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陛下万万岁!TXT下载陛下万万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陛下万万岁!全文阅读

作者:妆上花舟     陛下万万岁!txt下载     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出鞘(九)

    回去坞堡,听下人来报,周武平来了。

    萧玖寻见对方时,正见他站在堡内的一处墙下,仰头盯着几十丈的高墙上巨大的机关圆轴看得聚精会神。

    宽阔的校场上传来人训练时的呼喝声,萧玖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近道,“殿下怎么来了?”

    对方已有数日不曾联系过萧玖,正巧萧玖这段时间也忙得很,没空深究其背后的原因。

    听到声音,周武平如梦初醒的转过头来,一见是萧玖,脸上立马多出一分惊喜,欢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城外府上,没想竟修缮的如此别致,还有这些机关,是何人所设计的?甚是巧妙啊。”

    两人好似久别重逢的故友,周武平再见到萧玖时的满腹喜悦和激动,叫萧玖起了疑,周武平的反应不太对。

    “寻了工匠来简单做出的,不值一提。殿下今日来此寻我,可是有急事?”

    萧玖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周武平满是热情的笑容减下去一点,回到正题,他故作无事的笑笑,“无事便不可来寻你?”

    萧玖一眼看出他笑容的前后差别,知道对方有事瞒着他,却也不问,只是道,“倒也不是。最近为难民的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未能寻着时间进城看望殿下,反叫殿下辛苦跑一趟,属实不该。”

    萧玖脸上带着点点歉意,周武平心下一舒,会心一笑,拍拍萧玖的胳膊,大方道,“这有何好愧疚的,阿九忙,本殿懂得。”

    反倒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想着,他抿着唇,神情又沮丧了一点儿,云白色的袖角被一只手使劲搓揉着,带上了褶皱。

    “阿九,我……有事同你说。”

    这还是萧玖第一次见周武平露出这幅神情,小心翼翼而又郑重。

    忍住心底的诧异和疑惑,萧玖问,“是何事?可需前往书房?”

    “嗯。”

    周武平轻轻的点了下头。

    于是两人并肩向书房走去,两人走在一起,从远处看去,两人好似一般高。

    一人红纹白底华美常服,萧玖照例一身素服外罩一件黑灰色外裳,气质沉稳平静,一言不发的带着周武平来到书房。

    四十平左右的屋里,放了满满三大排书和竹简,外加一办公的书案,与人议事的客桌反倒被放在了角落,不大不小刚好够围坐四人,因此周武平与萧玖二人面对着面坐下倒也不显得十分拥挤。

    “殿下请。”

    萧玖彬彬有礼的斟了杯茶,推到周武平面前。

    后者眼光还在满屋子乱窜,神情略带了点恍惚。

    被萧玖的声音提醒,周武平回神,眼睛还忍不住瞟向萧玖背后那高至樯头的书架,“这些书……阿九都看过吗?”

    萧玖一怔,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重点偏移到这上面了,淡淡的回头撇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粗略读过。殿下有何事要与我说?”

    因着萧玖的这一句提醒,周武平也从满屋子书的惊愣中回过神,半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后说出一句,“阿九,昔日你与我说过的话,还作数否?”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萧玖一时愣住,不明白,“殿下指的什么?”

    他对周武平说的话多了去了,但多少是假话,多少是真话,恐怕早已分不清。

    好在周武平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唐突,酝酿好措辞后,忽然抬起头来郑重的看着萧玖,“就是你说,我也能去追逐王太子之位的话。”

    “昔日,本殿卑于自身弱势,始终不能下此决心,那时你便劝本殿积极向上,还说我也是父王的儿子,自然有同殿竞争的资格!”

    他紧张又带着迫切的凝望着萧玖,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说出这话时,亦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

    萧玖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依旧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垂着的眼眸里带了点疑惑和思虑。

    能重提旧话,就代表周武平本身定然是对太子之位动了野心和贪欲的,那么萧玖对他这趟来的目的也能猜到八九分了。

    可周武平怎么突然燃起这‘雄心壮志’了?

    “这话……我是说过。”萧玖不急不缓的承认,同时也在观察着周武平的反应,“殿下这是想好了?决定要争那位置?”

    周武平坚定的一点头,肯定道,“是。本殿想争那大位!”

    顿了顿,忽然一把握住萧玖放在案上的手,“阿九可还愿助我?若是有你帮忙,本殿定然无忧矣。”

    面对他诚恳而又深情的告白,萧玖迟疑了一会儿,忍着没有抽回手,忽然问道,“殿下因何要争大位?”

    心中要说感动是真没有,不过只是话题到这儿了,不可避免的还是想听听对方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见周武平沉默了一会儿,一番沉思过后,他说道,“只为无人再敢欺辱我也!”

    等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萧玖忍不住开口问,“可还有别的?”

    别的?

    周武平在短暂的一愣后,倒是又想出一些话来,“吾也想我齐国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此乃吾之鸿愿,当一生奉行。”

    说的多动听啊,还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说的萧玖险些忍不住笑出声,这天下,何时太平过啊……

    萧玖终是没能完全忍住不笑,垂下头,嘴边泄出丝丝笑声,双肩也在微微抖动着。

    见此情形,周武平先是迷茫不解,而后‘明白’过来,觉得萧玖是认同他,高兴的笑出声来,当即两眼放光,更加傲然的说道,“本殿若能得太子之位,定会让大齐更加富强,让父王和朝臣对我刮目相看,更有甚者……”

    他的声音突然压下去,“在父王百年之后去了,吾荣登大位,届时,齐国便是本殿说了算,到时定要封阿九为上卿,为王公!”

    笑过之后,萧玖此时已觉兴意阑珊,维持住面色的平和后,他注视着周武平,缓缓开口道,“愿为殿下之志驱使,此为萧玖的荣幸。”

    无论周武平的理由是什么,这都是不变的答案,格外低沉缓慢的语调如诵古朴无华的经文,好像郑重,又仿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儿,而萧玖此刻的眼神也格外的神秘幽深。

    当初,他在周武平心上埋下的名为野心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周武平老老实实的按照他设想的的路走,萧玖自然该高兴的。

    可心底啊……就是无论如何也热络不起来。

    “我就知道!阿九你肯定会帮我的!”

    面对周武平的喜不自胜,萧玖只是微笑以对,格外淡定。

    事实上,他心中已生出几分懒得再应付的心理,因此,脸上的情绪起伏不大,只一心沉浸在收服了能臣为自己所用的喜悦里的周武平,还全然未觉,甚至还有些得意和沾沾自喜。

    他想,萧玖果然和那些人说的不一样,什么萧玖是想利用他,所图甚大。

    明明是待自己极好,劝自己读书习武,还对他忠心耿耿、期望远大,这些年来萧玖对他点点滴滴的好这一刻仿佛都涌现心头,让周武平感动的不禁握紧萧玖的手,口中许诺道,“阿九,今后我若为王,你必为我手下第一能臣,亦是我此生知己。”

    “阿平亦为我知己。”

    萧玖如此回答道,微笑。

    当然,他们注定是当不成一辈子知己的。

    就是不知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周武平回想起今日之言当作何反应?

    最后周武平心满意足的走了,萧玖没有送他,而是一个人坐在书房,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脑中思绪万千,最终汇变成一句,“来人,让吴先生和阿兄过来一趟。”

第九十一章 远谋(一)

    吴柯来的很快,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萧玖负手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挂着巨幅的齐国地图,看得投入。

    书房隔间内安静异常,吴柯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这儿是萧玖与几人秘密谈论事情用,他坐下没多久萧澜也来了。

    看到他的出现,吴柯立时觉得萧玖今日找他们两人来的目的不简单,可能要说什么大事儿。

    果不其然,萧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欲将手下势力撤离浔郡,无论是商铺,还是军队。”

    一片安静之中,吴柯听见自己惊诧又不可置信的问,“主公说……是想把什么撤出去?这、要撤往何处?主公怎会突然有此想法?!”

    他接连问出几个问题,声音也由一开始的结巴慢慢变得流畅,逐渐冷静下来。

    可这个想法却不是萧玖一时心血来潮想出来的,事实上,他已考虑过足有半年之久。

    “此事我已考虑良久,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所想。”

    萧玖回头,手指向墙上的地图,细长的手指指尖落在陈州这个位置,米黄色的地图上地域分布被朱砂笔标红,齐国各州郡被分割开来。

    “你们看,齐国共六州,三十七城郡,我们浔郡位处陈州极南位置,除却此次红莲教的事,多年来也算无大灾大害,可堪齐国境内少有的太平之地。”

    这话不错,可这跟萧玖要将所有势力撤出浔郡有何关系?

    另外两人不解,难不成他还过腻了太平日子,想体会一下灾地险情?

    “可若齐国一旦大乱,我们陈州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萧玖忽然放出一个炸弹,炸的另外两人愣在当场。

    对比齐国其他地界,陈州确实称得上富饶和风调雨顺,这样一块地盘在战乱之时怎不惹人争抢?

    “主公何出此言?!”

    吴柯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稳住心神,声音郑重的问道。

    萧玖向两人吐露一个消息,意味深长的道,“当今王上年岁五十有八,再过两年便是六十,可近两年王都内时常有人传出王上身体大不如前的消息。”

    两人好像听懂了什么,面上划过一道惊诧,吴柯试探着道:“主公是说……”

    齐王怕是近两年要不好?!

    后面的话被他在嘴里打了个转,又给咽下去,从眼神动作中清晰地透露出这个意思。

    萧玖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继续说着,“太子虽被废,但到底是长子,有朝中诸多大臣拥护,现还被幽禁宫中,但未来如何还不好说。王都内又有三公子、四公子从旁窥视,对王太子之位蠢蠢欲动,可王上却属意自己的小儿子周武嘉和为太子,朝中局势数年僵持不下,各方势力都在为这个位子争逐。”

    “可总有分出个胜负的时候。”

    萧玖一言总结道。

    仅三人在的小隔间密闭性很好,传不出半点声音出书房,墙上的这幅地图自萧玖画好之后再没用过,好像一个装饰品,今日才被萧玖派上用场。

    萧澜皱眉,大概明白萧玖担心的了,“阿弟是怕齐国会因此生乱?”

    “是。”

    不是担心,而是必然的趋势。

    多年下来,齐王仍旧立不了周武嘉和为太子,与群臣僵持不下,再加上他日渐年迈,又能剩几年时间来与臣子继续斗?

    最后,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鱼死网破!

    在他风烛残年没几天好活的时候,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能坐上自己的位子、活下去,他绝对会拼了命的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到时他定会用兵,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不想死的世家群臣们定然也会反抗,到时候双方打成一团不是必然的吗?

    四方角逐,最后活下来的胜利者才能成为新的齐王。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萧玖如此说道,手指在一旁的茶杯中沾了点茶水,缓缓在木案上画了个圆,又在上下左右四面分别写上四方势力的代表名字,‘齐王’、‘废太子’、‘三公子’、‘四公子’,最后指尖落在圆心的位置,这就是王位。

    “王位只有一个,可现在却出现了四个竞争者。若不能谈拢,唯有取兵之一道决出胜负,到时齐国是何景象可预见一二。”

    “但你们别忘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余四国虎视眈眈,若这场储位之争结束的快也就罢了,就怕争不干净,麻烦不断,难保不会有人在此时趁虚而入。”

    另外两人惊出一身冷汗来,萧玖的话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他们。

    届时的浔郡确实不算安全之地,既要防着敌国侵入,又要防止卷入内斗,哪有什么安生日子好过呢?

    萧澜不免开始担心。

    吴柯也在仔细品了品萧玖的话后,暗想是这个道理,可他比萧澜要想的杂、也宽广许多,想起萧玖连年来屯娘养兵的习惯,再加上他和周武平这一层关系,他瞬间联想到什么。

    “主公是想拥立十三公子为王?”

    话说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也惊了,在场的另外两人也俱是一惊。

    萧玖倒没想到吴柯能这么快联想到这一层上,短暂的一诧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默认,“吴先生果然不愧为我的大总管,这便明白我之心思了。不过,半对半错。”

    吴柯一惊,来不及多想为什么自己是半对半错,只一心扑到萧玖承认了自己的猜测上,着急忙慌的一跪,连声劝阻道,“主公不可!”

