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陛下万万岁!TXT下载陛下万万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陛下万万岁!全文阅读

作者:妆上花舟     陛下万万岁!txt下载     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怪人缠身(一)

    在座之人的脸色都很难看,齐王沉着脸欲开口回绝,恰是此时,只见底下的公孙胜大笑道,“好啊!你们南蛮人送来老虎作为寿礼,我齐国焉有不受之礼?”

    他转而躬身抱拳,“大王,小子欲为大王驯服这笼中恶虎,保准它乖乖顺服,恳请大王准许。”

    萧玖亦是如此。

    “都准了。”

    看二人自己上前请命,齐王欣然应许。

    公孙胜直起身来,朝萧玖说道,“这回可是本少主先一步请命,要打虎也是本少主先来。”

    像是不满,又像是怕萧玖和他抢活儿干,先一步走在萧玖前面,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萧玖故作无奈,一笑,“好,您先请。”

    公孙胜哼了一声,昂首阔步的向着笼中走去。

    两人这番互动看得在场之人傻眼,险些以为他们争得是什么好差事,这可是面对数头食人的恶虎啊,他们还要争个谁先谁后。

    赤尔冷冷的坐在案后冷笑,这几头老虎他故意饿了好多天,正是凶性大发的时候,一旦有人进入笼中,谁都别想活!

    “吼!”

    恰是笼门刚被打开,一只白纹巨虎飞扑过来,开门的小侍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的逃开。

    公孙胜堵住笼口,直接飞起一脚将老虎踢回笼中。

    “哗——”

    这一脚竟直接将老虎踢倒在地动弹不得,众人这才见识到,什么叫天生神力!

    公孙胜缓缓步入虎笼,身上的气势却比猛虎更骇人几分,野兽感受到危险,随着他的靠近,笼中的几只饿虎竟逐渐后退。

    公孙胜冷笑,一手负在身后,全身的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一群牲畜,也敢狂吠!”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转向了赤尔那边,一时倒叫人吃不准他这话是在说人,还是在说笼中的虎。

    南蛮一众人等均是面色难看。

    紧接着,众虎退无可退转而凶猛的朝公孙胜扑去。

    公孙胜也不是吃素的,五只巨虎被他踹倒了一只,其余四只一齐攻上来,他一拳打在一只老虎的脑门上,又伸脚踹出去另外一只,最后两手抓住左右两边的巨虎一个上举。

    “哈!”

    公孙胜徒手抓起两只几百斤重的巨虎的场面很是叫人心惊,随着他的一声喝喊,两只老虎被猛摔下来疼的痛苦大叫。

    “吼!!”

    “好!!!”

    宴间有人看得热血沸腾,当即叫出一声好字,其他人等亦纷纷拍起掌来。

    公孙胜看着并不壮硕,没想竟有此等气力,这天生神力还真不是吹的。

    五只老虎瞬时被他给伤了个遍,伤重的连爬都爬不起来,轻伤的也都缩在角落呜咽着,不敢再靠近公孙胜。

    “哈哈哈哈,本少主赢!”

    公孙胜回头,对着站在笼外的萧玖道,神情终于显出一分得意。

    少年气势如虹,如一柄重峰巨剑。

    萧玖笑笑,温文尔雅,却是一派温和佳公子的模样。

    两人一动一静,场面莫名和谐又极具张力,是外人插足不进来的氛围。

    “天生神力,的确不凡。我不及你。”

    他说的是实话,若是萧玖对上那几头猛虎,只怕少不得要一番苦战,可公孙胜却是三下两除二就赢得了胜利,所以对比起来,是萧玖输了。

    公孙胜笑着从笼中走出,边走边打趣道,“这下可没有你出手的机会。”

    毕竟笼中的几头老虎伤的伤,躲的躲,已经不足为惧。

    萧玖却是没有接这话,而是微笑,走至一人食案前说了句,“借我一用。”

    说罢,顺走了那人案上割肉用的小刀。

    被拿走食具的人:“???”

    不光是他不明所以,其余瞧见萧玖这番举动的人也是顿感莫明。

    “萧玖?你做什么?”

    和萧玖错身而过的时候,公孙胜问道。

    萧玖没有回答他,也没理会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他也走进了虎笼之中。

    ?!

    难不成,萧玖也要来一场驯虎?

    但其实不用,老虎都被公孙虎打伤,此时也用不着他出手,甚至还有人心想,萧玖是不是要跟在公孙胜后面捡功劳?

    这时,就见原先被公孙胜打怕了的两头老虎蠢蠢欲动起来,只不过它们仍是警惕的盯着萧玖,没敢再攻击。

    萧玖不等它们反应的机会,率先发难,一刀刺进最虚弱的那头白虎的脖颈。

    众人被吓了一跳,笼中的老虎被血腥味再度激起了凶性来。

    “吼!”

    一头老虎径直朝萧玖冲过来,萧玖没有公孙胜那样的气力,弯腰闪躲,瞅准时机,将刀刺进老虎的脖子,霎时鲜血流出,又躺倒了一头。

    “啊!”

    有胆小的宾客被吓得小小的失声叫了出来。

    接着,萧玖又效仿先前之举,将刀一一送进老虎的死穴之中。

    一刀毙命,下手毫不留情!

    一把用来切肉的小刀在他的手中成了杀虎的利器,不一会儿,五头老虎全都死完了,却见萧玖似发现了什么一样,径直走到最先死去的老虎身前,然后蹲下,掏出小刀划破了老虎的肚腹,而后徒手在里面摸索着什么,最后取出一只带血的幼崽。

    这般血腥的场面看得直叫人心理上一阵不适,已有人忍不住掩鼻想吐。

    赤尔惊怒大叫,“你竟把它们全杀了!”

    萧玖一身蓝白曲裾外罩墨色长袍,如空谷幽兰,气质怡然,可立于虎尸和鲜血之中,这份淡雅安静就带了层令人挥之不去的冷意。

    他一手提着虚弱的虎崽儿,双手带血,眼神望过来时,让人下意识浑身一凉。

    “畜牲就是畜牲,妄图与人抗衡,就势必要做好为人所杀的准备。”

    公孙胜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放肆!”

    赤尔深觉萧玖这话是在骂他的,当即怒喝。

    哈珀及时制止了欲要动手的赤尔,望着萧玖的眼神里满是忌惮,哪怕是公孙胜也没能让他升起如此之强的警惕心,更是打心底里觉出危险。

    他有预感,萧玖将会是一个比公孙胜还要危险的人物。

    若为敌将……

    哈珀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此子绝不可留!

    同时,心底产生这种感受的人还有一个。

    魏奚和面容严肃的看着场中的萧玖,一旁的黄老将军觉得不对劲,问,“怎么了?”

    “那就是你曾在我耳边称赞过的齐宁远的小弟子?”

    “是啊。”

    黄老将军还没觉出什么,只觉得老友的语气似有些不对劲儿,太过冷淡。

    “此子生得纯善,实则心狠手辣,将来若入朝堂,必成大患。”

    黄老将军一愣,转头直视着自己的老友,清楚的看见魏奚和脸上的认真。

    他沉凝不语数息,看着场中与南蛮一方慢慢发生口角的少年,紧皱的眉头像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承认萧玖将虎赶尽杀绝的行为是狠绝了一点,但萧玖有为将之风,这点狠劲儿还是要的。

    于是,出声否认道,“你看错了。”

    “不,我未看错。是你们都被他蒙蔽了。”

    这个你们,指的既是和萧玖亲近的身边之人,也有和他不太熟的陌生人。

    魏奚和历经三朝,一双苍老的眼睛已经练就的比谁都更毒辣,他看出萧玖的温雅谦和都是用于伪装的表象,一个极善伪装之人,他深藏起的野心又到底有多深?

    “怕只怕,他会成为另外一个杨国斯。”

    这话一出,黄老将军徒然沉默了,下意识朝名字的正主望去。

    只见齐王座下,一身红色官服的老者同样头发斑白,正一脸淡然的看着下方的闹剧,食案上摆满了不少食物的残渣,像是一个只知吃喝的普通老人,绝计叫人看不出他城府颇深的样子。

    后者若有所觉的朝两人的方向看过去,点头笑了一下,端的是和善有礼。

    黄老将军登时将脑袋扭过去,继续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多虑了,这世间能似杨国斯这般心思深沉之人能有几个?”

    魏奚和诧异他对萧玖的信任,不动声色的反问,“你怎知他就不会是其中之一?”

    他挑眉望向萧玖。

    黄老将军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脑海中浮现起和萧玖接触过的点点滴滴。

    他咬牙,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尽管知道魏奚和不会无地放疾,但仍笃声道,“不会!凭他对百姓的那份爱护之心,老夫就信他!”

    信他不会如成为杨国斯那般包藏祸心,舞弄权术之辈!

    见老友不信自己,魏奚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暗自心中提高了警惕,这份警惕是对萧玖的。

    哈珀针对萧玖道,“这几头老虎是我南蛮送给齐王贺寿的寿礼,你如今将它们全杀了,岂不有意损毁我两国邦交!”

    “再者,齐王还未说对此礼物如何处置,你就擅自做主,用齐国的话来说,不就是蔑视王威。”

    他刻意给萧玖扣这么个大帽子。

    邦交?

    狗屁邦交!

    他们南蛮占着齐国的半州之地到现在还没还呢,现场之人皆在心中想道。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低声阴阳怪气道,“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这萧小郎行事未免太过激进。”

    “是啊是啊,怎么能说杀就杀呢,你看看这血流的……”

    好端端的一场盛宴,搞得满地狼藉。

    哈珀确实对中原文化有研究,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但萧玖却未见慌张。

    只见他不急不忙的躬身行礼请罪道,“启禀大王,臣常听人说老虎乃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食之可强身健体,一身血肉连同虎骨皆有神效。”

    “臣便想着,南蛮使者送虎来是不是专门给大王食用的啊?”

    “于是,臣便为大王宰杀了这几头老虎,也好让人尽快烹煮了,供大王食用。若大王另有他用,那只能算是臣自作主张了,还请大王责罚。”

    他笑笑,跪下,带着少年人的讨巧和恰到好处的疑惑,倒是柔和了周身的冷意。

    说是请罪,倒像是吃准了齐王不会因此责罚于他。

    事实上,齐王也并没有生气,反倒是还挺乐于配合他演这一出戏的。

    虽然场面血腥了点,但到底狠狠地打了南蛮人的脸,齐王也就不计较了。

    “罢了,爱卿也是为寡人好,物尽其用,何罪之有?”他面上带笑,眼神撇向一旁的南蛮几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这老虎在宫中也无处可放养,不如如你所言,烹煮了去,分于列位臣公,也好滋补一番。”

    说罢,大笑出声。

    萧玖也露出个小小的笑,齐国上下皆心情愉悦,只有南蛮几人脸色十分难看。

    眼看着众人都在商议如何把老虎抬去煮了吃了,赤尔终于彻底待不住了,向齐王草草行了个礼,愤而离席。

    哈珀和其余几人见赤尔走了,忙也追了上去。

    挑事的走了,剩下的宴会便只剩一片和乐。

    作为狠狠为国灭了回南蛮威风的人,齐王要给公孙胜和萧玖行赏。

    齐王问萧玖要什么,萧玖直言道,“臣别无所求,不如大王就把这虎崽赏给我吧。”

    众人纷纷诧异。

    齐王疑问,“你当真只有这一个所求?”

    “是。”

    萧玖既然说了别的不要,只要那一个被他刨出来的虎崽儿,齐王也由他,左右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宴会一直开到半夜,作为在众人面前狠狠露了把脸的两人,座位也被调到了靠前位置。

    虽然萧玖一直推说自己年纪小,但在宴上还是不免被人灌了几杯酒,好在这些酒水的度数不高,直到散席之后,萧玖也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走出宫去。

    王宫离驿站并不太远,夜半时分,萧玖带着两个贴身侍从走回去。

    半道上,却正面遇上一个青衣士子。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道路中央,一袭青衣被月光照的发亮,脚下踩着微黄的烛光,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像是刻意在等萧玖。

    萧玖停下步子,四目相对,来人静静的吐出四个字。

    “春秋看客。”

    不是疑问,倒更像是陈述。

    萧玖夜视能力不错,耳朵也没坏,再加上今日月光明亮,他慢慢看清楚了那张脸,然后心中一默。

    “……”

    “阁下认错人了。”

    丢下一句,抬脚就走。

    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那夜在水榭害得他狼狈跳水逃走的人。

    萧玖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张不知好似察觉到萧玖对他的不待见,却是一笑,慢悠悠丢下一句,“我叫张不知,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怪人缠身(二)

    萧玖往前走,脚步未停,似未听到。

    “你的身份,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玖面无表情的心想,那我谢谢你?

    接着便听身后张不知又说道,“你为什么救那孩子,不怕输了比试?”

    萧玖只当身后之人在对着空气说话,反正不是在跟他说,加紧了脚步,快速离开。

    被人丢在原地的张不知烦恼的抬头望着月亮,从萧玖为什么不愿意理他,到月亮怎么这么亮,实在让人讨厌,思绪转变不过短短一瞬间。

    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唇角勾起,露出狡黠一笑,像是要打什么坏主意。

    第二日,萧玖接到一个下人送来的请柬,说是公孙胜请他去某某酒肆喝酒。

    联想到先前公孙胜射箭输给他的赌约,萧玖并未多疑,欣然赴约,结果到了地方又看见昨夜某个拦路的讨厌鬼。

    萧玖转身要走,他已经明白这是对方使的幌子,借公孙胜的名义骗他来这儿。

    “诶……你走什么?”

    “请你来喝酒的真的是公孙少主!我可没使计骗你!”

    好在张不知喊得及时,成功的让萧玖停住步子。

    他回头问,“那你怎会等在此处?”

    张不知嘻嘻笑道,“我来喝我的酒,与你们何干。”

    萧玖:“……”

    他沉凝着一张脸又走回来,主要是万一真的是公孙胜约他来的,他现在跑了岂不是放人鸽子。

    姑且就信他一回。

    不一会儿,张不知极其自然的蹭到了萧玖这一桌,在他对面坐下。

    说实话,萧玖有些不太想看见这张脸,大概是因为这人那夜实在太狗了。

    张不知冷不丁的冒出句,“其实,你来早了半个时辰。公孙胜得到午时才来。”

    萧玖闻言又是一默,沉着眼看他,神情更加冷肃了。

    “你搞得鬼?”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估计是对方用了什么办法动了侍从送来的请柬。

    张不知半点不否认,承认的极其爽快,点头应道,“是啊,我将他约你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正好在他来之前,咱俩先喝一顿。”

    萧玖额角的青筋抽动了一下,甚是无语。

    “你想干什么?”

    他单刀直入,不想再跟张不知浪费时间。

    张不知笑眯眯道,“喝酒啊,难得遇上你这么一个知己,咱俩当然要一起喝一杯。”

    谁跟你是知己,萧玖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一句话,冷声拒绝,“阁下找错人了。”

    不知是在回绝什么,或许是说他春秋看客的身份,或许是说的知己这个形容。

    张不知摇头,如是说道,“不不不,就是你。还有,我叫张不知,你可以叫我不知,或者张不知,都随你。”

    萧玖戏想,他能叫他张狗贼吗?

    但本着他的仪态涵养,这个想法也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并未付诸实践。

    他耐下心来,深吸一口气,恢复淡定。

    “我并不是你要找的春秋看客。”

    这话说的够清楚,够明白了吧,萧玖不信对方还自欺欺人。

    张不知却表现的很自信,一口咬定,“你就是,这世上大概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什么人?”

    “我这样的聪明人。”

    张不知说道,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细字慢语的道,“世间第一,举世无双。”

    还真有人敢这么夸自己的,萧玖笑了,抛开对方这狗特性不谈,这人还真挺自信的。

    接着忽听对方说道,“我这个聪明人在那夜与你匆匆一别后,查探了近日来京都的所有人的名单,在宫宴之日你夺得头筹时,便断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萧玖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敛声道,“你怎知不是你找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你,除了昨夜,此前并未与你见过。”

    “诶……”张不知摇了摇头,觉得萧玖不诚实,“你不也认出我来了吗?”

    “那日你虽遮着面,声音也作了伪装,但身形却是骗不了人。我张不知何等锐眼,见过的人必是过目不忘。”

    “宫宴那日我在街上见你,乍眼看去便觉熟悉,回想起我所见过的人中,也唯有那一夜与你的见面最是相合。”

    张不知有条不紊的说道,一边说,一边给萧玖斟了杯酒。

    说完,嘴角露出个小小的笑,“怎么样?我这个聪明人,该是第一个看穿你身份之人吧。”

    像是炫耀,像是得意。

    而萧玖听后久久沉默不语,看着张不知的眼神起了点变化。

    “太过聪明的人,有时也让人不喜。”

    后者在觉出萧玖眼中的冷意后,施施然的开口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知道你可能不认识我,容本郎君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家二子,张家和李氏两门结合生出的孩子,你若要对我不利,可得小心着点我那人面兽心的爹,还有那毒若蛇蝎的娘。”

    张不知浑不怕的一叹,似无奈道,“我不想姓张,也不想姓李,但奈何投错了胎。他们虽想不管我这个儿子,但我若死了,他们帮我报个仇还是有可能的。”

    他看起来像是烦恼极了,萧玖听后却是一默。

    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爹娘的?

    “所以你缠着我,是想干什么?”

    萧玖不知道什么李氏还有张家,但听起来就知道这小子出身世家门阀。

    估计对方也是占着这么个出身才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这狗性子从二人初见的场景就可见一斑。

    “嘿嘿……也不想干什么,就想找你聊聊。”

    萧玖: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装的淡定,实则内心已隐有烦躁。

    “你如果是把我当成了春秋看客,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张不知立时听懂了萧玖的言下之意,嘻皮笑脸的笑道,“放心,本郎君知道你是谁。”

    一语双关,萧玖心中无力再叹。

    万万没想到这厮还是个敏锐的直觉系,仅凭自己的猜想就一个劲儿的认定他就是那夜与自己打过照面的人。

    “昨夜,是本郎君问你的第一个问题。”

    张不知说道。

    萧玖想起昨夜这人问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出言试探,“你为何执着于要问我这个问题?”

    张不知道:“因为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为国比试争得的荣光,与一道中落入的草根稚子,到底哪个更重要?你为何会选择后者?”

    张不知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像是专门来请教这个问题,他想知道萧玖当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玖见他不像先前那般吊儿郎当,还颇为认真的样子,倒是有点诧异。

    想了想,他回道,“无有子民安生,何来为国荣光。”

    张不知呼吸窒住,像是想不通,难以理解,“哪怕你所救之人是个庶民?”

    萧玖:“庶民百万,贵人几何?”

    “谁不是一条命?”他皱眉,面上隐有不悦。

    张不知怔住。

    好像穿透云层打破桎梏的天光,他看着萧玖的眼神里带了点点的震惊、不可思议,还像是某种恍然大悟,最后转变为复杂。

    数息后,张不知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好似他来,只为从萧玖口中寻得一答案。

    得到解答后,他就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萧玖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张不知来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公孙胜来了萧玖也未想明白,反而越发觉得张不知手中握着他的把柄不是件好事。

    “萧弟,你怎么了?”

    短短几次相处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熟稔,公孙胜见萧玖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

    两人坐在一处隐秘的包厢里,周围没有别人,萧玖想了想,问,“公孙兄知道张不知吗?”

    公孙胜倒酒的动作一顿,抬头诧异的望了他一眼,而后放下酒坛,道,“你提他做甚?”

    萧玖垂下眼眸,没有告诉张不知才走的事,而是道,“碰巧听人提起,心下好奇。”

    公孙胜听罢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沉默,又像是在思索怎么说比较好。

    “他啊,京都有名的浪子。”

    公孙胜顿了顿,想起世人对他的评价,一一陈述道,“放浪形骸,言行不羁,什么损事儿他都干过。”

    “心情好时能一掷千金,没钱花时又能抢人钱财,时常同上京的纨绔鬼混,走马穿街;又时常翻脸不认人,惹得京中少有人愿与他来往。”

    公孙胜忆起自己曾亲眼见过的画面,喉头一阵梗塞,像是难以启齿,憋了憋,才又说道。

    “我还曾见他满大街的洒女人的肚兜!这厮……啧。”

    大概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可以一言概括张不知,公孙胜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点牙疼儿。

    京都有名的鬼见愁,真是人提人怕。

    萧玖没想到,张不知还能做出这种事,心里对他的下限再度被刷新。

    “…就没人管管他?”

    “他爹是燕来君,生母是李家贵女,没几个人的血脉能贵过他去。”

    表面来看事实是这样,但后续却又反转。

    公孙胜慢悠悠道,“但若他是嫡子出身倒还好,可惜他母亲是作为妾室嫁入燕来君府中的,于是张不知便只能是庶子。”

    萧玖眼睛睁大了一瞬,略感意外,从张不知和公孙胜二人的口中可以听出,李氏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为什么身为李家的贵女却给人做妾?

    公孙胜看懂了他眼底的疑惑,但李家的事情解释起来太过冗长,他索性只挑重点讲。

    “他母亲与燕来君在上巳节遇到,一场欢愉,然后便有了他。在得知燕来君早有正妻时,他母也心甘情愿嫁过去做妾,生下张不知数年后,不知为何,两人又闹得不欢而散,在与燕来君和离,她改嫁他人为妻,自然对张不知关心的少。”

    这是很正常的事,母亲在重新有了自己的家庭后,哪里还能对先前的孩子做到一如既往的关心呢。

    更何况张不知还不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公孙胜叹道,“燕来君倒是对张不知管教的多,但不知为何,京中早有传言说父子二人早已反目成仇,张不知的确很少回张家,好像也不曾去看过他的母亲。”

    外人知道的永远只是事情的表面,其中多少不知为何才是导致事情结果的关键。

    公孙胜压低声音,向萧玖透露出一个鲜有人知的事情,“张不知,本名张过。不知二字是他自己取的表字。”

    过失的过,燕来君对他的态度可见一斑。

    萧玖顿感诧异,再度意外了一秒。

    这对父母结合的快,分开的也快,堪称莫名其妙。

    只是苦了张不知,明明出身高贵,却沦为庶子一流,爹不疼娘不爱,不上不下,身份尴尬。

    萧玖想了想,不知从何处下嘴,沉吟数息,转移话题道,“他还有个兄长?”

