

    虽说姓氏威风其实帅金藤心里明白他很厌恶大元帅。

    憎恶之心其来有自这段典故得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坏人叫做司马昭生了个坏儿子叫做司马炎!做了龙椅之后叫做“晋武帝”。这个晋武帝很孝顺虽然篡了位!却还知道是阿爹的功劳便急急追赠了帝号。后来想想光凭爹爹一个人的阴谋也不能成事伯父拼了大半生不好抹灭他篡位的功绩于是也尊之为皇帝称作“晋景帝”。

    事情闹出来了这日来了个倒楣鬼尚书!罢巧不巧上了奏章皇帝一看署名赫然见到了“师昺”两个字龙颜大怒之下将这师老儿唤到了龙庭厉声道:“师爱卿!朕想借你的头一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师昺泪如雨下此人大有祖宗遗风当下便如竹林七贤般哼了几哼算是替自己奏起哀歌。皇帝皱起龙眉道:“别忙着哭你脑袋都要给人摘了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惹祸么?”师昺垂泪道:“臣一向愚鲁叩请圣天子赐教。”

    “师爱卿………”皇帝幽幽叹息“你的姓名不好。”

    “这……臣的姓名不好……”师昺急急思量霎时一拍双手!颤声道:“可是这个昺字么?臣办事不力日日拿大丙……”

    “去管你甲乙丙朕烦恼的是你这个师字。”

    师昺惊疑不定慌道:“圣上是嫌臣师心自用、师出无名、师其故智不求长进所以要砍臣的头?”

    “你扯远了。”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师昺的脑门:“知道朕的伯父叫做什么名字么?”

    师昺恍然大悟方知缘故喃喃便道:“圣上的伯父是……是司马……司马……”那个“师”字还没说出已听得龙鼻喷出两道重重的龙吟当场震得师昺魂飞魄散。

    没法子帝名庙号须回避“司马师”当上晋景帝师字便成一家专用李世民做天子观世音还得改名做观音。连神明都要回避了何况是你凡夫俗子小老师?可怜师昺泪眼汪汪!虽然留了脑袋下来姓却给砍头了。为了这件事!日后史家留了这么一段记载下来:晋有尚书师昺避晋讳改为帅氏。

    “操你妈的大人物永远都是这个德行。”数百年后少了一撇的帅金藤喃喃自语“怎么不叫司马龟那就碍不着别人了。”

    帅金藤解开裤档如祖先般唉声叹气热腾腾的尿水淋下把树下的积雪浇出个一尺二寸的深坑。他打了几个寒噤朝手上喝了呵暖气跟着又拉起了裤档系紧裤带。

    解手过后舒坦许多帅金藤戴回了面罩从黑暗的深林走将出来。

    雪花飞舞树影随风飘飘冬日寒夜里通天古木遮蔽了点点星光四下更显得昏暗了。

    沙沙……啾啾……深林不知处好似聚集了大批魔鸟王维诗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片树林总是阴森森地让人背脊凉。

    不过便算有鬼怕得也该是别人不是他帅金藤。通身黑衣头戴黑面罩除了一对锐利的眼神外人什么都瞧不见。说来他才是旁人眼中的恶鬼。

    恶鬼夜游帅金藤惯常在这片深林里巡视半夜在森林里遇上他算是触大霉。遇上乡民男女来这儿亲热他便咿咿啊啊地作祟吓得小男小女落荒而逃。森林鬼魂憧僮消息传开乡民绘声绘影!包是让人不得不信。

    夜半装鬼倒不是穷极无聊而是别有居心。帅金藤是个武功高手他精于拳脚轻功尤其练有不少暗器技艺长程火枪、甩手袖箭亦为所长。他看了看手里的“六血铁筝”这种家传兵器比真物略小一些两面锋锐可用于近距搏斗琴弦则以血蚕丝掺和铜线制成随时飞射而出。这只铁筝弹出来的声音极为悦耳往往是“啊呀”、“呜呼”这样的声响他练武多年自也听得习惯。

    帅金藤叹了口气。好像姓氏那一撇给摘掉后师家人便成了这个模样连祖宗十八代的姓氏都保不住人生索然无味还求什么荣耀呢?索性干得彻底些。奏乐还是杀人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何况在俗人百姓眼中杀人的还比弹琴的威风些。

    “君临天下!”寒夜里忽然有人拦路一柄寒刀霸在眼前。帅金藤倒也没吓得跳起来他转过头去望向一名黑衣蒙面人答出了暗号:“一世辛劳。”那蒙面人拱手躬身当即退开。

    君临天下未必要一世辛劳投对胎了也行说来这两句话不过是个岗哨切口专来辨识身分。帅金藤按着上头的交代早午晚各打开一次密册召集下属更换切口虽说烦琐不堪但“客栈”的规矩便是如此帅金藤镇守此地从来不敢怠慢。

    寒风雪夜树林里外巡逻了一遍附近全无异状。一众黑衣下属也和自己一般兢兢业业纵使冷得抖人人还是精神抖擞寒夜轮班职守夏日岗哨曝晒大家都很认份努力熬着十年期限。

    “第十年了………”喃喃自语问一路向前行去连过十来处岗哨远处现出了一座大炉。这便是名震遐迩的“洪武天炉”。

    调派长洲已到最后一年。无论如何惨无人道辛苦的日子总算要熬过了。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扔掉血琵琶改拿真琵琶回家与妻小欢聚围炉。至于这座可恨的鬼炉子轮谁来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天炉四周绕了一圈十年荒废天炉除了越来越朽烂实在瞧不出当年风光。倒是邻近栽植的树木益茂密那才有了点生气。他向天炉行近眼里瞧去黑暗中隐隐坐着六个人前三后三乍然现出倒也让自己吃了一惊。

    四下一片黑暗对这六个人的视野却无分毫妨害他们全是瞎子。称作“镇墓兽”乃是“客栈”里精心挑出的好手专来镇守炉门。这些人眼睛瞧不见听力却精湛无匹六人或听远、或听细各有所司互补不足。尤其睡觉时眼皮闭得起耳孔关不起时时都能提防戒备远比明眼人更加可靠。

    不过本领越大下场越惨这几人任重道远管他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他们都不能离开洪炉十尺连吃喝拉撒都在一旁完事每回帅金藤看了总是摇头叹息一阵。

    “算你们倒楣了瞎子老兄……”帅金藤行向炉门只是他既不打暗号也未说话招呼只是一言不。这是上头订下的规矩七人之间彼此不准交谈帅金藤自也不敢违背他偷眼去看众瞎子只见他们扬起脸来深深吐纳各人或手拿木鱼或端持法器只在侧耳倾听探查自己的脚步呼吸以来辨别身分。

    帅金藤自也有些愁要是那六人误认自己忽尔下手出招那可难办了。这六人的功夫很是玄妙单打独斗没一人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十招。可一日联手攻击便会动一套阵法据说此阵精奥微妙乃是“大掌柜”创制的便十个自己也挡不过一招听上头说这六个怪物为了练这套险峻无匹的阵法还不惜刺瞎双眼方得阵随意转、心念相通的境界。说来着实骇人听闻。

    “大人物就是这样谁也信不过!唉!”师金藤微微耸肩低叹摇头。彼此间不能交谈彼此间相互克制这是为什么呢?在外人看来找这六人守阵便已足够何必再找个帅金藤过来?只是真正详熟朝廷事的都该明白“上头”的用心他们在防备自己人。

    单独一人叛变容易众人齐心协力则难。一旦六只“镇墓兽”生出异心只要帅金藤能离间一人瓦解阵法便能逐一击破。反之倘若监守自盗的是帅金藤六只镇墓兽合力出手自也能将他剪除。总而言之七人间不准交谈彼此制衡、相互干预谁都不敢贸然叛变。

    强弱随时易势更易确保忠诚。上头的人不要下面有“大哥”!也不要下头每天相互争打他们要“乱中有序”。唯有听上命方能留小命。帅金藤轻轻叹息反正自己绝无2心上面的人要怎么整治自己一切随他去。

    想着想六只镇墓兽已然垂下脸面各自打坐想来认出了自己。帅金藤放下心来便从炉口行了进去。炉门很大倒也不必弯腰只是炉心便在眼前自须加倍谨慎。

    面前一片黑暗帅金藤留意脚步口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跳。嗖嗖两声锐响传过大批寒刀利刃从走道刺来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全是飞舞寒光。帅金藤闭上双眼!如舞蹈般向前行进却在间不容之间躲开机关。四五六停。他忽地凝步不动一道栅栏由天坠降距鼻端前不到一寸轰然摔落在地。

    这就是炉心关卡除了帅金藤与“上头的人”无人知晓如何进来。

    帅金藤嘘了口长气一切完好唯独栅栏慢了点机簧老旧恐怕得换上新的。

    推开密墙拉动了绞绳将栅栏稍稍升起跟着矮身爬了进去。这里就是炉心了帅金藤打亮了火折察看自己十年来的艰苦宿命。

    那是一大块黑布罩在棺材也似的东西上头。

    若说彩霞凤冠是新娘的盖头这块黑布无疑是恶魔的法冠把可怖骇人的鬼脸隐藏起来。

    幽暗的火折照下面前的阴森让人不自觉地怕。帅金藤虽不曾揭开黑布但他心里明白黑布下的东西是魔王的权杖也是足以抗衡朝廷的法器。四个字……

    业火魔刀!

    魔物出土以来便给“客栈”盯上了随着客栈日益壮大十年下来这东西也守护得如同铜墙铁壁。无人知晓世间有这玩意儿。他们不只要守住魔物还要严防消息走漏先是栽种树林再来装鬼吓人所有从事者一率不准与家人联系便如开凿帝王陵寝的苦工一切低调?绝不泄密。可怜帅金藤为了看守这东西由壮年入老年人生全耗在那个吩咐上头。

    “唯机密恒为机密方保朝权于不坠。”北京的大人物这样交代自己。“大家辛苦了。”

    十年不得返家孩子是否长大也不知晓妻子是否守贞也不知晓长年陪伴自己的只有寒风冷月以及这样苦中作乐的三个字:“辛苦了……”

    恨……我要杀……杀死……杀光……

    帅金藤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便在此时黑布下的魔物似在低吼什么彷佛在呼应自己的悲愤。帅金藤呼呼喘息他想一鼓做气冲上前去拔出魔刀从此成为一代天骄……

    后背撞在墙上帅金藤掩面喘气每回都会这样只要靠近魔刀即便胆小如鼠的自己也会突生热血整整十年帅金藤不只一次想掀开黑布瞧瞧“魔刀”的真实模样他想明白这柄与“神剑”一母所生的“魔刀”究竟有什么神通法力……他更想弄明白“上头”的用心何以他们忌惮这柄刀却只派重兵看守却不下手毁去……

    “管他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帅金藤有脑子、没胆子正是“上头”最疼的宝贝。他叹了口气臂膀上的烙印可以成就他也能毁去他。“师”字头上已经少了一撇想得太多难免“帅”字脑门再来一刀。

    擦抹了泪水汗水查过了炉内便又退了出去。今晚已经巡了第六回可以稍稍歇息了。

    沿着原路走了回去忽然之间赫见雪地里自己的足迹有些奇怪。好似比寻常深了六分。帅金藤眨了眨眼蹲身望地赶忙拿出铁尺来量。

    帅金藤是个毫不爽利的小气之徒素来怨天尤人心中每多埋怨似他这般人为人必量窄处事必计较不过也是为了他锱铢必较眼里不容沙“上头的人”才会派他过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反过身去留意自己的足迹。

    帅金藤趴地察看细目瞧了瞧忽然咦了一声赫见自己每一步脚印中都还有着一处较小的印记那踏痕轻缓直似无迹可循他揉了揉眼赶忙朝树林望去惊见林中另有一行淡淡的脚樱这行印子极缓极微一路从林间穿出与自己的脚印会合之后便消失无踪朝炉门而去。天边雪花降落只要自己再迟片刻这道印子便要给掩去了。

    大事不妙一切线索看来这意味着……

    有人跟在自己背后!

    老天爷!自己武功高强六只“镇墓兽”听力过人能够亦步亦趋守在自己背后的人那是什么样的轻功?他吞了口唾沫急忙转过身去正要去喊下属赫然间却是停住了。

    面前站着一人这人与自己一样并无五官面孔。只是不同于黑面罩那是张人皮面具。

    籍着星光去看这人身形瘦削腰间悬挂一柄长剑身穿青袍夜色里看来如同僵尸。

    帅金藤全身抖对方若要杀他适才至少有一千个机会下手。电光雷闪之中帅金藤也已拟定了对策他缓缓摸上腰间扣装“六血铁筝”的机关正要提声狂叫向属下示警那身影迅即探手扣住自己的脉门跟着身影向后轻飘将他带入了炉门。

    飕飕……走道间的机关接连动那人全数闪过好似还行有余力。看这人一路跟在自己背后如影随形所有布置机密全被此人掌握了。

    两人来到了炉心彼此面面相觑帅金藤惊恐不已他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你想杀我?”那人轻轻笑了笑面具下的目光从容不迫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帅金藤嘶哑喘息斜目朝棺材也似的大黑布瞄去。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已道尽了一切。那人淡淡一笑道:“谁说我要劫刀的?帅先生您会说出这话十之八九没瞧过那柄刀。我说得对么?”帅金藤咦了一声正诧异间黑布轰然而落十年来隐藏的魔物陡地现身占满了自己整个视线。

    魔王的法器就在自己面前帅金藤全身震动耳中嗡嗡大响拿着血筝的双手不住摇晃。听那身影含笑道:“为何你们大掌柜不毁掉这柄刀我也拿不走这柄刀。这下你懂了吧?”

    倘若魔王降临此地亲手取回宿命中的法器……帅金藤缓缓点头目光极见悲怨。

    十年镇守期限将过熬了三千多个日子却是这样的下场等在面前。魔刀出土的刹那自己与那两百名属下一个也不能活全数要成为祭品。

    “你别怕。我家总帅不在此地。”人皮面具下的声音平平淡淡:“我今夜不会杀你也不会硬闯门口那六道阵我只是来瞧瞧你们的布置看过便走。”

    “为……为何……放过我?”帅金藤有些愕然。

    “为了大家着想。”那身影淡淡地道:“杀了你你们的防备必然转紧除了饶上一条性命我又有什么好处?好容易十年换防期限将过咱俩打个商量我不动你让你平安交差你也当我没来过此地好么?”帅金藤牙关抖他知道对方在引诱自己慌声道:“你……你要我蒙混过去……”

    那身影微笑道:“何必用这两个字儿?你们客栈的人全是心狠手辣之辈你把消息往上报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废人惹得满门遭殃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你现下安安静静地闭嘴省得为自己惹麻烦………”

    这人好阴险……帅金藤脑中不住推想霎时心下一醒已然知道这人的来历眼前敌人以轻功、快剑、智计三样绝活闻名于世他如果暴起动手自己一招之内便会死。

    来者不善对方夤夜来此果是有备而来。倘若自己瞒住了消息上头不知防备明日强敌便会率军过来全力抢夺这柄刀。可是……可是自己若要往上报此番看守不力上头一定会重惩自己师字砍了一撇成了帅字帅字再去一撇那会是什么字呢?帅金藤嘴角苦:心中出现了一个“溜”字。

    那嗓音含笑道:“帅兄行事帅气些。你过完年后便要交差到时魔刀被夺又不关你的事儿你却是怕什么呢?”

    帅金藤犹豫不决他放下了兵器低声道:“朋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可是我…我是…”霎时双手按上琴弦厉声道:“镇国铁卫!”

    霹雳般地喊声破空响起铁筝的琴弦也全数飞出帅金藤情知必死仍是奋力出手一击。

    青衣人淡淡一叹伸手按上了剑柄。帅金藤没有选择前有狼、后有虎两样东西都让他恐惧可他深信一件事对方纵使可怕却不会比“大掌柜”更可怕世间没有比“大掌柜”更可怕的东西……

    刷地一声面前精光闪耀长剑离鞘而出人影闪动之中宛若鬼魅欺来这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剑合一剑中藏招招中含剑血琵琶在此人面前不过是孩儿的童玩。无所谓“投店”之时便知此生不能“退房”这便是“客栈”的规炬。此刻自己惨死还能挣个“壮烈成仁”的美名但若投降敌人东窗事满门都要死。

    铛地一声刺响耳边传来了天籁帅金藤惊喜交加凝目去望只见黄金指环闪耀生辉面前挺来一柄剑寒气森森中有人替他挡住了杀招。

    “四帐房”来了。虽然那人掩住了面貌但看那冰凉的目光还是一望即知身分。

    “金凌霜……”青衣身影含笑道:“几年不见你武功大进了。”

    黄金手指冷冷回话:“退回去告诉你家总帅他没有分毫胜算。”

    寒气弥漫大批杀招闪过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寒气内劲四下弥漫帅金藤只能勉力向后闪躲提劲护住自己的元气以免被两大高手的绝招波及。

    砰地一响青衣身影借势向后一纵已然飘渺远遁洪武天炉出事魔刀消息若要传出自己十个头也不够杀帅金藤拿着血琵琶第一个飞奔追出口中怒喊道:“来人啊!追贼子啊!”

    来到了树林外正要冲入忽然手臂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帅金藤回头一看眼前却是上司看他眼神凝重虽无一句言语却在示意自己莫要过去。帅金藤面露不解喃喃地道:“四当家……点子孤身一人咱们未必便输您……您为何不让我追?!”

    黄金手指定向夜空静静地道:“不必了。”

    “不必了?”帅金藤满心雾水正疑惑间树林里传来阵阵声响似有什么野兽正待穿墙而出那声响啪啦啦地阵阵不休世间绝无野兽能出这般怪声那是亟欲现身的魔王么?帅金藤满心惊骇率着下属望后退却。只有四帐房一人孤身在前双手抱胸凝视着林间。

    枯叶半空飞洒赫见巨大白影幔住了夜空。巨大白影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影子一一振翅向空。霎时四散飞去。

    不是妖魔那是鸽子。树林里藏着一座巨大鸽笼数以百计的鸽影翱翔天际其中一只却是为天下带来动荡讯息的信差。

    师金藤牙关颤办事不力必受重罚他自知小命将休两腿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纵使灌进全身内力也还是止不住颤动。

    “二十三……”背后传来呼唤喊出了自己的身分天下是一座大客栈百姓是房客老板是皇上总管权事的叫做大掌柜他有六个收钱的帐房另有无数跑堂眼前这人便是其中之一而帅金藤则是他们手下的跑腿伙计座次二十三。

    连个姓名都没有的帅金藤回身跪倒哽咽道:“小的在。”

    指头穿上黄金指环出神圣的光芒在帅金藤眼前骄傲地亮。它说话了。

    “当初投店时你说过要替朝廷除灭烦恼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记得……”帅金藤解下了面罩露出汪汪泪眼他学着老祖宗哼了几哼哀歌向指头叩下拜。低声回话:“围堵勇剑看守魔刀遮蔽圣光。”

    “结果呢?”手指头幽幽叹气。帅金藤全身抖忽然间拿起血筝铜线动便往自己喉咙射去。自我了断一途在客栈里算是至高极乐三两下把气咽下便能去西天极乐报到还可以为儿孙留个忠烈待遇添衣买房还有点便宜可捡。

    为人父为人夫死而后已。

    正要以钢弦自裁黄金手指说话了一个“慢”字响起当地一声长剑向地剑尖已然点中钢丝牢牢按压在地。这钢丝何等细小对方却以一点剑尖将之阻住足见眼力剑法均达第一流境界。帅金藤大感骇然复又惊惧哑声道:“四帐房……恳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以极乐之刑自己了断!”

    帅金藤满头冷汗对方却只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蓦然间吱地一声锐响四帐房撮唇做哨。哨音辗转上天久久不灭空中传来呼啸一只形凶貌恶的猛禽翱翔盘旋吓得帅金藤放声大哭。“活天葬”乃是天下酷刑!他抱住了上司的腿喊道:“不要!不要!”

    黄金手指抚摸雄鹰淡淡地道:“你别怕要不要退房不是我俩说了算。”

    “是除了大掌柜……”大人物就是天、就是神。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天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说你是谁你便是谁。帅金藤哽咽道:“没人可以让我……退房…………”

    黄金手指没有理他只从飞鹰脚爪除下竹筒黄金手指取出字条低头读着引火烧了。帅金藤不知一会儿有什么惨祸彷佛等候放榜的贡生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颗心怦怦跳着。

    这条命值得万两白银还是两个铜钱片刻便知分晓。

    耳中传来让人头皮麻的声音:“报你个消息二十三……”师金藤牙关颤抖喀喀呜了呜耳中听道:“咱们要解决第一个烦恼。”帅金藤呼出了恐惧的长气:“您……您是说三达剑……”

    “没错……”黄金手指语气平淡:“天下第一的传人修炼到什么地步能否勇斩天罡咱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去你妈的管你谁是谁老子哪来空闲理你谁是谁?师金藤假意陪笑心中咒骂赶忙问自己的命运:“四当家……那小人……小人……”

    “你还有点用处。”

    有用处了!有用的人不是废料废料便不会被扫地出门帅金藤的身价大幅跃升从两个铜板升为万两白银他破涕为笑抖擞了精神大声道:“属下为国为民再所不辞!”

    “你要将功折罪……”指头定向帅金藤的脸“把魔刀掘出来运抵北京。倘若失手提头来见。”

    帅金藤高声欢呼手舞足蹈正喜乐间忽见黄金手指送入嘴中须臾之间冒出了淅沥沥的鲜血。帅金藤又怕了起来颤声道:“四当家……您……您要……”

    “别怕不是要施你血刑……”黄金手指蘸就鲜血于手巾上画了几笔暗号道:“大掌柜吩咐下来说有个大人物即将返国我要传令给各地分舵未雨绸缪。”

    帅金藤惊道:“您……您指得是谁……”

    “我不晓得大掌柜没有明说。”黄金手指叹了口气向上一晃荡锐唳划破夜空啪啪双翅拍振飞鹰扑天而起瞬间化作黑点消逝不见。“这回魔刀的消息走露我们中间恐怕有叛徒三个烦恼纠缠在一块儿……我担心大掌柜吃睡又要不好了。一烦恼接踵而来最后的烦恼也是最大的烦恼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帅金藤身为客栈的一员自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这个年关……恐怕不好过……

    帅金藤喃喃自语惧怕的冷汗涔涔而落须臾之间汗水滑落脸庞彷佛满面泪痕。

第二章 智剑平八方

    晌午时分阳光映照雄鹰盘旋飞绕陡地它对正方位向下俯冲飞入了人堆之中。

    哎呀……锐响从教场上空传出惊动了看台上的人群也吓得阿秀弹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看台上男女老幼大惊失色阿秀自也目瞪口呆啊着一张小嘴傻傻望着那只怪鸟它正正停在华妹身边的美女手上那是她唤做妈妈的那个女人。

    “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华妹喜悦拍手欢容笑道。

    阿秀慌忙去问华妹:“这……这是鸽子?”华妹微笑便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说飞鸽传书不是鸽子哪里会传书?”

    鸽子汤鲜肉美阿秀打小便吃听那怪鸟便是盘中飧阿秀自是偷眼去望不过一转头便见那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似随时会啄上来。阿秀心下一惊却不知鸽子原来长成这等凶暴模样不由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道:“鸟大王我……我没吃你太多同伴你别这么凶……”

    两个孩童傻里傻气地对话伍伯母笑了她解下飞鹰脚下的字条将猛禽交到一旁军官的手上含笑道:“傻孩儿听了这是大老鹰不是小白鸽。”

    阿秀哦了一声原来伯母手上的是只飞鹰无怪眼神会如此凶狠。只是他仍旧满心好奇都说鹰凶鸽柔那真正的鸽子却是生成什么模样呢?

    他把目光撇向台下赫地之间惊见自己叔叔手上停着一只白鸟。阿秀拉着管家低声问道:“这就是鸽儿么?”管家笑道:“少爷想吃鸽肉么?一会儿我向夫人说去。”

    阿秀也没回话只是呆呆望着叔叔但见他满面含笑摸了摸白鸟的头顶伸手一放那影子又冲上天。阿秀茫然道:“大家都有鸟儿这是干啥啊?”