    “十三公子并非为王之才,若辅佐他登基,不说于国有碍,单说这王位之争就已是凶险万分,四方势力之强非我等可轻易招惹之存在,若涉足其间,只怕……不好!”

    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只用了‘不好’这个词来代替坏的结果,他也是看往日萧玖对他人的进谏容忍度颇高,才直言不讳的劝。

    他深知萧玖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有野心。

    可有野心是好事,野心太过那就危险了,萧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若因押错宝、搅和进这场大人物间的争斗中,一不小心满盘皆输都是轻的,就怕一着不慎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萧玖思考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担心,对方能劝阻他也是出于忠心,若什么都不说才奇怪呢。

    上前,扶起对方,“吴先生以为,我是为朋友情谊才踏出的这一步?”

    难道不是?

    不,还可能真的不是,吴轲想起什么。

    还不待他细想,就听萧玖接着道出一个令两人都大吃一惊的秘密。

    “我与周武平的相识,本就是我一手设计的好戏。”

    在两人慢慢瞪大的目光注定中,萧玖徐徐说着,声音平静,和缓。

    “从开始到现在,我为周武平所做的任何事,皆为我自己,而非为他。”

    !!!

    ------题外话------

    继续保持日更,谢谢各位小伙伴能喜欢本书哦

第九十二章 远谋(二)

    两人呼吸一窒,这个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炸得两人防不胜防,可冥冥之中,好像一切又其实早有预料。

    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吴柯心脏一阵狂跳,呐呐的问了句,“那主公这么做是为了……?”

    萧玖没有直接回答他,低头眸色微深,“若齐国大乱,齐王五子竞王位而争之,底下民不聊生、百姓生灵涂炭,外寇来扰。我何以不能也分一杯羹?”

    既然都乱了,既然人人都在争,他萧玖何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

    两人一震,神情凝固,万万没想到萧玖竟也有趁机自立揽权之心?!

    吴柯脚下发软,险些站立不稳,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萧玖,从昔日初见的孩童模样,再到而今这个露出爪牙和野心的少年,收拢自己时的眼神和如今的目光重叠,相似又不同,令吴柯看了不由心惊,心跳如擂。

    “主公真是……”

    他嘴唇上下颤动着,缓缓吐出几个字,“……志存高远。”

    唯有这四个字,可体现吴柯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不敢问萧玖,是早就此想法还是近年来才起的心思?

    “主公欲往多高的位置?”吴柯沉静下来问,他必须知道萧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一室安静,萧玖静静的盯着两人道,“大争之世,弱肉强食,要做自然就做最强!”

    何谓最强?什么是最强?

    天下还有比王更高的位置吗?

    没有!

    所以萧玖是想自立为王?

    想通这一点,两人蓦然失语,吴柯面上泛着白,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捏住让他喘不过气,又止不住的快速鼓动着,一声两声,‘砰砰’好似雷鸣。

    “主公……真的如此想?”

    三人心照不宣萧玖的想法,吴柯又是不确定的问一遍。

    “是。”

    得到萧玖肯定的答案,又问,“想好了,不反悔?”

    “昔日先生问我之志,吾不愿言,今日告知先生了,怎又不信?”

    萧玖笑言,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笑得出来,另外两人的脸色僵硬如石。

    吴柯默然,将发凉的双手揣进衣袖,整个人不言不语好似木桩子,陷入沉思。

    今日的震惊太过,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但回想他跟在萧玖身边的日子,这些年萧玖所做的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征兆吗?

    还是有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要秘密养兵,为什么要常年囤积粮草,甚至还有这坞堡的修建……

    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

    “主公所谋甚远。”

    既是佩服,又暗含点复杂,幽幽的说了一句,吴柯再度坐回木椅,看样子似乎恢复了冷静,但脸上的沉重却未退去。

    他也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跟着萧玖,还是……跑路?

    萧玖慢悠悠的开口补充,“就是想的太远,你怕我满盘皆输,野望终成空。”还连累吴柯一家遭罪。

    只后半句话萧玖未能言明,算是给双方一个体面。

    替他说出了没能说出来的,也是最担心的一点,吴柯浑身一僵,连忙扯出个僵硬的笑,自己都没能发现笑容里的尴尬和心虚,本想抵赖说点什么,可在萧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又慢慢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自己这点小心思还真是被萧玖拿捏的死死的……

    吴柯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摊坐在椅上,丧气的很。

    一旁的萧澜此时开口了,听了许久也明白萧玖有多大胆,只是沉默的劝了句,“阿弟,此为大逆不道,慎行。”

    萧玖也落坐在案后,抬眼,随口反问,“那当今天下五国又是怎么来的?人人皆道要尊正统、敬王权,圣人如是,百姓如是,可上一个王朝难道不是周?”

    此一言落,室内又是一片安静。

    萧玖的话成功问住了对面两人。

    什么是正统?什么是王权?

    只有胜利者才有定义的权利。

    萧澜毕竟年轻,此前又一直未曾有过此种念头,一时觉得震惊难以接受是正常的,吴柯想的就远一些,他不关心谁称王称霸,只关心自己切身的利益。

    他叹道,“主公之言或许没错,有此心……也不能算是错。但主公,此路不好走啊,古往今来多少造……”

    说到那个词儿,他的声音打了下结,改成,“多少对王权起贪图之心的人,最后,也未能成事。”

    反倒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

    君不见,有反心的人何其多,最后能登上王位的有几人?

    有称王称霸的心是好的,但最后不是人人都能成王的。

    这话不好明说,他嗫嚅着,不说今后如何,至少现在萧玖还是自己的主公。

    萧玖自然懂他的心理,可这条路自他来到这个世上就已注定好了,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我明白先生之言,先生可明我之心意?”

    两人一愣,俱是抬头看向萧玖。

    少年缓缓站起,面沉如水,背后挂着的齐国地图巨大而宽阔,几乎占据一面墙的距离。昏暗的光线照射进来显得是那样暗沉,流淌进那双漆黑的眸里也泛不起一丝光亮,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

    “天下五国,连年战乱!稍有不和便要打仗,被割让出去的土地人口数不胜数,或许今日可为齐地、齐人,明日便要改姓他国!”

    “生活在边境的百姓被当作战俘牛羊对待,有谁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就因当权者一句求和、一个退让,他们就要改姓他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又有谁人来为之做主?”

    少年负手而立,身似利剑,面对着身后的地图,那双眼深沉又好似透过那朱砂标明的地名与边界看到齐地上无数人的哀嚎,流血与牺牲。

    “国不国、家不家!人不人!”

    这几字像是硬从他牙缝中挤出,字字低沉而又铿锵有力。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边关百姓苦战久矣,各州连年增长的赋税,百姓颗粒无收。丰州大旱、饿殍千里,朝中送了多少粮食过去?够活几人?”

    少年连声追问。

    “又是三年,苍州洪灾,淹毁多少家园?王都可有派军帮扶百姓赈灾?北地蛮夷四起,到处烧杀抢掠,邻国来犯,却无人戍边!”

    萧玖蓦然转身,眼神冰凉,锐利如锋,栉声质问。

    “我们的王呢?!”

    “朝中诸公呢?我们的将士呢?他们在哪儿?”

    “都说齐地多名士,在百姓走投无路只能等死之时,在各地流民成群,任人欺辱打杀、无人管他们死活之时,这些名士大家们在哪里!”

    “朝中为一太子之位争破头颅,只知勾心斗角,争名夺利,天下又有几人管过百姓死活?红莲教成立不过短短两年,就有几十万民众追随,他们为何宁愿相信一个从不曾见过的神仙,也不愿相信王师?无他,当王不再配称之为王时,百姓自然无可敬也。”

    萧玖漠然转回头,紧盯着墙上的地图,那双眼中压抑着深深的怒火、失落、失望,他自问自答,语气冰冷而又苍凉。

    此刻他沉寂的就像是一滩死水,又如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利刃,只等寻到最佳时机就能随时给人一刀,极度危险,而又压抑着什么。

    这是萧玖第一次向人表露出自己的心声,另外二人听后不语,久久无言,沉默着。

第九十三章 远谋(三)

    “阿弟……”

    萧澜不知觉的呢喃出声,反应过来后又闭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弟弟的鸿愿,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萧玖为天下万民的关心。

    这种令人心中发烫的感受,是什么?

    萧澜感到陌生又紧张,又不免为之心神震颤,甚至有种眼眶湿润的恍惚。

    吴柯亦是怔愣在原地,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所以,主公欲当王?”

    既像是疑问又像是陈述,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平静,那是极度震撼下诡异到平静的状态。

    “是。我萧玖,要做这个天下的王!”

    他要掀翻这盘残破不堪的棋局,成为真正的掌权者。

    “或许从古至今,为权势、为欲望、为万民而称王者无数,我萧玖今日之言亦不算新鲜,也保不得是自己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但……”

    “万死,不变其志。纵千难万险世人皆阻,我亦往之!”

    他的声音一沉,几乎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密闭的空间内,如死一般的安静。

    萧玖话里的坚决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反心已定,决不回转,现在端看另外两人作何选择。

    是跟随,还是离去?

    他们迟早要做出选择,萧玖又何必再隐瞒。

    良久,大概足足有一刻钟过去了,吴柯忽而从座位上起身,他满脸严肃,跪倒在萧玖身前,“主公心怀大志,老夫自愿追随,尽全力助主公成事。”

    萧澜震惊的转头,萧玖却是大喜,从书案后绕至吴柯面前,将人扶起。

    “吴老请起。”

    其实他对吴柯能这么快做出选择也略有点意外,他本以为,吴轲就算决定要留下,至少也会考虑一段时间,可事实没有。

    接着,他看向萧澜,这个平日里总是顾着自己小家的大哥,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弟弟妹妹安好,能吃饱穿暖即可。

    吴柯或许是为利益、为一家人日后的发展选择投资萧玖,但萧澜却才是真难以做出决断之人。

    “阿弟,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萧澜眉头紧蹙,肉眼可见的挣扎为难。

    看出两兄弟接下来有话要谈,吴柯聪明的选择退出去,萧玖应允了。

    事后,只剩两人的小房间,萧玖这样对萧澜说道,“阿兄不必为难,我将此事先知于你,只是希望你知我之志,而我亦知阿兄心中想要的是什么。”

    “我志不改,却绝非也要阿兄随我踏上这一条路,阿兄若愿意,之后可带着瑛儿寻个安生之地隐居避祸,莫叫他人知晓我三人的关系,当无虞。若来日,弟弟能实现心中抱负,那时再来寻兄长二人。”

    “你说的哪里话!”

    恰是萧玖话音刚落,萧澜立时反驳道,紧皱着眉头,心情有些不好,“我和瑛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兄妹三人自小相遇,多少年来长到一起,从未分开过,若因此而分裂两半,还叫一家人吗?”

    他明白萧玖的意思。

    对方要走的那条路太过危险,其中多少暗算和尔虞我诈,搞不好就会牵连到他们,所以萧玖才在看穿他没有多少追名逐利的心思,不逼他,反而为他们找好了退路。

    这样,就算他今后有个好歹,也不会牵连他们。

    “小九,你是何时起就有此心思的?”

    萧澜此刻的心绪万般复杂,目光纠结的望向萧玖。

    萧玖端坐于案后,背靠着椅背,放松身体,悠悠道,“很久之前。大概要从……我手臂上留下这两道伤疤那日算起。”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胳膊上看了一会儿,那里,有他当年受人逼迫、迫不得已自残留下的痕迹。

    这么多年,萧玖一直没管过它,时至今日,那里的伤好了却也永远的留下了两道疤痕。

    顺着他的视线落点,萧澜也慢慢回想起那日的事,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还记着……”

    萧玖懒懒的伸出手臂,一手撑着额角,坐得闲散,没有先前吴柯在时的郑重端庄,面对萧澜他不需要装什么。

    他声音平静的道,“如何能忘?那时,我们险为他人所害啊……”

    “我们何错之有?错就错在,我们太弱,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

    被人侮辱、当成猎物射杀,拼尽全力只为能从他人手中讨得生的权利,凭什么我不配活着?凭什么他要我死,我就必须得死?

