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见野(七)
“阿九?阿九你在哪儿?”
公子府内,周武平呼喊着,四处寻找出了门就不见踪影的萧玖。
看见守在一处门外的侍从,周武平认出那是萧玖带在身边的人之一。
推开经室大门,果见萧玖跪坐在垫上,一手执着书本在读,案上还放着两杯热茶。
周武平心喜的跑过去,直接坐在萧玖对面,拿起茶就喝,“原本你在这儿等我啊。”
“怎么也不叫你身边人来知会我一下,让我好找。”
看着面前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想笑就笑,想不高兴就不高兴,像是也不再计较先前的委屈。
萧玖却是没说话,高兴的时候就是阿九,你我;让他不高兴了便是本殿,随意对待。
这样的朋友……萧玖还真不稀罕。
他却没将内心的情绪泄漏分毫,只是不咸不淡的开口,“殿下方才饮了酒,喝杯茶也好解解酒意。”
“哈……你就是爱操心。”
只是这次,比起之前,却没再引起周武平的反感,反倒是让他心里一暖。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萧玖,其他人对他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没人看得起他的公子身份,只有萧玖待他真心、也愿意尊敬他。
这么一想,周武平倒是不免对萧玖感到歉意,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先前,是本殿不对,阿九你且莫放在心上。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与你置气了。”
说出口的‘本殿’二字,让萧玖看透他道歉的本质。
周武平是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不,他不知道。或许因今日萧玖为他出头之事,让他对之前的冷落感到后悔、愧疚,但比起这些,他的面子更重要。
他只是不想失去唯一可以让他彰显自己王子威严的人而已。
他对萧玖的定位啊,更像是一个奴仆,而不是友人。
“殿下知道错了就好。”
平视着那双眼,倒映在萧玖眼中的周武平面容一僵,像是萧玖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后萧玖又缓缓说,“人皆会犯错,或许我也不应该对殿下要求那么严格。”
周武平笑了笑,神情一松,方才瞬间的怪异感被冲散。
像是两人都在真诚的向对方道歉,而道过歉他们就又是好朋友了,至少周武平是这么觉得的。
他声音轻松且愉悦,“阿九,我们果然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比起他的兴高采烈,萧玖应和的声音就显得和缓许多。
他也在笑,笑容如无声绽放的幽莲,温柔和煦,那双眼中却是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平静的近乎诡异。
“殿下,你还要任人欺负吗?”
忽然的,他说道。
周武平愣住,看着面前萧玖认真的神情,慢慢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不受宠的公子。”
他嗫嚅着,“像今天……我也无能为力。”
萧玖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被嘲笑,还只能任由萧玖被人赶出宴会的事。
一直以来,他都想在萧玖面前装的尊贵、手握权势的样子。
他以为萧玖之前一直不知道这回事。
直到今天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才不再装了,而是向其坦露自己的真实处境,反正……萧玖不也见到他被人欺压的场景了嘛,想装也装不成了吧。
他忐忑不安的等着萧玖的反应,怕萧玖也看不起他,离他而去。
可奇怪的是,萧玖的反应一直很平淡,他淡淡的看着他,没有鄙夷,也没有哀叹。
只是平静的说了句,“殿下,不受宠也可以变得受宠。没有什么,就想办法得到什么。”
从无到有,从来不是一句空言。
说的简单,可做起来难啊。周武平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投了个普通女人的胎,母亲既不是王后,又不得父王宠爱,更是在生下我后早早地就撒手人世,也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亲戚。”
“我能靠谁?”他反问,单手撑着脸颊,装着不在乎的模样看向别处,面上露出的一丝哀伤却证明他心里并没有想的那么开。
“从我出生起,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好了。”
“靠殿下自己。”
萧玖这样说道,在后者看过来的目光中,静静说道:“而我也会帮殿下,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包括太子之位。”
听到太子二字,周武平呼吸一顿,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说什么?!”
他结巴着,还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
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位?
储君之位,那也是他能肖想的位置吗?!
周武平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
“王上长子,三公子、四公子、甚至您最小的弟弟,他们都有权力去追逐储君之位,您同为王上的儿子,自然也有争的资格。”
“可……可我……我……”拿什么去争?
他很想这么说,可心中的震撼还未过去,结结巴巴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玖握住他的手,温暖有力的掌心好似一根定海神针,慢慢拉回周武平飘荡无依的心神。
“殿下有我,我会为殿下出谋划策,助您登上那至高之位。”
他在蛊惑他。
眼见周武平还是一幅胆小失神的模样,萧玖退而求其次,“若殿下还下不了决心,不妨试着往高处努努力,至少,也该让自己的日子衣食无忧,真正享有公子之尊才是。”
周武平被他直白的话说的脸一红,大概是想起自己今日被人肆意欺辱的事来,有些羞愧,举棋不定。
萧玖也知道逼的差不多了,再说该恼羞成怒了,收住尾,“往后的事可以往后再说,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想好总是没错的。”
那倒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周武平也懂萧玖的意思,没急着拒绝,略显踌躇的道:“那……那有劳阿九费心。”
“不碍事。”
萧玖笑容明媚,好似为能帮到周武平感到很高兴。
这也是萧玖帮他自己,他要在周武平的心中埋下权利的种子,往后帮他谋划的一切,实则也在暗中在帮他自己开路。
未来的很长的一段路上,两人都将绑在一起,相伴而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终点,却只能有一人抵达。
此刻的两人相视而笑,心底盘旋的阴云诡思被萧玖深深地掩盖在俊美青涩的面具下。
萧玖装作好奇的问,“对了,殿下,您知道您现在王都的几位兄长和王上都喜欢什么吗?”
“咱们可以先投其所好,以此增进感情。”
话是这样说,可现在留在王都内的那几位位,都是周武平平时连接触都接触不到的人物,那几个兄长才真正是活出了齐王公子的尊严,而他在宫中时却是连门都很少敢出,无他,怕被人找麻烦。
“这……”周武平低着头,如一株含羞草,满面踌躇的讲道,“父王那边你是别想了。”
毕竟那是齐王,要什么没有?
“至于我长兄,他喜好名人墨迹,古文经画,但现在被幽禁宫中不许外人探望,送礼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三王兄喜好刀兵,手下能人异人不少,而四王兄则偏爱美人,府中大大小小的美人也不少。我那最小的弟弟……想也不差什么,备受宠爱,多的是人上赶着送礼。”
说来说去,周武平都觉得没有自己能使上劲儿的地方,越说越丧气,甚至想说,“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到嘴边,接触到萧玖严肃以待的眼神,周武平又把话憋了回去。
萧玖看出来他的意思了,却没多说什么,反正他也不指望周武平能做什么,从两人相识到现在,除却方才席间为他鸣的那一句不平,其余的再无其他。
“三公子四公子那边,我会想办法。殿下不必气馁。”
周武平叹了口气,不怎么相信。
萧玖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的家底儿,因此,只被他当成家中有点小钱的人家,甚至,他还以为萧家是萧澜当家,萧玖只是普通人家的二郎君。
又和周武平闲聊了些许时候,萧玖方才告辞。
这时,来赴宴的人都已散去,天色渐晚。
门外,如血的残阳下静静伫立着一个衣白如雪兰芝玉树的男子。
萧玖踏出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谢昱。
第六十一章 见野(八)
看到他出来,谢昱淡淡地注视了他两秒,而后开口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率先走进车厢。
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太过静默,很像是冷淡,可这幅表情却是他从未对萧玖有过的。
萧玖不再多想,也随之进了车厢。
马车“咕碌碌”的前进着,密闭的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暗,寂静之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小九。”马车行驶到一半,谢昱忽然问他,“你与十三公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他遇险,我救了他。”
“然后你们就成了朋友?”
“是。”
两人一问一答,谢昱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英俊的面庞上满是严肃和认真,他又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十三公子说那番话?”
萧玖一愣,看到对方严肃以对的目光,知道是瞒不过去了,事实上在他走出经室大门的时候,门外看守的手下就汇报过谢昱来找他的事。
虽然当时对方很快就走了,但很可能那时不小心听到了什么。
萧玖轻呼出一口气,面色轻松,语气不以为意,“什么话。说要十三公子当太子的话?”
“小九!”
听到这话,谢昱加重了语气,低喝。
“国之储君不是拿来私下讨论的对象!”
“大师兄,我说的并没有错。”萧玖像是根本没看到他脸上的不满,神色自然,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谢昱忍不住头疼,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是真的,萧玖真的敢鼓动周武平这么想。
“或许十三公子是有这资格,但他没有这能力。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他没有能力,但他有我。”
马车路过一处高楼的阴影下,车厢内的光线随之一暗,昏暗之中,谢昱只觉注视着自己的萧玖,那双眼格外幽深明亮,自信、骄傲,还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仿佛猛兽探出自己的爪牙。
终于,阴影过去,眼前随之一亮,谢昱也回过神来。
只听面前的少年道,“大师兄,人生来不争,只能如尘埃。”
“随世事波动,随人肆意摆弄。这不是活着,这是命不由已。”
在他的表情里,谢昱看到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他从前从未在萧玖身上看到过的神采,或许,他的小师弟……也不全如自己所想那样简单单纯。
他突然沉默了,“你们若是朋友,你不怕到最后,反而会害了十三公子吗?”
他不再把萧玖当成过去那个人小不知事的小师弟来看,谢昱用成人的方式来跟他讲道理。
“我们只是伙伴。”萧玖却是道。
他否认了朋友这个定义,谢昱清楚的感知到,眉头一皱,想不通朋友和伙伴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
不可避免的,他又想起在席间发生的事,那时,萧玖就提前告诉过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让他不要插手。
萧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大师兄,前些时候老师与我们讲过一个人写的文章,写的是有关屠夫的故事。”
正想的入神的谢昱,叹了口气,以为他在岔开话题,却还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是,燕国徐夫子写的《蒙屠》。”
这篇文章他看过,自然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
“一个屠狗的屠夫终日生活穷苦,有一天,他遇见在刑场斩首犯人的刽子手,两人相谈甚欢,得知刽子手每月收入远高于他,他便想转行不再杀狗,而是杀人。”
“于是,他当上了刽子手,生活得以改善。可有一日,他又看到高坐在堂上,发布命令的县官,他又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因为在他看来,同样都是杀人,刽子手却只能当一个斩人头的工具,而县官却用一块令牌就能决定人头去留。”
“同样都是杀人,两者有何区别?县官的待遇凭何高过自己?”说到这儿的时候,萧玖笑了,继续徐徐讲述道,“后来,屠夫杀了县官,以为自己比他厉害,也能坐稳那个位置。”
“可他错了……”萧玖脸上的笑容渐冷,眸子里也是一片幽深,叫人看不懂的复杂,“事情败露,他也被处斩。他以为杀人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一切都靠杀来实现。可不知为什么而杀,大脑空空如未开智的孩童,由此可见愚昧。”
“于此,篇名便为《蒙屠》。”
谢昱不知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讲这个故事,捏了捏眉心,感觉头痛,“小九,你自幼聪慧过人,老师和我都担心你误入歧途。十三公子之事,当是不该。”
心里犹豫半晌,他最终还是这样说了。他是萧玖大师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犯错。
萧玖却摇着头,“大师兄,你还是没懂。”
“嗯?”
谢昱不解。
昔年老师也曾与他们讲过这个故事,他们听罢亦感唏嘘,他不懂什么?
“杀狗的屠夫,为什么会跑去杀人?”
“杀人的刽子手他是否会杀一辈子人?”
“屠夫又为什么要杀县官?”
萧玖连问了三个问题,每个都看似简单易懂,却蕴含人心最深处的复杂,嘴角的笑意味深长,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这样对谢昱道,“一切……都为权势啊。”
“若为权势,屠夫不再是屠夫,而是一个小兵,他是否会因这杀害将军?
“若屠夫是一个打杂的仆从,他是否会有朝一日因想过主人的生活,而篡夺主人之位?”