    他望着天边翱翔的白影看它消逝在万里晴空里……也许……遥远天边的另一端也有人在想念他随时也会送来一只小小鸟儿让他好好神气一番……

    鸟儿来来去去台下自是骚动不休但擂台上的青年仍是置若恍闻分毫不为所动。这个青年名叫“苏颖”现任华山掌门也是“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的主将。

    相传十六年前宁不凡第一眼见到他便从这孩童的眼中见到了自己。大喜之下便将三达剑传给了他从此视为开门弟子。

    “从别人眼中见到了自己”许多人以为这句话是个恍喻想来这名青年很能讨人欢心方才得了褒扬。不过见过苏颖的都明白这句话不是比喻宁不凡真的见到了自己。

    说来悬疑宁不凡样貌猥琐苏颖玉树临风师徒两人样貌大异其趣除了圆颅方趾之外绝无相似之处。宁不凡却为何看到了自己?莫非他见到了私生子不然怎能这样说话?。

    毫无夸大只要在三尺内与苏颖对面说话全都会看到自己。不只是宁不凡便连当年的琼芳看到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全都为之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少年有双很大很明亮的眸子。大得像是两泓镜湖也因此所有与苏颖对面说话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颖的长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或许是这般感受太罕见了!下回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像当年的少女琼芳一样先是点点头然后脸上起着红晕幽幽回答爷爷的问话。

    “颖碍我记得这人嗯他……挺不同的。”

    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正在领受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知觉。他正从敌人眼中观看自己。

    自己在对方眼中像什么呢?是否还像过去一般仍是那剽悍的漠北英雄?哲尔丹眯起双眼凝神去看霎时间他见到一只大虎凶猛地立在少年的眼眸里。

    岁月不减男子气概自己仍是神威凛凛的天将。哲尔丹双目生威忍不住有着几分自得。

    忽然间好似回应着哲尔丹的得意少年的眼皮眨了眨像是狡狯地微笑、抑或是在讽刺什么。那亮晶晶的眼眸略略一移朝自己的头望去哲尔丹看得明白少年眼中的英雄根稀疏银白雪亮蒙人髻式尤其滑稽。

    转眼之间自己从漠北宗师变为一个蛮夷老头。

    哲尔丹怒了他的笑容敛起从得意洋洋变为怒气勃眼神也透出了些许杀气。

    便在此时轻缓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前辈。打斗已经开始罗。”哲尔丹心下一凛在刹那间醒了过来。面前生出一张孩子气的含笑脸庞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靠近三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嘿地一声“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开打苏颖也刺出了第一剑。

    “三达剑”对“大黑天”两人还没有过招哲尔丹已经向后退让了不只如此他还避开了对手的目光。“观其敌必观其眸”漠北宗师虽然这样告诫弟子但现下他必须避让。

    已经占了先机了……苏颖微笑出剑连鞘斜挑距哲尔丹心口三寸七。

    正如传说“智剑”第一招必定是虚招此剑并未使力剑尖飘渺不定看得出来苏颖意存试探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敌招破绽。他随时会转动剑尖朝自己最弱的地方进击。

    此时自己已经后退了再要应付不慎便会落于下风。哲尔丹深深吸了口真气右掌抬起守护前胸跟着左拳平置腰间喉头低吼一声瞬间灌注内力。

    江湖阅历丰厚的老将都明白对付“壶中藏宝”必须“守中带攻”。这招称作“达达奇围辣”汉译“秘刀”、“隐藏之刀”他要以右掌牵制对手只等剑刃给掌风荡开隐藏的左拳便要中宫直进。铁拳如炮必使对方重伤倒地当场分出胜负。

    “秘刀秘法绝无破绽。”哲尔丹自信满满他绝非莽撞暴徒相反的他攻守兼备此刻以逸待劳深深吐纳随时反制敌手。

    飘飘荡荡果然剑尖转向了它要寻找自己架式的空隙……

    “抱歉得紧小朋友!”哲尔丹嘴角冷笑“我的招式没有空隙、也没有破绽!你想攻哪里呢?”猛吸一口真气左拳力便要狂击而出。

    刷长剑转向刺向自己的左拳。

    “这是干什么?”哲尔丹纳闷了。钢铁般的拳头不是自己的破绽他为什么要刺来?这拳头丝毫不惧锋锐。他难道不知道么?

    “一定有阴谋……”若是一般人使动这般稚嫩剑法哲尔丹多半会回击一拳一招之内便要打烂对方手中的长剑顺手还要将之羞辱一番。只是哲尔丹来到中原之前便已听过智剑的传闻自己万万不可小觑。

    哲尔丹大起戒备之心收起左拳向后退开一步。

    脚步还没站稳刷对方加快攻势连剑带鞘飞送而来那剑尖却指向了喉头。

    “操……中计了…!”哲尔丹怒气勃暗骂自己老糊涂。

    破绽不在招上破绽存在自己心里……用脑不用手的“智剑平八方”不会坐等对方生出破绽他会引出对方的破绽……

    “撒尔金!”猛听一声暴吼哲尔丹喊出了招式名称这是“蒙古烈风”须臾间他已飞奔而上不顾一切反击。纵使对方刺出长剑他也要用森森利齿咬住敌刃勇者一向欢喜冒险他要赌上一把。

    拳腿头膝肘肩足齿八大器一同杀出此人身为漠北宗师这一纵身的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左手如爪右手成槌脚下隐含摔角圆步随时能够转向。看似莽撞的飞扑其实用尽了毕生武学精华。

    哲尔丹太强了也许那钢铁般的额角、那厚实的胸膛也都藏有上乘武学。苏颖好似忘了自己正在激战只是把长剑掠向一旁面露惊叹有意无意间还向前行走了一步这毫无防备的呆傻模样简直像……像……

    “送死么?小子!”宗泽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声怒骂。

    眼看对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来哲尔丹更是怒气冲天他出招前早有了万全准备。敌若向左蟹爪钳腰敌若向右铁槌砸顶敌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轰撞总而言之不管苏颖是出剑、是闪避、是跳跃没有一件事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准备了许久傻瓜竟然呆呆走来精心布置的后着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算是什么?难道他想自杀?还是另有阴谋?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骗的教训这回哲尔丹吼出了番话全身力随时要把强敌撕裂杀死。该用哪只手宰杀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是额头肩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烂泥再说!轰然巨响中哲尔丹拼出全身凶器所有绝招一同动左右双爪齐下尾螫奋力刺出前额再压一记头槌模样天下无敌。

    “抓龙虾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宁不凡的笑脸“这虫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又夹又螫又咬的很难抓……”苏颖口中喃喃覆述师父的说话。

    “所以我们不能让它夹也不能让它螫……必须耐心逗弄……”刷地一声长剑再次扫出。“等它气鼓鼓地又夹……又螫……又咬……便会……自行打结了……打结以后……连婴儿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为宜。气得脑子烫的哲尔丹此刻拳脚齐出当真像是打结的大龙虾他再次被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穿破拳网直向门面而来。

    哲尔丹气愤之下赶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势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双臂交持如十急急向左方闪避这一闪之后便要立即招抢攻。苏颖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长剑抢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敌手必经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尔丹怪吼一声双足重重顿地身子转朝后方跳跃一时用力过猛险些摔落擂台模样大见狼狈。

    “好呀!”

    东棚欢声雷动看台人人叫好连那阁揆何大人不懂武术此刻也是抚须微笑。

    华山少掌门骗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脑子。面对攻中带守的绝代高人他很难找到对方的破绽于是苏颖选择了“迷”当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涂。

    第一剑迷迷糊糊刺向敌人最强的铁拳第二剑糊里糊涂随意向前一走这两招莫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连苏颖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结果更何况是别人?

    可怜哲尔丹老谋深算却把糊涂当阴毒自乱阵脚的结果已经自陷绝境。

    场内情势一面倒哲尔丹险些滚下擂台模样难看之至那苏颖却好整以暇虽在擂台上兀自向琼芳眨了眨眼嘴上带了抹微笑。少掌门随意一眼望来四下便出惊叹但见姊妹仰慕、姑嫂倾倒满是爱恋之色。娟儿掩嘴低笑:“琼公子狐狸精成群结队而来您可有什么妙方应付?”四周闪闪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琼芳看入眼里却是浅浅轻笑不以为仵想来阿婆阿妈要抢情郎随时双手奉上绝不吝啬。

    阿秀见众家女子东倒西歪那华妹也是一脸陶醉好似全数中了怪毒他看得恶心想吐正作呕间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大哥哥威风八面小弟弟脚底抹油管你谁输谁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是这几日给关得狠了眼见管家专心观看打斗阿姨、叔叔也都心无旁骛咻地一声便从看台椅下钻了过去他人小身矮沿着坐席滚将出去却也无人知觉。

    惨碍…哲尔丹气喘吁吁爬将起来。

    堂堂的漠北宗师胆气过人身兼数家之长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来到了悬崖边缘步步都需留神谁知悬崖自己滚倒坍塌连打也不必打了。哲尔丹满脸通红气恼无比想起自己使命重大身负可汗付托如何能败在少年手下?当下双膝灌力!弹跳起来跟着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论对手怎么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了蛮性。

    右拳重击而出含入无上内劲威力自是慑人苏颖轻回长剑斜身避过杀招剑尖转朝哲尔丹手腕削落随时能将他的一只手卸下。

    对手变招太快哲尔丹出拳太猛已然闪避不及当下斜仰上身双手下掠以极险身法闪避剑锋。

    苏颖笑道:“好软的身子再接我一剑试试。”剑刃转向直朝哲尔丹喉头刺来剑道便如弈道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广算计越精只要第一剑占到上风第二剑便能压迫对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剑便能蚕食鲸吞、攻城掠地。此刻哲尔丹才从前一剑的危难中闪出前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凭对手予取予求的局面。

    长剑将到喉间说来胜负已分哲尔丹又惊又怒慌忙间朝地下看去只见木造擂台满布木屑却是上一场比斗时所遗他自知胜负在此一举当下顾不得颜面哇呀一声索性身子顺势倒落半空扫出拳风大批木屑飞洒半空如飞箭般射出直朝苏颖门面而去。

    木屑飞来有若暗器但这些木屑木块乃是擂台上数场激战所留并非哲尔丹携来的暗器场边众人虽知哲尔丹行巧却也不能指责他作弊。众人大感惶急苏颖却无惊怕之意自知对方黔驴技穷想来要以木屑抵挡自己也好逃过“智剑”的妙招。

    漫天木屑飞洒便如飞刀模样直朝苏颖面上射去。哲尔丹神态激昂已将木屑视作唯一生机他半空翻转身子双足重重着擂台一踏靠着木屑掩护再次向前冲来。

    苏颖心生怜悯摇头便道:“没用的智剑不止如此。”

    大批木屑飞来哲尔丹也已冲到身前五尺苏颖头一偏避开第一枚木屑跟着双脚大跨矮身闪避形如蹲弓射箭无数刺屑便从头上飞过。长剑提起斜斜劈出这一剑却是以剑面平挥打落了一记木块。

    哲尔丹微微一怔惊见那木块锐角飞向右眼直插而来还不及闪避对方剑鞘挥动又朝自己小腹斜斜挑来。哲尔丹大为震撼自己处心积虑的布置反让人家暗度陈仓。现下长剑搭配木屑再次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智剑无敌天时地利无一不入掌中计算。哲尔丹落败在即他险中求生当下怒吼一声对木块长剑不避不让反把右脚提起奋劲朝擂台一踩狂喝道:“喀!”

    巨力传来擂台摇荡不休苏颖脚步晃动手中长剑竟然偏了一寸未能挑中对手要害。哲尔丹冒死行险总算躲过了一剑。只是擂台震动能干扰对手出剑那木屑半空飞来却不受分毫左右木块疾射仍朝眼中插去瞎眼之祸便在面前蒙古第一高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鼓荡真力扑地一声嘴中气劲喷出竟把那木块吹得倒飞回去反往苏颖眼中插去。苏颖二十来岁年纪临敌经验毕竟有限怎也料不到对手竟有这等怪招一时难以趋避只得狼狈翻倒在地总算躲过了这招终于还手了哲尔丹森然一笑两脚如同劈腿自往地下坐倒重拳轰然直朝少年英侠打去。苏颖眉头一皱左手撑地向后飘开五尺乃是入场以来第一次退后。哲尔丹哈哈大笑双腿连扫擂台上木屑飞舞听他拳风呼啸步步进逼杀得苏颖险象环生。

    终于扳回平局了哲尔丹靠得不是什么高妙绝招凭得全是实战的狠辣。

    萨魔、煞金、哲尔丹全是身经百战的塞北虎狼先以种种不可思议的狠招掩护再以必杀绝招奋力一击唯有如此打法方能于绝境中逆转劣势。苏颖悟性再高只要经验稍稍不足误上恶当当场便要惨败。

    双方斗到酣处哲尔丹好容易扳回了平局却忽然停下手来不再追击。苏颖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收住了剑拱手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哲尔丹伸出食指朝苏颖手中的长剑指了指好似要对手撤下剑鞘。

    佩剑形式尊贵四尺来长乃是琼国丈亲手所赠自是罕见名物。苏颖微笑便道:“您要晚辈拔剑?那可会伤了和气的。”先前苏颖手下容清便让哲尔丹左支右拙倘若寒锋现世却不知他要如何抵挡了。台下中国高手见蛮夷不自量力无不嘻笑指点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眼角也都带着笑。

    哲尔丹生性刚毅双目所见只在敌手的身影对旁人的无聊神态过眼不入。他既然主动要求对方拔剑自有抵御之道。眼见苏颖迟迟不动好似颇有轻视霎时怒吼一声重脚前踏轰然巨响中右拳直击而出。

    一股旋力凌空转来!带过了一片黑影。

    内力传到劲风连过两尺苏颖的长剑受了旋力剑鞘居然自行弹开露出了锋芒。

    “大黑天”气劲如黑幕笼罩拳锋二尺这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拳法。

    苏颖心下一凛自知遇上了麻烦。眼前这人始终没有拿出绝招原来这才是压箱底的本领。

    漠北之人性勇好武武功多走刚猛路子那哲尔丹天生勇力号称“北境匈奴第一能打”更是刚中之刚勇中至勇寻常武者若以蛮力与之相抗无不落得以卵击石的下常靠着一身刚猛哲尔丹所向无敌称霸漠北直到五十七岁那年惨败于那只妖魔手中为止。

    刚强易折在“蒙古凶神”萨魔面前哲尔丹成了祭坛羔羊也拿来验证了中国的至理名言:“刚不可久”。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惨败哲尔丹被迫开始追逐更高的武术境界。他舍弃自尊寻访后辈重新拜师学招。他想找到一套武功以来截长补短。

    先练太极拳后习八卦掌哲尔丹拼命练“柔”字盼在暮年跨过自己的极境。只是世间高手一日达到顶峰往往生出门户成见哲尔丹原有武功太强武学障尤其顽固练起别派武功竟如吃坏了肚子非只招式牛头不对马嘴更常心不在焉益学得慢了。

    来来曰回磨蹭三年勉强学会柔劲可原有的武功不进反退与人较量时更常犹豫不决竟连自己的徒弟也打不过了。

    到底该怎么办?刚不刚、柔不柔哲尔丹不知如何是好他舍弃刚强却又找不着柔弱迷惑的他不再寻找别派宗师求艺他离开皇宫抛下妻小从此日以继夜只是不住苦思。

    半年过后他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念头他之所以会败给萨魔只因他不够刚强。

    刚强就是哲尔丹的一切当刚强被人击败表示刚不够刚所以强不够强当钢铁存有杂质心有杂念便该是重行淬炼之时。从此哲尔丹不再乞求他人指点自己他只求回到自己的信仰在更刚更猛更硬更强的信条中求得进境。他苦熬气力忍受疼痛一拳又一拳地打出有时风声呼啸有时寂静无声一个时辰打出千拳一日击出万拳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万拳。拳力藉此不断进展不断增强。

    三年了当正拳挥出一千万次的刹那事情有了一些转变哲尔丹的正拳出现了异变。

    与第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拳截然不同第一千万次挥拳孵化出谁都料想不到的怪物就像小小的蝌蚪谁都料想不到那圆圆滑滑泥鳅般修长的身子最后竟会成了四足着地的长舌怪物。

    拳黑影威力广被无形气劲凌空劈敌号称“大黑天”!

    哲尔丹仰天大笑隐藏七年的绝招原是练来对付萨魔的谁知这妖魔消失无踪不见人影如今拿来对付“三达剑”也算刚好?

    强敌拿出绝活苏颖也颇兴奋他凝视着哲尔丹拱手道:“老英雄蒙您看得起我也不客气了。”两人言语虽然不通苏颖言语仍见恭敬。他先礼后兵霎时手腕微送又是一剑刺出这剑去路轻缓看似也是恭恭敬敬其实剑招已指向哲尔丹最弱的下盘。

    二人相距十尺剑尖迂缓行过中线便向下盘飘来哲尔丹知道以眼前少年悟性奇高自己绝不能任凭这人主攻。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拳暗运“大黑天”的无形拳劲时时准备以凌空气劲反击。

    寒锋终于来到面前六尺哲尔丹身高手长加上两尺无形拳锋已能打中对手霎时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喀!”吼声未毕重脚已然抢先踹出哲尔丹开窍了拳头是假的他也用上了欺敌虚招。

    漠北宗师身高腿长这一踢有如长枪飞戳瞬间穿过剑网苏颖不以为意当下转守门户哲尔丹若不收腿便会被削下足掌当场残疾。

    长剑奔出胜负瞬息哲尔丹却是自信满满眼看剑光堪落脚掌不保忽然黑影闪过“大黑天”气劲出直朝剑刃打去。

    嗡地一声强猛旋力卷来“大黑天”无形无质无上刚劲震荡剑锋苏颖虎口为怪力所激一时隐隐生疼。长剑竟被荡开。

    仗此神术漠北宗师能攻能守已然掌握胜机。哲尔丹哈哈大笑眨眼间激舐血之性容情转为凶暴听他呼啸一声揉身再上巨大的身影全欺来已然冲入了剑网。

    情势大见危急苏颖一身武功全在剑上若要贴身肉搏华山掌门施展不开剑法性命便在对手的股掌之间。苏颖自知屈居下风方今之计唯有拉开距离重起阵式。心念稍动脚步便要后撤忽听哲尔丹嘶嘶冷笑举脚往擂台踏下一阵巨响传过地下震动不休苏颖竟然纵身不起。哲尔丹纵声长笑瞬间打出十六拳将苏颖拢于拳风之中。

    两大高手相隔寸许角抵相扑拳脚头肘无一不用已在全面贴身短打苏颖无法还手只是拼命闪躲从头到尾剑尖都朝地下垂落。中国臣民惊惧不已上起胡志廉、下至华妹无不满头冷汗只是华山门下却是一片寂静连那琼芳也是从容镇定想来众人对苏颖的剑法深信不移相信他绝不会就此败北。

    二人又过十招苏颖仍然拉不开距离哲尔丹有意逼迫对方撤剑出拳抬膝更是快若闪电猛听嗡地一声“大黑天拳”再次出猛力传来剑刃弯曲手腕疼痛苏颖面色惨白长剑已然脱手落地。哲尔丹入场以来便等这一刻当下露出森森白牙飞扑再上左拳朝对手胸口打落手法竟是毫不容情。

    大敌将至猛见苏颖双掌向天单脚提起形如金鸡独立口中更是大喝:“鹤舞七星拳!”眼看这位剑客露出了拳脚架式满场众人无不哗然华山门人更是一个个跳将起来惊道:“这……这是………”苏颖幼年时学过一些拳法中原好手多曾听闻只是三达剑威名太盛却没听过这套“鹤舞七星拳”眼看华山门人震惊不已料来是套极为厉害的神术一时高声喝彩替苏颖打气。

    哲尔丹知道这少年心机诡诈料来这拳法多半有鬼自己既然猜不透那也不必猜以快打快便了。当下大手探出直向对方胸前抓落。苏颖见敌人掌力将来旋即左足放落持掌相迎众人见他身法不俗掌力必也精妙必能与哲尔丹僵持。

    啪地轻响苏颖双手给人震开哲尔丹长驱直入铁掌已然拍向气海。

    变故忽起旁观众人无不大为愕然看苏颖拳法架式不弱必有抵御之道岂料两人手臂相接力量竟是不堪一击?众人震惊之下无不慌忙起身。娟儿惊得俏脸惨白眼看苏颖性命危殆当下抽出长剑便要朝擂台抛掷而去手指才动便给人拦住了。

    娟儿急转目光拦住自己的却是琼芳慌忙便道:“快松手颖恐怕不行了。”琼芳摇手道:“别怕你得相信他他有自己的用意。”娟儿惊疑不定耳听场内传出一片惊叹赶忙撇眼去望擂台上两大高手宛若老僧入定彼此面面相觑竟是一动不动。

    娟儿大为诧异此刻哲尔丹铁掌探出掌握气海苏颖却是单足鹤立全无反抗余地说来哲尔丹已是大获全胜只是看这两人宛如石像一旁赵老五、傅元影等人气定神闲个个笑吟吟地好似又有什么玄机。她满心迷茫凝目看去霎时“啊”地一声已然懂了。

    苏颖金鸡独立左脚虚提右足却压在剑柄上那剑刃受力直起无声无息地抵向哲尔丹的小腹。

    智剑平八方果然什么都是虚招。什么“鹤舞七星拳”全是欺敌伎俩看苏颖以双掌引诱对手再趁机放落脚尖踩动剑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以脚下长剑制住了对手。此时哲尔丹若要出掌力苏颖也能把长剑踢起深深戳入对手的小腹届时双方都是个死字。

    和战分际全在一念间。哲尔丹若要意气用事双方自会同归于尽但若惺惺惜惺惺自也能握手言和。两人按兵不动相互凝视看哲尔丹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不知心意如何苏颖倒也豁达只耸了耸肩眨了眨眼。浑不似生死关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台下千人冷汗满身都在等候双方的决定。

    猛听擂台上传来哈哈大笑一老一少、心心相印双方不约而同地放下兵刀互握双手面对面地大笑起来。

    娟儿右手一按把长剑送回了鞘里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还真唬住了我。”琼芳脸色潮红含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每日里东拐西骗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这话听似不置可否其实琼芳内心已欢喜得炸开也似心头更是怦怦地跳着。

    胜负揭晓杨绍奇等人商议一阵登时宣达战果:“魁星战五关中国蒙古最后主将战双方平局!”铛地一声铜锣大响看台上百姓满面雀跃纷纷鼓掌喝彩。哲尔丹宝刀未老、神勇过人苏颖初露锋芒悟性绝妙无论他俩用得是何种拳术运得是哪套剑法均已堂堂迈入武学至高殿堂足称一等豪杰而无愧。

    胡志廉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须如沐春风。此战以少年英侠出征却能与蒙古宗师打成平手非但显出一国的人才济济也省去了许多无谓争执火气。想来一会儿上报战况皇帝必然大喜。

    四下一片祥和双方主将笑吟吟携手下台。两国英雄全数过来见礼彼此互道仰慕甚显热络。此时祝康兀自啼哭不休看他给铁枪卷绕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娟儿拉着哲尔丹朝祝少主一指咋舌道:“这东西好紧没人拉得开你可以帮忙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哲尔丹微微一笑运起了神力将那铁枪缓缓扳回原状。东棚中国高手见他神力如此心下无不骇然可怜祝康虽给释放却是一脸尴尬茫然之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苏颖与宗师高手打为平局此时自是忙里忙外四下接受道喜琼芳一旁含笑看着好容易他得空了这才迎了上来。虽说是最后一个迎上却递来了第一条手巾。听她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亏你想得出来。”苏颖擦抹污水道:“咱们华山拳法毫无名气说了也唬不住人。倘要喊声“如来大神通”、“阿弥陀佛大法”恐怕人家一头雾水只好编了这个新玩意儿出来。”他将手巾折起收到了怀里笑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打成了平局我可没法子向爷爷交代了。”

    琼芳嫣然一笑靠到情郎身边附耳道:“别太客气了……你方才那剑要是早些踢出那蛮子的性命哪里还在?你放水蒙混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本阁主。”

    琼芳虽是心上人此话却无夸大之处鹤舞七星拳是个骗局对方中计出招苏颖只要抢先一步踢出长剑早已要了对方的性命。只是琼芳素来知道苏颖的脾气想来他爱惜哲尔丹的武勇方才手下容情任凭对方打成平局。

    苏颖生平出手三十余战并无一场败绩说来此役算是第一回平局他听心上人戳破此事心下不由大感欢喜低声便道:“旁人的言语我也不放心上。有你这句话真不枉我擂台上辛苦一场!”琼芳心头甚是甜蜜微笑道:“我当然知晓你才是第一。”

    苏颖爱意大动伸手环住了她一把抱入怀中。琼芳低声笑道:“喂!我穿着男装两个大男人当众搂抱成何体统?”苏颖向来想爱便爱哪来理她?只凑嘴过去附耳笑道:“还记得咱俩的约定么?”听他口气不怀好意好似想做什么坏事琼芳不由微微一奇道:“什么约定?”

