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乱（一）
“三殿下亲自驾到，小臣属实受宠若惊也。”
这日，萧玖本是应纪闵之约过府一叙，但没想到等着他的竟是周武浑。
室内装饰典雅，古色古香，铜鹤点灯，熏烟袅绕，一身黑色蟒纹装的青年盘腿坐于大案后，雄据如虎，腰佩金刀，一双眼睛阴沉如隐藏于黑暗中的凶兽，对视间让人下意识觉得心里不舒服，畏惧。
青年气势强盛，萧玖一礼后，目光仍上下打量着他。
萧玖站定不语，静默着，心中莫名觉得对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待价而估的货物。
“倒是可惜了……”
耳尖一动，耳边传来青年的声音，似叹非叹，细听之下仿佛还带了点笑意，就是不知这笑是玩笑，还是暗含杀意的冷笑……
萧玖面上恭敬，心中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而后，他听周武浑说：“父王寿宴那天，本殿见过你，下手果决又箭术超群，不错、不错。”
萧玖弯腰拱手，“谢殿下夸誉。”
可相比起周武浑的第一句来，萧玖倒觉得这次才更具有惋惜的意味。
可为什么？
他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
“听纪闵说，你拒绝了本殿的好意，执意要跟着我那好色成性的四弟？”
周武浑毫不掩饰自己几个兄弟间水火不容的关系，面上带着一抹冷笑，讥讽又不屑的望着萧玖。
萧玖想了想，是这样回答的。
“四公子于我提携有恩，不好相负。”
说完，得到周武浑轻蔑的一声反驳。
“迂腐！”
眼中闪过一丝鄙视，又很快隐藏起来，就是不知这丝情绪是对萧玖的，还是对别人的。
他毫不客气的低骂道，“本以为你与朝中那些酸腐的文臣不一样，没想到，你竟也学起了他们这一套！”
“不过是给你一小小的左庶长之位，你就对其感恩戴德。但在本殿看来，就是你想要上造、大上造之位本殿亦能为你讨来！这可是我那四弟比不了的！”
起初，周武浑确实是有点欣赏萧玖的，可这话听了让他不喜欢，说话也口气较冲。
不拐弯抹角，看似豪爽大气，像是为得到萧玖这个人才就算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股豪气劲儿，周武嬉确实是比不了的。
可这份信重信重实在太过，甚至颇有些无厘头，像极了天上掉馅儿饼。
又比如说，有一天你走在街上，突然冲出来一个武林大佬说你骨骼惊奇要收你当亲传弟子。
好事儿来得太突然，叫萧玖一时不觉惊喜，反而心中升起了几分警惕。
沉默了一会儿，萧玖拱手一礼，“多谢三殿下看重。”
周武浑说了这么多，只换来萧玖不痛不痒的一句打太极，心中不由生出几多烦躁。
但不知为何，他又强行按捺住心底躁动的情绪，尽量平稳住声音中的情绪。
“萧玖，实话实说，本殿很欣赏你，也希望你能早日弃暗投明。为我效力，不比跟着我那四弟要强？”
他皱眉道。
哪怕在尽力掩藏了，但萧玖依然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些许不耐烦。
明明心中并不对他多看重，却又极力拉拢自己，甚至不惜花重大代价也要这样做，这更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又或者说……像是不得不这么做。
可这是为什么？
萧玖决定套套他的话，故作迟疑的说，“可三殿下手下并不缺能人武将，就是我愿为您效力，恐也帮不上您什么忙。”
一看有望，周武浑紧皱的眉毛不由松开了一点，神情轻松道，“你自谦了，你这样的文武全才能帮本殿的可多了去，本殿手下正缺像你这样的人才。”
这样直白的夸赞让萧玖微微低下头去，显得有一丝腼腆。
“而且，比起我那四弟，明显本殿能给你的前程更加远大，萧庶长何不再考虑考虑？”
萧玖从这一句话里品出一丝更深的意味在里面，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周武浑。
后者露出一笑，似得意，又带着股胜券在握的笃定。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周武浑慢声道出一句话来。
“连杨太尉亦转投本殿门下，萧庶长再跟着我四弟，将来有何前途可言？”
杨国斯在朝中的份量不一般，周武浑本就母家势力不弱，若再加上杨国斯助力，恐怕四方势力僵持的局面将被打破，周武浑或成最强。
这话确实叫萧玖一惊，几乎是瞬时抬头望向周武浑，神情虽未大变，然心底的迟疑却只增不减。
杨国斯为何会在这时站队？
还有周武浑欲拉拢他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背后何人指使？会是杨国斯吗？
种种疑问萦绕在他脑子里，室内的空气安静下来，冥冥中好似过去很久，但实则不过才短短几息时间。
萧玖平复下心底的思绪，不多时便做出决定。
只见他恭敬的一弯腰，语调极其缓慢的道，“承蒙三殿下看重，下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还望殿下不弃！”
“哈哈哈哈……”
周武浑高兴的从案后起身，亲自扶起了萧玖，口中爽朗的说道，“君愿为本殿效劳，本殿求之不得，又怎会嫌弃？”
他就说没人能拒绝高官厚禄的诱惑，萧玖也不例外，周武浑心中得意。
萧玖闻言也是一幅颇为感动的模样，这对新组成的主从友好的交流了一阵儿，后周武浑就以有事在身为由，回府了。
纪闵亲自将萧玖送到门外，态度比之先前更要亲热三分。
萧玖从纪府出来，确定身后无人跟着时，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哪里还见先前的一点儿笑模样。
他已经能确定，周武浑拉拢他绝对是出于某种目的，很大可能并不是件好事，既如此，萧玖就干脆趁了他们的心意，将计就计，也好顺势套出他这么做的目的。
倒是有一件事，让萧玖万分在意。
喃喃自语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杨国斯……”
“三公子说杨太尉投了他？这可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听的笑话。”
张不知家简陋的书室里，他对着坐在对面的萧玖笑得前仰后合，一幅乐不可支的样子。
叫不知情的人看见，定会以为萧玖刚才讲的是个什么好笑的笑话，才叫青年笑成这样。
萧玖无奈的按了按眉心，“别笑了。你觉此事是真是假？”
观周武浑说这话时自信的态度，萧玖觉得八成是真的，但只要一想，他又打心眼里觉得不可能。
不仅仅是源于杨国斯此人一惯对外的形象与他对齐王忠心不二的态度，还有一丝叫人心中复杂难言的直觉在。
这时萧玖想起自己新收的鬼才，于是便来找张不知了。
他道：“你不是称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吗？说说，此事你怎么看？”
要问他怎么看……
张不知的回答就直接了许多。
歪头想了想，想法跟萧玖是一样的，只是他比萧玖想的还要深。
他开口道：“三公子以为杨国斯是站在他这边儿，奉他为主，至少三公子是这样想。”
“但杨国斯的心思可没这么简单，他真正忠于谁，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话没说错，萧玖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所以，你认为其中有诈？”
不是周武浑用这事来蒙萧玖，他说的是，杨国斯有可能诈了周武浑。
张不知此时亦冷冷一笑，“周武浑手下门客皆不堪用，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杨国斯这老狐狸真能看上周武浑、支持他上位，还不如说他想造反自己当齐王。”
当然，这话纯属吐嘈，萧玖也就听听，并未当真。
叹了口气，问：“那你说说，杨国斯此举何意？”
这……
张不知想了想，将矛头对准了王宫中的一个人。
他语气深沉，意有所指。
“杨国斯可是大王心腹，若此事非出于他真心，那就只可能是咱们这位大王指使的了。”
老齐王？
经他这么一提，萧玖脑中顿时豁然开朗，瞬间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几秒过去，静悄悄的室内，只闻萧玖似叹非叹的声音响起，幽幽道了一句。
“咱们这位大王……出招了呀。”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杨国斯是老齐王特意安排假装倒向周武浑那边的一步暗棋，再等关键时刻反杀周武浑，里应外合，一举灭掉他三儿子这个祸患，说不定，还能连带着其他几个争位的儿子一并除了。
再联想到高阳叶氏贡马失踪的事，这背后最方便动手脚的人是谁不就有了人选了吗？
是杨国斯啊……
又或者说，是老齐王。
“京都……要好一阵热闹了。”
张不知露出一抹神秘而幽深的笑，缓缓道，“不知主君可做好除乱的准备了？”
像是意有所指，萧玖亦露出个浅笑，淡声回道，“城外两千人马时刻待命。”
呵……
张不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轻笑一声，回答道，“那臣下就等着看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上朝时，周武浑提议推举萧玖为新任上造，这个前不久刚被周武嬉推举上左庶长位子的名字，又从周武浑口中出现，一时间竟引得朝中诸人纷纷议论，所猜各异。
周武嬉更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周武浑，“什么？！你要推举萧玖？”
前两日朝会上，他才向齐王举荐了他宠姬的兄长为上造，如今周武浑要推出人来与他争夺上造之位，不难理解，可这个人为什么是萧玖？
难道……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测。
接着便听他的‘好’三王兄冷笑着说道：“萧庶长文武全才，谋略武功皆不凡，四王弟却放着这样一个人才不选，反而推举一个废物为新任上造。怎么，还不许本殿对其赏识有加？”
慢悠悠的语调落下，不知怎的，最后那赏识有加四个字在众人听来，却更像是撬了周武嬉的墙角而在故意炫耀。
周武嬉又惊又气，知道周武浑是想拉拢萧玖，就是不知后者如今是怎么想，可曾背叛于他？
想了想，周武嬉赶紧找借口应付。
“……萧庶长是人才不假，但念其年少，臣弟本欲让其历练两年再向父王举荐上高位，怎奈三王兄如此等不及，这就向父王举荐了。”
这话像是说的他是为萧玖好才不举荐他为上造，而是想等两年再对其委以重任，占住好人的角色，反而把周武浑置于一个不利的地位。
“哼。”
周武浑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拆穿他的谎言。
“谁知道你是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放着人才不选，反而挑了个废物，现在又故意装模作样。”
心思正好被说中，周武嬉心虚了一下，胖胖的脸上装出一幅恼火的模样，不肯承认，反而扬声怒叫，“三王兄这是在侮辱臣弟了！还有，什么叫废物？”
“分明儿臣所举荐人才亦是有真才实能！怎么到了三王兄口中就一口一个废物的叫着，那三王兄又置满朝文武有志之士于何地？”
周武嬉面对着老齐王躬身一礼，说的是义愤填膺，言之凿凿，仿佛瞬间站在制高点上和群臣统一战线。
然事实上，这只是他的错觉，不少大臣心里门儿清，周武嬉就是借他们的名义一用，和周武浑争得高低，不能当真、不能当真，遂一个个垂着头保持缄默，不语。
而一方面，要是周武浑真的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他们心底又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无他，人的通病罢了。
尽管知道是假的，但总会多少有些在意在里面。
“呵……一个废物也配与满殿朝臣做比较！”
这话真是回击的干脆利落，直击周武嬉心底。
惹得后者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儿的，杨声大怒。
“周武浑！！”
“本殿说错了？王弟若真有这自信，不如把他叫来与萧庶长同台比上一场，看看最后谁输谁赢。”
周武浑道，端的是一幅胜券在握的模样。
周武嬉顿时哑火了，他不知道萧玖的武功到底怎样，但冲他那一手箭术和杀虎的狠劲儿，他宠姬家的兄长可能……还真打不过萧玖。
眼见周武嬉底气不足，支吾着不说话，周武浑继续嘲笑，“四王弟怎么不说了？王兄我这提议可是极公平的。”
“你、你！比什么比，有什么好比的！”
周武嬉声音打结了一下，怒而拂袖，明显的恼羞成怒。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乱（二）
“你怎么不问问萧玖，看他是如何想的！”
萧玖与他十三弟是至交，他相信萧玖断然不会背叛于他的。
恰是周武嬉话音方落，就听周武浑扬声接道，“好哇！”
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得意又耀眼极了，像是等着看好戏，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咱们就问问萧庶长，看他是想不想当这个上造。”
闻言，周武嬉心底莫名一慌。
底下支持他一派的人更是心中一个咯噔。
萧玖……会怎么选？
说罢，周武浑拱手向齐王行礼。
“既然儿臣与四王弟推举的人选发生分歧，不如就请父王派人将他们二人叫来，也好当面考校一番，看看他们到底谁更能胜任上造之位！”
“父王不可啊！”
恰是周武浑这话一出，周武嬉顿时心里一慌，要说最了解周武浑的人是谁，莫过于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周武嬉了。
一看这架势，周武嬉已明白萧玖恐是已转投对方麾下了！
既如此，还比什么比？
不是徒惹自己丢脸嘛！
“有什么不可，四王弟怕了？”
周武浑冷声道，负手而立，脸上尽是鄙夷。
可怜周武嬉一身肥胖的身材顿时急出了热汗，脸上一片青红，他千方百计想要阻止周武浑的行为，可坐在上首的老齐王不知怎么想的，略一沉吟，竟慢悠悠开口道，“准了，宣他们上殿。”
“父王！！”
“多谢父王！”
周武嬉失声呼喊，后边的话却被周武浑更高的音量直接压下去。
眼看传话的宫侍已经跑出去了，此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周武嬉心中一阵火起，怒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瞪圆了的直视着周武浑，后者似笑非笑，表情慢慢变得狠厉，吓的周武嬉不自觉移开视线。
呵……废物！
一看周武嬉这幅色厉内荏的怂样儿，周武浑就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对方。
兄弟？
他可没有这样处处碍事的兄弟。
不多时，一身轻便武装的萧玖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同时入了大殿。
此人便是那宠姬的兄长了，长得一幅中等身材，然那微佝的背及周身的气势却看着连个武夫都不如。
“拜见大王！”
“免礼。”
两人跪拜在地，老齐王轻声说道，视线在两人中间扫视了个来回。
脑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启声道：“寡人的三子、四子，分别推举你二人为我齐国上造，对此，你们可有何看法啊？”
这话当然不是在问他们愿不愿意，而是要给他二人一个分别展示自己的机会，谁赢了，这上造之位可能就是谁的。
缓缓从地上起身的两人垂手而立，看了看周武嬉，中年男人眼珠子一转，顿时明白是周武嬉举荐的他，心下大喜，又觉得这上造之位必然非他莫属。
萧玖这时已将视线转向了嬉武浑，后者对着他微微一笑，看样子是胜券在握。
恰好赶在萧玖前头开口的中年男人躬身一礼，语气轻扬而婉转，好似说相声。
“回禀大王，承蒙三殿下看重，小人不才愿自荐为上造之位，此后定当尽心竭力，为大王、为齐国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萧玖静立在旁，觉得对方可能哪里会错了意。
这话若是放在封他为上造的时刻说，或许会比现在要更应景。
殿中不少大臣亦是听完摇了摇头，要么有些能装的人就干脆沉默不语，只是在心里恐怕已经不知如何编排这周武嬉推举上来的‘大才’了。
表忠心谁不会？
周武嬉虽不算聪明，但至少还没到眼瞎的时候，观察到殿中诸人失望的反应，恨不得直接上去一脚踢死这蠢货。
不会说话就闭嘴，还敢抢在第一个发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减分吗？
果不其然，只听老齐王听罢，连回应都没回应的直接跳过他去，转而问萧玖，“那你呢？”
萧玖回神，从容掀起衣袍下摆，跪倒在地，不卑不亢，姿态恭谦，他言道：“全凭大王心意。”
“哦？凭寡人心意？”
老齐王眼中闪过一丝思绪，视线从下首的三子四子身上扫过，话中不乏带了一丝笑意，“若寡人要将这上造之位许给张卿呢，你也无丝毫不忿？”
张卿指的就是和萧玖同争上造之位的男人。
“是。”萧玖头更低一分，口中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无怨言。”
在场诸人不免心中思索了一番这短短几字，而后，不约而同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殿中跪着的少年。