“普通百姓、贩夫走卒,就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也是有一个翻身为主的野心的。”
“因为没人想要屈居人下,向上者生,向下者死。活的好和好好活着,从来不是一回事。”
谢昱的额上不知不觉冒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沉重,看着面前的萧玖目光有些发直。
“在这个世道,上下尊卑,主从之位相互掣肘,谁能保证今日下者,就没有一天会翻身将压在他头顶上的人统统掀翻……”
“大师兄啊,目之所及的强弱永远只是一时,不会是永恒。你要用心去看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一长一幼面对而坐,萧玖最后笑道,而后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这时,谢昱才醒过神,发现马车已经停了,而萧玖也到地方了。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半昏暗的天色下,身量不长的小少年背对着他一步一步向门内走去,那背影是如此渺小,可却将谢昱的心神全付吸引过去。
第六十二章 见野(九)
谢昱满怀心事的离开,却没想在他走后,萧玖去了城中另一座民宅。
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装扮艳丽的中年妇人,那是他找来的妓馆的馆长,专门用来教授江少婉勾引男人的技巧。
其余人等皆退出去,屋内的江少婉,脸上戴着木质的面具,气喘吁吁的,想来是方才在练习什么,她对萧玖的到来很意外,“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萧玖随意的挑了一处座椅坐下,抬眼注视着江少婉,眼中带着思索,在后者逐渐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把面具摘了。”
江少婉没有犹豫,直接动手取下面具。
面具后惊人的美貌展现出来,艳若牡丹,唇红如脂,周身又带着点高洁不可攀之美,较之先前的妖艳,如今更似是光华内敛,但这无损她的美丽,反而越发让她如高山雪莲般纯洁中又夹杂着一丝妩媚,勾人的紧。
可对于这样的美色,萧玖还是不满意的。
“戴上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转过眼,江少婉他还不满意,两手交叠于腹部,面色恭敬地站着,心里却不可避免的有点沮丧。
紧接着,她听萧玖道,“机会快来了,你要抓紧时间。”
江少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唇,沉声应道,“是。”
“接下来的日子,你着重了解齐王四公子,他将会是你的第一个目标。”
这还是萧玖第一次提及对于她今后的规划,江少婉怔了怔,连忙应下,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馆长说我再学一月,便可出师。”
她已经把萧玖让她从馆长那里学来的东西,都学到手了。这话更像是她急着报仇而对萧玖说出的一种提醒,提醒他可以送自己去报仇了。
“还不到时候。”
萧玖心知肚明,回绝了她,按了按眉心,“不可操之过急。”
她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却听萧玖抬头道,“江少婉,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吗?”
江少婉顿住,按耐住内心的躁动,恭敬聆听。
“你是我暗藏的最大的杀招。你要面对的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是一场看不见杀机的厮杀,我要你登顶,成为齐国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搅乱齐国王位之争的罪魁祸首。”
祸国妖姬、褒姒妲己之流便是她要走的路。
从接受训练的第一天,萧玖就给她指明了方向,她也深知自己要走上的是一条怎样的污秽不堪骂名满世的路。
可她也愿意。
“属下知道。”
她的声音里只有平静。
“可你急于报仇的心理却在成为你的障碍。若不能很好的控制它,江少婉,我很担心未来有一天,你会败在你自己身上。”
江少婉闻言没说话,面具下的表情显得很是沉默,半晌,才听她开口,声音艰涩,好似有刀子在刮她的嗓子一样,“可我……忘不了啊!每时每刻,家人惨死的景象好似就发生在我眼前,睁开眼睛,就能看到。”
叫她如何不为仇恨驱使,若忘了这仇,她想,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缓缓的跪倒在地,低垂着脑袋,如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哪怕再苦再累也不能使她沮丧失落,可萧玖今日要求她的,却终于让她感到挫败。
萧玖说的,她做不到。
而坐在他面前的萧玖见状也是叹了口气,然后温热的掌心盖在女人的头顶,好似安抚,“江少婉,我未曾感受过亲人离世的痛苦,所以无法与你感同身受。”
“你的痛,你的苦,别人永远体会不到,我并非要你忘却心中仇恨,只是,控制住它。”
江少婉倚靠的趴在萧玖腿上,柔顺而无害,不见昔日狠毒。
不知为何,在这个小自己数岁的主公面前,她就好似找到了可以暂时小憩的港湾,可以不用伪装,不用掩盖自己的悲伤,任她停靠,江少婉缓缓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心。
“如何可控?”
她轻声问。
“不知道,唯有一个忍字。”
“少婉,仇恨可以利用,也能吞噬人心。若将来有朝一日你因报仇心切倒在了仇人面前,仇未报,身先死,这样的结局是你希望的吗?”
不要说不会发生,江少婉要走的路满是荆棘,任何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折戟沉沙。
萧玖不想再花大心血培养一个‘妖姬’,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像江少婉这般合适的女人。
他只希望,江少婉能够得偿所愿,一路走到最后,然后……功成身退,届时,他会给她应有的待遇。
“主公有过什么仇要报吗?”
“算有吧。”萧玖这样答道。
“那听主公的意思,想来应不是什么大仇,又或是报仇之人不值一提。”
所以萧玖才不把这仇放在心里。
听完,萧玖却是摇摇头,“不,都不是。那次,对方差点要了我的命。”
女人静默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的事,复而又问,“那主公报此仇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萧玖停顿了一秒,“因为我也在忍,目前还不到报仇的时候。”
“主公忍了多久?”
“数年,并且,可能我还要忍许多年过去。”
“唉……”安静中女人深深的叹了口气,没说话,不知是叹萧玖,还是在叹自己。
“我果然没得主公这般好耐心。”
半是无奈,半是沮丧。
萧玖听的笑了笑,“你若是再小我几岁,或是老的记性不好了,说不定也很容易做到忍耐。”
只有两人的室内,安静了好半晌,然后只听女人略显幽怨的声音响起,“主公说话真是好不留口德。”
“若是长大了,哪家女郎能被您哄骗得来哦?”她声线婉转,似嗔似怨。
呵……
萧玖轻笑,“那我便不说话,总有女郎能看得上我。”
闻言,江少婉笑出了声,竟想凭容貌骗得少女倾心。
可一抬头,她看到萧玖的长相,倒也不得不赞同的点点头,叹道,“主公倒是生得一幅好相貌,如此,也算是帮了您大忙了。”
两人相视而笑,江少婉起身,心情好了大半,却是说道,“主公的话,我会仔细想想的。若真叫我死在仇人前边儿,那我便是到了阴间也是不会甘心的。”
“如此,便好。”
江秒婉是个聪明人,凡事不需多说,萧玖提醒到位,剩下的只要给她时间,她总能做好。
萧玖说完起身离开,他走后,方才离去的妓馆馆长又进去了江少婉房中,两人一教一学,直到夜深,此间的灯光才熄灭。
曾生过孩子的女人,身上多少总会留下痕迹,萧玖能做的,就是尽量使江少婉的身体变得更加完美。
她的美,是她最大的武器。
第六十三章 见野(十)
自那日公子府的宴会过后,有人回去打探萧玖的来历,得知和他们所猜一样嘲讽的笑笑不再理会。
李乾三人却不想善罢甘休,一有时机就找萧玖麻烦。
无奈,自那日过后,萧玖就又回到青山书院好好上起了学,让不少暗中盯着他的人都没办法出手。
“阿九!”
这日,周武平突然来书院找他,看到他的萧玖小小的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萧玖问。
周武平却是抖抖身上的宽袍,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笑的开朗明媚。
方才走上来可真是累死他了,现在摊在萧玖房间的坐垫上一动也不想动,转头笑笑,对着一旁端坐着的萧玖道,“公子府太无趣了,出去转转。”
然后就转到这儿来?
萧玖信了他的邪。
耸拉着眼皮看他,果然没一会儿,周武平自己就受不住萧玖这眼神,招了,将心里的小心思倒了出来。
他拽着萧玖的袖角,神情跃跃欲试又带着点小开心,“阿九,你说我也来书院求学怎么样?这样咱们就能待在一起了,我拜你老师为师,今后咱们不光是好兄弟,还是师兄弟!”
萧玖……瞬间裂开!
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他才默默端水喝茶,勉强维持镇定,“我老师年事已高,早已不收弟子了。我是他收的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再多收一个不成吗?”
周武平不死心,继续问。
其实他老师没说过这话,那不过是萧玖现编出来的借口。
“不成。”
萧玖声音果断而坚定。
周武平既遗憾又有点委屈,嘴角也拉下来了,“为何?”
因为他不想让老师和周武平扯上关系,不说青溪先生年事已高,不宜再过多操劳。就冲周武平这个齐国公子的身份,青溪先生就绝对不收,更不会让他来书院读书。
他老师一生闲云野鹤,最不想的就是和朝中之人扯上关系,既然是因他导致周武平有这个想法的,自然也要由自己来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因此,萧玖态度强硬的摇了摇头,语气坚决,“不成。殿下身份尊贵,此处不适合殿下进学,否则,恐会招来闲言碎语。”
“怎么就不适合了?本殿一个人在府中学也是学,来这儿学不也一样。”
撇了撇嘴,周武平免不了有点失落,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公子身份也有点不好。
萧玖认真的回答,“不一样。”
“唉……”后者叹气,虽不知自己来这儿读个书能引起什么骚动,但萧玖既然这么说,他还是愿意信的。
从前几天的事后,他对萧玖总是愿意相信的。
“好吧……那我以后时常来找你玩,这你总不能拒绝了吧。”周武平退而求其次,一下子严肃认真了起来,好像萧玖要是连这也拒绝,他就生气给他看!
见他这样,萧玖心里倒有点儿意外,他还以为周武平还要胡搅蛮缠呢,没想到……
他突然意识到,周武平……似乎变了,比以前听话了。
“好。”
萧玖应下。
得到满意的答案,周武平顿时笑了出来,又恢复了好心情。
……
同时,远在齐国王都的季子谦近期也传来信件。
他已接手萧玖在王都的暗线,正在暗中壮大势力。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终于,年后的某一天,大地一片霜白,萧玖顶着漫天飞雪,再次来到江少婉面前。
他来只为一件事。
他亲自摘掉江少婉的面具,细细打量着自己花费了将近一年打造的美人花,她从内到外都美的令人心惊。
萧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恭喜你,重生了。江臻儿。”
这是萧玖第一次这么叫她。
江少婉蓦的一愣,而后开心的笑起来,眼眶湿润。
江少婉终于成为过去,在她的身上很难再寻找到从前的痕迹,从里到外,哪怕面容和几年前的她仍然相像,但气质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出现在王都故人面前,也不会有人一眼看去,便认定她是江少婉。
从今天开始,她只是江臻儿。
萧玖把她带到周武平面前,后者呆呆地望着她,不可置信的问,“她……她是谁?!”
素雪红颜,艳若红梅,他因她的美貌而震撼,不敢相信真有如此美的美人!
光是她一身素衣的端坐在自己面前,周武平就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快速鼓动的声音。
“美人何名?”
一旁的江少婉不说话,低眉垂目,作温婉之姿。
萧玖解释道,“这是我找了数月才寻到的美人,她叫江臻儿。”
“四公子既喜爱美人,不若就把她送去,也算成人之美。往后只要看到她的美貌,对方必会记得殿下的好。”
周武平此时才知萧玖当初说的是认真的,还真帮他找到了出路,看看面前的女人的美貌,周武平就知萧玖是下了大功夫的。
此等美貌,只怕天下仅有吧……
“阿九属实辛苦。”周武平不禁道,眼睛黏在江少婉身上,美人看的久了,连他也不禁晃神,想来他四王兄必定是喜欢的。
可……
看到如此美人,初初知晓男女之事的周武平,心里又多少有点不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美人……比他父王宫中的女人都要漂亮。
他梗在那里,半天不说话,表情逐渐呆傻,只顾着盯着江臻儿看。
萧玖眼神一暗,暗道要糟,可不能让周武平的色心挡了江臻儿的路!
“殿下!”他故意提高音量。
周武平被小小的吓了一跳,猛的回过神,结结巴巴,“怎……怎么了?”
就见萧玖神色认真的道,“殿下,江臻儿的事我已安排好人传信给四公子,约定好不日就将人送去王都。殿下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他还能交代什么?