    “是。他兄长名张承,字怀玉,与我也算是朋友。”

    毕竟都在上京,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会产生交集不稀奇。

    承,便是承担家族重任的承。

    由此可见,燕来君对他二子截然不同的态度。

    不过,张怀玉也确跟张不知不同,两人像是两个南辕北辙的绝缘体,身上找不到一丝相同之处。

    说是兄弟不现实,倒不如说是宿敌,是仇人。

    “那他兄长定然与张不知不同。”

    萧玖一猜即中,毕竟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长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与张不知这个混不啬的一样性子。

    公孙胜点头,“不错,对方称得上一句威仪君子,端方如玉。”

    听到公孙胜对他的称赞,萧玖将此人的名字在心上过了一遍,脑海中想起最多的竟还是张不知。

    搓动了下手指,忽问,“兄弟二人谁更厉害?”

    公孙胜诧异,“论文治武功,自然是张怀玉更胜一筹。”

    这是个很简单直白的事实,他不知道萧玖怎么会问这么天真的问题。

    但想了想,脸上露出一点迟疑,神情不无惋惜。

    “其实早年张不知还未取这个名字时,他也的确是很聪慧的,少时曾有鬼才之称,最擅奇思诡道。”

    “可惜后来……只闻京都人见人烦的浪子张不知了。”

    再不见曾经那个与众天才齐名的鬼才张过。

    萧玖听罢若有所思,没想到张不知身上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说完,公孙胜也觉得张不知会变成今日这模样,怕是与他家里的情况有脱不开关系,实在是叫人可惜又可怜。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流涌动(一)

    看萧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想张不知的事,公孙胜开口道,“张不知日子过得还算逍遥,京中无人敢管,可比这城中百姓要强。”

    那是自然,再不济张不知还占着个世家子弟的名头,怎么着也不可能过得比普通人差。

    萧玖想着。

    公孙胜端起手中的举杯,走到打开的小窗旁,垂目向下望,抬手招呼萧玖过来,“过来看,这家酒肆对面那位老翁卖的面饼最是香甜。”

    萧玖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公孙胜可不像是会贪嘴的人。

    不急不缓的走过去。

    只见酒肆对面,一棵大榕树下一位白发老翁正挑着担,吆喝着卖饼。

    这时公孙胜的声音响起。

    “他家的饼我尝过,确实做得不错,可惜生意惨淡,没人愿意买他的东西。”

    萧玖脑中飞快转动着思绪,猜道,“不是商品的问题,便是人的问题了。”

    “是也。”公孙胜转头朝萧玖一笑,对方总是能很快的跟上他的思路,这让公孙胜与他闲聊总会轻松又愉悦。

    尽管他要说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让人听后高兴的好事,但有这么一个听友在旁,公孙胜也愿意倾述。

    “他早年曾当过兵,后来因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等到他返乡时,家中老母已逝,唯一的妻子又带着儿子改嫁他人,不知所踪。他便一个人靠卖饼过活,一边攒钱,一边找寻他的家人。”

    “那此人身上有什么问题?为何生意不好?”

    萧玖皱眉,问道。

    公孙胜笑了笑,不知怎的,萧玖从他的笑里看到了些许嘲弄。

    “因为他曾是齐兵,干得是保家卫国的事,总有些市井地痞看他不惯,爱找他的麻烦。”

    公孙胜叹曰,“英雄垂暮,徒之奈何。”

    那些不怀好心的人看他年老,便总想着去欺负欺负他,而老人又因着年纪大了,无人帮扶,更无处诉苦,只得被欺压。

    “其实生活在王都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公孙胜盯着远处的老翁,视线却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有些出神的呢喃道,“偏偏朝上还在为储君的事,争得头破血流。”

    萧玖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试探的问,“朝中局势又有变动?”

    他只是一个小郡长,来王都只为祝寿,平时压根来上朝的机会都没有。

    公孙胜却不同,他家在朝中人脉广,得知消息也很快。

    想起在出发前收到朝中传来的消息,公孙胜脸上不知是喜是忧,表情沉凝了会儿,他开口说道,“长公子的幽禁或许要被解了。魏师与诸大臣于今晨上谰,还递上万民的请愿书,王上虽还未同意,但想来应该是关不久。”

    “只是,长公子的储君之位,怕是没了。”

    萧玖眉毛轻轻一动,在心底衡量着此事带来的后续影响,见到公孙胜脸上似有惋惜之色,但似乎并未十全放在心上,他心中有了计较。

    “公孙兄觉得,谁配得储君之位?”

    萧玖这话问得有点大胆,好在他的听众公孙胜也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谈到这个问题,公孙胜多少有点迟疑。

    并没什么不好对萧玖说的,他对萧玖十分信任。

    他言道,“较之其他公子,若论贤明,长公子当是不二人选。”

    并不是公孙胜偏袒谁,从个人心里出发,他也由衷的觉得长公子周武桓当得起太子之称,将来若能成为齐王当也是一个好王上,只是有时候,谁能登位并不是看才能,而是看大王心意,还有其他许多东西。

    “萧弟觉得呢?”

    他问萧玖,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可是萧玖却是道,“吾不知,除了十三公子,其余公子于我不过是陌生人。贤明者,未必是走到最后的那一位,能登上王位的才是胜者。”

    这倒也是,可萧玖难道没听说过其余诸公子的名声吗?

    公孙胜短暂的思索了一下,听他提起周武平,多问了一嘴。

    “十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像对他很是了解。”

    “公孙兄忘了?我与他是从浔郡一道来的。”

    “算是生死之交。”

    萧玖说道,面上带着浅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带着点神秘莫测的意味,“他啊,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比起四位留在王都的公子来说,他算是最不让大王操心的一个。”

    “呵……这样倒也不错。”

    总比老惹得齐王猜忌要强。

    公孙胜笑了一下,心里对周武平的认知有点初步轮廓了,总之,就是不贪图王位,只想安生过活的人。

    “萧弟,你说若是长公子继位,齐国安能太平否?”

    不知怎得,公孙胜鬼使神差间忽然问出这一句话,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默。

    萧玖一默,同样认真起来,反问。

    “听公孙兄这话的意思,是属意长公子了?”

    公孙胜不说话,这只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有感而发问出的问题,不关公孙家族的事。

    萧玖并未深究他这么说的原因,启声道,“长公子或许是真贤明,可要为王者,光有贤明还远远不够。”

    “一国是否能够太平,与为王者有莫大的关系。可当这个国家已经日渐接近于腐朽时,便也没有了拯救的意义。”

    “挽大厦之将顷,与蚍蜉撼树何异。天下众生苦之久矣,希望何方,前路茫茫。”

    萧玖感叹,不如另起炉灶,从破灭中新生。

    公孙胜听得愣住,外边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看着繁华无比,可在那看不见的沟沟角角总有令人心窒的黑暗在静静流淌,看不见的苦难笼罩在众人头上。

    公孙胜深吸一口气,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眼神说不出的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知己好友。

    “你还真是敢说。”

    或许萧玖并不如自己所见的那般良善,在他当着众人的面将老虎赶尽杀绝时,公孙胜便第一次被惊住。

    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萧玖的心肠远比他狠。

    听到他的回答,萧玖笑了一下,“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他长得良善,温和,眉眼如烟雨朦胧尽是柔和,说出的话也很有迷惑性,公孙胜的本能觉得不信,可难免也因他的表相而有一瞬愣神。

    他并不傻,萧玖能从一个平民走到如今的位置,定是有他的手段。

    眺望着远处的日光,公孙胜突然说道。

    “我欲天下大安,黎民不再受战乱之苦,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样,才可称盛世!”

    公孙胜眼底似有光,声音雄浑而郑重,整个人显得锋芒毕露,那双扶在窗柩的手慢慢用力。

    “此为我之志!”

    他甚少与人谈及自己的志向,只家中父亲长辈知道,可在今日,他却愿意与萧玖敞开胸怀畅谈。

    萧玖一愣,感受到公孙胜的赤诚,忽然的,他有些许沉默。

    不止是为公孙胜将他视为知己好友,而他却不能做到对他敞开心扉;还有便是,看着如今志向尚还稚嫩的公孙胜,他好似能看到他将来或成一方枭雄的画面。

    齐国若乱,届时群雄并起,公孙胜还能做到一心为臣吗?

    或许他今日还能因看好长公子,将希望寄托于对方身上,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靠别人远不如靠自己来得有用。

    公孙氏少主,从不甘于人下。

    “啪,啪……”

    萧玖鼓起掌,“公孙兄,志存高远。”

    意气风发的少年有匡扶天下之志,心中一片热枕,这是值得鼓励和令人敬佩的,只愿公孙胜将来也能不改初心,真正做到为万民着想。

    “那你呢,萧弟?”

    公孙胜眼睛亮亮的,被人肯定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

    自己的志向啊……

    似有很多人问过许多遍这个问题了。

    萧玖微微一笑,本不欲说什么,视线撇到那榕树下的老翁,忽然脱口而出说出道。

    “我愿,他生时有所养,少时有所靠,中年有所成,老年有所依。”

    “这天下众生,吾皆为此愿矣。”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公孙胜愣住。

    他视线再去看那老翁,晴日阳光下,老翁还在为生计而努力着。

    冥冥中,他只觉萧玖之言如春风过耳,明明并不显激昂,却在无比的平静和安宁中又那么让人心清神明。

    两人一直待到午后才拜别,公孙胜已然微醺,拉着萧玖说个不停。

    萧玖无奈叫人把他送回去,而后自己徒步返回驿馆。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熟悉的马车停在驿馆大门外,萧玖顿时心里猜到什么。

    打开自己房门,果见周武平正坐在里面。

    周武平坐在小木桌边,手持着一卷书本,等了有一会儿了,但因为心里装着事,并不感觉烦躁,沉思的时间远比看书的时间多。

    “阿九,你回来了?”

    听见萧玖推门进来的声音,周武平放下手中的书,脸上闪过一分惊喜,可顿了顿,他本欲起身,后却又坐下了。

    萧玖从容不迫的走过去,两人之间早已熟稔,用不着讲哪些虚礼。

    “殿下怎么来了?”

    看到案上摆着的礼盒,萧玖心里隐约猜出什么。

    果见下一秒周武平笑道,“代四哥来给你送礼。”

    萧玖的注意力并不在礼物上,反倒放在了周武平对周武嬉的称呼上。

    看来对方这段时间没少努力啊,连四哥都叫上了。

    “你不打开看看?”

    见萧玖没动作,周武平催促,眼神紧盯着萧玖的一举一动,神态变化。

    于是萧玖一打开了长盒一看,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诧异。

    只见长盒中赫然放着的是一把弓箭,乌木为弓,虎筋为弦,用料上乘,还散发着阵阵乌香。

    “喜欢吗?”

    见萧玖的视线被吸引住,周武平笑道,“这把弓还是我挑的。你昨日与南蛮人比试射箭赢得头筹,也算是帮四哥出了口气,他很高兴,就让我给你送份礼过来了。”

    这个萧玖确是没想到。

    他挑了挑眉,将盒子盖上,不动声色的道,“四殿下实在客气,我也没做什么。”

    “诶,”周武平摆摆手,心里对自己的小伙伴很是信重,反驳道,“你这就过谦了。你的箭术,我还能不知道嘛。”

    “堪称百步穿杨,齐国上下没几个人能在箭术上胜过你。”

    或者说,周武平还没见过比萧玖箭术更高超的。

    萧玖不再说什么,起身将礼盒收好,回过头时说道,“四殿下还有说什么吗?”

    周武平愣住,顿觉自己的小心思好似全被萧玖看穿了,视线下移了些许,神情倒也还算平静。

    “四哥有意让你高升为将,留在京都为他所用。”

    顿了顿,他复开口问,“阿九,你是怎么想的?”

    其实,他是在问萧玖是否要接受周武嬉的拉拢,周武平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悄悄升起几丝紧张和不安。

    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唯有萧玖,萧玖就是他最大的助力和倚仗,如果离了他……

    周武平忽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这种空虚和被打回原形的紧迫让他忍不住想抓住萧玖紧紧的,最好让他能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儿。

    萧玖看出周武平浮动的情绪,表现的很是平静。

    “这是件好事。”

    他先是说道,后紧跟着开口,“大王万一有个什么不测,留在京都也方便我们动作。”

    “不仅是我要留下来,殿下也不能再回浔郡去。”

    听萧玖这么说,周武平神情愣住。

    见他这幅表情,萧玖沉下声,低声提醒,“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们最终的目标?虽与四殿下称兄道弟,但该争的还是得争儿。”

    周武平回过神,下意识看向萧玖。

    少年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又带着运筹帷幄的智慧。

    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还是一心为他打算的。

    就算不想承认,周武平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了。

    “阿九,我知道了。”他定声道。

    他已习惯相信和信任萧玖,对方怎么说他怎么做。

    此来,其实还有一事要与萧玖商量。

    他酝酿了一下,道,“阿九,我王长兄可能要被放出来了。”

    这事儿萧玖刚听公孙胜跟他说过,因此并不感意外。

    示意周武平继续说。

    “所以殿下是担心长公子复位?”

    “不。”周武平摇头,在来之前就已经听他四王兄府上的门客幕僚们商谈的够多的了,听了满满一耳朵,总结下来就是他王长兄很有可能幽禁会被解,但想继续当太子估计不可能。

    他要说的是因此延申的另一件事,他道,“今日散朝后,我三王兄带了礼物去杨太尉府上,许久才出来,而礼物也被杨太尉收下了。”

    周武平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不乏忧愁。

    萧玖意识到什么,思及这些年来自己对京中各大人物信息的了解,杨国斯算是他所知最少的一个。

    但对方似乎并不像是会收礼的人,更何况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流涌动(二)

    “知道三公子送的什么吗?”

    “不知。”

    就是不知才惹人愁,若是知道倒还好说。

    周武平迟疑着说道,“阿九,四王兄如今正愁着如何也给杨太尉送一份合适的礼去,从前别人送礼,杨太尉向来不肯收,全都给退回来了,四王兄的也一样。你这儿……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萧玖明白,这是在变着法儿的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计策可以也去拉拢一波杨国斯。

    可沉思许久,他始终想不通一点——杨国斯到底为什么因三公子破这个例?

    真是对方送的是令他也难以拒绝的东西?

    可贵为太尉多年,又是齐王心腹,这些年送各种珍奇古玩的人不在少数,他都不曾贪图,唯有此次在三公子身上破了个例,实在令人费解。

    “阿九?”

    见萧玖许久未出声,以为他也被这个难题难住,周武平忍不住疑惑。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萧玖微微低垂着目光,好看的眉眼如水墨轻描,一派淡然。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你且回去劝四殿下稍安勿躁。”

    “就算收下三殿下的礼物,也不见得杨太尉就是心向着他的,盲目效仿,送出的礼不合收礼人的心意,送了也白送。”

    反倒落得下成。

    周武平思索了一会儿,想也是这个道理,点头。

    “言之有理,听你的。”

    周武平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四公子周武嬉府上,兄弟俩很是亲近。

    回去后,周武平按萧玖的意思劝周武嬉,后者也选择了按兵不动,只是无奈几天之后,眼看着三公子周武浑是天天往杨国斯府上跑,一幅两人感情日渐深厚的样子,周武嬉坐不住了。

    当即也想立马登门前去拜访,好在被手底下的智囊拦住。

    有人提议说,不如让周武平先去探探情况,周武嬉再去。

    手下智囊的脑子就是他的脑子,周武嬉没多想的就同意了,最忠心的弟弟不就是该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的嘛。

    收到吩咐的周武平无奈,草草准备了份礼物,第二日就登门拜访去了。

    准备的不够充足,说实话,他很紧张,总觉得自己备的礼轻了。

    “殿下,莫慌。”

    陪同周武平来的萧玖,从旁安慰道。

    从前幼时在王宫,周武平不受宠,很少接触到朝臣,但对于杨国斯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保持镇定。

    两人跟着下人一路穿过长廊,最后进入一处古色古香的院落,见到杨国斯时,他正手拿着水瓢给院中的草木浇水,一举一动熟练自然,就是这活儿不像是太尉该做的,反像园丁。

    宅子中的一切都显得质朴无华,装饰简单,不像是朝中重臣的住所,倒像是普通民宅。

    杨国斯见有客人来访,放下手中的活儿,请两人入室相坐。

    对方和传言中一样,文质彬彬,儒雅和善,像是个普通的老者,含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可萧玖明白,对方绝不普通,能被齐王视为心腹、稳立于朝堂这么多年的,心机手段必然不差。

    “十三公子有礼,多年不见,一切可还好?”

    “见过杨太尉。”

    萧玖二人行礼,周武平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颇有些意外,“太尉安好,本殿在浔郡一切都好。”

    “那就好。”杨国斯点头,视线在萧玖身上擦过,后朝周武平问道,“公子何来?”

    周武平含笑着转头看向萧玖,萧玖心领神会,将手中捧着的礼盒呈上去。

    周武平道,“吾初回王都,此前来不及拜会杨老,今日特地献上礼物,聊表心意。”

    “噢……”杨国斯明悟般点点头,挥了下手,就叫人把礼物收下了,“老臣多谢殿下能前来看望。”

    对方收礼收的这么爽快,真是大大出乎周武平意料。

    也只有萧玖注意到,杨国斯压根连礼物是什么都没看的举动。

    他出声提醒道,“杨老不看看是何礼物吗?”

    见出声之人是萧玖,杨国斯面上带笑,对着周武平和他道,“殿下所赠自然是好物,不看也知。再者,既是殿下所赠,不管是何物,老臣都喜欢。”

    这番讨巧的话真是说到人心坎里去了,既捧了周武平,又能显示出自己对这份礼物的重视。

    果然,齐王心腹,绝非普通人能当的。

    萧玖心想。

    礼物虽收了,但杨国斯一直刻意避着政事不谈,有意兜圈子,直到话题引到萧玖身上。

    对方语含赞赏,一双略显混浊的眸子注视着萧玖,抚须道,“这位就是萧郡长吧?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周武平也很高兴别人夸萧玖,毕竟萧玖是他的人,夸对方有才岂不更显得自己慧眼识珠?

    周武平当即笑道,“杨老说的是,我这朋友啊的确称得上是文武双全。”

    “是嘛……”杨国斯似感到有点惊喜,还有一点诧异。

    对于两人的花式吹捧,萧玖适应良好,面不改色,直到杨国斯的一句话,蓦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十三公子与萧郡长,真像我与王上年轻那会儿啊……”

    “不愧是王上的儿子。”

    周武平听罢眼中闪过一道名为惊喜的光,“真的?!”

    “是。”

    杨国斯点头,肯定了一下,周武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这明明像是夸赞的一句话,却叫萧玖抬起了头,眼神慢慢望向杨国斯。

    “恕下臣冒昧,那时的杨老与大王指的是……?”

    没什么不能说的,杨国斯缓缓解释道,“老臣与王上最开始遇上的那会儿便先是朋友,而后才是君臣。风风雨雨,一起走过几十年了。”

    杨国斯笑,眼角的纹路都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看到你们,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与大王。”

    “可惜啊……人老喽,也不知还能再多活几个年头。”

    前一秒还在追忆往昔,后面又感伤起已逝的年华,或许人到了老年,总会忍不住这样。

    周武平正沉浸在自己和萧玖二人将来说不定也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的幻想中,闻言,出声安慰,“杨老言重了,如今说这话未免显得为时尚早了些。”

    杨国斯笑笑,没再接话。

    此时,萧玖目光落在檐下的一棵绿植上,那玩意就这么扎根在院里的泥土上,似树非树,叶尖而茎圆,足有成人那么高,笔直的冲天生长着。

    和萧玖从前见过的树的种类都不一样,说是被人精心养植出来的野草还差不多。

    萧玖好奇道,“那是大人养出来的树?”

    杨国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又轻描淡写的收回视线,随口回答道,“一株杂草罢了,它爱长,也就由着它去。”

    “主人爱之,杂草也可媲美玉树。若不爱之,当与院中草木别无二致。”

    萧玖说道。

    而那株杂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侍弄过的,不然怎不见院中其他草有它一半儿长短。

    周武平顿时好奇了,寻常人家谁会养一株其貌不扬的杂草在院中?

    “我可否去看看?”

    他好奇问。

    杨国斯没拒绝,开口道,“殿下只管前去一观。”

    “多谢杨老。”

    周武平好奇的走过去,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株被偏爱的杂草有何不同。

    坐在屋内的二人,气氛变得安静。

    忽然萧玖耳边响起杨国斯的声音,对方说了句,“你与我倒有几分相像。”

    相像吗?

    不论是从二人的气质,到行事风格,似乎看起来确实是,但又都没有一样沾边儿的,也不知他是从哪看出的像字。

    “是吗?那小臣多谢杨老夸赞。”

    萧玖礼貌的恭维了一句,静静的喝茶。

    面对这个当朝太尉,他没有表现出同龄人一丝一毫的紧张与局促。

    杨国斯也是观察了他许久,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人确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气魄。

    “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嘴中突然吐出极低的一声呢喃,萧玖抬头注视着他。

    只见老人扬起一抹浅笑,那笑里莫名的带了点神秘莫测,叫人捉摸不清。

    他道,“朝中总有些看不惯老夫的人,你与老夫太像,难保他们不会将矛头对准了你,这对你将来的仕途可不利。”

    毕竟,在他们看来,有一个杨国斯就够了,他们可不想再看见第二个。

    一个尚未成型的危险,就该扼杀在摇篮里!

    萧玖听懂他话中的真意,出言询问道,“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你认为呢?”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萧玖的问题,反而将问题重新抛给了萧玖。

    两人都在彼此试探,萧玖并未对他这看似好心的提醒认真,反而在心底猜测起对方将这话说给他听的用意。

    正当两人相视无言时,周武平回来了。

    他绕了一圈儿,左看右看,杂草也还是那株杂草,并没能看出朵花儿来。

    坐了这么久,萧玖他们也该告辞了。

    杨国斯年纪大了,周武平没让他送。

    正当两人要离去之时,萧玖又回头看见了那株人高的杂草,像是随口问道,“杨老为何对这株杂草爱护有加?”

    院中其他养着的花花草草并不多,只有这株草最为显眼,好似要盖过满院草木风头。

    跪坐于室的杨国斯先是愣了一下,大抵是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才让他多思考了一会儿。

    他抬头,重新望向门外的萧玖,平静的答了句,“好养活。”

    明亮的小院内生机勃勃,几步远的室内却是阳光照射不进的地方,安静幽然,像将一切生机隔绝在外。

    老人独坐在阴影之中,好似与室内的安静融为一体,平静无波。

    哦,原本是这样。

    萧玖听罢,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周武平还在为杨国斯意外的和善和夸赞而欣喜,萧玖就不了,他只是在脑内回放着今日和杨国斯相处的一言一行,思考着杨国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今日短暂的见面,并不能让萧玖看清他。

    对方真的像外人说的的那样,是个与世无争、和善又淡泊名利的老人吗?