老齐王眯起了苍老的眼，视线落在萧玖身上，足足沉默了几息，而后问，“你有何才能可为上造？”
一听这话，萧玖旁边的男人顿时一慌，怎么听大王的话还有想将上造之位给萧玖的意思啊？
他想要说什么，为自己再争取一把，还好周武嬉难得反应快的一把抓住了他，还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别丢人现眼！”周武嬉声音压的极低的警告了他一句，男人脖子一缩，往后站了站再不敢出声。
面对齐王的发问，众人望过来的视线，萧玖始终没有半点局促，冷静的不像话。
耳边听得他轻柔和缓的声音响起。
“臣五岁习文，于兵书经义均有涉猎，练武已有十载春秋，十三岁亲率浔郡两万军民共抗红莲教众八万大军，大胜！联合陈州各地郡守送战败难民北上，重建家园。”
“平乱、安民，整顿浔郡，除尽方圆百里恶匪，使得一郡之地内外无忧，百姓安居乐业，此可为功绩也？”
桩桩件件，短短几句话，使得在场众人无不想起几年前北地的那场告急。
当时北方大半之地几近沦陷，没想到南方浔郡又出现红莲教的踪迹，向朝中告急，请求援军，可当时朝中腾不出人手来，众人无不以为陈州也要难逃厄运，没想到那数万乱军却生生在浔郡这个地盘上止步不前，连战乱的火花儿都没掀起来就被迅速平定了。
消息传回王都还惹得众人好一阵议论，没想到这场漂亮的大胜是萧玖做的？
可当时，不是说是十三公子周武平平定的乱局吗？
有人疑惑又稀奇的看向萧玖。
坐在上首的老齐王这时也想起来了，边思索边道，“寡人记得，你当时顶着寡人十三子的名号出面做的此事，后请罪的文书托的嬉儿呈上来，后来，黄珹为你请功，言明你当时也是情势所逼才冒然顶替王族身份。”
说到这儿，萧玖慢慢低下了头，似是亏心。
“于是寡人念你有功也有过，便也就不大赏，但也不罚，给你封了个浔郡长。”
时间过去的不久，老齐王彻底回想起当年之事了，看着萧玖的眼神里有欣赏，还有更深处的复杂的情绪，徐徐问道，“是这样吧？”
萧玖恭敬答道，“是。”
接着便听齐王语意不明的问，“如今你旧事重提，是想向寡人证明你的能力？还是……心有不甘？”
最后那四字一出，吓得人心里一个咯噔，萧玖表现的也不例外，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诧，而后赶忙解释。
“并非，您问臣有何能可配为上造，臣欲告诉大王的是，上造之位多的是人才可与之相配，然决定坐在其位上是谁的，还是由大王您来决定。”
“满朝文武数年艰辛，谁不是想将自身才能卖于大王，才获得在座一席之地。然其身处何位，看的是大王想用谁，想将谁用于何处，谁又用的让大王趁心如意，这才是关键。”
一番话下来，满室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均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萧玖面容俊俏，目光清澈，明明是个不大的单纯少年模样，说起话来却比在座诸多混迹官场的老油条还要高明许多，深谙人心，这话可比单纯的拍人马屁威力更强的多！
静过之后，殿内骤然响起齐王的大笑。
对方许久没这么开怀了，一边笑，一边指着下首的萧玖，赞道，“萧玖，很好、很好！寡人欲让你当我齐国上造，你可愿意？”
萧玖俯身一拜，平静而又自然的拿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的胜利。
“臣愿，谢大王信重。”
一言定，这上造之位自然是萧玖的了。
朝会开到这儿老齐王也乏了，转头看向一旁的寺人，后者立马领悟到齐王的意思，杨声宣布退朝。
齐王从王座上站起，抬脚要走时，又看向下首直起上身的萧玖，口中缓缓道了句，“爱卿可切莫辜负寡人的信任啊。”
两人视线对上，萧玖一怔，只觉这句话好似别有深意。
缓声应了个，“是。”
齐王被寺人搀扶着走了，殿中诸臣顿时放松了手脚，一片闹哄。
萧玖从四公子一派跳槽到了三公子门下，周武嬉现在看萧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先前还和萧玖有交流的几位朝臣也无不掉头跟着走了，只三公子一派的人立时围了过来，聚在萧玖身边，嘘寒问暖，左一句恭喜右一句关照，不过萧玖也懂，都是官场上的寒暄罢了。
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站在大殿柱旁的魏奚和与几个老臣隔空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场面，这时，走过来一中年男人，对着魏奚和恭敬称道，“老师，我们也走吧。”
魏奚和的视线一直落在萧玖身上，闻言，冷哼一声，口中低声暗骂了一句，“投机取巧，又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
说罢，冷着脸走了。
这边的萧玖正与身边之人笑着打机锋，莫名就感受到一道极突兀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环视了一圈儿，不见可疑之人，目光正好看到就要跨步出大殿的老人的背影。
疑问，“那是谁？”
身旁几人闻声望去，有人先反应过来，出声解答道，“哦，那是魏国尉。”
说完不忘小声提醒萧玖，“萧上造记得小心点儿，魏国尉平日里啊，脾气火爆，又为人刚正不阿，若是不小心被他抓到什么错处……”
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音调，从萧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的狡猾，他可不认为对方是个百分百正直的纯臣。
萧玖立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如是点头道，“我懂了，多谢大人告知。”
说完，不忘回报他的提醒，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悄悄塞入这人手中。
这行为不算打眼，但也确实叫不少人看在眼中，顿时心中又对萧玖多了层印象。
识时务，是个能儿处的。
不待其他几人再补充什么，就听人群外传来一道恭贺的声音。
“萧上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才短短几日就荣升至如今位置，恭喜，恭喜啊。”
围着的几人下意识安静下来，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直觉告诉他们不容忽视。
随着萧玖转过头来，见到的是逐步走过来的杨国斯。
人至近前，萧玖拱手一礼，“见过杨太尉。”
身旁几人亦跟着行礼，只是明显没有先前放得开了，一个个保持着沉默，不语。
杨国斯面上带笑，动作自然的抬起萧玖行礼的手，后者也顺势直起身。
“诶，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话既是对萧玖说的，也是对旁边几人说的。
顿时从旁几人纷纷开口附和道，“是、是、是……太尉大人说的是。”
见此，杨国斯顿时露出几分无奈的神情，又转头对萧玖说，“萧上造若得空了，可再来我府中做客，老夫欢迎之至。”
萧玖莫名觉得对方那句同僚暗含隐意，他是从周武浑口中得知的杨国斯投靠他麾下的事，就是不知这其他人知不知道了。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萧玖客气有礼的回应道，“谢过杨太尉美意，下官哪天一定登门拜访。”
说完，杨国斯满意的走了。
他来好像只为与萧玖亲口道一句恭喜，只是观二人不似第一次见还有些熟稔的姿态，旁边一大臣道，“萧上造与杨太尉之前认识？”
满打满算只接触过两次罢了，萧玖垂下眼睑道，“见过几面。”
“哦，原是这样，那你可得小心了……”
正说着，有人在背后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袖，两人对上一眼，先前还在跟萧玖说着话的人慢慢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小心什么？”
萧玖问道，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气氛发生了改变。
可此时周围几人却都不答了，支支吾吾的各自找了借口离开，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萧玖心下已有思量。
看来，朝中之人对杨国斯不无忌惮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机现（一）
从大殿步出，行至王宫大门处时，宫门前一侍女正与守军发生着口角，好似在争执什么。
等到萧玖正好经过时，侍女被人猛然一推，竟直直撞在了萧玖身上。
侍女像是被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请罪，满脸惊惶。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她一下一下的磕着头，萧玖径直上前扶起了她，声音平静的道，“无事。不必请罪，你自去罢。”
萧玖的话音落，那侍女忙不迭的道谢，赶忙跑走了，像是吓的不轻，生怕萧玖反悔要治她的罪。
萧玖出示令牌，顺利出了宫。
一路平静的走回驿馆当中去，回到屋内，他关上了房门，最后看了眼窗户的位置，确认无人后，竟从上衣的衣襟中直接摸出了一张纸条。
“赤尔秘探王宫，欲图不轨，幸得人救之，王知晓，欲送我前去和亲，结两国邦交。”
毫无疑问，那侍女是萧玖的人。
萧玖起身走到烛台前点起一盏油灯，望着火光很快将纸条上的内容吞噬殆尽，萧玖的表情沉凝的吓人，橘黄的微光映照进那双黝黑的双瞳泛不起丝毫波澜，如死水一片，冰冷沉肃的可怕。
听人说萧玖回来了，乐施推门进来，正好瞧见他侧立的身影，面对着烛光好似在发呆。
乐施笑，“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还点起灯来了？”
他没有走近，不然必定会发现萧玖此刻脸上冰冷的杀意。
径直走到萧玖放书的木箱前，埋头翻找什么，也不管萧玖答不答，口中问着，“你的那本礼记借我用用，昨个儿老师说要抽查我学问，可你也知道，我是一本书也没带，早把这些忘到脑后去了。”
他苦恼的叹气，真正离家出走谁还记得会带书？
再说了，书那么重，带着也是拖累。
翻找了好一会儿不见自己要的东西，忍不住嘟囔。
“你的书呢？怎么找不到？”
“不会你也没带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乐施猛转头来看萧玖。
此刻萧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甚至还略微带着点无语。
进门儿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萧玖已无力说他什么了。
指明道，“你左手边的书箱里第三本就是了。”
“啊？”
乐施一惊，摸摸头，听话的换了个地方找，按萧玖的提示，果然没两下就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书。
“诶，还真在啊，谢谢了小师弟，师兄我这就走了。”
乐施喜滋滋的说完，正要迈出门儿，突然又退回来两步，一脸才反应过来问，“小师弟，你点灯干什么？”
房间里也没暗到需要点灯的地步啊。
萧玖没想到他都要走了还不忘多嘴问上一句，口气甚是平淡的回了句，“试试火折子还有没有用。”
明明是个再离谱不过的借口，傻子都能听出古怪，偏乐施歪了歪脑袋，竟也信了。
“哦，差点忘了，还有个事儿。”他猛的一拍脑门儿作懊恼状，快速说道，“十三公子在楼下等你，像是被人拦着不让上来。”
“好，我知道了。”
说罢，乐施这下是真的走了。
事实上，从回来的时候萧玖就料到周武平要来找他，拦着不让他上来的，自然是萧玖的人。
如今他已然‘叛变’成了三公子一党，在没弄清楚周武浑背后的阴谋前，他与周武平自然要保持适当距离。
不好提前告诉他原因，只能等日后再解释了。
萧玖一连躲了周武平两天，后者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真的以为萧玖背叛他了，竟也没再来了。
一日后，入夜，城中静悄悄的，阴暗的巷道里，七八个黑衣人静静的埋伏在这里。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谈义此刻一身黑衣，面巾蒙着脸，叫人看不清脸上表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夜里紧盯着前方欢声笑语的小院儿，如躲藏在黑暗中的老虎，随时准备出击。
“再等等，等主君信号。”
身旁几人闻言继续保持安静，动也不动，将自身气息降至最低。
此处正是南蛮一行人的落脚之处，赤尔第一天来上春就嫌这嫌那的，一会儿嫌齐国接待使臣的驿馆太破，一会儿嫌周围住的人太多了不舒服，就找齐王单独讨要了一处宅子。
位处城南，还算僻静，所以就算是半夜笙歌宴舞也不会吵到旁人，当然，这也极大方便了赤尔将这儿当做取乐的淫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来~美人，再喝一杯……”
底下某个喝的醉醺醺的大汉握住一娇俏美人的手就欲行不轨，一双大手放肆的游走在女人身上。
被灌的半醉的舞姬浑身无力，软倒在男人身上，大概是想拒绝也没有权利说不，只能任由男人施为。
“哈哈哈哈……来啊，快喝啊。”
“张大人被喝趴下了，不行了，哈哈哈哈……”
封闭的室内轻纱漫舞，酒肉满席，上好的熏香中还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脂粉香充盈于鼻，吸一口气都颇有些醉人心神，耳边歌声乐声不断，还混杂着男人快活的大笑声以及女人柔媚的笑语，说一句酒池肉林，男人一等一的逍遥地也不为过了。
“赤尔王子当真是会享乐，我等羡慕、羡慕啊……”
“哈哈哈哈，李大人何必羡慕，日后常来、日后常来啊。”
“一定、一定，这等快活之地日后定当时常拜访、时常拜访……”喝醉了的人一手搂着美人，一边大着舌头应承道。
南蛮使臣进京已有一段日子了，近日归期将近，赤尔却在今日大摆宴席，发出邀请说要与几国使臣聚聚，联络情谊。
虽说奇怪，但其余四国也都派人来了，人家都这么说了，到底还是要给个薄面的。
来了之后，才知这场宴会有多奢华，简直让人快活似神仙，有人喜欢就有人厌恶，受不了室内这荒唐作风的人已避了出去，只等着过一会儿散席了好回去。
角落里，吹奏着乐器的几人静静的观察着室内的情况，直到人逐个减少，还有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都被一个个扶下去。
可令萧玖感到惊奇的是，赤尔一直没醉，始终保持着清醒。
“来人啊，扶喝醉的几位下去休息，记得找几个貌美的舞姬好好服侍他们。”
他吩咐道，用力按了按眉心，喝到半夜，他多少也感到有点疲累了，偏生待会还有正事他又不能一醉了之，还得陪着宴上的人虚与委蛇，就算把面前桌上的酒全换成了白水，也免不了真喝了几杯。
几个南蛮侍从用着南蛮话应了一声，麻溜的把室内醉倒一地的几人扶出去。
“王子可还好？”
哈珀略微低沉的声音从室外传来，见里头人喝的差不多了，才走进来。
“呵……本王子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赤尔语气讥讽。
哈珀皱了皱眉，不知是被室内浓重的气味熏的，还是因赤尔的话听了心里不舒服，但想来可能是前者居多，概因在他视线扫到角落里还停留着的几人时，目光微顿。
而后，开口不满道，“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萧玖在他抬头看来之时就赶忙低下了头，庆幸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
赤尔哧笑了一声，暗骂哈珀是个没胆的懦夫，只敢朝这些低等人发泄不满。
真是他父王养的一条好狗啊。
“你朝这些美人撒什么气，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
哈珀闻言没有生气，面容沉稳，或者说从他脸上看不了丝毫怒色。
“王子这些天也玩够了，别忘了正事。”
他提醒。
扮作乐师的几人慢慢退出室外，萧玖一边走，一边注意听两人的谈话。
赤尔表现的兴意阑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恍惚，喃喃道：“那些庸脂俗粉就算是有一千个，也比不上她一要手指头来的让人迷醉。”
哈珀嘴角拉平，目光微沉，想起前几天对方搞出的闹剧，脸色不禁有些难看，低声警告道，“王子，那是齐国王后！”
而赤尔前几天还不怕死地闯进王后宫调戏人家。
“王后怎么了？”对方一句话彻底打碎赤尔美丽的幻想，沉着脸，骂，“一个糟老头子也配拥有这么美丽的女人！”
萧玖心中暗叫不好，加快了脚步，整好在哈珀转过头来看时人影消失在了门外。
这话要是被人听见，恐怕哈珀当即就要将人灭口，总不过死的是个乐师，谁人在意？
萧玖走的快，最后耳中还隐隐约约听见室内飘出的一句，“正事本王子当然不会忘，还用不着你提醒。那人来了？”
哈珀的回答萧玖没听见，只在心底暗想，谁来了？
他们在等谁？
今日宴会上的歌姬舞姬乐师皆是找的城中乐馆的，如今散席了，除了少数人夜里还陪在宴会上某些客人的床上，其余人等皆被带下去，随意找了一间屋子安置休息，只等明天天一亮再把他们送走。
“主人，现在动手吗？”
走在萧玖身旁的阿生低声问，几近气音，视线紧盯着前方带路的南蛮人，好像对方一有异常下一刻就会主动出击。