萧玖都把她的存在告诉了他四王兄,这下是非送不可了。
周武平纳纳的不知所言,一时心中可惜又遗憾。
“那……那便这样吧……”他没精打采的说完,恋恋不舍的移开视线,刚见到的美人转眼就要拱手送人,这换谁不伤心?
哦,对,萧玖就不!
只有这时,周武平才想起萧玖小他几岁的事儿来,暗骂对方还不到知风月的时候,等将来反应过来有得后悔!
两人走出门。
廊下,白裙女人抬袖掩唇,偷笑,“想来殿下方才是在心里暗骂主公了。”
可不是。
萧玖又不瞎,那临出门时的一眼中的痛恨和怨念,隔的老远都能看出来。
至于说给四公子送过信的事,也是萧玖骗周武平的,不然对方真色字上头把江少婉昧下可怎么办?
他神情平淡,“注意,今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小心称呼,等你功成身退,我来接你时,你再喊主公。”
女人脚步微微一顿,应了个“是。”
而后,再未说什么。
一直等到路上冰雪消融,天气暖和,萧玖才派出队伍送江臻儿去王都,随行的护卫很多,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她的安危。
萧玖亲自送她上的马车,而后自己也跟了进去,刚坐稳的江少婉有些意外。
密闭的车厢里,只他们两人,外面围了大批的腾龙军守卫。
紧接着,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语气精简的说道,“在你去王都前,我已提前为你准备了可用之人,这是名单。”
江臻儿接过,快速看了起来。
“除了你,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包括她们自己。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同伴都有谁,你是她们唯一效忠的对象。进了四公子府,看到你手上戴的红绳,她们就会知道你是她们的主人。”
闻言,江臻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戴的红绳,那是她当初送给弟弟的那条。
此时她才知道,没想到……萧玖早就暗中开始为她谋划。
“第二,”萧玖开口,江臻儿及时回神,聚精会神的听着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想萧玖顿了顿,神色有些迟疑,而后语气放缓,“关于你的子嗣问题。你此去周旋于王室男人身边,若要报仇成功还不知要过多少年,期间,若……”
“我明白。”江臻儿打断他,她是个女人,只要与男人睡过,难保不会怀孕,可怀孕生子后的女人总是会老的快些的,好像把自身的元气都过渡给了胎儿。
所以,她早早地就做了决断。
在自身的美和孩子上,她选择了前者,因为前者才是她需要的。
“若有了孩子,你想要留下,将来就让他随母姓。”
这句话的意思是……!
江少婉慢慢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至于孩子的父亲……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
为他效力的是江臻儿,她若舍不得,孩子大可留下,至于孩子的生父,不重要,不能留就让他去死。
江臻儿脸上缓缓绽出个笑来,浅笑宴宴,眉眼间尽是醉人的温柔,“多谢主公。只是……”
“只是我早在几日前便找医工要了药,此生不会再怀孕生子。”
她依然在笑,笑里不见丝毫苦涩,也可能是她已经苦过了,此刻才能用这般轻松的口气将这话说出来。
萧玖一怔,嘴唇动了动,想安慰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们清楚,这是江臻儿自己做出的选择,事到如今,萧玖唯有尊重。
沉默了几秒后,萧玖接着说出第三条,“第三,到王都后,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尤其是男人的鬼话,臻姬,守好自己的心。”
他语气严肃且认真,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却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主公小小年纪,还懂男女情爱?那为何对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都不动心?”
“莫非……”
江臻儿低头,视线缓缓朝萧玖下身看去。
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
叫自己主公,却连这种玩笑开起来都毫无压力。
萧玖面上红了一下,很快压下心里的一点不自在,“臻姬!”
“好啦……”女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移开视线,知道萧玖是关心她,心中微暖,偷笑,而后同样认真的回道,“主公以为,我还能对哪个男人动心?”
她比任何女人都活得清醒,深知男人变心起来有多快,所以越相处,才越觉得,她家小主公真是与众不同。
“你知道便好。”
江臻儿有多狠,从她对自己都能下的去手便能看出,萧玖不是不放心,只是以防万一才多说一句。
“功成之时,我亲自来接你。”
萧玖:“你要等我。”
他说的认真,江臻儿面上苦笑了一下,低头,之前的萧玖也说过这话,可她……在报完仇后,本不打算活着啊。
也许萧玖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非得在她出发之前固执的要她答应他的话。
他要她活着。
“真到那时,主公要我做的事我也做完了,还来接我这个……这个废人做什么。”她的神情黯淡下来。
她活着只为报仇,仇报完了,她也该死了,还肮脏的活在世上做什么,反正她也无丝毫的留恋。
她一直以为萧玖只拿她当棋子,没有用处了就该丢掉,何必在意。可如今再看,却是她错了,事实并非完全如她所想,心中不免多了些感动。
她明白萧玖的好意,却不想受。
“你是江臻儿,过去的江少婉已经死了。受了这么多苦,你该好好活着,你配活在这个世上,该死的那些害你之人。”
萧玖不知如何才能解开她的心结,唯有在她尽力劝她活下去。“臻姬,别忘了我给你取这名字的含义。”
说完,江臻儿不语,只低头沉默着。
萧玖正欲离开,就听身后女人问道,“我现在能知道,主公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她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少年追逐了这么久,他想要什么?
她想知道,并竭尽所能的回报他。
正欲去掀车帘的手顿住,萧玖回过头,神情认真的盯着江臻儿,一言不发。
车厢内足足静默了数秒。
而后少年的声音响起。
“王生之子为王,民生之子为民?不,我萧玖要这天下姓萧!”
“我要这寰宇之下,六合四海再无战火!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有国界之分,不再有强权压迫,天下太平,众生当永远铭记我萧玖这个王!后世万古,无人能及。”
“我要让这天下,重生。”
三个我要,仿佛强风暴雨席卷而来,最后二字更好似有如雷霆万均之重,狠狠砸在这片静若死海的空间内,让在场的另外一人心脏狠狠一跳。
直到萧玖走后,马车缓缓启动,载着江臻儿去往前方,她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疯了……”
“疯了!”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女人极低的声音,仔细看,她的脸上分明在笑,大大的、扭曲到堪称疯狂的笑。
不知是在说萧玖,还是在说她自己……
若是萧玖疯了,她为什么也会跟着热血澎湃,心脏狂跳不止?
恐怕是,她也疯了,才疯的竟忍不住期待起萧玖的将来。
第六十四章 知微(一)
和萧玖预想的一样,齐王四子在见到江臻儿的第一眼就被迷住,顿感惊为天人,直接封为臻夫人,金屋藏娇,宠贯后院。
而江臻儿越得宠,周武平所获利益就越多。
与从前最明显的区别大概就在于,他的四王兄终于能从十几个兄弟姐妹里边记得他这号人物,逢年过节还不时送来礼物,相互走动一下。
周武平从初时的受宠若惊,后来也巴结的越发卖力了,短短两年,他就荣升成四公子最亲信弟弟的地位。
“阿九,咱们比比!看谁猎到的猎物多!”
又是一年入秋,城外枫林绚烂如火,满目红琅。
落叶纷飞中,周武平一身霜红骑装,一马当先闯进林中,犹如泥鱼入海轻快而活泼,少年风华正茂,自由欢快的笑着。
在他身后远远地缀着一个半大少年,萧玖今年已十三了,一身宝蓝色修身装束,骑在黑色骏马上身形瘦长,唇红齿白,剑眉英目,俊雅如林间修士长伴明月清风,整个人如珠似玉,带着令人难言的优雅文静,好像万事万物都不能让他挂心头。
“这次就让殿下先。”
他微笑颔首,声音也一点不急,带着平缓悠然的味道。
往年两人回回比赛打猎,周武平总也赢不过他,谁叫萧玖有一手好箭术呢。
等周武平出发有一会儿,他才驭马跃入林中,骏马飞驰,不一会儿也消失在林中。
“殿下?”
林中树丛后面传来一阵响动,萧玖听到动静,轻声询问。
瞬时,树后细细簌簌的声音停了,耳边再次恢复寂静,萧玖眼神变了变,不紧不慢的驱马慢慢上前,“阿平?我过来了?”
“阿九?你在哪儿?”
突然,右侧传来周武平的呼声。
萧玖顿住,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原地停留了两秒后,萧玖还是骑马转身离去,只最后又忍不住多看了眼恢复平静的树丛。
他总感觉……后边儿好像有东西?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等到两人汇合时,周武平给萧玖看他的战利品,“看!一只灰兔!待会儿咱们可有口福了。”
他捧着兔子,喜气洋洋,特别是看萧玖手中一只猎物也没打到,就更得意了。
“殿下厉害。”
萧玖随意吹捧了一句,耳边听着周武平的絮叨,实际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在林间发生的事,但无奈不好去察看,只得作罢。
两人结伴,又打了几只猎物后返回营地。
远远地,看见小河边正在比斗的少年少女,两人一招一式打的激烈,两人躺在树下歇脚,周武平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萧玖,语带好奇,“阿九,那真是你妹妹啊?”
“你妹妹看着可比你好动多了,可是不是……太凶悍了一些?”
他说的委婉,可萧玖还是听出了他的真实含义。
看着不远处举着木剑,奋力朝阿生冲过去的少女,嘴里喝喊着,气势汹汹,但往往对上阿生又过不了几招,就会被打退或是掀翻在地,可她就好似一只不知疲倦的小兽,越打越兴奋,只有一往无前的战意。。
看着看着,萧玖忽然就笑了,“凶点才好,往后才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能欺负她。”
听到这话,旁边的周武平一噎,忍不住吐嘈,“你也不怕她嫁不出去?”
接着又小声嘀咕,“她这样,长大了谁人敢娶啊……”
“天下男人多的是,有我在,就只有她挑男人的份,没有别人来嫌弃她的。”萧玖如此说道。
此话说是甚是霸气,看神情也像是认真的,可周武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谁家兄长会这般宠溺妹妹?
也唯有萧玖这独一份了吧!
周武平默默道,“若是她挑中个乞丐呢?你也任她喜欢,嫁了?”
这未免也太……那个什么。
这倒是不可能,他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还是有信心的,萧玖淡淡的撇他一眼,“那这乞丐定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否则瑛儿怎会看上他?再者,与我妹妹在一起后,他也不可能继续当个乞丐。”
确实,不管怎么看,萧玖也不可能让萧瑛嫁过去过苦日子。
“唉……”周武平不禁一叹,说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世上比你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阿九你难道无论何时都能护住你妹妹吗?”
就周武平来看,他要是自己真想对萧玖一家做什么,萧玖又有什么能力反抗呢?
无官无职,亦无可依付的权势,真出了事谁能保的住他们?
好在现在萧玖依付于他,自己也能算是他的保护伞了吧,周武平想,劝道,“知道你疼爱妹妹,但也不可如此宠的……”
总有萧玖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到时萧瑛的脾气太过强硬,不讨夫家喜欢又能有谁来帮她?
这时,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早死的母亲,那是个可怜的女人。
“所以,我在努力变强。”萧玖目光悠远,秋日的暖阳照射下来让他微眯了下眼睛,“殿下莫要小看了我。”
他慢声细语的说着,仿佛话中有话,暗藏玄机,可周武平只当他在故意装深沉,维护自己的面子。
不可否认,萧玖确实很聪明,但出身家底什么的他还能不清楚吗?
周武平自以为很了解萧玖,理解性的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好好好……知道了。”
知道他不信,萧玖也没解释,他比谁都懂自己现在的弱小,但不会永远弱小。
后听周武平很随意的说了句,“要是实在无人敢娶,不如阿九你就把妹子嫁给我吧,娶她做侧室夫人,凭咱俩的关系,我肯定一辈子对她好。”
他跟萧玖是好兄弟,娶他妹妹也不算什么难事,这年头多少臣子送家中姐妹到主人家后院为姬妾,维持信任和宠信,将来若是不喜,大不了好好养在家中就是,必不使她受委屈。
可话音落下,久久不见回应。
周围一片安静,时间仿佛过去很久。
“不用了。若她不喜,我决不勉强她嫁,任何人都一样。”
听到这话,周武平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晃动的脚尖幅度慢慢减小,直至停下。
他皱了下眉,不知怎的听出了一丝嫌弃和冷淡?