    苏颖在她烫的耳垂轻轻一吻又朝她耳孔吹了口气沉嗓道:“肚兜唉!”

    琼芳脸色大羞那秀白的耳垂烫得火烧也似。适才两人相约苏颖若能打赢哲尔丹便要琼芳着换女装相陪当时玩笑戏言琼芳便做了这个亲昵约定。苏颖见她那大眼转了转好似在思索是否要履约也是怕她出言反悔忙道:“君子之言……”

    那“快马一鞭”还未抽落琼芳便已含笑接口:“其臭如兰。”

    苏颖剑客出身掉书袋绝非所长居然听得莫名其妙。情郎一头雾水琼芳却是轻咬下唇看她露出了晶莹的贝齿眼波流送腻声道:“听不懂活该可别怪我爽约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含着一抹取笑。

    苏颖盯着她自行想像琼芳肚兜加身想来那身雪白肌肤必然晶莹细嫩他急于一探究竟慌忙之下拉住肥秤怪低声道:“师叔祖什么是其臭如兰?”肥秤怪哈哈大笑:“这你也不知道?亏你还做得掌门?就是兰花放屁啊!”

    “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眼看佳人掩嘴轻笑翩然远走可怜苏颖喉头干渴连一句话也吭不出了。

第三章 人间恶来

    太医院的内堂传来一声叹息只见胡志廉起身行走背手来回兜圈耳听老婆哭哭啼啼儿子哼哼哈哈他自要呜呼哀哉了。良久良久胡志廉快步绕圈始终一语不神态甚是愁闷。一名公子爷替他说道:“袁大人您医道精湛华陀在世这孩子的病究竟什么来由您能道个分明么?”

    那公子爷美目流盼却是一名美女打扮而成不消说自是琼芳来了。她望着眼前一名年迈圣手正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神医袁川八品顶戴。若非胡志廉是礼部侍郎又靠着兄长胡志孝面子决计请不动此人出面。

    那袁太医与琼国丈相交多年眼看胡志廉请来大小姐陪诊自也不好推托。他眯起老眼细细打量只见面前儿童目光呆滞口水流到嘴角沿着下颚滴落沾得皮裘黏呼呼地。袁太医皱起眉头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好多……”

    “郝多?你不是姓胡么?”

    那妇人忍住了泪哽咽道:“袁大人这孩子叫做胡正堂。”那袁太医皱起眉头示意家属莫要插嘴打扰他伸指拨开那孩子的眼皮左右瞧了瞧又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

    “好多……”

    还是那言不及意的两个字袁太医清了清嗓子:“你爹爹是谁?”

    “好多……”

    “好多爹爹?一共几个?”

    这哪里是问诊简直是吃豆腐胡志廉恼羞成怒只是有求于人却也作不得。袁太医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俨然再问:“孩子爷爷不跟你打谜到底好多什么?”

    “好多鬼……”

    “说清楚点什么鬼?”

    “好多井里好多鬼…………”

    袁太医沉吟不语解开正堂的衣服全身上下细细去看赫然间伸指定向一处地方众人睁眼去看惊见他后背有处小小的红点。此时娟儿、苏颖也都过来陪诊房内连同胡家夫妇在内一共五人十双眼睛眨了眨心底都生出寒意。

    胡志廉慌道:“大人这……这是什么?”袁太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是个难字。”

    那妇人放声大哭一把抱住了孩童叫道:“造孽啊!正堂你到底怎么了?”

    这痴呆孩子本来能言善道更是说故事的好手只因一日到小朋友家里玩儿无意间说了个鬼故事哪知便成了这等鬼模样也不知是给鬼压了还是给上身了除了那个“好多”十天半月说不出别的话来。却让一众大人束手无策了。

    方今中国医术昌明由内而外疗法独树一格这太医院更是中国医道圣堂内有两名六品院判、十员八品御医这位袁大人出身世家做过太医院院使更是当今京城第一耆宿圣手要是连他也不能救那是万事俱往了。胡志廉满面关切恳求道:“袁师傅请您务必救命在下终身不忘恩德。”

    袁太医凝目望着那小红点口中喃喃自语说道:“医道分医官、医生、医士内含十三科曰大小方脉、曰眼口齿耳、曰妇人疮伤、曰咽喉伤寒、另有铁灸、接骨、按摩……我做了三十年!这才成了席太医……”他不着边际越说越远胡少奶奶越听越哀孩子口水越流越多众人火气也是越来越大。眼看胡志廉面色难看琼芳也不便插嘴苏颖含笑便道:“袁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袁太医斜目望向苏颖见他英雄少年腰悬长剑倒也不敢造次只咳了咳道:“这位公子爷老夫方才数了十三科您却听了哪科可以治这失心疯?”胡志廉听了这话已然掩面叹息胡夫人更是啜泣不已苏颖摇头便道:“大人这话倒不是了天下疯人所在多有难道全都无药可救么?”

    袁太医不多辩解只吩咐了一名童子道:“去把六爷请出来。让大伙儿见一见。”那童子嘴角挂着笑登时点了点头匆匆奔入廊中。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二姝心下一奇轻启四张红唇问声未出忽听走廊里脚步细碎传来阵阵铃铛响声好似有什么怪东西来了。

    铃铛脆响好似猫狗娟儿茫然便问:“这位袁大人六爷是只猫么?”

    袁太医竖指唇边示意噤声众人静了下来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太爷…”一个黑影摇头晃脑晃荡而来听他幽幽再道:“太爷……太爷……不要杀我碍”那声音有如鬼哭房门里胡正堂受了感应登时呼应道:“好多……好多……井里好多鬼……”

    两人彼此唱和有如孤魂配野鬼众人不由骇然。袁太医叹道:“这位六爷不是一般人乃是岭南赵醒狮赵爵爷的六弟世家弟子。那年咱与四名名医赶到大名府出诊便把这位老兄带回太医院这许多年来一直照料着他。”胡志廉心下骇异与老婆对望一眼同声问道:“他这模样多久了?”

    袁太医掐指去算:“那年是庚午年今儿是己卯年……”村须便道:“过了年恰满十周年。”众人面色惨然尖叫道:“十周年?”袁太医叹道:“您知道这人本来连饭也不会吃咱们细心照料这才有了起色现下他自己能下床走路也能穿衣了!有时还会学猫狗叫……”

    正说得高兴那胡少奶奶惨然尖叫:“我儿啊!你命途多舛呀!”说着直直对着墙壁冲去便要撞壁自尽苏颖眼明手快袍袖拂出已将她卷了回来。

    那胡少奶奶脚步一软跌入了苏颖的怀抱中放声哭道:“我不要活了!你让我死啊!”说着拼命往英俊少年怀里钻去又摸又咬好似要撞死在他怀里才甘心。

    苏颖满面尴尬人家的丈夫便在身旁自己的情人也在房内观看如何能与这女子搂搂抱抱当下袍袖一拂将她推了回去这次却是朝娟儿飞去。哪知这位九华女掌门迷迷糊糊不改往日性子此时只顾瞧着胡正堂竟不知胡家少奶奶朝自己飞来猛听砰地一声那女子撞在墙上已然昏晕。

    九华准掌门大为生气戟指华山领怒气冲冲:“你干什么摔人家一跤?你还嫌胡家母子不够惨?你的人性呢?”苏颖轻咳一声低头饮茶故做不知。那袁太医哈哈笑道:“诸君莫忧跌打损伤属金簇疮伤两科下官最是拿手再撞十次也救得活。”

    胡志廉又恨又恼恨不得往袁太医、苏颖两人脑门各赏一拳。他双手掩面咬牙道:“到底该怎么办?连你们这些大夫也治不了天下还有谁能帮手?”

    袁太医取出伤药棉花自替胡少奶奶擦药低头说道:“别急。他这病不钩两生管你们来太医院那是找错了人。”众人齐声道:“找错了人?”

    袁太医颔道:“当年为了六爷的病我走访武林门派什么崆峒武当、峨眉少林全都踏遍了……据江湖耆宿言道三十年前朝廷有个死对头练有一门针术邪功专能封锁经脉让人瞬间疯癫呆傻。那位六爷除了背上一处小伤痕其余全无外伤脑子也未受震荡可说与令郎病况如出一辙我思来想去他们当是为人所趁……”这话倒提醒了琼芳她双掌一拍道:“胡大人你还记得那封信么?”胡志廉啊地一声忙道:“照啊!可别真是给人害的……”

    众人想起那封怪信的内容心下均是一凛胡志廉看到了希望既有人会这门武功必然有人能解。忙道:“请大人指点迷津不管谁能解救小儿在下重重酬谢”袁太医摇头叹道:“这可有些难处西天极乐世界你要怎么找人?”众人闻言尽皆大惊纷纷问道:“此话怎说?”

    袁太医黯然道:“这门武术很是邪恶天下唯一能解的唯有少林寺天绝大师一人。可那年七月初一他便已往生圆寂。”胡志廉扼腕咬牙:“这…这可难办了……”他转望苏颖着急道:“苏掌门你华山可有人习练相似武功?”苏颖摇头道:“对不住了。玉清观精擅的只有剑法这些害人邪术我们并未习练。”

    胡志廉扼腕道:“这……看来只有去求少林寺了我请人找灵定老方丈说他也许会帮这个忙……”袁太医摇头道:“灵定方丈武功虽高见识却有限举世只有天绝一人能解。”

    天绝早已圆寂这话直如泼冷水也似。正烦恼间忽听娟儿幽幽叹了口气胡志廉素知九华山之能忙道:“姑娘可有主意?”娟儿微微苦笑只是欲言又止过得半晌见她摇了摇头哂然道:“对不住我可忘了朝廷的规矩当我没说好了。”胡志廉空欢喜一场自是大叹道:“娟女侠!小儿的命是拿来玩笑的么?”

    眼看胡志廉一脸恼火只在喋喋不休琼芳出来打了圆场道:“快别动气了只要知道了病因必有法子治疗……过些日子我替您打听说不定爷爷知道什么治病妙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议论不休那娟儿却只低头无语似在怔怔出神……

    堂内唉声叹气苦脸相对堂外却是热闹哄哄只见太医院里如食堂大院里摆了十来张红木圆桌五十八名高手全数到齐。原来皇帝得知双方战成平局龙颜大悦之余便赐下御酒宴席让众家好手吃上一顿美食。只是衙役人手不足却不免劳烦一足少壮弟子四下张罗权充跑堂了。

    炭火锅盆热气直冒羊肉药膳连肉带骨端得是滋补无此。听得一个嗓音喊道:“添…汤。”陈得福提着大茶壶四下询问。点苍门人提声呼应:“加…肉。”

    药补不如食补武人最信各类补品寻常时便自行炼丹制药以求功力大增。只是倒也没听说谁吃成天下第一。反倒是“赤面使君”、“黄皮尊者”、“青脸蝙蝠”等中毒外号纷纷生出。看这鲜肉以葱姜蒜三味炒过香气四溢再以胡麻子、五香、八角、当归、党参、黄耆等药材熬煮大补神丹在前正是太医精心调配的药膳“病则怯伤无病强身”众家高手一心提升功力自是慌忙去抢汤水淋漓之余就怕慢了半步。

    晚饭时分药膳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陈得福的食指提拿大水壶想动也动不起来眼看汤水倒尽了只能哀叹几声自行来到院外烧汤煮水一会儿再来服侍大爷们。

    “得福、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陈得福斜躺地下懒懒地煽风加火眼角却在瞧着远处的皇宫。上山十二年武功练不好剑法没根柢再不乐天知命又能如何?他率着几名弟子趴在地下诸人手持蒲扇模样懒散各自闲聊。

    此地距承天门不远趴地远望而去几百双鞋子来来去去大街好生热闹无愧是天子脚下往来人物的脚下多也华贵女是仕女男是名流绝非乡下的破烂草鞋可比。

    眼前行过一双绣花锦鞋鞋头鹅黄里衬绒毛那足踝好生纤细陈得福嘻嘻一笑色心顿起拼命来瞧小脚脚可惜雪白的脚背给罗袜遮住了却是瞧之不见。

    陈得福贼眼兮兮自是瞄得痛快他想瞧瞧女孩儿的模样抬眼去看赫见一名美女回眸着自己看她俏眼颇带玩笑之意却是娟掌门。陈得福满头冷汗什么不好瞧瞧到了武功高手的小脚脚可别给活活打死才好。他舔嘴刮舌干笑道:“娟掌门。不吃涮羊肉么?”

    那女郎正是娟儿倒也不知陈得福心思不属只在瞅着自己的小脚。娟儿蹲身下地含笑道:“好辛苦哪。这般服侍那帮大爷。”陈得福练剑不成练武不就但经理之事却颇精湛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能服侍各家兄弟………低碍…”

    那个“弟”字长长一声已然魂飞魄散。原来娟儿蹲身下来上身衣领略略前倾贼眼只要大起胆子便能撇见胸前的晶莹肌肤。陈得福先把双眼一闭心中猛念阿弥陀佛想看不敢不看不甘正迷魄慑魄、急于张眼去看猛听一声清咳一个声音笑吟吟地:“得福真苦了你。回头叫颖奖你些什么。”

    不必去看也知是谁眼前来了面折扇上书“紫云轩”三字华山日后的太上掌门驾到。看她身着男装蹲在地下上身衣领也颇敞倾只是陈得福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眼睛直盯着火炉干笑道:“本分而已少阁主可愧煞小人了。”

    琼芳收起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笑道:“做人要本分非礼勿视别丢师门的脸。”

    陈得福一张脸涨得肿了虽给黑炭染过兀自显出红来。眼看娟儿兀自不解琼芳携了她的手一同站起笑道:“里头全是大男人别和他们混咱俩去街上遛哒。”

    两大娘娘远走陈得福自松了口气心道:“好险差点给活活打死。”他拿起蒲扇懒洋样地煽了几煽满心邪念中又往街上瞧去看看有无便宜可捡。

    面前又行来一只绣花鞋只是这鞋面广宽肥鼓鼓地甚是臃肿陈得福嘴角淫笑心道:“脚肥人必肥八九不离十此女必是胖子。”想着想斜目往上一看果然太医院门前行过一名壮硕女子后头几名丫媛家丁相随想来八成是官宦人家的妻妾。

    陈得福哈哈一笑心道:“中!瞧我这眼光真可练智剑了。”那女子走过之后却又走来一双素净草鞋。此时乃是大寒冬日身穿草鞋之人若非僧侣必属穷困之徒。果不其然只见一人面黄肌瘦状似穷苦书生一路蹑手蹑脚泄泄沓沓自朝街角去了。

    不到一柱香时分来来往往行过了数十人或穿军靴或着布履只是多半质料华丽想来京城富庶富贵人远多于困穷者。陈得福煽了煽火又见了双黑头靴料来是官场人物斜目去看果然是太医院的衙役想来是当差的过来轮值换班。

    陈得福打了个哈欠无聊的傍晚汤水终于滚沸了。他伸了个懒腰便要爬起身来。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双鞋穿在一双大脚里只离自己七尺远近。

    盎贵人鞋面油亮辉光照人一望便知身分困顿人鞋头打钉皮面破烂也是一眼便知囊中羞涩。只是说也奇怪这双鞋却让人猜不透来历。那双鞋灰黄黄地前窄后宽有些像是军靴但质料却又不是牛羊皮革色泽形状更不似布鞋草履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今日一路看来虽见了百双鞋却没见过这等形款陈得福微有诧异自然多看了两眼。

    忽然之间鞋跟处露出斑驳黄泽忍不住让他瞪大了眼。

    这是一双铁鞋钢铁所制的大靴。陈得福歪着大嘴慌慌张张爬起身来他露出上下排黄齿抬头仰望铁鞋的主人。

    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第一个感觉是那个人很高至少比自己高两个头。

    陈得福九岁上华山时曾经量过身长那时他只有四尺多一些之后一年一量直到十八岁为止。六年来他虽不曾再测过身长但日夜从玄关门口进进出出难免对着门口铜镜顾影自怜一番。那铜镜约莫一丈二镜上有一处碎裂痕迹据说是给天隐道人打的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离地恰有七尺刚巧比陈得福高一些了所以陈得福明确知道自己的身长六尺九的轻盈体态常人六尺以下算是矮八尺以上称得高陈得福不高不矮他是个一般人。

    可是那遍体黑衣的背影实在太高了陈得福必须昂吊眼直到颈锥酸痛他才能看到那人的全貌他测出面前那人至少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他该有九尺以上的身长。

    九尺……朝廷武将挥舞沉重铁金刀无不蛮力过人这些猛将大多号称八尺身长。而长得比八尺还高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傍晚时分晚霞映照那人双肩宽阔如山臂膀粗壮如柱威武的身影好似天神下凡陈得福满心好奇他想瞧瞧那个人的长相是否也是这般威严。

    好似听到自己内心的期盼黑衣人缓缓转过头来朝自己斜观了一眼。而陈得福也因为这一眼而慌张退后险些尖叫出声。

    没有脸。黑衣人夜行打扮脸面五官全藏在黑面罩之后。通体黑衣头带黑罩除了一双精光璀璨的眸子什么都瞧不到。

    浓黑、黝黑连那威风凛凛的浓眉也全是黑的。黑衣人便如挑错时辰作祟的恶鬼本该是午夜出没的恶灵却选在这个携来往攘的傍晚时分透气露脸那如同服丧的打扮更惊煞了即将过年的欢趣。

    陈得福实在太过惊诧了他必须搓眼揉睛他要确信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是真个活见鬼。

    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因为大街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瞧见他了。

    那黑衣人朝太医院行去然后在门口停下脚步陈得福龇牙咧嘴不知此人有何意图?他是来问诊的么?可他为何要遮住脸面?他是来送药的么?那为何要穿成这恶鬼模样?

    在满街行人的惊诧目光中黑衣人仰望天际缓缓举起了蒲扇大的右掌。夕阳西照陈得福凝目望去那人掌中握的却是只茶杯。看他模样竟似在邀老天饮酒一般。

    到底要干什么?陈得福满心迷惑还在猜测那黑衣人的用意猛听一声脆响瓷屑坠得满地那茶杯已然爆裂碎散竟给黑衣人硬生生地握碎了。铛琅声响中一道黑影冲天而起黑衣人形如大鹏展翅右脚上踢高举过顶直向太医院的匾额破去。

    砰隆大响三道黑影飞坠下地正中那个是人影身旁两侧各坠下一道断裂木板左是个“太”字右是个“院”字中间的那个“医”字早成粉碎木屑再也拼凑不全。

    这简直不是人………太医院梁深门高那匾额离地至少两丈五可这黑衣人人没有一寸的助跑只是凭着原地力起跳便如冲天炮般飞向门楣前踢过顶轻易便踹破了匾额。如此惊人的身手吓得陈得福龇牙咧嘴全身乱颤。

    黑衣人解下腰间佩剑缓缓挂上后背开始向前行进。陈得福啊啊嘶嘎他因惊而怕因怕而醒很快便明了到自己处境不善。急忙缩到火炉后头的他立时与五六名点苍弟子相拥抖。众人眼睁睁瞧着黑衣人跨入太医院竟无一人敢声示警。

    吱呀!面前的铁壶已然沸腾了那热烫的茶壶好似声大笑正自嘲弄陈得福等人的胆怯懦弱它喷出火气如战地号角般向天怒嚎。

    水在沸、火在烧真正的“魁星战五关”………

    即将开打!

    事的时候太医院里有多少人呢?据事后高天威点名估算连后来赶到的琼芳、娟儿两人一起点入门内共有六十四人。除了衙役、太医、朝官剩余的全是武林人物。这些好手分属不同门派合点苍、九华、玉清、山东神刀门、河北祝铁枪与紫云轩等六个中国门派!连漠北的五大帮会算入在场一共有十一个门户。

    太医院是朝廷衙门分为三进建筑第一进自然是朱红大门门内是处青石地板广场当时有五十八人围炉饮酒!辈份九桌主桌坐的是海川子、玉川子、赤川子、宋通明、呼林特罕、无也明玉等人!举凡出场将士与门派脑大多在这主桌吃食。其余八桌各在院内角落客人虽多但场地宽阔却也不显得拥挤。

    第二进是衙门也是太医院平日洽公问诊的所在。此地与第一进大门相隔二十丈映粱条长廊相连。当时哲尔丹正在堂内与一名熟谙蒙语的御医闲谈!另有两名衙役孔目在场相陪。

    第三进则是收藏名贵药材的内堂称为惠民药局那时琼芳与娟儿先行离开堂里仅余几人两个是夫妇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孩童四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堂里还有一个苏颖这一进便如铜墙铁壁。

    陈得福是第一个见到背影的人。而第一个撞上那黑衣人的却是这个倒楣家伙。

    匾额坠下来的时候赤川子从主桌起身来到了大门他正要找地方撒尿。

    点苍七雄掌门是大师兄海川子今日上场的玉川子则是三师兄。这位起身撒尿的赤川子刚巧夹在中间恰恰行二。只是熟悉西南事的都知晓说起武功赤川子其实还在掌门之上乃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武功再高凡人年纪大了身子还是有些毛病这位点苍高手近年来为频尿所苦平日出门在外甚少饮水但宴会时又是羊肉鲜汤、又是御赐美酒却是难以忌口加上同桌英雄满嘴奉承马屁随着一杯水酒送上自让他腹中水汁饱饱。也是喝得多了赤川子只得借故离桌找处无人墙角舒坦一番。

    也是这样匾额坠下来时几乎砸中了赤川子也让他看到了一堵墙。

    说也奇怪明明没有醉意门口却冒出了一堵高墙。赤川子满脸纳闷凝视着眼前不到三寸的壮实黑墙。那墙给黑布覆盖望来结实宽阔几乎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赤川子望着地下裂成两块的匾额在刹那间醒觉过来眼前不是一堵墙而是强一个真正的强人。

    赤川子年过花甲江湖阅历足有四十年心中惊归惊却也在一瞬间宁定下来。他往后飘开三尺打量着不是高墙的高强。那是条门神也似的巨汉。

    肩宽体高头戴黑罩此人背后还带了柄利刃。除了一双神光湛然的眸子这人什么都不愿露出来。毫无疑问黑衣人必然满怀敌意。

    大敌当前赤川子不至于笨到向他问好他挺举宝剑露出了防御身法。跟着以江湖前辈的身分喝问:“你!是干什么的!”

    黑衣人踢破匾额必有什么用意赤川子当然希望弄明白。只是这人没有回话也没有动手魁梧过人的黑衣一言不!低头瞄望矮他一个头的点苍耆宿目光极为平淡。

    “你!难道不知!”赤川子嘴角冷笑不休伸手朝那人胸膛拍去“已惹出大祸了么!”

    此话一点不假因为场内五十八名好手已经半数起身一百另一十六只眼珠子都朝大门瞪视而来人人眼神惊奇但那目光仅仅带着讶异、带着错愕可没有一只眼珠带着畏惧连一分一毫都没有。

    黑衣人依旧伫立大门精光闪烁的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回望场内的一百一十六只眼。他的眼神也无分毫畏惧就像面前是一座坦荡无人的广常

    “你!误闯鬼门!必须……”赤川子伸指向地狠力怒点“跪、下、谢、罪!”

