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卷终(三)
萧玖沉默下来,但从这几年乐施的成长轨迹来看,出仕似乎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小六师兄不愿意?”
这是必然的,他这么说,那肯定代表了乐施和他爹因些事闹得矛盾不小,这才让青溪先生提起面上也犯了难。
“小六啊,唉……”青溪先生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却是肉眼可见的无奈。
他虽爱护弟子,也知乐施并不想为官,但父命不可违,更何况这是人家家务事,他哪管得了这么宽。
又和青溪先生闲聊了一阵儿,两人约定好一同去王都的时间,萧玖回去整顿最后在浔郡的商铺和势力。
早在月余前,浔郡城中诸多个屋舍就已人去楼空,店铺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开始倒闭,撤出浔郡。
就在萧玖临行前夜,一辆马车行到坞堡大门外。
萧玖披衣从内室赶出来,就见叶怡挺着个大肚子,披了件披风,身边并无下人,身上背着个大包袱,一手牵着他大师兄的长子‘墩墩’,就这么大咧咧的站在夏夜的院子里。
一看来人这幅打扮,萧玖惊道,“师嫂?!你深夜来此是……?”
却见叶怡拉着儿子作势要拜,萧玖赶紧上前一把拦住,他怎可能让叶怡对着他行礼。
“师嫂何故如此?有话不妨直说,若有能帮之处,我必不会推辞!”
叶怡原是满脸严肃和郑重,听到这话,脸上才不免露出几分悲意,眼中也被泪打湿了一半,“求小师弟带我去王都!”
萧玖一惊,低头一看叶怡已怀胎五个月大的肚子,心中犯难,面上却恢复镇定,“师嫂为何要急着前往?你如今这身体可出不得意外啊。”
叶怡当然知道自己还怀着身孕,哭道,“家中数日之前收到传信,说夫君被贼人重伤,可全家上下怕我担忧,都瞒着我,我也是近日无意中得知此事,现今也不知他伤得如何了?”
“可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的妻子啊,怎能在他危难之际不陪在他身侧……”
萧玖听闻谢昱受伤一惊,可看叶怡眼睛通红畜满了泪的模样,就知此事是真的了,不然叶怡也不会表现的这么急切的想去王都。
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她知道自己以如今这幅身子去王都有多危险,一个不好路上还有流产的危险,可再怎么样,她都想去看谢昱一眼,知道他如今处境如何了?可有脱离危险?
“这……”
萧玖紧紧的皱起眉毛,左右为难,带个孕妇上路,再加上如今这医疗条件,叶怡要真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他怎么向谢昱交待?
“师嫂……”拒绝的话才开了个头儿,叶怡猛的膝盖一弯,就要跪下,萧玖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搀扶住,不让她跪实。
“小师弟,就当是师嫂求你了!若此行我母子二人、不,是三人……”叶怡满脸泪痕,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纠正过来,声音坚决,“若我三人路上有个好歹,必不叫人怪罪到你头上,怪只怪我一意孤行,求小师弟帮我这一回吧!”
“这,师嫂!”萧玖一个头两个大,这简直是他遇到的一大难题,额上淌出热汗,在叶怡执着又灼热的注视中,萧玖根本没有过多迟疑的时间,无奈只得答应,“好!我答应!”
“师嫂快快请起。”
扶起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的叶怡,目光撇向一旁安安静静的站着的小男孩儿。
萧玖发问,“师嫂还要带着彦儿同往?岂不知王都凶险。”
叶怡当然知道,她虽是个妇人也知如今齐国朝堂上为了储君之位的争斗有多激烈。
擦干净眼泪,握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她沉声说道,“彦儿要同去。夫君若真遇不测,他是长子,理应为父尽孝。”
萧玖猛然一惊,大师兄竟已到如此危险的地步了?!
叶怡的话分明在说,若谢昱不幸身亡,谢彦将作为长子为父扶灵。
萧玖神色凝重,再不多说什么,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叶怡母子。
天一亮,三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驶出浔郡主城,除先前留守浔郡的守军,萧玖将自己在浔郡的腾龙军尽数带走,一时间,浔郡的兵力空了一半儿。
周武平乘着两驱马车被护在队伍正中间,由萧玖打头,谈义带兵从旁护卫,再往后是青溪先生带着几个亲传弟子的马车,叶怡母子也在其中。
行至浔郡边界时,身后一人骑马追来。
“萧玖!”
听到喊声,萧玖回过头,看清骑马赶来的人的脸,微微一诧。
队伍继续前行着,道旁,两人骑着马慢慢踱步。
“好久不见,你追来是有何事否?”
时间不算空闲,萧玖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从上次他们共同击退红莲教后,萧玖很久没再见过柳文适了。
柳文适看着道上长长的队伍,夏日的阳光下,他挺拔的像一棵白杨树,也带着树的沉默。
“你果然不简单。”
他忽然道出这么一句,从这些随行的士兵里,他认出不少的熟面孔,也有很多是萧玖成了郡长后招的新兵。
可现在,萧玖将这些人都带走了。
柳文清想不通,“带这么多人前去祝寿,你是怕什么?”
萧玖笑,“第一次出远门儿,多带点儿人,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哦?会出什么意外?”
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未变过,一派的平静,没有笑,见萧玖不答,神色更显认真。
“萧玖,我也想出浔郡。”他这样说道,后又垂下眼眸,低低的吐出一句,“可我不能。”
他爹不会允许的。
因为谁都明白,他若出浔郡,必将是走上战场这一条路,可他们家……
他饱含着父母满心的期望,盼他平安,可他心中却一直有着一个梦,他想振翅高飞,去实现驰骋疆场的梦想。
可他爹不会允许的。
萧玖也随之沉默了一下,出声道,“柳文适,前路该如何走,由你自己决定。”
“可我没得选。父母生养之恩,何以为报?”
柳文适低低的叹了一句,就算追上来,他也不可能踏出浔郡半步,眼神随之黯淡下来,像一把蒙尘的宝剑,选择收敛自己的锋芒,只为做别人满意的模样。
这个问题,萧玖同样回答不了他。
“你是来为我送行的?”
他岔开话题。
“家父一直不准我与你往来,今日得知你要走,我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追来。”
第一百零六章 卷终(四)
萧玖忽然懂了自己很少能碰见柳文适的原因,敢情不是对方讨厌自己,而是柳郡丞不待见他。
抿了抿唇,又听他接着说道,“知道你要走的人不少,你在城外坞堡可有留守足够的人负责守卫?”
这话像是提醒什么,萧玖怎会听不出。
轻笑了一声,不仅不紧张,反而还带了点愉悦。
“放心,早有预料。”他神神秘秘的道。
听他这么说,柳文适就知对方已安排好了一切,不再多言。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柳文适觉得萧玖是唯一懂自己的人,纵有不舍,但仍说道,“此去一路保重。”
“保重。将来,我会回来找你。”
萧玖颔首一礼,说出的话却更像是意有所指。
柳文适一愣,等回过神来时萧玖已挥鞭策马而去。
看着萧玖离去的身影,恍然间,竟好似觉得他要去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才能再见。
队伍刚走出浔郡,便见被人发现不得不从他老师装行李的箱中钻出来的乐施,萧玖眼皮子狠狠抽了抽,默然道,“小六师兄,你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午间,众人停在路边休息,听到动静儿青溪先生几人过来一看。
“乐施,为师箱里的书呢?”
背后传来青溪先生不辨喜怒的声音,乐施浑身一僵,僵硬的转过身来,对上他老师的视线立马弯腰行了一礼,不敢抬头,“那个……书、书还好好的待在书院啊。”
哦吼……
众人一听,明白了。
赶情儿这厮悄悄把青溪先生的书丢在书院,然后把箱子腾出来装他自个儿!
萧玖想,难怪今日不见他来送行。
“乐施!”
青溪先生沉声低喝,险些气了个仰倒,想想自己还不知被他丢在书院哪个旮旯里的书就眼前一黑,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晕厥过去,嘴上的长须乱颤着,好不容易才稳住声音。
“你给为师滚回家去!”
乐施瑟缩着,却是低着脑袋撅嘴道,“不,弟子不回去,我想跟你们去王都。”
青溪先生忍着心里的那口气,“我且问你,你父可准了?”
乐施脑袋耷拉下来,默了默,吐出一句,“弟子给家里留了书信,他们知道此事。”
听这意思就是不知道喽。
不过想也知道,要是乐施他爹知道乐施要跟着他们去王都,怕是用捆的也要把他留在家中。
青溪先生扶额叹息,顿感头疼,“你……你……你简直是胆大妄为!王都又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你跟来做甚?!”
乐施噗通一声跪下,“弟子不想再待在家里了,求老师别赶弟子回去。”
“再说,如今都出浔郡地界了……再派人送弟子回去岂不浪费功夫?”他支吾着,低声吐槽。
青溪先生脸色已然一片漆黑,正要压制不住心中的火气想说什么,这时萧玖站出来打圆场。
“老师,小六师兄说的对,他既铁了心要跟我们去王都,就算我们派人把他送回去也无济于事,到时他再一个人偷偷跟来,路上反而危险。”
“是是是,小九说的对!我还会回来的,我就要去王都!”
“凭什么你们都去得,就是不带我?”
几人沉默下来,看着在那就算跪着也梗着脖子不想回去的乐施,俨然一幅看熊孩子的表情,无奈又无语至极。
能凭什么?
还不是几个亲传弟子之间,就乐施最跳脱,就怕带他去王都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看青溪先生虽不情愿但还未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萧玖思索片刻,又道,“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或许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也对小六师兄有好处。”
青溪先生眼神复杂,看一脸坦然淡定的萧玖,也不像是故意帮乐施说好话的样子,虽然后者正一脸感动的抬头望着他。
但事实上,这确实是萧玖心里的真实想法,并不因着其他原因。
思量再三,青溪先生最终还是答应了乐施留下,虽然看起来半不情愿,半是纠结,但乐施好歹是顺理成章留下了。
他高兴的简直要一蹦三尺高,好在萧玖拽住了他,并叮嘱他去王都的注意事项,“小六师兄,到了王都千万别惹事,也别乱跑,要出门或是有其他任何事情记得都要先跟我或是老师说一声……”
吧啦吧啦一堆,乐施早就听烦了,要不是看在萧玖帮他说话让他留下的份上,早一拍马屁股溜的没烟儿了。
前面还好,听到后面一句,他奇怪道,“等等,为什么要跟你说?”
他记得他才是师兄吧?
怎么搞得有一种萧玖在管着他的感觉?
萧玖骑马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目不斜视,“小六师兄,我怕你惹得烂摊子太多,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
“……”
乐施狠狠怔住,后才反应过来生气,“哼!我才是师兄,还轮得到你管我?”
说罢,骄傲的一拍马屁股窜出去,从背后都能想象出他正面气哼哼的表情。
萧玖坐在马上,哑然失笑。
他小六师兄还真是一个孩子啊……
看着队列前方两个少年的身影,青溪先生又放下了车帘。
他不确定带乐施一起去王都的决定是对是错,却更加看不清萧玖来王都的目的,尤其是在看到趁夜兵分两路悄悄离开的人马。
青溪先生不禁生疑,他们要去做何?
“小九,与我们一道同行的那位老先生呢?”
有一天,他问道。
萧玖知道他指的是吴轲,淡淡的笑道,“他不去王都,我另有事交代给他办。”
是什么事他没说,青溪先生也不再细问,他心知萧玖不会告诉他实情。
而那队半路消失的千余人马,正由吴柯带着运送在浔郡囤积的粮草等物资北上,去找萧澜。
与此同时,浔郡内带兵杀往坞堡的孟家几人却扑了个空。
只见偌大的坞堡内,一个鬼影儿都没有,上到仆从守卫、下到粮草家禽,全都空空如也,甚至连堡内的机关也被拆了个干净,俨然一幅主人家像是决定再也不回来,废弃此地的景象。
“萧家小儿!气煞我也!”
孟宽狠狠的唾骂了一句,挥袖扫落一地东西。
从确定和萧玖的死仇关系,他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想除掉萧玖这个祸患,奈何诡计次次被识破。
这次听说了萧玖要带兵前去王都祝寿的消息,他更是做好了他一走就带兵毁了他在浔郡居所的准备,但萧玖这次是发了什么疯?
就算料到他要趁机偷袭,这把人全部撤走是什么操作?还想不想回来以后在浔郡站稳脚跟了?
可他却没想过,萧玖不打算回来了这一可能。
第一百零七章 蜜伤(一)
一个月后,萧玖等人终于到达齐国王都——上春。
“老师,我们到了。”
让谈义将手下军众安排好,萧玖率先扶着青溪先生从马车上下来。
军队不可入城,城门外密密麻麻驻扎着不少地方军队,萧玖等人来的不早不晚,刚好赶在寿宴前半个月到了王都。
在他们后边儿,还有不少进京贺寿的队伍还在半路上。
“嗯。”
青溪先生低低应了一声,抖了抖身上宽大的青衣布袍,头戴葛巾,仰望着面前高大的城门,苍老的面上闪过几分怀念。
“算算,为师该有三十几年不曾来过这上春城了。”
恰是此话叹完,便见城门处有两青年举步朝他们走来。
几人定睛看着来人,却见二人走至青溪先生身前,缓缓躬身一拜,直起身来笑道,“弟子拜见老师,多年不见,老师一切可好?”
两人在容貌上有七分相似,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同一个人,但细看下,还是能看出二人之间的差别。
看着年岁要稍长的男子面带谦和的笑,面白无须,长相儒雅,头戴银冠,一身贵气。
而他身旁之人较之更沉默一点,不怎么爱说话,穿着灰黑锦色袍子,脸上的笑意稍淡一点儿,但看着青溪先生的神情同样恭敬。
听见两人的称呼,青溪先生定定的看了两人一会儿,后恍然大悟,“许久未见你们,倒真有些认不出来了。”
身旁的张济这时也想起来二人的身份,只萧玖和乐施几个还云里雾里。
“老师,他们是谁?”
乐施好奇的打量着眼前两人,抄着手,面带疑惑。
不知怎的,看这两人他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
就见青溪先生撇了他一眼,面上带笑的解释道,“这是你四师兄和五师兄,你拜入门下的时候还和他们见过。怎么,不记得了?”
四师兄、五师兄???
乐施定定的望了二人好一会儿,两人也任由他打量。
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大叫,“你们就是小时候抢我糖的那对兄弟!”
话音落,现场一静。
“小六。”
青溪先生心累,有些后悔回答乐施的问题,转而向萧玖几个从未见过两人的介绍道,“他们是为师收的四弟子和五弟子,纪闵和纪荣。说来惭愧,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王都长大,为师也不曾教过他们什么,有违师者本分。”
对面二人似是也没料到乐施在想起他们身份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翻旧账。
尬笑了两声后,听青溪先生这么说,赶忙道,“老师此言差矣,您既收下我们,就永远都是我二人的老师,不论何时何地,我们焉有不认老师的道理?”
说着,他们把身子放的更低了一点儿,看得出来,他们对青溪先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礼待。
青溪先生点点头,时隔多年再见到这两个自从收下就几乎没怎么接触的弟子,说不满意是假的。
扶起二人,他看向身旁的喻洛和荀坚,“这是你们的七师弟、八师弟,你们幼时见过,可还有印象?”
双方看看彼此俱是点头寒暄,脑海中多少还有点曾经的记忆,唯有乐施,独他对二人的记忆最为奇葩。
“这是你们六师弟,也是最泼的一个。”
青溪先生说完,乐施不服气了,嘟哝着,“老师怎么这样说……”
后者淡定的忽略他的话,转到看着身旁的萧玖,“这是你们小师弟,萧玖,排行老九。”
其他人他们都见过,唯有萧玖是青溪先生后来收的。
但他们对萧玖也并非全然不知,相反,二人还听说过他的名号。
四目相对,双方俱是浅笑,场面和谐有礼极了。
“四师兄、五师兄安好。”
纪闵看着萧玖,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目光随和,出口便是赞叹,“小师弟有礼了,早就听说老师收了个新来的小弟子,能力出众,如今更是当上了浔郡长,小小年纪便远超师兄啊。”
“师兄谬赞,全凭王上信任及朝中诸大人提携。”
萧玖轻声答道,带着谦虚的笑,表情未见得意,也不见惶恐,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这倒让纪闵二人不好再吹捧什么,也没有打趣的心思。
他们看了眼萧玖,转头对青溪先生笑着作出邀请,“听说老师要来,学生便早早的吩咐下人打扫好客房,日日等候在此,只盼着能迎老师过府小住一段时间,也好让弟子尽尽为人弟子的心意。”
“这……你有心了。”
微微敛神,青溪先生脸上有一丝动容,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说道,“但为师早已联系好驿馆,定好房间,此时反悔难免失信于人。过府小住便罢了,你若有心大可时时来看望为师便罢。”
纪闵二人又劝,青溪先生表现的十分为难,最终也没有松口,执意要去驿馆落脚。
无奈将他们一路护送到驿馆,楼上看着对方离开的萧玖回头,满是笑意的对青溪先生道,“老师,看来弟子太孝顺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啊。”
见面如此热情,实在叫人吃不消,谁知道纪家兄弟俩到底想做什么呢?
青溪先生正在低头喝茶,一路上舟车劳顿难免叫他感到劳累。
闻言,抬起头,眼神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就你话多。
“弟子孝顺老师天经地义,但他们俩儿,可就不敢保证是真心还是假意喽。”
乐施神神叨叨的说道,摇头晃脑,好似煞有其事。
青溪先生脸一沉,看来话最多的还是乐施。
“你要是能让为师少操心一点儿,就是对为师最大的孝顺了。”
这毫不留情的一句话打击下来,直接让乐施萎了,而后多嘴二人组顺利的被青溪先生给从房里清了出来。
萧玖和乐施面面相窥,“……”
看到没有,最多嘴的就是你!
两人眼神里清晰的透露着这个意思,但不过片刻,两人又好似亲兄弟的一起走着下楼去。
“小师弟,你待着无聊吗?”
萧玖高冷的吐出一个字,“不。”
“不如我们出去耍耍怎么样?”
乐施一手搂住萧玖的肩膀,对他的冷淡视而不见,嘻皮笑脸。
第一百零八章 蜜伤(二)
萧玖一早就知道会这样,不过他还有正事,遂摇头拒绝了,“不了,小六师兄,我去看看大师兄。”
思及叶怡口中关于谢昱的伤势,他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尽早过去看看为好。
乐施想起来,谢昱确实要比他们早进京,倒是不知他受伤的事,看萧玖表情严肃,思索道,“咱们到了上春确实该去看望大师兄一番,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萧玖撇向他,“大师兄伤重,不去看看如何放心的下。”
“什么?!”乐施吓了一跳,惊道,“大师兄受伤了?何时发生的事?!怎从未有人跟我说过?”