    那是萧玖有生以来最无力、最不甘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来帮助他,好在最后侥幸遇到青溪先生,这才让他三人有机会活到现在。

    忆起昔日的遭遇,萧澜也是心中后怕的,叹道,“所以你才想变强,想拥有超越所有人的权势和实力。”

    萧玖没有否认,“没有人想死。我要成王,确实不止为天下万民,同时也为自己。”

    他可真是坦诚,萧澜想。

    大概没几人能这般坦然的承认吧。

    “小九,你才能、心性都不缺,若想为王……”

    “那就去做吧。”沉吟半晌,萧澜最终如此说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我和瑛儿,与你共进退,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听到这个答案,萧玖笑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三哥果然是他三哥啊,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他不走的原因是,萧玖同样是他弟弟,他弟弟还在这儿,所以他就不可能丢下他,带着萧瑛离开。

    “好,三哥亦永远是我三哥。”萧玖如是说道。

    不多时,吴柯进来时看兄弟二人的样子,心中有了数。

    他猜到萧澜打算留下帮萧玖,多少有点意外,按捺住心里的这份疑惑,思绪逐渐回到正题。

    三人对着齐国地图研究起来,仔细分析每一块地界的优劣,权衡利弊。

    最后在淘汰诸多地方后,萧玖还是将目光瞄向自己考虑良久的一个地方。

    苍州上原县。

    乍一听这个名字,吴柯和萧澜两人就是心里一惊。

    “苍州?!万万不可啊主公!”

    吴柯当即反对。

    “苍州乃是齐国边境,地势荒凉不说,百姓人口也少,少粮又气候恶劣,一半之地被南蛮占去,其余几县更是时常遭胡人打秋风,常年战乱,根本不是个养兵休养生息之地啊。”

    是这样没错,可凡事都有两面性,萧玖思索了一会儿,道,“先生所言不错,但先生可能未发现苍州的好处。”

    “嗯?”吴柯一疑,不明白萧玖这话什么意思,“主公指的什么?”

第九十四章 远谋(四)

    “我齐国东临沿海,西与燕国接壤,南与卫国毗邻,这两国也并非好战之国,近年来与我国也算交好,唯北方胡人时常入境骚扰,挑起战事。”

    “既如此,主公为何还欲往北方苍州?”吴柯不解,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萧玖失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先生可有想过,若齐国当真大乱,各方势力争逐不休,战事最颇发的是何地?”

    吴柯一怔,脑中好似反应过来什么,只听萧玖似笑非笑的手指点在齐国地图上,缓缓吐出一个字道,“南。”

    “人人皆知北地多灾,不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而南方却不然,雨水丰沛,人口密集,又无过多灾祸,到时必是人人争抢的风水宝地。真要打起来了,齐国各地也必将被战火吞噬,唯北部因其贫瘠,无人愿往问津。”

    “但这恰恰是我的机会。”

    萧玖并不规避自己的短处,坦然承认道,“依我之实力,暂时还不足以与齐国那些真正手握实权的大人物抗衡,早早搅和进那些人的争斗中,无异于找死。不如韬光养晦,积存实力,以图来日。”

    “活到最后留下来的,才是王。”

    那些死去的英雄,哪怕再强大,也终究是败者。

    萧玖的这一席话彻底点醒了吴柯二人,两人面面相觑,以萧玖如今的实力确实不适宜过早暴露其野心,选择避其锋芒,暗中积蓄力量才是上上之策。

    在所有人争的头破血流的时候,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妙,妙啊!

    “老夫输主公才智远矣。”吴柯不禁感叹,暗自惭愧,明明他才是萧玖的门客,结果出谋划策还要主人来,那要他有何用?

    “先生过谦了。”萧玖说道,看出吴柯脸上的几分犹疑,想了想,又将心中的猜测说出道,“且,苍州上可能还有令我们意想不到的好处。”

    嗯?

    “是什么?”萧澜问。

    “南蛮那边多是平原草地,唯他们所占我苍州北部多山,但你们可有发现,北地胡人与南蛮各部之间似乎从来不缺兵器?其兵器优良程度甚至可与其余四国比肩。”

    “这有何稀奇?”吴柯不用多想就知其中缘由,“武器自然是通过各国游走的商贩买到。”

    这确实是,但不知为何,萧玖想起从前听来到的一则信息,总觉得其中有古怪。

    “苍州被胡人占去半数之地已达数年之久,朝起初还派兵驱赶,后来见无用便也听之任之。可令人奇怪的是,这群胡人竟没有再继续南下,侵占苍州其余地界?这实在说不通。”

    萧玖呢喃着,皱眉深思。

    豺狼就是豺狼,有好处哪还会懂见好就收的道理?

    他们只会更加贪婪,明明占了苍州一半之地,却能稳住数年不继续南下侵入?

    还是在齐国不怎么抵抗的情况下,这怎一个怪字了得。

    吴柯也想到了一点,思索再三无果,转而想道,“或许他们并不想真的惹怒我齐国,届时双方交上手,他们也讨不了好。”

    是这样吗?

    萧玖不置可否,掩藏起心底的疑惑,“或许吧……”

    但他想着听来的苍州地界多石山的消息,心底的一个念头怎么也控制不住,北方……

    那里多山,会不会……有矿?!

    但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来,毕竟从未有人传出北地有矿山之类的消息。

    最后,三人商定就将浔郡势力迁往北方——苍州上原城!

    由萧澜亲自带兵先行前往北部打下根基,为后来的大部队前往做准备,恰好此次送难民北上,这就是机会。

    届时数千人混在队伍里一同前往,神不知鬼不觉,也不致招来有心人的注意,还能为路上难民的安全提供保障,维持秩序。

    而萧玖也预备着亲自前往王都一趟。

    “主公欲往王都?为何?”

    听了萧玖的安排,前边倒没什么,就是这后一句话让吴柯脸上露出几分担忧,迟疑道,“王都那边……如今是风云诡谲,不是个好去处啊。”

    四方势力争逐储君之位,此时的王都可谓是风起云涌,这时候萧玖跑过去,就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不知道萧玖的志向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还让他往王都这么危险的地方跑,那可不得担心嘛。

    萧玖自然也懂,双手交握放于案上,思索着说道。

    “我明白先生所担心的,只是,总想亲眼去看一看如今的局势才好放心,也看看储君之争进行到哪一步了。”

    “而我,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去往苍州的理由,最好是能让我长驻北方,无可捍动。”

    萧玖想了想,说出个办法,“得到王上的封赏调动前往,是最好的选择。”

    一听这话另外两人就是心中一跳,这种感觉大概就类似于萧玖又要搞事情了的预感。

    但这话也说的不错,萧玖如今身为浔郡长,无调令不可轻易离开浔郡,更遑论去苍州谋求发展。

    “主公此举,会不会太过冒险?”

    吴柯暗暗紧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玖没多说什么,这样说道。

    这一趟王都之行,他势在必得。

    直到吴柯和萧澜二人离去,他才从案上的一本书中抽出薄薄一封信笺。

    纸上写了简单的几句问候,萧玖将纸对着烛火看了起来,单薄的纸上竟显现出一串透明字迹。

    ‘王与群臣发生口角,怒火攻心,昏迷数日,醒来后广招美人入宫侍寝,沉迷声色,疑似身体已无大碍。’

    已无大碍吗?

    萧玖嘴角幽幽的露出一个笑,只怕不是无碍,而是事态已经严重到让齐王不敢将自身的虚弱表现出来吧。

    纳美人入宫的这一举措,更是证实了萧玖的猜想——齐王身体恐怕真的快不行了。

    “入宫为后,长伴君侧。”

    静悄悄的室内,笔尖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摩挲声,用葱汁写出的字在吹干后不见任何痕迹,萧玖又换了另一支带墨的毛笔写下几字回信,后秘密差人送出。

    既然齐王把机会送上门来了,他自然要把握住,继续让萧臻儿走上更高的位置。

    “大郎君这是想通了?”

    从萧玖处出来的两人,肩并肩走在过道上,一年过半百,一正当壮年,两人的步子都不快,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像是各自都怀揣着心事,一边走一边思索。

    听到吴柯的问话,萧澜语气平静的回答,“先生是不是早有所觉?”

    两人像是在打哑迷,可话中的深意,彼此心知肚明。

    吴柯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长须,没有否认,只是悠悠道,“从前只当胡思乱想,不敢信。”

    现在亲耳听到了,还觉得在梦里。

    可他在梦里却已经答应要继续搭上萧玖这条船,风雨共济,一同行向不知名的未来。

    “此事需得保密。”吴柯又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

    吴柯看他反应那么平静,倒是不免好奇,探问道,“大郎君若是不愿掺和进来,想来主公也不会逼迫。”

第九十五章 归往(一)

    “是有退路。”

    萧澜脚步顿住,望向道旁枯落一地的树叶,蜡黄层叠好似彩云斑驳,底下一层已近腐烂。

    一场秋雨过后,寒冬的步伐也在加紧逼近。

    “我本想着,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我兄妹三人都能平安康健活着就好;可世事不允,好像不争儿就只有死路一条。或许,你们是对的。”

    萧澜沉默下来,所以有退路有什么用,一退再退,终有退无可退的时候,那时只有奋起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小九看似性情温和,实则骨子里带着傲,要强,果决又霸道……偏偏还自律自强的要命。”萧澜想着,宠溺又无奈的笑了一下,平日里冷着的一张脸上尽是兄长对幼弟的关怀,可惜吴柯并未看到,只听他叹息了一声,“大概,这就是为王的天性吧……”

    听到这一席话,落后他半步位置的吴柯微微挑了挑眉,眼含诧异,半问半疑,“大郎君既然想的明白,何必庸人自扰?”

    萧澜没有说话,道理谁不懂?

    只是要做到却很难。

    他依昔记得,自己少时学武只是为保护弟弟妹妹不受伤害,去当个护卫家丁赚得生活温饱。

    可近年来萧家发生的改变太快了,快得他这个想法只来得及想想,甚至快要被遗忘,根本没有实践的余地。

    后来,他带人上山杀匪,又带着千余兵众战场杀敌,好像,自己早不是过去那个孤苦少年了。

    “吴先生呢?我记得,您最初说是来浔郡投亲,怎么……?”萧澜回头疑惑的看着吴柯。

    后者闻言爆出重重的一声咳嗽。

    吴柯尴尬的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同时又在心底腹诽,还不是你的好弟弟把他连哄带骗的留在这里干了好些年工,今日之后,又决定自愿留下继续干。

    “这个……我既现在跟随主公做事,就不去烦扰人家了,哈哈……”

    萧澜还不知道萧玖与吴柯之间的事,听他这么说信以为真,没再多问。

    吴柯也不好意思再跟萧澜谈什么,找了个借口飞快闪人。

    恰是乐韦来找萧玖,告诉他那批财物换来的物资筹齐了,再加上各地捐赠的物资,算算也够了,便动手安排难民北上的事。

    数万人的队伍聚于城外,浩浩荡荡的排队向着远方进发,由三千军士护送,难民中还混杂着两千腾龙军,路上小心点,想来应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动乱。

    萧玖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长长的队伍远去,耳边好似还回响着萧澜昨夜临行前的叮嘱,“小九,阿兄没什么大本事,也没有大志气,但只要你需要,阿兄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以及最后的一句,“自己多加保重,也照顾好瑛儿,阿兄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

    萧玖也只有他和萧瑛两个亲人了,可是再不舍,该做的还是要做,去北方为后来势力迁离打下根基事关重大,萧玖手下能用的人太少,只得派萧澜去。

    他也只放心萧澜去。

    秋风猎猎作响,数万人的队伍人头攒动,从高处看去人群就像细小的蚂蚁,密密麻麻,萧玖很难从中认出哪一个是他的兄长,他一直站到最后,直到队伍最后一个人影也消失无踪,才慢慢转过身回府去。

    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见到萧澜。

    萧澜到了北边也将是步步唯艰,严寒的气候、贫瘠的土地、还要忍受时不时来骚扰的胡人,这些数不胜数的困难只能靠他自己解决。

    他就是去开荒的,萧玖能做的,只是为他尽可能提供多的粮草和物资。

    “小师弟!”

    刚下城楼,一个人影猛地冲萧玖去。

    几乎来人靠近的瞬间,萧玖就拔剑刺上去,但这一声叫他分外熟悉,好似听过这人的声音一般,手中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下来,终是没能刺出去。

    周边护卫顺利将人拦下。

    “来者何人?!”