    恰是萧玖回驿馆,青溪先生问他去哪儿了。

    萧玖回答完,顺势问道,“老师对杨太尉可有了解?”

    青溪先生一愣,淡淡说道,“知道。当朝太尉,王上的心腹知己。”

    “但此人,不可相与。”

    萧玖眉毛动了动,作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何出此言?”

    青溪先生毕竟人不在朝中,但他也有几个朋友在京都,曾听人提起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他细细回忆,说道,“杨国斯此人虽出身贫寒,然学识不浅,又极善人心。在当今王上还是个公子时,一次偶然,他救下了当时惊马的大王,后来两人就逐渐成了朋友、知己,最后是君臣。”

    “他从不与朝中众人深交,但也不主动结仇,只一心效忠大王,说是纯臣也不为过。但每一个与他作对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他从少年时就跟在当今齐王身边,既有救命之恩,又有从龙之功,可这样一个人,在发达了之后却没有大意骄傲,反而一如既往的低调,试问世间几人能够做到杨国斯这般?

    室内一片沉默,萧玖品了品青溪先生的话,不由疑惑,“他能一路坐上太尉之职,自然不缺心机手段。对敌何需仁慈。”

    这在萧玖惹是有人主动挑衅,反击是必然的。

    怎么就能说杨国斯是个不能相交的人呢?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青溪先生不由的深深的看了一眼萧玖,他的小弟子或许真的不缺狠劲儿,缓声说道,“他忠心王上,可这份忠心是如有一天,大王要将齐国拱手送人,他亦不会反对,只会支持大王的决措。”

    萧玖一怔。

    “如此,你还觉得他是忠心否?”

    “他忠心的,到底是王上这个人,还是权势地位?”

    见萧玖沉默不说话,青溪先生知道他听懂了,他的小弟子何其聪明,怎能看不出这样的忠心下其实已是祸心,根本就不能算是忠了。

    大忠即大奸,这个形容在杨国斯身上真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偏偏大王身为当局之人,无法看清楚事实真相。

    半是为告诫,半是提醒萧玖,不想让他与杨国斯走得太近,青溪先生继续开口说出一些事情。

    “朝中这些年死的忠臣里,有多少是他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又有多少贪官污吏是被他故意推出来杀掉?”

    “忠奸两面都有他,似善非善,为恶时又行善事,如此之人怎敢相交?岂不与虎谋皮?”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涌动(三)

    善恶两头都沾的人才最可怕。

    坏人若坏的透彻,反倒让人心安,至少知道他是坏的会心生警惕。

    最怕就是杨国斯这种,翻脸无情翻脸笑,什么时候在背后捅人一刀,别人有可能都不知道。

    萧玖听罢陷入沉思,神情里带着凝重。

    “老师怎对他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萧玖问。

    青溪先生回道,“曾有一段时间,齐王欲征辟为师入朝为官,被我称病挡了回去。”

    萧玖不动声色的听着,知道此事还有下文。

    “后来为师才知是他的主意。而他请我入朝,不过是为让我出使靖国与人文斗。”

    看清楚萧玖眼底的询问,青溪先生接着点明问题所在。

    他道,“那时,齐靖两国刚刚休战。我若真去了,文斗赢了,只怕不出靖国边境就会被人暗杀;输了,回到齐国,大王亦会觉我丢人,还是难逃一个死字。”

    萧玖沉默:……

    真是好狠的毒计啊!

    左右都是个死,他就把他老师这个在齐国悠闲养老的闲人丢了出去,反正死一个青溪先生于朝中又没什么损失。

    他懂了他老师让他小心杨国斯这个人的原因了。

    但没想到,两人很快就第二次再见。

    托那一手惊艳的箭术的福,萧玖被周武嬉举荐提为左庶长,从文臣跨度到武将。

    不过萧玖本也是文武全才,做文臣还是做武将对他影响都不大,关键是他能顺势留在京都了,升官了,这就是个好事。

    他来军司署领新的官印和军服,碰巧遇到正在办公的杨国斯。

    对方一见是他,笑吟吟的命人将官印等物件给他,一边说了句,“萧庶长前途无量,对了,老夫记得你现有人马两千是在城外是吧?”

    萧玖正欲躬身行礼,闻言小小的顿了一下,抬头故作不解的问,“是。他们惹了什么事儿吗?”

    “不,并非如此。你想到哪里去了。”杨国斯看出萧玖眼神里的紧张,双眼微眯笑起来的样子像个狐狸,安慰笑道,“只是想要提醒萧庶长,兵不练,不成器。若终日懒怠成性,只怕将来要派上用场时唯恐捉襟见肘。”

    像是看萧玖年轻,老人才善意的提醒。

    萧玖听罢面露谦虚,脸上带了一点不好意思,“多谢杨太尉提醒,下臣回去定当好生操练。”

    “嗯,听说你当初在浔郡用两万人大败了数万红莲军,当知练兵的重要性。这样一支精锐,可莫要没落了才是。”

    萧玖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恭声应,“是。”

    就在他以为两人的寒暄到此为止时,萧玖正欲走,忽又听身后的老人道,“萧庶长军中物资但有或缺,大可来寻老夫,老夫可为其补上。”

    萧玖回头,只见老人和蔼可亲的笑,只是这笑在萧玖眼中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味道。

    杨国斯是太尉,虽无兵权,但掌军中事务,要对萧玖多关照关照还是做得到的。

    “多谢。”

    萧玖不说拒绝,也没答应。

    回去后还在想,杨国斯对他突如其来的善意到底为何?

    来到城外腾龙军大营,一路行来只瞧见账旁的几个士卒围聚起来喝酒划拳,其余人等皆缩在账中睡大觉。

    到了谈义帐中,闻到躺在床上之人一身酒气,萧玖皱了皱眉毛,动脚踢了踢谈义的胳膊,“醒醒。”

    唤了一遍没反应,萧玖眼神变了变,沉声唤道,“谈义!”

    早在萧玖踏进帐的时候就醒了的某人,听声音不妙,下一秒立马翻身坐起。

    谈义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悄悄抬头撇了眼萧玖的脸色,赶忙双膝跪地,“拜见主君。主君您怎么来了?”

    闻到从面前之人身上传来的阵阵酒气,萧玖表情慢慢冷下去,“怎么?我不能来?”

    “能来能来……您当然随时都能过来。”

    说罢,干笑了两声,与此同时他心里心虚的厉害,总觉得萧玖好似看出了什么。

    果不其然,就见萧玖缓缓打量了一遍帐中,停下踱步,正好是背对着谈义道,“我让你演弱旅,不是让你假戏真做。腾龙军的番号虽被隐藏,但军魂依旧,变的是外在,而不是内里。”

    一路走来,萧玖都在观察军卒的情况,或许外面喝的半醉士卒手中的酒,其实根本不是酒,而是水,或许那些大白天还懒散的躺着睡大觉的,是因为夜晚出营训练方归。

    这些人都是在演戏,但谈义就不一样了。

    萧玖肯定他是趁机偷喝了酒,有没有喝醉不敢保证,但真喝了,这就已经触犯了军纪。

    “我还不想等我们从王都离开时,腾龙军真成了一帮目无军纪的懒散之兵。”

    “谈义。”

    萧玖又开口唤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可越是这样,谈义的心中就越忐忑。

    “……是。”

    此刻,他也不敢再嘻皮笑脸了,认真的跪在地上等着萧玖的发落。

    萧玖回望他,“还记得军规第一十二条是什么吗?”

    谈义喉头一阵梗塞,声音微哑的开口道,“私自于军中饮酒,违者受杖责五十。”

    事到如今,谈义也不狡辩什么了,他明白萧玖是看出了他偷喝酒的事实。

    违反军规是他不是,要受罚也实属应当。

    谈义敢做敢认,直接抱拳道,“愿凭主君责罚!”

    “军规如何写,就按军规来。”萧玖眸子沉了沉,暗自提醒了他一句,“一切当小心谨慎。最近,似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你可有察觉?”

    从来到京都的第一天起,萧玖就让谈义带着腾龙军装作一幅弱兵之相,但还是吸引来了他人的注意。

    这个人就是太尉杨国斯。

    若非今日拜对方那番话提醒,恐怕萧玖还猜不到对方盯上了自己。

    谈义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萧玖,眼中不掩惊讶,后低下头去,“臣惭愧。”

    “自去受罚吧,还望你日后莫要再犯。”

    “是。”

    谈义受完杖责,萧玖早就走了,这时,与他亲近的一个亲兵见他趴在床上没精打采的样子,凑过来好奇道,“将军,您演戏演的真像。”

    ?

    “什么真像?”

    谈义皱眉疑惑。

    “这伤啊。”

    亲兵瞧着他身上盖着的薄被,眼神里写满了探究,很想动手掀开看看谈义背上是真伤还是假伤,他说道,“您被杖责不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吗?”

    谈义正想张口骂,演什么演,这有什么好演的。

    突然他心中一顿,大脑慢慢反应过来什么,不动声色的试探,“主君……是这么说的?”

    亲兵歪了下头,对谈义的这个问题更疑惑了,坦然回答,“是啊,不然您还真犯了军纪,被杖罚啊?”

    这下,谈义彻底愣住了,趴在床上没有反应。

    他明白了这是萧玖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

    若手底下士卒都能做到严守军纪,他这个带兵之将却做不到,又如何配称一军主将?

    先前心底还有的一丝不满,认为萧玖太过较真儿的念头此刻逐渐化为一腔愧疚。

    “嗐!”谈义一个大巴掌糊在脑门儿上,暗骂自己三两黄汤下肚就昏了头了。

    “将军您怎么了?”

    谈义没好意思说出实情,只长叹一声,“我有愧主君信重啊……”

    ???

    亲兵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在他看来,谈义已经演的够好了,没什么差错啊。

    但谈义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羞愧,暗自在心中发誓以后在军中要将酒给戒了,永不再犯!

    刚出军营,萧玖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一回头,又见熟悉的人影。

    萧玖:“……”

    “怎么又是你?”

    此处正好靠近城门,人来人往,萧玖却能一眼从人群里看到某人。

    张不知灿烂一笑,俊美的面容格外动人,“我又来寻知己你了啊。”

    可见到他,萧玖并没有很开心,只是比初见之时反应较为平静。

    理了理衣袖,萧玖声音冷淡,“做什么跟着我?”

    张不知摇头晃脑的走上前,“非也非也,大路都在我们脚下,你要走这路,我也走得。怎么能叫我跟着你呢?”

    萧玖欲翻白眼,但他明白,对付张不知这种难缠的人,你反应越大他越来劲,不理才是最好的选择结果。

    所以,萧玖抬脚就走,一句话也不跟他多说。

    “诶,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张不知跟着萧玖,像一块牛皮糖,一会儿凑到他左边儿,一会儿凑到他右边,口中不停的念叨。

    “萧玖,你要往哪儿去啊?”

    “你饿了没有?”

    “不如我请你喝酒吧。”

    “上春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儿,你要去哪儿我给你带路啊。”

    “萧玖……萧玖……”

    吧啦吧啦一堆,萧玖还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张不知不如他体力好,就是文人一个,追得累了,气喘吁吁的扶着腰道,“我找你是有正事,知己你若不听,可是要吃亏的。”

    萧玖不信,还欲往前走。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事关北地,你也不想听吗?”

    萧玖的脚步顿住。

    回头,看着笑得一脸胜券在握的青年,萧玖由衷的感到心累。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巷道里,萧玖冷着脸,“说吧,有什么事。”

    张不知笑嘻嘻的调趣道,“你这么关心北方,北方有什么你在意的东西吗?”

    萧玖眼神锐利的斜了他一眼,作势欲走,张不知赶忙拉住,口中讨饶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儿了。”

    “北方南蛮各部均有异动,似有对我齐国起兵的意向。”

    萧玖猛然一怔,怀疑的看向张不知,“你怎么知道?”

    张不知摊了摊手,得意又骄傲的点了点自己脑子,志得意满的说道,“我是谁?我是张不知啊,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什么都知道。”

    萧玖眼睛微眯了眯,抱着胸,并未信了他的说词,而是继续试探,“南蛮祝寿的使臣现还在京都,尚未走,你现在却说南蛮有异,岂不是在有意挑拔两国关系?”

    张不知哧笑一声,“与虎狼为邻,哪得友善?”

    他反问萧玖,“莫不是你还觉得南蛮是善邻?”

    萧玖不语,看反应也觉不是。

    那就是了,两人同样不觉得南蛮是真心为维系两国友好关系前来,那还互相试探什么,该思考的是南蛮的用意。

    萧玖问,“你手上有证据?”

    张不知摇头,“南蛮一日不出兵兴战,得到的消息就只能是一纸空言,他们抵死不认,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两国之战,岂是凭一人拿着蛛丝马迹得来的推论就可坐实对方在备战有意兴兵,齐王不会信的,可等到真的战争发生,又一切都迟了。

    张不知突自陷入沉思,半晌,他疑惑出声道,“南蛮人明明有欲夺我齐国的心思,却一直按兵不动,倒像是他们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

    萧玖顺着他的思路问。

    张不知抬头,回望王宫的方向,若有所思,“你说……大王还能活多久?”

    此话若叫其他人听见,必要惊呼他口无遮拦,说不定还要逮着治他个大不敬的罪!

    但萧玖听后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他们在等我齐国大乱,再趁机一举攻之?”

    “不乏有这个可能。”但张不知又说,“可哈珀和赤尔亲来京都,他们来又是想做什么?”

    祝寿?

    两人认为在南蛮人心中,齐王可没有那么大面子。

    顶多派个小官来送上份寿礼即可,何须用上南蛮的战神,还有南蛮王最心爱的小儿子也在列。

    几乎同时,萧玖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是来寻找同盟的。”

    两人互相看了看,表情都微微有些诧异。

    半晌,还是张不知先笑道,“咱们果然是知己,整个京都,能想到这一点的怕是不超过五指之数。”

    他上前,毫不生疏的拍拍萧玖的肩膀。

    萧玖:咱们?谁跟你咱们?

    他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张不知的爪子,主动问道,“所以你将此事告知给我又有何用?不如直接禀报大王。”

    “诶~”张不知摇摇头,“我可不想。”

    “比起齐王,我更想告诉你。”

    张不知微笑,浅声道,阴影下那张姣好的面容透露着点神秘,好像在掩藏着什么。

    “哦?为什么?”

    萧玖不动声色的探问。

    为什么说,比起齐王,张不知更愿意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知道?

    而且……齐王?

    萧玖注意到他称呼中的不同,从他的言行中,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张不知对王权的尊重和敬畏。

    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个隐秘的猜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千秋试(一)

    耳旁只听张不知一声轻笑,淡如云烟,如似薄雾,他渐启朱唇笑道,“王上十多个公子各有所长,然没一个符合我心目中王的模样。”

    “知己你呢,你站哪位公子一派?”

    萧玖眼眸幽深的看着他,明白这也是一个跳出世俗规定的人,他回答道,“你看不出来吗?”

    张不知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碰巧’遇上的次数多了,傻子也能发现不对。

    张不知若是真的聪明,不会猜不到他的阵营。

    只见张不知一手支着下巴,抬头望天作思考状,疑惑的吐出一个名字,“四公子周武嬉?”

    说完,他又自我否认了。

    “不不不,不是周武嬉,是……十三公子周武平?”

    说出最后三字的时候,张不知笑,尾音渐沉,一脸问他自己猜得对不对的兴奋模样。

    萧玖静静的看着他,仍是一言不发,沉默的同背后的石墙融为一体。

    “唉……”

    没人配合他表演,张不知自己也感觉无趣,他低声一叹,平静又没意思的吐出一句。

    “我懂了。”

    萧玖可为臣,春秋看客却不是,可若两者其实为一人呢?

    终于确定萧玖的心思,张不知心情愉悦,他没说他懂了什么,因为怕自己说出来,恐怕今天他真就走不出这个巷子了。

    “你不是一直问我想干什么吗?”

    萧玖抬眼看他,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放松,锐利的眼神好似刀锋刮在人身上,好似褪去了伪装,明明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而张不知不觉这目光刺人的紧,反而暗自满意的点点头。

    他开口道,“七月初,我想邀你同入千秋试,择贤琼英。”

    “届时,你我答个清楚明白。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让你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张不知昂着头,眼中带笑,自信又高兴极了,话中的认真前所未有,不难叫人看出他的郑重。

    “鬼才张不知,愿身佩琼英,请知己你携择贤枝而往。”

    他自称鬼才,而非浪子,言行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半晌,萧玖看着他离开,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叫住,神情带着点思索。

    千秋试,择贤琼英?

    那是什么?

    回去后,一打听才知。

    原来千秋试又分文试与武试,共百人,最后却只有赢得比试前十名者方可登上这琼英台。

    想为自己挑选个好出处的英才们届时会身佩琼英之花,若手持择贤枝之人合自己心意,便会将手中琼英花送予他,是想认他为主的意思。

    反之亦然,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的关系,决不为难哪一方,算是给不少出身普通的人一个登台亮相,展示自己的机会。

    历年来,因此而进入各国朝堂的名臣不少,张不知他爹就是其中一个。

    “千秋试……张不知……”

    寂静的房中,萧玖从某个匣里摸出那枚千秋令,细细摩挲着其上的纹路,祥云为底,上刻青天,这是要送人平步青云的意思啊。

    他大概明白张不知想做什么了,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他的心愿,萧玖也想看看,沉寂了许久的鬼才又有多大能耐?

    七月初这一天,王都变得异常热闹,人挤人争相往问圣学宫后山涌。

    千秋试一共举行三天,一百个手持千秋令的人进行分开比试,文试的第一天考书本上的学问,可就是这样,也比寻常考校要难。

    武试要简单的多,两相比斗,取其胜者。

    第一天就有近一半的人淘汰。

    “你那小弟子也来了。”寇院长笑道,“当初我让焦甫给他送千秋令,他还一百个不愿意收呢。”

    同坐在小屋翻看文试答卷的青溪先生,闻言道,“是该让他多出来见识见识,免得整日龟缩不前,闭门造车不可取。”

    在他眼里,萧玖就是只乌龟,什么都藏的严严实实的,静若死水,不擢他一下就不动,稳如泰山,可就是有的时候太稳了,叫青溪先生忍不住想让他动一动。

    寇院长笑得眼睛眯起来,听到青溪先生说萧玖心情愉悦了不少。

    “阿兄!”

    “这里,这里!”

    山脚下围着密密麻麻的人,萧瑛在人堆儿里努力往上蹦,争取让萧玖能看到她。

    刚从试场出来,周围人声鼎沸,萧玖跟着胜者的队伍一同往前走着,半道儿上好似听见萧瑛的声音,脚步停顿了一下。

    视线所及又不见人影,只好收回目光,正好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萧玖!”

    回头,是公孙胜。

    他问道,“怎先前在武试中不见你人?莫不是你选的是文试?”

    公孙胜扬了扬眉,看起来有些诧异。

    萧玖不免好奇,“是,怎么了?”

    公孙胜顿时有些沮丧,“我以为以你的武功箭术定然要选武试,没想到你选了文。看来,只能等到第三场时我们才能一较高下了。”

    萧玖哭笑不得,没想到公孙胜这么执着要与他比个输赢,后又暗想,自己若与公孙胜于武试中对上,怕是讨不了好。

    “你选武试不也正合自身实力?”

    萧玖如实道。

    若论武,谁人能敌公孙胜他天生神力?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更何况公孙胜的兵法谋略也不差,怕是这次的千秋武试魁首的桂冠拿定了。

    “这倒是,此次,我定然是魁首!”公孙胜自信道,心中安慰自己和萧玖争不了个第一就争不了,大不了下次有机会再比。

    想开了之后,他戏说,“那你是要拿文试魁首?”

    萧玖想了想,答了个,“尽力而为。”

    “哈哈哈哈……”公孙胜笑出声,“我且看着。我信你之能力定然是能拿魁首的!”

    萧玖无奈的笑笑,他不知公孙胜对他是哪里来的自信,他对拿魁首的胜负心不强,尽力而为就是,哪怕不能拿也没关系,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可不在于此。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张不知的身影,文试还未结束就听人说张不知扔下答卷走了,是文试中第一个交卷的人。

    出门的时候,萧玖还特意看了一眼公告处,张不知的名字还留在胜者的队列中。

    对方通过了第一场比试。

    这证明张不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萧玖心想,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兄!阿兄!”

    “我在这里!”

    萧玖转头望去,离的近了才见是萧瑛和乐施两人。

    他们也来看热闹了。

    知道萧瑛似不喜欢他,公孙胜也不自讨没趣,和萧玖互道了个别就走了。

    三人会面,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回走,乐施边走边抱怨,“这看千秋试的人也太多了。”

    萧瑛拉着萧玖的衣角在人群中走走停停,萧玖通过了第一场比试,她心里高兴极了,闻言回道,“人多才热闹嘛。”

    “五国数不尽的文人学者,到头来只选了不足几十人才能参试,这千秋试着实难比登天。”

    非有特长或是天骄,恐怕连门槛也进不去。

    乐施感叹。

    周围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的人群皆为千秋试而来,而入选者却寥寥,实在叫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萧玖想张嘴说什么,看到前方路旁站着的青年,话音止住。

    周武平东张西望着,像是在找人,萧玖顿时明白对方恐怕是在找他。

    “殿下?”

    “谁?在哪儿?”听到萧玖的低语,萧瑛顿时就不喜了,连忙举目四望,就见周武平正好也发现了他们,眼神发亮的样子。

    萧瑛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他……”

    萧玖没听到萧瑛的吐嘈,慢慢朝着周武平而去。

    几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周武平见萧玖手上拿着的千秋令还在,登时笑道,“恭喜了,阿九,过了这一场比试。”

    萧玖亦笑道,“运气使之。”

    周武平立时明白他这是又谦虚了,摆了摆手表示不赞同,恰是听萧玖问他,“殿下怎会来此?不是在府中养病吗?”