看乐施大惊失色的模样,倒像是才听说。
萧玖一时默然不语,真的没人跟乐施说过这茬吗?
仔细想想,好像乐施因为第一次出远门所以格外闹腾,这一路上光是看好他就很让人心累了,似乎……大概……好像真的没人跟他直接说过谢昱的事。
但……
萧玖眉心直跳,“师嫂怀着身孕也要与我们一同来到王都,若非因大师兄有恙,你当她为何急着前来?”
这……
乐施搔搔头,忍不住尴尬和心虚,“不是师嫂想大师兄了吗?我以为……”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不说话了。
呵……呵呵……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萧玖在一旁简直忍不住头痛又想冷笑,不想跟乐施掰扯了,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我去看望大师兄,你跟瑛儿好好待在驿馆,不要出去,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哦……”乐施怔怔应了一声。
直到萧玖迈开腿要走,他才徒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萧玖,“不是,大师兄有恙,我也该去看望他啊。凭什么我是你师兄还要听你的话?要去也是我去!”
在这一刻,作为师兄奇奇怪怪的责任和威严让乐施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被拽着不让走的萧玖:……
乖,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小六师兄,你……”
听话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身后的楼梯被踩的“咚咚”响,又是一人冲下来,“你们要去哪儿,我也要去!”
萧玖和乐施同时转头看向奔下来的萧瑛,“……”
前者无奈的扶额,后者和下来的萧瑛立马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瑛儿,我们要去看大师兄,你去吗?”
“要去要去。”
“那就一起走吧!”
两人单方面做好了决定,谁也没问萧玖的意见。
最后反被两人裹挟着走了的萧玖:“……”
这大概是他最无语的一天。
这边在城门口就和他们分开走的叶怡,带着三两侍从就直冲谢家主宅而去。
刚下马车,见着府门外挂着的飞扬的白帆,叶怡一个腿软险些站立不稳。
“阿母,你没事吧?”
只到叶怡腰高的谢彦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面露担忧。
叶怡惨白着一张脸,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再加上她还怀着身子,身体自然虚弱,但好在腹中的孩子没事儿。
望着门前刺眼的白,她竭力稳住心神,站住脚,尽量克制住抖动的声音,目光定定的望着门内,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走,我们进去找你爹。”
她相信谢昱不会有事的,这白布定是为京城中的祖父而设的,定不会是因谢昱。
牵着儿子经下人引入府内,府中一片缟素,满目枯寂,正堂之上灵位高悬,三两下人跪在堂下哭泣,却是不见谢昱。
叶怡一颗心提起来,忍住没有问谢昱怎么样了,一路跟着管家拐至后院。
推开居室大门,就见一身素白的男人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玉树临立,风度翩翩,除此面色有些憔悴外,周身不见一点伤病的痕迹。
谢昱看见叶怡,一惊,“夫人?”
谁知就是这一唤,倒叫叶怡好似如梦初醒,浑身一软就要倒下。
谢昱连忙冲过来一把抱住,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你怎会来此?还有彦儿,你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
瞧见一旁的儿子,又见叶怡一幅苍白虚弱的模样,焦急又怜惜。
叶怡眼前阵阵发黑,靠在谢昱怀里用力回抱着他,心中既庆幸又止不住心酸,抱着自己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令人怀念又依恋,而她却有种差点就要永远失去谢昱的感觉。
“夫君……”叶怡眼中溢出泪来,情绪激动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人小的谢彦替她开口,询问道,“阿爹没事?前些时候王都传来书信说您身受重伤,阿娘得知此事心忧难耐,遂带着我同小九阿叔一路来了王都。”
尚显稚嫩的声音还带着一股奶气,说话间的条理却很清晰,板着脸,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始末解释清楚,还附带着责问了一句,“阿爹既无碍,何必诓骗家中,劳家人挂念。”
谢昱被他这一说,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自责的摸摸儿子的脑袋,眼含愧疚,“是为父的错,那封信……本是为父用来骗过京中一些人的视线,没想,家中收到信却当了真。”
说这话的时候,中途还顿了一下。
他没有因谢彦年纪小而敷衍,而是实话实说跟他解释其中原由。
谢彦在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后道,“所以那封信是假的,是阿父写给有心之人看的,而不是为了给家中人看?”
“嗯。”谢昱点头,抱着怀中低泣的叶怡,止不住心疼。
“唉……那难怪祖父和族叔们不肯告诉阿娘此事了。”
谢彦小大人模样叹了口气。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信是假的,可叶怡不知道这回事,她只听人说了谢昱传信回来说受了重伤的事,压根连原信都没见到,可所有人都瞒着她,这让她觉得可能是他们不想让她知道这事,以免担心难过。
本是好意,没想却导致更大的误会。
三人将此事弄了个清清楚楚,叶怡也明白是自己做错了,她平复下情绪,从谢昱怀里坐起身,“妾身冒然带彦儿来,是不是给夫君添麻烦了?”
谢昱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掌心,面上不见生气,反而温柔道,“夫人关心为夫,为夫心喜还来不及,怎会觉得麻烦。”
“只是夫人怀着身孕千里迢迢跑来王都,路上实在凶险,倒叫我忧心。”
说着,赶紧吩咐人找医工来给叶怡看看,谢昱一边小心抚摸着叶怡几个月大的肚子,心中的担忧越盛,只是不好叫叶怡看出来,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
第一百零九章 蜜伤(三)
叶怡不傻,知道谢昱有事瞒着自己,虽然可能是不想她担心,但经此一事后,她已不想再一味的被谢昱保护,无知,又帮不上谢昱什么忙。
“夫君在王都有仇家?或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叶怡出口直言,心神也定下来。
谢昱想了想,不瞒叶怡,迟疑着道,“是有人想让为夫出仕,欲拉拢我谢家。但此时,恐非入朝的最佳时机。”
“所以为夫才借守丧之名,又假装受重伤,想以此扶灵返乡,躲过那人的征请。”
叶怡听罢若有所思,他夫君素来才名在外,又贵为谢氏嫡长子,想拉拢他站队的恐不在少数,但能逼他想出这个办法来婉拒的,恐来头不小。
再结合当今朝中的局势,叶怡一猜就中,“是朝中几位公子?”
“嗯。”谢昱不否认,但也没有再解释更多的意思,待医工来为叶怡检查好身体,开了几幅安胎的药,谢昱笑着安抚,“夫人一路辛苦了,这便好好休息吧。”
叶怡本想再问,但目光触及谢昱关心又有些疲惫的脸庞时,到底是将心中的担忧咽了回去,乖乖顺着他的话躺在床上休息。
等到叶怡躺下睡着后,谢昱牵过一旁儿子的手,走出内室门外。
“彦儿,这一趟王都之行,你和你阿娘属实不该来啊。”
谢昱蹲下,拉过面前乖巧的儿子在怀中。
谢彦哪怕再成熟,但到底年幼,听见父亲如此感叹,不免也升起几分紧张和担心,“阿爹在忧心什么?”
谢昱也说不好,只是在他来王都短短数月的时间,京中的局势就变得越发紧张,他怕自己所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成真。
视线触及儿子稚嫩又严肃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眼中亦含着几分害怕,谢昱目光一柔,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安抚,“无事。待到你阿娘生产完,我们一家便返回浔郡。”
“在此期间,彦儿可要好好跟在你阿娘身边,保护好她和你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
叶怡的身子已不允许她再舟车劳顿,如今也只能等她生产完再走。
本是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谢彦听后却郑重的点了点头,“嗯,孩儿会的。”
“大师兄?!”
先是一惊,又听门外少年清脆又纳罕的声音,“这瞧着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儿啊,没病没灾好的很嘛!”
抬头,就见乐施还有萧玖萧瑛三人。
在见到谢昱的一刹那,萧玖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不待谢昱发声,一手搂住乐施往门里拖,一边扬声说道,“小六师兄这癔症是越发严重了,哪怕心中再悲痛,也该认清眼前事实才对,大师兄分明伤重的不能下床,你怎将旁人错认成大师兄。”
???
直到门被关上,萧玖松开桎梏,乐施盯着面前端坐着的谢昱,依旧一脑门儿问号。
“我哪有什么癔症?大师兄这不好好的吗?”
萧玖揉眉坐下,“小点声儿。你再叫下去,保不得大师兄真有危险了。”
?!
乐施一惊,眼神在萧玖和谢昱二人间来回扫视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
半晌,才听他满是迟疑的小声试探道,“难不成……大师兄你是在装病?!”
谢昱不置可否,默认了。
乐施满头雾水的在两人旁边坐了下来,就见谢昱转头看向萧玖,“小九又猜到了?”
像是在问萧玖是不是猜到他装病的事,又像在问别的。
萧玖平静的道,“本来是有所担心,但看大师兄好端端的,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乐施在一旁插嘴道。
整个片场,似乎只有他和萧瑛是误入的围观群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懵逼和茫然。
哦,对了,还有一个小的,但观其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也听懂了什么,听不懂的好像只有乐施,连萧瑛也是沉着一张脸。
“没什么,大师兄的事千万不要与人提起。”说罢,转过头来又开口道了句,“瑛儿,你和小六师兄带彦儿下去玩吧。”
萧瑛话不多说,应下,“好的,阿兄。”
说罢,一手牵着谢彦,一手拖着乐施出去。
“诶?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拉我干什么?”乐施不想出去,和萧瑛二人推搡着。
还什么都没搞明白呢,这就被人赶出去了?
他总有些不服气。
等到好不容易将人拖出门,没一会儿就听萧瑛正色道,“我阿兄和谢兄长有正事要谈,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才刚见着大师兄呢,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乐施不服气,虽然萧瑛也不知道萧玖和谢昱在谈什么,但总归是很重要的事,每当萧玖有正事要办的时候,她总会乖乖的不上前打扰。
“出来玩儿还不好,做什么非要知道。你知道了又怎样?”
这话成功的把乐施问住了。
说罢,她带着最小的谢彦逛起了宅子。
乐施吞吐着,别扭的跟着两人身边,很快也忘记了不愉快。
这边,萧玖和谢昱谈起了正事。
萧玖直接开门见山,“大师兄是在躲哪位公子?”
果然,他的小师弟一贯是聪慧的,在这一方面,谢昱也不免为萧玖灵敏的政治嗅觉而感到惊诧。
“你不妨猜猜?”
他故意这样道。
他让萧玖猜,萧玖就真猜了,沉思数息后,只听他报出一个人来,“长公子?”
“又或是三公子?”
接连说完这两个人,就再不继续往下猜了,仿佛正确答案必在这二人之间。
这下谢昱微微感到心惊,小心收起脸上的惊色,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语气平缓的道,“为什么猜是长公子,又或是三公子?”
谢昱养气的功夫不低,短暂的失态了一下后,飞快的恢复平静,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萧玖知道自己可能猜中,也可能没有。
缓缓阐述道,“说是长公子,概因谢氏与长公子曾有些渊源,再加上长公子与大师兄年岁相仿,性情又合得来,想来他应十分愿将大师兄收为己用。”
谢昱神色默然。
“说是三公子,那就与前者不同了。”萧玖嘴角噙着笑,却是淡淡的冷笑。
“三公子一派多是武将,然要争位势必也离不开文臣的支持,他与长公子性情截然相反,行事武断暴厉,若被他盯上,恐大师兄会有麻烦。”
这话说的委婉,但简单点来说就是,若长公子想拉拢谢昱只会用请的,就算最后谢昱不肯奉他为主也不会有什么损害。
但这三公子周武浑就不一样了,若不能让他称心如意,恐怕搞不好宰了谢昱都有可能。
第一百一十章 蜜伤(四)
“其余或许还有人也想拉拢师兄,但我想,最让师兄烦恼的,恐怕还是这两人吧。”
谢昱长长的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真是被萧玖猜的死死的。
“你所言不错。长公子与三公子都有意拉拢我谢家,但我……”
“师兄想置身事外是对的。”萧玖一语戳中谢昱的心思,施施然笑道,“毕竟,越是到了最后,撕咬成一团的疯狗只会斗的越凶,这个时候离得近的人有被误伤的风险,不如避远点儿好。”
是倒是这个道理,就是萧玖的这个形容有些刺耳。
或许是比喻的太直白,将所有的丑恶都摊在明面让人不免心生抵触,又或是萧玖话中隐隐带着的嘲讽,让谢昱听了不舒服。
“齐王最后一个寿辰,该是十分热闹的。”
萧玖笑,谢昱瞳孔猛然一缩。
“谁告诉你的?”
他声音严肃,表情更是郑重。
萧玖是怎么知道齐王命不久矣的消息的。
那时,他应当还在来京的路上,是谁给他传递的消息?
这京中谁是萧玖的人?
江臻儿?
不,应该不会是她,王宫近来把控越发严紧,江臻儿就算贵为王后,也难以将消息传递出宫。
朝中除了寥寥几人,更是无人知道这个消息,萧玖是怎么知道的?
谢昱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严肃,“你来王都,想做什么?”
正面对上他的视线,萧玖没有一丝紧张,眼中唯余平静。
安静的室内,两人相视无声。
“我说我是来凑热闹的,师兄信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九,你方才还劝师兄置身事外,为何如今自己又要上赶着卷进来?”谢昱坐直了身子,面上有担忧有肃然。
他知道萧玖有野心,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可此时卷进来,只能证明他所谋甚大。
萧玖不瞒他,散漫的摇了摇头,随口道,“我与你不同,大师兄。你身为谢氏长子,承担起的是家族一族之兴衰。而我,所想既所求,所做既所得,冒多大风险,得多大成果。”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萧玖举茶,一饮而尽,笑言,“心甘情愿矣。”
闻言,谢昱不再劝,也不再问萧玖什么。
萧玖身上的秘密的太多了,像是一团存在感极低的迷雾,不声不响,不会引人的注意,可待人细看之时,才会发现他隐藏其间诸多的秘密,不禁令人细思极恐。
最后,萧玖将退之时,谢昱忽然出声,道了句。
“若我无法脱身,又或是如遇不测,彦儿与你师嫂是你带来的,记得将他们平安带回去。”
他声音坚定,却不是强加要求萧玖这样做,只是拜托,也是请求。
在这偌大的王都之中,他或许也有朋友,但不知为何,会将这好似临终遗言一般的话说给萧玖听,更是将他的妻儿托付给了他。
萧玖一愣,回头,面色奇怪,后恢复淡定。
“还是由师兄亲自带他们返乡吧,事情还不到那一步,谁能料后事如何。”
手已扶上门扉,打开门的瞬间又沉声落下一句,“这可不像谢氏下任家主会说的话,师嫂听见,该失望了。”
说罢,抬脚跨出门去。
门内,谢昱怔怔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有片刻的失神,不该家主说的话吗……
出了门,萧玖径直去寻乐施二人去,待从谢家出来,已至正午。
几人找了处食肆,吃饱喝足后回去。
看着沿途的风景,几人眼中多少有些惊奇。
齐国王都之所以叫上春这名儿,概因此地四季如春,长年长满繁花,气候怡人,又人多热闹,连这里的冬天也较之其余地方短暂,是个再舒适不过的场所。
“阿兄阿兄,你快看,那人头上是不是插的鸡毛?”
王城很大,约莫有四个浔郡主城加起来那么大,数不尽的亭台高楼井然而立,往来其间的人群显得十分热闹,其中最多的还是身着宽袖华服的文士,还有服装各不相同的异国人。
萧瑛这就发现一个装扮极有意思的,眼神止不住的朝一个方向探去,兴奋又好奇。
萧玖闻言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身量瘦长的男子穿着窄袖长服走在街上,手脚处束紧,腰间用皮革勒住腰身,外裳曳地,臀部又收紧,小步的往前走着,让人怀疑是衣服裹的太紧搞得对方迈不开步子。
看上去有几分像花瓶,发冠上插了团色彩艳丽的羽毛,极招人视线,但萧玖看过两眼后就收回了目光,神情平淡。
“瑛儿,不可言语无状。”
萧玖解释道,“那是燕国舞者。”
舞者?
“他很会跳舞吗?”萧瑛不由的好奇,收回视线后还是忍不住偷瞄前方路过那人,“穿成这样要怎么跳?”
萧玖一听就知萧瑛平时了解其余四国的人文习俗少了,细细为她讲解,“燕国尚舞,男女皆好。可只有专门奏舞的男性舞者常穿紧身束衣,待到演奏之时再脱去束缚,头戴羽冠,身佩华饰,来达到更加轻放豁然之舞。”
萧瑛听完懂了,可却更不理解了,跳舞就跳舞,跟平常穿什么有什么关系?
乐施第一次来王都就被这跟浔郡完全不一样的繁华所吸引,整个人如同出笼的小鸟,轻快自由极了。
“燕地习俗向来如此,这你也不知道?”
乐施两手揣在袖中,看萧瑛一脸疑惑的模样,挺直了腰杆儿,显摆又得意的笑,“你啊,还是回去多读两本儿书吧,也不知道你阿兄带你来干什么,瞧瞧这丢人现眼的。”
这话并非是在恶意嘲讽萧瑛,只是两人早已相熟,这么说充其量只是一种打趣,或者说是调侃。
所以萧瑛也并未真的生气,只难免羞恼,红着脸像是被人踩中痛脚的兔子,重重哼了一声,“哼!我丢人也比你这一块糖也要记好久的吝啬鬼强!”
乐施猛的瞪大眼,“我哪儿吝啬了?!你个臭丫头可别胡说啊。”
“我胡说什么了?进城时不是你自己嚷嚷着小时被人抢了糖去的事吗,也难为你还能记这么多年,小气!”
萧瑛翻着白眼儿,嘴上不饶人,挺着小胸膛和乐施斗嘴,叉着腰动作豪放不落怯势,看着乐施的表情更是满脸鄙夷。
这哪儿是自己小气,分明是外人不知其中缘由。
乐施气得鼻子都歪了,颤手指着萧瑛,“好你个臭丫头,从小到大我可没少疼你,给你吃给你喝,还带你出去玩儿,现在倒成了你口中的吝啬鬼了哈?!”