    跪下谢罪一字一顿声嘶力竭。这样的劝说并不算过分对方踢破太医院匾额存意挑衅跪下求饶便算了结已是便宜生意了。总比当场提剑杀了他抑或让数十人围殴致死来得强。

    黑衣人居然没有回话也没有下跪他只是面向赤川子迈步向前。赤川子武功绝非泛泛尤其拔剑之快还在掌门之上他见黑衣人迈步走来瞬时左手拇指向上轻推顶开了剑柄放声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西南第一拔剑法使出右手探落按剑握柄暴喝道:“你闯进来!”

    刷!四尺青锋出鞘那黑衣人微微颔粗壮的右腿也已抬起看模样便要踢出。

    说到剑法高强赤川子不是天下第一甚至连天下第十都难列名。但要说到“拔剑技”这位点苍掌门却大有门道。此人拔剑之快天下罕闻非但凭仗手腕之力还仰赖了师门密传的特制剑鞘。只要左手拇指一弹机簧动便不用右手拔剑长剑也能离鞘。靠着这手拔剑密技点苍七雄才能行走江湖于武林间寻得立足之地。

    点苍掌门抄起长剑哈哈大笑四尺剑光闪耀听他挥剑怒啸:“傻子!看招!”

    剑光闪出黑衣人的右脚也已高举陡然间身影闪动那人开始飞快倒退竟然退缩了。赤川子半空漂浮仰天大笑看黑衣人装模作样最后还不是慑于自己的赫赫威名?

    门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小相距越遥身影益模糊不清赤川子仍在大笑正要再次喝话忽听当啷一声大响传过黑衣人的身子倒了过来成了头下脚上赤川子满面诧异不明究理忽然背后一阵烧烫居然听到这样的惊呼:“赤川道长你还好么?”

    这位点苍高手撞翻了火锅、碰碎了盘碗一路滚进人群之中口中鲜血直冒却还在大笑不止。十来双手掌半路拦阻都想拉住他却没一只手拉得住

    黑衣人右脚高踢过肩兀自举在半空。情势急转而下全场宾客本在划拳敬酒此时都已鸦雀无声连肥秤怪、算盘怪这等滑稽人物都已停下酒杯以赤川子的江湖辈份居然挡不住一踢?众人或惊诧或好奇目光都已望向大门。

    那黑衣人放落了右腿拍了拍黑裤上的泥灰再次往场内行入。当地几声响主桌的几只酒杯砸在地下霎时四条高壮身影霍地站起圆桌木椅都已搬开。

    “朋友站住!”

    低冷的嗓音响起。黑衣人停下脚来他的面前立着一只大虎霸住了去路。这人腰间悬着翔鹰宝刀双手抱胸斜立在前他的眼光略带杀意冷冷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这人身穿盔甲几与黑衣人一般高矮双肩厚实也与黑衣人同样宽阔。横眉竖目说明了他的身分这位是力战蒙古三大高手的铁汉山东神刀少主“天雄”宋通明。

    巨汉对峙广场里三道黑影窜出无声无息地过来包围左边是金察钦右边是呼林特罕背后是宗泽思巴熊虎狮豹四兽包夹之下黑衣人已如野狗般孤立无援。

    宋通明虽是袭爵世家出身但他自小好斗偏爱街头混战专与地痞太保撕打见了黑衣人直闯大门的蛮事倒也不感吃惊。反把年少轻狂的傲性激起来。

    宋少主微举右掌示意众人退下他要独力解决眼前的狂徒。

    “兄弟……”宋通明把宽阔的肩膀抖了抖旋即向前一步与黑衣人对面站立。他右手轻挥拍了拍对方的胸膛轻蔑地一笑:“老子操……你娘。”

    第一句话便是最恶毒的侮蔑这就是街边恶战的挑衅调子一把无名火烧将起来双方可以结下百年难解的血海深仇。宋通明狂妄挑衅黑衣人却未开口回骂仿佛他是个聋子哑子抑或是个外国之人听不懂旁人对母亲的问安。

    宋通明冷冷一笑伸手抓向对方的衣襟黑衣人也缓缓探出左手迎向宋通明的右掌。顷刻之间两人双掌相握各自凝举半空。宋通明蔑笑道:“不肖孙子想比手劲儿?”

    黑衣人的目光如冰仍未回话手指却开始收拢力宋通明嗤嗤冷笑神刀少主年过三十战场力敌万军江湖狂战群雄从未怕过谁。瞬间也已出雄浑内劲。

    蛮力大战开始黑衣人对宋通明左掌对右掌十指交握僵持这等腕力比试身高者必占优势不过宋通明体型巨大几与那黑衣人一般高矮谁都没占便宜。

    一呼一吸之间猛听“神刀少主”厉声暴喝:“神刀劲!”

    眼前的场面再干脆不过他要折断那黑衣人的右腕再将这不之客交由点苍落也好让赤川道长一吐怨气。

    嫡传心法出功力灌下尽管身上有些内伤但无碍于“神刀劲”的运用何况身旁强援无数根本不必留下余力。“神刀劲”暴起黑衣人的手腕向后退缩这是落败的前兆。

    宋通明哈哈大笑厉声再喝:“神刀劲!”霎时又是一股强悍内劲出怪力紧压黑衣人手腕向后再溃此人再不屈膝卸力手腕必折。宋通明嘿嘿冷笑眼前这人越是傲慢无礼他越要大大折辱不让黑衣人双膝跪地绝不善罢甘休。

    “神刀劲!”暴吼声三次传过手腕趁势向前一推对方并未应声跪倒黑衣人目光平淡缓缓闭上了眼他要反击了。

    黑衣人的左手开始推进一寸一寸排山倒海之力回传过来宋通明的鼻端则现出了怒痕他在咬牙切齿霎时仰天怒喝:“神刀劲!”

    这是最后一次狂吼赫然间膝盖弯曲传出喀地一声脆响少主双膝向下弯沉了一寸。

    此人手腕力道之雄远在想像之上宋通明惊怒交进狂吼连连狂涛怒号掩没了膝盖的声响只是他虽然吼得声嘶力竭但双膝下坠之势分毫不减越来越快越来越弯手腕疼痛欲断已被蛮力全面制压。

    神刀少主世袭爵位宋通明可以败可以死但双膝万万不能触地。宋通明冷汗冒出顾不得脸面只得赶紧举起左手托住自己的右腕盼能以两手之力撑住场面。

    撑住了膝盖可是脊椎怎么回事?为何越来越弯身子越来越仰自己会被折成两断……

    猛听一声断喝场边有人下场救援了一只大手抓向黑衣人门面那是蒙古次锋金察钦也是全场唯一无伤的好手。

    北国成名英雄下场救援虎吼声中“大蝎王”的独螫探出已与黑衣人右掌僵持。金察钦武功高强性烈如火他非但是个左撇子且生就异禀左手之力几达右手的五倍这才赢得“独螫”大名。但听他吼声如雷分外慑人料来有此人援手宋通明必能扳回平局逃过跪地之厄。

    三条大汉以力较力黑衣人一左一右两手各与一人相抗只见他左手五指紧缩牢牢扣住神刀少主的右掌右手则在力抗大蝎王的猛力独螫。宋通明得了援手身子逐渐直起正要一鼓做气扳回局面猛见黑衣人双目闪过火光无声无息中喀地一声脆响传过宋通明惨叫一声再次向下沉膝金察钦的上半身也不听使唤竟已逐渐后仰。

    直至此时场中众人方才惊觉黑衣人武功奇高绝非单打独斗所能抵挡。

    场边又传来一声怒喝宗泽思巴不忍同侪受辱狂吼一声“开平双刀会”总舵把子拿出绝活霎时身子如圆球般旋转飞起双刀同出直朝黑衣人头顶杀去。看黑衣人抽不出身左右两手各与一只蛮牛较量决计无法闪避双刀旋转攻势说来已是死路一条。

    便在此刻黑衣怪客身子前倾两手翻转喀喀两声脆响传出宋金两人高声惨嚎手腕竟被扭得脱臼跟着黑影闪动黑衣人一个筋斗翻出后脚跟画出弧影一声重响传出宗泽思巴眼前一黑背后惨遭重击当场趴倒地下。宋通明与金察钦则是口吐白沫。三人俱都软倒在地已然昏晕。

    黑衣人放脱了手掌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襟再次向前迈步。强敌来到呼林特罕与无也明王对望一眼两人自知不敌慌忙向后退开玉川子、赤川子等人簇拥掌门急向门外奔逃其余肥秤怪、算盘怪也在慌忙闪避满场人众牙关颤抖俱都喀喀作响。

    第一进高手已被彻底击溃。强弱太过悬殊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围炉饮酒的五十余人全数遭到震慑竟无一人敢动。连宋通明这等虎汉也已倒地谁敢挡他一击?

    我敢挡我的名字叫做哲尔丹。

    匾额坠地声与打斗声不住传来惊动了衙门里的衙役太医耳听弟子慌忙冲入回报“蒙古第一高手”来到了长廊末端。他双手抱胸隔着花园的白雪树桠冷眼察看广场局势。

    长廊彼端有动静低缓的脚步声响起黑影现身了。那是个无名怪客。

    此端至彼端两百尺远近两大高手隔着二十丈的长廊彼此相互凝视。

    虽然不知来人是谁更不解此人的用意不过黑衣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哲尔丹点出了那条路他没有说话只是平举手臂戟指敌寇示意对方退回去。

    对手没有理会他只是站立不动黑面罩下的目光满是挑衅。

    哲尔丹冷冷一笑蓦地断喝道:“答银!”

    答银即开战双足重重一顿全力向前飞冲。此处是太医院乃属中国衙门重地为免几位大夫受到惊吓哲尔丹心中属意只在战决他要在长廊里解决掉黑衣刺客。

    哲尔丹身高腿长迈步极远随意跨足便达十尺全力飞奔之下其势疾渝飞马。以奔跑之此人堪称北境匈奴第一别无第二位高手可及。

    仅仅奔出两步二十尺距离眨眼而过便在此时对手右脚跨出竟也开始迈步飞驰直向自己冲来。哲尔丹厉声虎吼旋即连飞五步转眼再过五十尺陡然间眼前不到三丈之处赫地闪过一个巨大黑影!敌人已在正前方!

    不可思议对手在刹那间连过一百尺比他整整快了一倍!

    哲尔丹心下虽惊却不感到慌乱这位漠北第一高手身经百战不骄不馁最善体察情势一见对方练有绝学登时转攻为守他双足急顿轰然巨响中长廊地板给脚跟震出了一个怒坑。哲尔丹深深吐纳向后让开一丈双腿凝如基地须臾间左拳上举右拳收拢腰间“秘刀”使出“大黑天拳”的狠辣功劲弥漫全身。

    对手越奔越快还在飞扑而来哲尔丹冷冷一笑当下以逸待劳左拳护住了门面右拳运上了十成功力只等一个正拳飞出两尺无形拳劲爆当场便能把无名敌手震死。

    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嗡地一声眼前精光暴闪而过黑衣人从背后拔出一柄利刃由左向右急抽而来。

    “飒银!”哲尔丹暗暗喝彩敌人背负宝剑果然是有备而来。

    利刃全砍杀剑光画过扇形哲尔丹全神贯注两脚不动上身后仰急让剑锋仅距鼻端两寸不到竟以极强的眼力腰劲闪避敌招。

    “漠北第一高手”艺高人胆大距离极险招式强劲但他还是躲过了。

    高手激战之中一寸之差便能要命何况两寸之远?眼看敌人的身子还在扑向前来哲尔丹嘴角泛起了冷笑霎时左拳如铁炮“大黑天拳”重击而出直朝对方要害打去。雄浑刚劲灌入柔软的小腹必能将敌人当场打死。

    堪堪得手之际对手的身子忽然凝住了。四下木屑纷飞黑衣人身在半空倏地踢出右脚如蝠蝠般勾住了长廊梁柱前冲之力消减身形陡然凝滞竟以奇妙身法躲开“大黑天拳”的致命一杀。

    哲尔丹心下暗自惊诧正要再起攻势陡见剑光再起那敌手蝠悬廊柱竟不下地重整阵式宄猎倒立之姿出剑剑尖更向喉头而来。

    对手招式怪异哲尔丹却无半分惧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剑法虽多但能让他心生忌惮者唯“智剑”一技耳其余剑法均不在眼下。他左手运气无形拳锋击出有意硬碰硬打上一场在一招之中分出高下。

    寒剑来到面前一寸哲尔丹的拳锋也已出大黑天刚力到处立时能将对方的长剑震为数十截。双方正要交锋突然剑光消褪对手竟然松开了五指放脱剑柄任凭长剑直直坠下。黑衣刺客竟在紧要关头弃剑。

    哲尔丹双目睁得老大不知这人有何诡计?弃剑便成空手一会儿却要如何抵挡自己的拳招?

    莫非他想认输?漠北宗师冷冷一笑斗场之中非生即死对方既敢在自己面前拔剑便要有惨死的觉悟何必客气什么?“大黑天拳”仍是飞快击打毫不顾忌对手的性命。

    拳锋将至剑锋也已坠至胸口高度黑衣人空手御敌情势大大危急。生死一线间猛听黑衣人吐气扬声半空虎腰扭动凌空飞起左脚嗡地一声响脚尖踢上了剑柄勇力灌注长剑竟如飞箭般迎面飞来。

    脚尖踢剑原来如此……哲尔丹暗暗惊诧才知黑衣人的用意他想凭怪招取胜。漠北宗师临敌经验非比寻常那惊诧一闪而过旋即以内力催动腰劲身形向左急闪让过了直冲而来的剑锋。

    哆地一响长剑定在背后的廊柱上锋刃兀自颤动。

    哲尔丹九死一生自是满头冷汗正要出手反击忽在此刻不可思议之事生出了。

    黑衣人左脚踢中剑柄身子立时向下一沉赫然间黑色身影半空翻转头下脚上形如倒挂金勾在哲尔丹的目瞪口呆中右腿横过半空重重扫中漠北宗师的面颊。

    空中翻转回身换腿对手体型如此巨大滞空还能如此之久这是……这是……

    非人之境!

    乒乓巨响中哲尔丹压垮了园里花木滚入了白雪蔼蔼的院中。

    漠北宗师又惊又怒这一脚虽然沉重却也伤不到他的铜筋铁骨大怒欲狂中哲尔丹翻身跳起旋即撕破上身衣衫露出一身钢铁筋骨登以啸声向强敌挑战。

    “无畏者无敌也!”

    狮子吼震响回廊哲尔丹杀气腾腾怒目望向前方正待开杀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怎么……长廊里没有人影?

    飕飕锐响从脚边冒出惊诧之中脚旁现出一个精光闪烁的圆盘。哲尔丹张大了嘴原来黑衣人早已抽出长剑静悄悄地来到花园之中。看他连人带剑旋动如盘寒光飞动直削自己脚骨着实无从挡架。哲尔丹惊怒交进他狂啸怒号不顾一切向下出一拳便算脚给人切断他也要将那黑影打为肉泥。

    拳力落下来到膝间高度圆球般的寒光忽然凝住眨眼之间球影变幻那圆盘让过了大黑天拳的魄力转化衣影竟在哲尔丹面前复为人形。

    眼前这刺客动作之急变招之怪实乃生平所仅见。

    哲尔丹再次挥了空拳心里也凉了半截。两人相距三尺面面相觑黑面罩下的目光带着挑衅带着冷笑哲尔丹豁了出去他不顾一切地虎吼狂叫正要击出“大黑天拳”对方已抢先出招右掌按上哲尔丹的胸膛。

    黑衣人嘶嘶冷笑他举起左掌食指伸出朝哲尔丹颈间画过。哲尔丹瞠目结舌这手势好生熟悉不是自己惯常轻侮强敌的动作么?他醒悟过来怒喝道:“师逆!”

    “师逆!”师逆是你。漠北人物不合华语自然说不明白只听碰地一响哲尔丹给震断了肋骨巨大的身子向后飞出压碎了砖墙直直滚到街上去了。

    蒙古国第一高手三招之内惨败。

    黑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拍落了肩头白雪转朝第三进行去。

    太医院里第三进房舍人称“惠民药局”这也是此行的最后一关。

    最后的大将叫做“苏颖”他是天下第一的弟子、也是华山三达剑的独门传人。单凭这两个名号太医院的最后一关便足称“铜墙铁壁”而无愧。

    事情生的时候苏颖正在倒茶。

    心上人琼芳替自己张罗晚饭与娟儿同上棋盘街她们知道自己欢喜烤鸭便要为他准备。苏颖就这样嘴角带笑静静坐到门口的长桌凳上替自己斟上一杯暖暖的热茶。

    开始斟水时太医院的大门传来重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给人踢破了堂内的胡志廉夫妇听闻了二人与那袁太医匆匆行出三人面带惊诧同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苏颖摇了摇手道:“没事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过去瞧瞧。”胡志廉夫妇面色惊惶二人抱着儿子只在门口议论纷纷。

    猛听院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物事翻倒了跟着传来打斗声响胡夫人颤声道:“这……真的有人该……该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胡志廉脸色白想起自己接到的怪异书信不由害怕起来。万一真有人要杀胡正堂那可怎么办呢?

    眼看众人满是惊惶之意苏颖却泰然自若依旧端坐倒茶。这倒不是他定力过人也不是故做闲暇而是太医院里高手众多便算真有杀手潜入滋扰外头有宋通明、宗泽思巴、赤川子这些强将管那杀手是何来历想来必能挡下此贼。

    自己是否赶到前院并不要紧怕只怕有人声东击西那才是唯一要提防的事情。

    苏颖嘴角兀自带笑他静静望着手中倾泻而下的茶水忽然之间耳中传来了异响。

    怒喝声。那是高手招时的吼叫声。苏颖心下一凛侧耳倾听没错前方花圃真个传出了怒喝蒙古第一高手嗓音很沉这吼声决计是哲尔丹的嗓音。

    哲尔丹遭遇了强敌来人已到了衙门第二进。这意味宋通明、赤川子、无也明王这些人全都失守。来人闯过第一进接连击败门前广场的数十名高手必有惊人艺业。

    不过苏颖仍无起身之意他缓缓倒着茶水模样斯文秀气因为他还有一个不必起身的理由。

    哲尔丹这就是他不必起身的理由。凭藉此人的绝世武功决计能让自己从容喝完这杯茶然后再去察看敌手的尸身。危难中能有这样的高手做伙伴便如避居在万里长城之后闲得让人慌。

    茶水浙沥沥地注入杯中约莫斟了八分满便在此时前方二十尺处响起脚步声苏颖心下一凛抬眼去望赫然间眼中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

    恶鬼画行那高大如虎的身形就这样挺立在惠生药局的院门。胡夫人登时放声尖叫那胡志廉惊怕之间连话也说不出了那孩子虽给妈妈抱在怀里兀自浑身抖颤声道:“鬼……鬼……”

    袁太医起慌来赶忙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喊了几句那院子里没有半个人过来接应衙役、高手、官差全都不见踪影整整百人云集的太医院现下如同深夜里的乱葬岗。袁太医惊恐万状一时间头也不回直直冲入房舍之中。

    这黑衣人既然来了哲尔丹必然惨败无疑。苏颖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善倘若他也守不住局面胡家三口必成祭品无疑。他眼角微转轻声吩咐:“胡大人请你带着夫人公子进屋没我的吩咐绝不可探头出来。”

    两夫妇等得就是这句话一时如得皇恩大赦三人学着袁太医的模样谢字不及说便已簇拥着孩子一股脑儿飞身进门跟着将门户牢牢关起上了又厚又重的门闩。

    黑衣人站在院门外凝立不动用一双冰寒目光盯着华山掌门。这是个吓死人的场面不过苏颖仍无起身之意。他闲坐椅上缓缓举起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上一杯热茶听他含笑来问:“朋友天气冷得紧一起喝茶吧?”

    大敌当前对方明明身怀绝艺自己却在从容饮茶这当然是故做闲暇。哲尔丹不是三脚猫“大黑天拳”精湛高深黑衣人必有令人惊叹的神妙武功否则断无可能在数招内分出胜负。

    黑衣人很强也有自己看不透的绝招。只是苏颖若要先制人便需激怒对手。对方越是高傲狂妄他越是要激智剑讲究心战“敌不乱、我不动”强敌火气爆便会未战先乱。唯独如此才有可能一举攻克强敌。

    苏颖提起热腾腾的杯子轻啜浓郁香茶不住点头称赞一幅很好喝的模样。这样挑衅神情很少人能不动气。只是不论气愤动手、抢先招、抑或是大声怒骂对手都坠入苏颖的心战之中。

    黑衣人没有理他面对挑衅他双手抱胸眼神凶且冷如同暗夜的怒龙。

    苏颖暗暗颔心道:“好样的遇到高手了。”对方并末趁机招也未提声怒骂他在等自己喝完茶。这个人气度不凡一不趁人以隙二不授人以柄当是个真正的强敌。

    苏颖一边饮茶一边打量敌人。单以立姿而论这人便足以压倒江湖无数好汉。左脚猫足立右腿微屈后弓一以轻灵、一以刚猛。黑衣人是一堵有形有质的矗立高墙也是一阵无影无踪的狂风暴雨。这般凛然气势无怪能击败蒙古第一高手。

    不过苏颖并不在乎他也有自己的凭藉。

    “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以此击退昆仑剑神苏颖仗此扬威四海师徒两代全是用剑名家在“智剑平八方”的威力下他实在没有怕的理由。

    茶杯放落铿地一声大响精光暴起黑衣人做出了选择。他亮出长剑来势奇快直朝苏颖门面杀来。

    面对黑衣人的抉择苏颖也做了回应。他右腕微动长剑连鞘点出竟不起身离座便朝黑衣人的肩头刺去。

    对方的剑招很快只是再快一倍却又如何?不必怀疑“智剑平八方”之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

    黑衣人剑招被破脚步踉跄向后退开一步。

    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气九尺高的雄壮身躯再次向前扑出眨眼间连出五剑惠民药局前满是闪耀剑光苏颖端坐不动剑尖指出顷刻间破入剑网逼得黑衣人向后急退。

    黑衣人三招之内击败哲尔丹靠的是一个“奇”字。哲尔丹年过六十江湖阅历甚广可经验越老越是先入为主偏生黑衣人身手怪异万万不能以常理度测是以漠北宗师虽然功力深厚还是必败无疑。

    一物降一物在“以智取胜”的苏颖面前什么都是临机应变没有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黑衣人武功越奇怪华山掌门越欢喜。

    黑衣人毫不气馁当下又是一剑刺来剑尖旋转快急以此剑的力道观之那黑衣人的腕力过人必达百斤之雄当真江湖罕见。苏颖却无分毫惧意他眼望黑衣人左手支额横剑在胸轻轻向前一扫那剑后先至已然削向敌人小腹。黑衣人闷哼一声旋即翻身跳起半空一个回旋霎时倒立出剑剑尖却指向苏颖喉头。

    苏颖暗暗赞叹此人身高手长身形却灵活无比若非身法如此神妙也不可能在数招内击败哲尔丹了。苏颖好整以暇有意把对手的武功家底瞧个仔细当下对来剑不闪不躲只把剑尖轻送沿着黑衣人手中长剑回掠而去。

    剑不相交只掠向对方手指黑衣人兵刃所附内力越强越猛手指越不能保全。

    剑身朝手上打来黑衣人身子一颤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剑法危急之下身形翻转左手暴长向后急挥侥幸中拉住院中大树的枝干藉着一拉之力身形向后退开五尺这才保住了手指无伤。

    强弱已分、胜负已定苏颖根本无须起身单凭寻找敌手破绽的能耐他便能彻底占得上风。这场比斗根本不必再打了。苏颖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跟着缓缓抽出长剑:“朋友我要来真的了。”

    长剑争鸣出鞘荡寒光大盛苏颖面上神色虽然平淡但一剑在手气势竟如宗师凛然。

    华山掌门若要出手杀人三招内便能见红。两人相互凝望苏颖手持青锋仍旧坐正不动。

    听他淡淡地道:“我生平从不杀人今日也不想破这个戒。现下给你一次机会阁下只要转身便走我就饶你不杀。”