可应该是他听错了,萧玖怎会有这种想法呢。
他没看到的是,就坐在他旁边的萧玖,面无表情的脸上冷若冰霜,特别是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面已是一片幽深寂然。
萧玖紧抿着唇,不再言语,他怕一张口忍不住骂周武平一通。
他没想到,周武平竟有敢对瑛儿下手的意图,但他也绝不可能让他的假设成真,嫁谁也不可能嫁给他周武平!
“好吧,我也只是说说……”
萧玖推辞,周武平心里还不乐意呢,淡淡的扫了眼在河边婉如蛮牛般冲撞野蛮的小姑娘,心想要不是看在萧玖的份上,他还看不上这种黄毛丫头呢。
突然,小河旁萧瑛突然发出惊呼,“大哥!小九哥哥!小九哥哥快来!”
“河里有人!”
第六十五章 知微(二)
原来是萧瑛和阿生打斗过程中,不小心被他用剑击倒摔在小河边,抬头时,正好就见河中上下漂浮着的人。
听到她的惊呼,萧玖二人赶忙带人走了过去。
“这是……红莲教中人!!”
周武平先是疑惑,后看到被打捞上来的年经男人身上的红披风时,忍不住惊呼。
河中人显然已死去多时,尸体被水泡的发紫肿胀,看尸身的泡发程度最少已死去两天,萧瑛缩在两位兄长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瞄地上的尸体,又害怕的缩回脑袋。
“红莲教?那是什么?”
萧瑛不明所以,看萧玖脸色变了,而周武平更是满脸惊讶,觉得不简单。
“齐国境内新生出的反叛组织。传闻红莲教主是天降红莲化身,心怀悲悯,刀枪不入,所到之处只为焚尽世间丑恶,还人间太平。于是他带领民间从众,举了反旗,欲灭王室。听说,追随的人还不少。”
一旁的周武平听见这话心里不大舒服,毕竟他也是王室中人,当即冷哼,“一个胆大包天的反贼而已!还妄想颠覆我齐国?!简直做梦!”
他表现的不屑一顾又言辞犀利,可那微微发白的脸色也显露出他内心的一点慌乱和害怕。
萧玖看了他一眼,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
哪怕萧玖这些年适当的教周武平往好的方向发展,可除了在自己面前,他依然改不了那胆小懦弱的性格。
萧瑛同样也朝周武平看了一眼,后没理会他的话,反而问道,“那红莲教主是谁?”
萧玖认真答道,“张启。”
“还有另一种传闻,有人说此人曾是一卖药郎,后不知怎的研发出一种神药,吃了可使人百病全消,断肢重生。”
后来成立红莲教,自封教主。
“这么神奇?!”
萧瑛惊讶。
“假的。”萧玖淡淡说道,这种骗人的说法怎么可能骗的过他?
扫了眼旁边的尸体,回忆起脑中的事,萧玖接着道,“不光如此,世人还传言说他有沟通阴阳之能,凡是红莲教人,死后魂魄皆可被牵引早登极乐,来世投胎也能享无穷贵。”
“哈哈……”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萧瑛笑开,先前对尸体的惧怕也淡去许多,反而兴致昂然的调侃,“那这张启岂不是神人?要这样,他干嘛不早成仙去,还留在这凡间受苦。”
见她摇着脑袋,一幅活泼好玩的模样,萧玖也没来由的露出笑,“还是我家瑛儿聪慧,这世间啊,盲从者可大有人在。”
听说,红莲教如今都有几十万人了吧。
虽然这个数字多多少少搀了水分在里面,但被张启这套说辞忽悠的流民实在不少,加之别有用心之人混在其中,队伍日益壮大。
萧玖收到的最新消息,红莲教攻占了齐国北边近半州之地,而朝中前几次派兵围剿都没能灭掉红莲教,终于不得不正视这股力量,打算派重兵前去。
也不知何时才能动兵……
这边,萧玖陷入自己的沉思,而站在一旁的周武平见无人理会,有些尴尬。
终于,他张了张口,“阿九,要不咱们回城去吧,出来玩儿也玩够了。”
他眼神躲闪着,刻意避过躺在地上的尸体,瑟缩之意不言而喻。
萧玖还未发声,萧瑛这小妮子已是不快,只见她皱着眉,面色不愉骂道,“要回你自己回!我们还没玩够呢!胆小鬼!”
“瑛儿!”
萧玖回头制止,说了句。
萧瑛却是扭过头,看也不看面前的两人。
明明今天就是周武平非要跟来的,还打扰了她跟两位兄长的秋游,现在这般胆小,简直令人扫兴!
被下了面子的周武平面色尴尬,隐含薄怒,心想这是萧玖的妹妹,也不好太过严厉,便也忍了。
这时萧玖转过头来,温声安抚周武平,说道,“瑛儿还小,口无遮拦,殿下莫放在心上。”
周武平扫了眼虎目圆瞪的少女,不自觉缩回了视线,“不妨事……不妨事。”
“那本殿先回去了,你们二人继续玩吧。”
不知是因萧瑛让自己丢了面子,自觉面上无光;还是心生胆怯、恐慌,周武平二话不说的赶忙自己一个人带着护卫回城了。
见讨厌鬼终于走了,萧瑛当即笑出声,“大哥,小九哥哥!咱们去吃烤肉吧,那兔子应该烤好了,我可早饿了!”
说罢,她一手抱着萧玖胳膊,另一手抱着萧澜的,夹在两人中间黏黏糊糊的蹭,快乐的笑着。
萧澜这么大的人了,也被她亲密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萧玖却是宠溺又无奈的笑了,两人顺着她的力道被拉去烤肉旁。
“瞧这话说的,可是有人拦着不让你来吃了?”
萧瑛撅嘴,“还不是那个什么十三公子!讨厌死了!”
她不喜欢周武平这个人,从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胆小懦弱,偏爱在萧玖面前装腔作势!
她想让萧玖远离他,可没办法,萧玖并不听她的,她也只好忍着,不理周武平便是。
“唉,总说人家不好,现在吃的兔肉还是人家猎来的呢。”萧玖打趣,没跟萧瑛解释自己和周武平之间的事。
听到这话,萧瑛捧着免腿咬的嘴一顿,瞬觉到嘴的肉不香了,但过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啃,嘴里小声道,“不就吃他一个兔腿嘛,以前他打不着猎物,还不是吃的我们的。”
是的,‘我们的’。
在萧瑛看来,他们三兄妹是一伙的,两位兄长打来的猎物也是她的,周武平是外人。
萧玖一笑,也想起周武平初学弓箭时的菜鸡模样,也不怪萧瑛吐嘈,而且这话也确实没说错。
在他与周武平相结识的这段友谊里,萧玖付出的远比周武平要多的多。
“是,我妹妹吃他一个兔腿怎么了,就是整只都吃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像是故意逗笑,又像是认真的。
一语双关,萧玖夸张的比喻逗得萧瑛笑出来,她举起粉拳作势要打萧玖,“去你的阿兄!你当我是豕否?”
‘豕‘翻译过来就是猪。
萧玖装作要躲,“不敢不敢……”
萧瑛见状更是欢乐,也不真打,举起拳头威胁一番就算了事。
果然,周武平不在,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
过后,萧玖派人探查了之前打猎的林子,只找到一点人活动留下的痕迹,应该是城外的流民或是猎户留下的。
只那具突然出现的尸体,给了萧玖很不好的预感。
第六十六章 知微(三)
牛角山上,他看着地上从河边抬上来的尸体,心中不宁,“阿兄,此事你怎么看?”
红莲教……
萧澜心中暗暗思量,他听说的红莲教并没有那些人自诩的那么正义,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过就是一窝反贼、乱民犯上作乱罢了!
可现在,红莲教的尸体出现在浔郡周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手下冰凉而坚硬的触感让他心中多了丝安定,他说道,“需要我派人去附近查探吗?”
“嗯。”
萧玖双手握拳,撑在下巴处,脸上带着沉思。
保险起见确实该让萧澜派人出去查探一番,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来才好,说罢,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再让人每天盯着点儿城门口流民的出入数量。”
红莲教徒大多数都是流民组成,只希望这些流民不会发生什么动乱,至少萧玖是这样希望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说什么?三倍不止?!”
坞堡内,坐在小案后的吴柯吓得登时站起来,不可思议的听着下方军士的来报。
萧玖当初派人去盯城门口进出的流民数量,本是谨慎之举,没想,这一盯还真盯出了不得了的事!
最近每日,自外地陆续涌入浔郡的流民人数已达过去数倍,连续几天都这样,人数高居不下,一日比一日人多!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吴柯喃喃自语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按理说,朝中最近正派大军清扫各地反乱势力,流动的百姓更应归往自己家乡才对,怎么一昔之间,还反而有更多人往浔郡跑了?
再结合先前发现的红莲教众尸体,那条河流的水并不湍急,就算尸体要飘也飘不了多远。
只能是,对方是死在附近的。
那会不会……浔郡附近还有更多的红莲教中人?
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吴柯赶忙转头躬身行礼,“主公,此事蹊跷啊,需尽快查明浔郡周边情况。”
萧玖自然也知此事的严重性,看了看左边站的几个腾龙军领队,最终目光定在阿生身上,“阿生,此事交由你负责,你想办法尽快查明浔郡周边的红莲教徒情况。”
“是!”
后者此刻的神情也是严肃而认真,不见平时的吊儿郎当,赶紧跑了。
第二日,阿生带着萧玖来到一处山坡后,一行十几人猫在树丛后边,动作极轻,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响声。
阿生抬了抬下巴,对趴在身边的萧玖说,“主公请看,那下面的村里,都是红莲教人。”
旁边几人呼吸一窒,看着下面起码聚集着好几百人的村落,其中,男女老少都有,乍一看去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除却在村子里不时走动的青年壮汉,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可其实更像是警惕和观察周围情况。
接着又听阿生低声道,“这只是其中一处,我们还找到另外几处,但不确定他们的总人数。那些人警惕性很高,也很排外,除非混进他们当中,否则很难知道具体情况和意图。”
昨日,他带人装成流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
可根本打探不出什么,那些人无论男女对外人都很警惕,间或还有人时不时的巡逻,不好套话。
之所以能发现他们身份还是阿生几人眼尖,不小心看到村中小孩手臂上纹的红莲图案,借此推断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有古怪。
萧玖相信阿生的能力,目光打量着村口来来往往的人,“那就想个办法混进去,总要摸清对方人数。”
阿生顿了顿,说道:“我们昨日来时,他们并未向我们表明身份。我想,应该是要先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是否吸收入教。”
“呵……”萧玖轻笑,这不搞得跟传销一样吗。
“有点儿意思。”他似笑非笑,“走,去打听打听入教需要什么,找个门路进去,也好让咱们感受一下教主的神圣。”
他半是玩味半是调侃,听出萧玖对此事的上心,旁边几人默不作声。
主公不会想……
很快,萧玖就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他们逮到一个从村子里出来的男人,男人的儿子不知怎的肚子痛,送去城里求医,萧玖几人便借机出手帮了男人一把,给他找来大夫看病,然后男人看他们‘可怜又心善’就把他们带回了村子里。
只见一行八九个瘦瘦弱弱的半大少年,衣衫褴褛的蹲在村口,一人捧着一个破碗,大口大口的喝粥,个个狼吞虎咽好似饿了很久似的。
这群人里,赫然就有萧玖。
没错,他又以身犯险了,这可愁煞了他身边几人。
“牛开,你怎么一下带这么多人回来?”三个中年大汉围成圈儿,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被叫牛开的男人长相敦厚,长个儿不高,闻言解释,“那边有个小子帮了我,我看他可怜就一时心软带他回村子,谁想跟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难兄难弟。”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不就一起都带回来了呗。
男人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心虚。
一人当即道,“你也太不小心了!第一次见的人就往回带!”
教中有规定,生人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才可牵引入教,而他当时不知怎的,因着被少年的恩情感动,说漏了嘴,不小心坦露了自己红莲教徒的身份。
然后还能怎么办?
杀了?