说着就做势要打。
萧瑛脑袋一缩赶紧躲到萧玖身后去,又从他胳膊底下探出脸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惕又带着几分戒备的看着乐施,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哼哼。
“有吗?我可不记得这回事。”
“嘿!真是好一条小白眼狼啊。”
乐施气极反笑,从前萧瑛还住在青山书院时,他去找萧玖总免不了要跟萧瑛接触,便常常给她带一些零嘴,有时萧玖要忙还是他带着萧瑛玩,也算把她当半个妹妹来看了。
今天萧瑛敢说这话,看他不好好教训她。
“你给我站住,有胆再说一遍!”
他上下撸动着袖子,冲上去要捉萧瑛儿,一边说着。
萧瑛笑,围着萧玖和他躲猫猫,不仅不怕反而逗趣的很。
“就说就说,小气鬼还不让人说了,哈哈哈哈……”
两人围着萧玖转圈圈,被两个幼稚鬼打闹摆弄来摆弄去的萧玖头都大了。
“小六师兄,瑛儿,你们别闹了。”
眼看着要被抓住,萧瑛身姿极灵活的一个摆尾,从萧玖身后迅速向前窜去。
“你跑什么,敢说还怕我打?”
跑出去两米远的萧瑛,回头狡黠的一笑,好似做了坏事偷乐的小狐狸。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追着打我,不跑是傻子。”
说完,一溜烟儿又窜出去好远。
身后拉着乐施的萧玖见状,连忙喊,“瑛儿别跑远了。”
后者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小师弟,你撒开,快撒开!”
乐施用力的挣脱萧玖抓住他的手,严重怀疑萧玖在偏帮自个儿妹子,表情忿忿。
一回头,只能看到跑出去老远的萧瑛背影,心知追不上了,乐施哀声一叹,气道,“都是你!你拉我做什么,怎不见你拉萧瑛?!”
说罢,恨恨的一挥袖,满脸气愤的杵在原地,又道,“还是你也信了那丫头的鬼话,觉得师兄是个吝啬鬼?”
这倒不是。
萧玖搓了搓手指,看他好似真有几分生气了,解释,“小六师兄,瑛儿玩心重,口无遮拦。玩笑话又怎能当真,不如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乐施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
他倒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被惹急了难免有几分着急上火,萧玖平静淡然的声音好似一汪泉水浇在他心上,冲散了方才的火气。
“不必。”
说完察觉这话有些冷硬,乐施不自在的换了个动作,整了整凌乱的衣襟,心里别扭。
“要你赔什么礼,我还能真跟她计较不成?”
“她知道什么,要真是因为一颗糖,哪值人记这么多年。”
乐施低声怨道,瞅着前方蹦蹦跳跳的少女身影,面露感慨。
萧玖一愣,“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乐施的记忆飘回遥远的从前,只是毕竟时隔多年,关于当年的记忆也已模糊,他只依稀记得,“大概是因幼时二人对我的厌恶吧。”
嗯?
萧玖怔住。
两人停在原地,只听乐施追忆道,“你四师兄、五师兄是一对孪生兄弟,出身京都名门纪氏,五岁拜入老师门下。”
“那时,他们比我早入门,在我爹带我跪在学院门前,硬是拜了老师做亲传弟子后,老师对我很好,但他们看不惯,老爱暗中与我作对。”
萧玖听罢若有所思,问道,“那后来呢?糖的事是怎么回事?”
乐施皱眉,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挠了挠头,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尽量装作不在意。
“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有一日,老师给了我们弟子每人一块糖,但是我的被他们抢去了。”
“他们说,我是商人之子,不配与他们为伍,更不配拜老师为师,不能算是他们的师弟。”
所以,那糖他没资格享用。
“不过正好,我还不想有那样的师兄呢。”乐施抱着臂,撇了撇嘴,望向路旁的摊贩的神情有片刻的失神,眼中划过几分落寞。
热闹的叫卖声和人声充斥在两人身旁,可萧玖却蓦的感觉耳边一静。
他好似终于明白,乐施为什么记一颗糖记了这么多年。
他失去的岂止是一颗糖,更是幼时遭受的他人的鄙夷和冷眼。彼时,乐施只能任由对方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和践踏自己的自尊。
“小六师兄被欺负了没告诉老师吗?”
他相信青溪先生不会因家世而偏坦于谁,可乐施想了想,摇头,“不好麻烦老师。”
“不过是被人说两句,一块糖而已,犯不着告状。”
“只是纪家那兄弟俩儿,要不是先我拜入了老师门下,我才懒得理。”乐施说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像是对话中的人很是不屑。
这种小事是没什么好在意的,可他又真如他所表现的那么轻松吗?
不过是那时因初拜入青溪先生门下,小乐施怕引来老师不喜,所以才不敢抗争,孩子的心理其实很好猜。
或许是这样的话听多了,他到底是因自己的出身自卑着。
乐施看萧玖不答,又接着说道,“所以小师弟,不是师兄小气,也不是我记仇,只是……”
“只是非同道中人,无可相交。”
他还怕萧玖误会他是什么小气之人,正待解释,突然就听萧玖这么一说,乐施一愣。
这话总结的到位,简直是将他的心里话明明白白的给点了出来啊!
乐施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正如七师弟、八师弟看不惯你一样,你四师兄、五师兄也同样不喜欢我。”
萧玖一幅很懂的样子,点点头,如是道,“那他们四个肯定能亲近如亲兄弟,亲如一家,情同手足。和我们就不行。”
因为他和乐施同是被人鄙夷轻视的一类人。
听出他语气的调侃和娱乐,乐施哈哈一笑,伸长胳膊搭在萧玖的肩上,哥俩儿好的腻歪在一起。
乐施放声道,“那咱们就做咱们的好兄弟,也不理他们。”
萧玖笑,乐施也笑,两人心情开朗的缓缓举步前行,看周遭一切也多了点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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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蛮结怨(一)
“小六师兄,商者之能,其实甚广,无所谓位卑于谁。”萧玖语气松快,给他举了个例子,“端看卫是如何立国便知。商,可是卫国立国之根本。”
百年前,四国鼎立,卫国前身本是四国用于交易的商业中心地带,可随着那里的商业越来越发达,终于在一个人的统领下,慢慢形成一城、最后发展至一国。
乐施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转而想起一个人来,半是感慨半是惋惜,“春秋一书中,商者吕不韦不就可称商道传奇?可惜啊,当世无此人,也无可出其右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就在乐施看着道旁贩卖的五花八门的物品,感到新奇又愉快时,萧玖站住,掀起眼皮看了身旁之人一眼。
“现在没有,不代替不能有。”
“小六师兄就没想过成为吕不韦那样的人?”
话音落,乐施顿在原地,猛转头看向萧玖。
他的脸上带着惊愕,像是不敢置信,惊诧过后就是放声大笑。
热闹的市集人来人往,乐施乐不可支,笑弯了腰,边乐边说道,“小师弟啊,你觉得师兄是那块料吗?人家可是能称相的人物,你师兄我顶多是个商贩。”
他努了努嘴,示意萧玖看对面道旁叫卖的小商贩。
“看,就他那样儿。”
萧玖转过头去,只见一布衣大叔正在卖着木制用具,摊前一个客人都没有。
乐施抱臂而立,面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开口道,“若不能做吕不韦,所有商者都一样,无非就是谁钱多钱少,其实,无甚差别。”
幼时他还不懂他爹为何拼了命的也要结交那些世族人士,逼他读书,又为何每每望着他叹息。
可是随着他的长大,他越是懂得了商者的无奈。
那是钱再多,也和真正的门阀世家无法拉近的鸿沟。
“唉……”萧玖叹了口气,明白乐施也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傻白甜,他的小六师兄啊,只是个不愿长大的孩子。
如今的他已长至和乐施齐高,幽幽的转头望过去一眼,“所以小六师兄还不加把劲儿,做商中第一人,当世吕不韦?”
他也算是看着乐施长大了,真心盼着他成龙成凤,尽管萧玖不是他爹,但此刻,多少带了点这样的心情。
乐施瞪大了眼,觉得难以理解,“你以为是谁都能做到如此成就?!”
“说的轻巧,你何不努力做给我看看。”
乐施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又不以为然,眼神里写满了鄙视。
“……”
这,我们要努力的方向不一样啊!
萧玖顿感槽多无口,无奈的揉着眉心,“随小六师兄愿意吧,师弟该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乐施冷笑一声,“呵……不该你说的,你不也说完了。”
萧玖:“……”
他险些以为乐施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然语气怎如此幽怨。
不跟他闲扯了,萧玖旋即转过头视线在前方的人群中搜寻着萧瑛的身影。
此时街上的人多,他不敢轻忽大意,就怕与萧瑛走散了,连先前与乐施的闲聊也是分出一部分的注意盯着前方的人影。
可就是这样,一个错神间,萧瑛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瑛儿!”
萧玖拉着乐施快步往前挤。
接连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正待着急,就听前方围成一圈儿的人堆里挤出来一条瘦小的人影,她一边吃力的推开身边的人,一边高声应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阿兄!”
萧瑛穿着身灰布单衣,等到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不止衣服是皱巴的,连用发带扎紧的发髻也歪了,颈旁还有些许的发丝散落,整个人狼狈又凌乱。
“还以为你走丢了呢,害得你阿兄紧张得不行。”
看萧瑛好端端的,萧玖松口气,耳旁就听乐施闲的打屁的声音传来。
萧瑛提溜提溜的转了转眼珠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脸,“我……我就是走快了点儿,没乱跑。”
说着,手指勾向萧玖的手,像只做错了事又不愿承认错误而撒娇的小奶猫,也不敢去看萧玖的眼睛。
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突然就熄火了的萧玖,无奈一叹,“下次别走那么快,等等阿兄。”
“知道啦……”
萧瑛乖乖应下,说完复又焦急的道,“快,阿兄,我们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女郎吧!”
“嗯?怎么回事?”
萧玖皱眉,面容严肃下来。
接着便听萧瑛三言两语快速的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有一伙人当街强抢民女,还打伤了女孩的父亲,如今男人已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馆,只是那被抢的女孩无人追截。
……
一处安静的巷道,三人偷偷跟在前面几人后面。
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身着胡服,头扎胡辫,脚踩长靴,脸上还纹着各色图案,身材健硕,又面露凶气,像是出身草原的军卒,走在队伍最末的人肩上扛着刚抢来的女孩。
乐施压低声音,悄悄道,“小师弟,前面那伙人该是南蛮人吧?不知是哪个部落的。”
萧玖目光紧紧锁定在前方几人身上,“金环刀,赤狼腾,还有其面部鲜艳的红色图纹,该是天狼部落的兵才是。”
乐施听他这一说,也观察起前方几人的武器,确认其身份后,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南蛮十八部里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此次贺寿的南蛮使臣是他……”
萧玖同时也联想到了一个名字,目光一暗。
什么他不他的,萧瑛才不管那么多,咬牙,声音纳若蚊响,一字一句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
“你不会怕了吧?见死不救可算不上男子汉。”
乐施一梗,先前冒出来的一丢丢退缩刹时散去,梗着脖子,“谁怕了?!别瞎说。”
“不怕就赶紧救人啊。”
“你别急行不行,让我想个办法,咱们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乐施烦躁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萧玖开口道,“瑛儿,你回先前的街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好。”
一听这话萧瑛就懂了萧玖的意思,不干了。
“凭什么让我回去啊,我会武,能跟你们一起打架。”
她不高兴道。
可这不是打架输赢的问题,搞不好要死人的。
萧玖皱眉不悦,肃声道,“快回去!”
“我不!”
萧瑛倔脾气上来了,又气又委屈,她也想救人,明明她也会武,凭什么就不要她帮忙?
这时候哪有时间再哄萧瑛,她又死活不肯走,萧玖无奈只得叮嘱她保重自身安全。
商定好计划,三人飞快展开行动,由萧玖上前吸引几人的注意,乐施再趁机救人,救完人赶紧跑,决不多做留恋。
乐施动手前还不忘叮嘱萧瑛一声,“待会儿可别拖我后腿啊。”
“放屁!你别拖我后腿才是真!”
萧瑛不服,瞪了他一眼。
乐施梗住,虽然早知道萧瑛这丫头跟个野小子一样,半点没有女子的柔顺,但徒然听见这句粗俗的骂言,他还是免不了语塞无言。
三人就算要行侠仗义也不算替自己遮掩一番,从衣上撕下一块面料将脸遮住,毕竟得罪南蛮使臣,要是之后被认出来来,难免会惹麻烦。
萧玖绕至几个胡人前面,待几人走过来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
一腿将最前方一人击倒,萧玖徒然现身在几人身前,语带挑衅,“一群废物也敢在我王都强抢民女,岂不知找死二字怎写?”
几个胡人大汉明显听不太懂齐国话,但不妨碍他们知道萧玖是敌非友,毕竟都动手伤人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迅速冲上来反击。
就在萧玖与他们交上手后,身后的乐施和萧瑛也趁机悄悄摸上来,趁那留下来看守女郎的汉子不注意,一石头砸下来。
“快跑!”
乐施拉起摔在地上的女郎就跑,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方正与萧玖缠斗的几人的注意。
一回头,发现了正要逃跑的乐施几人,嘴里愤怒的骂了几句叫人听不懂的话,就要返身去抓,这时萧玖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快走!我稍后就来!”
说罢,与几人打起来。
萧瑛不放心的回头去看,“阿兄!”
“快别叫了,小九打不过也能跑掉,我们得快点跑才是正经的!”
说着,拽住萧瑛就跑。
乐施不会武,可看萧玖与几人缠斗的架势也知自己从前看走了眼,萧玖的武功其实不弱。
果不其然,等三人跑出老远,萧玖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甩掉他们了?”
乐施三人边跑边抽空回头看,就见街上一片人潮汹涌,几个胡人大汉手持兵器,凶神恶煞的推开阻拦在路上的人,一个劲儿朝他们追来。
“怎么还跟着啊?!”
“呼嗬……我、我跑不动了!”
乐施喘着粗气,叫苦不迭,被他们救下的女子已经趁乱跑掉了,现在跑不掉的是他们。
“别说了,快跑!”
这样一直跑下去不是个办法,萧玖分出心来搜寻着附近躲藏的地点,抬眼就见前方一人员密集之处,不待多想,带着萧瑛和乐施钻了进去。
位处齐王都中心的问圣学宫是令天下读书人都向往之地。
学宫内典籍数万,堪称五国之最,其间还出过不少文人大家和朝中官员,还有历代先贤留下的古迹,可惜非学宫学子只有每十年临近千秋文会时才能自由进出学宫,进馆一览书籍。
因此这些天来,问圣学宫不论昼夜都十分热闹,但不管哪天也不如今天热闹大。
“诶,诶,你们什么人啊?”
“做什么?!谁推的我?!”
“这群人谁啊?怎不分青红皂白硬要往里闯,还对我等如此无礼?”
“看装扮,多半是进京贺寿的南蛮人吧?”
“南蛮人?呸!南蛮之人不通教化,果真无礼!”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这可不像是他们会来的地儿?”
……
学宫的祥和安宁被打破,一行彪壮的胡人大汉一路横冲直撞进问圣学宫,所到之处无不怨声载道,引的人群四散躲避,议论纷纷。
一个大汉抡起蒲扇大的手掌揪起旁边的一士子领子,拉近一看,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又立马气的丢至一旁,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那士子被摔了个踉跄,气嚷道,“你们来此何事?!这儿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但几人这时又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衣服颜色,冲上去就是一顿暴揍。
“啊!”
“你们是谁?做什么打我?”
发现找错了人,他们瞬间切换至下一个目标。
一连响起数声哀嚎,周围人等不约而同都躲远了一些,但人群中议论的声音更大了,还有不少人面露不忿。
“这群人也太嚣张了!怎么能说打人就打人!”
“可不是嘛……又没谁得罪他们……”
渐渐的,几人被围观的人包围起来。
听到周遭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多,在几个大汉听来就像是一堆人在对他们吵嚷着什么,尽管听不懂,但看情形他们也知自己可能惹了众怒。
几人站在人群中央好一阵环视四周,发现还是不见自己要找的人,转头嘴里叽哩咕噜的说了什么,后一人飞快的跑出去像是回去报信去了,其余四人站在原地,带头的一个皱着眉,结结巴巴的向周围人吐出几字齐语。
“我们……找、找人,让开!”
周围人也看出来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样子,纷纷皱眉,这群南蛮人的态度可算不上好,谁知道他们找的是什么人。
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寻仇,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倒霉招惹了这群煞神。
“你们要找谁?我们这儿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周围一学子开口道。
又有一人不满叫道,“这儿是问圣学宫,不是任由你们放肆之地!还是哪来回哪去吧!”
南蛮人进门就打伤数人的举动着实惹人不喜,就算不清楚此事原委,他们也下意识不想帮这群南蛮人。
更是有学子气道,“这帮无礼之徒,就该早早滚回南蛮去!”
“留他们在王都真是一群祸害,只会成天作恶,还不如快滚。”
……
齐话说快了,几个南蛮子可能听不太懂,但其中总有些字眼是他们能听懂的,再加上周围人不加掩饰的嫌恶的目光,他们也猜到这些可能不是好话,当即大怒。
“#¥%!!!”
一人嘴里叫嚣着什么,抽出腰间弯刀对准周围一人就捅。
周围人纷纷被这一举动吓呆了,万万没想到,这群南蛮子还敢闹出人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蛮结怨(二)
“放肆!”
不等刀落下,一支利箭笔直从人群上方穿过,闪着寒光的箭头正中大汉胳膊。
弯刀落地,大汉疼的惨嚎出声,旁边的同伴赶忙将他拉至身后护着,将箭拔出,用力捂住伤口。
“是谁?!”
这话是用齐话喊出来的。
几个南蛮大汉围成一圈,拔出武器,警惕的看着四周。
回过神后的众人也开始纷纷后退,免得自己也遭了这池鱼之殃,那个险些祭了刀口的倒霉蛋更是吓得躲在了人群最后。
众人纷纷观望着。
就见人群后方缓缓上前来两个少年,在所有人站着不动或是后退之时,他们逆流而上的举动就显得十分打眼了,几乎下意识的就让众人给他们让了路。
此时的萧玖三人皆换了身学宫弟子服,白袍墨带,宽衣广袖,走起路来飘飘若仙,特别是走在三人最前的萧玖,手持长弓,身姿挺立,身后二人也皆是挺胸抬头,昂首阔步,混不见一丝惧意。
看到萧玖手上的弓,在场之人都明白先前那一箭是谁射的了。
“身为使臣,胆敢在我齐国的地界上伤我齐国学子,尔等是活腻了不成?”