萧玖穿着一身素白的乐师服，头发梳成女子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半挽着，长长的发尾旖旎的批在背后，蒙着面纱，身姿绰约，步伐款款的走在几人之间，暗中被护在中间位置。
先前哈珀和赤尔的话总让他有些在意，到底是谁来了？
他们在等人？等的是谁？
“再等等。”
于是几人一路被带至一处僻静的屋子，刚打开门儿进去，萧玖四下观察了一下，直接上前一个手刀砍昏了带路的那个南蛮侍从，同行的几名无辜的乐师口中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被其余几人先后辟昏了。
留一人在此看守，其余几人和萧玖奔着赤尔而去。
此刻，安静的书房内，赤尔和哈珀正面对着一身披黑袍的人而坐，紧闭的门窗透不进半点月光，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叫人看不太清彼此的表情。
三人中，身披黑袍的人率先开口，“赤尔王子可是让老夫好等。”
此人声音低沉微哑，明显带着股苍老，从头遮到脚的黑袍叫人根本无法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赤尔隐隐不悦，语气阴阳怪气，“此事也不能怪本王子，今日宴请的人太多，不把他们灌醉，本王子就是来见你，恐怕你也不放心。”
再者对方拖到今日才肯亲自前来与他们碰面，赤尔心中早有不悦。
黑袍底下传来老人的低声一笑，“赤尔王子保证不出意外就行。”
赤尔岔开腿坐在矮凳上，举止粗犷，毫不在意的笑笑，“杨太尉多虑了，本王子做事尽可放心。”
“呵呵……”
对面没有传来老人的回答，只是轻笑声从帽沿底下传出，顺着对面之人的视线望去，只见黑袍底下的面容，赫然就是杨国斯这张脸！
门外，在看清杨国斯那张脸后，萧玖的呼吸猛然止住，控制着尽量放缓呼吸节奏，怕一不小心会惊动室内的哈珀。
对方的武艺在他之上，真要对上，恐将是一场硬仗。
“答应南蛮的事，老夫已做到，不知南蛮这边几时派兵来助？”
赤尔昂着下巴，显得气定神闲，“急什么，我们南蛮人向来信守承诺。收到了杨太尉送来的马，我们就立刻出兵！”
可这话杨国斯却并不全信，语气渐沉。
“按脚程，这批马早该到了南蛮与齐国的边境，说不定已经交到了你们手中，可我到现在还不见你们南蛮军队的踪影！”
似听出杨国斯话中的不满，哈珀主动接过话茬，出声道，“杨太尉稍安勿躁，就算马已送到了边境，我们也需验验，等过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杨国斯揣着手，声音从帽沿底下传来，不冷不热的说道。
“放心……”
“做交易，我亦是信守承诺的，这批贡马与你们南蛮战马源于不同马种，绝没有被染上病的可能。”
哈珀语气不由的低下来，“太尉大人可能还不知我南蛮这场马瘟的厉害，凡是与病马到过同一场所之地，人无事，马却无一例外，全部病发身亡。”
“我们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多做防备，总没有错。”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杀机现（二）
杨国斯心底一声冷哼，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哈珀将军说的在理，只是，出兵一事你总要给我一个具体期限，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是？”
与这群南蛮人做交易，他打心底里防备居多，相信对方亦是如此，谁又真的信的过谁？
赤尔和哈珀两人沉默了会儿，在心中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杨国斯再下一剂猛药，拉长了音调，“该不会……南蛮失了战马，就不打算借兵给我了吧？”
“这当然不会！”
哈珀赶紧道，面色严肃的保证，“我们之间早有约定，只要杨太尉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战马和物资，我南蛮就借兵给您，助您登上齐王宝座。”
“您不反悔，我们大王就不会先有毁约的一天。”
杨国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答道，“希望如此。”
恰是他话音刚落，就见哈珀突然面色一厉，视线紧盯着窗子的方向，怒喝，“谁？！”
不好！被发现了！
萧玖赶紧退走，与院外几人一同跑路。
与此同时，屋内的两人也拉开门，追了出去，杨国斯将黑色的兜帽往下拉了拉，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这就是赤尔王子说的，让老夫放心？”
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从背后传出，哈珀已经追上去了，赤尔闻声在门口站定，脸色难看的回头道了句，“贼人今日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宅子，杨太尉还是赶紧回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尽显杀意。
他还知道事情轻重，若这消息走露了出去，只怕他们这一行人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上春都是个问题。
杨国斯也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这群人蠢货，后悔自己今日前来赴约，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只得忍下满腔怒气，冷声丢下一句，“最好是这样。不然，死的可不只是我。”
而是他们双方都活不成……
说罢，拂袖而去。
赤尔也在对方走后，赶紧召集了手下兵众，誓要捉到萧玖他们。
几人根本来不及发信号，闪身躲进一处墙后，眼看着哈珀就要发现他们了，府中突然喊起一声高喊。
说的南蛮话，不知在喊什么，哈珀瞬间掉头朝那边去了。
几人逃过一劫。
“主人，应该是谈将军他们行动了，我们也快走吧！”
阿生反应快，萧玖一点头刚要撤，突然想到此刻哈珀被引开，当是击杀赤尔的最佳时机！
他打定主意，立时带人往回赶。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等到萧玖几人出现在赤尔面前时，对方身旁果然只有两三部众随身伺候。
见到他们，赤尔还微愣了一下，又惊又怒，“不是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吗？怎么还出现在这儿！”
他现在可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
不过下一瞬，他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只可惜已经晚了。
在赤尔瞪大的眼睛中，萧玖几人拔刀骇然冲了上去。
……
听见南蛮人府内响起一阵乱哄哄的声音，谈义就知萧玖等人暴露了，情况危急，刻不容缓，不等萧玖发信号，直接带人冲进去。
“杀了南蛮小王子！”
大门处一片嘈杂，打斗声很快就惊动府中大片的南蛮卫兵，人人都朝这儿赶。
“有刺客！刺客在这边儿！”
“快来人！”
谈义一边带着人慢慢往里闯，一边留心退路，始终保持不深入的状态，好方便他们待会撤退。
他们的任务可不是杀赤尔，而是负责引开哈珀，声东击西。有这位草原战神在，要杀赤尔可不容易，真正的杀机是萧玖几个混进去的乐师才对。
“你们是什么人？”
哈珀从后院赶来，一刀刺向谈义。
谈义好险躲开，提刀警惕，蒙着面巾的脸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面前的男人，他认出这位可能就是赫赫有名的南蛮战神——哈珀。
“来杀你们的人！”
说罢，举刀辟来，谈义眼中闪过一抹兴奋。
他倒想看看，这哈珀到底有什么本事？
两人你一招我一式的交起手，谈义越打越兴奋，可不一会儿，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南蛮侍兵，他也明白再不撤，可能就走不了了。
“撤！”
顿时，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立时朝门边冲去。
“哪里走！给我拦住他们！”
哈珀怎么可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
两人足足打了一刻钟，谈义此时也明白了这位南蛮战神并非什么浪得虚名之辈。
用力过猛的手微微打着颤，谈义喘着粗气，看着哈珀，口中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
“堂堂南蛮战神，这么容易就被人耍得团团转，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什么？”
哈珀皱眉，看着面前与自己交手的领头之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然瞪大了双眼，蓦的转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不好！小王子！
心中暗叫一声，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贼人的奸计，他不由分说往回赶。
谈义松了口气，没了哈珀拦路，几人拼尽全力终于从南蛮侍兵的包围圈中杀了出去，向外逃去。
而与此同时，没了哈珀在身边的赤尔，根本不是萧玖几人的对手，很快便被打成重伤。
萧玖瞅准时机，将其一刀毙命。
“走！”
赤尔一死，萧玖几人也开始逃路。
“王子！！”
从远处奔来的哈珀正好见到赤尔被杀一幕，当即脸色一白，脑中更是轰的一声炸开，心中只剩下大写的完了两字。
目光飞速的转向几人逃跑的背影，哈珀目龇欲裂，眼中一片赤红。
“哪里走！！”
“快来人！追！”
他冲着几人逃跑的方向追过去，发誓要将几人碎尸万段！
……
夜里灯火通明，身后的追兵逐步逼近。
几人走后门逃离，经过一处回廊时，带路跑在最前头的萧玖一时不察，和突然出现的人迎面相撞。
“主人小心！”
阿生的提醒说的迟了些。
两人俱是一个跌咧，好在萧玖反应快，被撞的退后一步又及时上前一把扶住那个倒霉蛋，才叫那人没摔的鼻青脸肿。
却没想，那人惊吓间无意的抬手一抓，竟直接抓掉了萧玖的面纱！
面纱掉落，萧玖尚未来不及挡住脸，就见面前带着酒气的男子，脸颊微红，眼神迷茫的唤道，“玉娘……”
萧玖一顿，看着面上一片失神的男子，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身边的夏生问，“主人，要不要杀了他？”
毕竟这人看到了萧玖的脸，万一事情败露，只怕萧玖难逃此劫。
夏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玉娘……”
男人一身简单文士长袍，身材瘦长，儒雅温和，身上除了淡淡的酒气还带有一点墨香。
像是根本没听见阿生要杀他的话，慢慢靠近萧玖，那双眼中除了深深的思念，还有数不清的眷恋以及哀伤，不怕死的伸手要摸萧玖的脸。
“玉娘……是你吗？”
他的声音微颤着，萧玖后仰，躲过对方的动作。
“大胆！”
夏生挥刀要砍。
萧玖突然出手拽住了夏生的胳膊，“等等！”
“主人？”
夏生不解。
“他已醉了，想来酒醒之后也不会记得我的长相，不必杀了。”
男人因为萧玖的话逃过一劫，按理说，此时杀人灭口是最稳妥的做法，可萧玖并没有这么做。
他目光注视着男子，从男子的眼神神态里，他竟觉得对方好似认识自己一般，不过，玉娘？
……那是谁？
不待他想清楚心底一瞬间涌现的古怪，就听身后有人急道，“主公！人追来了！”
“快走！”
萧玖回神，不再浪费时间，当机立断抬脚要走，袖角又被男人抓住。
男人紧紧的拽住萧玖的衣袖不放，表情满是无措和慌乱，“玉娘……别走！不要走！”
他眼角湿润，好像这一放手，他就要失去什么重要之人一样。
可萧玖和他无亲无故，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过是对方喝醉酒认错人了罢。
不再理会，萧玖直接拽过自己的衣袖，带着身边几人快速跑走了，丢下男人在身后追了几步，跟不上来只能一声声唤着，“玉娘……”
萧玖边跑边从衣上撕下一块布料挡住脸颊，身后的哈珀如同暴怒的疯犬一样，一路狂追不舍，一幅誓要杀萧玖几人报仇的模样。
跑到一处小河边时，萧玖身边仅剩他和阿生二人了，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其余人等皆已战死。
“分开走！明日午时，城外汇合！”
说完，萧玖推了把夏生，将他朝另一个方向推去，而自己则是直接一跃跳进了暗河。
巨大的落水声立时吸引了身后一片追兵的注意。
“发现他们了！在这边儿！”
没时间犹豫，夏生最后看了眼恢复平静的河面，立时拔腿向暗巷跑去。
这边，谈义的运气也不错，成功带着身边剩余几人躲进了城中的据点。
也是这次的计划，才叫谈义知道，原来萧玖在王都竟还安排有人手。
今夜的上春城注定没有安静可言，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搜查的卫兵，跑动的脚步声、喝喊声传入每一个人的梦乡，不少人都被从梦中惊醒。
毕竟死的可是南蛮小王子。
眼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今天晚上抓不到刺客，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王都都将永无宁日了。
萧玖一路顺着河流的方向向西游去，游了不知多久，直到周围再也听不见一丝人声，他才爬上岸来。
此时他已是筋疲力尽，一身白裳在水中泡的皱巴巴的，又湿又冷的裹在身上，胳膊上还受了伤，似有发炎的迹象。
左右观察了一下，他竟是顺着河流游出了城外。
正好此时，远处的大道上驶来一辆马车，萧玖思索了一下，还是现身跑上前，出声拦车。
“吁！大胆！”
“何人敢拦魏府的马车！”
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拦在道路中央，可把一早上出工的车夫吓得不轻。
一个激灵，赶忙拉住缰绳。
马车正好在萧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车内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低沉、平稳，发间响起几声珠钗玉坠相撞击的清脆声响。
“小姐，有人拦车。”
车夫皱眉，不悦，上下打量着萧玖，半晌嫌弃的转过头去，“是个乐师。”
萧玖低看打量了自己一番，好吧，确实狼狈落魄了一些，无奈一笑。
听到车夫的回答，车门被推开一道小缝，从里射出一人的视线，萧玖有所察觉，看不清车内之人的脸，拱手一礼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急需进城，望请借女郎马车载我一程，不胜感激。”
“男的？！”
听到萧玖的声音，马车内传出一道低低地诧异声，这声音与先前那道女声不同，萧玖由此猜测车内必是至少有两人以上。
马车内稀稀疏疏响起一阵低语，听不真切，像在互相商议着什么，半晌，才听先前那道女声道，“车内皆为女眷，有所不便，郎君若不嫌弃，便有劳你为我等做一段路程的车夫了。是要进城与否，尽请自便。”
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了萧玖的请求了，萧玖抬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而坐于车厢内侧座的侍女，同样感到意外，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咱们不是要出城采青吗？怎的如今还要送一陌路之人返城？”
不同路不说，顿了顿，她才又道，“更何况，外面之人来路不明，若是歹人可怎么是好？”
车内，一身樱红华服的女子静坐着，不言不语，明艳大气，如一树缤纷桃花，发如乌墨，唇似朱红唇，静止时便是一幅色彩艳丽的美人图，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动时便像画中之人活过来一样，灵动有神。
美人朱唇轻启，只淡淡吐出三个字，“他不是……”
侍女微疑，她怎知他不是？
外面，萧玖并未听清车内两人的谈话，急事在身，容不得他耽搁，感激的向车主一礼，道了声谢，向车夫借了件外衣批在身上，把身上的乐师服换掉，不然穿成这样出现在城门前，怕是下一秒就要被抓起来。
马车在原地打了个转，转而向着城内的方向驶去。
萧玖坐在车辕上，一边赶着车，一边分心想着昨夜偷听来的事。
车门的另一边坐着车夫，如今赶车的活儿有萧玖来做，他也乐的清闲，靠在车门上犯困打磕睡。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机现（三）
“郎君是乐师还是车夫？怎的赶车的活儿也会？”
身后传来声响，这话听来像在打趣，萧玖猜这人是车主，而另一个是她的侍女。
萧玖轻笑，“某就不能既是乐师，又是车夫？”
车内也传来车主人的一声笑，女人的声线并不尖锐高扬，反而是偏向低沉的。
她回答，“我看你既不是乐师，也不是车夫。”
“那我是什么人？”
身后没有传来回答，大概过了几秒，才听声音的主人说道，“我早晨出城之时，听说了昨夜城内发生的一件大事。”
“南蛮的小王子赤尔死了，被人刺杀身亡。”
“哦？是吗？”
萧玖的回答很平淡，疑问和诧异都没有。
车内一身红裳的女子眼睫轻轻地动了动，慢慢抬头，隔着封闭的车门望向外边儿模糊的背影。