不,他似乎也不好恩将仇报,索性就直接带回来了,而跟着萧玖一起来的那几个,纯粹就是‘意外之喜’。
牛开叹了口气,“那几个娃娃都是苦命人,结伴过了许多年,日子过得不比我们之前苦。”
顿了顿,又说道,“看着,也不像是坏心眼儿的,再说,几个孩子能干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劝兄弟们接受萧玖他们的加入。
这时,其中一人冷笑,“你忘了咱们村里的孩子的用处了?他们的能耐可大着呢。”
几个男人沉默了。
是的,他们这一伍的孩子有时也会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用,因为一般人不会对孩子设防。
那谁能保请萧玖他们就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派过来的呢?
牛开皱眉看着村口几人的方向,盯了一会儿,有些纠结又烦恼的问,“那你说怎么办?人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要我看……嘿嘿,”一浑身肥胖的男人面露阴笑,而后徐徐吐出两字,“杀了!”
“不行!”
牛开一惊,当即表示不同意。
“人家好歹帮了我,也是我把他们带来的,最后害他们死了,那我不成白眼狼了?!”
“说什么也不行!”
牛开声音坚决。
其余三人互相看了看,揣着手不说话,似在思考。
最终三人中的一瘦脸男人拿定主意,说道,“行儿!你带回来的人你负责,只要他们能通过考验,要入教就入教吧。出了问题也只找你。”
男人最后警告了一下,牛开内心左右摇摆了一下,最后一咬牙,认了。
“好!我负责就我负责,他们的身份能有什么问题?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等会就就去跟门徒大人说。”
他们几个就是普通红莲教徒,只有等门徒大人同意他们的入教,萧玖他们才能算是红莲教徒。
若是日后查出他们是敌方的细作或是别的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牛开也会被连累一起受罚,连命都没了。
只希望,他们真如自己所看到的那样吧,牛开心中期望。
“走了阿九,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男人和朋友商量完,牛开走到萧玖一行人面前。
几人这时也吃完了粥,碗舔的比脸还干净,萧玖蹲在地上,抬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望着牛开,又长又脏的头发挡住他的大半张脸,浑身脏兮兮、臭哄哄的,整一个小乞儿的形象。
“叔,我们能进去了吗?”
萧玖此刻的声音显得有些惶惶不安,显然被拦在村外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点害怕的情绪。
牛开安慰他,“可以可以!跟叔来吧。”
说罢,领着萧玖几人径直来到一处茅草屋前。
他回头数了数萧玖一行人的数量,最后又匀出一间屋子来给几人,“你们人多,就住两间。挤挤,也就能住下去了。”
“好咧叔!”
两间屋子离的不远,也不近,倒是把他们给分散开了,萧玖没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嘴甜的叫道,后又问,“那我们现在算是和您一样,是红莲教徒了吗?”
牛开摇头,“哪这么快,你们还要经过门徒大人的考验才算入教。”
牛开未多说什么,交代完就离去了。
夜间,几人睡觉的屋子内外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发出,隐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的人暗自放松了心弦。
阿生侧身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萧玖,目光复杂。
他从没想过萧玖竟也能有如此模样,穿着身破布衣裳,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洗了也像没洗干净一样,像个乞儿,装的天衣无缝。
翌日一早,牛开带几人去拜见他口中所谓的门徒大人。
“参见门徒大人。”
走到一间破旧的木屋前,牛开双手环胸行礼道。
“进来吧。”
几人走进,便见一瘦高中年男人端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瘦脸,长手长脚,面色暗黄,尖细的小眼睛像是想努力瞪大使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穿了身灰黑常服,像只老鼠。
在身后还披了件火红的披风,披风上纹有红莲图案。
村里这样打扮的人还有不少,而萧玖猜,这披风就是正式的红莲教门徒的象征,男人正是其中一员。
“你们就是要新入教的弟子?看着年纪倒还小,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快速打量完男人,几人低下头不再乱看,“无。”
男人端坐如高位上的神明,高高在上,脸上带着温和慈祥的笑,听罢,缓缓摸了摸短须。
“孤苦无依,在外漂泊的日子不好过吧?孩子,苦了你们了……”
他怜惜的看着萧玖他们,后者慢慢抬起头,脸上的紧张和不安慢慢褪去,神色动容。
“我们教主是圣人转世,慈悲心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专为解救世间苦难而来,凡入我教者,必得福报。”
他两手揣于袖中,笑吟吟的朗声道,端的是慈眉善目,温和的望着萧玖几人,又感叹道,“你们今日能来这里,也是有缘。”
圣人?
哪方圣人转的世?
萧玖心底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做吃惊状,仿佛真被男人的话吓到。
“这……这可是真的?!”
话里震惊居高,疑惑偏少,可明显已对男人的话信了大半,剩下的还是不可思议。
“放肆!圣人之身也敢怀疑?”
男人脸色一变,勃然大怒,一双小眼睛也尖利了起来。
萧玖几人登时战战兢兢如鹌鹑,双腿抖的就差当场跪下,十足十被吓的不轻的模样。
男人见此,脸色好转了一分,沉凝着不语,故意吓萧玖他们,实则心底越发得意,过了一会儿满足内心的虚荣后,才收声道。
“教主他老人家解救世间生者数万,活死人肉白骨,通晓阴阳,追随他的信徒死后转生也能得到福报,你等竟然不知?”
男人的表情十分痛惜,看萧玖几人越发惊讶的模样,故意长叹一声,“罢了,尔等凡夫俗子怎知我教威名……你等且自去罢,我教不收不诚之人。”
闻言,萧玖眯了眯眼睛,心里对对方的鬼话一点也不信,无非就是欲擒故纵而已。
“是我们孤陋寡闻,不晓教主威名,”他诚惶诚恐,当即跪下恳求,“我等知错,恳请仙师见谅。”
身后几人在萧玖跪后一丝迟疑也无的随之跪下。
“我等愿奉教主大人神威,此生决无二心!愿求一安身立命之所,来世得亨福报。”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坐在上位的男人得意洋洋的笑着,明明心里满意极了,却是端着架子故作高深的道,“入我教非心诚不能。”
“我等赤胆忠心!”
“何以证明?”萧玖眼都不眨的举起手发誓,“若敢有半点异心,必叫我阿九身首异处!”
身后俯首在地的几人身体一僵,听着萧玖的毒誓面露迟疑,好在没人看见他们此刻的表情,否则必然发现端倪。
这个时候的誓言是不能随便发的,他们仍然相信世间有神的存在,但对萧玖来说,发誓有时就是随口糊弄人的屁话,更何况,阿九关他萧玖什么事?
所以萧玖此誓一出,立即赢得屋内二人的好感,男人当即站起身,抚掌大喜。
“好!你之诚心可当日月,教主听之必会欢喜。”
“既如此,你等便算是通过考验了罢,回去等候消息,晚上为你等举行入教仪式。”
“多谢大人!”
萧玖朗声行礼,俯身再拜,低下头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
只要能达成目的,跪一下算什么。
原本想的考验确实并不难,无非就是洗脑,男人拉着萧玖几人又给他们宣传了一波教主的强大,再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回到屋内,插上门栓,几个少年看着萧玖欲言又止。
“主公……”
“别这么叫。”萧玖走到床边坐下,哪怕脸上再脏再难受,他也忍着,“小心隔墙有耳。”
“是。”几人面面相觑,艰难忍声道。
他们觉得萧玖委屈,可萧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让人打了盆水来,简单的擦洗了脸,打理干净自己,为晚上的入教仪式做准备。
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依然一片蜡黄,好似营养不良,这也是未防有人看出破绽,萧玖才用一植物的汁水擦在脸上,这样就能在短时间内改变肤色,并且无法用水洗掉,只能等过几日自动消退。
夜间,篝火涌动,暗夜的苍穹下,数百人围成一个大圆圈儿,共同观望着中间几人的入教仪式。
第六十七章 知微(四)
仪式只有三项,第一项为叩拜红莲教主,哪怕教主本人不在这儿,但训词跪拜敬酒一个都不少,萧玖几人照做了。
可等到等二顶时,几个被绳子绑的严严实实的人被带上来。
他们嘴里塞着布条,被推倒在萧玖几人面前时还‘唔唔’不停的叫着,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惧怕和祈求。
“这是……?”
萧玖几人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这是演的哪出?
白天引几人入教的门徒站在简易的木台子上,高声道,“这几人罪孽深重,乃教主所要去除之敌,我等既要入圣门,当有为教主除恶之决心!”
他让人将刀依次递到萧玖几人手中,义正言辞的道,“举起你们手中之刃斩杀了这些恶贼,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红莲教徒。”
“他们犯了什么罪?”
萧玖表情沉了沉,几人拿着刀,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地上,被绳子绑着的人还在拼命扭动身体,满脸哀求。
门徒高昂着头,神情不屑的回答道,“与教主为敌,阻拦了教主大业,就是死罪。”
“唯有一死,才能洗清他们身上的罪孽。”
这话真像是邪教组织宣言,萧玖忍不住笑了一下。
“呵……”
“你笑什么?”
门徒当即眯起眼,神情古怪。
既是圣人为救苦救难而来,又怎会动不动杀人,还是杀一个普通人?
萧玖脑中也曾闪过,这是不是他们故意设的圈套的想法,其实被绑的这些人也是红莲教徒?
可再一仔细观察,那些人脸上的惧怕和周围人的习以为常、漠视,又都表明着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却不知怎的被人抓来当作待宰的鸡,只为这该死的入教仪式。
入教仪式说白了,就是要让每一个成为教徒的人都手染无辜人的鲜血,从此,再不能回头。
日复一日的沉浸在红莲教宣传出来的美梦里,或许初时还有人能保持清醒,可随着所做的恶越多,他们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环顾周围聚拢的数百号人,比起狂教徒,他们更像是蒙昧而又无路可走的普通百姓,为了生存,想尽一切办法。
“没什么,只是觉得……”
他倏的停顿下来,漆黑的天幕下,篝火被烧得很旺,橘黄的火光跃动在少年眼中,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如夜色下的风,清淡无物。
“只是觉得,教主大人果然慈悲为怀。”
他在笑,无声无息的微笑,眼底却一片冷漠。
这令人讽刺的一幕啊,实在可笑。
门徒听见这解释,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催促,“既知教主此举深意,还不快快动手?”
杀人吗?
萧玖也是杀过的,那些山中恶匪哪个不该死?
可要他举起刀结束面前这些人的性命,萧玖犹豫了。
“你在等什么?!动手!”
眼见萧玖还拿着刀不动,气氛慢慢变得凝滞。
门徒脸上的不悦已很明显,周围围观的人也慢慢升起了一分严肃。
萧玖不动,他身边几人自然是不会有动作。
“莫非你等要违背教主圣意?!”门徒大喝,人群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善。
牛开见状不妙,急忙从一旁人群里冲过来,开始求情,“门徒大人恕罪啊!他们几个还是孩子,从前没杀过人,生了惧……您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转而催促起萧玖几人,疾声道,“你们怕什么?!快啊!”
“动手!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造孽太多,只有一死才能偿还他们犯下的罪,教主大人这是在让你们解救他们,帮他们赎罪!”
“快动手!”
赎罪?
赎什么罪?
他们造了什么孽?
过着普通平凡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被人抢占家产,还要被杀,做恶的到底是谁……
萧玖不言不语,慢慢低下了头,如果他们今天不杀了面前这些人,就过不了入教仪式这一关,很可能还会被群起而攻之。
可要他杀……
他又举不起这手。
阿生几人急的额头冒汗,紧盯着站在中间的萧玖,不明白萧玖怎么还不动手?!
想让他赶快下决定,可他只是沉默着,低垂的脸上叫人看不清表情。
“我先来!”
不能等了,阿生冲上前,扬起刀就要往一被绑之人捅去,突然胳膊被一把拉住。
是萧玖。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阿生突然愣住,慢慢松开手,刀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间接着,萧玖越过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扬起了自己手里的短刀,直刺而下。
“噗——”
一声刀刺入肉体的声音,血花喷涌而出,刹时染红地上之人的胸口。
被杀之人没有多过的挣扎,直接咽气,死前的那双瞪大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萧玖,死不瞑目。
看着他,萧玖的眼睛也未眨一下,握紧了手中带血的刀,似也要将这个死在他手中的人记在心底,记一辈子。
“该我杀的,要你来做什么?”