萧玖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并不快,冰冷而低沉,叫几个南蛮人听懂了个大概。
然双方的沟通毕竟存在障碍,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神一厉,拿着武器冲萧玖冲去。
看着冲上来的几人,萧玖眼中同样闪过一道冷芒,先前不过不欲将此事闹大才不想伤人,如今既然对方先动手,他也不必再忍让什么了。
弯刀落下,萧玖侧身抬弓格挡,出脚将另一人踹倒在地,又借力扫落另外三人攻击。
一拳一脚相互交起手来,三下两除二的功夫,四人就被他打倒在地。
“你们就是方才在街上偷袭我手下士兵的人?”
萧玖抬头看去。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的男人身形矫健,腰系金纹红腰带,身着银甲莽袍,身高八尺,虎背蜂腰,面容紧毅,右半张脸上一条狰狞的长疤几乎横贯整个脸颊。
腰侧弯刀上镶着的硕大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正如男人此刻看着萧玖的目光一样,闪烁着冰冷而摄人的光芒,如草原上盯住猎物的狼一样。
“阁下所言,在下听不明白。”
萧玖面色严肃。
“这就是齐国的待客之道?无礼之徒。”男人的齐话说的很好,字字清晰,说完,一声冷笑,“伤了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语毕,人已攻至近前,萧玖连忙抬手抵御,正面接下对方一拳,后退一步方才站定。
而后男人也站在离萧玖三步的地方,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再上前。
双方俱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彼此。
萧玖眼睛微眯,面沉如水,“礼,也是因人而异的;若是对待无礼之人,我自然不需讲究礼仪,阁下何不问问你的手下做了何恶事?”
萧玖心底对面前男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男人没有接话,冷淡的回头,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在萧玖垂至两侧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看来是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其他人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萧玖却知道。
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怎么也止不住手指打颤,两只手的小臂更是剧痛不已。
萧玖面无表情的望着男人,眼中是深深的忌惮。
“你不是我的对手,或许再过十年,你我可一战,但现在……你太弱了。”
男人收回犀利的目光,连想知道萧玖的名字的欲望都没有,如同俯视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根本引起不了他的重视,沉凝着脸欲带人离去,身后士兵扶起被萧玖打伤的几人,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萧玖的声音。
“哈珀将军这是心虚要跑?”
萧玖轻笑,两手自然的负于身后,显得风轻云淡。
“堂堂南蛮战神,纵容手下伤我齐国学子,强抢民女,不仅不致歉,还颠倒黑白说我齐国无礼?”
“南蛮胡族当真欺我大齐无人乎?”
萧玖尾音沉下,黢黑的眼瞳此刻显得格外幽深,少年身形瘦长,状若玉树,站在人群之中独立风华。
周遭安静下来,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哈珀的反应。
走至学宫大门处的几人停下,哈珀回头,再次正视面前这个小子。
他读过不少中原的书籍,深黯其博大精深,将其奉为圭臬,自然听出萧玖此话的机关所在。
“阁下何必小题大做。”
他面不改色,目光撇向一旁受伤被扶着的几名齐国士子,声音沉稳而平静,“待会我自会派人送上药钱。”
说完就走。
看似是他先低头,但实则是不欲与萧玖过多计较。
他此次来齐是有正事,本不欲招惹事非,奈何一同前来的还有个麻烦精,对方指使自己手下这些天来做的好事他自有所耳闻,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在问圣学宫伤人,此事可大可小,他不想闹大,只能这么过了。
“嘿,这人可真有意思啊,纵容手下伤人还有理了?!”
“还战神呢!谁稀罕他两个破钱……”
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人物,对方目中无人又无礼的做派很是给乐施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抱着臂,满脸不屑。
说这话时也丝毫没压着声音,叫周围人听了个真切,还有几人小声的附和着他说的话,大多人却是保持沉默,不语,概因他们不想惹上麻烦。
“好了小六师兄,我们该回去了。”
哪怕说退了哈珀一行人,萧玖的神色也未轻松。
他很清楚,哈珀这么爽快退走肯定有其他原因在,绝不可能真是怕了,更不可能是怕他。
三人正欲从人群中抽身,就听檐下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三位为何要冒充我学宫弟子?”
糟了!
萧玖回头瞬间,看到檐下正朝他们缓缓走来的几人,心中暗叫不好。
迎面走来一身湖绿色长衫的老者,花白的头发,杵着手杖,走在最前。
身旁四个中年男子皆仪表不凡,气质斐然,只是四人同看向萧玖三人的眼神着实算不上友好,皆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目光或审视或打量。
尤其以老人右手边的男人,表情最凶,开口也是毫不客气,“你们顶着我学宫学子的身份行事,惹来麻烦由谁来负责?”
“年纪轻轻便学会巧借他人之便,以图自身之利。不可取矣。”
看得出来,男人对萧玖他们不是很满意,说话夹枪带棒的。
他们应当是早早的把这里发生的事看完了,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才现身。
乐施和萧瑛二人梗住,虽不是有意为之,但他们确实穿了他们学宫的衣服,想反驳又心虚的不知该说什么。
萧玖听罢也不脑,躬身一礼,“是我等之过,还望先生恕罪。”
男人一愣,似是没想到萧玖认错认的这么快,干净利落,落落大方,叫在场之人多多少少有点惊讶。
身后二人也赶忙照做。
三人顶着众人的目光站成一排,要说不感到羞愧那是不可能的,但观三人神态严肃恭敬,倒叫人不好再嘲讽什么了。
“你们是何人?入我问圣学宫做什么来了?”
男人照样声音严肃的开口,只是脸色比起之前要缓和两分,虽依旧沉着面容,但从稍显迟疑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对萧玖三人的态度倒不似先前那般不满。
只是这个问题,叫他们怎么回答呢?
说他们是被人追赶误入的?
那怕是当场就要引起众怒,毕竟那群南蛮人是追着他们才进的问圣学宫,后面还伤了人。
三人迟疑着没开口。
坦露身份是绝计不可能的,说不定还要给他老师招来麻烦。
乐施愁的脑袋都秃了,想就地打个洞钻进去,假装别人都看不见自己,萧玖亦是同样脸色严肃
恰在这时,一道少年爽朗的声音打破尴尬的处境。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倒叫我好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紫衣华服的少年郎昂首阔步向他们走来,端的是气势雄伟。
剑眉星目,脸上棱角如刀削般锋利,足蹬锦靴,金玉为冠,身姿笔挺,有如王侯公子贵气十足,自是不凡。
“此人是谁?”
有人被少年仪态所震,低声询问。
有学宫学子好心回答,“这你都不知道?”
“大齐三十六郡,上梁平丘唯姓公孙。他便是这一辈公孙氏的少主,公孙胜啊。”
听到这儿,在场诸人一惊。
萧玖同样没想到来人竟是公孙家的人。
公孙这个姓在齐国可谓是如雷贯耳。
公孙一族善冶盐铁,三公之后,族中族人上百,手中还握有一定兵力,世居上梁、平丘,实力雄厚,是世家贵族中的贵族,虽不可与王室比肩,但在民间,公孙氏早有梁丘王一称。
萧玖三人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见风姿不凡的少年郎走至近前向萧玖身前的老人,朗朗一拜,“拜见院长,诸位先生安好。”
“嗯。”
几人均是颔首低头,肉眼可见的态度变得和善,毕竟对方也算是他们学宫出去的得意门生,又对他们礼遇有加,岂能不满意。
就是接下来的话叫几人听了有些诧异,又不是那么高兴。
公孙胜笑道,“这三位是我朋友,来学宫寻我,中途不慎污了衣物,便找人借了多余的衣服给他们,却非有意假冒弟子身份。”
说罢,回头望向三人,眼中还带着笑意,眸子如群星点点格外动人,虽是责怪但更像是打趣,“你们换好衣服也不与我说一声,还乱跑,引人误会了罢。”
???
乐施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什么公孙少主,萧瑛也是,她眸中闪过一抹诧异,后明白什么。
萧玖从善如流接下他的话,也装作熟稔的样子,“我们出门不见你人,便只好自己来寻了,不识路,走到此处听到动静便停下来了。”
还顺便仗义出手相助了一番。
实际上,被他们恰巧撞上打晕扒了衣物的学宫弟子还不知昏倒在哪个角落呢。
得亏他们脸皮厚,才能说出这般话来。
公孙胜又笑,“哦?那这说起来,倒是我之过了。”
他承认错误也来的爽快,弯腰大方的向院长及先生一礼,“院长,诸位先生也听到了,我这友人非有意之失,不如……就宽恕他这一回罢。”
有公孙氏少主做保,求情,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几人面色不愉的瞅了阶下三人一眼,只为首的老人在沉吟数息后,忽然开口对着萧玖说道,“你的手可有大碍?”
萧玖略感诧异,看着老人苍老的面容,回了句,“并无。”
他说没有,但老人好似看穿了他的谎言,只是没有拆穿,慢吞吞的对着一旁的公孙胜道,“既是你带来的朋友,便由你自己好好招待吧。人家救了我学宫弟子,当好生感谢,切莫失礼。”
公孙胜认真回道,“是。”
院长最后的话像是提醒公孙胜什么,几人一走,他便带着萧玖三个来到他从前在学宫中的住处。
一栋独立的清雅小阁楼,从外面看不觉起眼,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装饰用具也无一不精,处处都透着雅致。
三人浅浅打量了一下便收回视线不再多看,公孙胜拿着几件衣物过来,走到几人面前说道,“去把你们身上的衣服换换吧,再叫人误会可不好。”
乐施和萧玖二人接过衣服没动,萧瑛先去里间把衣服换了,男女有别,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和萧瑛一起换衣服。
但公孙胜好像没看出来萧瑛的女子身份,眼中露出一点疑惑。
“多谢公孙少主解围。”
不等他继续想,就听面前的萧玖道。
公孙胜闻言,洒脱的摆摆手,漫不经心道,“不必言谢,你们救那女子实乃侠义心肠,本少主帮你们一把也没什么。”
“再者,就算你们不出手,我也是要忍不住出手的,算你们先我一步。”
街上遇到那几个南蛮人强抢民女时他本是要追的,却发现被萧玖他们抢先了。
他旋即在茶案后坐下,给二人沏了杯茶,继续说道,“那帮南蛮狗,总有一日本少主要好好整治他们一下!”
少年沉眉冷目,周身气场不怒自威,不难看出他对南蛮的仇视,不过这也难怪,公孙氏一族不只出文臣,也出过不少武将均战死沙场,想来既是少年义气,也是家仇难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遇公孙(一)
这话叫人不好接,二人在公孙胜对面落坐,沉默不语。
“对了,还不知你们姓名?”
公孙胜自己回过味儿来,收了多余的情绪,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确实不适宜聊的太深,将话题拉回正道儿。
“在下萧玖,这位是我六师兄乐施,我们从浔郡而来,今日方至京都。”
从浔郡来……
公孙胜听罢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萧玖这个名字似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皱眉,将心底莫名的熟悉感抛之脑后,转而介绍起自己的身份,但其实不用他多说,他们也知道他是谁。
“你这伤……可要我帮你看看?”
公孙胜垂眸,眼神落在萧玖置于身侧的两只手上。
他自己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萧玖应付哈珀那一拳时的勉强。
萧玖一顿,感受了一下手上的伤势,已不像先前那般疼了,应该没伤到骨头。
“无大碍,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听公孙胜这一说乐施才反应过来什么,拉起萧玖的衣袖一看,果见这只手的小臂上已是通红的一片。
“就这还无碍?!”
“走!我们快回去找医工!”
乐施站起来就想拉萧玖回去,恰是这时萧瑛也换好衣裳出来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萧玖连忙放下衣袖遮住伤势,拽住乐施。
“小六师兄,你不用担心,严不严重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嘛。”
“可是……”乐施皱眉。
“没事。”萧玖定声而道,一手推着乐施共同进了里间换衣裳,间或低声安慰着什么,大抵是乐施不放心,而萧玖却不欲让更多人知道。
“我阿兄怎么了?”
身后的萧瑛看着两人的背影,纳闷道。
“你阿兄?哪个是你阿兄?”
身旁询问的声音,萧瑛转过头,是公孙胜。
她指了指左边,小声回道,“那个,那是我二兄。”
“你还有大兄吗?”
听她这意思,还不止一个兄长,公孙胜百无聊赖,随口问道。
萧瑛也不怕生,坦然回答道,“是啊,我还有一个大兄,不过他没跟我们一起来京都。”
“哦,那你叫什么?”
先前萧玖介绍时将萧瑛给落下了,公孙胜这才知面前之人跟萧玖是兄弟。
“我叫萧瑛。”
公孙胜以为是英才的英,没有多问,暗自在心底咀嚼了一遍二字,心想这名字秀气了些,不适合他,若要自己来取名,恐怕不会想给一个男子取这么个名字的。
定睛再一瞧萧瑛长相,不光名字秀气,长相也女气了些,看着和萧玖不太像。
“你们当真是亲兄弟?”
这话让萧瑛心底被刺了一下,立时竖起浑身的刺,好似个刺猬反击道,“这还有假?那我问你,你跟你兄弟之间是亲生的吗?”
公孙胜一噎。
萧瑛口气算不上好,问的问题也刁钻逼人,直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但观其面色不悦,公孙胜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踩着人痛脚了,尽管她和萧玖长得不像,但兄弟间长得不像的大有人在,自己的确不该这么问。
他没有什么世家贵子的架子,被萧瑛这么一顶也没生气,反而笑笑,随意说道,“本少主可没有兄弟姐妹。”
“啊?”
萧瑛惊讶,反驳,“我才不信呢,你爹就只有你一个儿子?”
家中只有独子的情况可不多见。
“呵……”
公孙胜轻笑一声,暗道对面之人没见识,连这都不知道。
可对上萧瑛好奇又不可置信的小表情,他竟从中窥出几分率真可爱来。
顿了顿,他道,“我母亲一生只孕有我一子,一孕一年,生下我后更是数年不曾有孕。”
“后有传言公孙氏少主天生神力,生时不凡,长大后更是文韬武略,无不一通。公孙家主由此感叹天意如此,让他得一麒麟儿后,便不可再得其他子嗣,因故不肯纳妾生子。”
正在闲聊的二人转头,就见换好衣服的二人举步走来。
开口的正是萧玖。
他噙着一抹微笑走来,气质温和俊雅,看着不像是习武之人,倒像是个文弱书生,惹得公孙胜一时感慨。
“若我对上哈珀,草原战神也只有被本少主打得跪地求饶的份儿!可不像你,应付的够呛。”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话换成其他任何人来说,都难免带着股嘲讽、落井下石之意,可从公孙胜嘴里说出来,却显得一切本该如此,既是玩笑也确实是真话。
公孙氏少主确有底气说这话。
天生神力可不只是吹吹而已,估计哈珀对上他,还真难料谁输谁赢。
萧玖失笑。
“不及你,于武之一道上,估计这世上没几个人是你对手。”
看萧玖真的不在意,也没感到冒犯或是生气,公孙胜大笑出声,不禁对萧玖三人好感度再升高几分。
“哈哈,这话本少主爱听!”
然这话萧瑛就不爱听了,撅着嘴,拉拉萧玖衣袖,小声问,“你们说的是真的?他家就他一个孩子?”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一点点的讨厌,亦或是看不惯公孙胜这自大又骄傲的模样,又隐隐夹杂着一分羡慕和同情。
公孙胜何等耳聪目明,将萧瑛的反应看在眼里,生出了几分逗弄之心,笑,“小子,本少主同族兄弟那么多,可不缺人玩儿,反倒是他们,不配与本少主称亲兄弟。”
他自幼出生高贵,又能力出众,不是他说,他的那些族兄族弟们的确不配当他亲兄弟,嫡系与旁支的尊卑关系可不容僭越。
公孙胜虽说话直白,但也确实没说错,乍然一听难免叫旁人觉得他自视甚高,有自傲之嫌。
但不难看出其人也是真性情,更是下意识将萧玖几人当成朋友相处,其实说来也奇怪,不过短短时间,萧玖和他之间相处的也越发自然,似真应了那句一见如故。
说罢,他自己乐了,萧玖也是笑,萧瑛见了不由更气。
“阿兄!”
扬声唤了一句,自觉丢了面子,又羞又愤,站起来拉过一旁吃瓜的乐施就走,“哼!我们自己玩去!不带你了!”
说好的兄妹呢,现在伙同外人看她笑话。
她决定暂时不要理萧玖了,自己玩儿去。
“你们去哪儿?”
萧玖只来得及回望他们的背影,萧瑛一步也不带停歇的飞快跑走了。
唉,真是孩子越大越难带了……
萧玖心中感叹。
虽说不在意手上这伤,然公孙胜将药膏拿出来了,他也不好再推辞,上了药后两人在问圣学宫中闲逛。
盛夏时分,学宫中裁满了白色玉兰花,道旁树下落了浅浅一层的白,花香充斥着鼻腔,从古色古香的楼阁中穿过,公孙胜带着萧玖来到一处小楼上。
“这儿是问圣书阁,天下读书人都想来的地方。”
楼外一片喧嚣,那都是想挤进书阁一观其中典籍的文人士子,可惜每日进书阁的名额有限,人多了也挤不进去。
书阁内却是静悄悄的,鲜有人声,只闻书页竹简翻动的声音,进来后的每个人都忙的很,像公孙胜和萧玖这样似进来观光的还是独一份儿。
萧玖望着底下蜂拥的人群,叹道,“是啊,天下第一的书阁,自然人人都想进来。”
比起青山书院的藏书馆确实是大得多。
从问圣学宫结业的公孙胜与有荣焉,笑道,“你若想,也可时时来。”
萧玖抬头看向他,似疑问,后勾唇一笑,明白过来他是想给自己走后门儿的意思,摇头拒绝。
“不好借你之力。”
“再者,家中藏书还未看尽,怎好贪图这满满一学宫的书?”
“哈哈哈哈……你未免也太实在。”
公孙胜笑,发现二楼有几人被他的声音惊动看过来,又压住了笑声,说道,“这普天之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怎么到了你头上还要推辞。”
萧玖言道,“好不贪多,贪多也嚼不烂。”
“也罢,随你。”
尽管和萧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与对方异常合得来。
公孙胜斜靠着窗扉,眉眼含笑,瘦长有力的腰身微微显现出来,萧玖站在他对侧,两人轻声交谈着。
从此处往外看去,可饱览学宫四处景象,学宫内人声鼎沸,唯余一处不同。
立于湖正中的水榭冷清而又寂静,四面开阔,临湖独立,仿佛被世人遗忘,与此间的热闹格格不入,四周还派有零星的侍卫看守,唯一通往水榭的长桥上挂满了竹简,由一麻绳串连着一路通往水榭中去。
“那是何处?”