“有传言说，动手杀人的是乐师。”
巧的是，她们三人正好就遇到了萧玖这么个男扮女装的乐师。
一个正常男子，谁会故意做这种打扮？
这一句过后，车外再无人声。
他沉默的赶着车，车内的侍女瞪大了眼睛，眼中慢慢带上了几分害怕、紧张。
坐在萧玖身旁的车夫更是吓得顿时清醒过来，瞌睡虫全跑没了，浑身僵硬的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萧玖就是昨夜杀了南蛮赤尔的人之一，是凶犯，更是南蛮和齐国都在抓的人。
“小姐不怕？”
再开口，只听少年平静的问道。
魏凌烟施施然的整理了下袖摆，道，“有何可怕？”
本是在路上随手拦的一辆马车，与车主也是陌生人，更不知对方是何长相，如今倒觉出几分有意思来了。
“小姐就不怕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会对您不利？”
极轻的，萧玖听到车厢内传来一声短暂的轻笑，如云雾淡去，叫人捕捉不到一丝踪迹。
魏凌烟端坐着，一举一动犹如尺子丈量过一样，不慌不忙，自信从容，“你走的是回城的方向，若非自寻死路，便是有十分重要的使命在身，杀了我们，只会给你惹来麻烦。”
萧玖低头，看向车门处的标志，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接着，女人的话叫他想明白其中关键。
“还有，我姓魏。”她故意顿了顿，声音显得矜贵而淡定，“京都最有名的魏氏，你应该听过。”
所以这就是女人敢不带侍卫随意出城采青的原因，丝毫不担心自身安危，因为在王都方圆百里的地盘上，没人敢不长眼的动魏氏贵女。
她坐的马车就是最好的标志，但凡有眼的人就知道这是不该得罪的存在，偏今天遇上萧玖这个奇葩。
魏凌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魏国缭啊……”
“听过。不止听过，还亲眼见过，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该去拜见他老人家了。”
萧玖悠悠说道，话中好似别有深意，身上又湿又冷很不好受，又连着一宿都忙着逃命，脸色带了几分憔悴。
“什么意思？”
车内，魏凌烟微微蹙眉。
“没什么意思，这事可不能告诉小姐。”萧玖语气松快，自带少年洒脱。
他不说，魏凌烟也没有丝毫办法，毕竟虽然答应人家的请求，但她也没有能力逼迫对方吐露出一切她想知道的答案。
天光大亮，如地平线上跃起的朝阳慢慢从一缕变成一片，弥漫在天边。
他们离城门已经不远了，过了一会儿，车内传来魏凌烟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杀赤尔？”
马车轱辘着向前走着，萧玖感受着晨时的微风，慢悠悠的说道，“他不该死？自他来我齐国王都，欺侮了多少我齐国百姓？南蛮与大齐的边境，又有多少人惨死南蛮人的屠刀下？”
另外几人沉默，这话倒也是真的。
“可他是使臣，还是南蛮王最心爱的儿子。如今死在我齐国，岂不会引起两国交锋。”
“赤尔死不足惜……但你们，恐有麻烦了。”
“还有我大齐的无辜百姓，战乱一起，最苦的还是他们。”
车厢内幽幽飘来这样一段话，萧玖以为他们是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赤尔死了她并不在意，但若由于他的死而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对齐国的百姓，恐又是一场浩劫。
不值当啊……
魏凌烟一叹，萧玖声音淡淡的说了句，“赤尔必须死。”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不只因为他自身所做下的恶事，还有江臻儿的事。
江臻儿是萧玖用来瓦解齐国内部的重要棋子，可就因赤尔看上了她的美貌，老齐王就欲将她秘密送给对方，用以稳固两国的关系。
萧玖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赤尔必须死。
“小姐到过边境吗？”
萧玖猜是没有的，他也没有去过，可从萧澜这些年陆续从北地传来的消息来看，南蛮人可一直都是对齐国虎视眈眈。
说不定，对方与杨国斯的合作也不过是想利用对方，借机南下侵入齐国罢了。
只是这事，萧玖并没有说明。
“南蛮和齐国的战争一直都在打，只是齐国内地的人看不见罢了。若想无战，非灭南蛮不可。”
边关每年死去的将士何止上万，死于南蛮人手中的百姓数量更多。
再说，谁说恶人就该被姑息？
就因为怕吗？
怕这怕那，顾及这个顾及那个，那倒不如，让这个天下彻底乱起来吧……
大乱过后，方能迎来大定。
灭南蛮，说的容易，要实现何异于天方夜谭？
听见萧玖的话，魏凌烟无声冷笑，事情已发生，没有回旋的余地，她索性也不再多说什么，保持缄默。
走了一刻钟，终于到城门跟前儿。
萧玖身布衣打扮得十分低调，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帮我入城，他日定报小姐之恩。”
城门处守着一排排士兵正在挨个儿搜寻可疑之人，进城的人排成了一个长队，轮到萧玖他们还有一会儿。
魏凌烟闻言有意说道，“你打算如何报我的恩？”
“小姐想要什么？”
萧玖如此问道，背靠着车门，眼神微懒的看着前方排查的士兵，看不出丝毫紧张，与其他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无二。
进城的人太多，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原地不动。
一片安静之中，魏凌烟静静的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的摇头道，“不必了。若问我缺什么，我当是什么都不缺的，就算你能为我寻来我未曾拥有之物，我也不见得有多心喜。”
顿了顿，她说道：“不如，便请你此次回城，莫要做恶，但行善事吧。”
车门外，萧玖怔愣了一下，后失声轻笑，泛着白的唇色浅淡，却不减他面容俊美。
他没想到魏凌烟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答应你了。”
萧玖说道。
若能行善，谁想作恶，至少他是不想的，可有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的，善恶也不总是能分得那么清楚。
但萧玖还是答应了，他没有问魏凌烟的名字，而对方也同样没有问萧玖叫什么。
萍水相逢，施以援手，今日之恩，日后再报。
萧玖扮作车夫，轻而易举的通过了城门的检查，入了城，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里。
萧玖从车上跳下，回身抱拳一礼，认真道，“多谢小姐相帮，今日之恩，日后再报。”
车内久不见回声，萧玖转身走了。
听见车外的脚步声远去，侍女小心翼翼的推开车门一角，通过缝隙看见萧玖的身影已然远去，顿时松了口气，回头不解又后怕的道，“小姐为何要帮此人？”
若是早知对方是昨晚犯下大案的凶犯，侍女说什么也要劝住魏凌烟绝对不要让对方上车。
可现在，她们竟还帮对方混进了城里，谁知道这人进城是要干嘛？
万一是又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到时可千万别找到她们头上，侍女心里胡思乱想着。
不过是因为京都万人，上至王君，下到文人武士，却无人来惩治一个在自己国家犯下累累恶行的他国贼子，说来怎不可笑？
她不知道萧玖一行是什么人，但冲他们敢杀赤尔，就配让魏凌烟帮萧玖这个小忙。
抬眼，萧玖的背影映入她平静的眸中，大概过了几秒，才听她开口，没有解释，施施然的吩咐。
“走吧……”
侍女张了张嘴，见魏凌烟已然阖上了双眸，只得闭嘴，不再多言。
萧玖一路小心潜回歇脚的驿馆，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又连灌了两大碗防治风寒的药。
这种紧要关头，他可千万不能生病，否则必是拖累自身。
萧玖一个人坐在房中想了许久，齐王、三公子周武浑、四公子周武嬉，还有杨国斯，朝中诸位手握大权的人名接连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还有他们之间诸多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背后好似有层层阴谋相互叠加，将所有人都牢牢的网在其间，难以脱身。
谁都是布局者，又是别人计划的执行者，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自己是螳螂、是黄雀，亦或是隐藏于最后才现身的毒蛇……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只是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后，萧玖就出城去了军营，与昨夜行动的谈义几人汇合，商议事情。
……
“你说什么？”
青溪先生原本正在好端端的翻阅着书简，谁想萧玖进来提出的事儿，让他神情有些意外。
“老师来王都本是为千秋试而来，如今千秋试已告一段落，您不如早回浔郡？”
萧玖看似试探的提道，实在内心已下定决心，必要让他老师他们抓紧时间赶快离开上春。
虽说是突然了点儿，但青溪先生不可能永远都待在京都，总是要回去的，还不如趁着大乱之前走，还能避过一劫。
青溪先生皱眉，他是要回浔郡，可也不至于这么赶。
“明日便走，是不是太过仓促了些？”青溪先生看着自己屋中的东西，顿了顿，又说道，“总要收拾些东西，再者，为师还未与老友拜别。”
“东西可以连夜收拾，辞别用一纸书信即可，弟子定当亲自代老师送到故友手中。”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可青溪先生莫名感觉这场景有一丝熟悉，好像……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样。
是什么时候来着？
青溪先生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现在像不像当初红莲教来袭，萧玖用观赏墨宝之名将他们书院众人骗下山时的样子？
他当即面色古怪，“何必这么急？”
萧玖反问道，“早点回浔郡不好？老师不是也盼着早点回去吗？”
是倒是，但青溪先生看萧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心头的狐疑更甚。
“不能过几天再走？”
萧玖想了两秒，神情略显迟疑，他只是弟子，若青溪先生不同意，他还得另想办法。
“老师是还有何事没来得及做？”
“不是。”
只是想借此试探些事罢了。
如今看萧玖的反应与回答，青溪先生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观察着萧玖，这才发现他脖颈处有一细微的擦伤，不仔细看还真容易叫人忽略，可回忆起昨日，萧玖身上分明是没有这道伤的。
一夜之间添了新伤，很难不让人多想，他是不是昨夜出去做过什么？
室内静默了半晌，两人四目相对，青溪先生不说话叫萧玖越发疑惑，就在他想要出声问的时候，他老师开口了。
“你与我们一同回浔郡吗？”
他看着萧玖，神情逐渐变得平静，没有先前的疑问，也不再多言，但听这话的意思是接受了萧玖的提议。
可这话叫萧玖默了默，他回答道：“老师，我如今为上造，是离不开这上春的。”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情，萧玖如今贵为朝臣，没有王命怎可能还回到浔郡去呢？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溪先生还是问了这么个看起来很傻很天真的问题。
看着面前好看俊秀的小弟子，好似一瞬之间他就长大了，青溪先生垂下眼睑，借此遮住眼底的复杂。
“王都……”
“你留在这王都，那你妹妹怎么办？”
他本打算问，‘王都要发生何事？’
可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改成了别的。
萧玖沉默了一下，这确实是令他感到为难的所在，但在来之前，他已想好了。
他抬手，郑重的向青溪先生一礼，一拜到底。
“瑛儿便有劳老师照顾了。待日后，弟子再回浔郡接回身边。”
－－－－－－题外话－－－－－－
继续加油写，争取把文笔再练好点儿，表达起人物故事也能更全面。
第一百四十章 杀机现（四）
青溪先生没有回应，只是神色明显复杂了很多，“你要将她留于为师身边？”
“是。”萧玖轻声道，“唯愿老师将她当作男儿教养，作男儿打扮，平素当成一小厮带在身边即可。”
青溪先生闻言瞳孔紧缩了一下，搭于两膝上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一下，神色更是肃穆。
心底隐约懂了萧玖这么说的深意，可他若连萧瑛都不愿带在身边，而是要交由他看顾，还要隐藏行踪低调的扮作男儿，这像不像是萧玖考虑到自身处境极危，而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的亲人送离自己身边，好使他们免受牵连。
“小九，你……”
欲言又止，他想问萧玖，是不是面临什么危险？
可又想，萧玖大概率不会告诉他。
大抵是看出青溪先生脸上的担忧，萧玖笑着安抚道，“老师莫要多想，不过是瑛儿这丫头平素野的很，又加之学院上下皆是男子，叫她扮作男子生活也能少落些人口舌，她怕是自个儿也乐意的很。”
吃住不是问题，萧玖自当留足钱粮给她。
萧瑛之前穿男装的次数也不少，上山爬树，下水摸鱼，还和堡里的一些少年对练，她可做不成那幅温柔娇小姐的模样，反倒像个女汉子。
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看萧玖一脸轻松的笑意，让人心中的沉重不自觉减轻。
青溪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为师可从没教过女弟子，待你回来后接她，保不齐她要长成何模样去。”
这就是玩笑话了。
萧玖一笑，“无碍，再疯再野，也有我养她。保证不让人欺负她去！”
青溪先生心感无力，心想，若真有一天萧瑛长成他说的那样儿，萧玖这个兄长至少得负大半责任！
哪有这么溺爱妹子的……
青溪先生也不再问弟子心中打算，总归他老了，管不了萧玖太多……
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要走。
临行送别时，青溪先生眼看着要上马车，临了又回过头来看着车前躬身相送的萧玖，幽幽的道，“你欠为师的拜师礼还未还上，可别忘了。”
低着头的萧玖一愣，抬头对上老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他突然懂了什么……
老人家不愿说出口的关心，总是带着几分别扭体现出来，或许他老师亦感受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问，而是选择相信他，远离王都。
萧玖放慢了声调，低下头缓声道，“放心吧，老师，弟子记着呢。”
这份礼，总有一天他会补上。
叫全天下观礼来贺，国士之名，扬四海。
说服了青溪先生等人，最难送走的，是萧瑛。
或许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叫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要接受与亲人分别两地，孤身一人的事实，她整个人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跟青溪先生回去，就要留在萧玖身边。
萧玖好说歹说了一晚上，还是不愿意，最后没得法儿，只得用强硬手段迫其屈服。
直接将其五花大绑送上车。
萧瑛哭叫着，嗓音有些嘶哑，窝在车厢里被绑的像个毛毛虫，使劲扭动挣脱不得，什么手段话术都使上了，从先前的祈求到后面的又哭又骂，可萧玖就是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将她送走。
“阿兄！阿兄！”
“我不要回去！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呜……我不走！我说了我不走！”
“阿兄！萧玖！！”
“萧玖……”
望着逐渐驶出城的马车，耳边传来萧瑛的呼喊声越来越小，萧玖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大没小……
姗姗来迟的两人头上带着薄汗，望见早已远去的马车，只能干瞪眼的看向站在原地的萧玖，半是懊悔半是沮丧的叹气。
“早知老师今日要走，我等必提早过来送行才是，搞得这、这……”
“唉……”
纪闵和纪荣两人重重一叹，满腹遗憾，叫不知情的人见到还以为这两人有多舍不得青溪先生。
事实上，在他们来王都期间，两人就曾多次邀请青溪先生去纪家住，可这背里有多少心思是为他们自己，实在叫人拿捏不准。
“四师兄、五师兄不必懊丧，老师有急事要赶回浔郡，走得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们，这是老师让我代为转赠的手记，是送与你们的。”
萧玖拿出怀中早就准备好的两本青溪先生的手记，他这话倒也没说谎，这确实是青溪先生走前让萧玖代为转赠给纪闵二人的。
看着萧玖手中两本泛旧的书卷，纪闵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纪闵先行从萧玖手中接过这手记，半是迟疑，半是不解，“到底是何急事，走得这样急。可有我二人能帮之地？”