    是的,这就是萧玖给他出的计策,让他借病继续赖在京都,还给他送了套房子。

    周武平闻言心虚了下,视线游移着,“这不是正好听说你参加千秋试,前来为你助威捧场来了嘛。”

    他有没有说谎,萧玖一看便知。

    虽然不知他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但萧玖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是提醒,“人多眼杂,殿下还需遮掩一二。万一您身体好了的事情传到王上耳中,只怕……”

    萧玖的话没有说完,周武平听出了他的后话。

    只怕到时候他就是再不想,也得被赶回浔郡去。

    周武平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本殿知道了,阿九莫要多说了。”

    眼瞧着周武平浑身气息有些低迷,萧玖也不欲再多做纠缠,掐在他后腰上的那只手使的劲儿越发大了,足可见使力之人的催促。

    萧玖悄悄将身后萧瑛掐他的手握住,再掐下去只怕皮都要青了。

    “那殿下我等就先告辞了。”

    萧玖匆匆与周武平告别,而后和萧瑛乐施两人扬长而去,周武平失落的叹了口气,拿出自己藏在袖中的择贤枝看了看。

    他来这儿,本是想告诉萧玖,若萧玖能有幸登上这琼英台,他也愿如父王当年初遇燕回君一般,将择贤枝给他,而他亦坚信,萧玖也必然会将手中的琼英花送给自己。

    将来他们二人,说不定也能像他父王和燕回君那样,谱写一段君臣厚谊。

    ……

    与此同时,长公子周武桓被放出来了的消息就显得低调许多,整个王都的人都在议论千秋试的事,少有人谈及他。

    只有魏奚和,一大早等候在静安宫门口,此地安静,鲜有人声。

    殿门打开的瞬间,一身皂白长衫的青年瘦长如枝,气质温雅祥和,如霜如玉。

    缓缓踏出殿门一步,周武桓见到等候在门外的老人,顿了顿,露出温柔一笑,“辛苦老师。”

    缓缓走上前,躬身一礼。

    他知道,在他被幽禁期间,他老师一定是拼了全力才将他救出困境。

    魏奚和没有动,也没有避让,只觉喉头一阵更塞。

    他的眼眶热热的,看着比之过往要憔悴许多的青年,忍不住抬手想摸摸这个从小教到头的弟子的头。

    然碍于君臣之礼,魏奚和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去,颤着声。

    “好、好、出来了就好……”

    只要人没事儿,大不了从头再来,这太子之位一定是周武桓的!

    废太子幽禁被解之日,满王都只有魏奚和一人来接他,何其可悲。

    周武桓临走之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被关许久年的宫殿,‘静安宫’三字,其意何其明显。

    安分,静心。

    他父王永远都不信他。

    魏奚和问他接下来打算,周武桓沉默了许久,说道,“老师,我欲先去拜见父王,而后,我想再去见一个人。”

    幽禁被解,作为儿子理当去拜见齐王,哪怕当初他就是被这个冷漠无情的父亲不明不白的关进去的,周武桓能出来也要谢谢他的恩典。

    这就是君父,先是君臣,后才是父子。

    或许,齐王待他压根连儿子都不是。

    魏奚和纵使心中不平,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去见见王上也好,免得后面还要怪罪。”

    这种事儿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反正齐王总能寻到由头责罚周武桓。

    去谢个恩也保险一点。

    听出魏奚和的意思,周武桓哭笑不得,心中又酸又甜,比起他父王,似乎他老师对他更好。

    “对了,你方才说还要见一个人,见谁?”

    “春秋看客。”

    此话一出,走在宫道上的魏奚和止住脚步。

    他抬头,看着周武桓,语气似不赞同,“你见此人做何?”

    周武桓道,“此人乃大才,有惊世之能。”

    魏奚和却说道,“能为你所用者,方是大才,否则,便只能是威胁。”

    他们都看过春秋这本书,诚然,能写出此书的人才能不低,但其中有许多言行事迹拿到现实来讲,堪称惊世骇俗。

    就拿他写的,从一个边陲小地的弱秦如何能一步步变成诸国霸强来看,此人心理就似乎并不遵于正统,反而更倾向于以弱胜强,甚至可能暗藏反心。

    周武桓懂他的意思,但四下无人之时,每当他对着春秋之书,他总也想见见这背面写书之人,想与他来一场促膝长谈。

    “我见他,只为单纯想见这个人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甚至,不见他真容亦可。我心中有惑,除他之外,无人可解,并不为其他。”

    并不是想要他为自己所用,或是怎样。

    ------题外话------

    继续日更,加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秋试(二)

    见魏师还是板着脸不说话,他无奈唤道。

    “老师……”

    魏奚和还是很不高兴,问道,“你要如何寻他?此人行踪诡秘,连王上亦寻之不得。”

    言下之意,就是在劝周武桓别白费功夫了。

    可周武桓说道,“他前不久才现身于问圣学宫,想来,人应还在上春。”

    魏奚和沉默,“……”

    哪怕是被幽禁,他这方面的消息倒还灵通,魏奚和别扭了一会儿,最后落下一句,“随殿下就是。”

    他知道他老师一向是拿他没辙的,周武桓笑。

    在向齐王问过安后,周武桓就被逐去了宫外的府邸,他原本的宅子被收了,现下落脚的是一处又小又破的旧宅,当然,这破跟小是相比较于普通百姓而言的,其实看着也还过得去。

    只是魏奚和看了,脾气差点又压不住。

    “王上真是……真是……”

    千言万语在舌间打转,叫他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齐王一向待周武桓如此,何时好过?

    其实他二人都知道,只是有时亦难免寒心。

    周武桓苦笑,“老师莫气,不过是一安身之所,住哪儿都一样。”

    魏奚和气得眼睛都红了,转头想说,可你是公子啊!齐王的儿子!

    可他却让你住的跟民宅无二,该有的公子规制一样都没有,这摆明了是羞辱,也是难堪。

    可周武桓不觉得,他才经历完大起大落,这点委屈算什么。

    将魏奚和劝回去,他思考着该如何逼春秋看客现身一见。

    第二日,伴随着长公子周武桓被放出来了的消息,还有他欲借住问圣学宫,不设一兵一卒,只身于水榭诚邀春秋看客前来一会的消息传至众人耳中。

    还有他不见到春秋看客,绝不离去的话,也叫人纷纷惊诧。

    看来这回周武桓是铁了心要见此人了。

    齐王宫里,年迈的齐王怒拍案桌,低骂道,“这个逆子!他又想干什么!”

    一旁的江臻儿上前拉过齐王的手轻轻抚摸着,瞧见他手上的红印,满脸心疼儿,“大王这是在与谁置气呢,但不管是因谁,您也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美人柔柔的关心之语极大的抚平了齐王心中的怒火,但想起周武桓,他的语气依旧不好的说道,“还能有谁,还不是寡人的大儿子。”

    “整日里寻思着拉拢人才,结交人脉。寡人这还没死呢!他这就等不及想要寡人屁股底下的王位了!”

    周武桓邀请春秋看客会面的消息大大刺激了齐王那根敏感的神经,连他是不是要谋反的猜想都出来了。

    “您莫气、莫气……”

    眼见齐王的火气又上来了,江臻儿连忙为他轻抚着胸口,后者这才好受了许多。

    衡量了一下,江臻儿没接这话,只是小意巧言道,“您这又气上了不是?就算您不听我的话,也该听听小殿下的话啊。”

    “他可总要大王爱惜身体呢。”

    提起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周武嘉和,齐王果然气消了,深觉自己为了周武桓这个逆子气坏了自己身体不值得,他还留着这把老骨头为他的爱子筹谋呢。

    人的偏爱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齐王厌恶周武桓,又极其宠爱周武嘉和,连江臻儿也说不上来全部原因。

    前不久周武桓来请安时,她曾于屏风后偷偷瞧了一眼周武桓,是个孝顺有礼的性子,可惜就是不讨齐王喜欢。

    而这边,萧玖正忙着参加千秋试的第二场比试,也根本无暇顾及周武桓这边。

    “千秋试第二场,入山!”

    “于山林中寻得写有问题的木牌,解出其答案数多者,胜!”

    “只取前十五,望诸君全力以付。”

    守在山前的侍从简单丢下三句,而后退至一旁,请山道前的比试者入试比赛,再不多言。

    萧玖和公孙胜隔着几人的目光遥遥对上,点了下头又自然的移开。

    这种比赛形式根本不适合多人为伍,找到木牌算谁的?

    所以人群纷纷四散而走,也有三两人选择组合起来共同出力,最后再均分木牌数。

    萧玖没和人组队,单独挑了条小路往山上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在想,关于此场比试的规则一应全无,是不是说就算是在山中抢夺了他人的牌子,或是身手好之人将全部的木牌率先找到并藏了起来,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夺得名额。

    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萧玖并未有这么做的念头,他还不至于耍这种小手段。

    走了没多久,他看到前方树上悬挂有一木牌,取下一看,上面写了一个问题,“渔夫捕鱼,捞三,放一,送一,杀一,何解?”

    旁边就有小刻刀,萧玖拿起,不假思索刻下解答。

    “放之,是为不竭泽而渔,自取灭亡;有所得而分与他人,是为结谊,平妒嫉之心;最后杀之,是为生存所需,果腹。”

    答完,萧玖又将牌子挂回去,走了。

    不一会儿,一道人影飞快的来到萧玖先前答疑之地,将树上的木牌取下带走。

    萧玖从远处的树后悄悄看到这一景象,心里明白了什么,放心的走了。

    最后,众人答完的木牌均出现在了山顶的一处亭中,越积越多。

    青溪先生忽然出声,“你还不来查阅答案?”

    “分明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种办法,现在又躲懒是何道理?”

    他正一块块的查看木牌上的答案,答的不错的用朱笔圈红,而一旁的寇院长却是斜伊在柱上睡大觉,脑袋一点一点的,懒洋洋的好似没睡醒。

    整个亭中就他一个最清闲,其他哪个不是忙的手脚不停。

    寇院长半睁着眼,似梦似醒,懵懵的道,“办法是我想的,怎么活儿也要我来做?”

    似不理解,也似抱怨。

    “呵呵……”亭中几人听了忍不住轻笑。

    最终寇院长还是被青溪先生抓起来做工了,只是简单的统计各试子答优的数量就让他口中哀叹着,来年再不搞这什么千秋试了。

    几人听罢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千秋试每十年一回,你来年当然不必再办。

    第二轮入试的人数只有五十人,按每人名下获得的木牌数排序,又从中取出回答优秀的数量排列,这样一加分一减分,名次很快就出来了。

    第一名是一个不认识的文士,而后便是其余十四人的名字入选,总共十五人通过第二轮比试,萧玖和公孙胜恰好也在其中。

    明天就是第三场了,由千秋试大贤亲自考校,最终只留十人可登上琼英台。

    “阿兄,明天你一定要拿个魁首回来!”

    萧玖顺利通过第二场,萧瑛乐坏了,对萧玖拿魁首的信心空前高涨。

    乐施同样如此,信誓旦旦点头,“小师弟,我觉得魁首定然是你的。”

    一旁路过的其他获胜者冷哼一声,四目相对,火药味儿渐起,毕竟参加千秋试的谁不想拿魁首,哪里是萧瑛他们说魁首是谁的就是谁的,等明天那场结束,输赢自见分晓。

    无端被人敌视了一眼的三人默了默,过后,萧瑛不服气的小声道,“魁首就是我阿兄的,别人抢都抢不走!”

    “瑛儿……”萧玖无奈,“别瞎说,还在还为时过早。”

    萧瑛也怕自己不小心惹了众怒,从上次被人寻衅的事过后,她也知道要收敛了。

    因此,不答,只在心里坚持自己的看法。

    第三天一大早,问圣学宫的进出口就被严格把控起来,限制了进入人数。

    概因,第三场比试的地点,就定在这四方议馆之中。

    初时的人声鼎沸皆化为静寂,室内一片空旷,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只一楼那方供人辩论的木台上有一处遗落下的天光。

    那天光自穹顶照射下来,冲淡了周围的昏暗。

    明明是白日,入了楼内却像是步入黑暗,沉寂的让人害怕,沿路少许明灯照射出暖黄色的光昏,一室静谧,萧玖缓缓走上台,环视四周,脑中依稀可见昨日此地的喧嚣。

    他知道楼内有人在看他,是各国来千秋试作评的大贤、学者。

    他老师也在其中。

    “来者,何人?”

    楼上传下问话,好像天外来音,带着股苍老与悠远。

    萧玖抬头,循声望去,“陈州浔郡,萧玖,愿请考校。”

    第三轮现场考校,可以是继续考学问,也可以是问其他的。

    每年千秋试的第三轮比试是没有固定题目的,全看大贤们心情,想问什么的都有。

    轮到萧玖,有人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

    “金冠乱侯,若想不天下大乱,当有何法可解?”

    听到前面四个字的时候,萧玖愣了一下,无声轻笑了一下。

    那位穿越者前辈做出的破事儿,真是被后辈怎么嚼都嚼不烂啊,但这个问题确实问的比当初清谈有水平,难度直接上升到解法上。

    或许这背后发问之人并不是真正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而是通过这个问题试探萧玖这个人的心性、行事风格,以及是否有急智。

    但哪怕是这样又如何,今日在此之言语绝不会传至外面,这是千秋试的规定,萧玖没有过多的思索,张口便答,“以乱止乱。”

    先前那道声音疑问,“何为以乱止乱?”

    萧玖大胆的用了个比喻,“假使我为周梦灵王,天降金冠这种宝物就该早早的通知其余诸侯王去,他们谁若爱之,自请去捡就是,我何需沾之、碰之。”

    萧玖笑言,“我已是王,当头戴王冠,何需金冠加顶?”

    “岂不可笑。”

    一顶着天赐宝物的名号的冠而已,哪及人间帝王之王冠来的贵重?

    听罢,数人沉默。

    萧玖这番堪称胆大妄为的话说完,轻蔑一笑,他仰头,目视黑暗,哪怕看不见询问之人,但他知道楼中人俱在听他的回答。

    “诸侯为了顶金冠争斗不休,争的无非是天赐王命的称号,实则个个心存野心。那就让他们争抢好了,”萧玖无所谓的说道。

    “趁他们抢的头破血流,疲乏之时,一举灭之,不就天下再无敌手,何来生乱。”

    一番道理讲的明明白白,逻辑顺畅,听来叫人深觉有理,但再回过神来一想,只让人觉得他大胆,毛骨悚然!

    这分明是有意引众诸侯生乱,最后趁他们斗得各有伤亡时,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实在是好狠的心计啊!

    “此举还不是要天下大乱,你这并非解法,反而惹出的乱子更大。”

    楼上一处小房间内的一个老者摇摇头,不认同萧玖的观点。

    “何不和平处之?”

    “人之欲无穷尽也,”萧玖反驳,平静说道,“不以战止战,天下争斗几时能休?”

    这番言论听来杀伐气过重了些,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嘴发问,“你是兵家的?”

    萧玖默了默,想起自己跟着青溪先生学习,应当算是师从儒家。

    “非也,是乃儒家。”

    听罢,方才之人不说话了。

    另一处小房间中,青溪先生自唇边吐出一声叹息,神色沉默。

    过了几息,才听这人又开口纳闷道,“儒家的弟子,怎如此重杀性?”

    “那儒家子弟又该是怎样?学习儒学便是儒家弟子?”萧玖反问,“那我其余各家所学皆有涉猎,又算是哪家弟子?”

    得,他现在连自己的学派都搞不清了。

    有几人只觉头上一排黑线滑下。

    房间中,青溪先生垂头抚额叹息,偏坐于他身旁的寇原之笑的停不下来,低声打趣,“齐宁远,你怎么教的弟子?好好的儒家弟子,被你教成了百家弟子。”

    “哈哈哈哈……”

    “闭嘴。”

    听不下去了,青溪先生对着寇原之不满道,他也没想到萧玖真是敢言敢问,惹得他被老友嘲笑。

    只是接下来楼下萧玖的一句话,叫几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说,“各家学说皆有所长,何以不能取长补短,学问无境,当以丰富自身为重。”

    这番言论倒是新潮,几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有人发问,“百家之所学既各不相同,如何兼容?”

    “凭自身所需。”萧玖答的简单易懂,“于我有益者,皆为优选。”

    从已,这倒是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但对于萧玖先前所说的集百家所长,他们却是不曾考虑,也不愿多想。

    “你是何种人?”

    翻译过来,就是问萧玖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个问题问下来,却叫台上的萧玖久久的陷入沉默。

    而询问者,正是寇原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秋试(三)

    青溪先生扭头看他,正见后者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望着面前的窗纸,好似目光能隔空望见楼下的萧玖。

    几息过去,只听萧玖答,“举世无双,难寻其二。”

    能这么夸自己的,这世上还真不多见。

    恰好,在萧玖之前,他们就见着一个,张家的张不知。

    当时寇原之也因逗弄,问了这个问题,张不知的答案是,“当世第一聪明人,谋计无双。”

    现在又来一个举世无双,他们几个老了的大贤也不禁怀疑起现在年轻一辈后生,他们是怎能有如此自信?

    “你有何不解之疑难,可问。”寇原之说道。

    他们问了萧玖几个问题,总该轮到萧玖向他们讨教了,不论是学识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在场诸人皆为各国顶尖大家,当能很好的点拨他。

    萧玖却表现的很淡然,他道,“心似明灯,早无疑问。”

    “一个也想不出来?”

    寇原之坐直了身子,像是想贴在窗纸上,好看看萧玖是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无。”

    回应他的,还是萧玖那一句。

    寇原之挑眉,不说话了,其余一房间中却传来一人不满的声音,“好狂妄的小子,那你今日来此做何?”

    萧玖仰望天光,昏暗的楼内,他好似立足于崖底的一株青枝,与周边黑暗隔开。

    “欲问千秋之后,谁能不朽?”

    “我来寻这千秋不朽之人。”

    空荡的楼内,只闻少年低沉的嗓音穿门而过,回荡在楼中。

    “谁能不朽?”楼上有人诧异反问。

    这明显不是疑问,不需要人回答,却闻少年笑道,“若无其余人可配,我来了,我便是。”

    “嘶~”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先是来了一个鬼才张不知答了不如不答,满口尽是荒唐言,现在又来了一个狂到没边儿的萧玖,这次举办的千秋试是怎么了?

    选上来的尽是些奇言怪人。

    “你这口气未免也太大,千秋之后谁能不朽!”

    有人嗤之以鼻,反正萧玖这话要是他自己是一百个说不出来的。

    “此处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自去罢。”

    又有人道,“你如此心性,谁人敢用,不可登琼瑛台。”

    这等于宣判了萧玖于第三场比试中落败,换成寻常人早如晴天霹雳,灰败沮丧不已了,可却闻楼下传来萧玖的轻笑,他慢慢举起手中一截青枝。

    翠绿的枝叶好似竹枝,叶片青绿细长,枝茎纤细,骨肉均长的指尖拿着青白两色泾渭分明,天光洒落下来,好似有银星点缀,熠熠生光。

    “诸位先生说错了。”

    他接着说,“我非琼英择主之人,而是为台上英才而来,择贤而选之人。”

    霎时,楼上众人一惊,纷纷推开小窗悄悄观望。

    参加千秋试的人,谁不是为成琼英之才而来,怎么现在还冒出个择贤来的?

    只见一身墨蓝便装的少年已掉头走向台下,身影逐渐隐没于黑暗,借着不太明朗的光,众人依稀可见他左手手中拿着的翠绿的枝叶招展晃动,随着他离去的步伐,渐渐彻底远离众人的视野。

    那是择贤枝,只有前来选贤之人才会如此。

    可萧玖有何底气如此行事,他以为同是天骄,谁人愿奉他为主,屈居他下?

    萧玖走出四方议馆,下一个进来的刚好是公孙胜。

    两人擦肩而过,公孙胜没看出来萧玖的神情是胜是败,但在进门的一瞬间,他侧目看向门口的千秋试公示栏。

    有侍从正将写有萧玖名字的木牌取下。

    心中有数,公孙胜步入馆中。

    “公孙氏少主,公孙胜,恳请诸位贤者赐教。”

    意气风发的少年昂首阔步步入台中,四周空荡荡的,未闻一人之声,可暗处似又暗起不知是谁人的窃窃私语。

    “公孙氏少主?就是自幼天生不凡的那个?”

    “应当是了,公孙氏这一辈嫡系子孙唯有他一个。”

    ……

    公孙胜站定台前,未尝言语,刀削的面容上一双虎目熠熠生辉,能走到这一关的皆是天才,自傲又如何?

    他亦有傲的资本!

    虚空之中,有人向他发问。

    “何谓英雄?”

    公孙胜自信答道,“身怀济世之能,英明果敢,行世人不敢行之事,有万夫不敌之勇!位居千万人上者,谓之英雄!”

    这是公孙胜对这一词的理解,从小到大的优越,让他习惯于位居人上,永远不懂低头。

    他也学不会向谁人低头。

    千万人之上?!

    这需要的权势地位可不一般。

    楼上一小房间内有人低声讨论。

    过一会儿后,又有人接着发问。

    “你欲做英雄?”

    “自然。大丈夫生于世,不做英雄,难道要做狗熊?”公孙胜洒脱一笑,端的是自信霸气。

    “当今世上谁可称英雄?”

    公孙胜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深思,从脑海中翻出当世几位风云人物的名字一一比对,可俱无一人让他想吐露出名字。

    公孙胜道,“无!”

    这个回答让楼上数人一静,从这个与之前问萧玖时万般相似的口气上,他们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

    有人故意试探着询问,“那你呢?你想当英雄,你认为你可称英雄否?”

    公孙胜顿了一秒,后认真答,“不出十载,天下五国必将人人称颂我公孙胜之名!届时,我可称英雄。”

    ……

    熟悉的沉默,楼上数人再度无言。

    少年人真是心比天高啊,自信又有傲骨。

    今天算是他们碰着的第三个了。

    “你这弟子,将来必不同凡响。”

    这是青溪先生头一次见到老友口中有着半师之谊的弟子,天资出众,傲骨嶙峋,确是不凡。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长须。

    寇原之却并不见有多高兴,意味不明的回了句,“你那小弟子也不遑多让。”

    “当世诸公他看不上眼,能称英雄者,自古又有几人不是称王称霸。公孙胜,或将如此。”青溪先生又说。

    这一点还要他来告诉他?

    寇原之早知道了,他这半个徒儿将来确是不凡,可齐宁远的小弟子就普通了吗?

    他说,“当初你不是说,你那小弟子曾许以国士之礼拜你为师,你觉得可有应验的一天?”

    青溪先生抚须的手停住,后垂下眼睑,道了句,“他惯会说大话而已,骗我的次数已不在少数。”

    “哈哈哈哈,”寇原之乐了,“诶,非也非也,将来之事谁会知道。”

    “不如静待之,一切自见分晓。”

    老友曾问他觉得萧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寇原之亦不能完全看清,但将来恐也是个人物啊。

    “你前路何方,将如何行之?”