萧玖疑问。
公孙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笑了,闲散的道,“那是三年前王上设试题欲迎贤臣之所。”
“嗯?三年前?”
这个形容有些古怪,叫萧玖不由问,“那现在呢?”
“现在嘛……”公孙胜拉长了音调,笑,这回的笑容显得神秘又古怪,“现在沦为天下学子同向此人讨教疑难之所了。王上不等那贤臣来答疑了,直接召令全国,以上卿之位相待。”
这事听来莫名有些熟悉,萧玖接着往下问,“那那人入朝为官了吗?”
“没有。”
就是没有才令人好笑。
公孙胜嘴角的笑越发古怪,接近于嘲弄。
“那人是谁?”
萧玖不禁问,敢拒绝齐王的征辟,还对如此高官厚位不屑以待。
公孙胜斜了他一眼,扬了扬眉,像是诧异,“春秋看客。怎么,你不知道此事?”
齐王多年前欲请春秋看客入朝为官,先是故意设一难题考验其才学,通过了才可得官位,只是并非上卿,而后春秋看客没动静,似是看不上齐王的诚意。
最后齐王没得法儿,也不提考验了,直接以上卿之位以待之,通令全国寻找此人。
可惜,最后那人还是没现身,徒惹不少人看齐王笑话。
皆在背地里道,齐王欲效仿千金买马骨,可惜自身又没这等诚意,反倒还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人家。
按理说不应该啊,这事全天下都知道,萧玖怎么可能不知道?
公孙胜纳闷,萧玖经他这一提醒,也想起来多年前的那桩事了,扶额叹息。
“…记起来了。”
他就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敢情那个拒绝齐王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公孙胜没从他表情中看出不对,以为他就是记性不好一时忘记此事了,转过头去,闲闲的看着那处水榭,轻抬了一下下巴,“看到桥上挂着的竹简了?”
“嗯。”
萧玖应了一声。
“那是天下文子向春秋看客的讨教。他们将问题写于竹简上,悬挂在桥上,只有解出这些问题,春秋看客才能进水榭,答完水榭之中的题目,他才有资格称文道之首。”
文道之首?
萧玖不知自己几时想要过这地位了,顿感微诧,“为什么一定要解答这些人的问题?”
不为什么,其实很好懂。
那些人或是不服春秋看客的名声,或是真心想要讨教一二,自古文人相轻,很正常的事。
那是他们向春秋看客发出的挑战。
对方赢了,名声更上一层楼,输了也就丢一回脸的事儿。
“也不一定。”公孙胜道,闲闲的表示,“春秋看客不就从未回应过他们吗,任他们争来斗去,始终不见他有半点反应。”
“有时真叫人好奇,对方是何方神圣?又可是这五国之人?”
公孙胜自打读过春秋一书,对这背后著书之人亦是敬佩有加,可就算是他也查不出这春秋看客是何身份。
可以说,天下没有人不好奇其真身的,但俱是无果,就算有结果也只是个冒牌货。
“或许……对方是觉得麻烦。”萧玖垂眸如此说道,尽管知道他口中说的人就是他自己,他也装的一无所知,半是迷茫半是猜测。
“哧……”公孙胜轻笑了一下,随口应道,“也许吧。有不少人是真心求教,只可惜这背后之人一直未理。”
“这石桥上的竹简,时间最长的已有三四个年头。”
公孙胜忆起前几年的事,缓缓说道,“我在问圣学宫求学时,眼看着它一日日增多,从未有减少,只是到底等的时间太长叫人心凉,不再等待,但也有人坚持,不时跑来水榭旁查看结果。”
可惜每每总是失望。
萧玖听罢若有所思,不禁疑问,“他们找不到为其解答的人吗?”
这不可能,普天之下又不止春秋看客一个读书人,学识渊博者不知凡几。
公孙胜摇头,“非也,只是问题从何处来,自当去问出处。春秋一书笔惊天下,其中奥秘谋略自然没有比著书之人更清楚的。”
“若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问题呢?”
公孙胜愣了,不置可否,“那便不答,或是说不知道,随他怎么说。”
“呵……”
这回轮到萧玖笑了,这回答还真是率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四方议馆(一)
“那那处呢?看着极热闹。”
萧玖视线撇到东南方一处四四方方的广角楼,从大开的门窗中可见里面人挤人的盛状,有些甚至被堵在门外,连门都进不去。
“那个啊……是四方议馆。”
公孙胜抱着胳膊,介绍道:“供文人学子清谈辩论用。”
说的简单直白,一言让萧玖懂了其所以如此热闹的原因。
试问,一群人争来辩去能不热闹吗?
争上头了,打起来也不在少数。
萧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他方才好似从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哪怕是在人堆里一闪而过,他也确定自己没看错。
“公孙兄,进四方议馆可有何要求?”
这问题问的公孙胜一蒙,“无。”
萧玖微笑。
好了,懂了,果然是被那两熊孩子溜进去凑热闹了。
“为政以德,克己复礼,以民为本,礼教天下,如此,方能天下太平。”
四方议馆一楼的木台上,一儒士长袍头戴方巾的年轻士子侃侃而谈。
另一面相严肃的青年反驳道,“非也,若以德行治天下,又岂是人人皆为良善之辈,不当如何?人分善恶,何以一概而论。当以法治天下,立法设刑,规条列整,令百姓心生敬畏人必遵之,如此,当可杜恶扬善,世间大清。”
又有一人反驳,“亦非也,法儒治国之论太过空大,不若以实论之。重农事,饱民腹,兴民利,方为上上之道。”
“皆错矣。只食饱,不知其生者何如,麻木痴愚,与行尸走肉何异?”
“……”
台上站着的五人争论不休,据理力争,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楼上楼下人满为患,皆看得兴起,只待台上有人落败退下来就冲上前去补齐空位,继续开始新一轮的争论。
上一次听人清谈辨论还是在好几年前遇到柳文适的时候,现在可比当时场景更加热闹。
数百人齐聚一阁,听台上之人畅谈争辩,无论是台上者亦是底下的旁观之人都是一场文学盛宴。
看萧玖听得认真,公孙胜手撑着二楼栏杆,望着底下台上的几人,神情倒不似萧玖这般感到新奇和认真,反倒有些像是习以为常,带了些兴意阑珊。
“这样的辩论日日都有,只是这样热闹的场面却不可多得,只千秋文会前后才有此盛况。”
因为这时候来上春的五国文人最多,问圣学宫又是他们必要到达的地方,这人一多,聚在一起,必然少不得一番文学上的讨教和思想的碰撞。
“你别看他们现在还说的头头是道,等到无话可说的时候,打起来的也不在少数。”
公孙胜笑,他就曾见过好几个不会武功的文人打起来时的场景,堪比市井泼妇,狗咬狗一嘴毛,热闹极了。
萧玖闻言疑惑,“公孙兄好似知道的不少?”
“那是当然。本少主在京都进学多年,对问圣学宫自然再了解不过。”
他接着不声不响的丢出一个炸弹,言道,“院长于我还有半师之恩呢。”
嗯?!
这事儿倒从未听人说起过。
萧玖微感诧异,忆起前不久才见过的老人,不自觉联想到自己老师青溪先生身上,两人看起来似都是一样的慈祥。
正想着,就听公孙胜似惊奇的发出一个短声,“诶?”
“那是你阿弟和师兄他们吧,怎的好像在与人发生口角?”
萧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柱下站着的可不就是他二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对着对面三人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萧瑛更是气势汹汹的挽袖子要冲上去干架的趋势,旁边的乐施也不逞多让,插腰挺胸好似个斗鸡。
“瑛儿!”
“小六师兄!”
不等气势汹汹的两人扬起拳头冲对面之人揍过去,拔开拥挤的人群逐渐走至近前的萧玖及时喝止道。
萧瑛二人一愣,回头见是萧玖,身后还跟着公孙胜。
此时,不是很乐意见到二人的萧瑛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怎么也来了……”
成功挤过来的萧玖直接拦在了萧瑛和乐施面前,以免他们冲动,真上前把人给揍了。
“我若不来,保不齐你们又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两人被堵了一下,哪有什么惊天动地,说得他们经常闯祸一样。
目光触及对面嚣张又面带轻蔑的三人,萧瑛怒气再度上涌,“阿兄!是他们无礼在先!”
乐施虽也生气,但到底不如萧瑛那般冲动,此刻冷静了些许,抱臂没好气道,“小九,这事确实不赖我们,是他们先挑衅的。”
“哟,这是还来了帮手?”
对面之人道。
三人穿着简单的文士服,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神情嘲弄,看样子就不那么友好,说出的话也不招人喜欢。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挑衅?我们就说你两句怎么了?要不是你们把那帮南蛮人招来,我们致于遭受池鱼之殃吗?!”
“他们伤人的时候不见你们站出来,见事情闹大了才不得已出手救人,早有这功夫还把人往学宫中引什么!”
这人说的就是萧玖,两只眼睛怒瞪着他。
“懦夫!小人!”
“你说什么?!你再骂一句试试!”
萧瑛炸毛了,蓄势待发的要冲上去拼命。
先是故意和他们撞上酸言酸语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骂她小九哥哥!
这分明是在找茬,啊不、是找打!!
眼看那小个子好似一头蛮牛要冲过来的样儿,对面三人心里打了个颤,嘴上不肯认输,梗着脖子道。
“我们还说错了不成?!”
“那伙南蛮人就是你们招来的!要不是你们,我们至于被误伤吗?”
“现在仗着公孙少主的势就想来欺辱我们,你来啊!真当我们怕了你啊!也叫在场诸位文士看看你们是何德行!”
话言落,另一人大声呼喊。
“大家快来看看啊!一言不合,他们就要动手打人了!”
“要死人了……要打死人了啊!”
刷拉拉一群人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连台上正在辩驳着的几人也被迫停了下来,朝这边探望过来。
“什么什么?谁要打死人了?”
“哪儿呢?”
“发生了何事?”
周围不停有人围过来,萧瑛气得怒火中烧,不客气的回骂对面几人。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要死人了!我可从来没说要打死你们!”
尽管她其实很想,但也知道杀人不可取。
萧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几人分明是故意把事闹大,想借着周围人的力量给他们施压也好,借势也好,有意让他们难堪。
乐施看见周围围过来越来越多的人,额上冒汗,又急又躁,想让对面三人住嘴,但又不好再动手,只能无奈的帮着拉住萧瑛,小声道。
“好了好了……所有人都在看呢,别冲动。”
“瑛儿,冷静!”
萧玖紧紧的拉住萧瑛的胳膊,皱眉,将人按住。
后者挣扎无果,依旧被萧玖按得死死的,气的满脸通红,委屈又无奈,红着眼睛跟萧玖告状,“阿兄,是他们先辱骂的我们。”
“他们还说我跟小六兄长是刁民,是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村夫……”
萧瑛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眼圈发红。
她第一次出远门来京都,就遇到这样故意找他们茬儿的人,感到棘手再所难免,不知如何应对,被人一激直接热血上头。
萧玖无奈,只叹自己将萧瑛保护的太好了些,因为单纯所以才好激。
“好了,阿兄知道了,不怪瑛儿。”
他柔声安抚她。
转过头来,看着罪魁祸首,此时那三人见周围人小声指着萧玖他们议论着什么,都在说些不好的话,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得意极了。
待到如今,就算他们不承认也不行了,萧玖沉声道,“招致南蛮人来此,确是我等无心之失。但君何以不向动手伤你之人发难,反将矛头对准我们?”
只见对面三人梗了一下。
萧玖再度开口道,“被伤者,我已向他们追回应得的赔偿,你们身上是轻伤。”
“不,”声音止住,萧玖眼眸微沉,视线从他们身上一遍遍扫过,回忆起先前在院中的场景,被伤之人中并未有他们。
话头一转,幽幽道,“应该说轻伤都算不上,顶多被人撞了一下。”
“尔等不依不饶,那南蛮人暂住的驿馆就在城中不远处,不如你等现去将撞你们之人找出来再教训一顿?”
只是这次要动手的是他们自己,萧玖却绝不会再插手。
你不是气不过吗,那就自己动手再教训一顿罪魁祸首好了,就看南蛮人有没有萧玖现在这好脾气了。
三人面红耳赤,萧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没有生气、没有紧张,甚是平静。
说白了,对方就是不敢,又觉得萧玖他们好欺负,便在吵架途中动了歪心思,想踩着他们博得一个好名声。
见三人支吾着,满脸心虚。
萧玖叹了口气,“君有气力何不对着外人使,反而浪费在自己人身上。”
“我们……我们分明是受了重伤,该算账之人一个也不会落下!”
一人维持着体面回嘴道,另外二人附和,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外强中干的假象,还有心虚。
瞧三人这身强体壮的样儿也不像是受了伤的,周围人的眼神慢慢变了,看他们的目光中透露着鄙夷。
萧玖却并不在乎对面之人是什么反应,又或者周围之人是如何看待他们的。
甚至好心的对着对面三人落下一句,“既如此,祝尔等马到功成,尽快讨回公道。”
周围人纷纷笑起来,还讨回公道呢,看这三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不敢去寻那群南蛮人的晦气。
三人脸色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比他们先要动脚退走的是萧玖,他回身揉揉萧瑛的头发,又看向乐施,“走了,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说罢,他朝站在人群边缘的公孙胜点了下头,示意他们之后再聚。
后者也懂了萧玖的意思,回了个友好的笑。
撇到还站着不走的三人,哧笑一声,“欺软怕硬,小人行径。”
他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出面,才没特意出手相帮,不过他也知道,萧玖可能并不希望自己出面来摆平这件事,不然恐怕此刻周围人的风向就真变成——萧玖三人仗势欺人,公孙少主包庇友人。
不过此该再发言倒也没什么,毕竟不少人都在哄笑嘲弄。
那三人实在没脸待下去了,立马退走出去。
萧瑛在他们背后乐道,“诶,你们跑什么呀,刚才不是很能说吗?咱们再接着来啊!”
“哼!胆小鬼!”
骂完又满脸笑意,心里想道,还是她小九哥哥厉害!
看着又变得乐颠颠的假小子、真姑娘,萧玖无奈,“瑛儿,穷寇莫追。”
说完,又教育了她一句,道,“是非在已,功过由人。千人千面,声声不同。”
如果太介意他人的话,最终苦的只能是自己,所以他人如何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明白是非对错就好。
这话叫围观的人中有一些人不好意思起来,亏他们先前还帮那三人说责过萧玖他们。
有人亏心,不动声色的溜走,也有人大大方方向萧玖他们行礼致歉。
萧瑛若有所思,其实早在那三人被萧玖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她就不气了,现下见先前说责他们的人又对着他们释放善意,更是将先前的不愉快放下。
“知道了,阿兄。我们回去吧。”
萧瑛开心的拉过萧玖的袖角,就要踏出门去,就听身后传来议馆侍从的声音。
“三位郎君请留步!”
来人急急追上来,萧玖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是叫他们?
等来人停在他们身前,将手中一枚方形木令递至萧玖跟前时,他们才确定自己没误会。
“这是今日清谈辩会的奖品,胜者可入千秋试与其余人等一较高下。”
周围无不有人表示惊讶,或惋惜或艳羡的看着好运的幸运儿萧玖。
萧玖却一愣,“我并未参与辩论。”
侍从恭敬的垂手答曰:“四方议馆并非登台之人才算作比试,方才阁下不就赢过那三人了吗?”
在场之人回过味儿来,原来是这样啊。
萧玖也明白了,不过赢一场就能赢得这千秋试的入场卷吗?
看着侍从手中捧着的令牌,又观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儿,萧玖觉得可能哪里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不必,我无意参加比试,你还是将其赠与他人吧。”
不说侍从惊了,馆内其余人等皆是一惊,这天大的好处不要?!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四方议馆(二)
侍从惊疑不定,脱口而出问,“郎君此言当真?!这可是千秋试!”
他怕萧玖没反应过来,着重强调了一遍。
萧玖却反应平平。
“嗯。”
“告辞。”
点了下头,拉过身旁两人就走,神情不带一丝留恋,可谓是视身后之物如粪土,惊诧了一片人。
你当他们辛辛苦苦上台辩论真只为切磋而已?
一腔学问,苦读数年,谁不是想成名、谋个好前程去的,这千秋试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偏偏这样的机会,到了某人手里却弃之如履,叫他们怎一个痛心了得!
“等等!”
楼上传来一声高喝,一处小房间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他飞快的下了楼,大步冲到门前,停在萧玖身前,怒瞪着他,气势汹汹,面色发黑,似含隐怒。
萧玖定睛一看,对方可不就是当时在学宫院长身边那个口气不好的学院先生吗。
他耳边还听到周围有人叫他“焦先生”。
对方抢过令牌,不由分明往他怀里一塞,语气近乎恶狠狠的道,“我问圣学宫千秋试的入场令,还没有送不出去的!”
“别人求都不求不来的东西,给你了,就是你的,一人一令,一令一人。”
被叫焦先生的男人盯着萧玖的目光目不转睛,好似要吃人,说出的话也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叫人听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小子,报上你的名字。”
乐施在一旁被对方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萧玖小声唤了句,“小九……要不你就拿着?”
孰料他的话刚说完,焦先生就眼神锐利的逼向萧玖问,“你叫小九?姓什么?”
说完,一把夺过旁边侍从欲记录的文本笔墨,本着快准狠的行事风格,只要萧玖一报上他的名字他就写完完事的工作态度,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萧玖垂眸,脸上露出过一瞬间的冰冷,不过刹那就将真实情绪隐藏了下去。
“拿到令牌者就必须参试?”
这倒不一定,但普天之下又有哪个会在拿到令牌后不想参加的呢?
从古至今,恐怕只有萧玖一人,他甚至连令牌都不想要。
焦先生脸色更黑了,但也不骗他,“并未有强制要求,拿到令牌,来与不来全凭入试者心意。”
哦……
“陈州浔郡,萧玖。”
恰是焦先生这番话说完,萧玖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很是干脆利落,但就是回答的太干脆了,让人不禁怀疑他不会拿了令牌,到了比试那天不来了吧?