萧玖轻笑，“书院中之事，非老师出面不可，倒是不必劳烦四师兄和五师兄出手。”
哦，这样啊……
纪闵半信半疑，没有再问，拿不准萧玖是在敷衍他们，还是真的煞有其事，可脑中一时也的确想不出能让青溪先生走的这么急的原因，只得作罢。
恰是这时，跑过来一名纪府的小厮。
小厮贴在纪闵身边耳语了几句，而后纪闵便眼神看向萧玖。
后者正疑惑，便听纪闵说，“正好你在这儿，三公子找我等有事商议，同去罢。”
萧玖脑筋转了道弯，面色平和的应声，“同去。”
纪家两兄弟站在一起离的很近，萧玖观察到，小厮贴近纪闵耳语时，纪荣丝毫没有退避，连站姿也未变过，后更是在听到三公子的吩咐时脸上连一丝意外也无。
这只能证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同胞兄长纪闵站在谁一派，而巧妙的是，前不久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萧玖才在周武嬉身边见到过纪荣。
这两兄弟哪怕互为敌对势力，感情也这般要好，真是兄弟同心啊，就是不知他们对于彼此阵营的消息是不是也能做到共享？
如果是，那才是好玩儿了，萧玖心底不乏玩味儿的想到。
“拜见三殿下！”
萧玖跟着纪闵去到三公子府上，客室内的仆人侍从俱被周武浑清了出去，可进门看到的人数之多还是让两人愣了一下，端端正正的行礼。
左右站着一众门客武将，而高坐于上首的周武浑也是一幅神情严肃的模样，众人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气氛沉重肃穆。
这种感觉在纪闵和他二人同时行礼，而周武浑亲自起身，率先扶起了萧玖时，萧玖内心危险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免礼。”
他视线看向二人，道，“本殿有要事与你们商议。”
“哦？敢问殿下是何事？”
萧玖没开口，是纪闵先开口发出的疑问。
只见周武浑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目光主要还是偏向于萧玖居多，像是在思索什么。
“父王最近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吐血晕厥，本殿问过医正，恐大限将至。”
萧玖二人立时露出一抹震惊来，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周武浑神色一沉，接着道，“本殿秘密得知，父王手中早立有遗诏，写明传位于周武嘉和。可幼弟无知，尚未及冠，如何堪登大位？”
“本殿欲图大事，率兵亲入王宫劝谏父王，使其重择继位之人。二位，可有何意见？”
周武浑语速极快，声音显得低沉而又暗哑，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着，使得他整个人也似带着股危险的气息。
萧玖不说话，纪闵背上冷汗都要下来了，这分明是要逼宫谋反啊！什么劝谏！
他们敢有意见吗？
若不同意，恐怕今日进了这个门儿就别想出去了，甭管周武浑这事成不成，他们肯定是死在最前边的一个。
“殿下……”纪闵半是迟疑，小心谨慎的低语，想说什么，话头被萧玖打断了。
“殿下是从何处知道这消息的？”
萧玖问，目光直视着周武浑，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只有平静。
连纪闵也不禁为萧玖的这份淡定感到诧异。
周武浑眉毛动了动，也奇怪萧玖的关注点不在问题本身，而是怀疑起了消息的真假，他开口道：“本殿自有信的过的人可探明事情真伪，萧上造不必担心这个。”
“是杨太尉告知殿下的？”
萧玖猜，一言落，倒是惹得不少人诧异。
周武浑还没说什么，只见上首座椅的屏风后徒然传来几声大笑，一个老人缓缓走出，步入众人视线。
“没想到殿下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不愧是得殿下看重。”
对方赞道，萧玖却并没有笑，神色平静的望着步步走来的杨国斯。
他前天夜里才与对方在南蛮人的书房见过，可真是……
老谋深算啊。
萧玖心中喟叹。
“杨太尉？！”
有人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心知对方肯定是将他们先前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了，众人无不吓得脸色一白。
完了，杨国斯怎么会在这儿？！
杨国斯齐王忠犬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叫人徒然见他的第一眼便是忍不住警惕后怕，可过了没多久，有人慢慢回过味儿来。
这儿可是周武浑的府邸，没有他允许，杨国斯进得来？
顿时，一个大胆的猜想涌现心头。
看清楚周围众人的神色变化，周武浑满脸笑意的说明道，“得知父王欲传位于本殿幼弟，杨太尉深觉不妥，早已投于本殿门下。诸位，可还有何疑问否？”
他昂着头，神色间颇为高傲。
连杨国斯这样忠于他父王的人都能投靠他，周武嘉和凭什么和他争齐王之位？
王位只能是他的。
周武浑眼中透露着深深的野心和欲望。
“有杨太尉支持，殿下大事可成矣……”
“是啊是啊……殿下必是我齐国下一代的齐王！”
……
有一就有二，不知是谁先开始拍的马屁，附和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夸张。
热闹的场面中，萧玖撇过眼去看杨国斯。
老人依然一幅笑呵呵的模样，头发半白，慈祥、无害，任谁都看不出他隐藏于这一幅表象下的野心。
“萧上造。”
杨国斯启声唤道，眼神掠过周围，视线所及之处众人慢慢安静下来。
“此事老夫心中早有计划，手下兵将也已准备妥当，不知萧上造可愿为殿下先锋，为其开路啊？”
他说道，声音不缓不急，如流水静淌。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让萧玖带兵，第一个攻入王宫吗？
王宫守军无几，战力疲弱，再加上他们这是奇袭，这还不一攻就破？
简直是天大的立功的机会啊！
在座之人无不羡慕的望向萧玖。
萧玖面上表现的无措，心底却是提高了警惕，心知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眼下，顺着杨国斯的意思乖乖应道，“愿！多谢殿下和太尉看重。”
嗯……
面前的两人无不点头，神色间尽是满意。
对视间，两人的眼神里像是蕴含着什么深层次的含义，只一眼便不约而同的移开了视线，其中的含义是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杨国斯的计划堪称简单粗暴，七天后的晚上，他利用职务之便让守城的卫军开城门放周武浑的军队进城，而后，便是由萧玖带兵直攻王宫，而他则带兵负责诛杀周武嬉等其余公子。
听起来很简单，兵发两路，快刀斩乱麻，一夜之间就可送周武浑登上王座。
可还有一点他未曾说出口，萧玖却是心知肚明。
室内所有人都散了，杨国斯与周武浑却单独留他下来时，萧玖已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萧上造，你为殿下先锋，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啊。”
萧玖谦恭的抱拳道，“纵使再难，臣也定然竭尽所能，不负殿下所望。”
面前二人轻笑。
萧玖神色郑重，认真极了，肉眼可见他的忠心，这也确实是周武浑二人想要的模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依然是杨国斯开的口。
“萧上造怕是还未领悟我的意思。”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一身黑袍上绣有细密的金色纹路，繁复而复杂，如毒蛇密密麻麻的爬于衣上，语气虽缓，却令人心底感觉到几分寒意。
“先锋既要成功攻入王宫，也必是第一个见到王上的人，可届时宫中大乱，宫人四散而逃，若有歹人趁机行刺，我王有个三长两短，想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萧上造说是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懂的都懂。
意思再明显不过，周武浑逼宫那天压根就没想老齐王活着，连同他那几个有可能继位的兄弟，也要一并除掉。
当周武氏只有他一个血脉在世，这样除了他，朝中众人还能立谁当王？
此计，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毒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计中计（一）
萧玖先是迷茫了一下，后对上杨国斯的视线，眼中慢慢透出一种询问，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萧玖像是领悟到什么，慢慢低下头，神色坚定。
“是，下臣懂了。”
懂了就好……
对面二人满意一笑。
萧玖心中此时也确实懂了对方招揽他的目的了。
什么看重，不过是想找一替罪羔羊罢了！
周武浑毕竟是逼宫谋反，弑父杀亲得来的王位说出去也不好听，这时候就需要把罪名尽归于一个人头上去了，最后再由周武浑出面，打着诛杀逆贼的旗号杀了此人。
既解决了麻烦，又显得周武浑登上王位的过程正派了许多，是不是一举两得？
很不幸，萧玖就是他们找来的这个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挑中他这么个无名小卒，但可惜的是，萧玖并不打算按照他们的剧本走。
事毕，萧玖和杨国斯一道离开周武浑府上，往外走时，杨国斯突然疑问，“听说，今晨萧上造的老师和师兄们都回了浔郡？”
“是。”
“走的这样急啊……是有何急事吗？”他状似无意的问。
萧玖的说辞与应付纪闵二人的一样，回答道，“是书院一弟子出了急事，老师赶回去处理。”
“青溪先生当真对弟子爱护有加啊。”
连非亲传弟子亦如此重视，杨国斯神色平淡，接着又道，“可有派人护送？”
他微眯起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萧玖心神一动，表情不露分毫，应付得宜，“已派人一路相送了。”
“哦……”杨国斯点点头，话音落，突然说起道，“不如老夫再加派些人手前去保护如何？”
“这浔郡到王都的路可远着呢，沿途盗贼猖獗，若有闪失可怎么好？”
萧玖脚步停下，平静的眼中闪过什么，而后转头视线与杨国斯对上。
两人之间好似静默了一秒，过会儿，只听萧玖语气半是迟疑半是感谢的道，“杨太尉所言有理，若得您派人相助，我老师他们一路上定然安全无忧。”
像是全然未觉对方的试探，表现的信任而又坦然。
这次换成杨国斯安静了一下，冥冥中，闲聊中的两人气氛似有一瞬古怪。
萧玖半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而杨国斯在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后，才复又出声，先是一叹，后才说道。
“老夫想了想，此时正值殿下用人之际，萧上造待亲师爱重有加，派去保护的人恐怕也只多不少，老夫就不画蛇添足了。”
他笑笑，颇为有些不好意思，萧玖也用神情表示不在意。
两人行至大门时分别。
萧玖僵硬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中幽深的可怕。
杨国斯在试探他，哪怕萧玖表现的再忠心，他也还是小心谨慎的厉害，甚至有想将青溪先生握在掌中好要挟萧玖的意思。
还好萧玖行动迅速，先他一步将青溪先生他们送走了。
萧玖不由得心生庆幸。
而这边，思及萧玖突然离京的师兄弟众人，杨国斯不知为何心中总莫名有点在意。
“太巧了……”
他闭上双眼，口中喃喃道，又在心底咀嚼了两遍萧玖的名字，陷入沉思。
他与南蛮密谋的秘密刚被人听到，萧玖后脚就将他老师等人送出京都，是真确有急事，还是做贼心虚什么的？
赤尔死了，南蛮那边与他的合作还不知怎么样了，尚在等回信，哈珀如今正满王都的找杀了赤尔的刺客，跟疯了一样，根本顾不上他的事。
可不要疯吗？
南蛮王最宠爱的小儿子，跟着哈珀来了趟齐国就把命丢在了这里，回去后，哈珀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赤尔死了，王后宫是最迟知道消息的。
从那日赤尔悄悄潜入她宫里，还对江臻儿不敬，齐王便美其名曰让江臻儿待在王后宫静养，还派了人守在殿外说是保护，其实就是幽禁。
可怜江臻儿明明是受欺负的那个，却反过头来还要遭此对待，而赤尔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呵……”江臻儿斜伊在榻上，口中哧笑一声，白皙细嫩的手正把玩着一朵盛开的红花儿，动作慵懒随意，“花未谢，人已亡，就是可惜了这尸体没拿来当花肥。”
“算了……索性这花儿也活不了，干脆就随它主人一起去地下吧。”
这花儿还是赤尔闯进她宫里那日带来的，用来表白心迹，后来人被赶了出来，花儿却被她养了起来。
江臻儿懒洋洋的攥紧手指，嘴角勾着笑，如噬人心魂的魅鬼，眼中满是兴味儿。
鲜红的花朵在她的掌中碾碎成泥，摊开手，红色汁液零星的染在她洁白如玉的手上，如血如酴，破碎残缺的花瓣掉在地上。
跪坐在榻前的侍女拿出巾帕，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干净手掌，这双手是如此的柔嫩娇美，可死在这双手下的人却累如白骨成山。
“大王怎么样了？”
江臻儿闭着美目，懒洋洋的问道。
替她按摩着小腿的侍女答道，“大王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鲜少有醒来之时。”
哦……
要是快些有一睡不醒的那天就好了，江臻儿如此想，脑中回想起赤尔被人发现在她殿中的那天。
赤尔平安无事的被请出王宫，老齐王得知消息赶来，第一件事就是扇了她一耳光。
“贱人！”
“与寡人几个儿子牵扯不清也就罢了，还迷得别国王子也为你争风吃醋。勾三搭四，不安于室，不愧为妲己妖姬之流！”
老齐王气得一口气梗在心口，摔倒在地的江臻儿忍着满腔怒火，努力爬起来作一幅委屈模样，费尽心机的哄齐王消气，只为争得那一点宠爱。
哪怕她已将此事解释清楚，可齐王哪在乎事情真相如何，更不会在意一个女人的死活，见赤尔对江臻儿有意，他竟打起了用江臻儿换取南蛮兵器马匹的主意。
江臻儿甚至怀疑，赤尔是不是老齐王有意放入宫中的。
不再去想这些糟心事儿，她转而道，“嘉和回来了吗？”
“小殿下还在大王宫中。”
“还未归？”江臻儿皱眉疑惑。
“是。”侍女回道。
江臻儿在王宫待了几年也不是多待的，自然在齐王身边买通了一些人当做眼线。
从前些时候，老齐王就开始吐血，直至最近时常昏迷，他不见外人，谁也不见，只独独把周武嘉和叫到了跟前。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过她殿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计中计（二）
江臻儿闭目沉思了会儿，后睁开眼睛，眸色深沉，不一会儿开口吩咐道，“去，给殿下做些甜食送去，顺道看看他过的怎么样。”
“是。”
侍女对江臻儿的意思心领神会，送东西是假，探明大王寝宫情况是真。
江臻儿一连几日未踏出宫门一步，然她手下的宫女寺人还是能自由出入的，并未受限制。
大抵是被关的有些烦闷，江臻儿既无聊，又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宁，皱了皱眉，抬头望向屋外探进来的一截花枝。
浅黄色的米粒小花儿，一簇一簇的，开的茂盛，色彩柔软而又温暖，那曾是她年少时最爱看的花。
江臻儿失神了一下，垂下眼皮，伸手将这截花枝拨出窗外，曾经喜欢的东西，已不再适合现在的她了。
……
青溪先生一行人坐着马车慢慢往浔郡赶，从出王都的那一刻，萧瑛就知道，萧玖真的要把她送走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又是想干什么呀！”
乐施一个头两个大，苦哈哈的蹲在被绑的萧瑛身前，说的嘴巴都干了萧瑛也不带动的。
两人四目相对，萧瑛：“我要回去找我小九哥哥！”
乐施仰天长叹，萧瑛说来说去就是这一句，她说的不烦，乐施听的也烦了。
“他是留在王都做官，你非要跟着他干什么？”
萧瑛气道：“他做他的官，我怎么就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她从未干预过萧玖做正事，自认为已经很乖了，可她想不通萧玖为什么一定要将她送回浔郡？
这个嘛……
乐施在王都待了这么久，倒也不不如刚来时一样全然无知，多少明白萧玖的处境。
他解释，“朝中现在局势紧张，你留在小师弟身边多有不便，他如今是三公子一派，将来朝中争斗少不得要与人结仇，他也是怕你留在身边被人针对，对你不利。”
“遂将你交给老师照顾，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萧瑛沉默了，她心下知道乐施说的有道理，可到底感情上接受不了。
“我不怕危险……”
乐施：“可小师弟怕！”
他难得的义正言辞，神色认真，“他只有你一个妹妹，将你看的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你若有事，最痛苦的莫过于你的两个兄长。”