    一人威喝道。

    “诶,你们干什么!小师弟,你不认得师兄了?”

    来人被拦不仅没生气,反而原地站定,粗着嗓子叉腰唤道,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的分外灿烂。

    “是我啊!你三师兄!”

    “小时候还总带你玩的,你真不记得了?”他问。

    “三师兄?!”

    萧玖震惊且诧异了,他当然记得他三师兄是谁,但原谅他属实没认出来面前这人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三师兄!

    瞧瞧这破了个大洞的草鞋,黑黑的脚趾头露在外面,浑身好似麻布袋的破衣服,头发乱如鸟窝,甫一靠近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臭味儿。

    衣衫褴褛,浑身脏臭不堪,活像是奔袭了三千里的流浪汉,你告诉我这人是他三师兄???

    “是我啊小师弟,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此刻再一听大汉的声音,萧玖终于知道为什么耳熟了,这人可不就是他三师兄项和嘛。

    萧玖如遭雷击,挥手让人退下,走上前,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使劲瞅面前的男人,“你还真是我三师兄啊?”

    走近仔细看,还真能从男人胡子拉扎裹满黑泥的脸上看出些昔日的轮廓来。

    项和见萧玖终于认出自己了,毫不生疏的大手一拍,在萧玖肩上留下一个黑黑的手印儿,大笑,“小子可以啊,我可是听说了,你现在都当上郡长了,哈哈哈哈……有出息,比师兄我可强多了!”

    所以呢?

    萧玖满头黑线的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巴掌印儿,开玩笑道,“所以师兄要考虑来投奔我吗?”

    “嘿……瞧把你能耐的,还投奔你?师兄我还有大好河山没看够,还想让我来给你做事,你在做梦吧!”

    萧玖故作惋惜的一叹,“那可真是我的损失了,师兄何时改主意了,随时可来我这儿效力,欢迎啊。”

    “嘿嘿,多年不见,你这张嘴是越发能说了。”

    项和粗犷的一把捞过萧玖夹在腋下,抬手朝前一指,“走,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我倒要看看小师弟如今发达了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

    总不会是金窝银窝。

    萧玖被项和身上的臭味熏的要翻白眼儿了,一个劲儿的想挣脱他,眼见着项和拖着他往城内走去,“师兄,你走错方向了,我家在城外。”

    “哦,那不早说,害我走错路。亏我还在在城外等了好几个时辰。”

    萧玖: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项和脚上打了个转,大踏步拉着萧玖往回走,周围护从赶忙跟上。

    萧玖费了大力气才挣脱项和,此刻型容不免有些凌乱,整了整衣角,好奇,“师兄特地在城外等我?等我做什么?”

    项和随意的挥了挥手,“其实也不是等你,就是等着开城门好进去找大师兄。”

第九十六章 归往(二)

    “找大师兄?”

    萧玖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找大师兄干什么?

    “你不都看到我如今这样儿了吗,找大师兄借个地方儿,好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回去见老师啊。”

    萧玖瞬时懂了,敢情儿你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副什么尊容啊。

    恐怕现在就算他老师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出这就是他三弟子。

    “你那什么表情?”

    项和突然的一个回头,就见萧玖变来变去的神情,面露古怪。

    萧玖硬是扯出个笑,“没什么。师兄难得回来一趟,师弟定会招待好师兄。”

    说完,他又补充一问,“对了,师兄认识李逵吗?”

    “嗯?那是何人?”

    项和不解。

    萧玖笑得面不改色,温文尔雅,“不认识不要紧,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师兄莫要向此人学即可。”

    ???

    项和满脑门子问号,我为什么要向他学,向他学什么?

    正待再问,萧玖却已然走远,腿上好似装了风火轮儿,瞬时就快步走出几十米远,项和追都追不上,两人始终保持着几步远。

    “诶,你等等我!”

    ……

    项和一路跟着萧玖到了城外坞堡,要了两大桶水好好洗了个澡,简直把他身上三层泥洗下来,整个人瞬间白了不少。

    看着洗干净后,盘腿坐在食案边穿着单衣的男人,左手抓鸡,右手端着海碗,吃肉喝酒两不耽误,动作别提多豪迈了。

    萧玖忍不住黑线,“三师兄,你是逃难回来吗?”

    听明白萧玖的意思,项和狠灌下口酒,终于把满嘴的鸡肉咽下去,长舒了一口气,当即回嘴,“什么逃难!你三师兄我是听说了浔郡遭难,这才千里奔袭回来,一路上跑死两匹马,又徒步走了好几百里才到!就为了看看你和老师他们怎么样了。”

    “结果,半路就听说浔郡的乱子被十三公子给压下来了,后又听人说你个小没良心的立了大功,当了郡长,怎么样?成了郡长的滋味儿如何呀?”

    面对项和的打趣和吹捧,萧玖无奈的唤了一声,“三师兄……怎么多年不见,你倒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

    “我这叫什么油嘴滑舌?”项和翻了个白眼子,“是你面皮儿太薄,就该多见识见识世面。”

    这话得亏没让浔郡各世家之主听见,不然非得惊掉下巴,就萧玖还面皮薄?

    前一秒能杀得人头滚滚,让人心有余悸,下一秒就能对曾经的敌人巧言欢笑,合作共赢。

    恐世上再没有比萧玖还翻脸快又厚脸皮的人了。

    萧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面色平静。

    项和咬了口肉,又撇了眼对面的萧玖,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做了什么当上郡长?”

    萧玖声音平静的回答道,“装了回十三公子,赢了城外的红莲军。就这样。”

    他说的风轻云淡,好像在说什么明天天气如何、吃了什么,项和的手一顿,抬头认真的看了萧玖一眼,“那难怪会封你当郡长,还有呢?”

    “还有什么?”

    项和边吃边说,“不说说你为什么帮十三公子?而远在王都的四公子又为什么会帮你?你又是如何镇压下城外数万红莲教徒,又是如何压的下浔郡各大世族?”

    听到四公子这几字,萧玖怔了怔,后一笑,不含任何意味的淡淡道,“看来三师兄什么都知道,那师弟能问一句,师兄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吗?”

    项和知道消息的速度未免也太快,除非他本来就身在王都。

    项和皱眉,装作不满的模样,“是我先问的你,你还未答,我凭什么告诉你。”

    萧玖如是很懂的点点头,施施然说了句,“近十年的韬光养晦,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项和彻底顿住,嘴里的肉也不香了,抬头目光紧盯着萧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韬光养晦?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我知道。”

    “那你暗中积蓄实力,目的是什么?”

    “当郡长啊。”

    萧玖随口回答道,他笑,笑容明媚又灿烂,“师兄没看我如今在浔郡多风光吗。”

    小骗子!

    项和信他才有鬼了,将手中的鸡骨一扔,卷起衣袖抹了把嘴,这豪放的姿态看得萧玖眼角一抽,心想,好在自己没有洁癖。

    四目相对,项和胡子刮干净后,脸上的表情分外明显,此刻严肃的盯着萧玖。

    “你觉得我能信?”

    萧玖表情分毫未变,任他怀疑打量,歪头无声的微笑,“师兄为何不信?是人都想往上走,我也不例外。”

    “而我已非过去之我,现在的我,是浔郡长。在浔郡,我即拥有绝对的权利。”

    项和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包括浔郡那些世家贵族,他们也要听你的话?”

    两人之间仅隔了一尺的间距,萧玖表情未动,“至少在大事上,我不让他们做的事,他们就做不成。”

    话里话外,一股子强势的味道扑了项和一脸,也让他明白了什么。

    他慢慢坐直身子,眼神上下打量着萧玖,忽的一笑,眼含玩味,“小师弟今非昔比,长大了啊……”

    当初他就看出萧玖比乐施几个聪明,又成熟,如今更是添了一分狠劲儿。

    萧玖回他一句,“师兄也老了许多。”

    项和一噎,颇有种心口发堵的感觉,不满的咕哝了一句,“老什么老?!你三师兄我正值壮年呢!”

    是吗?

    看起来跟个中年大汉一样。

    萧玖虽未开口,但眼神和表情里分明就写着这句话,项和又是梗住,索性换个话题。

    “你也莫要问师兄是如何这些的,你要知道,游侠间的消息传递是最快的,也是知道最广的。”

    “天南地北,互通有无。朝上四公子为你说话,还请命嘉赏你和十三公子,在朝中也不算什么秘密。”

    萧玖明了,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更不会主动问他知不知道四公子帮自己说话是江臻儿吹的枕边风。

    那只会暴露他跟江臻儿有联系的事情,萧玖还没那么傻。

    项和说完,像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停住许久后,才又叮嘱,“小师弟,你的名字可被王都的某些人记住了。日后,还当谨言慎行。”

    他意有所指,隐晦的提醒。

    萧玖瞬时领悟了他的意思,却并不紧张,反道,“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你不怕?”萧玖这反应和自己想的正相反,项和皱眉不解。

    “怕什么?只有庸人才不会被人记住,而我萧玖,要做就做人尽皆知之人。”

    项和后仰,目光惊奇的看着萧玖。

    看来,在自己许多年未回的时候,萧玖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有志气!”项和点头夸赞,“不愧是我师弟!”

    瞧这话说的……

    萧玖眼神朝旁边撇去了一会儿,看起来分外无语。

第九十七章 归往(三)

    “所以小师弟,你接近十三公子到底想干嘛?”

    项和压低声音,矮下身子,神神秘秘问,“你想借机投靠四公子?还是更看好十三公子?”

    这个问题……

    萧玖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品了口热茶,神情显得一派从容,“三师兄不是不关心政事吗,一心只欲游览天下河山,怎么如今还问起这事来了?”

    啊这……

    “你是我小师弟,我还不能随口问问吗?真是,不说就不说呗。”

    项和收回脸上的好奇,别开眼,装作不以为意的又坐回去,抱着手臂,顿了顿又开口道,“小师弟,你真要搅和进王位之争否?”

    萧玖没说话,但从他这反应上项和觉得自己猜中了,欲言又止。

    齐王四公子他虽没见过,但也听闻过此人贪图美色的名声,相反十三公子他还真未怎么听说过,项和心下盘算着,猜测这周武平是个什么样人,而萧玖又是如何打算的。

    “唉,这淌浑水可不好走,小师弟可要想清楚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置身事外的好,项和苦口婆心的劝他,一边捞起酒瓶喝了一口。

    “我自然是想清楚了。那三师兄呢?今后的路如何走,你可想清楚了?”萧玖不为所动,微微低垂的眼睑显得幽深平静。

    项和不答,一门心思喝着酒,装作没听到。

    可萧玖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不回答。

    “三师兄,你周游列国,到底是为什么?真只为看这人世风景一眼?”

    忆起记忆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再看如今这饱经风霜已长至成熟的男人,萧玖不无感叹,“你这一走,快十年已过。如今这番天下之景真的好看否?为何我待在浔郡,只见人间满目苍夷?”

    恰是萧玖这话落,只闻对面男人发出一声轻笑,好似嘲讽,也好像没什么意味。

    彼此陷入安静,再开口,是项和低沉而又透着无力的嗓音。

    他懒懒的靠在食案上,大半身体摊在上面,坐没坐相儿,混像个地痞流氓,叫青溪先生看见保不得要罚他抄礼记。

    “小师弟,不瞒你说,师兄我走过许多地方,五国都快走遍了,看到的风景看来看去也大多一个样儿。”

    “既如此,怎不回来?”