他站起身,扔掉手里的刀,背对着阿生说了一句。
阿生想代他动手,不欲让他沾上无辜者的鲜血,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愿。
可这份罪恶,理应由自己来背负。
若只因自己不愿做的事,就都推到臣子头上,他如何算的上是他们的主君?
善恶永远不是绝对的,好人成不了君王。
在这条满是荆棘和鲜血的成王之路上,多的是他愿或不愿做的事在等着,少不了许多人的流血与牺牲,无论善恶,他都逃避不了。
“这样,算合格了吗?”
转头看向门徒,他的目光还带着蚀骨的冷,甫一接触不禁令后者一怔,而后快速回过神来,男人轻哼一声,“勉强算是。”
恰是此时,人群后边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哈……好!”
众人一惊,掉头去望。
一看之下,连忙让开路。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身材魁梧的汉子,身高五尺,络腮胡,面色黢黑,穿了身黑色软甲,手拿一把长砍刀,背上披了件大红披风,好不威风。
周围人齐声高呼。
“拜见圣使大人!”
就连先前在众人面前神气得不得了的门徒们也弯了腰,个个满脸崇敬的看着对方。
萧玖猜测,这可能是个大官儿,而且……圣使?
这个称号他似乎听过。
传闻红莲教主法力通天,底下十大圣使各个文武不凡,吹得一个比一个名号响,武如战神在世,文如谋士无双,就是不知这又是哪一号将军?
第六十八章 知微(五)
“你们就是新教徒?”
男人走到萧玖几人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们,面上带着思量。
“大人,这几人正在举行入教仪式,现在……还算不得上我教教徒。”
站在木台上的瘦门徒从台上下来,走到男人身旁迟疑的提醒一句,换来的是被称为圣使的男人的一掌,“老子说是就是。多嘴什么!”
门徒被直接推到一边去,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顿时缩着脖子,低头不敢多言,只暗自恨恨地咬牙。
男人围着萧玖几人转了一圈儿,像在打量一件货物,几人免不了心里紧张,尽量稳住神情。
半晌,才听男人居高临下地问,“知道老子是谁吗?”
他站在萧玖几人面前,形似铁塔,又高又壮,几人只能仰视他,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
他们确实不知道男人的身份。
男人闻言也没发火,不计较他们的粗陋寡闻,信手将几斤重的刀扛在肩上,动作轻松随意极了,粗犷的脸上满是张扬和神气。
“红莲教飞虎将军谈义的名号也未听过?教主座下三圣使是也!”
听到这个名号,萧玖眼神一变。
这个人……他还真听说过。
传闻此人乃是红莲教主手下一大猛将,武力不凡,深受其看重,手下统领教众数十万,打过不少胜仗。
原来就是他……
萧玖正想着为什么谈义会出现在这儿,便见谈义发现了萧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浓眉微挑,嘴角更是上扬,“看来你听说过我。”
萧玖回神,恭维的话张口就来,“飞虎将军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恨小子从前未曾亲眼见过,今日才不识得将军。”
“哈哈哈哈……”谈义笑声令人耳膜震颤,一拍萧玖肩膀,“还是你小子会说话!”
说罢,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一旁的瘦门徒,眼里的鄙视之意很明显。
不知为何,谈义似很看不上面前这人,萧玖观察到,心思一动,忽然主动提起道,“将军,您说我们如今也是红莲教徒了,那今后,我们可以跟着您吗?”
跟着我?
听到这话谈义却是皱了皱眉,他要一群不能打的小孩儿干什么?
“我们也想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大英雄!”
他满脸崇敬,就差把谈义是他偶像这句话写在脸上,‘大英雄’三个字确实吹到谈义心坎里去了。
他活了这么久,除了对自身本领高强感到骄傲外,最讲究的也是一个义字,为人豪爽,性子直,也喜欢别人夸他这两点。
当即听得是心情舒畅,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但到底没因为两句好话坏了脑子,他看了看萧玖他们的瘦弱模样,挥手道,“来我队中待着吧,虽做不了什么事,但等两年,练出来了再为我效力。”
“多谢将军!”
萧玖赶忙应道,心想这人似乎对小孩子格外宽容?又或是觉得他们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诶,圣使大人……他们的入教仪式还没完。”
眼见着萧玖几人轻易的被谈义定下去留,可这入教仪式才走到一半儿呢,这可如何是好。
主持入教仪式的门徒不得不得开口道,其他几个门徒却是沉默不语,装着自己不存在。
“这……”谈义迟疑的看向萧玖他们,几人俱是低下了头,一幅被吓到的鹌鹑样儿,特别是萧玖,他两手还在打着颤。
“罢了。”谈义皱眉,指了指被萧玖杀死的一人道,“这已经杀了一个,其余的便算了。”
“就他们这样的,也上不了战场。”
在他看来,萧玖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娃娃杀个人都哆嗦,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谈义自己厉害,也乐意彰显自己的本事,并不勉强萧玖几个半大的孩子做什么,跟着他混口饭吃就行了。
门徒梗住,一幅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谈义说话做事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无法无天惯了,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男人咽下这口气,不再计较这一事,直接跳到第三项,为几人胳膊上纹了红莲图案,并给每人赐下一粒丹药,说是保命神药。
萧玖回去就将这药随意扔到桌子上,看都不看一眼。
到了深夜,村口老树下,少年扶着树干痛苦的干呕着,黑夜里那张蜡黄的脸如今已是惨白之色。
“咳……咳咳……”
吐完胃里的酸水,萧玖嗓子眼一阵发疼,靠着树缓缓坐下。
明明他不是第一次杀人,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是恶心的吐了,更忘不了自己杀人时的场景。
“唉,迟早都要过这一遭。你啊,想开点儿。”听见耳边传来的极轻的脚步声,萧玖慢慢的睁开眼,朝那头儿望去。
是牛开。
夜深了,入秋的寒风打在人身上,凉飕飕的,他裹紧身上的衣服,但其实并不顶用,风还是能从那破成筛子的衣服里穿过。
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萧玖想,淡淡的撤回视线,不再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不想理。
男人走到他身旁,缩成一团儿坐下。
“我大娃比你还小的时候就敢从死人身上扒东西勒,挺能干。”
男人笑着夸了一句,昏暗中看不太清表情,但萧玖能从他话里听出得意与自豪,无甚感情的瑛了一句,“是嘛……”
“杀个人嘛……这年头儿死人不是常事儿。”男人也不在意萧玖的冷淡,继续说着。
“天天都在死人。”
用不着在意,男人好似在说。
将手缩进怀里取暖,风将他一头枯草似的头发吹的更乱,已经三十好几的人,风里来雨里去,泥里打滚儿活到今天,也不知见过多少惨死的人。
“俺家之前在北边,现在跑到这地儿来了。”
他逃过难,当过逃兵,种过地,讨过饭,也杀过人,亲人、朋友,身边今天还能见到的人,或许明天就失散了,或是死了,不是他死了,就是别人死了。
死了的人太多,活人根本来不及悲悯他人的死就要为自己的活而继续奋斗。
“路上,我大娃也死了。”牛开忽然说,萧玖一愣,没想到刚听他提起的人转而是这个结局。
“一次他去死人堆里掏东西,被人发现,活活打死的。”
死者为大,这年头对死人不敬,被人逮到打死也不为过。
他还记得,当他找到他大娃时,小小的孩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躺在死人堆里,浑身是血,肋骨断了好几根扎到内脏,挣扎没几天,就去了。
他们没能力救,也救不回来。
“然后我就剩一个孩子。”男人的声音有点低沉,故作轻松的说道,“活人比死人难。呵呵……好在我和婆娘多生了几个,如今虽只剩一根独苗苗,倒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这就是多生几个的好处,不是都能养的活,但最后总有能活下的。
男人想笑,可扯了下嘴角后,脸上的笑容又很快沉寂下去。
几个孩子都死了,只剩下唯一一个儿子,谁能真的笑的出来?
“你入教多长时间了?”
安慰的话太过苍白,萧玖选择不说,也没问男人到底生了几个孩子,为什么就剩一个了?其他的呢?
那太傻,他转而询问。
牛开陷入沉思,回想着,“有两年了。”
“两年了还只是普通教徒?”
萧玖双手垂在膝盖上,风吹的手背发凉,他的身上好似很久没感受过这般刺骨的寒冷了,从他有能力养活自己后。
本是没什么意味的话,在男人听来就像是鄙视,仿佛在说,都混了两年了还没当上个官儿,没出息!
牛开转头白了萧玖一眼,又无声的扭过头去看着面前乌漆麻黑的虚空,吐出一句,“你以为要出头很容易?”
“你叔我就是个普通人,打起仗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吗?哧——”他嘴里发出声音,伸手臂比划着,紧张又神秘的小声说道,“比人还长的长矛捅过来,一捅一个血窟窿,还有满天的箭疾,落下时能把人扎成筛子!数不清的士卒、长刀、战马……都向着我们冲过来。”
男人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情景,就是想躲都没地儿躲,不想自己死,就只能让敌人死。
“不是还有教主保佑我们吗?”
萧玖嗓子一紧,后说道。
牛开小声嘀咕,移开了眼神,“教主哪能都保佑的过来。人那么多,他管哪个去。”
“你儿子这次腹痛,怎么也不找上面帮忙?”
黑夜里,萧玖问完,男人没有回答。
“都说红莲教徒是仁义之军,你们打仗死了多少人?”
“你现在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了吗?”
“那些死了的人……”
“问问问!哪儿那么多话!”
萧玖的话被打断,男人突然不耐烦的起身,动作很大,声音满是暴躁。
“半大的娃娃就是讨人嫌!”
隔着夜色,他似瞪了萧玖一眼,而后很不高兴的转身走了,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一样。
看着男人模糊的身影逐渐溶于夜色,萧玖知道自己踩到男人的痛脚了,神情冷淡的转回头。
男人清醒的明白——红莲教救不了他的苦,那就是叛军而已。
什么好听的口号根本就是一纸虚言,不然早在他儿子生病之时,首先找的就是教中高层,而不是大夫。
可男人自愿沉浸在反乱组织的谎言里,跟着教徒烧杀抢掠,只为能活一天算一天,这样清醒又麻木的活着……
“什么时候,人活着可以不用再受这些苦?”
低沉的语调慢慢从萧玖口中飘出。
什么时候,战火和腐朽的强权压迫可以结束?
什么时候,人活着才能真正像个人?
“可能……只有天下不再是如今天下的时候了罢。”萧玖自问自答,望着夜空的眼神是那样悠远,空茫,好似在看某个不知名的未来。
第六十九章 知微(六)
“你说的没错。”林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回答,“天下已经在变了。”
他说的笃定。
萧玖一惊,这个声音是……
谈义!
他目光紧盯着人影走出的地方,夜色里看不太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从那声音体形和模糊的面容来看,确实是他。
“将军也睡不着?”
萧玖坐在树下,看似随意的打了个招呼,实则紧盯谈义的一举一动。
谈义慢慢朝他走来,手里拿着一坛酒,随着他的走动发出细微的水声,在离萧玖三步远的空地站住了。
“防止有耗子钻进来。”
像是解释自己大半夜不睡的原因,谈义轻描淡写的道,萧玖心中一跳,便见谈义举起人头大的酒坛仰头灌下一口。
“啧……痛快!”
喝完,他畅快极了。
萧玖没有因他此时模样而放松警惕,耗子?
恐怕是指人吧?
摸不准谈义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思考着,身边传来动静儿。
原来是谈义直接在他身边躺下了,此时两人挨的极近,谈义一只手枕在脑后,抱着酒坛子,仰面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萧玖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不叫对方看出不对劲来。
“今天第一次杀人?”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才几秒钟,只听谈义问。
萧玖维持和先前一样的语调和声音,平静的应了个,“是。”
“看不出来……”谈义说,“我还当你小子从前杀过人。”
当时他站在人群中,看见萧玖杀完人时的状态,怎么说呢,那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眼神啊,让人觉得他不像是在惧怕,倒像是成熟到一种冷漠无情的境界,可他为什么不想杀人呢?