看萧玖不慌不忙的把怀里的令牌随意揣入袖中的姿态,还有神情,十有八九是这样。
焦先生气得握着毛笔的手都用力了三分,险些将笔掐断,要不是院长开口吩咐,他才懒得邀萧玖这小子参试。
“年岁。”
“十五。”
“啪”的一声,焦先生飞速写好萧玖的信息,合上文册,话不多说,转身走人,可谓是把对萧玖的厌恶,表现的淋漓尽致。
萧玖动了动眉毛,不再在意对方的反应,拉过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乐施和萧瑛,也直接走人。
萧玖动了动眉毛,不再在意对方的反应,拉过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乐施和萧瑛直接走人,任由身后人如何猜测他的身份。
“啧,又是一个天骄,才年仅十五就可登千秋试了。”
“唉,多少人想上都上不了,他竟还推拒?!想不通啊想不通……”
这是同样感慨的两人,还有不少人疑惑。
“萧玖?此前未听说过此人名声啊,他有何出彩之处,竟能直接拿到今日的千秋试入场令?”
“不知。我也未听说过此人名声,难道……是哪个大家族中的子弟?”
“那又如何,这千秋试可不是凭身份就能入试的,文争武斗,唯有真本事的人才可夺得魁首,凭身份可没用。”
有人附和上一人的话。
“那倒也是,不过姓萧,莫不是广平萧家的子弟?”
“不知道,应当不是。你们没听人说吗,他出身陈州浔郡。”
“那就应当不是了。没听说过那边有哪个萧家啊,莫不是其实出身低微?”
有人猜测,声音小了下来。
左右几人一对视,眼神不约而同带着同一个意思,搞不好真被他们猜中了。
公孙胜一个人待在这左右嘈杂的环境里属实被吵的耳朵疼儿,索性也走了。
他其实并不在意萧玖的出身,听着那些人的猜测,只觉无味。
他若真心认可萧玖当朋友,哪怕他是个乞丐也愿意相交。
这边,乘着夕阳往驿管走去的三人,多少脸上都挂着些疲累。
这初来王都的第一天,可谓是过的充实又多姿多彩。
萧瑛和乐施两人头对着头,翻看着手上的那枚长条木令。
先是思考了一会儿,不久萧瑛抬头纳罕,“阿兄,你真要去参加什么千秋试吗?”
萧玖一贯不喜与人争锋,再者,参加千秋试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于是,他道,“不去。”
“哦……”
萧瑛听罢表示知道了,其实从本心来讲,她倒挺想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千秋试的,但奈何以她肚里的那点文采,估计够不上参赛资格。
虽然不知道给萧玖这块令牌的人是怎么看出萧玖文采不凡的,但萧瑛眼睛亮晶晶的想,果然还是她小九哥哥厉害啊!
回去住处,令牌被萧玖随意的收在木匣里,估计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但谁也没料到,掉马和打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天,在驿馆中休养了两天的青溪先生提出要去拜访老友,弟子自然陪同,可访的竟是这问圣学宫的院长——寇怀南,寇院长。
一直到进了问圣学宫见到老人的萧玖,才不得不承认,世界真小,他们又见面了的这个事实。
看着傻愣愣站在原地的两个弟子,青溪先生皱眉,“怎不知见礼?”
乐施支支吾吾,跟着萧玖同时见了个礼,“寇院长安好。”
青溪先生这时也带了点浅笑道,“这是我的六弟子乐施,和九弟子萧玖,其余弟子你应知道。”
在之前两人通信时,他就多少提过他的几个弟子。
乐施:早知道,今天就不该跟着来的。
鬼知道他老师为什么不带喻洛和荀坚,反倒把他和萧玖给带上了。
或许是因为那两人一大早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找不见人,所以青溪先生才把他俩带上。
“呵呵……”寇院长闻言笑了笑,温声叫起。
“你这两个弟子,我早见过了。”
青溪先生一愣。
见过了?
何时见的?
怎么可能?
接着便听寇院长慢条斯理道,“前两日,你的两个弟子才入我问圣学宫做了回学子,不信你问他们。”
老人脸上笑眯眯的神情显得有那么点像是狐狸使坏时的逗趣,腹黑又促狭,坐在一边看萧玖二人好戏。
果然,青溪先生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登时消散了个干净,明白他俩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又闹出什么事儿来,挑眉看着下首两个垂手而立的弟子,语气意味不明道,“怎么?你们这是不满为师,想要改投他人门下?”
萧玖嘴角抽了抽。
“…不是,此事实乃误会。”
“这、这弟子哪敢呢老师,误会误会……”
乐施额上一滴冷汗滑下。
接着又听寇院长语气淡淡的道,“你小弟子还在四方议馆得了一枚千秋入试令牌,不过他好像并不欲参加。”
“哼。”
垂首躬立的萧玖发誓他听见了他老师的一声冷哼,接着便听青溪先生声音冷淡道,“既然得了这令牌,又做何不想参加。他有能耐,就去千秋试与人一较高下去吧,不拿个魁首回来,别说是我弟子。”
听着这明显很不高兴又阴阳怪气的话,萧玖忍不住露出抹尴尬的神色来。
果然,不该瞒着他老师。
虽然明白青溪先生这话多少有些置气的因素在里面,但萧玖身为弟子,当然不好明目张胆辩驳他老师的话,不情不愿的艰声吐出个字音来。
“……是。”
青溪先生或许不知道其中的事件屈折,但光从寇院长的话中,就够他脑中闪过诸多猜测,转过头来想想,若萧玖能参加这千秋文试与其他文人同台相较,也能增长一番见识,也不算是件坏事。
经过这段小插曲,也够萧玖对这看似比他老师还要年长的老人刷新一番印象了,什么慈祥和蔼,分明是个腹黑又爱看戏的老狐狸。
等到萧玖几个小辈退下,寇院长才忽得和青溪先生叹道,“你这小弟子,未免太过老成内敛了些。不像我教的那个,锋芒太盛。”
“你何时也收了弟子?”
青溪先生不明,他的这位老朋友可是一贯不收弟子的,膝下一个传人也没有,但听这语气却像是将他口中之人放在心上,透着亲昵。
寇院长笑了笑,“也不算弟子,不过是教导了他一段时间。”
哦……
青溪先生明了。
“公孙胜,公孙氏少主。”
听到这个名字,青溪先生很是一愣,而后表情严肃了几分,“你怎会和他扯上关系?”
两人多年的老友了,都清楚彼此的性情,青溪先生不喜官场风云,寇院长同样如此,只是他比青溪先生热爱繁华,因此常居上春。
寇院长叹了口气,明白他担心的,摆摆手道,“安心,不过是教他读了几年书,可不算收他为徒。他啊,就与我问圣学宫内其余弟子一样,并无不同。”
“倒是你,现在入室弟子都收几个了,也不嫌累。”他吐槽。
四下无人之时,两个外界传来德高望重的学术大家,此刻就像是两个普通老头儿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不在乎形象,也不摆什么架子,有什么说什么,自在的很。
青溪先生斜了眼歪坐着的老头儿,对方年纪大了看不太清东西,寇院长双眼微眯,本欲喝口茶,结果一个手抖茶灌鼻子里去了,顿时呛咳个不停。
“九个。”青溪先生想了想,感觉还好,“不多不少,正正好。九是大数,吉利。”
“咳……呵呵,还吉利呢,收这么多弟子够你操心的。”
寇院长又咳又笑,好不容易平复下呼吸,依旧坐没坐相儿,叫外人看见必要忍不住内心好生震裂一番。
他们二人,一个收的弟子多的都能组队打马球了,另一个却是一个弟子也不收,当个光杆司令。
青溪先生笑笑,不说话。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寇院长一眼看出青溪先生这笑里的不同,似微带了点思虑。
“倒也不是。”青溪先生迟疑着摇头,半对半错吧,“只是我有一弟子确是让我时常挂心。”
“哦?谁?”
足有九个呢,寇院长一个个在脑子里筛选,却听青溪先生唤他。
“原之,你觉我小弟子如何?”
见对面的老友神色比之之前还要沉重严肃,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寇院长放下手中把玩着的茶杯,捊了捊胡须,
没有武断的下结论,反而道,“那是你弟子,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看不出来?”
他忍不住有点怀疑他老友是不是真的老到老眼昏花,识人不清了。
却没想,青溪先生缓缓吐出几字道,“看出来一点,却非全然清楚。”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会变成另一个杨国斯。”
青溪先生幽幽说完,此处蓦的一静。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他人的面将这话说出来,从前许多次,他都有过这种担心,只是一直不敢喧之于口。
那三个字好像象征着什么,叫寇院长一时也提起了几分认真,忆起与萧玖为数不多的接触,他并未作出判断,只道,“你啊,也莫要太过担心,日子还长着呢,慢慢往后瞧便是。”
青溪先生点头,这份隐秘的担心其实并无由来,只是他的一种感觉,现下话到这儿了,他才不自觉的将这话说了出来。
夜间,青溪先生带着萧玖三个留宿在寇院长家中,与隔壁问圣学宫就隔了一小段路的距离,走不过几分钟就能从侧门进入学宫。
用过膳食,时间还早,萧玖闲来无事就去学宫书阁看看书,打发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间或还有不少人跑动的脚步声。
“外面发生何事?”
萧玖坐在书阁二楼临窗的位置,目光往外望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兰茵夜梦(一)
夜间,还留在书阁内争分夺秒苦学的学子不少,这些人就怕夜里一出去,明天白日来就抢不进入书阁,听见动静纷纷放下手中事,朝外头探去。
正好来为萧玖添置茶水的老书阁侍从闻言,解答道,“说是有人秘密闯进学宫,现下正忙着四处搜查呢。”
说完,他微微笑起来,示意众人不必紧张。
“每年千秋文会将近,想夜探学宫翻墙进来的人不少,总能抓着几个,这该是今年第七起了吧。”
王都是有宵禁的,亥时过,街上便不可有人,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学子被城防军发现,当成歼人来搜查。
说完,老侍从慢悠悠下了楼,留阁中数人面面相觑,后继续看起自己的书来。
萧玖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再加上思路被打断,也没了看书的心思,便想着回去休息。
走至湖边时,他瞧了瞧,脚步停下。
此时,守在湖边的侍卫一个也没有,四周无人,只有湖中央的水榭依旧静悄悄的立在那里,石桥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竹简随风吹动发出稀疏的响声。
萧玖慢慢走到石桥边,借着月光,看清楚离手边最近的一个木简上的一行小字,“秦之先君,不过一小小马奴,何以敢言天下之志?”
背后之人或是不屑,或是不解,但看木简的痕迹应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再看下一块儿。
“马陵之战,田忌孙膑围魏救赵,是如何引诱庞涓进入伏击之地?可否详细道来?”
“兵之一道必攻不守,因势造势,此言何解?”
“诸子百家孰胜孰强?”
……
看完离自己近的几块木简上的字迹,萧玖正欲继续往下看去,就见一绳索拦在脚前。
萧玖顿了顿,笑了,这是非请勿入的意思啊。
毫无疑问,请的便是这春秋看客,来人若想继续前行,就必要答出这石桥上的问题。
萧玖拿起桥边备好的笔墨,跨步走上石桥,一路走一路答,步步疑,步步解。
“人皆有志,志向不同,人却无不同。蝼蚁尚可搬移巨物,人志何以不能高远?”
后又在那块求战法详解的木简上留下大致排兵布阵的思路。
最后,对于他先前看过的第三块木简上的问题,只留下了四字,“顺势局势,借机而为。”
……
路上还碰到不少骂他所写皆空,满纸荒唐的,萧玖只作不理,跳过那些赞赏贬谪之言,遇到合眼缘的问题或话语才提笔写上两句。
“秦何以以弱胜强,天眷之否?”
萧玖提笔答上,“否,人定胜天。”
“白起乃有功之臣,秦襄王何以杀之,岂不怕令人心寒?”
“功不可抵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白起之死,死于君王之心。”
千年之前的事不可考,谁知道当事人是如何考虑的呢?
但衡量再三,萧玖觉得白起之死恐并非单纯的触怒君王,其死后所带来的影响既有政治上的,也有军事上的,但总逃不脱为王者的算计。
慢慢再往后看,还有不少对在春秋一书中出现的人物的褒贬,例如这一个,“吴起文武双全,偏杀妻求荣,又利欲熏心,实乃小人也!”
这个萧玖就不作答了,世人皆以为春秋一书乃是他杜撰而出,殊不知其为真人真事也。
书中人物之功过谁能说了算?
各人所见不同,萧玖也不理会。
还有一类是对他身份的猜测,询问其真身是谁。
这个萧玖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了,统统提上两字,“无名。”
……
夜凉如水,湖畔蛙鸣不断,三两点萤火于湖面上空飞舞着,更显得此处静谧而美好。
好不容易将卫兵引远,回来一看,才发现水榭中似乎有人。
一身青衣的男子慢慢踏过石桥,离水榭越来越近,等萧玖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有人接近时,他手中还剩一张纸上的问题未答。
萧玖猛然回头,透过一层朦胧的纱幔,两人的视线好像隔空对上。
“哟,同道中人啊。”
片刻的安静后,站在桥上离水榭三步开外的人嘴里发出一声轻笑。
来人似很年轻,声音清脆又带了点玩味,不知为何,萧玖听他说同道中人这四个字时,总感觉话里带了点古怪。
接着便听来人问他,“没想到还有和我一样夜里睡不着,跑来做好事的啊?”
“做什么好事?”
早在回头的刹那,萧玖就拿巾帕将大半张脸捂住,又刻意哑着嗓音,问道。
“帮人答疑解惑啊。”
侧身正对着月光的青衣公子笑吟吟的道,说的理直气壮,以为萧玖今夜来此的目的和他一样。
“既然春秋看客不屑理会这些人,那我不妨做回好人好事儿,代他给那些蠢人作答了。也省得他们无聊的木简越挂越多,再有一天把桥弄塌了,那就是疑沉湖底,永不见天日,泡成烂木头喽。”
年轻男子摇了摇首,表情惋惜又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萧玖:……
我看你分明是来搞事儿的吧。
要不是今天整好遇上,谁知道明天春秋看客的名声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儿,万一他在木简上胡写一通,岂不还要自己背锅?!
联想到今夜被调走的守卫,萧玖哑着声音问道,“那些人是被你引开的?”
“当然。留那些木头人儿守在这儿,岂不碍本郎君的事。”来人颇显得意,夜色下眯起的狭长的眼眸像一只狐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十分朦胧,但莫名的叫萧玖能半猜半疑的感知到他的神态。
“你又是谁?”
他道,“捡了本郎君的便宜,还遮遮掩掩不敢见人,莫不是做贼心虚?”
萧玖当即又是一默。
说起做贼,他俩现在不都是吗?
只是萧玖是偶然到此,而这位大哥是早有预谋,还大晚上的穿了一件青色衣衫,脸也是毫不遮掩,生怕别人记不住他,格外的放荡不羁。
萧玖:“…萍水相逢,就不必互道姓名了。”
而且还是在这么尴尬的环境下,就没有认识的必要了吧。
“那可不成。”青衣郎君摇了摇头,似是被拒绝了有点不开心,轻轻叹了口气,随意的执起手边一木简,看到上边萧玖留下的答案,唇边勾起一抹坏笑,“你把我要做的事给做了,那我做什么?”
接着就听他自顾自的轻声回答道,“不如……我就帮守卫抓贼好了。”
话音刚落,不等萧玖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他放声大叫道,“来人啊!有贼人闯进水榭了!!”
“快来人!”
顿时,半个学宫的人都被惊动了。
萧玖半掩着的脸上神情裂开,下意识脑海中冒出一句,这人怕不是真的狗吧!!
听到远处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赶的脚步声,萧玖连忙回神,冲出水榭,跳湖要逃。
这时一袭青衣郎君快步跃进来,伸手欲抓萧玖。
“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他兴致盎然,越不让他看,他越要知道此人的身份。
就在他的手快要抓住萧玖衣摆的瞬间,萧玖一个旋身,踏上木栏借力往湖中一跃,与后者的手臂险险擦过。
落水的瞬间,萧玖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不当人的狗贼长什么样儿,像是要将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深深的刻入脑海,而后便不见了人影。
等到湖边的守兵赶到时,就只见水榭中唯一站着的一条青衣人影。
“贼人呢?往何处去了?”
一守卫开口道,不见那人回答,急了,“问你话呢!”
“不知。”
正好看完水榭中留答的其他问题,青衣公子慢悠悠放下手中纸卷,轻飘飘丢出一句。
这幅姿态惹得带头的守卫更加不满,“不知?!贼人往哪个方向跑了没看见!”
长着眼睛干什么的!
本还想骂这一句,可撇见面前之人转过来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止住。
“我说,本郎君叫张、不、知。”
青衣公子面容姣好,一字一顿道,语气轻柔又缓慢,一双桃花眼注视着面前几人时显得风流又多情,面上还带着动人的微笑,长身玉立,月光洒落在他上半身的衣襟上,如沐浴在月光下静立的妖,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随着一言落,水榭中徒然变得安静,好似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看了眼傻呆呆的站在面前的几人,张不知慢悠悠出了水榭,沿着石桥一路走,眼神不时扫过木简上的作答,再不管身后之人如何。
张不知三个字,在京都绝对有着让人退避三舍的魔力,他本人也不止一次觉得,有时报他的名号可能远比报他爹的名号来得有用。
这不,现在就是。
一路走出问圣学宫都没人敢拦他,而就在他踏出问圣学宫的大门时,望着头顶的月亮,他才止不住心底的思索,呢喃出声道,“这世上,还有和我张不知一样的同道中人?”
这句话明显诧异和不敢置信的成分居多。
接着,他又说了一遍,可这次明显是疑问。
“这世上,还有和我张不知一样的人?”
他站在学宫门口好一会儿,好似整个人呆住,片刻后,突然拔腿返身去敲学宫大门。
“啪啪——”
刚响两声儿,他又停住敲门的手,因为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水榭中的人肯定早就逃远了。
“嗨呀!”
等到刚送走人的门仆又打开门时,就发现张不知不知为何抱头蹲在地上懊悔不已。
“这……郎君?您是有何事忘了吗?”
门仆还不知门外之人是谁,好心问了句。
而张不知的回答还是那句,只见他抬起头,仰着脸,面无表情的说了声,“我叫张不知。”
下一秒,学宫大门被关上,关门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但对于这些,张不知早已习惯了,甚至还点头,低声称赞了一句。
“果然,能做到我张不知这样的,恐怕世间也无其二了吧。”
他自认为是这样,慢悠悠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仍是一幅玉树临风的模样。
所以,他与今夜在水榭中碰巧撞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同道中人。
他本想冒充春秋看客,闯进水榭乱答一气,来败坏对方名声,好借此激出春秋看客而已,恐怕全天下敢这样做的怪咖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所以,对方入水榭的目地一定与他不同。
唯一会想着去答题的、也是最有资格作答的,便只有正主——春秋看客。
“哈哈哈哈……”
想通了这一点的张不知放声大笑,抚掌称快,“奇人也!妙哉!妙哉!”