    萧玖放缓了声音,嗓音轻柔的问道。

    看着项和半醉的模样,面色平和。

    “回来不也一样。”项和醉眼朦胧,单手撑着额头,懒洋洋道,“到哪儿都是一个样儿,但师兄我啊……闲不住。”

    所以他一直辗转于旅途上,没有停歇。

    “师兄就想当个游侠,游行于世,行侠仗义,无拘无束。”

    这是他的梦想,从很久以前,萧玖便已预感到。

    可他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再见,他以为会长成玉面游侠的三师兄,逐渐发展成了……李逵。

    这可真是个屈折而又悲伤的故事。

    “……这样没什么不好。”像是肯定他的话,但话中潜藏的安慰更像是对萧玖自己的。

    对,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三师兄活得潇洒快乐。

    项和听着笑了,趴在案上闭上了眼睛,有些犯困,“你说的对,没什么不好。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变好,到时……就好了。”

    极轻的尾音消散,萧玖默然看着案上的人,不语良久。

    久到萧玖也以为他已然睡去,又或是已经醉倒,方才是在说醉话、梦话。

    他忽然轻声一叹,“侠者救人,唯王救世。这片山河,终有一天,会变得越来越好。”

    轻柔的嗓音飘进入睡之人的耳中,带着些许的安抚,好像要抚平对方睡着时亦皱紧的眉毛。

    萧玖轻轻的为其盖上厚被,以免项和夜里着凉,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吹灭了油灯,徒步走出去。

    而靠在案上睡着的人还在闭目睡去,过了许久突然滑到地上,翻身仰躺着枕在被子上,呼吸声逐渐趋入平稳。

    第二天一早,萧玖来寻项和,却已是人去楼空,询问侍者才知对方早早的就离开了。

    萧玖哑然失笑。

    青山书院里,青溪先生打开房门正待出门,猝不及防撞见院中站得笔直的人。

    四目相对,老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住和空白,而项和瞧见许久不见的老师,笑得一脸傻气。

    “回来了?”

    师生相望良久,青溪先生才突然开口道。

    声音极为平静,像是来人刚去吃了个早饭又转回到他眼头儿,但其实不是。

    这是师生二人分别数年后的第一次再见。

    “拜见老师。”

    项和恭恭敬敬的给青溪先生行了个礼,一举一动和在萧玖面前时大相径庭,端庄有礼。

    “嗯,进来坐吧。”

    其实他本是要出门讲课的,但或许是因着许久不见的弟子难得回来一趟,又夹着书本回去。

    项和跟着青溪先生走进去,打量着屋内许久不见的装饰。

    青溪先生为其倒茶,“这些年去哪儿了?”

    还是和他走时一模一样,花瓶摆放的位置,还有屋中清浅的墨香,只面前的老师似是比几年前更显老了一点儿,看着比之前瘦了。

    项和收回视线,回道,“五国之境,弟子都曾有踏足。”

    说完,他关切道,“老师近来身体可好?”

    “好,院中无烦事挂心,心情舒畅自然万事无忧。”青溪先生看着神色平静,不喜也不悲,但从这多说的几句话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开心,许久不见的弟子如今就出现在眼前,他怎可能没有惊喜?

    项和听到这儿,浅浅的笑了,在外粗犷的大汉如今笑起来竟带着几分柔和,实在反差巨大。

    “老师,弟子这些年来在外游历,却时常有一问题不解,还望老师解惑。”

    看出项和此刻的迷茫,青溪先生道:“你言。”

    项和沉默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问,“老师,我踏遍各国,似乎诸地总有不平事、总有不平人。有恶人行恶,灭之不绝;有苦者诉苦,哀声不尽。”

    “我曾尽全力帮助过他们,除恶扬善,可这苦似总也没有尽头,我有时也会痛恨自己的力量之渺小,好似所做之事皆是徒劳,我根本帮不了那么多人,侠之一道是不是错了?”

    话音落下,青溪先生久久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面前面露痛苦的弟子,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行毅,非你之错,亦非侠者不可为。”

    行毅二字,是青溪先生在项和第一次外出游历时为其取的字。

第九十八章 归往(四)

    为他取的字寓意的好的,或许在那时青溪先生就已看出项和的游侠梦了。

    他开解道,“这人世间本就是苦乐交织,受苦的人很多,没有人的一生能永远平安顺遂。”

    “比起自然万物,人力终究弱小,不止天灾地害会对人的生存造成影响,人祸同样也是。”

    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智者,青溪先生徐徐讲道,“高于百姓地位者做出的决定,往往有着影响底层之人今后道路的力量,或好或坏,这乃人力导致的结果。手中的权利越大,所能对他人的影响就越深。”

    青溪先生说完,项和顺势接过话去,“例如,若一屠夫杀人,他顶多所杀不过数人。若是一掌权者杀人,他的一声令下,就有可能造成千百人的伤亡,或是更多人。”

    这就是权势吗?

    有着决定他人命运的力量,架构在人与人之间的规则,这是谁想出来的规则?

    项和嘲讽一笑,又举了个例,“所以侠者可救一人,可救数人,却无法救一国、救一城。”

    杀人是这个道理,救人同样是这个道理,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而只有手握权势的人才有着掌控更多人生死的能力。

    项和忽然就懂了,咧开嘴大笑,口中重复呢喃着一句,“侠者救人,王者救世。”

    “弟子懂了,懂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中带着湿润,看起来似悲似喜,似笑似哭。

    青溪先生看着他几近癫狂不言不语,神色包容而又平静。

    只是待项和笑够了,才淡然问道,“这话是谁教与你的?”

    项和愣住,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道,“是一个老师也认识的人。”

    “哦,如此吗。看来他已经开导过你了,你今日来,是来向为师求证的。”

    项和的迷茫其实早有人为他指明过方向,只是他仍未能理解,或许说,是不愿接受现实。

    忆起昨夜好似在梦中听到的耳语,项和略微不解,试探性问,“此话不妥吗?”

    “不,没有不妥。”

    青溪先生摇头,后问出一句,“你可是遇到春秋看客了?”

    “谁?”

    项和一愣。

    看他这反应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青溪先生小小的诧异了下,心中又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也有可能是项和并不知对方身份,于是又问了一句,“说这话之人,可是在浔郡?”

    项和愣了愣,答了声,“是。”

    “并非周知微,或是平时几个与我交好之人?”

    项和想,他老师指的应该是他的朋友,萧玖不算,那就应该不算在内。

    于是又应了个,“对。”

    “那就应当不错了。是他,春秋看客。”青溪先生慢慢抚着长须,如是说道,言辞间甚是笃定,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这名字怪耳熟的,项和脑中反应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在哪儿听过了,这可不就是最近在齐国名声大噪的一代文学大家吗?!

    可想起这个名号,又忆起昨夜收留自己的人,项和一时面露迟疑,纠结中又带着几分古怪和不信,试探,“老师缘何这么说?”

    青溪先生思索道,“能给出此等言论之人,将我算进去整个浔郡不超过五人。若不是我身边这几位,那必是只有他了。”

    “老师就如此肯定?”

    人人都说那春秋看客是个知识渊博的老者,再不济也定是个中年之人。

    可现在……

    若他老师猜的没错,那岂不是说所有人都猜错了,因为这春秋看客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可不一会儿,青溪先生又突自迟疑起来,“可你方才又说,其人为师认识?这倒叫我一时想不出是谁了。”

    早在他翻看春秋看客那本书前后,就知此书不凡,背后能写出此书的人更是不简单,才华堪称举世无双。

    浔郡几个学识顶尖的学者相互通了信息,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那这春秋看客是谁?

    怀揣着这一疑问,不少来浔郡的人欲翻出这春秋看客的身份,可均以失败告终,没人知道春秋看客的真实身份,也不知其面目。

    这也就成了一个谜团。

    青溪先生此时不由好奇,“不如你说说那人是谁?看为师是否真的认识。”

    这……

    听完老师这番言论,他心里半信半疑,难道萧玖真的是春秋看客?那又该不该向老师透露他的身份呢?

    擦擦额角的汗,还没来得及作出选择,青溪先生看他纠结为难许久,主动放过了他。

    “罢了,既然他有心隐瞒身份,想来是不欲让人知晓,我何必强人所难。”

    呼……

    项和长吁了一口气,为老师的深明大义感到庆幸。

    这下好了,他不用再为难了,心中想的却是,待他从老师这处离开,定要好好问下萧玖这件事。

    在书院待了没几天,他就又下山去了,重新踏上他的旅程,前些天还想找萧玖问个明白的事,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临出发前,他和萧玖二人简单比了场剑。

    期间二人谈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只最后项和大笑出门去时,萧玖一人负手站在他身后,目送着对方远去,脚边的地上还孤零零的躺着一把剑,那是他的佩剑。

    很明显,他输了。可他的脸上却带着微笑,笑容里带着令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恰是同月,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王都。

    温暖如春的室内,一白裳女子斜伊在榻上,徐徐展开手中的字条,纸上乌黑的字迹与女人莹白如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得这双手青葱如脂玉。

    可对着烛火映照出的透明字迹才是她要看的,见到纸上写着的寥寥数字,“入宫为后,长伴君侧。”

    “呵……”

    女人发出一声轻笑,江臻儿清冷中又夹杂着几分魅惑的脸比过去更加美的惊人,白色的纱衣轻裹住曼妙的身姿,乌黑柔软的发随意散落在榻间、身上,慵懒如美人蛇。

    不慌不乱的将字条送入火舌中燃尽,她神情散漫的打量向四周,看着房中的装饰。

    上好的沉香木作的家具,千金一匹的绫纱为帘,地上铺着雪白无一丝杂质的绒毛地毯,再到屋内无一不精的饰品器物,说是金屋藏娇也不为过了。

    可这些都换不来女人视线过多的停留,她倦怠的道,“唉,眼前这些东西日日看,都叫人看的心烦了,终于能换个地方待了……”

    慢悠悠的说完,屋内伺候着她的四个侍女俱是沉默不语,好似哑巴,一人继续为她揉腿,一人正点着香炉里的熏香,还有两人打扫屋子。

    ……

第九十九章 美人面(一)

    年节刚过,一则令人大跌眼镜的丑闻传出,瞬时轰动整个齐国。

    ——当今齐王强占儿子妾室,令其进宫为妃!

    结果做儿子的不敌老子,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最后不得不拱手相让。

    这好听不到哪去的传闻一经传出,可谓是天下皆惊,相信不出意外,其余四国将很快得知此事。

    这下,齐王和齐四公子算是彻底出名了,而一同扬名了的还有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江臻儿。

    传闻她美若天仙,过去一直被齐王四子娇养藏在府内,不容外人窥视。

    一次进宫,她偶尔在树下起舞,正巧被齐王撞见,当下将人扣留进了自己后宫,成了宠妃,宠冠六宫。

    一连迷惑父子二人,令朝野上下慢慢有人传出其祸国妖姬之名,但有齐王和四公子在,也没人真能奈何的了她。

    “可恶!本殿的爱姬啊!”

    四公子府内,一穿着乌红长袍的微胖男子伏案痛哭,臃肿的身材好似一个圆桶,终日沉迷于酒色,让他的脸色很是不好看,眼下带着青灰,面色憔悴,眼睛和鼻头泛着浮肿,整个人写满了颓丧。

    “臻儿啊……臻姬,我的臻姬!”他口中一遍遍的呼喊着,“当初就不该带她进宫,本殿悔啊……”

    底下被叫过来的幕僚门客站成一排,吵成一团儿,嘴上骂着齐王云云,同时视线还朝周武僖看去,还有几人面露尴尬站在一旁不知所为。

    但除了吵,好像也没辙可以抢回美人,于是,这时候就有人劝了。

    “殿下,您后院中的美人不计其数,没了臻姬还有其他姬妾嘛,再不济这天下美人何其多,再找就是。”

    “放屁!”

    周武僖没好气的扭头吼了那人一句,大骂,“哪个女人能及本殿的臻儿美?!臻姬之绝色,天下难寻其二,本殿……悔之不及啊!”

    想起宫宴那天发生的事情,周武僖都觉得是场噩梦,心痛难当,回来后的每时每刻无不想着,要是那天他没有带江臻儿进宫该多好!

    “你们这群饭桶!”

    “本殿养你们何用?连个女人都不能帮本殿夺回来!”

    周武僖骂完,又接着痛哭,底下人被骂了也不敢再有人出头,生怕被迁怒,一个个安静下来装木头。

    事实上,从封臻姬入宫的旨意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已成定局,江臻儿真的成了齐王的女人了,偏周武僖不死心,叫人来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好办法,渐渐的他也就认命了,只是心底到底惦记江臻儿的心不死,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王宫内,诺大的寝宫烧着地暖异常暖和,床上传来老人阵阵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大王,饮点热水吧。”

    江臻儿一身红艳宫装,跪坐在床边如一束红梅,耀眼夺目。

    她端过玉盏欲将水喂给老人,白皙的手指比端着的玉碗更加莹白细腻,不禁令人生出一种想法——也不知舔上去是何滋味,仅用一根玉簪挽着的乌发长长的垂落在身后衣上,如红梅玉树,一举一动都勾人的紧。

    老齐王不动声色的一口一口咽着江臻儿喂过的水,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久久未动,像看得入了神。

    就在她回身将碗递给身后侍从时,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她一惊,不禁脱口而出唤了声,“大王?”