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萧玖愣了愣,否认,“没有。”
“呵……”后者一笑,没说什么,不过从那笑里便能听出不信。
“你为什么要入红莲教?”谈义的问题来的猝不及防,声音严肃而认真。
萧玖气息一顿,身体没有动,语气也依然保持平静,“因为活不下去。靠我们几个小孩儿,活着太难了。”
“然后就想跟着我们?”
“是。”萧玖答道,声音坚定。
加入红莲教的大多人,也都是这个理由,不足为奇。
可谈义没有说话,而是不紧不慢的举起酒坛,往嘴里送了口酒,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化,萧玖也忍住不去看,他不知道身边之人是不是同时也在关注他的反应。
不知为何,谈义心中总隐隐觉得萧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小简单。
可杀完人后,扶着树干吐的天昏地暗的也是他。
说不清心里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只是他确实对萧玖起了点兴趣,甚至……应该算得上是一点点怀疑?
“跟着我们要打仗,不一定能活。”谈义这般说道。
萧玖的态度依旧坚决,“反正也无路可走,跟着你们还能混可饭吃。”
“哈哈哈哈……”萧玖的话把谈义逗笑了,他说道,“我们的饭可不好吃,要靠抢!抢输了就是个死字,到时可没人帮你收尸。”
男人咧开大嘴笑,露出的白牙在黑夜里颇有些阴森森的感觉,萧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就默默把脑袋转回去。
“弱肉强食,这世道本就如此。”
“那你肯定抢不过别人。”
谈义直言直语。
萧玖微微一梗,“为什么?”
他见谈义朝他看过来一眼,又扭过头去。
“你看起来狠,实际还是怂。”
怂的很!
想了一下萧玖杀人前后的变化,谈义又觉得,他当时很有可能是被逼急了才杀意上头,等缓过劲来,才知道怕。
萧玖:……
不好解释什么,选择默认。
接着听谈义讲起了自己,“你将军我也是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独自在外谋生,日子虽不好过,但你看我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武艺不凡,能征善战!”
他既感慨又自豪极了,言谈间颇有挥斥方裘之意,可萧玖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吹自己的,一默。
“将军与我等自是不同。”
“那是!将军我这本事是走南闯北练出来的!真武艺!天下间几人能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萧玖忍着尴尬,道了一句,“将军威武。”
“嘿嘿,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你小子有点聪明劲儿了。”
谈义聊的开心,起初他还觉得萧玖有几分自己小时候的风范,是个狼崽子。
现在嘛,倒像个听话的小绵羊儿,虽和自己的初始印象不符,但也捧得自己挺开心的,其他半大的孩子还没哪个敢和萧玖一样亲近他。
不错,挺合自己眼缘。
萧玖不语,感觉到谈义正紧盯着自己,不明白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是仍对他的身份怀疑,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便听谈义又丢出一句,“小子,像之前的话,可别再跟人说了。”
……
“什么话?”萧玖心里一紧,听对方说的认真,以为对方是在警告他。
实际,谈义只是好心提醒萧玖一句,毕竟那话听起来有几分会让人怀疑他对教主的忠心,他点明道,“你最后对牛开说的,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到,可没你好果子吃。”
“我只是……”
“本将军不计较。”
要真计较,他当时就该走到两人面前来了。
萧玖想说什么,话头儿被谈义直接截断。
他也发现了谈义的态度似是和自己先前所想有些不同。萧玖一疑,没将内心的疑惑表露出来,只是乖巧的应道,“多谢将军。”
说完,萧玖不知该说什么,和谈义两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复听谈义开口道,“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喜欢叫我将军的。”
嗯?
“不叫将军叫什么?”萧玖试探着问,“将军是不喜这个称呼吗?”
“不。还是叫将军更顺耳些。”他答的自然,萧玖脑中思绪飞转,已经联想到男人身上的另一个称号——圣使。
这句话翻译过来,是不是说比起圣使这个称呼,谈义更喜欢别人叫他将军?
这可就有意思了。
两个称呼看似没有什么大不同,都是对谈义的,也不影响他在红莲教中的地位,可让谈义产生这种心理的原因又是什么?
“小子可以问问,将军是为什么入红莲教的吗?”
萧玖想了一圈儿,问。
谈义闷头喝了口酒,没有答,事实上,萧玖觉得对方没有忽然暴起打骂他,就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
就在萧玖还想找什么话说时,只听谈义开口了。
“能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的更好。”
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酒味儿,男人喝的脸皮发红,只是在夜的笼罩下显得不太明显,也没叫人看出来他的醉眼朦胧。
他打了个酒嗝,说起自己的心里话,“老子一身本事,能当将军,凭什么要给人当个牵马的下人?那鳖孙儿,腿还没老子胳膊粗都敢称将军,老子凭啥不能?”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不争一争,岂不白来世上走一遭?!”
萧玖听完没说话,谈义的话里涉及到他过去发生的事,到底是什么事萧玖不得而知,却听出他话里的不甘和愤懑。
忽然懂谈义为什么会加入红莲教了。
谈义是真性情,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他若不想认命,就只能反了。
“将军真乃性情中人也。”
从来这儿到现在,大概只有这句,萧玖是真心夸赞。
“哈哈……”谈义又笑,饮了口酒。
他发现自己和萧玖聊天,可比跟教中大多数人说话都要轻松愉悦。
他忍不住多嘴,“小子,快打仗了,记得往人后边躲起来,战场上刀剑可不长眼。”
本是不经意的一句,萧玖心里一个咯噔,预感到不好,掩藏于夜色下的面皮紧绷着,“将军此言何意?”
“什么什么意思?听不懂?要打仗了。这回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谈义边喝边道,态度很不在意。
死的人不知其多,他早不在乎这一点了。
看在萧玖讨他开心这一点的情分上,他才好心提醒。
“要……打哪儿?”萧玖嗓子眼发紧,不觉已满脸认真。
“你说这是哪儿?”
谈义哧笑一声反问,抬手灌了口酒,半是迷离的眼中带着点点向往和愉悦,“这浔郡……虽说不大,但是个好地方啊。”
“听说还出过不少文人大家?”
他饶有兴趣的问。
过了两秒不见萧玖回答,正要举目望去,就听萧玖答了,他附和说,“是个好地方。”
所以更不能被糟蹋。
遥望着天空中的阴云,萧玖的目光坚定,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他小心翼翼的套话,“咱们能赢吗?”
“能!”
在他的脑子里,只要是自己带兵就不可能输!
紧接着他感觉萧玖在慢慢靠近耳边,支支吾吾,谈义最不耐烦看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当即道,“有什么就说!”
萧玖假装迟疑又担忧的道,“可咱们……咱们村里只有百来号人,我听说,城里的守军可不少。”
像是在怀疑,咱们能打赢吗?
谈义半醉的脑子还没完全糊涂,确实对萧玖的不信任感到一丝气愤,只是还来不及发作,关注的重点就转移到了他的后半句话上。
“你知道城里的守军有多少?”谈义狐疑。
萧玖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继续套出有用信息,“具体的不知道,只听说过一些。”
“哦?约莫多少人?”
谈义翻身坐起,来了精神。
此时,隔的相近的两人,哪怕夜色再暗也能多少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变化。
萧玖思考着道,“听说有近万人!”
他故意夸大其辞,就为套出谈义手下教众人数。
听到这个数字,谈义确实惊了一下,而后却是否决,“这不可能!一郡之兵哪有这么多?你是听谁胡说的。”
萧玖观察到他除了惊讶,却不见退缩和惧怕之意,只有可能是他手中人数远高于萧玖报的这个数字,这才不能使他生出惧意。
那说明,隐藏于此的红莲教徒少说也有上万!
萧玖心里沉了沉,脸上装着迷茫不知所措,“我……我就是听路旁的路人说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完,他试探着问,“那将军,咱们有多少人啊?要是咱们人多那肯定能赢!”
他表现的像个傻头傻脑的傻小子,也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鸡,以为打仗和打架一样,人多就一定能赢。
谈义笑了笑,没告诉他具体人数,只说,“就是他城中真有上万兵士,以咱们的人数也稳赢!”
“若是再多上一番呢?”
“有我在,那也能赢。”
谈义这人自信极了,可说话却喜欢直来直去,若非必要决不多绕一圈。
可他这次却并非直接肯定的说能赢,而是加了一个他在的情况下,这只能说明他没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话,所以才把自身也算做获胜的砝码。
如此一来,萧玖心中大体有数了。
萧玖皱眉思索着,一旁的谈义见他满脸的凝重之色,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当即不高兴,“怎么?你小子还不信本将军的话?”
萧玖连忙回神,摆手,“不是,依将军之武艺此战必定能胜,小子担心的……是我自个儿呢。”
他声音一低,像是极为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谈义大笑,以为萧玖是胆怯,蒲扇大的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肩上,“怕什么!到时候你小子放机灵点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就是了。”
仗着四面没人,谈义的声音并没怎么压低,但若是叫其他人听见这话,少不得要心里不平衡了。
每次打起仗都是红莲教中男女老幼齐上阵,不搞特殊,一手抱着孩子上战场拿竹竿捅人的比比皆是,什么样的人和武器都有,堪称杂牌军中的杂牌军。
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一路从齐国北边儿打到南边,至今还能不被灭,这到底是他们太顽强,还是朝中太无所作为?
萧玖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能躲一时,难道还能躲一世吗?将军,何时我们才能不打仗?”
谈义没有回答萧玖这个问题,只是默了默,他是个大老粗说不出多动听的话,胡乱的抹了把嘴边的酒渍,不甚在意的说,“那谁知道。这天下打了几百年了,四处都在打,不打只能死。”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没人想打仗,可不打仗不反抗就只能等死,不想死就只能打仗,就像是个无止尽的恶性循环。
“国与国之间的仇怨太深,有时为利益之争,也为意气之争,双方谈不扰就只能打,平民没有活路要想闯出一条活路来,只能造反。”
“所以,这个天下永远没有安宁的时候。”
谈义静静的听着,细品了一会儿,觉得萧玖说的话在理,简单而又直白。
他又喝了口酒,酒水叮泠,不欲再沉浸在这严肃而又沉重气氛里,放声长啸一声,刹时夜的寂静被打破。
萧玖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的一激灵,半惊半疑的看着他,心想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管他天下怎么样,人不是能活一天算一天?!”谈义说道。
或许在他年少历经苦难时,也曾憧憬过天下太平,想过安居乐业的日子,可这种日子太过虚幻、短暂。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久没有幻想过天下太平是幅什么样的景象。
说完这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抱着酒坛子不知要去哪里。
身后的萧玖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小声的唤了句,“将军?”
谈义没理他,可能是喝醉要回去睡了,也可能是单纯的没听见。
他走后,此地又剩萧玖一个。
他也从天黑坐到天亮。
第七十章 布局(一)
萧玖几人好不容易混进红莲教,可村子里出入口都有人把守,就算获取到有用消息也很难送出去。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明显感觉到村里的气氛越发紧绷,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好的信号。
因为这就意味着,开战的日子要近了。
这天,萧玖他们终于等来一个机会,看见村口原本笑眯眯的目送谈义骑马而去的男人,在谈义刚走就变了个表情,面露凶光,眼中似还带着杀气。
“门徒大人。”男人正是当初为萧玖举行入教仪式的那人,萧玖乖巧的上前唤道。
“什么事。”男人声音冷淡,一幅不太想理他的模样。
察觉到男人的态度,萧玖也不在意,一猜便知是因谈义的缘故。
对方讨厌谈义,就更不可能对自己这个一心想抱谈义大腿的人有好感。
“小子有话想对大人说,不知大人有兴趣一听否?”
赶在对方拒绝之前,萧玖又小声的补充道,“是有关谈将军的事。”
言辞间颇为神秘,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说一样。
男人也就是高庆,闻言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不点儿,心思一转,最终还是开口道,“跟我过来吧。”
寂静的屋中,窗门紧闭,室内唯有萧玖和张庆二人。
对方高坐于堂首,而萧玖则垂手站在他下手的位置。
“说罢,什么事?”
萧玖扑通一下就跪下去了,小小的吓了张庆一跳,紧接着就听他道,“大人危矣啊!”
“胡说八道!”张庆惊讶,“我有什么危情可言!”