    青溪先生难得开口,先前萧玖是他的弟子,再加上萧玖那口出惊人的话,让他没好意思吱声儿,生怕被人知道这是他的弟子。

    现在轮到寇原之的半个弟子应试,他当然得好好问上一问。

    谁想这个问题却叫公孙胜一愣,四周空旷的暗色之中一阵寂静无声,好像天地间唯有他一人。

    公孙胜呆站在原地,陷入沉思,只觉脑中一片空茫,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他的前路在哪儿,他自己亦还不明朗。

    “想不出来?”

    青溪先生久不见有人回答,便知他是这个原因,语气悠长,苍老。

    底下的公孙胜依然沉默着,他被问住了。

    实在回答不出,公孙胜低声吐出两字,“不知。”

    “何为不知?”

    公孙胜答,“我欲称英雄,也愿付出常人百倍之辛劳,可终究不得法,好似前方无路,无处可下脚。”

    青溪先生默了默,边想边回答说,“你觉是何原因?”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公孙胜轻轻摇头,“不知。”

    可有几人脑中浮现出几分朦胧的想法,或许是当今天下时局让公孙胜无处可圆他志向。

    什么时候才易出英雄?

    唯有天下大乱的时候。

    简言之,公孙胜此人若生于乱世,当可称雄!

    可如今之天下,恰好是对他能力的限制,所以才令他无从下手,前路迷茫。

    恰是沉默之时,却闻楼下公孙胜问,“小子可否问一句,萧玖是因何落败这第三试?”

    在自己的应试途中提起他人,招至几人小小的不快。

    有一人出声道,“现在应试之人是你,提旁人作甚?”

    青溪先生顿了顿,虽然很不好意思提起萧玖,但还是好心的多说了一句,“他是来择贤的,而非为争琼英之名。“

    本来看这反应,公孙胜猜萧玖许是把这些大贤们惹怒了,后听青溪先生解答,他怔了一下。

    而后,他慢慢从袖中举起一截青枝,口中轻笑。

    “那巧了,小子也恰好身携一择贤枝而来。来此,只为与他一争魁首地位,既然他不要这琼英之名,那本少主拿来就更没有什么用了。”

    公孙胜说罢,竟欲直接离场。

    楼上几人推开窗看到,气的心口梗住。

    “你、你当这是何地!”

    “又岂是供尔等消遣之所?!”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偏偏还一连三个奇葩!!!

    这想让人不着急上火都难成。

    “实乃无礼啊!”

    有人气极怒喝,最后一人摇头叹息。

    公孙胜好似没听到,边走边朝后挥挥手,语气轻松的道,“打扰诸位先生,还望海涵。我非琼英良才,还是当这择贤之人吧。”

    “气煞我也!”

    有脾气暴躁的当即怒骂道。

    和青溪先生共处一室的寇原之没吱声,青溪先生也同样如此,两人默契的保持安静。

    他们两个教出来的好弟子,竟直接把千秋试考校的大贤给气到了,这还真是亘古未有。

    身为老师,他们实在没脸发声儿。

    萧玖没能拿到魁首,可是让萧瑛二人好一阵希望落空,沮丧不已。

    他们还以为,以萧玖的才能必然能登上这千秋试文试魁首呢。

    “阿兄,你莫要难过,拿不到就拿不到了。”萧瑛明明自己才是最失落的那个人,却反过来安慰萧玖说,“等再过十年,我们再来参加这千秋试,到时魁首必然是阿兄你的!”

    萧瑛强撑着笑容,萧玖倒是无所谓,没好意思告诉她实情,摸摸她的脑袋,“阿兄无碍,瑛儿不必安慰。”

    萧瑛和乐施见萧玖不似强装模样,倒真像是一点不伤心,暗自纳闷。

    “走吧,去琼英台,看看是哪十位天骄可登此台。”

    萧玖及时扯开话题。

    “嗯。”

    三人来到琼英台下,此处已是人山人海。

    围观的百姓、慕名而来的五国学子,还有游走世间的游侠儿,各种各样的人群围聚在一起,有人嫌太拥挤,索性爬上树,眺望着琼英台上的场景。

    问圣学宫的山顶,一露天横台依崖而建,长宽各百尺,有山风自崖底呼啸袭上,卷动四方笙旗,顿如千军风云声势浩荡。

    和着人声和风声,千秋试中脱颖而出的前十名者,跟在魁首身后,缓缓举步走过百尺长阶,踏上这琼英台。

    高台之上还有人在大声传唱着他们的名字。

    “那就是这一届千秋试十大名首啊?果真个个不凡!”

    有人远远的仰望着琼英台上的人影,满眼羡慕。

    “那是!”一人得意的说,“能登琼英台者有哪个是普通的?将来啊,必定是前途无可限量。”

    “是也。”旁边一人点头唱道,“青云阶青云阶,一步踏上便可平步青云,多少人想上都上不去呢,也不知他们眼中的景象是何等精彩?”

    ……

    听着周围人议论的声音,萧玖站在人群中极力远眺,想要看清琼英台上张不知的身影。

    其实很好认,萧玖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张不知。

    除他之外,台上一行九人都是站着的,身姿笔挺,仪态端庄。

    只有他,别具一格的盘坐在地上,还手中拎着一坛酒,豪放不羁,哪怕隔了这么远,萧玖也能看出他无聊到扣脚的模样。

    “你也不怕丢了张家的颜面?”

    琼英台上,张怀玉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张不知。

    其余人皆眼观鼻鼻观心。

    事实上,张不知现在能与他们一同站上琼英台,就已经够出乎人意料了,所以就算他此刻怀里抱着坛酒,行为吊儿郎当,他们也不算太惊讶。

    毕竟,这是浪子张不知该有的样子。

    “呵……张家颜面?”

    “关我何事。”张不知轻笑一声,接着说道,“要丢脸也是你张怀玉丢脸,我张不知干什么,关你屁事。”

    一句关我何事,一句关你屁事,可谓是把对张怀玉这个嫡兄的讨厌表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百二十八章 琼英择贤,择贤琼英(一)

    其余几人默不吭声,只当没听见二人间的交锋,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张不知与父兄不和的消息是真的啊。

    “你当如何自然不关我事,只是上了这琼英台,你还摆出这幅作态,不怕最后才名落空,无人敢用?”

    这是嘲讽,也是讽刺。

    但张不知是什么人,脸皮厚也只是他的众多优点中的一个而已,更何况还是这种在他看来不痛不痒的反击,简直让他没有开口的欲望,反而更加无聊了。

    他的一双眼睛在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扫视着,好似在找什么。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露出了微笑。

    “张怀玉,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张不知仰头,灌下满满一口酒。

    酒味回甘,痛快极了。

    “老头子让我们来参加千秋试,不就是想让我们重现他当年的辉煌。”

    “可惜啊……世上无人似我张不知,我张不知也不屑走任何人的老路,偏要自己踏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张不知重重的放下手中酒坛,溅出的酒液沾湿青衫,他毫不在意,那双闪闪发亮的眼中满是野望,嘴角的笑越咧越大,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强势。

    “就赌你我今日所选之主,将来,哪个更强!”

    他一字一句道,堪称掷地有声。

    看得出来,他不是儿戏,而是认真的。

    张怀玉目视下方人群,语气平淡的问了句,“若今日择贤之人,无有可配当吾主呢?”

    张不知道,“将来总会有,今日的赌约依然有效。”

    张怀玉不会怕了张不知什么,他一身白衣广袖,昂首而立,如风中寒梅,气质清冷。

    他冷淡的视线落在张不知身上,张怀玉缓缓开口,“赌注是什么?”

    张不知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懒散的撇过头去,视线东看看西瞧瞧,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一会儿,却听张不知懒洋洋的道,“不如,就许彼此一个条件吧。”

    张不知表现的漫不经心,一派风流的脸上带着微微浅笑,见张怀玉皱眉,警惕又思索的样子,他笑说,“若我赢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我输了,就是你想要我的命也请自便。”

    “如何?”

    张不知缓缓举起酒坛,浅尝一口。

    张怀玉吃不准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赌约还是很公平的。

    这个条件可以是任何事,但两人谁都有可能是输家,谁也有可能是赢家,若是他们中谁输了,也只能怪自己择主不利。

    “好!”

    张怀玉冷声应下。

    闻言,张不知坐在地上笑了笑,抬起白净的手掌,其意简单明了。

    张怀玉走过来,与他击掌而誓。

    三声过后,二人宿敌的身份便是注定,哪怕将来有朝一日于战场上对上,他们也绝不会对对方心慈手软。

    千秋试既是明主挑选人才,也是人才选择贤主。

    琼英台上写下问题传于阶下众人,后有欲择贤才之人上前作答,彼此通过中间的侍从传信,若两人都觉得彼此的回答贴合自己心意,则择贤之人可上琼英台与那人面论。

    当然,这也导致了其中不乏两位人才都看上同一个明主的时候,或是来选才之人同时看上了两名人才,还有其他许多种情况。

    这时就得各凭本事了,抢贤才,抢明主。

    底下择贤之人络绎不绝,传信的侍从腿脚跑出了残影儿。

    “公孙一族少主,公孙胜,欲请名士张怀玉一谈!”

    忽听一声震彻云霄,台上台下无不一惊。

    一身绛紫色锦袍的少年,头戴玉冠,足蹬绵靴,负手立于青云阶下,声如虎啸,雄浑大气。

    张怀玉垂目望下,依稀可见少年面容,他当然认出这是公孙胜,可他不也是来参试者吗?怎变成来择贤之人了?

    不容他继续往下想,放下疑惑,张怀玉朗声问,“你只请我一人而谈?”

    “是也。”

    “何故只请我一人?”

    张怀玉问道,公孙胜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相隔不远的两人,一俯一仰间,只听公孙胜张扬又霸气的说道,“你是文试魁首,当为最优之才,我得你一人辅佐,足矣!何必再谈其他。”

    像是丝毫不怕得罪其他英才,公孙胜骄傲的眉眼让张怀玉一愣,作为被‘偏爱’的那个,他确实得到了最大的尊重,不禁一愣。

    接着又听公孙胜笑。

    “若非为择贤才,我才当是千秋试武试第一,与你文武魁首的身份也算是相得益彰,旗鼓相当,认我为主不算屈才。”

    “张怀玉,你可有兴趣与我一谈?”

    张怀玉看着青云阶下自信又张扬的少年,神情严肃。

    从前,他与公孙胜只能算是认识,但并不熟,亦不知公孙胜脾性才志如何。

    或许,今日倒是个机会。

    张怀玉想。

    握紧手中公孙胜刚作答完送上来的回信,张怀玉启声,“请!”

    公孙胜堂而皇之的上了青云阶。

    “哗——”

    顿时人群沸腾了,这还是今天第一个登上琼英台的择贤之人,这也太快了吧!

    底下有人开始效仿公孙胜,想节省点功夫,但奈何琼英台上的名士压根不搭理他们。

    双方只得慢慢通过初步考问,了解一番对面之人后才开始下一步。

    琼英台上不能同时有两位择贤之人,这是规定。

    公孙胜上了琼英台,底下其他人便不得再上去,只能等到他下来再上。

    公孙胜见了张怀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喜欢你的文章,今日得君详谈,幸甚志哉。”

    “在下亦久闻公孙少主盛名。”

    “公孙少主想请我为臣,辅佐你?凭何?”

    寒暄的话不多说,张怀玉直接问道。

    他们两人,一个是公孙氏少主身份尊贵,而另一个的身份也不差,同样是燕来君嫡子,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凭什么就要张怀玉奉他为主君,为他效忠?

    欲得贤才,自然不能少了为之一掷千金的豪爽。

    公孙胜也不含糊,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他的神色从容淡定,好似张怀玉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满足他一样。

    如此直白的对话发生在两个身份同样尊贵的人身上,可谓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二人的神态间不见一丝局促尴尬,反倒是为对方的直接颇感满意。

    张怀玉平静的道,“因主而异。我能得到什么,其实最终取决于主君的成就,以及对我的信重不是吗?”

    他并未直言自己内心的所求,反倒把问题甩给了公孙胜。

    公孙胜不是个蠢人,也不是个莽夫,张怀玉与他的身份同样尊贵,所以他若想请动张怀玉为臣,必是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公孙胜向来敢说敢做,他既上了琼英台下定决心要请这张怀玉,就必是做好了准备的。

    “我公孙胜向来不服输,从来只称第一,不当第二。这天下未来十年,必将有我公孙胜一席!”

    “我愿称英雄,举世闻名。你若为我臣,将来必是我手下第一人,无论何时,终无人能越过你去。”

    几人心中一惊,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道思绪,既惊且疑,暗想公孙胜此言是否有大逆不道的嫌疑,然看少年自信坦荡的眉眼,又不像是怀有反心的。

    “但要做我手下第一人,没有真才实干可不行。”话音一转,公孙胜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像是打趣。

    可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愿意给予张怀玉最大的信任和重用,可张怀玉若不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他亦是不会收的。

    张怀玉眉眼冷肃、凝重,沉默了几息后,低声开口问,“第一?哪个第一?”

    “是王都第一,齐国第一?还是……天下第一?”

    他慢慢拉长了音调,显得意味深沉。

    这何用问。

    公孙胜大笑,琼英台上,他是最引人瞩目的所在。

    少有凌云志,争做第一人。

    他骄傲道:“自当是天下第一,千万人中之豪杰!叫世间之人,再无可胜过我去,不然怎叫英雄?”

    谈笑间好似风云在手,挥斥方遒,纵横捭阖,万夫不敌!

    张怀玉深吸了一口气,眼含震惊。

    对方确是人中之杰,是张怀玉所见人中之最!

    提起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琼英台上众贤士听到他松了口气的声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稳住加速跳动的心脏。

    “君欲请我做何?”

    看得出来,张怀玉很满意公孙胜先前的回答,此刻面上带着浅笑。

    先是张怀玉考验公孙胜,现在轮到公孙胜问他了。

    两人的才学能力不用说,能在京都久负盛名之辈,非有真才实学者不可能。

    公孙胜想了想,将问题抛给了张怀玉,他问,“君能为我尽忠心几分?”

    张怀玉平静答之。

    “主许我五分信任,尽一半忠心;若主许我六分信任,吾尽八分忠心。”

    “八分忠心可做何事?可能言明例举?”

    公孙胜疑问。

    张怀玉嘴角含笑,琼英台上的白衣君子风度翩翩,声音清浅又带着股自信从容。

    他言,“听命行事,战场上得,政事内务可做得,若主上决措有错时,可指出,指而不改,再不多言。不伤吾身利益,不忧主上心事。”

    听罢,公孙胜哈哈大笑,这就是尽忠,但不完全尽忠的意思了。

    笑过两声之后,他又问,“若要得你十分忠心,该如何?”

    张怀玉想了想,神情同先前一样平静,语调却渐沉。

    “主君愿付八分信重,吾当报以十分忠心。此后,生死荣辱,不离不弃,一生相随。”

    张怀玉字字说道,嗓音清澈如动听的歌谣响起在公孙胜的心上,愉悦不止,这才是他想要的回答。

    张怀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为主之人不可能全心全意信任谁,所以他开口只要公孙胜八分信任就好,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又给足了公孙胜诚意。

    两人对视,公孙胜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递出手中择贤枝,“张怀玉,我公孙胜愿依你所言付八分信任,以我之下第一人之位相请,你可愿为我之臣?”

    场中安静下来,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底下之人虽听不见上面的交谈,但见到公孙胜向张怀玉递出的择贤枝,当即气氛被推向了一个高潮。

    “将来你若为将,我在你身边是何位置?”

    张怀玉神色平淡的问。

    公孙胜不假思索的说,“当是我手下第一谋士。”

    张怀玉不会武,自然不可能让他上战场杀敌,那纯粹是将人才放错了位置。

    张怀玉又问,“若将来你为相,我又当如何?”

    “当为我之副手。”

    “若你为君呢?”张怀玉的声音柔和下来,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这个特殊的字眼叫公孙胜听罢一愣,和几人脑中闪过同样的念头,这个君指的是上卿,还是……王君?

    看着淡雅出尘的青年,公孙胜心中一跳,不过眨眼又恢复淡定,伸出的手不见收回,笃声道,“若我为君,你当是我手下第一能臣!”

    但他之前也说过了,张怀玉必须是真正有本事才可坐稳这位置。

    两个一样都是一身傲骨的人彼此相视甚久,而后,不约而同地同时笑了出来。

    张怀玉上前,伸手接过公孙胜手中择贤枝,单膝跪下表示臣服,琼英花高举过头顶,朗声宣誓。

    “张怀玉,愿拜公孙少主为臣。生死相随,不负君心。”

    底下一片沸腾,千秋试文试魁首这就选定主上了?!

    不是入五国朝堂,也不是拜入上卿门下,而是选了一个还在少年的公孙胜?!

    出乎意料,诸人震惊!

    青云阶下欲招揽张怀玉的人顿时白了脸,懊悔自己晚了一步。

    “哈哈哈哈……请起!”

    公孙胜大喜,搀扶起张怀玉。

    琼英台上有人出声也想拜公孙胜为主,“公孙少主当真不再考虑其他贤才了?”

    公孙胜的回答和来时一模一样,笑道,“我有怀玉一人足矣,诸位贤才尽请另择明主。”

    公孙胜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再开口。

    心生羡慕的人有之,心中不平和犯酸的人也有,还有暗自在心中惋惜张怀玉选错了明主的更是大有人在。

    但不管这些人想什么,张怀玉终是跟着公孙胜下了琼英台。

    眼见这出热闹已到此为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周武平挤在人群里最后环顾了一遍四周,还是没发现萧玖踪迹。

    他不禁叹了口气。

    “走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琼英择贤,择贤琼英(二)

    一旁的侍从见他手里的择贤枝还未送出去,不禁好奇,“殿下,您这就回去了?不再看看其他贤才吗?”

    他以为周武平是为张怀玉而来,见他选了其他人,失落伤心之余只好回去。

    知道对方误会,周武平也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是失落道,“回去,没什么好看的。”

    说罢,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外围走去。

    萧玖没能登上琼英台,他这两日算是白跑了一趟,择贤枝也白折了。

    萧玖没发现周武平在人群中找他的事,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思考着台上那人的问题。

    恰是张怀玉要踱步下去时,他听见身后有人长吁了一口气的声音,回过头发现是张不知。

    “我静待看你所选之主会是何人。”

    闻言,张不知笑得眉眼弯弯,胸前的衣襟散乱的挂在身上,风流不羁,坐没坐相儿,张口便刺了一句,“放心,定是不输公孙胜之人。”

    说罢,还顺道嘲讽了张怀玉一句,“说起来底下请你为臣的人这么多,你偏选了公孙胜,就不怕老头子生气?”

    千秋试虽是父亲让他二人来的,但张怀玉的前程如何走,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冷声答了句,“不劳你费心。”

    对于二人间的交锋公孙胜不置一词,张怀玉说完转身走了。

    却不知身后的张不知看似淡然不在意,却是在心底感叹一声,希望自己观察了数日的人不比公孙胜差吧,不然这个赌约他岂不就要输了?

    转而又想,若那夜他没有偶然遇到萧玖,怕是今天也想选公孙胜了。

    公孙胜此人确是个人杰,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想了好一会儿,张不知思绪回到正题,眼神撇向青云阶下,口中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怎么还不来?”

    “张兄有看好之人?”

    旁边离他近的文人听见了他的话,好奇问。

    张不知眼皮子都不抬的回了一句,“干你屁事。我等着人给我送下酒菜,你也要尝一口吗?”

    被怼之人一梗,语塞,再不多言。

    张不知这个浑人他惹不起,也不想惹,只当自己嘴欠,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不,被骂了吧……

    旁边几人也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那人,而后不约而同的站的离张不知远了一点。

    青云阶下,一个个欲前来挑选贤才的人拼尽全力也想拉回一个为自己效忠,与琼英台上之人一问一答交流的火热,唯独张不知这里冷清闲散的厉害,没收到几个人的招揽。

    他出的问题也奇怪,“国因何而立?”

    刚开始有零星几人的回答被送上来,张不知垂眸瞟了一眼,统统骂了个“滚”字,连抬笔回复的欲望都没有。

    无奈,侍从只好将他的口头回复传下去。

    如此一来,想招他的人更是没有了。

    张不知也不急,还口中哼起了小曲儿,“世有一怪才,呼朋又引伴,喝酒你不来,打你怎么办?”

    张不知一手抓着酒坛,指节轻轻拍打在坛壁,面上带笑,“扁担村夫庶农妇,商士贵族老幼童,米面肉羹拌黄土,人人皆能都饱腹。”

    可转而他又语气低沉下来,唱,“拌不了土,吃不饱腹,一根竹篙卷白布。”

    “卷了白布……”

    张不知突然声音一停,像是卡住了,不知后面该怎么接。

    偏此时有人登上琼英台来,与台上一贤才正交谈没两句呢,就被张不知这稀奇古怪又难听的调调吵得头疼,其他人心下也烦。

    有人烦躁,“张不知,你喝酒就喝酒,可否别来烦扰我们?”

    张不知混不在意,好似滚刀肉,闻言还笑笑,说,“我唱我唱的,你不想听就把耳朵割掉,或者把我嘴缝上,你看哪个办法更好?”

    这话顿叫其他人板起了一张苦瓜脸。

    听听这叫办法吗?

    明明他闭上嘴,安静一会儿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非得搞得这么血腥。

    其他人不说话了,刚安静下来就见张不知突然手指向他们,一脸如有大悟又惊喜的模样,笑道,“卷了白布扔城头,人从城下走,问你愁、不、愁?”

    “哈哈哈哈……”

    登时,几人的脸色更难看了,还愁不愁呢,他们现在就对张不知愁的不得了。

    “张、不、知!!!”

    有人怒声道,肉眼可见的暴躁。

    张不知看着他,却仍在笑,笑的浑身打颤停不下来,“世人皆愚,世人皆愚啊……”

    还有脸说别人愚蠢呢,也不看看他在别人眼中是个怎样的形象。

    “疯子!”

    有人没好气的低骂。

    张不知全当没听见,置若罔闻,仍是一副我行我素乐陶陶的模样。

    琼英台背面的山亭中,寇原之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眯着眼睛仔细听,一副老态龙钟又反应格外迟钝的样子。

    “焦甫,琼英台上有人唱什么?”