    两人面对着面,她清晰的看见老人眼中挣扎的欲望,两人无声之时,老齐王突然又开始咳了起来,她这才赶紧为他轻拍着背。

    而后,老齐王也恢复了冷静,看着江臻儿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而是用一种惋惜又不甘的眼神望着她。

    “老了……老了……若寡人能再年轻个几十岁,该多好……”

    江臻儿慢慢低下头,声音柔柔的道,“大王正值春秋鼎胜,哪里能与老字沾边?”

    “呵……咳咳……”

    齐王笑了一下,靠坐在床头缓均了气,这才止住因笑又带起的咳嗽。

    没人比他更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但江臻儿的话到底是让他感到愉悦的,哪个男人愿意在美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衰老。

    “你倒是会说话。”

    江臻儿显得越发恭敬,不吵不闹,乖巧柔美极了,“妾只会做大王高兴的事,说大王喜欢听的话。”

    嗯?

    听到这与众不同的回答,老齐王不禁眼睛微眯了下,微胖的身体摊靠在床上如一头年迈的老虎,方才从眼中流露出的税利一闪而过,转而被虚弱代替。

    他开口道,“哦?是吗?为何?”

    江臻儿抬头看着齐王的眼睛,但对视不过两秒又不禁将视线偏移了过去,像是惧怕,但又忍不住向他看来,她言道,“因为大王是妾唯一的依靠。除了大王,妾无人可依了。”

    她慢慢勾下脑袋,面上带着一丝难过和害怕,原本的冷淡被柔弱所替代,眼眶微红,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若是妾不小心惹得大王生厌,怕是今后在这王宫,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她小声哽咽着,眼泪欲掉不掉,更是惹人生怜。

    老齐王垂眸看了床榻边的她好一会儿,不语良久,后忽然低声问了句,“你想出宫去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着冷光。

    只是话音方落,就见原本低着头的江臻儿瞬时抬头,惊道,“大王何出此言?!是妾哪里做错了吗?要惹得大王将我逐出宫去!”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落下,她彻底泪湿了眼眶,“大王是妾的夫君,想怎么处置妾,妾认命就是。只是求大王莫要将我逐出宫去,妾宁愿以死谢罪!”

    老齐王诧异了,“你宁死也要留在宫内?为何?”

    其实他心里更想问的是,她出了宫岂不好去找自己的四儿子重修旧好?毕竟她本就是被他抢进宫的。

    一连两月下来,除了将她留在寝宫中当个花瓶观赏,其他时候连话也不多说。

    这和外界传的齐王迷恋江臻儿美色,不惜与儿子撕破脸也要将美人强抢进宫不同,或许是因年迈,就算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他更像是要用这丑闻达到什么目的,像是想让人知道他雄风依旧,一连几日宠幸女人都不成问题。

    江臻儿不语,似是陷入沉思,她也是在近距离接触齐王这么多天后,才想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当即一叩首,她道,“大王乃是妾的夫君,妾自当为自己的夫君守身如玉,此生忠于大王。可若大王厌弃了我,要将我逐出宫外,妾只是一介弱质女流要如何保全自身?”

    “不如还是请大王取了妾身性命吧。”

    她哭诉着,柔弱无骨的身子低伏在榻板上,若寒风中瑟缩的杨柳令人心疼,可怜无辜的紧。

    老齐王怔了怔,心中好似被触动了一下,却仍是迟疑的问,“你何不回去找僖?”

    没想江臻儿听了这话却道,“大王可知妾是如何入得四公子府的?”

第一百章 美人面(二)

    江臻儿的来历,早在她入宫之时便被齐王派人调查过。

    自然知她本是一介孤女,后被他那不起眼的十三儿子找到然后送给了他四子,借机讨好。

    可她这话是想表达什么?

    说她不喜欢他四儿子?

    老齐王心中猜测,然口中却是说道,“寡人对你的来历自然一清二楚,你说这些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江臻儿俯首在地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一抹嘲讽,她料定对方查到的定然是萧玖为她准备的来历和过去,绝不会查到她的真实身份,否则齐王早将她这个反贼之女杀了。

    “大王,妾生得美貌,因此时常招人觊觎。自幼孤苦无依,唯愿此生能得一依靠,安稳过活即可。妾自认普天之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比大王更有能力做妾的倚仗。”

    此话堪称赤诚,简直明晃晃的在说,她与其说是因爱舍不得离开齐王,倒不如说她是因为齐王的权势离不开他。

    说完,殿内鸦雀无声,其余宫人俱是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着齐王的反应,没想过了片刻后,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又伸出手想拉起地上的江臻儿。

    “好……好……臻、臻儿。”他断断续续的唤她的名字。

    江臻儿听到声音,当然不等他下榻来拉起自己,赶忙顺从的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将脑袋伏至老人膝上,一派乖巧。

    老齐王好不容易止住咳,手掌慢慢抚摸着女人柔软漆黑的乌发,嘴角含着笑,混浊的眼球中带着明显的喜悦,声音苍老。

    “臻姬,你还是第一个敢对寡人说这种话的女人。”

    江臻儿却不觉得害怕,反而心中镇定了不少,柔柔的问,“大王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很。”

    他口中慢慢说着,“今后,也要对寡人说实话,不可有瞒于寡人。记住了吗?”

    “是,大王。”

    江臻儿应下,慢慢抬头,用一双小鹿般清澈人眼眸看向齐王,眼中满是崇敬和慕孺。

    不出几日,江臻儿的位分便徒然拔高了一截,升至夫人。

    如今算上她,齐王后宫仅有四位夫人,其余姬妾的位份要远低于她。

    这当然会惹来一些人眼红,甚至还会威胁到一些人的地位,于是就有人出手暗算于她,害她今后再不能有子嗣。

    此事的凶手虽也被抓获,但江臻儿今后注定无子的事也被传开,很大程度上确实安了不少人的心。

    如此一来,就算她再得宠,但没有子嗣做为依靠,再风光也是一时的。

    “臻儿,你且放心,寡人今后定会好好补偿于你。”老齐王安慰的拍拍江臻儿的手,心疼的将人拉至怀中抱住。

    听说了江臻儿悲痛致昏倒的消息,他拖着病体来看望她。

    “大王……”江臻儿被他抱在怀中,小声呜咽着,好似一头受了伤的小兽,脆弱而又无害,但无人发现她的脸上快速的闪过一抹冷笑。

    所有看不惯她的人如今都在暗自窃喜,焉知这又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早在来王都之前她便已注定此生没有孩子,她也不过是借他人之手,博取同情罢了,换取对自己更有利的东西。

    比如,权势、地位……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门外檐下,江臻儿拍落衣上沾着的零星雪花进屋,这时,一个裹了花绿色布的圆球从屋内滚至她脚边。

    她蹲下,刚拿起球,便见屋内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儿,望着被她拿在手中的球赶紧停在原地,不敢说话。

    “这是你的?”

    孩子白白嫩嫩的,眼神干净纯澈如一只小白兔,江臻儿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可爱单纯的孩子了,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可瞧见孩子身后跟着走过来的齐王,她心中重新提起了警惕,也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身份。

    “见过王上。”她行礼道。

    齐王此时已走至跟前,牵起男孩的手,顺嘴说了句,“免礼。”

    而后对弯腰贴在腿侧的孩子温声说道,“去,把球拿过来,别怕,有爹在,没人敢对你不敬。”

    江臻儿此时已依言直起了身子,姿态谦恭的微垂着首,闻言心中动了动,对老齐王对于幼子的疼爱有了更深的认识。

    没错,这个孩子正是周武嘉和。

    闻言,他睁着双大大的眼睛,不错的盯着她,小心翼翼的挪步到她身边,江臻儿面带微笑的弯腰把球递过去,满眼尽是柔和。

    “来,小殿下,你的球儿。”

    他接过球就又小跑到齐王身边去了,看着江臻儿的目光尽是对陌生人的警惕和好奇。

    老齐王此时笑道,一手拉着江臻儿进屋,“这孩子胆小怕生,爱姬莫要介意,外面冷,快进来。”

    “小殿下玉雪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又介意什么?”

    江臻儿顺从的走在齐王另一边,和周武嘉和隔着老齐王一不小心对上了眼,后者腼腆的低下头去,江臻儿又是一笑。

    看着二人间的友好互动,老齐王心情很是愉悦,“如此便好……”

    “来,这是你臻姨,唤她。”老齐王坐在软垫上,指着身旁的江臻儿说道。

    周武嘉和看了看老齐王,十分乖巧的唤了声,“臻姨。”

    “小殿下安好。”江臻儿对他笑了一下。

    这是他和江臻儿的第一次见面,一切都很和谐美好,可他却并不知道,此后的二人又会结下多深的渊源。

    周武嘉和的母亲是个平凡又懦弱的女人,因为儿子备受宠爱,她也被封为新王后,就为了给周武嘉和一个嫡出的身份。

    可她却很少露面,更别提行使作为王后的权利。

    老齐王身体好些后,周武嘉和来找他时和江臻儿碰上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越发亲近。

    “夫人,今日还去拜访王后吗?”殿内一侍女问道。

    江臻儿懒懒的闭目靠在软榻上,任由侍女为她按摩着额,闻言答道,“自然要去。进宫数月不去拜见王后,岂不显得我有失礼数?”

    江臻儿一连几日去王后宫中拜访,可都被王后以身子不适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身旁之人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略显迟疑的问,“……还是送栗子酥过去吗?”

    “嗯?”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请示,却让江臻儿慢慢打开眼睛,眼中带上了几分森然的冷意,“怎么?我何时说过不送了吗?”

    那个侍女猛然跪下,知道自己想岔了,赶忙请罪,低声道,“奴婢知错,不该妄自揣测夫人心思。奴也是见您近日来与小殿下交好,这才……”

    “这才觉得我会心生怜悯,囿于私情就舍不得对王后出手?”

    不待她说完,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盖在她的头上,不轻不重的压力却让侍女的话蓦然而止,喉咙像是被那只手紧紧攥住,无法出声。

    玉手的主人微笑如沾满甜浆的罂粟,勾人夺魄,声音中却冰冷致极,一字一句,危险逼人,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说我会背叛主公吗,就为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

    杀死亲子尚不足惜,一个区区的周武嘉和又算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美人面(三)

    “夫人息怒!”

    侍女跪倒在榻前一动也不敢动,噤若寒蝉,她怎么忘了,江臻儿有多狠、有多毒,这两年作为身边人她们可是看得分明,周围也没人敢为她求情。

    只恨她也被对方这些日里做出的温情假象所迷惑,明明江臻儿送王后的栗子糕里搀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侍女一时后悔不迭。

    “你们忠于主公,我心亦然,但我该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几人跪下不语,她们都是萧玖安插在王都里的眼线,专们贴身伺候江臻儿。

    此刻她就是她们的主人,今日那侍女所担忧的确实僭越了。

    “愿意跪,就跪着吧。梳妆,本夫人该去拜见王后了。”

    不说罚,也不说不罚,全凭那跪着的侍女自己揣摸,侍女应了声,“是。”

    而后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受罚,这是保险起见的做法,谁知道她万一要是领会错了江臻儿的意思呢,保不齐就丢了小命。

    而江臻儿也懒懒的从软榻上起身,径直坐到梳妆台前,看也不看别的方向一眼。

    打扮齐整,她亲自拎着点心盒带着侍女出门去拜见王后。

    就算王后再想躲她,也终于在一个月后被她等开了王后宫的大门。

    ……

    “臻夫人找本宫……是所为何事?”