    话声未毕黑影一闪敌人好似打得蛮了竟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手中长剑更是狂剌猛戳苏颖摇头轻笑对方既然不顾性命安危他又何必留情什么?当下提剑回刺这剑不再留情方位精妙直朝黑衣人喉头而去。敌人若不弃剑投降便是个“死”字。

    双剑对刺各向敌人喉头而去但苏颖的剑尖方位精妙硬是比黑衣人快上一步正要见血收场陡然间眼前精光闪过只见对手剑尖蓦地暴长数倍竟无缘无故成了长兵刃直朝苏颖面前飞来。

    苏颖大吃一惊眼看黑衣人手中长剑无端暴长迳向喉头戳来整整长了三倍有余慌张下不及细想急使一个铁板桥让过了这剑。便在此刻黑衣人倒披剑廉已将长桌斩为两断苏颖见情势陡然逆转霎时翻身跳起。

    两人交战以来苏颖次起身离座。他吁出一口长气颔道:“奇门兵刃了不起。”

    只见黑衣人脸面向地眼中神光闪烁那手中的剑身却如三节棍模样成了三截钢丝相连的寒光利刃。

    苏颖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定下神来。智剑傲视天下举凡敌手出招使刃无一不脱算计之中可兵刃里暗藏机关除非事先打听却也无从得知。他心里明白此刻能够侥幸不死靠得是基本功扎实若非眼力过人脚步奇快夺命怪招倏忽而至自己早已无幸。

    黑衣人神兵在手兵刃长达丈许自己若要获胜唯有贴身短打一途。嘿地一声苏颖抢先出招他举剑急刺脚下更藏七星步法随时预备欺入内圈。猛听嗡地一声黑衣人的三截剑刃飞来。苏颖早已料到如此当即斜身闪避瞬间抢上数尺他自恃剑招精妙只要敌我双方对面交锋三截神兵必成累赘一招之内便可扭转胜负。

    黑衣人飞剑射出两截寒锋绕到苏颖背后仅余一截剑刃挡架胸前那截寒锋短小呆滞极难抵挡“智剑”的精妙剑招眼看得手蓦然间黑衣人腕力动绕剑旋转飞剑如伞面开绽旋动剑刃化白光白光化如森森大嘴直向苏颖面前嘶咬而来。

    绝招现出那剑刃能伸能转圆盘转动之快绝非肉眼所能察。苏颖悚然诧异他十年来行走武林还未见过这般怪异兵器自己虽能刺伤对手但自己的头颅恐怕会被剑刃削掉一半情不得已只得收住饱招变式防守。

    当当数响传过鲜血从手臂流下自己挂彩了。

    十年来破解过无数毒招暗器却没见过这等怪异兵刃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黑衣人使开了机关便缓缓转动剑柄看那剑光飞舞急旋如盘招式一体随心。握住剑柄的那只手臂更不时前推后缩使圆盘忽大忽小变幻莫测。

    嗖地一声猛听破空声大作那黑衣人再次出招长剑连伸三截直向苏颖喉头刺来逼得他回身让开便于此刻剑尖抖散旋为伞形又朝脸颊疾刺须臾间如鸟啄、如鱼网招招进逼。

    苏颖靠着脚步接连闪避但几次不及反应肩上手臂鲜血淋漓大见狼狈。

    对手见了红腥赫如猛狮狂瞬间强攻不断。

    兵刃接连交击惠民药局传出无数爆响十余剑过去苏颖不住倒退仗着七星步的奥妙勉强逃过了寒锋追杀。

    脚跟踩上了门槛已然退到了惠民药局的门口这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黑衣怪客一样冷静残酷他默默无语以左手拉线控绳右手仗剑使招一口长剑忽长忽短时而伞面旋张时为幻化三截寒刃威力广被几达方圆一丈。

    苏颖暗自盘算强敌的招式太过诡异自己再不能破解对方的破绽今日一个不慎必定命丧京城。

    可怜自己还没收徒……恐怕一死之后“三达剑”便要失传了……

第四章 花满池塘得自由

    却说阿秀受了胡正堂牵连足足给关了个把月难得随管家出门那还不好好透气利用一番?

    当然便从校场逃之夭夭一路逍遥活泼躲入了北京大街。眼看天色还早想来自己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必可找管家伯伯圆谎倒也不必担心给爹爹吊起毒打了。

    从东门玩到西门由南门逛到北门最后还是回了学堂寻了交好的一群孩儿赌弹子。正赌闹开心间忽见自己的影子已成长长一条晒得弹子有些模糊不清。他啊了一声回头去看太阳爷爷赫见这位红脸老头打烊回家了一张圆脸几乎隐没不见。阿秀慌得手脚软道:“完了!完了!不是要你们提醒我早些回家么?怎地没人理我呀!”一名鼻涕小童茫然道:“月亮姊姊又还没出来提醒你什么?”

    阿秀想起爹爹那付冷笑不由慌道:“不成!不成!我得回家了要是比我爹爹晚上一步没准你们明日要来上香祭拜。”连弹子也不及收拾急急飞逃而去。背后众家小童兀自叫道:“秀哥!你的石弹子啊!”阿秀双足如飞头也不回地道:“送你们啦!”

    阿秀慌不择路沿着棋盘街飞奔而去他心乱脚急连抄小巷捷径走过王府胡同之后眼前道路有些眼生居然迷路了。日头西沉闪耀白雪地倍加刺目看那大街上叔叔阿姨纷至沓来却是一个不识。

    寻常小童遇上这等绝境定要放声大哭那阿秀却是个天生的油皮他叹了口气缓下脚步抓了抓脑袋心想:“算了赶不回去只有离家出走了。”

    正想着以后流落荒野的日子街角处转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两人服饰华贵容貌俊秀。但看那男子手摇折扇一张脸蛋白皙温秀身旁那女子脸带酒涡腰上悬着长剑却是娟姨。

    他乡遇故知难得遇上了熟人阿秀不喜反惊:“完了!爹爹的眼线来了可别给捕获了。”

    眼看一旁有处果子摊也不管是否给人责骂赶忙蹲到了老板脚旁连连陪笑。

    那摊贩倒是个好人眼见一名孩子钻到自己脚边涎着一张小脸倒也没把他赶走反而递给了他一颗李子含笑道:“小朋友玩捉迷藏啊?”阿秀干笑两声趴在果子摊下不置可否正等着瘟神过去忽听那老板招呼道:“客人今儿李子香甜色泽鲜丽来尝个鲜?”

    喀喳脆响好似有人咬了一口鲜李听得一个女子道:“这果肉不坏买个几斤回去。”说话之人正是娟姨接着东挑西捡起来听她与身旁之人闲聊:“这回输给哲尔丹师姐不知要唠叨多久想来就烦。”

    摊子旁传来个娇嫩嗓音想来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公子爷了听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俗话不说了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瞧那祝康如此脓包现下不也没事人一般?”娟姨笑道:“说得是反正我打垮了无也明王多少赢了一场总算能向师姐交差了。”阿秀面色惨淡心道:“娟姨能交差我可不能交差阿弥陀佛你们快快走吧。”

    那娟姨挑了半天却是不买了。听她拍了拍手娇声道:“这李子好酸不好吃我不买了。”那老板哀声道:“哪儿酸?甜得紧甜得紧。”阿秀躲在果子摊下正等两人过去哪知那公子爷又停下脚来说道:“今年的枣子大红大亮吉祥。倒是可以买些回去。”

    阿秀听去了李子又来了枣子心中叫苦不知这儿到底卖多少种果子?耳里又听喀地脆响绢姨八成又咬了一口果听她囫囵地道:“是不坏店家给准备两斤。”

    好容易作成生意那店家赶忙取铲盛秤那公子却唤住了听她道:“不必秤了。你这车枣子我全要了。劳烦一会儿送到太医院去。”说着取出金叶子塞到那店家手中。这公子出手阔气非但店家大吃一惊连阿秀也是咋舌不已娟姨忙道:“怎地要这许多枣子?咱们不过三两人哪里吃得完?”

    那公子爷笑道:“宋通明打得卖力你请他不请?祝康哭得泪眼汪汪你请他不请?无也明王给你砍了三剑大难不死你请他不请?华山老小那么多张嘴你请他们不请?”阿秀听她口才便给这段说话清脆俐落心中暗暗想道:“本少爷肚子好饿你请我不请。”眼看一颗枣子突出摊外正要伸手取拿忽然想到娘亲平日的教诲只得勉强缩手回去。

    那摊贩好生忙碌脚下来来回回阿秀自是拼命闪躲又听那娟姨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周到。能主外、能主内将来谁要娶了你当老婆定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公子微笑道:“贤妻良母便要主内哪能内外兼修?有人肯娶我这么个母老虎已是千恩万谢了还说什么福气。”

    那公子明明男子打扮却想着做人家老婆阿秀脸色一变摔倒在地震得满车枣子咚咚地滚落下来他哎呀呀地叫了几声猛见一张鹅蛋脸探了过来奇道:“这不是小阿秀么?怎会在这儿冒出来了?”

    阿秀哈哈干笑道:“好巧呀!北京真不大。哪里都遇上娟姨。”那公子爷听了阿秀二字连忙探头过来笑问道:“阿秀?就是杨五辅的公子么?”

    双姝一同蹲身那公子有意逗弄孩子含笑便道:“小朋友我是琼芳你是谁呀?”

    这公子早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现下却来多此一问想来是把自己当成了无知稚童阿秀心中暗暗笑面上却做天真状憨声道:“大哥哥你好!我是阿秀呢。”那公子和他玩儿当即笑道:“原来是阿秀真是久仰了。”阿秀哪来理她拱手便道:“啊呀啊呀幸会幸会再见再见。”霎时脚底抹油便要溜之大吉。

    脚步才动面前人影一闪娟姨已然笑嘻嘻地拦路娇声数说:“有个坏孩子跑得不见人影害得叔叔管家找得人仰马翻小阿秀你说那是谁啊?”

    阿秀如何不知她说得自己当下低叹三声说道:“唉唉唉……又有孩子离家出走么?世上有不孝父母就有这种可怜孩于。八成父母责打太过家里没果子吃这才逃得不见人影……”唉叹两声忽然矮下身子转身向后便逃猛然间闷哼一声撞上了一人。

    这一撞却分毫不痛反而软绵绵地凝目望去面前却是琼芳。

    阿秀用力吸了吸气鼻中更有芬芳他心下一惊细目去看那公子但见她柳眉含笑端鼻樱唇竟是个美人胚子他看傻了眼寻思道:“这公子爷好生白嫩怕不比妈妈差了。”转念又想:“妈妈和男人一样美我该哭该笑?”胡思乱想中只见琼芳一双慧眼直瞅着自己竟然有些脸红心跳。

    琼芳见他脸颊红烫忍不住拧了拧他的黑脸笑道:“小调皮目瞪口呆可是觉得芳姨美么?”阿秀心道:“原来是个假扮男人的女人。私塾老师说得没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琼芳见他歪着一张小脸想来内心打着古怪念头当即拉住他的手交到娟儿手里笑道:“这儿离长安大街有几里路我瞧这孩子是迷路了咱们把他带回五辅家去。”

    回家便要吊起吊起便要挨打阿秀惊道:“别!别!我回家晚了爹爹会打死我的!”娟儿笑道:“谁要你贪玩?一会儿娟姨帮着向爹爹求情让你少挨两下鞭子好不好啊?”

    阿秀慌道:“不管用啊我家大老爷表面应付你等你掉头一走更狠十倍!狠抽!大凶神也似你把我领回家明日就要来祭拜我啦。”双姝闻言无不放声大笑绢儿道:“胡说八道你爹爹是白面书生大学士哪里会这般凶。”阿秀忙道:“你可孤陋寡闻了黑脸打老婆白脸揍小孩脸越白心越狠你可不能害我啊!”

    三人正自讨价还价忽听大街上铜锣阵阵好似有车仗仪队来了听那锣鼓之声来人必是大官无疑。阿秀面色苦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要遇上爹爹那小弟可必死无疑。”一时拼命想逃偏生又给娟姨牢牢拉住了直是避无可避眼看死定了只得苦着小脸等爹爹过来拎回家。

    马蹄踏地打得路上一片脆响阿秀的心头也是怦怦跳着正怕间听得一人提声喊道:“肃敬……回避……”阿秀眯着小眼偷眼去瞅只见一名威风武官骑在马上四下跟着百来名官差两面大木牌威风凛凛左书“护国保境爵赠四方威武侯”右言“泽民安生御赐五军大都督”虽说阿秀读书日久过目必忘二十六个字里有一半认生此时还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连拍心口大笑道:“不是爹爹!不是爹爹!是爱挥百姓的伍大阿姨!”眼看娟儿面色困窘已然别开头去琼芳不禁奇道:“什么爱挥百姓?说明白些。”

    阿秀笑道:“挥百姓就是用手向百姓挥舞啊!你瞧就是这模样。”说着鼓起腮梆子露齿含笑怪模怪样地高举右手前摇后摆娟儿见了猴儿把戏登时怒道:“难看死了快住手。”阿秀故做呆滞手指远方鬼声鬼气地道:“姑娘叫我住手……不如叫她住手吧……”

    双姝回去望道路一片喧哗大批武官开道护卫车仗仪队夹在人群之中缓缓向前行来。

    素手启珠帘一名美妇坐于大车正向满街百姓挥手示意。看她星目回眸含羞带笑指上宝石闪耀生辉正是都督夫人到来。

    那果子摊老板大为兴奋赶忙爬到了车上拼命来看美女。带队军官也不驱散人潮只任凭众人围拢道旁。锣鼓喧天父老夹道欢呼儿童蹦跳玩闹鞭炮声串串暴响直如新娘出嫁也似。琼芳掩嘴莞尔阿秀自也嘻嘻贼笑。看这伍伯母一向自负花容月貌欢喜阿谀奉承过年时自己砍联快马加鞭好好拍上一拍。也好多领红包。

    都督夫人凤钗玉冠肤光胜雪轻颦笑颜中当真是一代骄女。那卖果子的老板见得绝色天香自是竖起拇指大赞曰:“京城第一名花果真爱民如子名不虚传!”美女游街自有好色之徒到来听得一声笑:“爱民如子那多没劲儿?你瞧她这白白小嫩手这么招了几招咱的魂儿都飘过去了这般美女要爱民如夫那老子才大欢喜……”

    那人唧唧聒聒正说得起劲间忽然脑门剧痛好似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怒目转身喝道:“是谁?”眼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人人目光大是奇怪那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惊见自己光溜着下半身裤带居然莫名其妙地断裂霎时惨叫一声急忙要逃却给自己的棉裤绊倒只能半滚半爬地走了。

    琼芳轻摇折扇掩住了嘴笑道:“娟掌门好高的剑法。”娟儿双目半睁半闭俨然道:“好说。这就是轻辱我师姊的下场。”说着朝阿秀斜睨一眼冷冷一笑:“把手举起来给我好好挥。”阿秀心下害怕一手抓着裤带一手向车队摇晃摇荡真如招魂也似。

    正招得有气无力突见车窗里送来两道羞愧目光看那女孩儿缩着脸低着手躲在娘亲怀里窘不是华妹是谁?阿秀心下大乐忍不住圈嘴高呼:“华妹快挥百姓啊!不然回家要给阿娘挥耳光了!”那华妹已然看到自己她从车里探出头来叫道:“阿秀!你跑哪儿去了!你们管家到处找你呢!”

    阿秀惹祸上身果然那伍伯母听得自己在场立时吩咐驾车军官好似要停下车队。阿秀深怕给她抓住忙朝娟儿喊道:“娟姨快走!不然你也要给押上车一同挥百姓了!”娟儿咳了一声忙向琼芳道:“时候有些……有些晚了你那口子等着吃饭。我们得走了。”琼芳眨了眨眼微笑道:“怕手酸么?”娟儿听她取笑恨恨一跺脚气愤道:“你再取笑我师姐我可不和你好了。”说着掉头转身便朝人堆挤去。

    众人连推带挤一路闯出人潮过得几个街口娟儿方才停下脚来看她兀自撅着小嘴想来心中仍是不悦。琼芳忍住了笑躬身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姑姑也是一般模样镇日里神像出巡游街示众我每回看了都好笑。”娟儿白了她一眼道:“你姑姑是国母皇后哪她要不游街百姓还能瞧谁?”

    正说话间忽听地下传来说话声道:“好啦游街示众大家有份就别吵啦。倒是少爷我肚子好饿你们请我吃饭去吧。”双姝垂目去看说话的却是阿秀。娟儿骂道:“小调皮要再取笑大人休怪我打你屁股!”阿秀见她这幅神态忙做愧疚状低声垂泪道:“人家只是饿得慌娟姨恁凶哪……”假戏真做阿秀红了眼眶说到心伤处更似泪如雨下。娟儿最是心软忙道:“对不住快别哭了娟姨唱歌儿给你听。”

    几条儿歌轮番唱来阿秀听得小老虎、小山羊蹦蹦乱跳一时破涕为笑啊啊笑了起来。心中却想:“无聊愚蠢本少爷四岁就拒听这等荒唐东西了这女子当真幼稚可悲。”想起吃饭要紧喉头却也挤些声音出来算是为五斗米折腰了。

    三人牵手同行娟儿口哼小曲儿琼芳滑腻腻的手掌伸到面前阿秀来者不拒当下左手牵琼芳右手拉娟儿左右逢源耳中还听着曲儿享尽齐人之福。他有些志得意满俨然道:“先说了一会儿吃饭我喜欢涮羊肉、桂花糕、不喜蔬菜鲜果你们可得记好……”

    自言自语间却听娟儿道:“五辅家在城郊一会儿咱们从百岁楼经过刚好把这孩子送回去。”琼芳也道:“可不是么?他家里瞧不见人这当口一定找得急切……”

    阿秀惨然道:“不是说好去吃饭么?你们……你们出卖我……”慌忙间只想逃窜奈何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高手挟持功力到处逼得他无路可逃。连拖带夹好似重囚一般。

    一路给人拖过了大明门积雪蔼蔼望去一片银白娟儿与琼芳无视地下的拖行痕迹自来赞叹冬日美景。阿秀只是拼死寻找因头逃命他喊了几声腹痛却都不管用处忽然间行经一条小巷他朝巷中深处望去忽地大喜大叫:“等会儿!我要找娘!”

    黔驴技穷娟儿睬也不睬讪讪便道:“你娘在家里。要找她便回家。”阿秀抵死不从双脚蹲地惨叫道:“真的!我要去找娘!你们两个妖精放开我!”说着尖叫道:“拐带婴儿啊!当街勒赎啊!”杀猪也似地呐喊起来路人无不为之侧目娟儿嘿嘿冷笑正要点上哑穴琼芳却格开了她蹲地问向阿秀微笑道:“好孩子你娘在哪儿?可不准骗芳姨喔。”阿秀一本正经手指小巷大声道:“我娘真的在巷里我瞧见灯亮着。”

    双姝微起诧异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巷中一片积雪深处真有处小屋看那窗格上透出点点灯晕冬日里望来倍加温馨。琼芳微笑道:“姑且信你一回去吧。”当下放开了他那阿秀如获大赦拔腿狂奔而去。白雪飞溅地下便留了两行小小的足迹。

    双姝一同眺看那房舍格局窄小并无庭院屋内屋外更只一张薄门板相隔阿秀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母亲怎可能在这寒舍之中?琼芳心中迷惑忍不住便问娟儿:“这孩子可是在说谎?”

    娟儿耸肩道:“谁晓得?这小子从来淘气镇日领着孩童作乱。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两名姑娘都是身怀武艺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自如探囊取物却也不怕他跑远只在背后缓缓跟随。

    地下积雪滑溜阿秀奔了一阵来到那小屋门口但见他两足立定咻地滑向房门双手向前顶住了墙壁可真帅气十足。琼芳见他呆在门口料来这孩子说谎便道:“玩够了么?可该回家了。”阿秀却不理她只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衫上下拍落泥灰白雪又将腰带扎稳正襟端形这才伸手轻敲房门低声道:“娘您在里头么?”

    双姝见他如此作态均是微微一惊万没料到阿秀的母亲真在此处。再看阿秀温柔款款的神色不觉又看傻了眼。没想这小男孩儿蛮牛一头与娘亲说话时却是这等柔声细气。

    阿秀说了话门内便传来一个柔和嗓音道:“是阿秀么?怎知道娘在这儿?”那声音温柔端淑不带分毫火气想来说话之人必极秀雅。听得脚步声细碎嘎地一响木门已然开启。

    那房舍并无外院便只一扇薄门相隔琼芳拾眼去望门中娇怯怯地倚着一名妇人见她凤目温柔香腮微赤秀黛娥眉身穿素净藕绿棉袄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虽说未施脂粉但气韵娴雅淡淡的很是恰人。她低头望向阿秀含笑道:“真是你。”

    阿秀仰头欢容抱住那美妇的腿笑道:“娘!”看这男孩平素调皮顽劣遇上了娘亲却是一脸孺慕眷恋想来对娘很是不同。

    那美妇回眸巷口一见琼芳与娟儿两名女郎停立等候登时懂了她拉着阿秀带着他鞠躬作揖歉然道:“这孩子一向胡闹劳烦你们了。”娟儿笑道:“小调皮就是小调皮每回都赖娘……”说着走向前去和那美妇说话二人言谈亲切看来定当相识。

    天候寒冷那美妇把娟儿引入屋里待见琼芳伫立巷口迟迟不动便向她福了一福含笑道:“小姐若不嫌弃还请入屋一坐。”琼芳身做儒生打扮但身份给人叫破自也不好伪装。

    当即欠身裣衽温婉笑道:“如此僭越了。”

    此处虽是寒宅但看这妇人天生秀气料来屋内必定雅致。果然行入房门便见窗明几净四壁悬挂书画一幅幅江南春景点缀登让屋中沐如暖春。琼芳含笑便道:“夫人妙笔生花真让小女子佩服。”

    阿秀嘻嘻笑道:“琼姨假惺惺开口拍马屁我娘最讨厌别人虚伪了。”

    猛然头上一个暴栗阿秀自是哎呀一声抱着脑袋喊疼。那美妇掩嘴轻笑转问娟儿:“这位小姐好生秀美却又做公子打扮不知如何称呼?”