    焦甫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依稀能听到是张不知的声音,而后脸色一黑,将张不知的胡言乱语重复了一遍。

    寇原之听罢沉吟了片刻,慢悠悠的道,“肉羹拌土,竹篙裹布,城头悬白……”

    “天下,大乱啊……”

    苍老的声音说完,倏忽间叹了口气,在座之人神情一僵。

    别人听不懂,他却是听出了张不知词中潜意。

    肉羹拌土,指的是穷人家哪怕靠着富人施舍的一点吃食,可要拌着土吃下肚,仍是食不果腹,死路一条。

    然后是竹篙裹布,裹的自然是起义的旗帜,百姓一反,城头悬白,指的就是国丧!

    “张不知……好大的胆子!”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光天化日之下唱衰国之将亡,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可你看,今日来此之人有哪个听出他话中真意呢。”

    山那面的人声鼎沸,哪怕未曾亲眼看见,也知其场面何等热闹。

    张不知当着他们的面作此等唱词,却无一人发觉、在意,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该诧异于张不知的大胆无礼,还是复杂的情绪居多一点。

    “鬼才张不知,在京都浪了这么些年,我还当他已泯然众人,谁知今日却重放光彩。”

    寇原之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着长须,有思索有不解,脑中回忆起自己和幼时张不知所见之场景。

    当时的少年亦如他嫡兄一般,风华无双,才思敏捷,因此得他鬼才之评价。

    “他来参加千秋试,做什么?”

    焦甫问,暗自思索了一下,其实参加千秋试的人无非为求名、求利、求一个让人赏识的机会,可这些张不知都不缺,所以他来做什么?

    青溪先生静静烹茶,只字未发,只此时道出一句,“良才不再乔装烂木,唯一只能的是他想选个明主了。”

    “或许……”

    “他心中已有人选,而那人,说不定现下就在琼英台下。”

    焦甫微微一惊,扭头望向自己院长,寇原之不置一词,未曾出言否认,便是表赞同的意思了。

    他慢慢收起脸上的惊诧,想了想,问,“何人能入鬼才之眼?”

    寇原之回答道,“不知,静待即可。”

    他和齐宁远都想不到张不知这样的人会认一个怎样的人为主,又有什么人敢用他?

    好奇这一个问题的不止一两个,琼英台下多的是好奇的人。

    “那不是张不知?他来千秋试做什么。”

    一人抱臂,看好戏的样子,好奇又诧异。

    “还真叫他登上这琼英台了啊……”

    “你管他来做什么,那可是张不知啊!”

    好似提起这个名字就怕,旁边一人回答的又急又快,像是迫不及待想甩脱这个话题。

    “那又怎么了?”有人疑问。

    “怎么了?”那人嘿嘿一笑,神秘又嘲讽的说道,“这代表他上了琼英台也白上,就算迈过这青云阶,他也成不了大器。”

    “啊?此话何解?”

    这人举了一个很通俗易懂的例子,张口便道,“你若是来择贤之人,会想用张不知这样的人吗?”

    额……

    顿时,几人全都不说话了。

    诚然,他们也不想与张不知这样的人打交道。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

    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张不知在琼英台上一等,便等到日渐西斜,又从傍晚等到天黑。

    等到大部分人群都走完,整个琼英台还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其余人都走显得只有他一个‘英才’是被挑剩下的。

    众人以为这就是张不知的结局了,先前想看张不知热闹的也等的没了心思,纷纷走了。

    “唉,酒都喝完了,怎么还不来?”

    琼英台下人都走完了,张不知还在等,举起空酒坛,郁闷的叹了口气。

    正值亥时,青云阶上突然响起声音。

    “国因人而立,护万千子民安危,社稷昌盛,百姓安康,相辅相成。民强则国强,民安则天下安。四海并存,汇纳百川,诸子百家,万人同声。”

    “此为一国也。”

    当初在水榭,萧玖唯一还来不及留下答案的问题,今日补全。

    张不知猛然抬头望向石阶的方向,不自觉站起了身,目光直勾勾的望着那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尽快出现。

    来人不紧不慢的走在青云阶上,脚步声规律的响起,明明此处只有张不知一人,此刻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就像极了是天外来声。

    张不知难得的感觉到紧张,喉咙动了动,扬声问,“这是哪一国?”

    “还未诞生出的国家。”

    低沉而又缓慢的嗓音响起在这片夜空,墨蓝色的衣摆划过石阶,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坠在身后,那道瘦长的身影层层往上,步步坚定,稳若磐石。

    张不知道:“不是天下五国?”

    “是五国统一后的天下,一国之天下。”

    先是那张俊美平静的脸,而后是挺拔的身姿,萧玖一点一点现身于张不知面前,那双眼是从未有过的平静,静到极致,无波无澜,又如大海所容乃大。

    锐利、危险,如蛰伏起的巨兽,行走呼吸间带着摄人的压迫感,在系统空间中,他观摩了数不尽的帝王,身上自然也被感染出一定的气势。

    “天下一国,普天之下皆为一国之民,一国之人。”萧玖说,“不是齐人,不是靖人,不是燕人,更不是南蛮人。”

    张不知神情还算平静,淡青色的长衫随风摇曳,眉眼温和的问,“那是哪国人?”

    “姓萧如何?”

    交谈间,萧玖已走至张不知跟前。

    三步远的距离,足够二人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变化。

    “你要让这天下姓萧?”张不知细长的眉尾微微挑起一个弧度,确实感到了意外,问,“凭什么?”

    “凭我。”

    萧玖答,两人平声静气。

    “如何做到?”

    张不知又问。

    “事在人为,你怎知我做不到。”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左庶长,无能臣,无干将,手下亦无千万兵,凭你,怎么做到?”

    张不知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萧玖想了想,轻声以答,“从无到有,或许很难,但从我来到这个世上,便注定了这就是我的宿命。”

    彼此对视间,同样俊美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大概沉默了一息后,张不知忽而轻笑,莞尔道,“你为王的宿命?谁定的,天否?”

    像是玩笑,亦是打趣。

    张不知目光笔直的落在萧玖身后漆黑的夜空。

    银月如盘,朗照太空,点点星子散落在幕布汇聚成一片星河,璀璨夺目。

    他从不信什么王者天定,若真有,为什么萧玖到现在才出现?

    为什么要让这片天下乱了数百年,天要降万民战乱之苦否?

    萧玖摇头又点头,“王者并非天定,只是这是我的宿命。”

    “亦是我这一生将要前行的道路。”他补充道。

    他知道张不知不懂他话中的真意,这却是他第一次对人说。

    “肉羹拌土,百姓无助,千里无鸡鸣,战乱几时休?如果非要有一人来打破当今天下僵局,我愿当这个人。”

    张不知挑眉,身后的墨发随风拂动,眸中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复杂,“哪怕你一无所有,蚍蜉撼树终成一场空,受世人唾弃,你也坚持要走这一条路?”

    “虽千万人阻之,吾往矣。”

    萧玖同样遥望着这片浩瀚的星空,琼英台上一览无余,山风肆意畅游,摇动漫山枝叶,远处山峦黑影重重,不动分毫。

    千年以后,这片大地将是何景色?

    “天下一统,功在当代,惠及千秋,如果我成功了,我当是史书上无人能及的一笔。”

    “如果我败了……”

    夜风中传来少年悠远的声音,张不知问,“怎样?”

    ------题外话------

    继续加油!

第一百三十章 琼英择贤,择贤琼英(三)

    后者含笑道,“若我败了,后世亦无人敢与我同名,我同样是无人能比的那一个。”

    琼英台上,张不知不自觉呼吸一顿,而后放松了身体,看着面前的萧玖,“世人总说我是疯子,是浪子,没想到你比我还疯、还浪。”

    “真不愧是我知己啊……”

    张不知喟叹,不觉惊惶,反而还一幅与有荣焉的表情。

    由此可见,世人老骂他疯子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比如如果是他人听到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必是当场就要了萧玖性命,或把他送到齐王面前治他个谋反的罪名好邀功行赏。

    萧玖看着他,忽然问,“所以你认为,我当你主怎么样?”

    声音平静自然,好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张不知先是一怔,后轻笑,“你敢用我?”

    “你敢认我为主,我为何不敢用你。”

    “我是张不知啊。”

    张不知面上带着惊奇的笑,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好整以暇的看着萧玖,又强调了一遍,“浪子张不知。你没听说过我大名?”

    萧玖淡然回道,“听过,但凡是外人口中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这样你还敢用?不怕我哪天把你给卖了,或者,再让你跳一次水逃跑?”

    张不知毫不客气的指出二人初次见面发生的囧事儿,哈哈大笑,那次,确实让萧玖很是狼狈了一回。

    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狼狈逃窜的时候。

    回想起那天的事情,萧玖也笑了,一副格外平和又淡然的口气,“成了我的人,你这狗脾气,我自然有的法子治。”

    “治不好,砍了就是。”

    凉风吹来,张不知僵立在原地,不禁打了个寒颤,用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萧玖。

    后者脸上的微笑依旧温柔动人。

    可不光是张不知,恐怕世上没哪个人会如萧玖这样的吧,人才还没招揽到手呢,就说日后要是不听话就要砍了他。

    这是在请人,还是在结仇哦。

    张不知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脑回路清奇的想,果然能和他张不知处在一起的人,一样也不是个正常人。

    面上却是的一脸的后怕加畏惧,半真半假的吐嘈道,“就你这样,哪个贤才敢真心为你所用啊?”

    萧玖脸上的笑容渐深,仿佛真的开心,“对待贤才有对待贤才的态度,对你嘛……就得用另一种方法了。”

    “哦?”

    张不知偏头,一幅愿闻其详的模样。

    萧玖道,“名利你看不上眼,财富权势我想你也没多大兴趣。”

    说这话的时候张不知点点头,萧玖猜的没错,对极了,他确实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左思右想,觉得你肯等我,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张不知来了点兴趣,问,“什么原因?”

    “正如商鞅遇秦孝公,张仪遇惠文王,战神白起与昭襄王。他们的名字之所以能留在春秋当中,因为有人成全了他们的才华。”

    “你张不知是个与众不同的人,非常人但行非常事,常人无法企及的事就是你想做的,你敢做的。”

    萧玖踱步行至崖边,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张不知为何要跟着他、观察他,又为何今日肯等他这么久。

    后来,他终于确定他所想要的东西。

    “千秋功业当有你一份功劳在里面,青史不留你名,张不知岂不白活。”

    “哈哈哈哈,”张不知整个人陡然一静,而后突兀的笑出声来,他一手撑在脸颊上,遮挡住大部分神情,带着微熏的酒气,笑声低沉喑哑,透过指缝他的眼中尽是寒芒。

    “天骄如公孙胜亦不敢言天下五国尽归一统,你萧玖确是有胆,配争天下。”

    张不知放下手,像是赞扬,先是笑,后却神情一肃。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萧玖抬起手中择贤枝,诚心相邀。

    “君愿携手同行否?”

    张不知明明已动心,也对萧玖很满意,却是抱着胳膊站着不动,笑打趣,“奉你为主,哪天你把我宰了怎么办?”

    萧玖不置可否,声音抑扬顿挫,逗道,“你不是自称我知己吗?还怕惹的我把你宰了?”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是知己就必当知自己心思,既然知道自己心思,张不知又怎么还会再作死?

    张不知轻笑,“再好的朋友也有发生不和的时候,他们吵闹归吵闹,君臣可不一定。”

    “那……半君半臣呢?”萧玖拉长了音调。

    “何解?”

    萧玖笑着说,“你于我是半友半臣,我于你是半君半友,如何?”

    张不知对自己的狗脾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说这话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萧玖要是哪天真忍不了他这狗脾气要杀他,他可如何是好?

    浪归浪,但张不知可不想把自己小命赔上,又不想事事受人约束,可以说,萧玖这句话确是搔到他痒处了。

    “不错。”

    对于萧玖给出的诚意,张不知颇为满意的颔首,转而又故意张口说,“公孙胜可是承诺张怀玉做他手下第一能臣,你能给我什么呀?”

    萧玖答的随意,“要么功成名就,名垂千古;要么死了就是一捧黄沙,万人唾骂。你选哪个?”

    张不知唉声叹气,故作惆怅,却是眼含笑意,“那当然是前者,我可不想死了还不安生,天天被人吵的耳朵疼。”

    “想要前者还不拿着,举的我手酸。”

    萧玖看似抱怨,垂眸看向手中择贤枝,其意明显。

    张不知口中啧啧两声,似是哀怨萧玖对他太不上心,手却很诚实的顺势将择贤枝接过来,好似顺手薅一根野草,随意极了。

    而后,又在身上摸索了两下,从怀中抽出揉成一团的白色琼英花递到萧玖跟前,言语动作比萧玖先前还不上心。

    “喏,你也拿着。”

    萧玖嫌弃的捏起那一团儿花,“你这花都揉皱了,丑。”

    自己带了半天的琼英花惨遭无情评价,张不知不甘示弱,也张口怼道,“还说我呢,你也不看看你那择贤枝,叶子都掉完了。”

    谁也别嫌弃谁。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转过头去,满眼尽是嫌弃,也不知是对花对草,还是对人的。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张不知感觉到一个硬物碰了碰自己手臂,低头一看,是萧玖递过来的一枚千秋令。

    “花草易枯,做成令牌的千秋令不会,不如这就当我予你的第一份信物了。”

    上面刻有萧玖的名字,籍贯,还有萧玖如今的职位。

    左庶长,小小一官职,真要论起来还不如自己身份贵重,至少他爹还是上卿燕来君。

    可张不知没有嫌弃,看似随意实则带了点认真的伸手接过,左右翻看了两下,后问,“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呀?”

    萧玖淡淡的扫他一眼,“不做于国有害的事,不伤百姓无辜,哪天我要真被你气疯了,你还可以拿着这个暂时保你狗命。”

    张不知脸一垮,心中暗道,你骂谁狗呢!

    手上却很诚实的将这玩意儿放进怀中,他知道,这就相当于萧玖给了他一次免死金牌,算是对他先前所担心的事的安慰。

    口头说的再好听,都不如实物来得有用,这块被萧玖赠予他的千秋令的确让张不知彻底安下心来。

    他也不矫情,玩笑归玩笑,该做的事还是要一件不落。

    张不知忽然缓缓跪地,不羁的表情中带着郑重,字字句句朗声道,“愿与主君,共创千秋。”

    “功过不论。”

    “生时尽兴,死后长欢,无悔也。”

    青年的声音渐轻,却无损话中的认真,他抬头,缓缓看向萧玖,一双堪称温柔多情的眼眸如落星光,在这片盛满月光的琼英台上,青年躬身单膝跪于另一少年身前。

    萧玖脚踩着阴影,低头的脸上神情平静,黝黑的眼眸同样注视着面前的张不知。

    “奉我为主,我许你无上荣光。”

    这是萧玖给予对方的誓言,此一刻山河皆寂,星月为证,一跪一立,一俯一仰,便注定日后两人君臣间的牵绊。

    “是。”张不知沉声而应。

    过了一会儿,青云阶下走来巡夜的侍从,提着一盏小灯,在夜色中走近来很是明显。

    张不知忽然问道,“主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出口?”

    萧玖挑眉,看着张不知一脸恭敬有礼的模样,总觉得不顺眼,可能是其人真的和礼字不沾边儿,所以演出来才叫人觉得别扭。

    “你何时这般恭敬有礼了?张不知可不是这样的人。”

    “还是往常看得更顺眼些。”萧玖半阖着眼皮说。

    知道他有可能是故意的,就是想试探自己的态度,萧玖如他所愿的说出这句话。

    张不知顿时就不装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站的东倒西歪,口中说道,“主君说的对,我还是浪子做的自在。”

    萧玖听完他前后自称的改变,又给他心上的束缚松了一松,说道,“你不总是叫我名字?怎么不叫了?”

    张不知顿时脸上升起一抹笑意,从善如流的叫了句,“萧玖。”

    萧玖平淡着一张脸,示以默认。

    叫完,又听他唤了声,“主君。”

    “什么事?”

    “我想问,您亥时才现身,莫非是不想让人知道您登上了这琼英台?”

    无端的,萧玖从他的口中听出了一丝幽怨,大概是在抱怨自己让他等了这么多个时辰。

    萧玖:……

    回想起白天时候,他俩的谈话确实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但也确实有因当初之事而有一丝记仇,故意让张不知等的心理在。

    亥时现身,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但这话不好对正主说,不然岂不显得他小气。

    萧玖:“你说呢。”

    从他的回答中,张不知自觉懂了,而后指了指山下的巡夜人,说道,“那咱们可得快点走了,被人捉到保不齐主君你就得花钱赎我了。”

    啊?

    萧玖一愣,脸上是明显的疑问。

    为什么要用到赎这个字??

    张不知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您不知道,我为了上这琼英台可真是费了大力气。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儿说什么都不给过,无奈,我只得抱着馆内的一箱古籍就要与它们同归于尽,他们为了救我,只得答应让我上琼英台。”

    萧玖整个人愣住。

    张不知苦恼的继续说道,“唉……谁料最后手没拿稳,半盏灯油倒在古籍上了。书被烧了一半儿,他们要我赔,我没钱赔,只得说让他们找我今日遇上的主君要账。”

    主君==萧玖。

    刚上任就要替手下还债。

    张不知嘿嘿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碰了碰萧玖胳膊,亲热的叫道,“主君,您看……要不您先替我把钱还上?”

    萧玖……萧玖好险没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憋死,他就说怎么自己一进四方议馆就闻到空气里好似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是张不知做的好事。

    这厮为了能登琼英台,也真是无所不用其及了……

    酝酿了好一会儿,萧玖才终于开口道,“还多少?”

    张不知抬手比了个数目,小小声说了句。

    “……十万贯。”

    萧玖听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诶?主君你走什么?”

    萧玖回头,果断丢下俩字,“跑吧。”

    说完,不等张不知反应,整个人就快速溜下琼英台。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张不知这狗贼,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坑他一把!

    萧玖现在就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收张不知为已所用了。

    一直到萧玖快没了影儿,站在原地好似发愣的张不知这才爆出一阵笑,赶紧紧跟其后,一边跑一边叫道,“主君等等我!”

    声音里还有笑声,不像是逃跑,倒像是私奔。

    一听身后的声音,萧玖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冤魂索命。

    巴不得张不知赶紧闭嘴,快别叫他主君了,省得被人知道了他还得帮他还债。

    果然,两人一冲下青云阶,底下提灯守着的侍从就赶紧出来拦,却是率先惊道,“张不知有主君了?!”

    萧玖赶紧捂住自个儿脸,争取不被认出来。

    十万贯,真是要他大出血啊……

    这笔钱他可还不起,还是让张不知自个来吧。

    萧玖动作敏捷,一个手刀打晕了侍从,而后马不停蹄的往山下跑。

    身后的张不知还在喊,“没人来追,主君不用跑了。”

    鬼的。

    你不是人吗?

    张不知不追,萧玖保证不跑。

    现在回头,萧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打死这个刚得的鬼才。

    还是眼不见,心为净,萧玖一路跑到山脚下,张不知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子何如(一)

    等到彻底看不到萧玖的人影儿,张不知这才一屁股坐下地,拿着大衣袖子扇风,擦了擦额上的热汗,口中喘着粗气,“手下有难跑得比谁都快,就这还主君呢……”

    “死萧王八,还挺会跑。”

    张不知笑骂,不是真的责怪,倒像是还挺开心。

    得亏萧玖没听到这话,不然这鬼才还是继续待在琼英台上凉快去吧,反正他是无福消受了。

    从山道上一路下来,需经过问圣学宫后门才能到京都大道,安静的夜里,学宫后门紧闭,萧玖刚经过那道门没两步,突然脚下停住,转头望向学宫内的方向。

    学宫内正传出阵阵琴音,不难听,就是琴声有些低沉,倒也算附和夜景。

    萧玖静静地听了几息,回想起白日里听来的消息,心下微动,下一瞬他就翻墙进去了。

    “我有一个朋友,与他第一次遇见时,他便是在弹琴,只是琴音不快,概因他心里不痛快。”

    琴音突然一顿,后继续响了起来。

    水榭中传来回声,“郎君又从我的琴中听到了什么?”

    湖面波光粼粼,水榭四周的纱帘随风轻扬,跪坐其中的白衣公子双手拂弄着弦琴,端的是文雅如玉,风姿绰约。

    有暗香浮动,隐约飘至站立于桥上的人的鼻尖。

    “焚香沐浴,琴音以待,长公子是在等我吗?”

    萧玖负手而立,目光透过纱帘落在琴案后的人身上。

    这道声音太过年轻,叫周武桓不禁有些疑惑,抬头望去,虽不见萧玖真容,但也不觉得对方是自己要找之人。

    “你知道我是长公子,却不知道我在等谁?”

    这几乎是京都人人都知道的事,没道理萧玖不知道。

    “知道。”萧玖面上带笑,语意一转说道,“你在等他,我便不能来吗?”

    这倒没有。

    此处是问圣学宫,不是齐王宫,周武桓自然没有权利赶人。

    于是他道,“阁下请自便。”

    说罢,两人各干各的事,一幅互不干扰的模样。

    周武桓弹着琴,萧玖站在桥上观望着满湖风光,夜色下姿态闲适,凉风席席,吹来叫人一阵惬意。

    一阵安静过后,周武桓抬头,见他还没走,出声问,“阁下来这儿做什么?”

    萧玖答,“有人约了我,要在这儿与我会面,我便来了。”

    可周武桓见他等了也有些时候,仍迟迟不见有人过来,遂说道:“莫不是阁下被诓骗了?”

    按道理来说,人人皆知他于此等候春秋看客,就算要约人也不会选在这里,以免相撞。

    “呵……”

    隐约间,他听到桥上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对方说,“我与那人并未定好时辰,就算他今夜不在此地,也不能算作爽约。”

    哦,原来如此,可怎会有如此奇怪的约定。

    周武桓心下疑惑,正想着,忽然他反应过来什么,拔动琴弦的手指一顿,琴音截然而止,像是猛然被人中断,突兀刺耳极了。

    帘后,周武桓震惊的抬头望向桥上,他好像……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此时,只见桥上那道朦胧的身影缓缓向他一鞠躬,用的是自己原本的声音。

    “长公子,久待了……”

    这话像是间接承认了什么,周武桓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你……你是、春秋看客?!”

    语气里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

    恐怕所有人都没想到,真正的春秋看客会是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

    “长公子若觉得我是,便是好了。”

    萧玖是这样回答的。

    他正面对着周武桓,两人之间数道纱帘阻隔,叫人看不清彼此的脸。

    周武桓下意识抬手欲掀开纱帘,走出水榭看看来人到底长何模样,可刚抬脚,他就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收了回去,继续站在原地。

    春秋看客恐怕不喜欢被人识穿身份。

    周武桓想。

    “阁下,愿以真容见我否?”