    齐王后名柳纤,乃是卫国送来齐国的卫女,天下人都说卫国美人美于气韵,此言确实不假。

    至少在江臻儿面前的这个女人,气质仪态远胜过长相,只是美则美矣,于胆量上却差了很多,看江臻儿的目光忍不住带了些闪躲。

    明明她才是王后,可在气势上却低了江臻儿一截。

    看出她的怯懦,江臻儿表现的更是和善,将手中的点心推至她面前,“听闻栗子酥产于卫国,味甜,卫人多喜爱,妾身便想着王后亦出身于卫,便托人从卫国带了些回来,盼王后能够心喜。”

    “妾入宫不久,还望日后王后能够多加照拂。”

    柳王后看着比江臻儿大不了几岁,长相上佳,温婉仪人,闻言笑了一下,“多谢臻夫人相赠,本宫……是极喜爱这份礼物的。”

    她小心翼翼的应承道,可谁都能看得出她对江臻儿的警惕,后者也不在意,依旧表现的和善温柔。

    两人说说笑笑,闲聊了好一阵儿才告退。

    走前,她还好似无意的尝了一块带来的点心,为的,就是安王后的心。

    告诉她,点心没问题,可以放心吃。

    但若真的要下毒,也不一并要下在糕点里,还有别的方法可用……

    此后,她不常来王后宫中走动,基本也就保持着一两个月来一遭的频率,江臻儿表现的和善、无害,看着不像是不怀好意,久而久之,柳王后也对她慢慢放下了警惕,两人成了宫里难得能说上话儿的朋友。

    只是一年过去,柳王后突然越来越感到浑身昏沉无力,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连宫中的御医也查不出是何病症,只说是先天不足,寿数将至。

    终于,又熬过半年,柳王后于周武元二三年殁,享年二十五岁。

    “母后……呜呜呜……”

    漳华宫为王后寝宫,如今里头放着柳王后的棺木,灵堂高悬,殿内挂满白绫,一片犒素,左右宫人哭声不断。

    年仅七岁的周武嘉和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齐王见了心疼儿子,忙连声安慰,“虎儿不哭,父王见之心疼啊。”

    虎儿乃是周武嘉和的乳名,从这名字中便能窥见齐王这一腔爱子之情。

    “父王……”

    母后死了,周武嘉和如今只剩下齐王这一个父亲,他扑入齐王怀中,伤心不已,嚎啕大哭。

    齐王怎么也安抚不住,最后还是臻姬出手才安抚住了周武嘉和这个孩子。

    “小殿下乖,王后若在天有灵怎舍得让你如此伤心,快别哭了……”她一手抱住周武嘉和在怀中,温声抚慰着。

    或许是同为女人,她的怀抱让周武嘉和回想起自己的生母,在她接二连三的哄声中慢慢止住了哭呛。

    将周武嘉和哄得睡着后,老齐王单独召见了江臻儿。

    “臻姬,你觉得王后的死可是意外?”

    年迈的君王高坐于内室上首,一手扶额,眼神却是悄悄落于身边的女人身上。

    殿内仅余二人,江臻儿一身白裳婷婷玉立,眉眼微垂,姣好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为难,还有迟疑。

    她抿了抿唇,“妾,不知道。”

    齐王若有所指,“后宫之中,唯你与王后走的最近,你真不知?”

    他尾音渐沉。

    “大王何意?”

    “后宫所有女人当中,你最得寡人宠爱,可王后之位却另有她人,你心中……就无丝毫念想?”

    江臻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面上一惊,整个人好像震住,身子一低,笔直的跪了下来,惊道,“大王是说妾害死了王后?!”

    老齐王沉凝不语,不过看神情是这个意思。

    “妾何以要加害王后啊!”江臻儿手足无措,哭诉,“王后姐姐性情纯善,待妾也是真心,我二人惺惺相惜,算是宫中难得的能与之做伴之人,我岂会因为一个王后之位就加害于她?”

    “再者,妾要这王后之位,又有何用?”

    老齐王坐着不动,面沉如水,“王后贵为一国之母,是所有女人心中梦寐以求的最尊贵的地位,你就不心动?”

    江臻儿没有害怕,仰头望着他的小脸上只有委屈和脆弱,眼睛红红的道,“大王以为妾就算有王后之位又能如何?我一介孤女,身边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能依靠大王生存。凭我又怎可能坐上王后之位?”

    江臻儿掉下眼泪,草草的拿袖角擦掉,连脸蛋被擦拭的有些泛红了也没注意到,声音哽咽。“就算大王允许,想来朝中的文武百官们也是不让的。”

    “臻儿虽无大智,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妾所求不过能有一安身立命之处足矣,怎敢肖想能当王后?”

    老齐王不答,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江臻儿,似是在思量她话中真假。

    听起来,江臻儿确实没有害王后的理由,可偏巧她入宫不过两年,王后就突然身发怪疾,平日里也只有她与王后走的最近,要动手也最容易。

    半晌,才听老齐王幽幽问出一句,“那你主动与王后交好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让江臻儿沉默良久,她低下头去,就在老齐王的神情越来越危险时,只听她说道,“妾确有自己的私心。”

    接着,她解释了一句,“概因十六殿下。”

    “虎儿?!”

    老齐王惊讶,怎么又何周武嘉和扯上关系了?

第一百零二章 美人面(四)

    “是。十六殿下……很像妾故去多年的弟弟,又性情可爱,令妾见之心喜。”

    她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记忆,声音里也带着沉重,语气艰难。

    老齐王还是不懂,皱紧了眉毛,“那你……”

    江臻儿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俯首坚声道,“妾没有加害王后!”

    只这短短一句话,她说的最是肯定和坚决,毅然决然的抬起头直视着老齐王的眼睛,“王后姐姐是十六殿下的生母,我既爱他,又怎忍心伤害他的母亲。”

    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腹部,苦笑了一下,又颓然的放下手,“大王忘了,妾此生都不能再有子嗣,除了因为十六殿下与我阿弟有些相像,更多的,妾也是想把他当亲生孩子来疼爱啊。”

    “哪个女人不想做母亲?”

    话说到这儿,江臻儿已不禁潸然泪下,摊坐在地靠着齐王的腿低声抽泣着,又像是因不敢和惧怕,只得忍着声儿,这般姿态更是惹人生怜,老齐王明白她心中所想后,也为之前的怀疑而心虚,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

    他一手轻抚着她的头,“是寡人多疑了,让你受委屈了。”

    江臻儿小小的抽泣着,像是停不下来,口中却是回道,“妾不委屈,怪只怪妾思虑不周,只一心想着能找王后姐姐在宫里做个伴儿,却未注意自己言行,是妾的错。”

    “你有什么错,你啊……是太和善单纯了些。”老齐王摇头失笑,忆起两人在一起时,她就算下人犯错,也从不忍重罚,更是从未听说她呵斥贬低过别人,受了委屈也只自己憋着,连找他告状都不会。

    在这尔虞我诈的王宫,江臻儿犯的这些傻和善良的行事做风,如今想来只觉可爱的令人心疼,只想让人好好珍惜。

    可他先前竟还鬼使神差的疑心到她头上去,让老齐王好一阵后悔。

    “大王……”江臻儿满脸感动,哭得梨花带雨,伏在老齐王膝上乖顺又惹人生怜。

    老齐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莫哭了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莫不是连虎儿也比不上?连他也没哭了。”

    他像是打趣,害得江臻儿的脸更红了。

    她赶忙拿衣角擦拭着眼泪,脸红的小声辩驳,“妾才不是。妾就是……就是想起王后姐姐了,心中难过。”

    这话令老齐王沉默下来,脑海中堪堪忆起那女人的模样,但要说夫妻情分,倒是没有的。

    他低声一叹,“人死不能复生,你与虎儿再难过又能如何。”

    这话倒是,江臻儿怔了怔,低低一叹,“是啊,妾倒还好,只是可怜了小殿下,从今往后,再没有母亲了。”

    说着,她眼角又是一红,“小小一个孩子,可怜其他公子多有母亲疼着,爱着,只有小殿下……以后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说罢,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满目哀伤,像是为周武嘉和以后的生活操心着、担心着。

    老齐王听了她的话一愣,是啊,纵使有他这个父亲在,但若没有母亲,只怕他的虎儿到底是伤心的。

    再者,提起其余公子,这就不得不让老齐王想起在朝中势力日渐强大的两个儿子,他的三儿子和四儿子都各有母家支持,只有他的虎儿,孤立无援。

    前朝还有他这个父王为之支撑着,可后宫却无人照看他,自己稍有不慎,很可能就让某些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江臻儿身上。

    安静无人的室内,只闻女人低声的哽咽,还有齐王呼吸逐渐沉重的声音。

    “你当真心爱虎儿?”

    江臻儿想也未想,直接回道,“这是自然,小殿下乖巧懂事,如此招人疼儿,妾焉有不爱之理?”

    如此,老齐王又是沉吟数息,片刻后,突然吐出一句,“臻姬,若寡人真让你做虎儿的母亲呢?你当如何想?”

    江臻儿像是从他的话中意识到什么,擦干眼泪,满脸坚决的定声道,“妾当将小殿下视如己出,定不比王后姐姐爱他之心少。若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孩儿,必要先取我之性命不可!

    “好!”显然,老齐王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问,“你如何证明所言非虚?”

    江臻儿直接竖起手指,神色郑重,“臻姬愿指天为誓,方才所言句句为真,若有虚言定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此誓一出,老齐王眼前一亮,认真打量着江臻儿的目光更是止不住的满意,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让江臻儿退下了。

    事后,月余,一道封江臻儿为后的旨意震遍朝堂内外。

    文武百官群起沸腾,百姓为之惊奇。

    左一人言,“江臻儿一介庶女,出身低微,怎可为后?”

    右一人道,“此女容貌妖艳,有祸国妖姬之嫌,不配为后!”

    ……

    总结起来,就是说江臻儿出身太低,又在品德才质上无所建树,还长相妖异,之前迷的四公子团团转,现在又勾的齐王要封她为后,怎么看怎么有妲己祸国的风范。

    所以,绝不能封她为王后!

    但在此事上,齐王异常坚决,还抛出一个问题,“若不答应封江臻儿为后,又有谁人可登后位?”

    顿时,朝中三公子党和四公子党吵做一团,各自拥立着自己主人的母亲为后。

    忠于废太子一系的官员闻言却是保持起了沉默,其实,后宫哪个女人为后,对他们来说还真不重要,因为废太子的生母本就是齐王的第一任王后,可惜已经去了。

    但有一点还是需要在意的,那就是王后之位若是落于三公子或是四公子母亲手里,无疑就是增强对手的势力,这可不妙,大大的不妙!

    于是很快,原来拥护着废太子一系的人就支持起了齐王的这一决定,与其扶起其余任何一个可能诞下公子、或已经有了孩子的女人为王后,倒不如立一个没有母家关系、又不能生育的江臻儿。

    再加上齐王的以死相逼,最后,江臻儿成功登上了王后的位置。

    “臻姬,盼你能不负所言,待虎儿视如己出。”

    帮江臻儿赢回王后之位的老齐王细细叮嘱,偌大的宫殿里,他拉过一旁呆立的周武嘉和,从玉阶上走下来。

    后者温柔的牵起孩子的手,在他懵懂又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下,缓缓答道,“妾,定当谨记。不负王上所愿,遵守自己的誓言。”

    “从今往后,妾就是小殿下的母亲,爱其终生,不怨不悔。”

第一百零三章 卷终(一)

    齐王低头,对着心爱的小儿子道,“虎儿,你的母亲死了,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母亲,当尊之敬之,明白了吗?”

    周武嘉和不是很明白,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他想说,他的母亲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要唤臻姨作母亲?

    可对着父王、还有平日里对他最为宠爱的臻姨两人脸上期待的目光,他虽还不懂,但口中仍是低低唤了一声,“母后。”

    “哎,虎儿乖。”

    江臻儿表现的很是开心,眼角含着泪,情不自禁的将周武嘉和搂在怀中亲昵的抱着。

    老齐王在一边微笑,既动容又满意。

    江臻儿确实是他想到的最适合立为王后的人选,无势力勾结,避免了王后之位落于野心之人手里。

    有周武嘉和为儿子,将来又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有她时时看护着周武嘉和,也算是让自己安心了不少,老齐王想。

    更何况,谁知道这虎儿的生母、柳王后是不是被后宫里的某些人害死的呢?