    琼芳不待娟儿回话当即自道名姓:“紫云轩上琼下芳拜见夫人清颜。”她向来先开折扇再道字号但此举过于无礼在这美妇人的面前竟然自行收敛了。

    那妇人含笑便道:“原来是琼小姐不曾远迎当真失礼了。”她语气虽然客气却不以少阁主相称想来过去不曾听闻琼芳。

    琼武川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早将紫云轩大小事情托给孙女琼芳克绍父祖基业说来名气响亮在京城颇有名望哪知那美妇却似不识。娟儿知道好友讲究身份正待解说琼芳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那美妇整理杯盘温颜道:“两位先宽坐喝杯热茶暖和身子。”娟儿忙道:“别忙了!我们只是顺道路过把阿秀留在这儿一会儿便走……”那妇人并不答应早已行入后厨娟儿见阿秀兀自懒洋洋打哈欠登时瞪他一眼森然道:“小懒鬼怎不去帮忙?”阿秀揉着一双腿哀哀告饶想来玩了一整日却是累坏了。

    琼芳四下探看布置只见这屋子摆设简单入门处一张木桌桌上却还搁着字画水墨兀自未干想来那美妇雅擅丹青寄情书画才到这小房舍里消磨时光。

    琼芳行到画旁低头去瞧却见到了一幅鱼儿。

    水面一泓明月倒映渔人坐岸垂钓一尾锦金鱼悠游水中水上稀稀疏疏地散着几朵荷花琼芳细细去看那月儿映照水上彩晕随波颤扩散做一抹银黄。红锦金鱼则是悠然自得脸上好似带着笑望来童趣可爱。

    琼芳出身京城世家自也学习丹青虽不怎么精到眼光还是有的。她见图墨或轻或重、顿挫不一却透出一股秀静。她含笑赏析鉴读题辞低声道:“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俺凉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那字迹圆润劲拔半草半楷墨色犹新琼芳低头咀嚼文意心道:“鱼儿过钩不吃虽在小小池塘里却能自在。作画人自比若愚此乃隐士之风。”

    她怔怔出神正想问忽见桌面虫蚀朽旧桌脚处却颇新亮好似新钉补修琼芳心下大奇:“这桌子早该扔了堂堂官家夫人何须如此寒酸?”寻常官家便算节俭却也没听说这般作态的她满心好奇便来探问阿秀口风道:“你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早已躺在炕上他大刺刺地卷着毯子脑袋枕在娟儿的大腿上哈哈笑道:“常来啊一个月四五回吧。”娟儿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啐道:“没大没小和大人说话坐直身子。”那炕正对房门上铺暖席阿秀大大开腿正对着琼芳模样难看至极他脸着鼻孔哈哈笑道:“谁理谁啊娟姨也是小孩啦啦来唱儿歌。”

    得意洋洋便听后厨传来一声咳嗽道:“阿秀过来。”那声音秀气文雅于阿秀却如闪电劈雷他嘴角颤当场两腿一并把鼻屎塞回了鼻孔自作天真乖孩儿模样蹑手蹑脚地去了。

    琼芳心下不解那美妇官宦人家若想吟诗作画怎不在家里书房为之却要来这处市井之地?她见那木桌有张抽屉自也不好贸然开启美目流转间赫见桌下有些杂物当下玉足略伸将桌下物事踢倒假意啊了一声自行弯身蹲地趁机去看。

    地下搁着些一箱箱活字版旧书典籍一捆捆扎起整整齐齐放在桌下却给自己踢散了。看书背上书名不一下方却都印有“书林斋印行”五个小字。琼芳醒起那美妇的家世微微颔:“这是她父亲的东西。”她悄悄将书本放回正挪动间却又在桌下看到了一柄剑。

    她低垂凤目凝神去望那剑身约莫四尺通体黝暗如同一根黑木剑鞘并无镂刻花纹不似古物再看桌下物事满布尘埃那柄剑塞在内里却不见一点灰模样大为不称。

    琼芳心中暗暗起疑那美妇斯文温柔绝不可能身怀武功房内怎会有这杀气腾腾的东西?要说是玩赏假物却又不似。她越看越奇便将长剑拾起。

    剑柄入手玉臂不由自主地垂下琼芳心下大惊:“这剑好沉!”实在按耐不住刷地一声便将宝剑抽了出来。

    剑刃出鞘璀璨闪亮一时流光眩目仿佛斗室里现出一个大池塘映得波光点点。手上非但是柄真剑还是柄锋锐无匹的宝剑。琼芳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兵器是何来历居然宝异若此。正看间却听一声惊叫:“芳姨!放下那柄剑!”

    琼芳不及回应背后阿秀已从后厨奔出他直直跑来朝琼芳身上一推大声道:“放下这剑!我娘不喜欢人家碰它!”阿秀高声呐喊琼芳自是尴尬正慌间背后传来柔声:“阿秀不得对客人无礼。”琼芳转过神来那美妇已然煮好了香茶回入房来。娟儿见琼芳闯祸赶忙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长剑回入鞘里。

    那美妇见娟儿双手捧剑眼光四下探看似不知要收于何处当即伸手微笑:“来把剑给我。”娟儿知道琼芳面子薄便替她道歉了:“真是对不住冒犯您了。”

    那美妇微微一笑却也不见得生气只从娟儿手中接过长剑。她捧起长剑霎时双手环合将那剑紧抱怀中。琼芳看得明白在那刹那之间那美妇眼眶竟似湿红了。

    琼芳暗叫不妙自知这剑必有重大来历。她明白自己闯祸了赶忙吐了吐舌头眼望地下歉然道:“阿秀你来。”芳姨顾左右而言他小阿秀立时知觉他有意移转众人注意当即一个筋斗翻出喊道:“呀呼!芳姨传唤小人可是要打赏钱么?”

    琼芳颇为感激朝他脸颊上香了香道:“没错!正是要打你赏钱。”阿秀故做惊诧道:“怪怪隆地东给毒蛇咬了需要解毒啦。”说着朝娘亲跑去喊道:“娘!香一个解毒!”

    众人给他这么一闹无不笑了眼看那美妇搂着儿子琼芳自是松了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忙朝娟儿望去眨了眨眼。

    二女正待起身忽听打门声响起又有客人来了。此间并无男子也不好让那美妇应门琼芳咳了一声正要越徂代庖那阿秀已然跳了出来粗声道:“外头是谁!报上名来!”正得意间耳朵已被阿娘拎起正叫疼间听得门外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声道:“请……请问紫主可……可是在这儿……”

    阿秀耳朵疼哎呀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琼芳听是来寻自己的赶忙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口一名男子满面惊慌却是华山弟子陈得福。琼芳奇道:“怎么是你?”

    陈得福气喘吁吁道:“我听伍家小姐说五辅公子和您一块儿就跑到五辅家中去找那杨二爷说小孩子溜了不在家指引了这个房舍我实在急不等他过来带路便……便……”

    琼芳听他语无伦次不由皱眉道:“便寻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别人家里。有甚大事么?”陈得福吁了口长气喘道:“太医院出事了……您……您赶紧去看……”

    娟儿笑道:“宋通明醉酒了?是不是?”双姝相视一笑蒙汉两国高手多是粗鲁之辈饮酒吃饭时兀自粗话满嘴言语若是不和不免打了起来。却听陈得福道:“不是、不是和宋少主没半点关系。是外头闯入了怪人一路打杀进去……”

    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两人都感纳闷同声问道:“怪人?”陈得福喘道:“那怪人好生厉害从大门一路杀进去没人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先是打翻了赤川道长后来宋少主也给他折断手腕……”

    听到这里两名少女已是大惊失色以宋通明的豪勇蛮力世上居然有人能折断这大熊的爪子?娟儿不待听罢慌张便道:“说不得赶紧走!”不及向那美妇招呼便要直奔而出琼芳将她一把拉住沉声道:“别忙。”她大大的眼瞳转了转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自己便算与娟儿急赶去那也派不上用常她略略思量当即问道:“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

    陈得福面色惨白低声道:“一个人。”

    娟儿悚然一惊怔怔地说不话来。琼芳却只点了点头低声道:“杀手到了。敢情那封信是真的。”娟儿醒悟过来不由大惊道:“你是说……你是说……这人是冲着胡家公子来的?”

    琼芳却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交到了陈得福手里嘱咐道:“宋神刀与高天将在我家作客你拿这玉佩去紫云轩找傅师叔他自会安排接应。”火烧眉毛情势当真危急陈得福慌忙接令全朝门外奔出琼芳忽地醒起一事赶忙道:“等会儿。”

    陈得福慌道:“还……还有啥事?”琼芳嘱咐道:“千万莫嚷嚷别让我爷爷知道此事。”

    眼看陈得福飞身离去琼芳望向娟儿低声道:“你姊夫人在京城么?”娟儿与姊夫久未见面却也不知行踪只得蹙眉摇却听那美妇道:“定远人在襄阳前线过年时才会回来。”

    琼芳扼腕不已娟儿的姊夫威名赫赫曾以单骑杀退万军力保天子性命无论战场杀人抑或是单打比武均称当今第一武勇的神将只是这位绝顶高手此刻不在京城再想也是无用当即道:“事不宜迟咱们先过去察看别让胡侍郎夫妇有甚意外。”

    娟儿点了点头第一个奔出琼芳却显得镇静她先向那美妇致谢又与阿秀道别。那美妇颇见关心忙道:“究竟怎么回事?需要我帮忙什么?”琼芳微笑道:“夫人放心。天下虽大却还没有事情难得倒琼家。”

    这是豪气干云的话确实琼芳也有这个自信。她低头望向那美妇怀里的宝剑心头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似拔出那柄剑的时刻无心的她已然开启天地玄关……那滔天巨浪即将朝北京扑来随时要淹没她熟知的一切……

第五章 天外之人

    “颖啊打架的时候……”景泰三十年天下第一笑问徒儿:“脑子里该想什么?”

    “杀!”十四岁的少年血气方刚他手握剑柄猫儿眼瞳收缩慑出了杀气:“打架的时候当然要想杀死对方!”

    “哎呀哎呀……”宁不凡拼命摇手:“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打架的时候不可以想这个。”

    “不杀他?”杀气消褪猫儿眼瞳孔放大成为宁静的一片镜湖听他纳闷问道:“难道要帮他不成?”

    “对了对了。”宁不凡嘻嘻一笑:“真不枉你的好资质咱们就是要帮他……”要帮他想想他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咱们要诚心诚意设身处地为人想想出他缺什么、少什么再用心帮他矫治唯有这样……人家的武功才会进步日后再出手较量他的性命才会保全唉…

    嗖对方的长剑飞来逼得苏颖急闪开险些滚跌在地。刷旋转成盘的剑刃劈来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砍掉。

    苏颖不断闪躲一颗心却活泼泼地只在思索黑衣人的剑法。

    面前这人身长九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非但高壮还极为敏捷手上那柄剑由钢丝相连组为三段锋刃右手使剑左手控线杀招方圆几达一丈。这样的剑不算绝快却很古怪力量沉重却很灵便时时上天下地时时旋转如盘让人目眩神驰。

    他缺什么呢?寻常人右手使剑左手便有空门长剑斜劈腋下便出空隙可这人出招时灵动变幻那剑刃并非直进破空而是无止无尽地转换方位靠着左手操控三段剑刃矫若灵蛇破绽全被补去了。

    怎么办?敌人左右两手相辅相成几无破绽可言……

    师父……对不起你我也许要败了……

    黑衣人毫不放松猛见他左手一放钢丝瞬间松弛三截剑刃回旋不定便朝苏颖的长剑飞来钢线随时要缠住自己的剑。智剑讲究灵动最忌讳与敌手兵刃相交届时力大者胜高下立判。

    当地一声长剑已经被扯祝这黑衣人力大无穷连宋通明的蛮力也难以相抗苏颖体型如同常人自是难以抵挡。果然给大力一拉脚步跌跌撞撞更见蹒跚之态。

    一声呼啸黑衣人左手急拉钢丝蛮力动苏颖连人带剑摔跌过来黑衣人右手旋绕三截剑锋瞬间转向转朝苏颖身上杀来。他不只要夺过长剑他还要人家的性命。

    长胜八百战即将终止在这一刻苏颖茫然张嘴怔怔望向敌人的手腕猛然间脑中电光雷闪嘴里竟是“啊”了一声。

    懂了。对方还是有破绽左右两手相辅相成破绽就在这句话。

    眼前浮起师父的笑脸好似听到他的谆谆嘱咐苏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生死一刻苏颖忽然朗声大笑黑衣人重重一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手上加紧力道更要藉着钢线缠绕将他的长剑一举夺过。苏颖气力比不过人家索性将手一松含笑道:“想要我的吃饭家伙么?来送你吧。”刷地一声自将长剑扔了出去。

    飞刃盘旋直指要害苏颖照理更要死守长剑以图自救岂料竟在最后关头弃剑?黑衣人也擅长此计当即冷哼一声看他眼力奇准眼看苏颖的佩剑朝向自己扔来左手两指探出便朝剑刃夹去。

    没了长剑的苏颖不过是个凡人他死定了。

    堪堪便要夹中剑锋忽在此时原本半空飞舞的三截剑锋全数转向转朝自己身上回戳过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左手急忙抽*动钢丝啪地一声飞剑回组复为寻常利刃。身子却险些给苏颖扔来的长剑刺中一时手忙脚乱狼狈无比。

    黑衣人满身冷汗急急退开转看那苏颖却已笑吟吟地捡起长剑神态从容不迫。

    “左右两手相辅相成”靠着左手控线飞剑才能飞上坠下如影随形。苏颖先前与敌人的右手缠斗打得灰头土脸险象环生。对那偷偷摸摸置于腰际的左手他却视若无睹、放过不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何必去和右手招式白费气力那左手才是背后主使。这只手操控钢线动所有绝招自己何必比快比狠破绽就在眼前。

    刷地一剑苏颖直直劈向黑衣人的左侧竟是要切下他的手腕。黑衣人急忙使动招式飞剑旋绕半空转向苏颖。哪知华山掌门根本不理不睬只是朝他的左腕猛攻。

    苏颖这招两败俱伤以一条性命换得对方一只手腕说来很是吃亏。只是说也奇怪剑刃朝左腕削去黑衣人左手被迫闪躲钢线移位那钢丝相连的剑峰立时慌乱转向飞剑阵式瞬间溃决。

    飞剑连线钢丝连手左右两手看似相辅相成其实已成相互牵制破绽更远远大于寻常一口长剑。胜负已经分晓了。

    苏颖微微一笑不住削向对方左腕对黑衣人杀向自己的招式全不抵挡这下“智剑”专攻不守更如猛虎出柙让人无从逆料。黑衣人虎吼连连索性组回了钢线仅以寻常一口长剑模样抢攻。只是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杀招又如何是“智剑平八方”的对手苏颖轻描淡写送出几招便逼得黑衣人上窜下伏辛苦异常。

    苏颖好整以暇淡淡笑道:“朋友你年岁很轻吧?”那黑衣人左支右拙不能答话苏颖收住了剑又道:“杀人的刺客绝不会从大门一路打杀进来。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才会这般试探自己的武功。我说得没错吧?”

    黑衣人听了说话却只目光向地默默无言之间好似默认了。

    苏颖微笑道:“老实说似你今日干的蛮事我十八岁时也想做只是没你的胆子而已。”

    他放落了长剑含笑道:“你很狂也很有趣我非但不想杀你还很欢喜你。趁着还没闯下大祸赶紧走吧。”

    黑衣人凝视对手过得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在下仗剑出手全力以赴却仍奈何不了你。”他目光向地欠身道:“阁下剑道高妙让人惊艳。以剑法而论你确实远胜于我。”那语声极其平稳一不露年龄身份二不透喜怒哀乐。好似也带着面罩。

    苏颖微笑道:“承让了。阁下的剑也很高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俩握手言和吧。”黑衣人摇了摇头猛将右肩衣衫撕了苏颖微微一怔不解其意正纳闷间眼里看到了一幅印记那是幅飞鸟图样正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直如牲口打印。

    苏颖大为惊奇看那江湖帮会成千上万以刺花纹面等法子认记的所在多有却没见过这等怪异符印更何况烙铁烧烤何其剧痛却有哪个帮会门人熬得住苦?苏颖满心疑惑凝目回望那黑衣人等他出言解说。

    “你已经打败了这幅烙印不过别急着庆功。为了四个宇我们还得打下去。”

    苏颖颇感诧异他向来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实不知这人为何要找自己麻烦。他眨了眨眼耸肩道:“哪四个宇?穷极无聊么?”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第一。”

    黑衣人不去理会对方的嘲弄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只因你是‘天下第一’的传人所以我必须击败你。”

    苏颖眨了眨眼微笑道:“为什么?我师父是天下第一这也碍得着你?”

    “碍到了。因为我师父也是天下第一。”

    苏颖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狡黠。“尊师也姓宁?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师弟啊?”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将长剑抛在地下沉声道:“苏君我会验证我的每一个字你等着看吧。”他低头望地伸直臂膀猛听铿铿两声轻响双袖破开袖口寒光直射而出个中乾坤竟是两柄袖剑望之锋锐异常。

    苏颖曾与双刀技法激战多回年初才连破孟家寨七名双刀高手对这等打法最是熟悉不过他看了看黑衣人的架式颔道:“了得我生平所遇双剑高手中以你的身法最俊!”

    黑衣人两手回旋摆出了拳脚架式双刀寒锋各长两尺一时左掌承天、右掌抚地脚是猫足立袖藏短锋刀须臾间全身紫光弥漫回复丹田。

    天上地下、神完气足精气神三者兼备黑衣人的架式……

    无懈可击!

    飞影瞬起如海上惊涛黑衣人单脚踢出右脚尖直朝苏颖纵来。

    这人起跳奇一弹便是一腿招式快绝无伦苏颖拔剑手法不及点苍高手之快如何能与黑衣人争先?当即斜退半步争取时光跟着平举长剑守住了胸腹要害。

    智剑乃是天下最平淡的剑法但也是最高妙的剑法。方位虽仅寸许变换但剑尖扫来守中带攻此时黑衣人以弹腿之姿右脚直飞反倒是拿脚尖去撞苏颖的剑刃以剑锋之锐一招便能切断脚骨说来黑衣人已落下风。

    强敌若要自救此刻别无他法除了坠地闪躲便要断送一脚。苏颖只要趁胜追击从此便能予取予求。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剑伤敌突在此刻黑衣人身形扭动不可思议的身法赫然展现。

    右腿扬起高踢数寸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剑锋跟着身子在无可借力之下陡然以腰力半空回旋左脚无影无形却又势若闪电斜朝苏颖胸口踢来。

    来人空中换腿腰腿力道之强实乃前所末见九华山轻功虽高讲究的却是身法轻灵要在半空变换腿技尚且出如此刚强力道怕也有所不能。眼看强敌滞空奇久苏颖大惊之下赶忙举剑反刺转朝黑衣人左脚掌削去。

    黑衣人左脚足跟上举一来让过剑刃二来伺机招看那脚跟无声无息地来到苏颖头顶半尺猛然间风声暴响脚跟已然重重轰落只要正中百会穴便有“金刚不坏体”护身主人也非死不可。这招全在意料之外苏颖只能急忙撤剑向后闪躲便在此刻那黑衣人终于落下地来只是他单脚甫一沾地身子陡然加如炮弹般朝自己撞来双手更是挺举袖剑直如莽牛的两只犄角硬生生地挺刺而来。

    苏颖虽惊不乱长剑随手弹出便朝破绽而去。却在此际黑衣人陡然向前扑出旋即趴倒在地这招惊险之至额头距剑尖仅半寸不到竟在间不容之际闪过了来剑。

    黑衣人既快且强、又猛又蛮这一躲看似冒险却已抢入了苏颖撒下的剑网。强敌潜入方圆长剑反在背后这是前所未见的大惊骇。

    苏颖自知生死在此一举双足一点便要急退猛听一声虎吼黑衣人抢先招只见他身形滚倒双腿如铁枪穿出碰地一响身子倒立而起脚底踢出正中华山掌门胸口。

    苏颖眼冒金星肋骨几欲折断眼看强敌犹在倒立他败中求生剑招旋即转向改朝黑衣人小腹扫去。正于此际黑衣人陡然变招双腿收起地下一个盘旋如圆球般朝自己冲来。苏颖变招也快当即拄剑在地要让那人自行撞上。

    嗖地一声黑衣圆球乍然凝住黑影须臾翻起幻化人形已与苏颖对面站立。而那华山掌门的护身宝剑却给他踩在地下。

    喝!黑衣人举头撞来额头正中“智剑”鼻梁霎时鼻骨剧痛鲜血直冒。

    苏颖上身后仰目光中没有恐惧却满是迷惑。讲究意境的华山武学练心不练体求意不求力谈笑间便知武学真谛便如泼墨山水向来只知潇洒自在什么时候被蛮子的头捶撞过了?

    中!膝盖如铁锥般顶入小腹强猛力道灌入胃袋酸苦黄水涌上喉头。自小到大笃信的教条被人击破那一败涂地、却又让人不能置信的感受正如眼见了白羊吃猛虎般的……

    不可思议!

    最后一击迅捷而来对方的铁肘正中华山掌门右腋肋骨断折少侠苏颖宛如断线风筝身躯飞滚出去撞翻了桌椅瞬间趴倒在地。长剑脱手正正落在面前五尺的青石地下。

    “必须拿回剑来……必须……”华山少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生平第一回倒地不起也是生平第一回遭逢如此逆境。苏颖口吐鲜血挣扎向前缓缓在地下蠕动。陡然间黑衣人抄起木椅重重砸在他的头上砰啪大响中木屑纷飞洒落得满地皆是。

    这不是武功较量……高手可以杀人但不会拿椅子砸人……

    这一砸只是一种羞辱彻头彻尾羞辱苏颖也在羞辱华山百四十年来的武学。

    黑衣人的用意很明白他要击碎“长胜八百战”的万里荣光。

    苏颖满头鲜血但也终于握住了剑柄。他抹去额角鲜血拂开面上泥灰头晕目眩之中依然挣扎起身。“智剑平八方”度被破也是苏颖第一回想起自己还有那一招……那一招非只堪足护身尚能逆转局面折服强敌……

    “仁剑震音扬”!那是天下最强的守招也是王道服人、无所不败的一招。

    持剑如持香剑刃贴紧前额当剑光成圆如佛晕光轮般旋动之时柔韧的气劲便会让强敌跪地臣服在“仁剑”面前天下没有同高的敌手。

    黑衣人眼瞳亮仿佛等候已久。他深深吐纳真气蓦地撕裂外衣此人衣装单薄但凉衫上下却满是环扣绑缚。啪啪断裂声响起十二处绑缚尽皆打开黑影鹍落一身黑衫坠到了地下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将晚时分夕阳温暖映照闪耀得惠民药局如同梦境。

    满地兵刃生辉那身黑衣岂止是铁甲而已?腰间不曾束腹独见铁鞭缠绕;胸口不着马甲唯覆黄褐重铅。袖里寒光称袖剑、背负锋芒唤翼刀衣衫夹层里的小刀层层叠叠是不是唤叫梅花镖?再加上腋下紧缚的铁牌、脚下着穿的铁鞋黑衣人一共带了七种兵器连同先前那柄怪剑全身至少负重一百二十斤。

    现下他扔弃了满身兵器空下了两只手这不是自废武功而是放手一搏。

    没有了沉重兵器的束缚黑衣人的身手可以快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苏颖当然也不知晓。

    嘿!黑衣人重脚向前赫地踩碎青石地板他鼓动气力筋肉纠结喉头更出雄狮般的怒吼。

    哈!从来在实战里心平气和的苏颖不曾动过分毫怒气可现下的他不由自主地出断喝对手如此羞辱师门不得不让他怒火中烧。舍下潇洒倜傥愤怒的华山掌门已要大杀四方。

    胜负就是生死杀人与被杀二者择一苏颖猫儿般的眼瞳逐步收缩镜面般的眼眸返照了对手的凶狠他要用“仁剑”击败强敌守住华山不败的名声。

    “住手!”

    一名美貌女子纵入院来双手撑开将苏颖护在身后这女子以爱意守护情郎不是琼芳是谁?黑衣人冷笑一声正要痛下杀手忽见剑光霍霍另一名女子已然抢上来人身法轻盈以快打快对着黑衣人全力抢攻正是九华山的娟儿到来。

    苏颖擦抹了嘴角的鲜血赶忙推开琼芳以黑衣人的可怖武术娟儿决计挡不了一剑。正要下场援手一时间却也呆了。只见黑衣人不住闪躲娟儿的攻势非但还不上一招半式尚且背转身子根本不愿与娟儿朝相。他好似自知不敌当下双足力撑嘿地一声黑影冲天而起竟达丈许之高不必分毫助跑便已飞上墙头。

    苏颖凝目望着一时却也猜不出其中缘由。便在此刻那黑衣人蹲在墙头如大鸟栖停他回凝视着苏颖缓缓伸指出去定向他的脸面目光燃起挑衅之火。

    娟儿纵身跃起尖叫道:“大胆妖人!哪里走!”她轻功曼妙轻飘飘地飞了上去纵跃之高还在黑衣人之上只是势道度大有不如料来力量远远不及。黑衣人转过头去不再恋战当下力向前纵出须臾间逃逸无踪。

    望着强敌远走的背影苏颖不由满心诧异。此人便算退走也要退得惊天动地仿佛说他另有苦衷这才无法决一死战。只是究竟是什么逼走了他?是“仁剑”的正气?还是因为自己另有帮手到来?

    苏颖面色凝重却又一脸是血只是猜想不透。琼芳惊怕之下慌忙抢上问道:“你还成么?”苏颖抚摸着心上人的面颊低声道:“我没事。”琼芳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没人奈何得了你……”那满是信赖钦仰的目光送来登让苏颖勉强一笑他左手伸出搂住了心上人的肩头这是温情搂抱也是不能明说的搀扶……

    “快来救人啊!”