他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还和春秋看客对上话了,不仅如此,还把人家给坑进水里了!
他高兴极了。
而为世人所称赞、好奇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
哈哈哈哈……
“谁啊!大半夜发癫?”
附近有守夜的下仆听见夜里的笑声儿,不禁吓了一跳,骂道。
第二天一早,人来人往的问圣学宫徒然爆发出新一波热潮,水榭旁边更是被围了满满当当一圈人,都在议论着昨晚发生的事。
第一个来此查看的学子本以为昨夜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贼误闯了此地,可等他捧起自己挂在石桥上的木简一看,发现上面赫然写了解答的话。
!!!
挂了数年的木简,终于在上面看到了答复,这一刻众人心中的激动是无可比拟的。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短短一中午的时间,春秋看客现身京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四方。
“听说了吗?那位写书的春秋看客来京都了!”
“当真?”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圣学宫水榭瞧瞧,里边还有春秋看客昨夜留下的作答呢!”
“那我可得赶紧去看看,不知我向其请教的疑问,这位老先生是否有解答否?”
街上的两人相携着朝问圣学宫跑去,路过一辆马车时,车内几人清楚的听到道旁的谈话。
“没想到,他也来了。”
青溪先生悠悠道,眼中带着沉思。
话音刚落,就听萧玖忽然打了个喷嚏,惹得车内几人朝他看去。
“小师弟,你怎么了?”
乐施疑问,平日萧玖身体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今日看着像有几分憔悴。
萧玖揉了揉鼻子,若无其事回答道,“昨夜忘了关窗,想是吹了些风。不碍事,回去喝些热水就好。”
“哦……”乐施点头表示明白了,其他几人也转过头去。
事实上,萧玖可不止是吹了风,昨夜他在水下泡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等到守卫少了,才小心的溜回寇院长家的客房。
哪怕此时已是入夏,可大晚上的又是泡凉水又是吹风,多少还是让他有些着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宫宴争锋(一)
等候在京都官署外的白衣郎君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见到刚从牢内放出来还伸着懒腰的青年,冷淡的眉眼更似有冷霜笼罩。
“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来捞你出去。”
张不知面不改色,照例对这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嘻皮笑脸的同面前人道,“我的好大哥,这话你可不止说过一遍。”
“若真想不来,不如回去求求老头子,让他最好再莫管我了,也省得我一大早就看见你心烦。”
两人甫一见面,顷刻间剑拔弩张,白衣郎君被他顶了一句,心头一梗,腹中的怒火直窜喉间,但好歹是给压下了。
青年后冷着脸,径直上了马车。
还站在官署大门口的张不知无所事事的站着,见迟迟未有人上马车来,车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父亲找你有事,你最好别让他老人家等太久,不然这回可不保证你还有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声音里压抑着深深的怒火。
这次的威胁听起来有几分像那么回事儿,数年不曾回过那个家的张不知在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赏脸去一趟好了,毕竟他现在身边没带侍从,难不成要靠自己两条腿走着回去?
那也太累了,见完老头子再顺便让张家的人送自己回自己家,还挺划算。
于是张不知大摇大摆的上了车。
坐在车厢里,对着身侧冷的好似冰山一样的人,张不知一个眼神也懒得撇过去,懒洋洋的道,“张怀玉,千万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兄长的架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然,再这么看我,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要不是对方的视线太明显,张不知定是不屑理会他的。
车厢内,青年的声音徒然冷下去,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正坐于车厢内的张怀玉冷笑一声,眼含不屑,“我也从未认为你是我兄弟,你大可放心。”
他与张不知的关系从来就不和,一嫡一庶,更因为某些原因,关系势同水火,若非还要在外维持一下家族表面关系,他是理也不想理他这个二弟的。
“你潜入官署偷查进城之人名单做什么?”
“呵……”回应他的是张不知的一声冷笑,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神情,好似懒得回答他的问题。
大概是习惯了张不知这狗性子,张怀玉竟也不觉得意外。
闭了闭眼,沉声反问道,“你昨夜见到春秋看客了?有人说你昨夜也去过问圣学宫。”
“是又怎样?”
张不知歪坐着,靠在车壁上,懒散的如同没有骨头架子,似笑非笑的轻声说道,“他啊,可远比世人猜想的有趣多了。”
“说不定,还与我是同道中人呢。”
这一句话让张怀玉睁开了眼睛,不禁看了一眼张不知,心头涌起淡淡的诧异和不敢置信。
他十分怀疑这是张不知自我感觉良好的鬼话。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如张不知这般的混徒?
沉默半晌,张怀玉不作回答,闭眼不再看他。
……
寿宴这天很快就到,上春城内十分热闹,好似过年一般。
萧玖和周武平一同入宫,众人按身份等级依次入座,两人的座位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大概就是周武平坐在第一排诸公子的行列,而萧玖按官级直接坐到了大殿的小角落。
还是头一回参加如此隆重的宴会,周武平难免紧张,下意识想和萧玖待在一处。
“阿九,要不我找人和你换换位子?”
趁齐王还没来,周武平摸到萧玖那里对他说。
萧玖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轻声道,“不必,殿下。这是宫宴,按官级我本该坐在这儿。”
同时视线扫过大殿内越来越多的大臣,像在提醒周武平什么。
后者此时也反应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心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这可是宫宴,座位次序又怎由的他做主?
再说,那些见萧玖的座次无端压自己一头的臣公又会怎么想?
“嗯,你说的有理。”
打一捧子再给一个甜枣儿,萧玖向来擅长哄孩子,见周武平仍免不了心情紧张,温声笑道,“殿下待会儿只管跟在您的几个兄弟后面将寿礼献予大王,不需多做什么,有人来与您相谈,只管平淡处之便好。”
“嗯。”
周武平慢慢点下头,看着萧玖的眸子慢慢变得坚定,像是一只单纯乖巧的大狗狗,表现出对主人深深的依赖。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有些……太过于依赖萧玖了。
宫宴开始,满目精致奢华,流水的食物和酒水被人端上奉于众人案上。
大殿正中一群衣带飘香的舞女和着乐声,跳着欢快的祝寿舞蹈,旁边众人观看着表演,或饮酒或低声笑谈,气氛一片和乐。
在这里,萧玖第一次见到年迈的老齐王,对方高居上首,两鬓斑白,身材瘦小,看着精神头儿还不错,和坐在他身边的江臻儿有说有笑的。
再往下是年岁不一的公子公主们,萧玖数了数,除了还被幽禁的长公子,其余人皆到场了。
“看什么呢?”
眼神正仔细打量过每一个人,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吓!
萧玖心里吓了一跳,面上却没太大情绪变化,转头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郎君。
看着和他同岁,大大咧咧的,只是这张脸不知怎得叫萧玖看着莫名有一丝眼熟。
“你是……?”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座位的小郎,面带疑惑。
他记得,先前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位吧?
怎么一眨眼就换人了?
小郎君是朝中一位大臣之子,闻言笑笑,自我介绍了一番,后一句话叫萧玖明白自己为何见对方眼熟了。
“那日在问圣学宫,我险被南蛮人捅伤,是你救了我,你可还记得?”
对方眼睛亮晶晶的,一派感激的模样。
萧玖转动着脑筋,不一会儿就从前几天的记忆里翻出对应的片段。
“原来是你……”
想起来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了人家,叫对方受了回惊,真要论起来,该是萧玖向他致歉才对。
听萧玖这么说,小郎君连连摆手,表示不在意。
“不碍事儿,明明是南蛮人动手伤的我,与你们何干?”
说完,又听他一叹,视线撇向某处,神情有委屈,也有气愤,“伤人者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这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萧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南蛮人的方向。
一行人霸着席位高声笑谈,吃肉喝酒举止很是豪放,声音隔了半个大殿都能传到萧玖这儿来,混着乐声听不太清说话的内容,再加上他们说的是胡语,殿中多数人也听不懂。
不过看他们指着中间的舞姬一副看直了眼睛的模样,也能猜到这群人大抵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殿中人不时眼神朝那边看去,眼中带着隐晦的鄙夷,只哈珀一人坐的不动如山,气势沉稳。
“那人是谁?”
视线转移到坐在哈珀身旁的青年,萧玖抬了抬下巴,问道。
那人正值青壮,浑身打扮堪称金尊玉贵,懒洋洋的盘腿坐在坐垫上,支着脑袋看歌舞,神情却显得有些兴意阑珊。
周围几个南蛮人明显以他为中心,满脸讨好。
“那个啊……”小郎君看了一眼就知萧玖问的是谁,收回视线,一脸不屑,“南蛮小王子──赤尔。南蛮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萧玖心思动了动,试探,“既是爱子,怎么舍得让他长途跋涉来参加寿宴?”
“这谁知道,估摸着是他自己贪玩,想来我大齐见识一番吧。”
真是如此吗?
萧玖的视线在赤尔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撇向他旁边的哈珀,脑中沉思。
若真是简单的派使臣出使寿宴,根本不需堂堂南蛮战神亲自前往,再者如今还加上南蛮王最心爱的小王子,这两个人加在一起的份量可不一般啊……
忽然,哈珀抬头,视线敏锐而精准的朝萧玖的方向射来。
萧玖及时收回视线,垂下眼皮,不再看去。
坐在席中的哈珀心中一疑,方才他明明察觉到对面有人在看他,可搜寻了一圈后也未找到可疑之人。
他压低了声音,用南蛮话在赤尔耳边说道,“王子,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
赤尔不以为意,眼皮子动也未动,只当身边这古板又无趣的男人老毛病又犯了。
“看就看呗,本王子怕他?”
说着,打了个哈欠。
哈珀皱眉,久经沙场的直觉令他对那道目光起了点在意。
深知赤尔玩心重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眼神撇到赤尔身旁蠢蠢欲动想上手抓舞姬的几人,低声警告道,“王子,美人多的是,咱们还是少惹事为妙。”
“哼!”
赤尔冷哼了一声,神色冷了下来。
“父王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还轮到你管起本王子来了?!”
他一向最不耐烦哈珀说教,只觉这人老是怕这怕那,又信奉中原人那套,哪有半点作为南蛮战神的样子?
要不是父王非要他与自己一路同行才肯答应他来齐国,赤尔说什么也不欲与哈珀待在一起。
“王子恕罪,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哪怕是道歉,哈珀脸上的表情也依然平静,并没有惶恐和害怕。
虽然在他眼里小王子赤尔再能闹腾,又为非作歹,但毕竟是王子,他作为臣子该给的尊敬还是要给的。
但他亦有自己的骄傲,哈珀开口道,“您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若有闪失,只怕不好向大王交代。”
赤尔梗住,又不好反驳这话,毕竟临行前父王还要他好好听哈珀的话,并交给了他们一项重要的任务。
现在哈珀抬出南蛮王来压他,叫赤尔慢慢咬紧了牙,看着哈珀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愤怒。
“本王子该做什么心里清楚的很,用不着你提醒。”
他阴阳怪气的道,“你有时间不如多看两本儿书,毕竟好不容易来齐国一趟,叫你空着手回南蛮,只怕回去后你就要后悔。”
哈珀直觉这话中有什么不对,但却没听出来赤尔的潜意思,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赤尔低声下了句命令就约束了手下。
美人光看不能摸的几人,纷纷将怨愤的眼神投向哈珀,又是这个男人坏他们好事。
“王子!”
有人不满的在赤尔耳边叫道。
赤尔恍若未闻,轻轻挥了挥手指,来人顿时明白这是叫自己别烦他的意思,不甘的退下。
此时的赤尔正一脸专注的看着美人,只是视线对着的却不是殿中跳舞的舞姬,而是大殿之上的后位。
后位上坐着的只有一个江臻儿,赤尔看的是谁不言而喻。
就在赤尔看的正入迷的时候,殿中徒然响起一声大喝。
“大胆!竟敢窥伺王后!”
赤尔一惊,从痴迷的状态中回神,殿内众人也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遁声向出列之人望去。
一身穿朝服,头戴博冠的中年大臣站在殿内,指着赤尔厉声训道,“身为使臣,何以对我齐国王后看得目不转睛,莫非是心存觊觎?”
众人无不一愣,视线在底下的赤尔和齐王身边美貌的江臻儿身上打了个转。
赤尔先是没反应过来,后等回过味儿来发出一声哧笑,看着对面中年男人隐怒的模样,他笑了。
“齐王后生得美艳动人,实属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还不许本王子多看两眼?”
底下众人心头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赤尔昂着头,完全把哈珀先前的劝告抛之脑后,明目张胆的调戏江臻儿,盯着她的眼中满是野心和觊觎,他根本不把齐国人放在眼里,身为草原上最尊贵的王子哪里容得下一个齐人教训他,对方越怒,他越要挑衅。
“放肆!”
又一大臣低喝。
“一国王后,岂容尔等无礼!”
公然调戏江臻儿,若他们再不有所表示,岂不是置齐国的威严如无物!
眼见赤尔又给他惹麻烦,哈珀沉着脸,脸色十分难看,给赤尔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太过分。
“齐王见谅,我南蛮男儿说话向来直爽,此言并非对王后不敬,只是真心赞美王后的美貌。”
赤尔冷笑不语,面露不屑,连配合也是懒得配合哈珀的话。
也幸好他没有再故意挑衅,否则哈珀当真不好圆场,从赤尔此刻的神情来看,众人也知事情可一点不像是哈珀说的这么简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宫宴交锋(二)
底下众人愤愤了一会儿,半晌只闻上首的老齐王说了一句,“既是如此,便罢了吧。”
齐王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赤尔,脸上看不出半点气愤,转头看了眼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的江臻儿。
江臻儿正低着头,像是被赤尔的话吓着,忐忑不安,对上齐王的目光更是浑身打了个哆嗦,嘴中不安的发出字音,“臣妾……”
正待解释,就听齐王低声语气平静的道。
“臻儿生得貌美,此言没夸错。”
说罢,他还轻拍了下江臻儿的右手,后者僵住,不敢多言。
方才,她清楚的看见齐王眼中划过的冷芒。
底下的赤尔闻言哈哈大笑,心中暗骂齐王老迈,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女人被调戏也能忍,这也配当王?
他的态度更是张狂,举起酒碗遥遥的对着江臻儿敬了一杯。
“齐王说的好!这趟没白来!”
他是高兴了,可坐在上首的江臻儿却是动也不敢动,如芒在背,背上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小心的朝底下最开始发言的那个朝臣看过去,对方分明是故意为之,就是要借赤尔的手给她找不痛快!
江臻儿心中暗恨,那到底是谁的人,为何要故意设计害她?
坐在下首的周武嬉看见江臻儿一副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心疼坏了,同时也对他父王的不作为心中不忿。
他忍不住出声怼赤尔,“莫不是南蛮女子皆为丑女,不堪入目?若不是如此,怎叫你们见着我齐女就一幅饿虎择食之相,实在难看至极……”
周武嬉冷笑,满脸鄙夷。
一帮蛮夷,难登大雅之堂。
转而又将目光对准江臻儿,女人在他眼中怎么看怎么美,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越看越让周武嬉入迷。
对于周武嬉自以为是的相帮,江臻儿不仅不觉得欢喜,反而感到头大。
这个蠢货!
赤尔看出周武嬉对江臻儿眼里的喜爱,立马明白过来什么,对哈珀严肃的表情视若无睹,直言道。
“本王子确是第一次见王后这样美的美人,心生爱慕怎么了,你不是一样?”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闹哄哄起来,犹如一滴水珠溅入滚烫的油锅,登时炸了锅。
听见周围人的低呼议论,周武嬉此刻也慌了,他再怎么沉迷美色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这话,否则不就是乱了人伦纲常!
结结巴巴道,“胡说什么!本殿从未有此之心……”
然这话却掩盖不了他的心虚,说完,不忘看江臻儿一眼,像是怕她误会什么。
“四公子身为王上的儿子,怎会觊觎自己的母后!”
“四殿下不过是见你出言不逊,为自己的母后出言相帮,有什么不对。”
“母子纲常,人伦礼法摆在那里,岂容你信口侮蔑!”
众人纷纷指责。
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针,直直刺入所有人的心脏,扎得不少人坐不住了,跳起来回嘴。
可只有他们心底知道,赤尔说的其实是真的,江臻儿怎么当上王后的,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
现在这么忙着反驳,无非是父子二人共抢一女的事情说起来太难看了,总要搞个遮羞布挡挡不是?
不然真丢脸丢到南蛮去?
这一刻的齐国众臣心思无不统一的想。
“唉,此女实乃祸害。”
底下一白发苍苍,身着官袍的老人沉着脸,冷眼看着殿内吵嚷的众人,而引起这场口舌相争的就是江臻儿。
见此,对她更是不喜。
黄珹闻言,抬头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女人,女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奈何恐易生乱,心中无可避免的一叹。
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说道,“大王爱之,你有什么办法?”
他跟魏奚和都老了,齐王听不进他们的忠言。
两人相处大半辈子,深知老友脾性的黄珹劝他,“别硬来,小心伤着自己。”
他因手握兵权,已经招致齐王的忌惮和不信任,这些年来没少受冷落,手中的权力更是被把握得死死的,他这个上将军当得是越来越有名无实,时至今日,他已然能够做到坦然处之。
魏奚和又因为坚持要立长公子为储的缘故,这些年来没少和齐王对着干,恐怕在齐王心中的地位不比他高多少。
如今说话行事也要小心着来,再触着齐王逆鳞就不好了,就算魏奚和曾是齐王之师也没多少情分可以耗得起。
魏奚和怎不知自身如今处境,抬首看了眼上座,又是哀声一叹。
“我们南蛮汉子,向来有话直说,不像你,心口不一。”
等到殿内声音渐小了,赤尔才对着周武嬉摇摇头说了一句,面色嘲讽。
对方明明喜欢江臻儿却不敢承认,想起自己来王都不小心听来的传言,赤尔补充道。
“本王子还听说,她原先是你的宠妾,你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配做一国王子。”
他是南蛮王的儿子,周武嬉是齐王的儿子,从身份上来说,他们二人都是一样的。
只是江臻儿若是他的女人,哪怕是他父王看上了,赤尔也不会给的,因此他十分鄙夷周武嬉口是心非不敢承认的模样。
他齐话说的一般,不算精通,但正常交流不算困难,如今这话说来是字字清晰,听在众人耳中更是直刺耳膜,让人脸上火辣辣的红。
周武嬉更好似浑身汗毛炸开,战战兢兢看了眼齐王,见后者没有反应后,心里又急又难堪,强忍着怒火站起来,胖胖的身体肥肉一阵抖动,“本殿还用你一蛮夷来说教?!”