    清楚的看见周武桓先前的动作,萧玖已做好撤退的准备,谁想他却是选择守礼不动。

    倒真是个君子了。

    可惜,萧玖注定要拒绝他了。

    “不。”萧玖淡声回道,侧身闲闲的靠坐在桥旁的石柱上,散漫的说道,“只闻其声,不识其人更好。”

    思索了这一番话后,周武桓猜道,“阁下是担心我将来认出你?”

    “或许是担心我这个假冒的春秋看客哪天被您识破身份了呢?”周武桓不动,萧玖放心了许多,开起了玩笑。

    湖畔的蛙鸣不断,点点荧光飞舞着,或许是这夜太静谧、安好,才叫萧玖能这么放松。

    这边周武桓在思忖了一会儿后,如是点头,缓缓背过身去,背对着萧玖而坐。

    这样一来更是保证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到萧玖的脸,除非他转身,但在这个时间之余,萧玖也有时间反应过来及时撤退。

    他将对萧玖的尊重表现的很彻底。

    没有接萧玖的玩笑话,周武桓想了想,半是认真的说道,“没有哪个少年敢假扮春秋看客,更不敢来到我面前,所以你是真的。”

    “为何?”萧玖带着笑意说道,“因为在世人眼中的春秋看客该是个老头子?或是人至中年不得志之士?”

    周武桓不语,默认。

    他的面前是银光闪闪的湖面,白纱轻舞着,哪怕眼前无人,但他也知道背后之人一定在听着。

    “你为什么要叫春秋看客?”

    周武桓平静的问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尤记当初写这本书时,萧玖也不过是想将那段宏大的历史让更多人看到,看到其中的精彩,其中的不凡。

    “日有昼夜,年分四季,冬去春来,夏秋交替,一年之中最令人心生欢喜的莫过于春秋。”

    因为那象征着希望和收获。

    “一年又一年,百年过去,千年依旧,唯有春秋……不可替。”萧玖放缓了音调,轻缓而柔和的声音在夜里如潺潺小桥流水,带着独特的韵味儿,悠远绵长。

    “一季过去何其容易,然人的寿命在轮转的时间面前,终究太过短暂,唯有以看客二字得以形容。”

    这么说来,倒也没错。

    周武桓细细听着,终于确信身后之人就是真正的春秋看客,也唯有他能有此精神境界者。

    叹息了一声,周武桓道:“春秋一书道尽诸国风云起伏,多少人物争相出彩,只恨我无缘得见书中群雄,此为憾事。”

    萧玖没有接话,耳边安静了一会儿,周武桓忽而低声问,“书中七国与当今五国同否?”

    过了两秒,萧玖才回了个,“有相同,有不同。都是国,都是人……”

    只是一个在他人眼中只是杜撰出的世界,一个却是现实。

    可看过春秋一书的人很难不将其七国发生的事与当今五国进行对比,仿佛有一种现实与虚幻结合起来了的错觉。

    确实,有相同,有不同。

    都是国,都是人啊。

    “人的欲望才是推动一切的关键。”周武桓懂了,低头轻声说道。

    接着,他问了一个极大胆的问题。

    “你观当今五国兴衰如何?”

    萧玖微微一怔,后呼出口气散漫道,“都是些说破了的陈词滥调,长公子还想听?”

    他做了多年的太子,自然对各国的情况一清二楚,只是啊……

    或许,今夜与他洽谈的这个人,会不一样呢。

    周武桓的声音依然平静,“我想试着从你嘴里,看能不能听到些不一样的话。”

    “是有不一样的。”

    夜风拂过,萧玖身后的一缕墨发被吹至胸前,上下撩动,没有去管,耳边听见湖中有鱼儿咕咚一声越出水面,又飞快的隐匿。

    周武桓等了大概有一息时间,只听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道。

    “南蛮凶悍,素有虎狼之称,但其实亦有弱点。凝之,可叫其余四国无可敌也;但其部落众多,势力割据严重,从外攻之不易,从内攻破却非难事。”

    周武桓皱眉,疑惑的重复道,“从内攻破?”

    “何解?”

    他问。

    萧玖:“如今在位的老南蛮王雄心手段都不缺,这才能一统南蛮十八部,他的儿子后代们也个个像他,但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周武桓隐隐约约懂了,儿子不能干,当王的愁,底下儿子们能干的太多,当王的也愁。

    “虎狼相争,势必互伤。”

    “是也。”

    等到南蛮内斗严重的时候,其余不管哪一国出兵对上,南蛮都将不足为虑。

    萧玖稍一提醒,周武桓就明白过来,可见其也并不是个蠢人。

    “那靖国呢?”

    “靖国国君,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国中实力尚可,算上敌。”

    “燕国如何?”周武桓又问。

    萧玖道:“燕国离齐地偏远,爱好享乐,国中上将贤臣皆已老矣,然几代国力积淀,尚可一战,算中敌。”

    周武桓听罢,心中有了计较,又问,“卫国如何?”

    卫?

    那是个赚钱的好地方儿。

    萧玖首先想到就是这,半阖着眼皮,没有先前描述的那么详细的欲望,简单答道,“下敌,不攻自破。”

    周武桓想问怎么个不攻自破法?

    但转而想到正题,他缓缓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齐呢?”

    萧玖这回沉默了。

    周武桓微微侧过头,想观察一下萧玖的反应,但又因顾忌不能转身。

    他很难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萧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越发叫周武桓心中忐忑。

    “唉……”

    他听到桥上之人传来一声叹息。

    萧玖道,“长公子何必问我呢,齐国之乱近在眼前不是吗?”

    空气一静,周武桓沉默无声许久。

    他自己为什么被幽禁,朝中这些年来不少官员为何被杀?

    概因夺嫡之争,权术倾轧。

    周武桓端坐于松的坐姿慢慢弯下去一点,头亦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裳下摆,洁白如雪,素净如霜,像极了死人时的白。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办法阻止吗?”

    “有,也没有。”

    萧玖紧盯着纱帘后周武桓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故意试探道,“快刀斩乱麻,就看长公子殿下有没有这种决心了。”

    “什么办法?”

    周武桓默然问,虽脑中奇怪了一下萧玖为什么后面又跟了个没有的回答,但还是跟着萧玖的思路走了。

    一轮洁白的皓月当空而照,绫绫月光织入大地,溶于夜色。

    萧玖唇角微弯,眼中却是一片冷厉。

    他徐徐说道,“杨太尉掌军务,又为陛下心腹,想办法拿到调兵之权不难,长公子当先拉拢他。”

    “你是指……兵权?”

    萧玖面上带着神秘而幽深的笑,“长公子手上最缺的就是兵权不是吗?有了兵权才有说话的权力。”

    周武桓不置可否,皱眉道,“既是我父王心腹,又岂是我能拉拢的了的?”

    “因为他与王上是多年君臣,又是多年好友?”萧玖接话道,无声轻笑,幽幽的声音响起。

    “那殿下就错了,展现给所有人看的未必就是真的。演到极致,假的反而比真的更像是真。”

    这一点,从他与周武平之间就能看得出。

    “杨国斯当真没有弱点?”萧玖沉声而问。

    他不信。

    只可能是众人还没有发现罢了,脑中飞快的想起一个人来,目光沉沉的望着面前的周武桓,“比如您的老师……魏国尉。”

    后者一愣。

    “我听说,他们是多年的政敌。魏国尉是您的老师,有他在您身边,您就永远没有办法得到杨太尉的支持。”

    周武桓心中好似预感到萧玖要说什么,不自觉的浑身一僵,脸色更是苍白。

    萧玖徐徐说道:“若您能把您老师的人头送到杨太尉跟前,相信他定会愿意与您合作。”

    “住嘴!”

    恰是此话说完,周武桓控制不住低喝出声,脸上已有怒色。

    吼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明明是他叫萧玖说的,如今对方说了,他却又生气。

    闭了闭眼,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尽量稳住声音的音调,“老师为我筹谋多年,尽心竭力,又是我齐国肱骨之臣,怎可相负!”

    萧玖垂眸,神色冷淡,不近一丝人情,语调也同样是一片冰冷。

    “要成大事,当有所舍,方能有所得。”

    “然后呢?”周武桓冷笑着转过身去,继续说道,“是不是还要本殿弑父杀亲才够?”

    明眼人都能听出周武桓此话的语气不对,偏萧玖像是一无所觉,也一点儿不在意,继续观察着周武桓的反应,像是饶有兴趣的在打量什么。

    ------题外话------

    继续加油,努力坚持日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子何如(二)

    “引诱三公子造反,秘杀四公子,最后举兵一网打尽,您的幼弟当然也不可留。”

    “呵……”周武桓一声冷笑,哪怕隔着纱帘,萧玖也能感受到对方快要冲天的火气,不怕死地继续说道,“您父王活着,对您有什么益处吗?”

    像是故意,像是有意。

    总之萧玖成功激怒周武桓了。

    “未见你前,我以为你是大才,胸有丘壑,睿智无双。谁知,聪明倒是聪明,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非正道之人也!”

    周武桓几乎是毫不留情的骂道。

    萧玖眉毛动了动,像是略微感到一点儿诧异,反问,“我给的办法错了?”

    “无错。”

    “那就是听我这办法的人错了。”萧玖如是说道,自以为懂了。

    周武桓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攥紧了拳头,忍住要揭开萧玖真面目的冲动。

    若按萧玖说的,他的确能成功登上王位,可要杀的人太多了,偏又哪一个都是他不想杀的。

    亲师、亲兄弟、亲父,哪一个是他能下的去手的啊……

    周武桓狠狠的闭了闭眼,只觉荒唐,愤而转过身,冷声说道,“你且走吧,今后,也不必再见。”

    今日是他要见春秋看客,对方前来赴约,所以放他一马,只是来日再见,周武桓怕是没有今日的好脾气能忍住不杀他。

    又在脑中想,或许他老师是对的,这种人确实没有见的必要。

    “长公子殿下这是恼怒了呀。”萧玖此言像极了明知故问,又像是作死。

    “您不同意,无非因为您是正人君子。”

    “可恕我提醒一句,正人君子可当不了王上。”

    周武桓表情依旧冷硬,此时的他再没有先前对待萧玖时的好态度,冷声回敬道,“那也好过无所不用其及强!就算不择手段登上王位,这齐王之位,又要来有何意义?”

    周武桓不屑为之。

    良久,他才听到身后传来人长长的叹息声,而后,是萧玖向他的告罪。

    “今日得见长公子,不虚此行。先前出言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事实上,刚才都是萧玖诓他的。

    他若真同意了萧玖这办法,不止说明他的贤德都是表象,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杀了魏奚和反而是自断臂膀,还会惹得无人敢投,最后可谓是众叛亲离,再无人效忠。

    周武桓这时才觉出点不对劲来,回头皱眉道,“你在试探于我?”

    萧玖不说话,以示默认。

    他无非也是想试试周武桓这个出身王家的孩子,是否如传闻中一致,是个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罢了。

    周武桓也同样明白过来这一点,心中的怒气渐渐平复,明白自己误会萧玖了,同样致以一歉。

    此时只听萧玖又说,“长公子殿下可有想过,若有朝一日,您的父王、兄弟向您挥来屠刀,您当如何处之?”

    这话倒是出于萧玖真心提醒。

    周武桓默然以立,好似有万吨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

    “哪怕您无意相争什么,只要出身摆在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您的存在就是个威胁。”

    萧玖的话将周武桓最后一点希望斩断。

    苦笑一声,周武桓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但要他向父王兄弟下杀手,他始终是做不到。

    周武桓已年近三十,气质温和,却身形消瘦,被幽禁的这几年更像是消磨掉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配上此时神情更是颓丧不已。

    “我先前所说,虽手段过于冷漠无情,但也确实是唯一之法,您父王与您的那几位兄弟,可没有您那么爱护子民。”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周武桓,若真为齐国好,只有他当上齐王才是办法,否则齐国只会逐步走向衰亡。

    春秋看客说话真是毫不留情,周武桓今夜算是见识到了,苦笑,“进退无路,徒之奈何。”

    周武桓此时也懂了萧玖为何前头说有办法,又说没办法了。

    概因,选择权在自己。

    他若真能狠一把,自然路就出来了,可他不是这样的人,就永远做不出这样的事,自然无法可解。

    罢了……

    周武桓感叹,“先生何以不愿入我国朝堂,概因此不是个好待之地吗?”

    这是当然,但恐怕周武桓没想到的是萧玖已是齐国官员。

    “您是齐人,为何也忍心看齐国一步步走向没落?”

    他紧接着说道,语气既失落又惋惜,通过先前的对话,他大致能推断出萧玖是齐国人这一点,亦认定他是一位举世无双的天才,可这样的人却不愿入他齐国朝堂。

    实乃可惜。

    却听萧玖摇头说道,“齐人、靖人、燕人、卫人,还有南蛮人,是哪国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要去别国出仕可能确实会受国籍影响,但往大了说,五国之前不也为一国吗?

    “五国往前是周,周再往前是商。”萧玖悠悠叹道,“齐长公子,你告诉我,这片大地上分居五国的人们,从血脉根源上来讲到底有何不同?”

    风滑过他的衣摆带起阵阵涟漪,少年长身玉立如玉树,簌簌月光落下,斜射进那双漆黑的深瞳却如临深渊,被那双眼中的黑暗吞噬的一干二净。

    萧玖目光深沉,任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紧盯着陷入一片沉寂的水榭,始终没有言语。

    周武桓喉间一阵失声,笔直的僵立不动。

    他找不出话来反驳萧玖……

    “所以……这便是你不愿助我齐国的原因?”

    周武桓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突然醒悟,半是疑问半是陈述,语气轻浅,怅然若失。

    若非萧玖耳朵灵敏,可能听不到这句话。

    目光落于湖上,他口中淡声答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情理之中的事。”

    “哈……”周武桓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力感充斥全身,像是被说服,也终于不再劝。

    他劝不了萧玖为他齐国所用。

    齐国,也留不住春秋看客这样的人才。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满心的失落,转而询问道,“先生欲往何处效力?”

    萧玖脚步动了动,侧身面对着周武桓,“天下列国,何处去不得?”

    是啊,依春秋看客的本事只怕各国只会抢着要他,周武桓苦笑了一下。

    透过纱帘,他看见萧玖转过身去的背影,意识到萧玖要走,周武桓张了张嘴想要挽留。

    可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好像没什么话好说了……

    所以一直到萧玖的背景远去,他也未出言挽留,一直目送对方离开,只是在那道朦胧的身影将要淡出视线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今后,我们可还有再见之机?”

    遥遥的,他看见月下那人朝身后摆了摆手,没有出声。

    或许,这是再也不见的意思,他想。

    不过能见与之一面,周武桓心中已满足了,长久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再没什么好遗憾的。

    萧玖离去后,又过片刻,水榭中袅袅的琴声再起,只是比之先前又多了一份畅快爽利,好似笼罩在头顶的阴云消散,如风肆意穿山过海,游荡四方。

    萧玖踏出问圣学宫的后门,视线迎面撞上等候在外的张不知。

    后者正懒洋洋的靠立在墙上,见他出来,散漫的道了句,“主君见到长公子了?”

    “嗯。”萧玖也不遮掩什么,大大方方的承认。

    “主君觉得长公子如何?”

    两人并排着走,脚步不快,地上两团人影缓慢挪动着。

    这两天因着千秋试的缘故,王都的宵禁暂被解除,大晚上行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被当成歹徒被抓了。

    萧玖声音平静的回答道,“文雅君子。”

    “……可惜生在了王室。”想了想,他才又补充道。

    不难听出他话里点点的惋惜,张不知却像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笑笑,脸上的笑容甚至称得上是讽刺,带着点冷然的恶意。

    “君子?”

    “这个世道,君子才好欺负。”他道。

    瞧瞧周武桓就知道。

    他是君子吧,可惜现在被欺负的多惨啊,太子之位丢了,被幽禁深宫多年,朝中势力一日不如一日,父亲厌恶,手足忌惮,他拿别人当亲人,可惜他的亲人却只想要他的命!

    萧玖闻言不答话,脸上的神情恢复平静。

    “这点,他倒与您大师兄有点相似。”

    直到张不知这话一出,萧玖才重新有了点反应,却不是赞同,反倒像有点惊奇和意外。

    他大师兄谢昱?

    不,两者看似性情相近,但实则不同。

    脚下微微一顿,萧玖继续迈步往前,目不斜视。

    “不一样。”

    他说,“我大师兄远比他来得坚毅。”

    谢昱人瞧着温和,亦是个谦谦君子,可他若冷下心肠来时,亦不缺乏手段和那股狠劲儿。

    这点,是周武桓比不了的。

    “良善不等于好欺,一味的退让才叫懦弱。”

    听到他的话,张不知脸上笑意加深了一分,故意抓字眼儿疑声道,“所以主君是觉得长公子懦弱?”

    他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善良不是错,善人也不应该被侮辱。

    所以就是张不知这狗贼又在故意挑事儿了。

    萧玖心底一叹,忍住头痛,说道,“张不知,你这张嘴真是可敌千军万马。”

    分明不是在褒扬他,张不知却故意嘿嘿一笑,表现的得瑟,“小臣不通武艺,只好在别的方面加强才能了。”

    比如你这张爱挑事儿的嘴?

    萧玖分神想,又问道,“你故意提起我大师兄做什么?”

    “谢家嫡长子与长公子关系不错,是朋友,如今长公子殿下被放出来了,要想重整势力,不得拉拢些人才?”

    顿了一顿,张不知闲闲的补充道,“您大师兄不就是个现成的的帮手,长公子舍得放过?”

    哪怕两人确实关系不错,但萧玖相信谢昱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朋友情谊昏了头要站长公子那一队。

    “此时入朝并非最佳时机,我大师兄不傻。”

    “主君倒是挺自信。”

    张不知倒像故意要和萧玖杠上这么一句,萧玖语塞了一下,道:“你与我大师兄接触的少,不了解很正常。”

    听完,张不知不置可否,抬头望天,没再杠什么了,后才提起,“我听说,他夫人也来京都了,还是跟着主君来的。”

    萧玖点头,“嗯。”

    “我记得,您大师兄娶的是高阳叶氏女吧?”

    萧玖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叶婉?

    没出声,继续听着。

    “高阳叶氏,向来以马闻名,名下马场无数,每年向军中供应的战马多达数千匹,但今年上供的战马却迟迟没有送来。”

    萧玖心底一个咯噔,张不知唇角微弯,笑得如一朵风中的妖花,压低了声音神秘而又意味深长的吐出声音。

    “也不知这些马,现在是还在马场之中,还是……已经到了某人的手中呢?”

    这话的意思是……

    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如果真出现什么意外,例如被某人私吞了,或是偷偷转移去了某地,只能证明这背后之人的阴谋恐怕不小。

    这样一来,事情败露,高阳叶氏难免被牵扯其中,叶氏和谢家是姻亲,自然也会连带着他大师兄一并受到牵连。

    萧玖的表情沉凝下来,锐利的视线扫至张不知身上,“你倒是没少关注这些消息。”

    “那是自然。”

    张不知得意的拉长嘴角,要萧玖说就是一脸狐狸样儿,他道,“小臣说了,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什么都知道。”

    不知不知,可不意味着他真要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这才是鬼才张不知。

    萧玖如是问道,“那你说说,这批马现在在哪儿?”

    只见张不知停下步伐,半仰着头望天,像是在思索,但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萧玖就知他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不然说这话还真只会给他出个难题?

    果见不一会儿只听张不知说,“今年的供马其实早已送出了,只是进了京中某个大人物的口袋。”

    “谁?”

    这个问题嘛,张不知暂时还有点拿不准,心里有几个模模糊糊猜测的人影,但不好现在就告诉萧玖。

    他道,“得主是谁暂还未查出来,但我猜,必是朝中某位重臣,亦或是手握大权之人,深受大王信重。”

    这样的人不多,也就那几个。

    萧玖脑中思绪转了几转,在心底将人选筛选一遍,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突听耳边一叹。

    转头看去,就听张不知疑问道,“你说会不会是燕来君那老头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云渐起(一)

    萧玖嘴角一抽,那不是你爹吗?

    这么生疏的称呼也就算了,还首先怀疑到自个爹儿头上,这是摆明了想让张家不好过吧!

    “你们父子是不是有仇?”

    他保证,这句话也就是无心之言,一时没忍住的吐嘈而已,却见张不知凉凉一笑,说道,“算有仇又没仇吧,怎么?好奇?”

    “主君若想知道,下臣保证说的明明白白。”

    算了吧,萧玖没兴趣知道他人心中的私密,不在意的摆摆手。

    “谁想听你那点事儿了,好好查查,看背后之人是谁。”

    此时正好走至岔路口,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正值两人分开之时,萧玖说完,紧跟着前言说了句,“查清楚了,才不至于被人蒙在迷雾里戏弄。”

    京都风云变幻,谁知道背地里诸人都在酝酿怎样的阴谋呢,有些事,总该早作准备才是。

    “是。”

    张不知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神情平静又带着点吊儿郎当。

    而后,亦转过身去慢悠悠朝着自己家走了,一边走,一边像是在思索什么,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诶,听说昨日张不知从琼英台上下来了。”

    一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

    “那又怎么了?他总不能一直赖在上边儿不下来吧。”

    另一人说道,不以为然的笑。

    “不是,听说是有人选他了。”

    “什么?!有人把技贤枝给他了?”一人闻言,不可思议道,瞪大了双眸。

    “谁?!谁人敢用张不知啊?!”

    几乎是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有此疑问,只听解答的人细细说道,“不知道。昨夜守在琼英台的侍从亲眼看见一个生人从琼英台下来,没看清长相,不小心让两人给跑了,连姓名都没留下。”

    “不会吧?!怎可能!”

    “谁会选张不知那个怪才?”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或是个傻子?

    ……

    一时间,王都大半的人都在议论起昨夜这个事来,概因张不知这些年来在王都的名声实在太响亮,惹来无数人好奇,可谁又敢从张不知口中求得答案?

    只怕还未开口就惹得一身臊。

    但总有人敢去问。

    张不知自年少时就从张家搬出来住,一座独立的小院,虽简朴但可遮风挡雨,屋中有两三老仆,再就是张不知这唯一的主人了。

    若非派去的仆人不中用,父亲只得要他来走这一趟,张怀玉是真心不想见到张不知。

    站在对方家门口,远远的就看见院中躺在靠椅上悠哉的逗鸟儿的青年,张怀玉连门也懒得进,直接开口。

    “张不知,父亲问你千秋试选了谁为明主?”