    院外传来玉川子的尖叫。太医院真正忙碌起来了。药局里的袁太医第一个奔出其余衙役闻讯赶到人人手忙脚乱替大批高手诊治包扎。一时人声鼎沸如同闹市。

    “太医院遭逢浩劫。”一名文吏朗声颂念“歹徒破损匾额一面造价三百二十两。”

    旁观众人低头望去只见那匾额断裂在地中间的“医”字不见了其状甚惨黏也黏不起来更衬得此言之悲。

    “小子瞧清楚!”忽在此时趁火打劫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可是永乐大帝亲题的匾额你敢说只值三百二十两?”那工部吏员闻言悚然忙拱手道:“蒙高爵爷指点歹徒踢破无价之宝一面银钱损失难以估算。”老头子形貌俨然拊须冷笑:“这才像句人话。”老迈年高的家伙落井下石四下官员听得此言内心惊恐不定头垂得更低了。

    太医院聚集无数人等门里门外全是旗手卫官差诸人前来察看线索自是忙碌异常。只见刑部尚书坐镇指挥工部侍郎视察损失大门前两名白老人率同门人弟子正自指点说话。

    一名弟子抢了上来躬身向矮小老人行礼作揖道:“华山陈得福拜见天威高爵爷。”

    二老一高一矮高的不消说自是宋公迈那矮的一脸高傲神色却是那威名赫赫的高天将。

    矮小老人洋洋得意扬起坑疤老脸问向陈得福森然道:“你说那个人不是用兵刃打破匾额而是用脚踢的?是也不是?”淮西宗主亲来问话陈得福急忙陪笑:“正是那人飞脚前踢一下子就踹破了匾额跳得好高呢……”

    高天威哦了一声道:“跳得很高是吗?”他抬头望向两丈高的大门忽地退开丈许双足迈步瞬间急冲而出。“嘿呀”一声狂叫矮小的身子飞身跳起晚间灯笼映照黑影如弓弹腿掠过门楣旋即落下地来。这记弹腿飞踢确实精气神三者兼备彷如武术师范教诲弟子。

    旁观众人见高天威老迈年高身手却分毫不减当年无不鼓掌赞叹。高天威着意卖弄自是哈哈大笑说道:“那黑衣人起身高踢姿态可有老夫这般道地啊?”

    陈得福连连作揖陪话道:“高爵爷好漂亮的身手不过那人的踢法咳……有些不同。”

    高天威长眉一挑冷笑道:“有啥不同?他跳得没咱高可是这样啊?”陈得福干咳两声道:“回爵爷的话高不高小人不知道。不过他没有借跑他是原地这么一跳两脚一蹬身子便弹上去了。”

    闻得此言旁观众人为之哗然都感难以置信。高天威呸地一声喝道:“你眼花了!”当下不再多言第一个跨入大门其余众人鱼贯走入纷朝院内广场视察。宋公迈最后一个入内才跨槛入院便见到宝贝儿子通明。

    宋通明腕骨脱臼右手早已扎上绷带只在门旁守候。伤在儿身上疼在爹心底宋公迈叹了口气道:“通明手还痛着么?”宋通明一脸羞愧只得点了点头细声道:“我等以三围一却仍不敌。孩儿丢了神刀门的脸请父亲重重责罚。”

    高天威嘻嘻一笑笑声才一传出数十道愤怒目光全数射来。玉川子、赤川子、宗泽思巴、金察钦等人或面泛怒火或杀气腾腾诸人咬牙切齿横眉竖目似乎要宰了高天威。

    场中弥漫不平之气赤川子等人更是江湖老将个个都可以和他翻脸。高天威再不识趣百倍此刻也不敢开口嘲讽以免遭人围殴便把笑声化哀叹陪着呜呼几声聊表同仇敌忾之心。

    宋公迈低头思量通明这个儿子神力过人靠着天性勇猛一股“神刀劲”练得极为精湛狠辣比起壮年的自己可说不遑多让。但说来奇怪堂堂的神刀少主却为何败得如此之惨?要说当时身上有伤敌手趁人之危但己方人多势众“独螫大蝎王”金察钦完好无缺加上“开平双刀会”宗泽思巴的援手怎么也不该落得断手折臂的下场如此重挫只有一个理由。对手太强了。

    宋公迈长声喟然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倒也没多加责备他是个明理的人自知人生挫折难免儿子能保住双膝不触地在父亲眼里便仍是铁峥峥的好汉无辱“神刀宋家”的威名。

    看过了大门、大院诸人继续前行来到了长廊放眼望去但见廊无狭长起尽二处几达两百尺之遥。宋公迈等人察看地下的脚印痕迹对面八道足印沿道而来每步相隔约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踩下的痕迹众人细细去看只见靴印到了长廊八十尺远近便已寂然顿止再看附近漆栏破损廊柱满布剑痕料来两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后陷入激战。

    哲尔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纵出多远呢?众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迹算来共只六步最后一步来到了长廊中央。这人迈步极远区区六记步伐踩出便能连过百尺算来每步长达十六尺之远。

    一名官差骇然道:“这家伙步伐好大身长挺吓人的吧?”陈得福陪侍在侧闻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高天威哈哈两声便来嗤之以鼻他转望宋公迈笑道:“九尺算得什么?宋老还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场演个两招也让这些后辈开个眼界?”

    宋公迈虽已八十好几但他壮年时乃是剿匪名将身长九尺六号称十尺门神。以体格而论朝廷几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耳听高天威要自己下场示招当下也不隐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气挥手道:“大家退开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试招余人满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听嘿地一声老将飞身跃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脚印上跟着半空迈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记脚印宋公迈年岁虽高腿力仍是强猛两步跨出连过三十二尺众人采声如雷纷纷高声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听喀地一声响宋公迈脚下却已陷住了众人探头急看那长廊地板受力过猛竟被宋公迈的内劲踩破木板翻裂毁损夹住了“宋神刀”的虎头官靴。

    耳听工部侍郎提声道:“毁损长廊木板一处银二十两。”宋公迈将脚跟提了起来扔了张百两银票过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说着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来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损面色铁青中却也点了点头。

    旁观高手心下了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着功力深厚、身形长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脚步但来到这处木造长廊之中却要望尘莫及。毫无疑问那人脚下轻飘飘地直以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力道万钧足见此人下盘之稳彷佛山岳轻功复高如同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武林间高人虽多但刚者恒刚柔者恒柔如此刚柔并济、内外兼修的好手说来屈指可数。

    众人正自推测黑衣人的身份忽见高天威眯起了眼问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纪瞧得出来么?”

    赤川子面色尴尬嚅嚿地道:“这人……这人是个老头儿武功挺有门道若没个一甲子功力要他怎么能够?”宋通明听那赤川子信口开河明明毫无凭据却把黑衣人当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为然双眉一轩登时张口欲说“老神刀”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莫要多话。

    宋公迈是个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个老人绝不能是个少年否则区区一个小表威震太医院消息传开却要这些武林耆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高天威那一问不过白问而已。

    宋高二将默默无言率领大队人马前去拜会哲尔丹。三大高手行礼如仪高天威虽然嚣张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颇不及此人会面时更加不敢造次。宋公迈唤来了通译劝慰道:“敌人练有玄奇武术心机复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袭非战之罪胜败无须介怀。”

    漠北宗师惨败宋公迈出口宽慰但徒子徒孙仍是高声痛斥极见悲愤之情。那哲尔丹本人却默默无语听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个谢字。

    哲尔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实双目的凶焰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他自败给萨魔之后早在寻访仇人下落却都不知所踪。现下旧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门来。哲尔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来的复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头上。只等内伤痊愈他便要四下搜索杀戮报复。届时中原武林连番凶杀必起狂涛怒潮。

    哲尔丹来头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撑腰谁也劝他不动。宋高二人不敢多说当下拜别了哲尔丹自往第三进建筑行去。那是最后激战之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处红砖房舍下头盖有地窖专用以收藏名贵药材此际已在夜间便由官差提灯带路将众人引进了内院。

    夜中本该幽静那惠民药局里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十来名华山弟子围在院中各自议论。其中两名老者大剌剌地提声嚷叫看模样一胖一瘦便不细瞧脸面也知是华山双怪无疑。

    宋公迈借过了官差的灯笼细细勘查赫见地下满是脚印当是苏颖与黑衣人打斗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见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见。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皱眉道:“贵山苏掌门不是只练剑么?怎会用这些奇门兵刃?”

    陡听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孙掌门干啥要这些破铜烂铁?瞧清楚了这是狗杂碎携来的家伙!”高天威听得恶言顶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过去一见说话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么?倒是你要留心自个儿的嘴别惹来杀身之祸。”

    肥秤怪还没回话。那算盘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钉、谷树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蚂蚁了!”这段话没头没尾着实怪异。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转了转猛地醒起对方在讥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着一柄袖剑顺手抄起便要往算盘怪身上招呼。算盘怪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当下喝道:“师兄咱们联手上!”肥秤怪抽出家伙便要与高爵爷一较长短。

    旁观众人见两边人马无怨无仇却要为了一个屁字打杀起来当真是无聊之至正要上前拦阻忽听高天威咦了一声已然缓下手来面上神色颇有讶异。算盘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狭窄秉性暴躁绝无道理率先示好宋公迈与此人相识多年深知心性当下行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古怪?”

    高天威皱眉不语自将袖剑倒持交入宋公迈手中。宋公迈单手接剑剑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剑竟是沉重异常。宋公迈转望地下长短兵刃散置满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藉着灯火去看那剑身隐做透明竟是薄如蝉翼却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

    宋公迈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间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竟是向后急仰。众人大惊之下不知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见那剑刃已然爆开竟成三段飞射而来若非闪避得快恐怕已刺伤了脸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干笑:“好家伙险些坏了我的招子。”这些兵刃形式奇异连宋公迈这等见识都险些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急急避开就怕误触了古怪机关惹出祸事。

    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长剑再次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份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着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着绷带隐隐有着血迹看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怀凉跋涉何以克当。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于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于“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尊严苏颖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脑见是点苍、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余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于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阁下与强敌遭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余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也是讨不了好。众人听那高天威幸灾乐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大眼闪过一阵郁闷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得惯么?”

    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干笑数声拱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太医院果然爆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表么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砍敛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子我瞧十之八九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仇家过来滋事。”

    琼芳摇头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结仇您会选在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处琼芳也只能颔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苏颖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微微颔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肥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余众人按耐不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扬喙双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么?”

    苏颖颔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端颤抖起来。

    苏颖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几指点出堂内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于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余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于‘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们’?”

    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饼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弛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复返么?”

    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余各人上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折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人好似鼻头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弄高天威忽听一声长叹堂内踏步声响起一名高大老者缓缓起身正是宋公迈。这老汉面色俨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贵庚?”胡志廉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陡出此问一时干笑道:“回老爵爷的话晚生四十过一。”宋公迈微微颔不置可否转头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贤夫人芳华几何?”

    胡志廉更是一头雾水喃喃地道:“拙荆方过三十爵爷……您……您何出此问?”

    宋公迈叹了口气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们夫妻俩年少还能生孩子。这位正堂便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满堂众人闻得此言无不诧异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惊又怒顾不得宋公迈身份崇隆大声尖叫:“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胡夫人放声怒骂宋公迈倒也没动怒他伸手指向那张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们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无法劝阻只能提醒你们一句话……”他顿了顿斜目朝众人撇去低声道:“日后抄家灭族之时可别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彷佛寒风吹过满堂众人尽皆寒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没人会当回事但说话之人是宋公迈向有见识素养的耆宿。一时之间四座静谧无声无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声折扇亮了开来“紫云轩”三字如花朵绽放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主人翁三分娇、七分贵瑰丽秀雅头上扎着紫网巾正自轻摇折扇。听她淡淡地道:“多谢宋爵爷提醒。不过天下能抄我琼家的人物……”她煽了煽凉风微笑道:“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是句傲气绝伦的话但也有她的凭藉。紫云轩天下第一书斋;琼武川当朝功臣国丈琼家是皇室姻亲满朝文武出身紫云轩的不知凡几。这样的大豪门岂同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

    众人闻言都知琼芳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琼武川的势力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宋公迈听得此言只点了点头提起茶碗去喝突见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声狂笑起来他功力深厚便这么一声堂上众人心头怦枰跳着脸上无不变色。宋公迈放下了茶碗他斜觑着琼芳静静地道:“小阁主啊小阁主过去几十年来要说权势薰天、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物老夫见得还少了吗?”霎时袍袖一拂厉声道:“听过‘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内三十岁以上的莫不声惊呼人人向后急退只听咚咚声响不断堂内桌椅尽皆翻倒。众人惊怕似鼠琼芳却神态如常但见她环顾群英伸手轻挥叱道:“住了!区区前朝旧臣诸君何惧之有?”将门虎女说话时直视宋公迈凛然无惧果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宋公迈给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阁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务你是景泰榜眼、两朝臣子你来告诉她江充是什么人?”胡志廉给这么一指委实凉了半颗心他缩头吞沫寒声道:“此人曾为十八省总按察心机手段当世无匹称霸朝廷足达三十年剿东厂、灭匪寇……位列三师三少官至太子太师……”他解说良久终于顿了口气总结道:“此人实乃开国以来第一大权臣。”

    宋公迈微微颔:“照啊…好一个第一大权臣只是侍郎您说太师他……”

    “今安在?”

    闻得此言满场老将全数噤声无论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稳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头去连苏颖年岁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间沧海桑田其之变幻无常岂三言两语能尽?前朝第一权相如今销声匿迹不闻声息。足见富不久盈、权不足恃。人人默不作声琼芳却只别开头去自行煽了煽凉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迈不去理会琼芳只静静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涉入王权政争便如闯入鬼门。莫道什么五彩火凤、铁卷丹书真要遇上大政争都只累赘无用反为招祸之物。宋某诚心劝告听不听在你们自个儿。”

    宋公迈虽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琼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争锋余人乡野黎民自不敢惹祸上身竟无人敢替琼芳声援。琼芳毕竟教养出众没有十成十把握绝不贸然争执。当下双手合十做受教状:“承蒙良言芳儿必一一据实转述不敢稍有隐瞒。”

    堂内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必会把宋神刀的无礼言语转回家中届时皇后埋怨、国丈见责不知宋老头要如何招架了。宋公迈却无惧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琼芳淡淡笑道:“小阁主尽管把老朽的话一五一十转回去。国丈非但不会埋怨还会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这话实在太过无礼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该如此说话。琼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为甚再不威日后怎么待人处世?霎时美目沉敛举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将出去忽然间眼前雪花飞舞腊月冷风吹入大堂宋公迈竟然背转身子自行推开了大门。琼芳给冷风一激头脑也清醒许多一旁苏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了。

    寒风拂面吹起了奉莱侯的官袍玉带。宋公迈满面白雪衬得白更加银辉。他背向众人低声道:“小阁主别恨我老朽话虽重却没有分毫恶意。盼你体谅。”琼芳泯住下唇把苏颖的手挣脱了当下也背转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会宋公迈。

    宋公迈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迈生于永乐年间历五朝四帝经沙场百战数十年下来见识了无数风云可怜英雄也好圣贤也罢这些叱吒一时却无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颐享天年。”

    他回望向堂上诸人轻声道:“孩子们来日宋某临终你们却无人来吊唁送行那老头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众人不再言语袍袖拂动之际迳自跨门出户这回再也无人阻挡人人静默无言只在目送宋神刀离开。

第六章 永不服输

    这是很特别的一天苏颖本已与漠北宗师打成平局谁知却在同一日华山少侠也见识了天外之天那“人上之人”已达武术极境以越想像的能耐连破玄关那身武功震惊了苏颖如果娟儿没有赶来谁也不晓得胜负究竟会如何。

    练剑以来不曾受过一分一毫的外伤现下额头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嘴唇也肿起破损这是生平头一回给人打伤也是生平头一回包扎绷带什么都是头一回……

    对琼芳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日生平头一回被人轻蔑、被人恶狠狠地教训回思宋公迈说话的嘴脸琼芳心里就有气。

    回到了紫云轩华山上下各自安歇苏颖与琼芳暖了一壶茶怔怔对坐。

    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口铄金至今没人说得准。目下旗手卫官差大张旗鼓四处搜捕嫌犯阁揆何大人也差人过来致意只是众人口惠实不至连宋公迈也扛不起的重担谁又敢贸然去管?胡正堂茫然呆傻太医们也许有心推诿也许功力不逮总之他们推称无计可施。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惊弓之鸟还是惊弓之鸟看来胡家老小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败亏输……黑衣人以人武术威震京城也凭着诡异的身份恫吓了中原耆宿逼得众家武林高手噤若寒蝉。只是黑衣人没有料到一点他的霸道惹恼了琼芳。这位姑娘或许一个人不能成事可只要让她遇上了心爱的情郎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在这悲苦的世间中琼芳受过一些挫折但这些挫折并未强悍到足使她惧怕怯步相反的黑衣人越是恐吓胡家老小越会让她茁壮就像是小小的种子只要有情郎的照拂与支持种子便能芽长大生出勇者的艳花灿果。

    琼芳有着热情与自信。无论那黑衣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在乎这不单单为了胡志廉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告诉那群坏人人间不是地狱众生不该流泪人生该是热情洋溢、欢笑不绝的喜乐天堂。救助胡家孩子只是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在她也是甘之如饴。

    “哥我们出去走走。”

    琼芳仰望着她的依靠紧紧抱住了苏颖情侣手牵着手一同走入满是霜雪的院中。

    雪势已停藉着天光望去屋外积雪盈尺树头枝桠银白一片深夜中四下无人两人缓缓踱步紧紧依偎。琼芳默默望着情郎忽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敢做。”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满天星光任凭雪花飘落掌中。琼芳见他有些郁闷可别是给宋公迈唬了她大眼溜溜一转眼看地下积雪颇厚拍手便道:“好啦先别理这些烦人事!我们来堆雪人玩儿!”不待苏颖说话自行捧厚实白雪堆到面前三两下便拱了个雪堡出来。琼芳忽道:“还记得么?上回咱俩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苏颖并未回话心中却满含浅菱。

    当年华山上大雪纷飞苏颖这位少年掌门苦练剑法不成烦恼之余别无消遣便自行奔入后山逃避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哪知深夜之间无独有偶居然遇上了另一个烦恼啼哭的丫头也在那儿闷闷地积堆雪人那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个是天才剑客一个是玉雪阁主乃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二人在星空下含笑相对便让紫云轩后院生出诗情画意。琼芳捧了白雪过去笑道:“换你堆了。”

    苏颖伸手接过默默无语间只是眼望琼芳。只见她含笑叉腰道:“怎么了?不会堆了?”苏颖哈哈一笑忽也起了童心。两人你加一堆我捧一团将那雪堡越堆越高不多时便已堆了个雪人出来。

    苏颖捡来枯枝往那雪人头上一插做了个鼻子。他左手搂着爱侣右手指着雪人打趣道:“瞧这雪人气鼓鼓地模样好凶你说像不像哲尔丹?”琼芳哦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它傻不隆冬挺似宋通明的。”说着拿了颗石子往雪人嘴里一塞道:“吃大蒜。”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宋少主一口酒、一口蒜的凶暴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功告成两人相视相依内心万缕情丝当下凑头近靠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眼见苏颖嘴唇兀自肿着琼芳取帕裹入白雪替他冰敷止伤。

    琼芳微笑道:“哥你怕么?”苏颖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怕你么?”

    琼芳听他装傻登时不依当下摘了网巾使劲甩了甩一头秀媚声道:“哥当年我换上男装的时候心里就了誓只要受到了委屈我一定打回去。”说着凝视苏颖淡淡地道:“这你应该知道的。”苏颖搂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又想你爹爹了么?”

    琼芳无语只从雪泥里脸掘黑土替那雪人画眉做嘴须臾间雪人浓眉下弯笑呵呵地成了个弥勒佛。苏颖低声道:“芳妹爷爷老了再多的仙丹妙药也不能让他返老还童现下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你得学着退让。懂么?”话声未毕便听琼芳大声道:“我偏不要!”她见苏颖脸色一颤忙趴到他背后秀散在情郎身上幽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让这些坏蛋嚣张下去你说是不是……”

    苏颖低头一笑却没打话。他拿起地下的松子把玩过得半晌方才启齿道:“芳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苏颖平日笑吟吟地胸有成竹甚少露出为难容情。琼芳陡见了这幅欲言又上的神气心下自是一凛她有意掉转话头便朝他胳肢窝呵了呵痒取笑道:“有事瞒我?可是你和哪家姑娘相好却来哄我骗我?”

    苏颖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叹道:“芳妹我很思念师父。”

    琼芳心下一凛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胡闹了。苏颖十六岁接下掌门从此自习武艺宁不凡虽是他的师父师徒相处却不过几个寒暑说来时日甚短。琼芳与他交往多年自是熟知这些事情当下嗯了一声搂住了苏颖的臂膀在他脸上轻轻亲吻说道:“宁老师是天下第一高手长胜八百战要是他还在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苏颖面露神往之色叹到:“可不是么?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生平不曾一败……那是何等豪气……“他把松球抛了抛怔怔又道:“当年他与剑神对决两人互问剑道真谛那剑神说‘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好生霸气震住了满堂宾客。可咱师父却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回了八个字……”琼芳打断了话她接过松球替苏颖剥了几颗松子送到他嘴里喂了。含笑便道:“你说了好几回啦他说‘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吓得剑神脸都青了……”

    苏颖静静地道:“剑神本来脸色就青不是给谁吓得。”琼芳知道情郎见贤思齐含笑便道:“别提这些往事了。你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也会是天下第一。”

    苏颖微微苦笑他抬眼起来眺望夜空脸色转为严肃。低声道:“芳妹作为一个剑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师父有剑神也有。每个人都必须明白他的剑是什么他又为何练剑这是剑客的第一关也是最后的一关。”他手抚长剑幽幽地道:“跨不过这关别说是天下第一恐怕连剑都练不下去了。”

    琼芳见他一脸沉郁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宁老师告诉你答案了么?”

    苏颖摇头道:“每个人的剑都不同纵使师徒之亲也不能瓜代。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寻找。”他又捡了枚松球起来轻轻抛了抛叹道:“我至今练剑已有十二年日夜沉思我的剑是什么?我又为何练剑?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每到夜半无人、心头孤单之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还不能回答那个疑问……”琼芳柔声便问:“什么疑问?”

    华山掌门两手捧起长剑抱入怀里自问自答:“苏颖你为何练剑?你真喜欢练剑么?固然赢的感觉很好可习练的路程好难熬更别说是输的时候了。那么辛苦煎熬你图的是什么?你死掉以后你希望留什么东西下来?”琼芳知道情郎剑道造诣极高如果能跨过这关必入无上境界。当即柔声道:“不要勉强许多事情慢慢想总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苏颖浑似不觉他手握剑柄怔怔又道:“有时累了、想要放弃了可蓦然回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无路可走……不知何时剑已是我的一切逼着我不得不练它、不得不拜它……”说着说眼中含泪大眼灵气瞬间消灭竟然变得黯然无光。他转望琼芳低声道:“我一直有个感觉师父找错传人了。”

    琼芳啊地一声慌道:“你别胡思乱想宁大侠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苏颖也没反驳只是怔怔出神。过得半晌忽道:“芳妹你见过我师父么?”