看萧瑛眼角泛红，又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乐施叹了口气，摸了摸萧瑛的脑袋，安慰。“瑛儿，小师弟和你大兄都注定将来是要建功立业的人，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从小聪明懂事，也该学着在没有兄长的庇护下独自成长了。”
萧瑛沉默，垂着脑袋，神情失落。
半响，只听她开口问，“乐阿兄呢？你不是也有兄长姐妹吗，我好像鲜少听你提起他们。”
嗯……这个嘛。
乐施想了想，回答说：“倒也不一直这样。在我如你一般年纪时，也爱黏着我兄长，可他比我大几岁，总也玩不到一起去。”
其实也不是玩不到一起去，而是他阿兄的日常与他不同，他阿兄少时便跟在他爹身边学习经商，好将来承担起一族重担，而乐施就不一样了。
众人对他的期望少很多，若他能当上一个小官出仕就很好，也不指望他出人头地，毕竟乐施多年的学习成果摆在那儿，实在叫人期望不起来。
“那现在呢？你长大了就不想跟他们在一起了？”
萧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眼中有好奇，有不解，有许多的不明白。
乐施挠了挠头，对上少女清澈疑惑的目光，不知为何下意识眼神闪躲，撇过头去，“是，我长大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长大了就不能再黏在一起吗？”萧瑛问。
“也并非如此。”乐施顿了顿，继续说道，“而是我有我的事要做，他有他的。我们眼中不再只有父母亲人，各自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越来越少。”
因为彼此不再是眼中所见之唯一，他们接触到的人和事物不同，要面向的东西太多，留给对方的时间太少，自然而然就接触的少了。
“但我们依然是兄弟。”乐施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你与你两位阿兄之间也是如此，将来他们会成家立业，你也同样会有自己的家。”
萧瑛睁大眼睛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又像是发怔，神色空茫。
乐施没想到，自己推心置腹与萧瑛聊的第二天，萧瑛人就不见了！
她跑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跑回上春找萧玖了！
“嗐！这丫头！”
乐施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恨不得摔了地上那空掉的饭碗解气，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萧瑛会随身携带利器。
瞧瞧那被割断的绳子上面整齐的划痕，不是用的小刀，就是匕首。
等快出王京地界才动手逃跑，也难为萧瑛装了这么多天，赶情就是为了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啊。
乐施气笑了，青溪先生也是头痛加无奈，一行人只得掉头回去找萧瑛。
只希望她能一路平安到上春吧，沿途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几人无不担忧着。
这边，萧玖还对萧瑛的跑路一无所知，他还在想办法秘密会见周武平。
“谁？！”
夜半，周武平正欲解衣睡觉，突然撇见内室的纱幔后面有一抹黑色的人影。
正欲叫人，待看清楚走出的那人的脸后，他的声音蓦然卡在了喉咙里。
“阿九……”
失神唤了一声，周武平神色猛然冷了下来，侧过身去，神色复杂，瞧着像是连看也不想看萧玖一眼。
“萧玖，你怎会出现在此？”
态度之冷淡，肉眼可见。
萧玖叹出一口气，当着周武平的面掀起衣摆跪下，徐徐说道：“臣知殿下气我转投三公子门下，背叛了殿下和四公子，但臣此举亦是有苦衷的，还望殿下听我一言。”
纵使心中有气，然周武平酝酿了一下，还是开口准许了。
“你说。”
“本殿也想知道，区区上造之位，在你眼里真就能比的上你我之间的情谊？”
周武平痛心道，没人知道他在听到萧玖背叛了周武嬉，投靠了周武浑时内心的震惊，堪称天崩地裂。
他以为萧玖永远也不会有背叛他的一天，偏这消息就这么突然的来了，打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计中计（三）
他说什么也不信。
萧玖与他的计划中没有这一环！
于是他去找萧玖，萧玖却避而不见，他下意识懂了，这消息是真的，萧玖真的背叛了他。
萧玖跪坐在地，神情显得有些沉默。
“非也，我投靠三公子乃是为弄清楚其背后所谋之事罢了。”
周武平一愣，问道，“……何事？”
萧玖定睛看着他，口中慢慢的丢出一个炸弹。
“杨太尉已暗中投靠三公子，欲于三日后满月之夜，行逼宫谋反之举！”
周武平慢慢张大了嘴巴，神情显得震惊而不可思议，倒吸一口凉气。
……
在这个月色昏暗的夜里，房中的两人不知商议了什么，萧玖许久才出这道门，又悄悄潜入夜色当中，不留下一丝踪迹，来时无痕，去时亦未惊动他人。
萧瑛孤身一人沿原路返回上春，这一路上她都在假装看风景，实则是为记住行进路线。
当夜溜出队伍时，她也并未马上往回走，而是躲进了最近的树林子里，直到青溪先生他们原路返回后，她才落后他们一步出发回上春。
她记得萧玖教她的，若遇敌人追踪时，需顺着敌人的思路反向而逃，他们以为自己溜出队伍会马上赶往上春，其实不然，他们也因此被萧瑛摆了一道。
“这位大娘，天色已暗，请问可否容我借宿一晚？”
萧瑛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好不容易遇到人家，赶忙上前敲门问。
此刻，她作男装打扮，一张脸上抹的脏兮兮的，再加上容貌也未长开，叫人下意识认为她是个小少年，好似刚遭了难，逃路而来。
事实上，这些都是她有意弄出的痕迹，就为了迷惑他人视线，免得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惦记。
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上下看了他一眼，带着点对生人的警惕，“你是哪里人士？怎么天黑了不回家？”
这话就是变相在打听萧瑛的来历了。
萧瑛说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故作失落的道，“我是陈州人士，家父在朝中任官，我与兄长来京探亲，谁知路遇歹人，队伍被冲散了，我只好边找寻兄长，边赶往上春。”
官家子弟？！
那妇人听罢眼含惊诧，这才仔细看出萧瑛身上虽脏，然皮肤底子白皙，衣上的布料、打扮也与他们寻常百姓不同，半信半疑，不自觉放低了些姿态，小心翼翼的问，“敢问郎君家中大人是……？”
萧瑛但笑不语，只是说道，“大娘放心，我已给在朝中的父亲寄去书信，不多时，他便会派人寻到我们，必不打扰您多时。”
这话当然是假的，不过是给人一种她来历很大，且父亲在朝为官的臆想，而她又早已和她父亲去了消息，若她沿途路上发生不测，比如失踪什么的，她那不好惹的父亲必会追究到责任人。
大娘一听，心中一凛，更不敢打什么坏心思，连连说着，“郎君客气了，快快请进。”
热情的将萧瑛迎入家中，态度依稀带了几分恭敬，和家人说明萧瑛身份和来意后，萧瑛的成功留了下来。
夜间，她抱着随身携带的匕首独自睡在一间房中，半夜听到外边有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可不一会儿就没声响了。
萧瑛警惕了一会儿，犹带着几分紧张的睡去，身体紧绷着，好像一有动静就能从梦中惊醒过来。
第二日一早，萧瑛趁着妇人一家还未醒便悄悄离开了，走前在房中枕边放了一串钱币，权当报答昨晚的收留。
妇人早上起来不见萧瑛，还以为自己被人骗了，正待发怒，突见枕边多出的钱，当即眼前一亮，惊喜，“还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啊……”
瞧瞧这一株钱都够她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了，妇人也不计较萧瑛偷偷溜走的原因了，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中。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这一点上，萧瑛被萧玖教的很好，她孤身一人上路，没有给别人对她起坏心思的机会。
萧瑛继续一个人赶路，一路上尽量避开点人群，走路也只走大路，不走小路，碰着集市就多买些干粮备着在路上吃，夜晚没碰着人家就找个隐蔽的地方睡觉，极大的保证了自己的安全。
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也待了这么久，十三岁的小姑娘有些想她的阿兄和朋友了。
遥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道路还有远处的群山，萧瑛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烈日，继续咬牙坚持，迈步朝上春走。
哈珀在王都接连疯找了几日，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齐王有意平息事端，随便推了几个替罪羔羊出来，就算是给南蛮人一个交代了。
哈珀怎不知真正的凶手其实另有他人，只是他遍寻不得，再加上如今天气炎热，赤尔的尸体不能久放。
无奈，他只得咬牙忍下满腔怒火，带着赤尔的尸首回南蛮。
其他几国使臣早在赤尔出事后就纷纷赶回国了，一是怕自己不小心被牵扯进这桩麻烦事儿，二嘛……也是怕哪天自己也死在齐国王都了。
上春实在太危险，他们来齐的使命已经达成了，现在不溜更待何时？
送南蛮使臣出城之日，代齐王为之送行的是杨国斯。
哈珀瞅准时机，四下无人注意时，在杨国斯耳边低声说了句，“杨太尉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指的不只是先前与他们大王的约定，更有后来哈珀让对方替他在王都查明杀赤尔的真凶，而他则在回去后全力说服南蛮王早日出兵，助杨国斯登上王位，扫平齐国其余势力。
“一定。”杨国斯浅笑着应下，从远处看，两人好似只是简单的寒暄了一句，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出发！”
哈珀骑着马，面沉如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身后数人抬着加了冰块的密封棺椁，来时风光，去时队伍中只有沉重，一个个面色凄凉。
赤尔死了，他们所有人回去后都将承受南蛮王无穷无尽的怒火，说不定还有的会因此丧命，他们的王可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王者。
行至城外山坡，哈珀最后回头看了眼齐国都城，将这座繁荣精美的城池收入眼中，眼神一片幽深。
这上春，他还会回来的。
到那时，便是他带着南蛮铁骑而来，踏平王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谋中谋（一）
“其余三国使臣都走了，崔文君还不走？”
问圣学宫内，寇原之摸着长长的白须，与对面的中年男人下着棋，神色平和的问，一双苍老的眼睛微微眯起好似一尊弥勒佛。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一身黑白文士长袍，气质温和，鬓发如墨，蓄着黑色短须，俊雅中又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堪称写意风流。
文君是靖国人对男人的雅称，男人本名崔元，字尚秋，是靖国有名的学术大家，也是书香世家崔家的家主。
早先求学之时，他与寇原之有过几次短暂的学术上的交流，两人倒也称得上一句朋友，却是没想到此次靖国出使齐国的人会是他。
“来时路上感染风寒，到的晚，还错过了齐王寿辰，如今再比其他人走的晚，就当看看这上春的风光，倒也没什么。”
崔元道。
可他面上的心不在焉却让寇原之看出他有心事，故作抱怨的嘀咕，“上春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花，就是人。你来时路上没瞧着我齐国其余之地的风光？”
崔元笑了一下，“瞧见了。”
风景虽美，然生活在齐地的百姓与靖国之民并无不同，有人受苦，也有人生活富足，众生百态。
“可看来看去，还是上春最美。”崔无说道，“花多，人也多。”
比他曾路过一偏远村落时窥见的十户不存一要好，人多热闹，有人的地方就象征着希望。
“你留在上春就为了看花儿？”
寇原之这老头子可不信，一脸疑相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幅还不快据实交代的模样。
崔元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就被寇原之看穿了，他酝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前些天，在南蛮使臣举办的宴会上，我遇到一个与我夫人长的有几分像的女子。”
他追忆道，手指上下摩梭着手中的棋子，神情显得迟疑而又像是局促不安，后否认，声音坚定。
“……不，是像极了她。”
他本是受不了室内乌烟瘴气的气氛，才灌了自己一杯酒，借口出去醒酒，躲了起来。谁知半醉间突然听府中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动静，他便想去查看，谁知中途和几人迎面撞上。
后来他听说赤尔死了，现在想来，那几人应是在逃跑。
也因着为首之人长相的缘故，他并未透露见过此人的事情。
他夫人？
寇原之想了想，不多时便想起面前这位的夫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这是……？
他小心翼翼的问，“所以尚秋你是想……？”
“我想再见此人一面。”
崔元道，神情黯然，寇原之知道他与他夫人伉俪情深，可人死如灯灭，哪怕长的像也不代表那就是他夫人活过来了。
他不想崔尚秋再经历一次心伤，因此劝道，“这世上有长相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就是见到了又如何？”
他只想继续待在上春，看能不能再见着那夜遇见的女子一面，可却忽视了之后，见到之后呢？
难道他能将她当成夫人来爱护吗？
不可能的，那女子不是他的玉娘。
崔元沉默了大半响，忽然丢下了手中棋子，“罢了，寇院长说的是。还是不见了。”
见了也只是徒惹心伤，何必自讨苦吃。
崔元退缩了，却没想，就是这一次错过让他将来后悔不已。
寇原之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故而谈道，“我听说，你找回你失散的幼子了？”
“嗯。”崔元点头。
寇原之安慰，“尊夫人已逝，若你能你们的孩儿培养成才，想来，她在天有灵亦会感到欣慰。”
崔元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回想起多年前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心中暖流涌动，熨贴无比。
玉娘已经不在，可他们的孩子还在，崔元思及此，一时只觉归心似箭，先前还不想走，现在却恨不得长出翅膀马上飞回靖国。
看他情绪稳定下来了，又看穿他眼里的焦急，寇原之笑笑也不再多留他了，摆摆手道，“人老了，就是精力不济，今天这棋就下到这儿吧。”
“日后若有机会再见，你再来找我这老人家下棋。”
崔元一怔，后知后觉明白寇原之的用心，温和一笑，行了一礼，起身告退。
忽听身后寇原之逗乐的打趣，“也不知你那儿子是不是也如你这般温和有礼，一举一动气质出众。”
崔元年轻时，可是靖国有名的美男子，现在的长相在一众中年男人里也是拔得头筹。
与此同时，寇原之脑海中莫名印现出一名年轻人的身影，又摇了摇头，清退这股突然冒出的影像。
崔元愣了愣，后笑开了，像是想到什么温柔所在，温和俊雅的脸上，笑容格外明媚动人。
“待将来有机会，必带膝下三子与寇院长见见。”
男人立在门前，背后是洒下的大片日光，回头时脸上乌云消散，眉眼一如他年轻时模样，倒叫寇原之一时觉得更熟悉了，不待他弄清楚这股奇奇怪怪的感觉，闻言，口中缓缓应了个好。
第二天，崔元便也向齐王请命回靖国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齐国王都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路上得知齐国王位易储，还有乱臣谋反的消息，他也不禁感慨，还好自己没再待在上春，否则，当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上春城的夜，城门的守军突然被换了一批人值守，上千人的军队涌入城中
城外，还有零星几支来京贺寿的军队未走，看着一队人马从他们面前进城去，好奇。
“他们进城干什么？”
“他们怎么进的城去？凭什么咱们就得在城外的树林子里喂蚊虫。”
……
底下士兵议论纷纷，而带兵驻守在城外的将领亦是迷惑，城内出什么事儿了？
却是无人在意一直被他们看在眼里的混子军——萧家军，亦是人去帐空，就算有人发现了，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去城中哪个酒馆美人窝中逍遥去了。
毕竟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也很常见。
萧玖作为先锋，很顺利的带兵攻入了王宫，周武浑等候在宫门前，听着里面的打斗声已歇。