    张不知像是没听到,背对着张怀玉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将对方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这次是我来,下次恐怕就是父亲亲自请你过府来问了。”张怀玉声音冷淡,语调微沉,“别忘了你还是张家子,真惹火了父亲,你没现在的好日子过。”

    张不知皱了皱眉,被烦得头疼儿,拉长了音调,“求之不得,最好让他赶紧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你拜公孙胜为主我就不信他不气,现在日子不也照常过。他啊,说到底就怕……”

    “闭嘴!”

    张不知刚要说什么就被张怀玉打断了。

    后者的声音带着丝急促和警告,像是生怕张不知吐出什么话来。

    见到他这反应,张不知突然就笑了,笑容里带了一丝古怪,仿佛早有预料般看着他。

    四目相对,张怀玉深吸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了,甩袖就走,“倘若再问,你自己去向父亲解释。”

    看着门外消失的背影,张不知脸上的笑垮掉,陡然阴沉下来,扔掉手中逗鸟的木棒。

    他想,难道是他最近太安分了,才让他那个爹还有闲心来管这么多?

    国尉府中,魏奚和同对面的周武桓也在商谈着什么。

    听到下人回禀的消息,魏奚和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唉,这燕来君家长子竟选了公孙胜,真是可惜了……”

    魏奚和叹了口气,惋惜的同时眼神渐冷。

    “人各有志,不愿入朝为官,强求不得。老师何必计较?”

    周武桓有些微的无奈,这一点上,他比他老师想的要开,有才之士不一定要尽归自己所用,这种事……强求不得。

    千秋试当天,齐王同样派了人去征张怀玉入朝,可对方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转投一臣子门下,自降身价也要为公孙胜下臣。

    这实在打脸。

    听说燕来君后来知道了,狠狠的惩罚了张怀玉一顿,可事情已成定局,齐王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经此一事,公孙胜难免要引起一些人的忌惮,魏奚和同样是不放心的那一个。

    魏奚和深深的看了眼周武桓,口中说道,“殿下知道梁丘王的称号吗?”

    公孙氏势力雄厚,世代占据上梁、平丘,久而久之,便有了梁丘王之称。在那两个地界上,公孙氏才是最大的权力拥有者,甚至拥有着绝对的发言权。

    周武桓垂下眼眸,心知对方的意思,却仍是说道,“不过是民间戏称罢了,老师……想多了。”

    他口气平淡。

    “哼。”魏奚和冷哼,重重的放下手中茶盏,“依老夫看,是连年的圣宠让某些人过于得意忘形了,以至于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周武桓左右看了看,室内只他二人,也无旁人偷听。

    这种得罪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他劝道,“公孙胜不过一年方十八的少年,心有傲骨又才能出众,张怀玉与之志趣相投,也实属寻常。”

    “怕只怕不只是有傲骨,谁知道这颗心是忠心,还是反心?”

    “老师……”周武桓无奈唤。

    他比谁都清楚他老师对齐国的忠心,可有的时候,这份忠心也会让他莫名的有些偏执。

    公孙胜不过一尚未及冠的少年,能有什么反心?

    周武桓觉得魏奚和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

    “殿下……”

    魏奚和看出周武桓神情的意思了,心中比之周武桓还要更加无奈,顿了顿,他重新张口道,“有志不在年少,公孙胜贵为公孙氏少主,又天生神力,卓而不凡,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必不甘于人臣。”

    “殿下就不怕他将来或成齐国大敌?”

    魏奚和忍不住问,先是一个萧玖引起他注意,如今再是公孙胜,一个比一个危险。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公孙氏在齐国的权势确实太甚,可现在毕竟无证据证明人家心存反心,直接就怀疑上人家,也有些太过了。

    周武桓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就算真有这一天,那也是将来之事,与今日发生的毫无关系。”

    他说道:“公孙胜前不久才为我齐国赢回了颜面,当是我齐国好儿郎,老师人前不可如此说他。”

    可魏奚和又怎可能对外人这么说呢,特别是针对公孙氏少主的话,说了只会徒惹麻烦。

    他不傻,只是面对周武桓,他才会选择打开心扉,坦诚相待而已。

    眼看魏奚和的情绪低落,周武桓有意转移话题,“我记得,燕来君是还有一个儿子是吧?”

    “是。”

    周武桓心地赤诚,不愿过度揣测他人心思,魏奚和无奈,又没有办法,只得配合周武桓转移话题的行为,解释道,“还有一庶子,名张过,字不知,是京都有名的浪子。”

    顿了顿,语气放缓,似是迟疑,似思考,“但闻此人亦登上了琼英台,想来是有些本事,也不算全是个一事无成的小儿,可称得上一句怪才。”

    毕竟可登琼萧英台者,自身学识那是不用说的,定是过人。

    可登上琼英台,却能称一句人杰。

    “他亦未曾入朝,他又选了谁?”

    “不知。”

    比起他嫡兄张怀玉的高调来,他连夜跑下琼英台都不知道是被何人所请,更惹人稀奇。

    眼见周武桓面带思索的模样,魏奚和心思转了转,猜,“殿下对他感兴趣?”

    虽同在京都这么多年,但一贯洁身自好又端方雅正的周武桓,平素根本没有与张不知产生交集的机会,他也不禁有些好奇起这个他老师口中的怪才,到底能有多怪?

    见周武桓没否认,似是真的对张不知产生了好奇,魏奚和劝道,“比起张不知,殿下不如考虑考虑能否将他嫡兄张怀玉收入麾下。”

    “张怀玉……本殿是见过的。”

    略显踌躇,他也想将此等人才收为已用,奈何对方似乎不愿为他所用,既是如此,何必强求。

    听出周武桓话里的意思,魏奚和还想说什么,却见周武桓神色平静的拱手行礼。

    看意思是要回去。

    魏奚和多问了一句,“怎么这就要走?”

    周武桓笑了笑,眉眼柔和,眼中尽是慈父的温柔,“景儿到了开蒙的年纪了,回去,多教他读些书。”

    魏奚和知道,他口中的景儿也就是是周武桓的长子,如今都七岁了才正式开蒙读书,算是读书迟的。

    说到底,还是因前几年齐王打压的太狠,周武桓被幽禁,留下废太子府一干女眷整日提心吊胆,只敢小心翼翼躲着过活,丝毫不敢惹人注意。

    说起这事儿,倒是自己忽略大意了,魏奚和摆了摆手,也不再留他,“你去吧。”

    周武桓刚点头,正要走,忽听他老师乍然问道,“你从问圣学宫回来,是见到那人了?”

    不然以周武桓的固执,他怎么这么容易就回来了,魏奚和也是才反应过来这一茬儿。

    听到发问,周武桓不禁怔了怔。

    看他这反应,魏奚和知道自己大概率猜中了,有瞬间的惊奇,后严肃以问,“那人是谁?你可曾问清楚对方身份?”

    当初齐王以上卿之位请他他不来,如今周武桓不过才等了几日,这春秋看客倒是舍得现身了。

    不过让魏奚和真正在意的,还是此人能不能为周武桓所用罢了。

    周武桓亦猜到他老师的心思,轻轻的摇了摇头,口气平淡,“与他浅谈了几句,倒是不曾弄明白对方身份。”

    原来如此……

    没有怀疑,魏奚和想了想,后又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周武桓先是一怔,不禁笑了笑,回答:“大概……是一个就算他出现在众人眼前,也绝对叫人不会猜到他身份的人吧。”

    嗯?

    魏奚和半惊半疑,这边,周武桓说完便拱手告辞了。

    “弟子告退。”

    他没让任何人知道他昨夜见过春秋看客的事,但对他老师,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从魏奚和府中出来,周武桓望了眼湛蓝而广阔的天空,一望无际,不见一丝浮云。

    周武桓知道,他恐怕永远也走不出这片属于王都的天空,从生至死,都将留在这个地方。

    他从没对他老师说过的是,有时,他真不想当这个太子……

    甚至,时常会羡慕起一只鸟儿的生活。

    ……

    而另一边,刚参加完千秋试回到驿馆的萧玖,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青溪先生叫过去。

    前来叫他的是乐施,对方紧张的板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询问,“小师弟,你怎么惹老师生气了?”

    萧玖从他的话中听出关键信息,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的问题。

    他好像……曾经答应他老师要拿魁首来着,结果,在第三试的时候,没忍住,由于太过赤诚连琼英台都上不去,不光如此,现在想想,恐怕青溪先生还要追究他说的那些言辞不当的话的责任。

    萧玖:……

    一路上他都没理会乐施什么,直到踏进青溪先生房中,后者果然正端坐在那里,一副等着他来算账的模样。

    “来了……”

    青溪先生见萧玖进来,声音平静的说道,又看向一旁的乐施,后者立马识实务的退出门外,保证绝不打扰他老师训弟子。

    “说说,你是哪家弟子?”

    果然,开口第一句就是指向萧玖昨日说的那话。

    萧玖无奈,额上不觉冒出一滴冷汗,倍感艰辛,“老师这不是明知故问?”

    “是吗?我还以为你要答一句,你是百家弟子呢。”青溪先生半阖着眼皮,声音不咸不淡,像是故意在说反话怼萧玖。

    萧玖无言,不知这话该如何接,干巴巴的道了句,“老师说的哪里话,我师从您,当然是儒家弟子。”

    青溪先生虽然没说话,然脸上露出了一抹笑,那笑像极了嘲讽的冷笑,仿佛在说,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按过往的经验,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消火方式。

    于是,萧玖呆站着,进门儿起就保持着同一个站姿,好似一个木头人。

    ------题外话------

    感谢各位小伙伴的支持和喜欢,作者君后续也将继续加油,努力日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云渐起(二)

    青溪先生也不继续先前的话了,而是跳了个话题,问道,“我问你,你昨夜去了何处,一晚上没回来?”

    这……

    正在萧玖左思右想,张口要答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乐施提醒的声音,“老师,四师兄来了,说是找小师弟有事。”

    在他老师面前,哪怕乐施心底再不认同,也得乖乖叫这人师兄,不过也只是装个表面功夫,双方客气有礼,演戏就完了。

    一听这话,萧玖心底不禁松了口气,竟生出一丝脱困了的侥幸,心情也愉悦了几分。

    果然,他看向青溪先生,青溪先生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皱了下眉,而后不情不愿的开口放萧玖出去。

    纪闵等在萧玖房中,门外守着两个侍卫,萧玖跨门进来,微不可察的撇了眼门外,心底意识到什么。

    两人先是寒暄了半天,到了后边萧玖才摸清楚纪闵的意图。

    对方竟是打算前来拉拢他的,只是,纪闵背后效忠之人又是谁?

    萧玖不动声色的探问,“四师兄携大礼前来,只为恭贺我荣升左庶长,当真就再没其他的事了?”

    大约是看出萧玖猜到了他的意图,纪闵也不装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端坐着,身姿笔挺,面带笑意,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世家公子的礼仪风范。

    “小师弟才华出众,一个小小的左庶长之位怎甚与配?”

    “当为上造!就算是大上造,小师弟亦可为也。”他扬言,目光炯炯的看着萧玖,期待着看他惊讶又不可置信的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萧玖仅仅只是一愣,神情从始至张都很平静。

    四目相望,空气不觉安静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见萧玖还是不说话,纪闵先坐不住,奇道,“小师弟就无丝毫动心之意?”

    萧玖露出个无声的浅笑,意味不明,他还以为背后之人能给他画多大饼呢,赶情就这?

    他声音平淡的道:“谁不想升官,但手上未立寸功,吾未敢有脸面肖想高升之事。”

    也是,哪有人能拒绝这等好事。

    纪闵以为萧玖是谦虚,顿时笑,“小师弟自谦了,想要立功还不容易?”

    他的话像是意有所指,萧玖眸子微眯了眯,顺着他的话问,“这话怎么说?”

    纪闵刚想说什么,突然理智回笼,收住到了嘴边的话,视线看向萧玖,似是警觉似是后怕。

    好险他脱口而出差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纪闵谨慎的开口道,“小师弟若想高升,虽少不得自身努力,但也缺不了贵人的提拔。”

    顿了顿,又紧跟其后道,“我记得,小师弟左庶长之位还是四公子跟大王推举的,你何不再请四公子为你多多美言几句,争取再位高一级?”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纪闵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让萧玖和周武嬉之间生出嫌隙。

    萧玖腼腆的笑了一下,声音温和,“我能当上左庶长已是不易,多亏四公子提携,若再强求什么,只怕不美。”

    “小师弟性子和善,但当知,身在朝堂该争还是得争。”纪闵惋惜的长叹一声,拉着萧玖的手,堪称语重心长,“官场便是如此,你怎知四公子是真的看重你,才举荐你为左庶长呢?”

    重点来了。

    他表现的亲热,萧玖也没有抗拒,而是故意装作纯白不知的模样,顺着他话中布下的陷阱问,“四师兄此言何意?”

    纪闵左右环视了一下,带着几分神秘,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四殿下有意举荐他院中一宠姬的兄长为上造!”

    听到这话,萧玖顿时露出了一抹惊诧之色。

    这一切都在纪闵的意料之中,他继续讲道,“小师弟有所不知,此宠姬的兄长惯来纨绔,不通兵法,不擅谋略,连武艺亦比不上你分毫。”

    “可这样的人,四殿下却推举他为上造?”纪闵状似想不通的摇摇头,为萧玖不平。

    “小师弟比起此人可谓是强过百倍,可四殿下举荐你为左庶长,却有意将上造之位给他!”

    这实乃偏心。

    纪闵一片唉声叹气,直摇头,神情亦带着几分惋惜,只是不忘暗中观察萧玖的反应。

    果不其然见萧玖静悄悄的不说话,半垂着头,虽神情不显,然眼中仍不可避免的露出一点落寞之色。

    “……我为臣子,如何能左右四殿下的想法?”萧玖叹了一口气,半垂着眼皮,显得有几分失落,“四师兄,此事……你便当没听说过吧。”

    纪闵要的就是萧玖此刻的状态,只要他对周武嬉失望,自己的机会就来了,他如何能够放过。

    “此事半个朝堂的人都知,我又如何能当做全不知情?!”纪闵义愤填膺。

    “小师弟!”

    他突然郑重唤道,神情严肃,一字一顿,“他不过只给你一个左庶长之位,何需你付出一腔忠心?”

    “不如尽早选一贤明之主,效力之!”他的声音忽然一沉,目光深深的注视着萧玖。

    这便是他最终的目的,萧玖眼中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光,故作迟疑了一下,“明主?四师兄指的是……?”

    他有意套出纪闵身后效忠之人,这回纪闵倒是没有过多犹豫,压低了声音,慢慢问出一句道。

    “小师弟觉三公子如何?”

    周武浑?

    萧玖心思动了动,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的神态变化,装作不解的样子,“三公子?师兄也知道,我才来王都不久,又哪里清楚三公子的为人和禀性如何。”

    就连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上次的齐王寿宴上,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所以,萧玖这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丝毫没有引起纪闵的怀疑,反而还主动为他解惑道,“小师弟,师兄我在王都生活多年,对三公子倒是了解一点儿。”

    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引诱萧玖,让他赶紧来问他。

    萧玖也如他的意了,好奇的开口,“哦?师兄不妨说说,也好让师弟心底清楚明白。”

    纪闵酝酿了一下,面上带着浅笑说道,“三公子是大王最为看重的儿子,武艺非凡,手下更是能人武将无数,门客众多。”

    “连京都守军的一半儿兵权,大王也交托于他手中,可谓是宠信甚深啊,恐怕将来的太子之位……”

    他拉长音调,一脸自豪又有几分自得的样子,后边的话不说,其意思也很明显了,相信只要不是个傻子,一定能听懂他的未尽之言。

    听到这儿,萧玖也终于能确定他这位四师兄是在为谁效力了。

    ——三公子,周武浑。

    听起来像是真的一样,可若不是萧玖早有眼线在京都,怕是也要被纪闵的话蒙骗过去。

    什么信重甚深,那京都一半兵权不是因为一直被他母家势力牢牢抓在手里,惹得老齐王想夺都夺不回来吗?

    怎么现在还变成老齐王自愿给他的了?

    脑中的思绪发散了一会儿,萧玖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所以几位公子中,四师兄更看好三公子?”

    “三公子待人大方,开明,若能在他手下做事,倒也不必担心会被人阻了高升之路。”

    这话像是在内涵什么,完美对照了先前纪闵与他说过的周武嬉要提宠姬兄长为上造的事。

    很难不让人多想。

    纪闵端起茶水微抿,虽未承认,然脸上从容淡定的表情已能说明一切。

    现在,无疑是在等着看萧玖的选择了,是选择三公子周武浑,还是四公子周武嬉?

    想了想,萧玖却是张口另辟蹊径的问了一个问题,“那五师兄亦是在三公子麾下效力?”

    这话问的纪闵一顿,神情刚泄露出一丝不对,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他仍是先前一幅笑呵呵的模样,从容回答道,“你五师兄暂还未有入朝的打算。”

    哦……

    萧玖慢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实则心底冷笑了一下。

    他这位好师兄,可真是为他着想呢……

    若纪闵如今是为周武浑效力,那他五师兄纪荣必然是为另一人之臣。

    世家之人最擅钻营,为了家族兴旺总会多选几条出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比谁都玩得明白。

    只有这样,家族才能长盛不衰,将来不管是谁当齐王,纪家总有一个人押对了宝。

    萧玖笑,“我已知四师兄来意了。”

    纪闵心想对方果然不是蠢人,若他话到这一步,萧玖仍未发现他来意,那还招揽他怕是大可不必。

    “如何?”纪闵问。

    萧玖心里已有成算,却是带着几分犹豫道,“四师兄可否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纪闵想了想,没逼的太紧。

    他看出萧玖已有几分意动,这就够了,相信后面儿他再多来几次,这事儿也就稳了。

    于是他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还望小师弟早做决断才是,三殿下可是十分看重于你呀。”

    看萧玖脸上的神情比先前还要动容一分,纪闵明白,自己离完成任务不远了,眼下选择退走,不过是为欲擒故纵。

    “好了,话已带到,师兄该走了。”

    萧玖赶忙从沉思中回过神,站起身来要送纪闵,客气又感激的模样。

    纪闵也装的宽和有礼,最后自己走了,硬是没让萧玖送他。

    师兄弟俩好一幅亲近和谐的场面。

    二楼的楼道间,乐施趴在栏杆上望着,好一阵醋和不满。

    待人走后,隔着几步远叫萧玖。

    “小师弟,你忘了咱俩说过的话了?”

    他抿着嘴,看着不是很高兴。

    萧玖先是不明所以,后看乐施气鼓鼓的样子,再联想到刚走没多久的纪闵,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朝乐施走过去,“当然没忘,四师兄是四师兄,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小六师兄去。”

    一个直球打来,倒叫乐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移话题,问道,“他找你何事?”

    萧玖一边拉着乐施进屋,一边说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代人来给我传个话儿罢了。”

    传话?

    “谁啊?”乐施好奇。

    萧玖无声一笑,将先前招待纪闵用的茶具收至一边,淡声道:“三公子。”

    “三公子?!”

    乐施突然吓了一跳,声音更是拔高了一个度,后意识到什么,赶忙四处观望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莫名有些紧张的意味。

    “那找你都说什么呀?”

    “来给我升官,拉拢我的。”

    萧玖言简意赅,风轻云淡,不以为意,总结起来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乐施听后却比先前更紧张了,神神秘秘的凑到萧玖耳边说道,“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哦?为什么?”

    乐施先是犹豫,后眼中闪过一抹果决,开口讲道,“我听说,三公子周武浑有爱看虐杀活人的癖好!”

    萧玖浑身一顿。

    乐施的声音继续压低,“这事儿少有人知道。他手下力士武将众多,但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挑一些人来互相搏斗,输了的,被当场打死也不管,反而,他还看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尤其像萧玖这样出身不高的,就是真死了周武浑也不会在意的。

    说完,乐施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这样的人是有多凶残,怎么会有人愿意认他为主的?

    想想,他不乏担心的开口提醒萧玖,“小师弟,纪闵那厮的话千万不能信,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肯定是在骗你的。”

    萧玖从先前乐施说的事中回过神来,抬眼正对上乐施关切的眼神,温和一笑。

    他当然知道纪闵这位四师兄的话不能信,可他小六师兄在某些方面也确实是有本事。

    带了几分打趣,萧玖道,“小六师兄消息灵通,若非你提醒,恐怕我还真信了四师兄的话。”

    “唉,”乐施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得意的同时又不由得放下了几分担心,“我这算什么消息灵通,无非就是认识几个朋友,听他们讲的罢了。”

    可据萧玖所知,乐施之前一直待在浔郡,哪有什么朋友在王都呢?

    因此问道,“是小六师兄新交的朋友?”

    “嗯,来王都这么多天了,交几个朋友而已,不足为奇,嘿嘿……”

    乐施憨憨的笑道。

    能从新交的朋友口中得知这么隐秘的消息,可见乐施交朋友的能力已是达到了一种境界。

    萧玖意味深长的看着乐施,心中有赞叹有复杂。

    他也如乐施所说的那样,回绝了纪闵,也就是拒绝了周武浑的招揽。

    并非是因为怕,而是如今他明面上是四公子周武嬉的人,就目前的形式来看,跳槽到周武浑麾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何必多此一举。

    但令萧玖没想到的是,周武浑竟亲自来找他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890/ 第一时间欣赏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 作者:妆上花舟所写的《陛下万万岁!》为转载作品,陛下万万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陛下万万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陛下万万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陛下万万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陛下万万岁!介绍:
穿成异世一个河里漂的小娃娃,无父无母、无钱无粮,四处还在打仗。
被人捞上来的萧玖,凭空落下一个盛世明君系统要他争霸当皇帝?
萧玖抖了抖瘦胳膊细腿儿:谢邀,人在逃难途中,刚下生死线。
虽然我也很想济世救民,但现在……是不是得容我找个大腿抱抱再说?
就这样,一路苟到最后的萧玖,被系统夜夜倒灌帝王文学,允文允武猥琐发育了几年后,他长大了。
萧玖:嗯,可以了!我变强了!
然后抄起家伙就带着他的小伙伴儿开始了异界争霸之路!
作者有话说:
1、不喜勿喷!开头几章慢热,后面越写越有节奏;
2、男主视角言情文,会成婚有孩子,但是主事业线,也可以当成是无CP文来看。
3、重点排雷!男主非一味的升级打怪爽文流男主,不开后宫,重权谋。陛下万万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陛下万万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