    宁不凡最后一次露脸乃是在封剑退隐大会上。琼芳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当时更只是个小小女童自是无缘赴会。她摇了摇头道:“我福薄无缘识荆不然要能让这位祖师爷点拨一二定有无限益处……唉恨只恨自己年岁小不能和豪杰并肩……”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段却听苏颖轻轻一笑打断了她:“那你可错了。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剑客便不该认得师父。”琼芳不知他何出此言一时樱口微张无法接话。

    苏颖淡淡一笑将长剑放落道:“与宁不凡生在一个年代那是一种大不幸。”

    琼芳有些诧异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

    苏颖叹道:“举个例吧我那傅师叔剑法高说来也是一等一的名家可惜他千对万对却生错了时代。你且想想在我师父面前连剑神也不过是个庸才更何况是我那傅师叔?师叔辛苦练了一辈子剑道造诣极为深厚可天下有了宁不凡谁还在乎一个傅元影?最后只能籍籍无名地沦落到北京替你爷爷办事……每回瞧见他我心里都很难过……”

    玉清观豪杰辈出赵老五、华山双怪都属上一代门人青壮一代则有十八位师兄弟同门虽多但宁不凡武功绝天下其余门人难望项背诸兄弟按着华山的祖宗规矩艺成后便只能离开本门。那傅元影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前掌门退隐诸大长老奉召返山傅元影才携家带眷、千里迢迢回观一连辅佐苏颖数年之久。琼芳虽然熟悉这些事情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位温文儒雅的傅师范竟有这段心事。

    苏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自行走到院中他左手持剑右手握柄铿地一声大响剑刃出鞘迎向了无限繁星。他凝视自己的长剑凛然道:“芳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我也一样。我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路子我将什么都不是连影子都不是。”

    雪花遍地漫天星光陪伴着华山第十代掌门。只见他双手高举剑柄贴额持剑如持香。琼芳轻呼一声心头不由怦怦跳着。她心里明白情人要使出那招剑法那号称武学极界的无上绝招。

    三达剑第二式“仁剑震音扬”。号为前朝第一武学至今无人跨越的武道玄关。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天才剑客使动了绝学只见剑刃旋转如盘掌心那点黏劲攸关成败气不能过脸、力不可萦弱须得体悟“仁”这一字方能恰如其分。

    剑刃旋动奇快却不闻分毫破空声响腊月寒风吹拂雪花渐落轻轻坠上了仁剑光盘。

    飕地锐响破空院子里生出了惊诧哆地一声飞出的长剑戳刺枯木惊起了树洞里歇息的松鼠小兽。这一剑力道过猛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这不是王道服人的招式所以也不是天下第一守招……

    第十代掌门愕然坐倒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不是仁剑所以他彻头彻尾败给黑衣人大挫败。

    琼芳从未见过情郎这般颓丧一时心生不忍低声道:“走了咱们回房吧。”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在琼芳的搀扶安慰下苏颖被迫起身他脚步迟缓左手攀在情人肩上琼芳吻了吻他让苏颖靠在她的怀里。

    苏颖微微苦笑不过几步过去喉头便已微微喘息。

    那响声不似叹息也不像是啜泣反倒像是……像是……

    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那是吐血声!

    在琼芳的尖叫声中苏颖的双膝再也撑不住身子的份量咚地一声已然跪倒在地。

    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整整十一年的艰苦宿命无止无尽地护卫“天下第一”的不败名衔那越年龄的沉重巨担终于压垮了少年的双肩……

    从十六岁就接下了华山门户失去了师父的少年独自带领同门渡过乱世在一场场惊涛骇浪中等待破茧而出的一天。如今他终于败了。

    鲜血从喉头冒出喃喃无语灯笼微光将苏颖的身子晒在地下成了沉默的黑影。

    影子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天下第一”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当长胜不败中断之后是否便要输个不停、从此兵败如山倒……

    面触尘埃黑影与本人合而为一成为一动不动的卑微石块。琼芳望着倒地不起的情郎一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傅元影把苏颖抱了回来让他卧床回力琼芳虽也忙了一晚但此刻仍强打精神她手持棉花坐在榻边腻声道:“颖来先擦药。”房门阖上了夜深人静别无旁人打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止痛疗伤。只是苏颖并无一句言语听得叫唤仅面向照壁不曾转过身来。

    琼芳又唤了几声却是声声唤不回她紧泯下唇痴痴望着苏颖的背影。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未看过情郎这个模样。他本是从容大度、自信乐观的一个人可现下他变得如此颓丧痛苦连话都不和自己说……

    琼芳放落了棉花眼角忽然湿润了。这一刻让她想到爷爷。

    当年爹爹病危之时爷爷就如这般傻傻地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彷如坐着的死人。悲苦往事重演琼芳便如二十年前束手无策的自己只能珠泪暗弹。

    华山门人围在病榻旁眼见琼芳满面泪水算盘怪大声便喝:“徒孙啊人家琼小姐和你说话哪你这是什么死样子?面壁思过么?”说着举脚上床便要去踹众人急忙拉开了。肥秤怪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忙劝道:“掌门徒孙莫愁?你瞧那哲尔丹给人打得灰头土脸什么宋通明、宗泽思巴全都不堪一击却只你一人守住最后关卡嘿谁才是魁星战五关的赢家日后大伙儿不难明白了。”算盘怪哈哈大笑喝道:“天下第一!便是这四个字!”

    算盘怪向来说话毫无遮拦但此时却也不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所向无敌下手奇重无论是哲尔丹、宋通明、抑或是玉川子、宗泽思巴汉蒙两国高手或脱臼、或中掌无不落得重伤惨败的下场却只有苏颖守住最后的门户击退黑衣人保住了胡志廉的爱子正堂。如此功绩自该大力宣扬一番。

    “大家出去!”众门人听得此言无不愣住了诸人回目望去只见傅元影目光沉敛手指门外低声道:“你们先出去让掌门独处一会儿。”陈得福素来干练当即抢了上来同两位师叔祖低声说话自把两个老的引开了。

    门人一一离去傅元影见琼芳兀自留在房中他叹了口气道:“小姐你也必须出去。”琼芳慌道:“为……为什么?”傅元影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因为他是一个剑士。”

    “剑士?”琼芳泪水涌出霎时嘤咛一声哭道:“我才不管什么剑!”小女儿的身影扑上了床紧紧抱住她内心的依靠悲声道:“颖!望着我和我说话你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爹爹死掉的那一天琼芳献出了女儿家的裙裳她代替了爹爹成为紫主从此也替爹爹担下爷爷的期待让老人家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如今为了最心爱的情郎她不只可以扔下胭脂腮红连最宝贵的性命她也可以抛下……

    颖告诉我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腊月初一的紫云轩蒙蒙天光从窗格儿里映照进来远处也传来阵阵爆竹声天将黎明、年关不远这一夜终于过完了。

    琼芳倒卧香闺怔怔不语。

    在这一夜自己熟知的情郎不见了。那个从容自信的青年剑侠已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来。琼芳很久没哭了自从接下紫云轩之后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泪。可今夜她着着实实哭了一场。

    好奇怪这里还是北京城么?情郎可是堂堂的华山掌门、魁星战五关的最后主将那胡志廉更是名满天下的进士榜眼礼部赫赫有名的侍郎大人怎么会沦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呢?

    琼芳的火气不断上涨又恨又悲讨厌这一刻讨厌那种无奈、讨厌那种痛苦、讨厌那种束手无策的悲淳……

    “打回去!”

    轰地一声桌子给掀翻过来秋风扫落叶桌上茶碗全都摔落在地当啷啷碎裂声开满一地。她意犹未尽恣意刁蛮登又踢破了衣柜狠命将里头的儒巾衣裳全数扔出霎时之间寻出了一只大木箱。

    当朝第一权贵世家珍藏着无数神器宝物这只木箱装着爹爹传给她的遗物也装着琼家的镇府之宝。

    漂亮的凤眼闪烁生光琼芳蹲地俯身从宝箱中拾起一柄神物。

    “怎么输掉的咱们便怎么讨回来!”琼大小姐杏腮火红望着寒气慑人的鸟铳。

    双管火枪传于西域后膛填装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连枪也是她十六岁生日收下的礼物。这柄火枪如要让宋公迈见了定然惊得这老头跳将起来因为枪柄上镶了两个最让他畏惧的镂金字儿称作“江充”。

    这柄鸟铳正是前朝太师的随身佩枪也是他唯一遗留人间的足迹。

    纤手翻开枪柄填入双火弹她扬起火枪咬牙切齿准心对正窗外血债必须血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她的信条。

    此时琼芳只想不择手段狠狠把黑衣人宰成十七八块什么江湖规矩武林教条她才不想管。开枪射打、陷阱捕捉无论用什么法子总之她要抓住黑衣人。

    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下定决心的事她就一定办到这便是少阁主琼芳的脾气。

    她不只有独生女的娇还有一脉单传的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管得动她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姑姑还一个是情郎。倒不是她怕这些人而是她深爱这些人她不愿挚爱们受到一点损伤。也是为此只要能让情郎好转过来她什么都愿意。

    把枪塞入腰带正要掩上宝箱忽然眼皮一眨看到了箱底压着的另一样东西。

    “玉如意”。这是大户人家赏玩的吉祥闲物或为玉器、或做漆器平日执于掌上示意身份显赫尊贵。这只玉如意正是琼家先人所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纵使年岁轻如琼芳也无例外。这只玉如意是爹爹的遗物也是他在世时永不离手的宝贝只因那是娘亲手赠给爹爹的。

    没有见过母亲自己来到世上的时刻母亲便死了从此只有一幅仕女画像陪伴她以及那捧着如意怔怔无语的爹爹。

    琼芳颤抖着双手将那玉如意捧入怀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说来她不该哭爹爹已经死去十多年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想不起爹爹的样貌。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更想哭……

    香闺门口传来叩门声响琼芳收拾了泪水把如意藏入了枕下跟着打开了门。眼前这人面貌清隽正是“雨枫先生”傅元影。

    琼芳心里挂记苏颖眼看傅元影面色凝重忙问道:“颖好些了么?”傅元影正要说话忽见琼芳满面泪痕又见满地碎瓷烂瓦桌椅东翻西倒好似打了一场大仗。

    他怔怔推想便道:“大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四下无人之时傅元影一向称她“大小姐”不管琼芳愿不愿意。久而久之琼芳倒也习惯了。

    两人离房出门那紫云轩位在京城近郊占地广阔傅元影却越走越远穿门出户居然朝城郊行去。此时犹在清晨天候又寒不见半个行人琼芳实在按耐不住登时抢上拦路娇声道:“傅师范!到底颖怎么了?”

    傅元影见大小姐满面焦急便报以温颜微笑道:“别着急咱俩一会儿说得话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给外人听到旷野去。”此刻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傅元影尚且如此慎重琼芳心下微微一凛方才知晓事情非比寻常。

    一路行出傅元影脚下渐渐加快竟是运起了轻功这位剑法师范虽不以轻功见长但他年过五十内力精湛长力尤其稳剑琼芳急起直追奔得面红耳赤她一夜未睡颇感困顿偏生天色又昏沉只得死熬着气力去追开头几里尚能亦步亦趋不旋踵便已坠后。

    数里过后河水声声放眼望去面前白茫茫地一片冰霜水雾全不见师范人影琼芳奔跑之下早已娇喘不止她缓步回力调匀呼吸张嘴轻呼道:“傅师范你在何处?”

    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心下正感纳闷正待反身寻人陡听刷地一声身旁黑影闪过风声呼啸竟有一柄长剑直刺而来!琼芳心下大惊:“这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

    天色阴霾将那人的身影裹为雾蒙蒙的一团霎时剑光闪动连连抢招。琼芳急忙回身闪避跟着铁扇使个战字诀便向敌人攻去。那人变招也是奇快长剑一让避过了扇面仍是直刺而来分毫不见缓歇。对方功力沉稳精明老辣远在自己之上。琼芳不惊反笑道:“师范您同我闹着玩么?”

    她虽然点破了对方身份那人却无缓手之意琼芳恁也胆大心中一存定见当即凝立不动任凭敌人朝自己杀来。长剑将到面前性命大见危急琼芳却摆出了大小姐的架子分毫不闪陡听那人喝道:“快使挥字诀!”

    这套“铁扇功”乃是琼家世传的武艺分点、戳、刺、挥、扫、打、扑、提等十六字诀外人无从得知来人必是傅元影无疑。琼芳早已料到如此心中便笑:“你要真杀了我那算我认栽。”左手挥开了铁扇一时火花四溅扇面如盾恰恰挡下了剑尖跟着莲步近探曼妙身影一个回动扇柄点落已然打向敌人。

    两人以快打快那人不住喂招试探琼芳也把一套扇法使得淋漓尽致双方连过数十招堪堪使到最后一招“秀凤戏凰”忽觉手中铁扇僵住扇骨竟给两指夹住了当下收敛娥眉抬去望果然眼前那位剑侠丹唇凤眉五十多岁年纪便是爷爷重金礼聘的家臣傅元影。

    苏颖与黑衣人较量本只受了些许轻伤不似宋通明等人折腕断骨但他不知为何居然吐血倒下昏迷不醒这才让傅元影满心烦忧把自己引到永定河旁。琼芳收回了铁扇左手置在腰间秀目回眸含笑道:“傅师范你险些打坏了我。不怕我回家找爷爷说么?”

    但见琼家小姐左手叉腰星目彗眼含媚带娇虽着男装却比寻常女子更加美艳。

    傅元影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即还剑入鞘咳道:“傅某失礼了。少阁主武功大进不枉平日苦练勤修。国丈若是得知必庆琼家后继有人。”

    琼芳轻摇铁扇含笑道:“好个‘哄’字诀。”铁扇功点挑戳刺、挥扫洒旋共分十六字诀却无这个“哄”字如此说话自是说笑之意。

    冬日酷寒永定河上冰雪漂荡载沉载浮有如冰川。两人站立河边眼看傅元影抚须无语颇见哂然琼芳挂念苏颖便道:“师范颖究竟如何了可以说了么?”

    傅元影不言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交到琼芳手里。琼芳凝目去看但见木漆斑旧形状古朴看得出年代久远她心下微微一凛已知盒里所藏物事必有重大来历。

    傅元影解释道:“当年我山前掌门不凡师兄封剑退隐传下了两样要紧物事。”他伸手过来打开木盒露出了盒内的衬里。盒内置了本经书另有颗泥丸两样物事都给丝缎覆盖极见慎重。傅元影取起经书低声道:“华山三达剑古谱这是第一样。”

    看那册子古境领常正是玉清镇山之宝“三达剑”原文古册。天下第一剑便在眼前。琼芳掩嘴惊呼好奇之下便想伸手去翻。傅元影向来精明登时看破她的心思当即微笑道:“小姐本是我山之人便要翻看也没什么。”琼芳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却没伸手出去。当年两小无嫌猜这居中搓和之功却非傅元影莫属。说来便似两人的媒人一般。傅元影见她缩手含笑便道:“大小姐尽管翻不打紧的。”

    琼芳脸泛红晕摇了摇头含羞道:“过完年再翻。”过年之后自己便要嫁入苏家届时苏颖不只是华山掌门也要成为紫云轩的男主人而自己也算是华山门下的一员倒时再来瞧个痛快那也不嫌晚。

    傅元影不置可否便把经书收了回去。琼芳见盒中还有一颗黝黑泥丸模样粗陋之至丹不似丹药不似药全无特出之处她有些好奇复感纳闷便问道:“这又是什么?”

    傅元影将泥丸拿在手里轻轻一笑道:“这是苏掌门心里的依靠。”

    琼芳啊了一声反问道:“依靠?”傅元影微微颔他拿起泥丸道:“当年师兄退隐临走前留下了一颗泥丸说将来我山弟子要是遇上不能解决的事便把这泥丸捏破自能找到解决之道。”琼芳颇见惊奇她虽与华山上下相熟却也不知此事。

    傅元影道:“这十多年来江湖门派屡屡倾轧每回遇到练武不顺、同门不服之时颖都会独自走到旷野之中拿着这颗泥丸沉思。”他把泥丸捧在掌心低声又道:“颖第一回拿出这颗泥丸只有十七岁。那年他苦练智剑不成只能避开门人私下来到后山我偷偷随着他看他坐在山巅捧着这颗泥丸整整哭了一个多时辰。”

    琼芳惊道:“哭?颖他会哭?我……我不相信……”

    傅元影微微一笑道:“他是个好强的孩子。人前人后一派从容绝不显露半点心事。只是他怎么瞒却都瞒不过我这个师叔。”

    当年宁不凡退隐华山举派为之倾颓着实销声匿迹了几年事隔多时好容易靠着苏颖的“智剑”再次打响名号固然可说宁不凡果然有识人之明所托得人但换句话说苏颖身上的担子也不是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琼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大起怜悯之意。

    傅元影又道:“一回又一回每逢他失败了、不顺遂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拿出这颗泥丸不知有多少次想捏破它。只是这泥丸再好再管用终究也只能捏破一次日后再要遇到困顿没了泥丸他也没了最后一道依靠……”他叹了口气续道:“年复一年这泥丸始终保存不动拿着泥丸的孩子也渐渐长大成为我山第一高手……”琼芳默默听着情郎的心事心里生出了万端柔情幽幽地道:“傅师范颖他到底怎么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他病了。”

    琼芳心下一凛忙道:“病了?莫非……莫非那黑衣人使毒了?”

    傅元影摇低叹道:“那倒不是。他是生了心他迷失了。”眼见琼芳怔怔不语傅元影低声又道:“这次败北不只击败了他也毁去他的剑道。如果他不能再次找到自我……恐怕……恐怕……”霎时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永远都不能使剑了。”

    琼芳忍住泪水别开了头低声道:“傅师范……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帮他?”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我要向前掌门求援。”猛听波地一响手上一用劲那泥丸竟尔碎裂。琼芳掩嘴惊呼道:“你……你捏破了它?”傅元影右手握拳面向琼芳毅然道:“整整十一年宁师兄杳无踪影。如今该是找他回来的时候了。”琼芳啊了一声道:“他……他不是退隐了么?真会愿意回来么?”

    傅元影摇头道:“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有办法逼他回来。”琼芳喃喃地道:“你是说颖?”傅元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伸指朝琼芳一指含笑道:“你便是我的王牌。只要你愿意出面说项他就必须回来。”

    琼芳满面好奇倒不知自己有这等神奇法力她虽然聪慧解事却对宁不凡一无所悉别说这位高手的天性喜好连他的形貌高矮也不曾瞧过却要她如何找人出来?她茫然不解一时只眨了眨眼望着傅元影。傅元影含笑道:“我不是开你玩笑。你有两个身份宁掌门只要见了你必然跟你回来。”琼芳嫣然一笑:“我很丑还有我很笨。”

    傅元影哈哈大笑道:“小姐艳冠群芳秀外慧中实乃千中选一的美女若要言丑岂不愧煞天下女儿家?”琼芳含笑道:“傅师范这般口才不入朝做官恁也可惜了。”

    傅元影被她逗得说不了话他笑了一阵方才正色道:“其一你是我华山未过门的媳妇我家苏掌门心中的唯一挚爱。为了这个理由只要你找上了门宁师兄不得不见你。”琼芳脸上羞红心中满是甜蜜忍不住低下头去低声道:“那第二个情由呢?”

    傅元影道:“第二个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你姓琼为了这个字他决计推托不了。”

    琼芳原本芳心含羞陡听此言心下也是一阵诧异忙道:“他……他欠过我爷爷的人情么?”

    傅元影凝视着琼芳娇美的脸庞摇头道:“你别多问。有些事不方便说也不能随便说。总之宁掌门只要见到了你无论他躲在天涯海角必要束装出决无推辞余地。”

    傅元影张掌向天那泥丸里赫然是张字条。听他毅然道:“来吧我们一块儿来找人。”

    琼芳这才明白先前傅元影为何要试探自己的武功原来只是看她根柢如何能否吃得了跋涉之苦。只是她自来胆大冒险什么也不瞧在眼里便算不会半分武功她也绝丕言退。欣喜之下当即展开字条想来宁掌门的行踪便在这条子里。无论他躲在何处只要有了讯息自都能将他找出来。

    字条如此重大两人不感怠慢一同低头去读。只是字迹入得眼里却让两人面面相觑琼芳慌道:“这几条黑线歪歪曲曲可有什么玄机么?”傅元影干笑两声却也傻了。

    纸条上的既非文字也非图画只来来回回画了十来条黑线蜿蜒弯曲如同泼墨委实怪诞莫名。琼芳满心惊诧傅元影也是一脸迷惑这两人均是智慧之人一个是道行深湛、一个聪慧解人在这字条前却都没了主意。

    傅元影反覆踱步这泥丸如此要紧关系着华山满门的气运师兄便再任性怪诞十倍也不能草草书上几笔应付了事。只是纸条没有一字交代连地图讯号也未瞧见却要他如何找人?傅元影低头思量自知师兄悟性高绝行事一向不按常理想来其中必有深意只是参不透而已。

    琼芳怔怔地道:“除了这字条你们完全没有宁大侠的消息么?”

    傅元影沉吟许久道:“大约是八九年前吧那年天下爆兵祸贼匪占领甘肃全境直逼陕西而来。观里乱吵粱片我为了迁山之事与几位耆宿连络了便曾去寻师兄的下落……只是咱们正主儿没瞧见却在长安遇上了一位同门。”琼芳惊道:“同门?也是个高手么?“

    傅元影拿起字条细看摇头道:“我那位同门不会武功却是个奇人他昔日也在华山待过只因熬不住苦便下山逃溜后来成了个算命术士。只因他一直与掌门交好是以宁师兄退隐之后曾有几年与他一同住居。我们遇上了他便从他口中探听出了消息。”琼芳大感惊奇华山怪人极多双怪已是难得一见的为老不尊却不知还有个算命术士倒不知此人道行如何了。她眨了眨眼微笑问道:“后来呢?那算命的替你们卜出卦象了?”

    傅元影摇头道:“据这位同门透露好似宁师兄不愿留在北方退隐之后第四年便到夜郎之国去了。”琼芳喃喃地道:“夜郎之国?你们是说黔中?”

    傅元影颔道:“正是黔中郡。咱们听说他去了西南前后三次遣人南下只是这贵州省境何其之大我三访遵义、镇远等大城却都没见到人却不知行踪究竟何在……”他低声述说琼芳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柳眉一动道:“傅师范劳烦把字条给我。”

    傅元影向知少阁主之能一听她别有洞见一时心下大喜急忙递了过去。琼芳接过字条仰手过顶就着天光去看只见笔墨苍劲一直一横一勾越看越感玄妙。

    傅元影忙道:“少阁主瞧出什么了?”

    琼芳心有灵犀当下横持字条去看忽听她啊地一声低声道:“你来瞧看这几道笔画像是什么?”傅元影接过字条陡见那几条粗墨黑线如同流水一路浩荡而去行到纸条中段忽地向下倾斜跟着向上勾起之后又一路绵延而去看这图样好似……好似……

    傅元影看不出端倪正要开口询问忽见琼芳掉转了头直往城内急奔。傅元影吃了一惊赶忙追上问道:“怎么了?到底有何古怪?”琼芳毫不理会脚下反而加快加紧朝城内奔去。

    两人奔入城中此刻天色早已大明城内携来往禳行人无数琼芳推开了几名行人匆匆朝一处地方奔去傅元影急忙相随奔到近处却是一处书铺。

    琼芳一股脑儿奔了进去店里只一名少年看着。他正要迎上琼芳却自行奔到书堆里拼命翻找。那少年吓了一跳慌道:“公子!您要什么尽管同小人说。”傅元影从怀里取出一小锭元宝塞在那少年手中示意他莫要打扰。

    那少年喜出望外正要道谢猛听哗地一声店里长桌杂物一扫而空代之而上的却是一张地理图。傅元影急忙抢上只见琼芳伸指沿图向下修长玉指缓缓挪移沿北京一路南下越黄河、过两湖缓缓定下。

    指端定住却是停在贵州之上。傅元影看不出玄机尚在皱眉苦思琼芳指端缓缓移动来到了一条浩荡大水之上。她娇声喘息连连唤道:“傅师范…快来……快来瞧这里……”

    白水河!大河连绵而去琼芳的玉指缓缓下移终于到了浩瀚的河水尽头。

    大水奔腾而下水雾弥漫千丈之高通天落地如神佛之泪傅元影终于懂了他赶忙横持字条细细去看果见那几道墨迹如同山水奔腾豪放气象万千果然便如…

    …

    天下第一大水瀑!

    两人心意相通一同点了点头。贵州孕有天下第一大瀑按图索骥必藏有天下第一高手的行踪!

    什么都不必怕了……只要找到宁不凡别说什么黑衣人、白衣鬼从此华山大杀四方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至高荣境终要重返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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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介绍:
亡命天涯的捕快、落魄潦倒的书生,豪迈不羁的将军与心机深沉的贵公子,四个人在黑暗时代中,交错复杂的感人故事。命运相连,爱情故事动人,武打与剧情再再出预料,被公认具有【清明上河图】风貌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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