算算时间，萧玖也该解决掉他父王了，遂带着自己的人踏进王宫。
来到齐王寝宫，明明周围敌人已被萧玖解决了，他却直接拔出手中之刀，口中一声大喝。
“大胆逆贼！竟敢带兵作乱，弑杀君上！”
话音将落，一脚踏进大开的寝殿大门。
后面的话猛的卡在了他的喉咙里，眼前的一幕，叫他惊在了原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谋中谋（二）
齐王没死……
他不光没死，还好端端的坐在床边，而站在齐王身边的赫然还有周武平、周武嬉，萧玖竟也站在其中，一行人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父王，还有四弟……”
“你们？”
周武浑一时只觉脑子不够用了，怎么回事？
他父王和周武嬉他们不早都该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殿下，您刚刚说，谁是逆贼来着？”
萧玖笑问，一身铠甲未沾血污，站在富丽堂皇的殿中衬的是英武不凡。
可这……不是周武浑想看到的画面，他进来时，殿中明明就该是所有人都身首异处的景象才是。
“你……你骗我？！”
在现实与预想的画面严重不符的冲击下，周武浑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你与周武嬉是一伙的！”
他恶狠狠的指向萧玖。
“放肆！”
“你犯上作乱，逼宫谋反，眼里还有没有寡人这个父王！”齐王大怒，胸腔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冷声开口，“谋反论罪当诛，看来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周武浑闻言将注意力转移到年迈的齐王身上，突然就笑了出来，不仅没有怕，反而显得很得意。
“当诛？谁来诛我？！”周武浑神色张狂的问道，视线落在萧玖身上，冷笑，“你本可以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如今……却要不得好死了。”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齐王被气得浑身打起了哆嗦，周武嘉和忙用小手为他父王轻拍着背部，示意他别生气。
萧玖不怕他，还觉他痴。
“三殿下，我料想你今日杀不了我。”
“你如今既知我是假意投诚于你，又怎不想想，我们对你今日谋反之举真会束手无策？”
几人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惧怕，再加上萧玖的话，周武浑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
不消片刻，他又冷笑道，“我手上三千精兵，城内守军亦换成了我的人，你们哪里来的兵可与我之相抗衡？”
就算找了援军，援军也进不来城，齐王他们今日终得死在自己手上。
“不。三殿下又错了，四公子既早知您要谋反又怎会毫无准备呢？”
萧玖说罢，在周武浑惊愣的目光中，只听见周武嬉得意的大笑道，“三王兄，你可真够蠢的。莫不是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蠢？”
话音落，只见殿外瞬时涌上来一片禁卫军，带头的正是齐王表舅赵昌，赵长威！
周武浑怎么忘了，京都守军的兵权，一半在他手里，一半却在赵长威手中！
可赵昌不是他父王的人吗？
怎会听命于周武嬉？！
“周武浑！你还不束手就擒！”
赵昌十分不客气的直呼周武浑其名，眼里对他也没有的敬意和惧怕，概因他今日赌对了，在周武嬉来拉拢他时，他答应了和周武嬉里应外合将计就计，反杀周武浑！
“降军不杀！胆敢再有跟着周武浑犯上作乱者，杀无赦！”
周武嬉此时走出来主持大局，昂首挺胸，端的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反观周武浑，败局已定，他此时亦难免露出些仓惶。
被包围了的士卒们皆犹豫起来，不知是该杀还是该降，看周武嬉一方的士兵人数，他们怕是胜不了。
“呵……周武嬉，你以为你赢了？”
周武浑尤不认输，面带讥讽，他不肯承认自己会输给周武嬉这个酒囊饭袋。
“等着吧！看最后鹿死谁手！”
他眼睛一片赤红，面目狰狞，神情狠厉，如食人的恶犬，叫人看了心底忍不住畏缩。
“唉……”
殿内不知谁人一声轻叹，周武浑闻声将目光对准站在齐王身边的萧玖，少年眸中一片冷淡，神情带着点点惋惜。
萧玖如是说道，拉着长长的音调，“殿下是在等杨太尉的援军吧？可惜，他不会来了。”
除了周武浑，坐在床边搂着周武嘉和的齐王亦是闻声一震，萧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武浑不可置信的问了。
却不见萧玖回答，萧玖看向周武嬉，从他的眼神里周武嬉看懂了他的意思，同样表情冷淡下来，直接开口命令道，“动手！”
刹时间，周围士卒扑向周武浑等人，更有甚者直接朝着周武浑而去，而老齐王看着殿内两子相杀的场景却没有出言制止，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如同观赏猎物互斗的猎人，不带半点温情。
搂紧怀中的周武嘉和，感受着怀中的温暖，整个王宫，只有他的小儿子才是真正被他放在心上。
很快，周武浑被砍成重伤，他一边和人撕杀，一边不死心的问萧玖，“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杨国斯不会来了？”
“他也背叛了我？！！”
周武浑不敢置信，双眼赤红，如同走投无路的困兽，凶狠可怖。
萧玖没有亲自上前与他缠斗，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如一柄冰冷的武器。
“不，应该说，他从未忠于过你。”
萧玖同样是如此。
从始至终，周武浑就像是被人蒙骗的可怜虫，被一层层的谎言所包裹，真真假假，罗网于数人的阴谋之中，手底下真正可信之人寥寥无几，多的是迫于他的权势和血腥手段不得不摆出一幅忠心模样对他的。
萧玖转头看向床边静悄悄的不发一声的老齐王，接着道，“当然，他亦从未忠心过任何人，他只忠于自己。”
后者浑身一顿，抬头对上萧玖的视线，无言。
在他的目光中，萧玖半跪下，神态平静，语气缓缓的对他说道，“大王，您才是真正被杨国斯背叛之人。”
“您给他的人马，他不光是想用来除掉三公子、四公子等，还想，灭尽整个周武氏。”
萧玖抬眼，眸中尽是寒凉，清清楚楚的倒映着齐王老迈而苍白的脸色。
“包括大王您，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被杨国斯的表象骗过去了，在一群为争夺王位大打出手的人中，杨国斯才是隐藏最深的那条毒蛇。
周武浑被擒，彻底败了，狼狈的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和室内之人一样俱是瞪大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他不相信，朝萧玖愤怒的嘶吼着。
可萧玖的目光却是动也未动，静静的注视着床边的老人，口中问了句。
“大王暗中给了他多少人马？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见动静。”
一语落，只见齐王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看着萧玖的目光慢慢趋向呆滞，突然就浑身打起了拍子，像是克制不住的越抖越抖厉害。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谋中谋（三）
“父王！父王！”
“父王您怎么了？”周武嘉和急道。
萧玖抬手招过一旁早已等候在侧的医正，对方快速上前来给老齐王把脉，又灌了碗药下去，最后又给他口中喂了片山参，一阵鼓捣好歹是把人救活了。
虽然不知道萧玖刚才这话怎么着齐王了，但明显后者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一旁的周武嬉见齐王又挺过来一口气了，眼神下意识带出了几分失落，转头看向一旁的萧玖，像是在问对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专门找个医正在旁边儿，这要齐王干脆死了该多好？
萧玖心中领悟到周武嬉的含义，却是表情未变，保持着先前半跪着姿势动也未动。
“父王……”
周武嘉和还在哭，不明白明明昨天晚上还悄悄告诉他，明天他就可以做齐王了的父亲怎么突然倒下了。
老齐王听着耳边稚嫩的哭声，悠悠转醒了，只是感受到自己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躺在床上，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流涎，像是中风！
周武嘉和毕竟才几岁大的孩子，抱着老齐王的一只手握得紧紧的，伤心大哭，“父王……父王，你怎么了？”
“呜……”
“父王，你别吓虎儿……”
医正悄悄对着殿内几人摇了摇头，叹息，其意不言而喻。
端看老齐王的反应他们也猜到齐王恐是大限将至了，周武嬉也不介意再多等这一时半会儿了，还虛情假意的演起了戏，佯装悲伤的跟周武嘉和一起哭了起来。
总归他父王今天是必死无疑了，而现在，整个王都还有实力与他争齐王之位的还有谁？
连他那个向来为人称颂的大哥，也活不过今天了，齐王之位是他的了！
周武嬉心中兴奋极了，实在挤不出一滴眼泪，所以只干嚎不哭。
满室之人各怀鬼胎，竟只有周武嘉和是真心为齐王伤心，萧玖看了，也不禁心生感慨。
“虎……虎儿……”
老齐王口中断断续续念着周武嘉的乳名，大概是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浑身无力，唯握着周武嘉和的手指抓得紧紧的，将周武嘉和白皙脆嫩的手掌也抓得泛起了红痕。
“我的……虎儿……”
躺在床上的老齐王眼中流下泪来，脸上尽是不舍。
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最放不下心的还是周武嘉和，这份偏爱在他还活着时，可以给周武嘉和带来无尽的荣耀与尊崇，可当他一死，周武嘉和的处境也就变得极其危险了起来。
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迫使老齐王撑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萧……萧玖……”
在看了周武嘉和许久之后，老齐王的视线突然极力向外侧看来，口中念起了萧玖的名字。
“你……过、过来。”
虽声音虚弱且断断续续，但还是叫室内之人听得清楚明白。
正对上周武嬉和周武平微诧的目光，萧玖从容的走上前去。
又听老齐王吩咐，“其他人……都、都出去。”
周武嬉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到萧玖传递过来的肯定的目光，周武嬉又依言走出了殿外，毕竟今天若不是萧玖，他也不可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有他带头，剩下的众人都退了出去，连带着败了的周武浑也被周武嬉派人押出去关到了牢里。
如今整个王宫都是他的人，没人敢不听周武嬉的话。
“你……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寡人的计划？”
“又是怎么知道……杨、杨国斯会背叛，寡人的？”
“快说！”
老齐王脸色涨得通红，双眼怒视着萧玖，如同一头受了重伤又暴怒的雄狮，偏他此刻只能躺在床上，连动也不能动，口水流得更多了。
室内空无一人，萧玖扫视了一下，确实周围人都退出去了。
他看向齐王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哪怕齐王此刻的模样再不堪，也没有丝毫嫌弃或是鄙夷，有的只是平静。
偏偏就是他这幅样子，才叫人莫名觉得，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大王以为，我凭什么能入三殿下的眼？”
从一开始，这就是萧玖奇怪的点，他徐徐说道，“三殿下所招揽人才，非出身高、势力不凡者，又或是民间力大无穷的力士，其余皆看不上眼。”
“可他偏要将我从四殿下麾下挖走。臣多少还有些自知自明，知道三殿下并非真心看重于我，四殿下手下兵力薄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大抵只有我。”
萧玖嘴角含着几近于无的浅笑，像嘲讽，像自嘲，他将周武浑的目的看得透透的，继续接着道，“他许我高官厚禄，既是为弱四殿下之兵力；也是为找一合适的替罪羔羊，就是等着今天用。”
“到时候我受他所骗，立功心切，对大王不利，他便可名正言顺的将弑君的罪名推到我身上，再一举杀了其余公子，反说是四殿下指使我行事，欲图谋反，弑亲杀父，到时候王位只能是他的。”
可惜萧玖不是一个单纯好骗的少年，否则真由着一腔热忱听命行事，最后只能是无辜落入黄泉。
令周武浑没想到的是，他以为的再好不过的计策，其实也不过是齐王暗中给他布的局。
而齐王的局就更高明一点了，萧玖说道，“三殿下还想不到这么高明的计策，杨国斯便是大王派到他身边，专门给他出谋划策的人。这才导致了三公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啊……老齐王以为他自己才是布局的那个，等着最后收网一举灭了他其他几个儿子，送周武嘉和上位。
可因着杨国斯这一变数，最终导致齐王的布局，满盘皆输。
“可令大王没想到的是，杨太尉背叛了您。”
萧玖如是说道，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在后者愤恨的目光中缓缓解释起了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情的原因。
“赤尔被杀那夜，我亲眼见到杨国斯与南蛮之人秘谋，请南蛮出兵，好让自己坐上王位。”
“以此为交换的就是前不久失踪的那批贡马，或许还有其他条件或原因。而后，赤尔死了，我猜杨国斯大概是怕事情败露，所以才不得不提前动手。他不等南蛮人借兵给他就敢劝三公子逼宫，好实施自己的计划，由此我猜，他手中必有私兵。”
“不过大王可以放心，守城的军队已被换成我萧家军，杨国斯暂时还打不进王都。”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谋中谋（四）
其实若不是因为要杀赤尔，机缘巧合下才偷听来这消息，他也料不到杨国斯想自己造反当王，而这私兵的事，齐王又到底知不知道呢？
是他偷着养的，还是借着齐王的授意，明着为王效力，暗地里训练这支军队为自己所用。
明修栈道，暗渡船舱。
这就是杨国斯啊……
躺在床上的齐王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像是要咯出血来，恨极，眼球突起布满血丝，面上充血，肿胀骇人的紧。
“乱……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齐王嘶哑着嗓子，一遍遍骂着这四个字，可室内只有他和萧玖二人，也只有萧玖听到了他的话。
突然，他眼神撇向床头站着的萧玖，口中亦蹦出句，“你……乱臣贼子……”
不知是不是在骂萧玖，萧玖听了半点反应也无，平静的不像话。
哪怕齐王真的在骂他，可他就快要死了，对萧玖产生不了半点威胁，根本不需要在意。
“萧玖……”
骂了好一会儿乱臣贼子，老齐王突然又出声唤道。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显无力，他问萧玖，“你……你想要什么？”
哪怕心中知道萧玖也是个乱臣贼子，可这一刻的齐王没有别的选择，不得不和他这个乱臣贼子做起了交易。
萧玖也同样在等齐王的这句话，低头，看向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的老人，而后，俯下身轻轻的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话。
齐王眼睛睁得更大，可不一会儿，他还是给萧玖指明了一个方向，萧玖在拿到自己想要之物后，屈膝在老齐王床前跪下，姿态恭敬，一如齐王寿辰那天初见时模样。
温和、无害，谦雅文静。
所有人都被杨国斯骗了去，也被萧玖骗了去。
老齐王闭眼，不欲再看。
“大王想要什么？”
床上，老齐王口中飘出一句话，“我要你……保周武嘉和不死，平安、活下去。”
“最后，杀了杨国斯！！”
最后一句像是发自灵魂的不甘和凄厉，像是要泣出血来，由此可见他对杨国斯的恨意。
这两句话同样也耗尽了老人所有的生机，一说完，仰起的头颅便重重的摔了回去，神情灰败，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看着面前生命即将走到最后的老人，萧玖没有哀叹，没有惋惜，只是平静的回了句。
“好。”
“臣，恭送大王归天。”
随着萧玖的声音落下，老齐王才像是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心事，彻底闭上了眼。
等了足足几息，室内一片安静，萧玖慢慢起身，走出了殿外。
殿门大开，所有人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目光也随之向他看去。
他当着众人的面，杨声宣布。
“大王归天！留有遗旨，立四公子周武嬉为王！”
众人惊愕，周武嬉却是喜的跪地哭嚎了起来，他辛苦多年，等的可不就这一句话嘛。