“不通礼仪教化,形同猪狗何异!”
这话骂得有点狠了,底下有朝臣欲劝周武嬉收着点儿,但奈何话已出口,没办法收回去。
“你敢骂本王子?!”
果然赤尔也怒了,他面如寒霜,对着周武嬉道,“本王子要和你决斗!”
哈珀此时也出声道,“这便是贵国的礼仪吗,纵容他人辱骂我国王子?”
哪怕是赤尔挑衅在先不假,但当着四国使臣的面被人当面辱骂,哈珀就算不想争个高下来也不行了。
三人对上,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臻姬,你看嬉儿和赤尔王子谁对谁错啊?”
坐在上首的老齐王语焉不详的问道,脸上一片的闲适散漫,好像对底下二人的争斗丝毫不放在心上。
可偏偏在他开口的瞬间,江臻儿就知道他生气了,面上透着淡淡的白。
江臻儿徐徐俯首一礼,恭敬道,“臣妾不知,但今日是大王寿宴,本该庆贺,其他任何事都没有这来的重要。”
老齐王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虽然很淡,但至少江臻儿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一分。
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起来,跪什么。”
齐王将江臻儿小心扶起,眼中还带着心疼,再看底下争的狗咬狗的两个年轻人,心底隐秘的角落慢慢升起了得意,他们为臻姬斗的再凶又如何,她还不是成了他的女人?
“莫怕,此事本不关你的事,有寡人护着,他们谁都不能欺负到你头上。”
齐王抚摸着江臻儿的小手说道,感受着掌中的柔荑,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是。”
江臻儿柔柔应道,看起来柔弱而无辜。
“赤尔王子想要如何斗?我四子自然是不怯战的。”齐王缓缓说道,又接着看向下首的周武嬉,“嬉儿,你说呢?”
这话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命令,周武嬉没有拒绝的权利。
底下的周武嬉一噎,既是决斗十有八九是武斗了,可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对上赤尔,自己铁定会输。
但无奈,众朝臣都看着,周武嬉想说不都难。
“……是,父王。”
他硬着头皮应下。
这是齐王故意给他的打压和教训,周武嬉心里门清儿,心底忍不住暗骂。
赤尔施施然的走上前,盯着周武嬉的目光显得气定神闲,“你们齐人总说君子六艺,礼乐经易骑射,那今日,我们就比这骑射如何?”
世上谁人不知,南蛮儿女皆生在马背,长在马背上。对于骑射,男女老少更是一把好手。
要和赤尔比骑射,只怕周武嬉今天是必输无疑。
他犯难,想一拍胸脯豪气的应下,可话到了嘴边到底没勇气说出口。
“这……”
看出周武嬉的迟疑,赤尔轻蔑的哧笑了一声,“齐四公子不会不行吧?在我们南蛮,男人间比赛骑马射箭是常事,几岁大的孩子都能做到。”
“你若真怕了,就磕头认输吧,本王子就放过你。”
“你!”
“欺人太甚!”
周武嬉咬牙切齿道,怒而挥袖拜向齐王,“父王,这南蛮使臣并非诚心前来祝寿,不如将其赶出齐国去!”
底下有大臣也在窃窃私语。
赤尔此举无疑是将周武嬉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啊,这要是能答应,只怕周武嬉这个公子以后在齐国也没什么威信了。
更何况,今日还是齐王寿辰,五国会晤,若周武嬉这个做儿子的不争气,只怕齐王的颜面也将受损。
“嬉儿。”齐王低声唤了句,语气意味不明,平静的表面下隐含着深深的怒气,看着抬头望着他的四子,齐王缓声道,“赤尔王子既然要比,我齐国自当奉陪。”
周武嬉面上表情狠狠一怔,心中暗自叫糟。
可不待他心情低落下去,又听齐王道,“不过你二人独斗,到底不比群英相争来得精彩。不如就让我齐国在座的这些好儿郎们与你南蛮座下部众一较高下,赤尔王子觉得如何?”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周武嬉若真输的太难看,丢的不只他的脸,还有自己的颜面。
齐王思索再三才决定出手替周武嬉找补一下。
目光肆意的环视了一圈儿,赤尔无所谓的昂首应道,“好啊,应齐王之言!”
“本王子倒要好好领教一下贵国众子弟的厉害。”
说着这话的时候,赤尔面上带着轻蔑的笑,好似挑衅,目中无人。
事实上,在他眼中,这些齐国上层的贵公子们还真不够看。
这一言可大大的激起了不少少年的热血,坐在萧玖旁边的小郎君就是。
只见他义愤填膺的说道,“看本郎君不好好教训一下他!”
间或,萧玖还从左右听到其他声音。
“此次定要叫这南蛮王子晓得我们的厉害!”
“就是就是……太轻视我们了吧!”
“虽说南蛮人马上功夫厉害,但我们也不弱啊。就不信这么多人赢不了他们!”
……
萧玖倒是显得气定神闲,视线朝上首的江臻儿撇去,自从当年将她从浔郡送来王都,这还是萧玖和江臻儿多年以后的第一次见。
女人默不作声的坐在座位上,像个柔弱无害的小白兔,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那绝世无双的美貌依然惹得人频频探头看去。
“你说呢,萧兄?”
旁边之人见萧玖一直静悄悄的不发声,侧头望来。
萧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虽然不明白这人对自己的称呼怎么从名字转变为萧兄的,但不妨碍萧玖回答他的问题。
“输赢如何,比过便知。”
……
很快,正对着大殿的宫门内的广场正中多了一个靶子,三十多人从王宫出发,骑马绕王城大街一圈儿再回来,先将箭射中靶心者获胜。
赤尔带着部下几人参赛,其余三国亦派出零星几人上场比试,权当是应个景儿。
人数最多的还是齐国。
几乎场上大半的都是齐国的青壮年们,要最后齐国还输了,那可真是打脸了。
萧玖上马前,看到南蛮那边有人在赤尔耳边说了什么,接着便见赤尔转头看了他一眼。
嗯?
萧玖一疑,莫名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可对方说的是南蛮话,萧玖听不懂,只能作罢。
“萧玖,趁此时机,正好你我二人比试一番如何?”
公孙胜踏着马走到萧玖身边,居高临下的说道,像是完全不将这场比试放在眼里,阳光倾落下来,少年一袭紫衣风华无双,身姿挺拔的坐在马背上,备受瞩目。
萧玖也利落的翻身上马,“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他的眼中未见退缩,虽然语气平静,然话中的气势却不落下风。
“哈哈……”
公孙胜十分满意萧玖的回答,勒转马头,眼神锐利如剑,“那便说好,你赢了,我请你喝酒;输了,就归你请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宫宴交锋(三)
少年气势如虹,似完全不将这场比斗放在心里,同面五国俊杰不见丝毫紧张,还有闲心与人打赌。
这一幕被人看在眼里,殿内有大臣笑言,“那便是公孙氏少主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其他人等亦纷纷附和。
“是也是也,公孙氏后继有人啊……”
“……虎父无犬子,听说那公孙少主天生神力,常人难敌,出生时亦有神迹显露。”
“是有听说,就是不知真假。”
……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猜测起公孙胜的能耐。
若传言是真,那这场比试必是他们齐国赢得头筹了,心里对公孙胜是十二万分信重。
不一会儿,众马嘶鸣,众人先后策马奔出宫门。
宽阔的大道两侧皆有士兵沿路把守,道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萧玖,我先走一步了!”
才刚出发,公孙胜就一马当先,占据队伍最前头。
萧玖不快不慢,混在队伍最中间。
闻言,并没有什么不满,扬声的在后方应道,“你先行,我马上就追来!”
“驾!”
众人骑着马,你追我赶,战况十分激烈。
公孙胜稳压第一与赤尔一前一后,不分伯仲。
萧玖原本骑的好好儿的,突见左右两边被两个南蛮人占去,三人并排着前行,他被夹在了中间,速度也被挡的慢了下来。
这是不怀好意?
萧玖眼睛微眯,心中对这些人的举动有了猜测。
行至一拐角,刚好是人少的功夫,左边马上的南蛮人突然挥起马鞭向着萧玖抽过来。
这一击若打中,保准人身上要留一条血印子。
好在萧玖早有防备,狠狠钳住那人的手,反手一扭将人拖下马去。
而后身体快速后仰,躲过右侧之人的匕首,抬腿将其扫落。
几人的围堵骚扰虽不能伤到萧玖,但也拖慢了他的行马速度,不曾想,等他从队伍最后追上来时,恰好见到公孙胜。
“你可还好?”
萧玖勒马在他身边停下。
一看对方衣服上的划痕和身上的凌乱,就知他方才亦是和人交过手了。
公孙胜翻身上马,那些南蛮人暗算的小手段还伤不到他,反而让他比先前更认真了,心底涌起滔天火焰,他神色冷凝,几乎一字一句道。
“无碍,不过,本少主定要叫这些南蛮人好看!”
身为公孙氏少主,哪个敢暗算他?
这还是公孙胜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样儿的。
“萧玖,不如咱俩的赌约改改怎么样?我第一,你第二,叫那南蛮人只能拍最末!”
公孙胜骄傲的道,气势凛然,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刚刚出笼。
萧玖笑了笑,纠正,“我才是第一,你这话说反了。”
公孙胜大笑出声,扬声道,“好!那咱们就比比!看谁先将那南蛮人压下去!”
说罢,马鞭落下,黑色的骏马如闪电窜出去,霎时萧玖落后一大截。
他原本并没想得第一的,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不只为打压下南蛮人嚣张的气焰,也欲借此正式步入齐王眼中。
萧玖一挥鞭也追了上去,不再藏拙,拿出全部的实力来比试。
不一会儿,最后的两人赶超上来,追至第一名的赤尔身后几米远。
与此同时,他们三人离宫门只有几十米远了,胜负尽在眼前,终于到了最终环节,气氛紧张而热烈,道旁的百姓不由的欢呼鼓劲。
突然,人群中一道错愕的呼声响起。
“小心!”
恰是赤尔一马当先跑过,道上突然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个孩子,此时,守在道旁的侍卫已来不及搭救,又或者说,他们也怕把自己搭上。
五六岁大的布衣男童摔倒在道路中央,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飞驶而来的骏马,像是吓傻了一样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人不忍再看,像是已经预见孩童被马撞的血溅当场的画面,可又有人不死心仍抱着一丝希望。
“哗——”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公孙胜压低身子,纵马从孩童头顶一跃而过,黑色的骏马弯如雕弓,飞驰而过的时候未碰到孩子一分一毫,其中最厉害的莫过于坐在马上的少年。
在众人来不及为公孙胜高超的马技欢呼时,就见落后他一步的萧玖突然弯腰,从马上俯下身来。
就在他抓住地上的孩童后,萧玖也因急停的惯力身体腾空而起,而后翻身如白鹭盘旋而上,落于一旁的树上。
有惊无险,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萧玖抬眼望向前方的王宫,靶子已近在眼前,而他此时再追却已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纷纷惋惜少年怕是要因此输了这场比赛时,只见萧玖抬手,从背后抽出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莫不是还想继续比?”
“可离的这么远,他怎么可能射中?”
众人惊诧,纷纷不可置信。
从这儿离王宫内竖立的靶子少说有百丈远,根本不可能有人射中!
人们抬头望着树上的少年,紧张的不由屏住了呼吸。
风过,满树桃花纷飞中,白衣少年弓如满月,手中一点流星划过,闪着银芒的箭疾如天外来物,一路穿风而过疾驰射进王宫。
这一幕恰好被坐在街边小楼中的年轻人尽收眼底,后者眼含诧异,在盯着萧玖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后,嘴中呢喃着说道,“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就无从得知了。
“这是中了还是没中?”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
按常理来说,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射中。
宫门内,守在箭靶旁的宫人见有人中靶了,忙上前查看,扬声宣唱。
“陈州浔郡长萧玖,头筹!正中靶心!”
紧接着第二支箭落于箭靶上。
“第二名,公孙胜!”
……
“哇——”
结果报上来,不止殿内的人惊了,连宫门外的百姓也是一片沸腾。
“百步穿杨!真正的百步穿杨啊!”
许多人不由惊问,“此人是谁?”
“萧玖!浔郡来的郡长!”
有人语气里满是激动。
他们或许根本不认识萧玖,也不知道萧玖是谁,但经此一手,相信大多数人都将对这个名字不陌生,齐国已有许多年未曾出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的人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
坐于马上的公孙胜猛然回头,望向宫门外被人群簇拥着的少年,脸上闪过惊讶。
萧玖的箭恰好比他早那么一步射中箭靶,他输了……
这还是公孙胜第一次输给别人。
赤尔则是一脸愤恨的模样,很是不甘,怒骂了一句扔下弓就走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萧玖抱着孩子从树上跳下,将孩子递还给他的母亲,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萧玖随即笑了笑,温声叮嘱道,“下次小心,切莫再乱跑了。”
孩子的母亲满脸感激,眼角尽是泪痕,忙不迭的应下,“多谢恩公!”
萧玖的善举让周围人无不拍手叫好,欢呼。
本以为这孩子今天就要命丧当场了,谁曾想峰回路转被萧玖所救。
后面骑马的人不见得有公孙胜这样好的骑术,萧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救人。
“萧郡长,请吧。大王和众位大人正在等着您呢。”
正当宫外人人欢喜齐国赢得胜利时,从宫门内小跑出来一个寺人,恭敬的俯首在萧玖身前道。
萧玖回头望了眼宫门方向,最后对周围人群柔和的笑笑,挥手告辞。
公孙胜在殿前等他,见萧玖走至近前,一笑,“没想到你箭术如此了得。”
先前在问圣学宫初见时,他就看出萧玖箭术不凡,没想今日对方露的一这手方叫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嫉妒倒谈不上,只是有点小意外。
萧玖同样微笑着回问,“公孙少主这是认输了?”
公孙胜何许人也,在他字典里就没有认输二字。
他昂起头,神态一如从前傲骨嶙峋,带着锐气。
“射箭我虽输给你,若论其他,可不见得你还能赢。”
萧玖失笑,他当然知道公孙胜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个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说这话并非自得,只是出于友人的调侃。
“那便下次再一较高下。”
萧玖承认自己被对方激起了一点好胜心,眼中快速闪过一丝锐利,而后又恢复那幅风度翩翩端方君子的模样。
两人一同步入殿中,萧玖耳边还能听到有人诧异的议论纷纷。
“获胜的竟然不是公孙少主?”
“浔郡何时换了个这么小的郡长?还没到出仕的年纪吧。”
“……听说是跟着十三公子一道进京的。”
接着便是对萧玖身份阵营的各种猜测。
“拜见王上!”
公孙胜和萧玖带着胜利者的姿容从容走到大殿中央跪下,不见半点局促,落落大方。
“好!真是我齐国的好儿郎啊!”
能压南蛮人一头为齐国狠狠的出一口气,老齐王自然高兴,当即就要封赏二人。
“慢着!”
赤赤沉着张脸从席上站起,被人如此下面子,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齐王的好心情一止,面上带着不悦,“赤尔王子还有何事?”
周武嬉同样骑马跑了一圈儿,身上淌着汗,又热又累,但这并不影响他嘲笑赤尔。
“赤尔王子莫不是不甘心,还要再比一场?恕本公子直言,你这箭术不如回去练两年再来吧,堂堂南蛮王子竟连我齐国一十几岁的少年郎都不如,说出去恐怕都惹人笑话。”
说罢,哈哈大笑,殿内不少人也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周武嬉虽然没多少脑子,但说话直白也有说话直白的好处,没见赤尔当即被气得面红耳赤嘛。
“你!”
赤尔气得狠了,声音打结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周武嬉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双目赤红,怒瞪着周武嬉像一只吃人的恶犬,周武嬉心里被吓了一跳,肥胖的身体往后小小的缩了缩,但想起此刻是在王宫大殿,赤尔又能拿他怎么样,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怎么?赤尔王子这是恼羞成怒了?”
周武嬉此刻的心情倍儿好。
虽不是他得了第一,但萧玖是他十三弟的人,十三弟又一向对他唯命是从,这样一来,萧玖赢了也就等同于帮他赢回了脸面。
周武嬉十分满意的看了眼和他隔了几张席位的十三弟,又看向底下的萧玖,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哈珀抬手压住赤尔的肩膀,面色沉肃,示意他消消火气,稍安勿躁。
“王子,冷静。”
冷静个屁!
都被人骑到头上来了,赤尔如何能忍,还从未有人给过他如此难堪。
“松开!”赤尔抖开哈珀压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怒目而视,转头看着萧玖二人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恶意。
突然,他嘴角咧开一抹笑,嗓音低沉的道,“两位当真是齐国少有的俊杰,既如此,也不枉费我南蛮此番送来的贺礼了。”
众人心下闪过不妙的思绪。
接着便听赤尔一声大喝,“抬上来!”
一行八人抬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东西走进殿来,用一袭黑布遮着,叫人看不清底下礼物模样。
正好奇之际,就见黑布被掀开,一只恶虎陡然向众人冲来,好在有笼子挡着,老虎不甘心的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其余几只亦在笼中转悠,一双虎瞳不甘的打量着周围众人像是随时准备择人而食。
坐在前排的人被吓得一个跌咧。
“呀!”
“老虎!是老虎!”
有人屁滚尿流的下意识朝后方跑去,后发现老虎出不来,又慢慢恢复神志,抖着腿骂道,“赤尔王子这是何意!哪有送这东西当寿礼的!”
视线撇到笼中的老虎都让人心中惊悸,正常人谁会在人过寿的时候送人老虎当寿礼。
“大王,南蛮此举甚是无礼,分明是有意为之,当逐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一时间,赤尔引来不少齐国官员攻讦。
“哈哈哈哈……”他
忽然大笑,突兀的引人看过去。
只见他挺直脊背,朗声道,“在我们南蛮,过寿时送人虎狼乃是表祝福之意,怎的到了齐国,你们还怪本王子不怀好意来了?”
他撇过头去,神情显得轻蔑而嘲弄,“还是你们齐国人一个个都胆小?南蛮几乎人人都能降伏虎狼,他们可是我们最好的伙伴。”
还伙伴?
要说南蛮不是有备而来,有意要给齐国一个下马威,他们打死也不相信。
周围人无不怒目而视,南蛮众人一个个昂着头骄傲自得,不见丝毫怕意。
他们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齐国又没有证据,主要是赤尔话说的漂亮,这份礼物他们不收也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