    比如,他三子和四子的母亲,这其中的嫌疑就最大。

    因着来年是齐王的六十岁寿辰,怕被冲撞,柳王后的丧礼办得并不隆重,没有文武百官的送葬,只在王后的故去之所,漳华宫内草草走了个过场就给抬出宫下葬埋了。

    江臻儿不忍盖过其风头,便主动要求封后仪式一切从简,也不大办,这让齐王和朝中官员对她的印象好了一分。

    江臻儿封后的消息传到浔郡,萧玖不禁抚掌而笑。

    “主公笑什么?”

    吴柯几人从旁观察到。

    时下,他们正跟着萧玖在田间插秧,自从前些年用了萧玖的换田插秧法,这些年田地里的粮食产量是只增不减,多加施肥和除虫,一年还能有两收。

    “好事啊,咱们又能有新王后了。”

    萧玖随口道,还是忍不住笑,其余几人却是不懂哪里值得高兴了,一个个面露纳罕,却是不再问萧玖什么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春耕。

    每年这个时候,萧玖都会带头做农活,亲自督促春种秋收,上从下效,底下之人自然也对此事十分重视。

    只是萧玖没想到,谢昱听说了此事,会专程跑来找他。

    “江臻儿是你的人?”

    他开门见山,一语让萧玖惊在原地,而后他飞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显得惊讶又不敢置信。

    “大师兄何出此言?!”

    谢昱迟疑了一下,“我差人打探过,江臻儿是你找来送给四殿下的美人。”

    闻言,萧玖一点不紧张,反而笑了一下,问,“那又怎么了?”

    萧玖打着十三公子的名号送江臻儿入王都时的行踪并未隐藏,但凡有人稍加打听都能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谢昱却并不认为江臻儿只是用来讨齐王四公子欢心的。

    甚至在想,会不会到现在为止,这个女人其实还是萧玖手中的工具,那这次江臻儿入宫封后,背后到底跟萧玖有没有关系?

    他试探道,“现在她成了齐国王后,万人之上,她能有今日还是拜你所赐,你们如今就没有任何联系?”

    萧玖沉吟了数息,像是逐渐明白什么,皱眉,“大师兄,你也知她如今贵为王后,乃一国之母,而我是浔郡长,乃一外臣。男女有别,我二人之间不需要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尤其是看着面前已长成少年的萧玖,确实也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谢昱手中端着茶杯未饮,像是走神儿。

    紧接着就听萧玖道,“我知道大师兄在怀疑什么。”

    在谢昱望过来的眼神中,他笑说,“毕竟江臻儿是我送给四殿下的美人,若无我,相信她现在也当不成王后,但她欠我的恩情其实早已还了,如今我二人也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还了?”

    谢昱疑问不解。

    萧玖神态一派从容,“不然大师兄当我郡长之位得来这么容易?不过是美人吹来枕边风,才让四殿下帮忙出了力罢了。”

    他说的轻松,谢昱这回才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叹,再问萧玖,“当真如此?”

    萧玖似笑非笑,答非所问,“大师兄这是不信任我?”

    谢昱表现的有点无奈,酝酿了许久,叹息道,“小九,如今师兄也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你长大了,师兄原也不该管你这么多。”

    他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迷茫,又带着怅然,中间停顿了好一会儿。

    自从前几年的事后,他待萧玖始终回不到过去单纯坦然的模样,他清楚的意识到萧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他长大了……变得聪慧异常,果断狠辣,也更让人看不懂了。

    “大师兄。”

    感受到谢昱心中的局促和无所适从,萧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不论何时,我依然是你小师弟,师兄亦如我亲兄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谢昱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哂笑了一下,放下心中种种愁绪,他转而问道,“对了,你兄长人呢?似是许久未见他了。”

    这……

    难道刚骗了谢昱,现在又要来骗他?

    萧玖难得的感到了一丢丢心虚,没说别的,只是这样道,“师兄不想被骗,这个问题,师弟便不回答师兄了。”

    谢昱顿时明白萧玖什么意思,略有些惊讶,疑问,“这你都要瞒着?他是被你派去做何了?”

    他越发感觉萧澜的失踪另有隐情。

    只是萧玖不说,反而微笑着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谢昱不好再问,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师兄不问,师弟也有自己的秘密了,只是,万事当三思而后行。”他再度提醒,明明是初为人父的年纪,却显得过分慈祥和啰唆。

    他起身从席子上坐起,看神情,并未因萧玖的隐瞒而生气,只刚走出两步远,又蓦的停住脚步,回头,眼中带着些许迟疑。

    “师兄要走了,明日就启程去王都。师弟今后,当多加保重。”

    萧玖一愣,这才明白谢昱今日情绪似有低落的原因,连同几次看自己都有不舍的目光是从何而来,他来不只为问刚才那个问题,也是来告别的。

    “这么快?师兄去王都做什么?”

    谢昱垂下眼睑,神色平静,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沉重。

    “月前便已决定好了,远在王都的祖父丧逝,需有人前去住持大局。我谢家在浔郡待了这许多年,也到了该回王都的时候了。”

    他抿了抿唇,神色沉凝,又接着说道,“我也到了出仕的年纪,是该承担起家族重担。”

第一百零四章 卷终(二)

    萧玖也是这才想起来,谢家本不是浔郡本土世族,而是故居在此,当年为了躲避越来越激烈的朝堂争斗,这才将大部分族人迁回浔郡,实则,谢家本家势力应仍是大半留在王都之中的。

    如今谢昱祖父身亡,确实该有一个新的领头羊去继续带领远在王都的谢家,而谢昱早到了出仕的年纪却迟迟不往,想来也是为躲避争储风云,只是现在他不得不前往了,有些责任,是身为家族长子躲也躲不掉的。

    萧玖知道自己劝不了什么,多说无用,只得拱手郑重道,“如今王都内风云诡谲,望师兄万事小心,平安顺遂。”

    “借你吉言,师兄自会小心。”

    谢昱同样回一礼,说完,想起什么,又叮嘱一句,“你师嫂如今有孕在身,不便与我一同前往,劳你平时多看顾几分。瑛儿若得空,闲暇时也可多过去陪陪她,她惯来与你俩谈得来的。”

    他很快就要出远门了,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走前还不忘对怀孕的妻子事事操心,心中担忧,不得不说,确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了。

    萧玖面上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他大师兄又快有孩子了!

    “师兄放心,我省得了。”

    “嗯,多谢师弟。”

    “师兄客气。”

    春风送暖,大地一片新绿。

    谢昱一身白衣孝服,面如冠玉,骑在黑马俊马上身姿修长,回头遥望身后送行的人群。

    道旁,站在几个好友和亲人前的是他的发妻,叶怡明明在他走前还不见任何伤心和落泪的,如今他再回头看时,却见妻子一手牵着他们五岁大的儿子,定定的望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挥动着,与他作别。

    隔着好一段距离,谢昱好似还能看见她眼眶的微红,和离别的不舍。

    他独自前往王都,最舍不得的定要属叶怡了。

    一直望着骑马的队伍远去,叶怡这才不舍的收回目光,萧瑛在一旁拉住她的手,看出她的低落,笑嘻嘻的安慰,“叶姐姐可莫伤心了,等再过段日子肚子里的小家伙出来了,你就可去王都找谢大兄了。”

    叶怡被她机灵搞怪的模样逗的扑哧一笑,用手摸向自己的小腹,悠然感叹,“是啊,等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嘻嘻……叶姐姐羞,谢大兄才走你就舍不得了,真是片刻也离不得他。”

    叶怡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尴尬的环视了一遍左右众人,见众人面露调侃,脸上带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对身旁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是又爱又恨。

    她愤愤的一指点在小丫头的头上,气恼的道,“看你离了小九会怎么样,怕是当场就要哭鼻子!”

    萧瑛觉得自己才不会呢,骄傲的一昂脑袋,“我才不会呢,我阿兄到哪儿我到哪儿。”

    脑中却是未曾想过叶怡说的这一可能发生的情况,但这世上,岂会有永远不会离别的两个人。

    在场大人无不摇头失笑,萧玖更是哑然不语。事实上,他确是脑中闪过一抹担心的。

    萧澜北上之时,他曾想过要不要让萧瑛跟着一起去,但那时由于萧瑛年纪太小,北地又多苦寒,最后还是让她留下带在自己身边。

    但不久后他亦要去往王都,那里时刻充满了危机,难道要带萧瑛一起去吗?

    可留她在浔郡照样不安全,北上去去找萧澜似乎也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对方还有数不清的事务要忙,更顾不上照顾萧瑛。

    想来想去,似乎也唯有把她带在身边这一条路可走。

    齐王六十大寿,齐地大小官员从数月前就开始准备寿礼,但能亲自前往祝寿的都是佼佼者,身份太低的压根连去王都祝寿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你这次要进王都贺寿?”

    从王都来的特使来给萧玖传达王命时,是正大光明来的,浔郡各家的探子因此都知道此事。

    萧玖却是纳罕,他老师明明人在山上,怎么消息也如此灵通?

    “是,过几日便出发。”

    青溪先生点点头,盯着面前的棋盘不语,沉默良久后,突然说出一句,“为师也要前往,到时同行否?”

    萧玖惊讶,“老师要去王都?”

    他记得,他老师明明拒绝了齐王的征辟,抵死不愿入朝为官,这次去……是为何?

    看出他的疑惑,青溪先生不动声色,表现的甚是平淡,“王都每十年举办一次千秋文会,五国学士无不蜂拥而来,各相斗采。”

    “为师在齐国内还算有些名气,却已有三十年未曾去过文会。远在王都内的老友多次相邀,今次倒不好再拒。”他缓缓摸着自己的白须,慢悠悠的说着。

    萧玖懂了,只是在这个当口儿……

    他有些犹豫,迟疑着劝道,“老师此次当真推托不掉?就不能下回再去?”

    “眼看王上六十寿辰在即,又召诸公子齐聚王都,只怕不只为贺寿那么简单,兼还有其余四国使臣来访,届时诸方势力云集,恐生乱。”

    这个道理他怎会不知?

    青溪先生摸着胡须的手一顿,撇了眼萧玖,眼神似是无语,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看为师还有几个十年好活?”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不年轻了,谁知道下一个千秋盛会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萧玖一梗,旋即笑了出来,“我望老师乃长命百岁的面相。”

    “真要能被你看准,你何不改去做卜算?”

    萧玖又笑,眉眼弯起,容貌动人,“弟子做卜算岂非大材小用?”

    青溪先生半阖着眸子,闻言甚是无语,“那你认为,你能做什么?”

    “老师觉着呢?”

    萧玖撑着脸颊,故作少年萌态。

    青溪先生越发不想理这个小弟子了,明明萧玖心里已有前路的方向,却偏要来问自己。

    “为师觉着该和你六师兄一样,打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萧玖面上的笑一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老师好像格外喜欢拿戒尺抽他。

    做错事,抽!

    撒谎,抽!

    现在被惹毛了,还抽!

    萧玖无语泪先流,再也不皮了,听老师提起乐施,他才想起来,似乎已好久未见过对方了。

    “老师,小六师兄怎么了?”

    青溪先生回想起之前的事,也是无奈一叹,“你六师兄不知怎的,最近兴起想学经商。”

    “这又怎么了?”

    萧玖不解。

    青溪先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爹为让他能拜我为师,可费了不少心思,盼的就是他来日能出仕,入朝为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890/ 第一时间欣赏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 作者:妆上花舟所写的《陛下万万岁!》为转载作品,陛下万万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陛下万万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陛下万万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陛下万万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陛下万万岁!介绍:
穿成异世一个河里漂的小娃娃,无父无母、无钱无粮,四处还在打仗。
被人捞上来的萧玖,凭空落下一个盛世明君系统要他争霸当皇帝?
萧玖抖了抖瘦胳膊细腿儿:谢邀,人在逃难途中,刚下生死线。
虽然我也很想济世救民,但现在……是不是得容我找个大腿抱抱再说?
就这样,一路苟到最后的萧玖,被系统夜夜倒灌帝王文学,允文允武猥琐发育了几年后,他长大了。
萧玖:嗯,可以了!我变强了!
然后抄起家伙就带着他的小伙伴儿开始了异界争霸之路!
作者有话说:
1、不喜勿喷!开头几章慢热,后面越写越有节奏;
2、男主视角言情文,会成婚有孩子,但是主事业线,也可以当成是无CP文来看。
3、重点排雷!男主非一味的升级打怪爽文流男主,不开后宫,重权谋。陛下万万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陛下万万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陛下万万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