比起死了老子，他哭的更多的恐怕是自己这些年来受的苦。
“父王啊……”
“您将偌大的一国托付于儿臣之手，儿臣必不负父王重托！望您一路走好啊，父王啊……”
有了周武嬉第一个打样儿，旁边众人无不开始扯嗓哀嚎，可这些人中，又有几个是真心为齐王而哭的呢。
大概也只有周武嘉和是真的伤心。
他一脸失魂落魄的呆站在那里，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父王已经死掉了，神情呆愣。
不等周武嬉哭嚎几声，耳边突然传来人的惊叫。
“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
“那颗星怎会如此之亮？莫不是大王殡天，魂归仙位？”
人们纷纷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明明此时已近黎明，黛蓝色的天幕上，一颗耀眼至极的星辰正在发出浅紫色光辉，光芒极盛，群星退避，敢与皓月争辉。
有懂天象的人立时惊喜万分，叫道，“气冲如云，色黄润，紫极而东出，此乃亘古未有之天子气象啊！”
“当真？”
周武嬉还来不及高兴，却见斗转星移，那颗被人瞩目的星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跑往北去了！
众人当即大惊。
“不好！这帝星怎么跑到北边去了？！”
殿外之人无不惊慌，明明是在齐国王都上空亮起，却跑到了北边，莫不是指这拥有天子气象之人不在他们齐国，而是……南蛮！
周武嬉顿时被这一猜想吓了一跳，急声大叫，”太卜呢？快把太卜给寡人找过来！！”
这个时候也没人指正他还没继位就叫上寡人的事了。
眼瞅着太卜不可能马上现身于自己眼前，他急得一把拉过刚才说这是天子气象的人，揪着对方的衣领问，“这是怎么回事！帝星怎么跑北边去了？！”
“这这这……臣也不知道啊……”
被追问之人后悔不迭，早知自己就不该多嘴说这句话了。
萧玖站在殿前，默不作声，同样仰望着这片星空，神色平静中又带着几分思索，概因天现异象的开始，他耳边持续响起的声音的提醒。
“警告！警告！有异世之魂降临世界，请宿主注意，提高警惕。”
“请宿主主意，提高警惕！”
提醒的话一连说了两遍，萧玖心里颇有些意外，“你不是说普通人穿越的概率很低吗？”
怎么这世界还一连穿进两个异世之魂了？
系统没作声，沉默了一会儿，道，“与系统无关，这魂魄的主人也是因时空乱流误入本世界，是巧合。”
呵……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千亿分之一的概率？
萧玖内心甚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
“星象有异，也是因为那人的到来弄出来的？”
萧玖问，看着周围一群人都在讨论天上的异象，内心思考着什么。
“可以这么说，但也有本世界主动显现气运的原因在。”
好吧，后边的原因顾名思义，不难理解，但上一个比萧玖来的早的那个穿越者前辈附身在了大周的公子身上，那这个呢？
“他现在是谁？”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系统说的那个刚到这世界的异世之魂，萧玖神情严肃。
然而这次，系统却没有直截了当的告诉萧玖答案，“人就在齐国王都，但是谁，还需宿主自行寻找。”
“你不能说？”
萧玖平静着这一张脸，不辨喜怒。
系统不说话，萧玖就知道它不会告诉自己答案了，心中一叹，抬头望着夜空中诡异的星象，陷入沉思。
这个他/她会是谁呢？
又是好是坏？
“不好啦！杨太尉举兵谋反了！”
就在周武嬉欲发怒时，宫门外急急忙忙跑来一人，打破了殿外乱哄哄的局面。
这下好，众人再没空关注天上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才是真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上春之乱（一）
上春城外大军包围，周武嬉带着城内众官员火速赶往城门。
“拜见四殿下！”
“免礼！城外有多少叛军？”
谈义抬头看了眼周武嬉，实则视线落在他身后跟着的萧玖身上，见后者表情严肃，没有迟疑，答道，“三万！”
“三万？！”
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要知道整个京都的防卫加起来也不足一万人啊，这可如何是好？
周武嬉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额上不自觉滑下一滴冷汗，可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也不好露出惧色。
眼神一厉，目光投向城楼下的叛军之首，疾声怒喝。
“杨国斯！我父王在世之时可是待你不薄啊，委以重任！你竟趁他尸骨未寒就发动兵变，意图谋反！你可还有良心乎？！”
这话半是气愤，半是为了演给人看。
周武嬉说完，不自觉回头望了眼自己身后，见萧玖正笔直的站在他后方，神情严肃，心底踏实了几分，至少有萧玖在他不用担心会有人偷袭他。
“良心？”
底下站在战车上，被叛军护在中间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的杨国斯，哈哈大笑，笑声尖锐而刺耳。
“四殿下弑父杀兄，趁着大王病危就谋夺储君之位，您也配提良心二字？”
“上者不仁，何怪臣子不义！”
他高声喊到。直至今日，他才肯露出他的本来面目，苍老的面容上眼神阴鸷的望着城楼上的几人，声音低沉而冰冷，全无往日的和善。
“我杨国斯今日便替先王除了尔等不孝子孙又如何？也算是为先王报了此仇！”
“你！你！”
周武嬉气的面上涨红，浑身打颤，半是因杨国斯的厚颜无耻和颠倒黑白气，半是心虚所致，因为这话倒也不全是假话。
尽管这不孝子孙里逼宫谋反带头的人是他三王兄，但后来将计就计捡了大便宜的还是他周武嬉。
但这话可不能随便承认，不然他还想做这个齐王不做？
“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恰是周武嬉怒喝音落，一支闪烁着银光的利箭笔直的从城楼上射出，正中城下大军的旗杆。
系着军旗的绳索被箭头射断，军旗掉落，溅起一阵灰尘。
突然的变故叫底下叛军好生吓了一跳，就连周武嬉等人亦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杨太尉，哦不，是逆贼杨国斯！”
就在城上城下众人寻找之际，就见城楼上一身黑甲的少年手持长弓，在朝阳下笑得肆意张扬。
萧玖望着底下面上犹带着几分惊惧的众人，笑道，“想要翻身做王的不是你？领着数万叛军包围京都、祸乱朝堂的不是你？”
一连串逼问下来，萧玖面上的笑越发深邃，嘲讽的赞道，“好一个隐忍多年的杨太尉啊，豺狼人皮披久了，就是人乎？非也！”
“狼子野心者，何来忠心。”
他目光一沉，眼神冰冷而幽深。
被毫不留情的揭开身上的遮羞布，后者的表情变幻了一阵儿，又突然平静下来。
看着城楼上站在周武嬉身旁的萧玖，杨国斯突然笑了，“你与我何异乎？”
他从萧玖的身上看到了身轻时的自己，极善伪装，又擅人心，或许是同类间的直觉，才叫他一眼便注意到这个可称之为天才的少年。
他们太像了，像的让杨国斯忍不住动杀心的同时，又不住的惋惜，但这个天下有一个杨国斯就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与他争锋。
“你言我是豺狼，无忠心可言。那萧上造的忠心又是对于何人？”
城楼上，站在几人身后的周武平不觉屏住了呼吸，既紧张又害怕，忍不住想抬头看萧玖，可到底忍住了，只竖起耳朵听萧玖的回答，一旁众人亦是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怎能一样？”
萧玖居高临下，不止是声音冷，连神情亦是极冷的。
面上的微笑卸下，众人这才发觉，原来他的面相是极冷漠寡淡的，线条锐利、五官立体，再配上此刻他身上的一身黑甲，手握武器的少年叫人不觉想起他屠虎的一幕，气势逼人。
杨国斯冷笑，隔着老远的距离，叫人看不清明他的表情，只隐约听见他吐出一句。
“我等着看你露出野心的一天。”
萧玖这人绝不可留，否则将来必成心腹大患，杨国斯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不再跟周武嬉几人磨叽，直接令人喊话。
“开城投降！吾主只杀周武氏不孝子孙，降者不杀！”
杨国斯隐忍数年一朝露出他的真面目，叫人心惊不已，谁还信他的鬼话？
城楼上的众人纷纷嗤之以鼻，周武嬉气的险些笑出来，口中不住喃喃，“好一个乱臣贼子……真是、真是……厚颜无耻！”
“寡人倒要看看他怎么灭我周武王室！！”
显然，周武嬉已经被气到理智全无了，压根未考虑到双方兵力上的悬殊。
“萧上造！”
“臣在！”
萧玖单膝跪地，周武嬉张口下令，“寡人命你速速迎敌出战，势必要这老贼擒于马下，不然难消寡人心头之恨！”
萧玖迟疑了，他很清楚，就京都内的这点兵力，顶多只能够防守，根本不可能打退杨国斯。
然周围左右都有人看着，周武嬉的话既已出口，便代表着绝对的权威，若贸然驳了他的面子，只怕周武嬉难免要拿自己出气。
“怎么？你做不到？”
果然，萧玖只是短暂的沉默就立时引起了周武嬉的不满，只见他圆润的脸上一片涨红，双目微眯，显得眼睛更加小了。
“臣……”
刚要解释，就听身旁传来一男人粗犷的声音。
赵昌大声道，“大王，臣愿出马，将此老贼的脑袋砍来献给大王！”
男人一身铠甲，虎目圆睁，身材魁梧，抱拳躬身而立，看身形足有萧玖两个宽，胳膊更是抵的上人家大腿粗，看着很是彪悍，从气势上萧玖就输了一截儿。
周武嬉左右看了看，对比似有所迟疑的萧玖，他几乎是毫无意外的很快选择了赵昌。
上前，亲自托起赵昌手臂，神情感动。
“舅公快快请起！如此，便仰仗舅公了！”
说完，周武嬉斜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萧玖，眼神里颇有些不快。
赵昌丝毫不知谦虚为何物，坦然自得的应下，还顺带鄙夷了萧玖一波，“大王放心！臣久经沙场，必不比某些乳嗅未干的小子胆小怯战！”
这个某些指的就有点明显了。
萧玖听罢不发一言，表情未变。
明眼人都能看出，周武嬉本来一开始属意把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萧玖，奈何萧玖不识抬举，最后反被赵昌劫了功去。
一群人惋惜有之，幸灾乐祸的亦有，还有不少忧心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春之乱（二）
就这样，赵昌很快领着一队人马出战迎敌了。
萧玖默默退到众人的边缘地带，站在城楼上观望着底下的战局。
谈义悄悄来到他身旁。
“黄老将军那边出城了吗？”
谈义回道，“主君放心，黄老将军在收到我等的示警后，恰好赶在叛军围城前出去了，现今应在筹集援军，预备抵御南蛮。”
说完，他顿了顿，面上带着迟疑，小声问起道，“只是主君，京都怎么办？”
要知道，如今他们可还被困在这京都呢……
萧玖要他通知黄珹赶紧带兵北上，防备南蛮南下入侵齐国，可京都谁人来救？
靠一个赵昌？
还是靠各地某个不知名的人带兵来救？
只是这时候消息传递的慢，就怕等援军来了，他们都统统已做了杨国斯王位下的一具白骨了。
城楼下的两方人马打成一片，阵阵厮杀声中，萧玖淡淡的少年音传来，带着一股清澈冷冽。
“被困城中的可不只有我们，京都向来繁华，其中有权有势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可不会心甘情愿认杨国斯为齐王。”
要问为什么，原因便是他们的那一身傲骨罢了。
昔日同僚竟想一跃至他们头顶，成为他们的主人？
从感情上来说，他们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再者，杨国斯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们不会乖乖认命，在这个让他们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的低贱之人手下做事，那只会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杨国斯或许知道这一点，或许不知道，但让萧玖来想，怕是在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天，城中不顺从杨国斯的人只有死。
谈义慢慢懂了萧玖的意思，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了城内某些关于萧玖的传闻，试探性提起一个人来。
“例如公孙少主？”
萧玖未语，半晌，才听他低低吐出一句。
“也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民间关于梁丘王的称呼，是不是真的……”
贵为齐国一等一的贵族，萧玖可不相信公孙氏真的会愿意认杨国斯为王。
上春被困，公孙胜俨然也在其中，公孙氏多年不出，如今为了他们一族唯一的少主，又会不会选择暴露出自己的实力？
萧玖心中颇为期待。
不出他所料，赵昌手下兵马太少，如何能是杨国斯的对手？
双方交战不到一个时辰，战局便偏向于一边倒的形式，赵昌不得不退回城中。
自信满满的出城，如今又灰头土脸的回来，赵昌站在众人面前只觉没脸。
“臣无能……对方人数远多于我们，此战怕是不利。”
“舅公你……”
赵昌输了主动跪下请罪，一脸惭愧，周武嬉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口气梗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直梗的自己难受。
萧玖也看出来赵昌看似知错，实则是为开脱，没看他一双眼睛还在四处乱瞟嘛……
心底叹了口气，主动上前劝说道，“大王，赵将军说的对，此时我军人数远不敌叛军，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守住城池，而非与杨国斯此人算账。”
“若要诛拿杨国斯，当待日后才是。”
“对对对！还是赶快请援军才最要紧啊！”
赵昌在一旁帮腔，完全忘记了先前拉踩萧玖的行为，还颇为友好的朝另一旁的萧玖使去一个眼神儿。
毕竟，他现在帮萧玖说话也是在帮自己转移周武嬉的注意，免得再纠结他的罪责。
周武嬉望了眼城外乌泱泱的一片人，顿觉眼前发黑，此时才想起怕来，哀道，“这……我们被这杨老贼围在城中，他如何能放我们的人出去请援军呐？”
这……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国斯不可能放他们的人冲破包围出去请援军。
众人的神情黯淡下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莫非只能等死不成？”
“这可不行，杨老贼若攻破城墙，必然不会放过我等，在下亦不会认贼为主，如此，唯有鱼死网破这一条路可走。”有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声音坚决。
“宁死不从！”
有人出言附和。
“何大人……”其余人闻言，面色悲伤，亦暗含钦佩的望着几人。
萧玖还来不及说什么，身边几位大臣就已经议论完一波了，顿了顿，他才道出一句。
“各位大人放心，在下已经请人出城求援去了。”
此话一出，不止是周武嬉愣，连同身边几人亦是呆住。
“啊？”
“真的？你找了谁人出去求援？何时出城去的？”
周武嬉疑惑。
萧玖定了定声，向周武嬉解释道，“是黄老将军。早在先前，臣便对杨国斯此人心存怀疑，昨夜发觉不对，便早早的通知黄老将军出城求援去了，只是时间紧急还来不及向大王说明。”
从昨夜王宫内乱起到现在，可谓是一刻也未停歇，刚处理完周武浑，紧接着就传来杨国斯叛乱的消息，周武嬉听罢也没有怪罪萧玖的意思，反而只有惊喜。
“当真？！”
他抓过萧玖的胳膊，满脸喜色。
萧玖认真的回答道，“当真。还请大王放心，不日必有援军抵达。”
听完他的话，周围顿时一片喜色，先前想死的人现在也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了。
有人口中不听念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是啊是啊……”
“援军到来之前，我们只需守好城池，便可安然无忧。”萧玖的话犹如定海神针，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但这话说的容易，杨国斯既然打定主意要反，又岂会轻松放过王都等人？
两军战起，城外一片喊杀声，周武嬉带着众臣早已从城墙上撤下去，城中无将可用，守城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萧玖和赵昌二人身上。
萧玖带兵上阵，去掉多日来伪装的腾龙军，甫一登上战场瞬如猛虎扑食，又如蛟龙出海，气势凶骇，战力超然，与平素表现出来的杂牌军模样全然不同，登时惊掉不知多少人的下巴。
“这是哪家军队？！”
杨国斯望着战场上犹如神兵降世，不多时便撕开了他军阵的一条口子的黑甲军问，面上带着惊讶和不可思议。
据他对各大军中的了解，不可能有这样一支精兵出现在王都而他还全然不知！
手下观望了一下黑甲军中抗着的军旗，立时回答，“是萧家军！”
黑色云纹的军旗随风招展，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鲜红的大字——‘萧’，于万军之中显眼而又夺目，所到之处敌军皆如草木，与黑甲军对上显得毫无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