萧玖满脸焦急担忧,清澈的眸子抬起直视着坐着的张庆,直接道,“大人不知,我这些时日常跟在谈将军身边,一次偶然偷听到他骂您之言,后还声称要杀了您啊!”
张庆大惊,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什么?!他要杀我?!”
“是哇大人!小的也是不忍您被那厮所害,这才冒险将此事告知于您。”
说着这话期间,萧玖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见变化,亦不曾有心虚之色,眼神清澈,直勾勾的注视着面前的张庆,只让人觉得一片赤诚,像是丝毫不怕对方的怀疑。
可突然一天有个人跑来跟你说,有人要杀你,是个人都会犹豫怀疑一下,更何况是原本跟自己关系平平的人。
张庆收起面上的惊色,保持镇定,狐疑的着萧玖,“你为何要跑来将此事告知于我?”
只见萧玖的表情愣了愣,而后神情也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陷入沉默,就在张庆觉得他越发可疑的时候,只听他缓缓说道,“大人忘了?您才是第一个为小子宣讲教意的人啊,自那日您为我讲起教主与我红莲教的事,小子豁然开朗,久久不能忘怀。”
“真要论起来,您才是那个引我入教之人啊。”
“小子私以为,论及德行能力和对教主的忠心来比,您比谈义更有资格担当圣使之位。”
后者瞳孔缩起,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像是被萧玖的话慑住心神,喃喃,“圣使……?”
“是。”萧玖小声肯定,慢慢靠近对方,此刻张庆没有抗拒萧玖的接近,只沉浸在萧玖方才的话中。
“大人您想想,您比起谈义那莽夫差在何处?不,您并不比他差,论起智慧更是远胜于他,且现下此处大多教众也更拥护于您,凭什么要他来当这个圣使?为什么就不能是大人您?”
萧玖一字一句悉数将话传入对方心底,再接再厉,“教主曾有圣言,于教中所做贡献越多者所获也越多。您做得不比那谈义少啊,至今也只是个普通门徒,您再想想那谈义做了什么?”
“不过是仗着圣使高位,将每次打仗的功劳多数归于自己身上,现在端是风光无限,可大人您就甘心吗?”
假装没看见张庆脸上越来越阴沉的目光,萧玖叹息一声,“而那厮如今见您越发得教中人心,更是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而快。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大的少年,声音和表情里满是忧愁,低眉垂目,看上去颓丧不已。
一片安静之中,张庆猛的一拍桌子。
“这谈义……我早知他看我不喜,包藏祸心!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像是萧玖说的事他早有预料般一样,张庆阴沉沉的声音语调拉得老长,如毒蛇在人皮肤上缓慢爬行而过,森冷又诡异。
不过是自己怎么样的,就以为自己的敌人也是这么想的,张庆想杀谈义之心是真,所以才在萧玖这么说的时候根本没有过多的怀疑,直接就信了,甚至连去查探这事是真是假的心思都没有,概因,他早想杀谈义。
“那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萧玖问完,只见对方阴恻恻的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倒是没再把萧玖当外人,直接不怀好意的说道:“你说呢,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萧玖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却是露出了迟疑之色,顿了两秒,才开口道,“但大人,谈义那厮确实身手不弱,要想杀他恐有些难啊。”
想想谈义过往打仗时的勇猛,张庆心中杀意一顿,倒也急着没辩驳,而是稍微冷静下来。
想起自己在教中亲近的那些人手,就是三五十个全上也不够谈义打的。
他不禁犯起难,憋气的恨声道,“那莽夫一身气力非常人可敌,一时间就是要找人围攻于他,教中也凑不齐那么多可用之人。”
“教中之人不行,咱们可另找他人行事啊。”萧玖声音低缓,好像意有所指。
这话倒是提醒了张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啊,教中人手不够可以找教外之人啊,再者教中有规定不可斗殴伤人,但若是不找教中之人,这样反而不容易被人发现此事。
张庆当即眼前一亮,抓住萧玖胳膊,急问,“你有好主意?”
“自然。”萧玖微笑着点头,“小子从小便是浔郡本地人,在这儿生活有十多年,消息虽算不上多灵通,但该知道的多少知道一点儿。”
“就在这两年,听说附近的牛角山上有一处山贼很是厉害,将这一带的山贼全都扫清了!俨然已是一个千余人的大寨,手下贼匪个个精悍!”
“若是大人能寻得这些人的帮助,必能拿下谈义。”
萧玖说完,室内静悄悄的,张庆心里衡量着萧玖的提议。
山贼……
想到要与这样一群人打交道,张庆不免提高警惕,可仔细想想,找这些人办事也自有它的好处,至少按萧玖所说取谈义性命肯定是不成问题,但会不会将此事给泄露出去?
“若此事被走露了风声……”张庆犹疑着问,紧锁眉头,后面的话纵使不说出口萧玖也懂了他的意思。
“大人放心,那帮山贼只爱钱财利益,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相信他们不会多说什么。”
张庆左右思索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比山贼更合适杀谈义的人选,此事不能拖,否则让谈义先把自己干掉可怎么办?
说干就干!
他一咬牙,答应下来,“好!就按你说的办!”
底下蹲伏的萧玖徐徐露出个浅笑,像是为能帮上张庆的忙而感到愉悦。
事后,更是主动请命说要去与那帮山贼交涉,为张庆先去探探情况,张庆果然准了,直接给了萧玖可以自由出入村落的权利。
却不知,他此举是在放萧玖出去与自己人汇合,共商守城大计。
翌日,他把张庆带上牛角山。
寨中的装饰和胡彪那时一模一样,只寨子人数多变了,看见萧玖二人进来,一行人纷纷驻足。
被这么多人盯着,一路走来静悄悄的,张庆忍不住心生紧张,偷瞄到寨中人身上鼓鼓的肌肉和那群人身上的煞气,赶忙移开眼睛,心想看来还真和小九那小子说的一样,没骗他。
到了寨中大堂,张庆看着端坐在上方虎皮大椅上的结实汉子,面相凶神恶煞,看着走进来的自己,眼神好似吃人的老虎,张庆心里一紧,拱手行礼道,“大当家的有礼。”
坐在上首的男人眼皮子也不带动的,嘴里敷衍的回了个,“有礼。就是你想请我出手帮忙?”
“是,只要大当家的能派人帮我杀一个人,想要什么都好说。”张庆故作大方的说道,双手背负在身后,显得胸有成竹。
“哦?你能给我什么?”
张庆:“钱粮货物,大当家的报个数儿,我张某人定不吝啬。”
“好!”大当家的于此才脸上露出点喜色,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声音粗犷,“我要这么多粮食,你能给吗?”
张庆迟疑着问,“两千石粮食?”
男人摇头,朗声,“是两万石!”
“嘶~”张庆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这……大当家的是不是要的有些多了?”张庆犯难。
“呵……两万石还多?这比起你们攻城所得也只是九牛一毛吧?”
张庆略惊,“大当家的怎知我教打算?”
男人心里一紧,却是很快放松下来,嘲讽而又不屑的说道,“你们当这是谁的地盘,你们那么多人聚在浔郡,我会不知?”
“若不攻城,你们打算寒冬喝西北风去?”
想想好像也说的过去,毕竟人家就往在城外山上,周围有个风吹草动,他们肯定是最快知道的。
借此推断他们欲攻下浔郡,不足为奇。
张庆看着对方鄙视的目光,收起脸上的惊讶,神色认真的拱手道,“大当家的神机妙算,张某也不与您拐弯抹角了。”
“只要大当家的能派人杀了谈义,条件……张某答应了。”
想起入城后的景象,浔郡富饶、物资丰厚,还怕没有这点粮草吗?
再等谈义一死,到时圣使之位也是自己的。
这么想,张庆不禁内心火热起来,也不计较对方要的这两万石粮草了。
“好!”见张庆答应了下来,男人也是大喜,当即站起身来表示,“你放心,此事必定给你办牢靠,老子可还指着你给的粮草吃饭呢。”
男人大笑,张庆也扯出个笑,只是看起来不像对方那么兴奋,笑过之后,他赶忙追问,“敢问大当家的何时派人暗杀谈义?”
这时跟在张庆身后的萧玖拉了拉他的袖角,从进寨到现在,他一直充当一个隐形人的角色,此时却开口小声提醒张庆,“大人,此事不可急。”
室内几人的视线看向他,张庆瞄了瞄上方的‘大当家’,心思转了转,问,“为何?”
萧玖:“谈义是圣使,身份颇高,若突然遭人杀害,死的不明不白,教中定会严查,此时又在欲夺浔郡的当口,想必风声会更紧。教中众多人都知你俩不和,他这一死,保不齐就会有人怀疑到您身上……”
听完张庆一惊,也反应过来此事做的有些太明显,可……
“可我若不杀他,说不准他哪日便会先杀了我。”涉及自己的小命儿,张庆慎之又慎,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张庆就是要赶在对方动手前,先杀了谈义。
萧玖面带沉思,想了一会儿,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攻城之前他应当没心思来对大人动手,若小子猜的没错,他定是选在攻下浔郡之后。”
“大战在即,大人又无过错,他谈义拿什么理由对大人下手?到时只怕反会动摇教中人心。”
“但战后就不好说了,”萧玖蛊惑他说道,“他是您的主将,若将这场战事中随便一点错处扣在您头上,到时再动手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经过萧玖这么一提醒,张庆也觉得是,那他可怎么办?
眼见张庆愁眉苦脸下去,萧玖和坐在上首的‘大当家’的眼神不经意间对视上,而后两人自然而然的转开视线。
等过了几秒,萧玖才轻声开口道,“大人可以选在攻城之时……”
室内几人的目光朝他看来,张庆也是,只听型容潦倒的少年缓缓启唇,“战场上人多眼杂,等双方打的正激烈的时候,再让咱们的人混去谈义身边,给他一刀!”
他尾音一沉,其余几人听得心里一悸,自然而来听懂他的后话。
这样一来,谈义就是死了也没人能追查到张庆头上,只会认为是死于意外,或是遭人背叛被敌方奸细所杀。
此计……毒啊!
另外两人眼神逐渐发亮,脸上的神情也渐喜,张庆直接一掌拍在萧玖肩上,大笑,“还是你小子有办法!”
萧玖被拍得一个跌咧,讨好的笑笑,“大人谬赞了,小子能帮上您忙就好。”
“哈哈哈哈,此事办成我记你一功!”
“多谢大人!”
而后,‘大当家’的也很是给力的答应派给他两百人来行事,说实话,张庆还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对方会如此大方的给他点了这么多人,心里对面前这群山贼的印象好了不少,也对这次合作开心了不少。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次放进红莲教里的人,真到了战场上,到底是会听他的命令如说好了的这般行事,还是会听从别人的命令,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来。
这可说不好……
第七十一章 布局(二)
素日低调的萧玖,一连多日不见人影,今日再回书院竟豪横的说要邀请书院上下所有师生去他家中做客。
这反常之举,立即引得几人好一阵疑惑。
“小九,你吃错药了?”
乐施直言不讳。
你说请就请吧,萧玖为什么连平日里与他关系不好的一群人也请了?
例如:喻洛和荀坚。他们平日可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这哪还有请人上门做客的必要?
“没有,小六师兄别胡说。”
萧玖翻了个白眼儿,此刻,他乖巧的跪坐在他老师面前,请青溪先生下山。
可听完他的话,青溪先生连动也未动一下,半阖着眼皮,就这么静静的盯着萧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剥开他的表皮看到其内心深处的想法。
乐施在一旁打岔,“那就是发了一笔横财?不然你会有这么财大气粗的时候?”
说的萧玖好像平时很抠一样。
好吧,从他的衣食住行来看,确实称得上简朴的很,这一点也总让乐施好奇,好奇萧玖到底把钱花在哪儿去了,平时这么节省?
“不是。”
萧玖满头黑线。
“不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请这么多人去做客?火急火燎的,搞得像是逃难一样。”
乐施闲闲的吐嘈,却没想,不经意的一句直接命中真相。
萧玖脑门上尴尬的滴下一滴冷汗,露出个礼貌的微笑,“小六师兄,闭嘴。”
乐施一下瞪大了眼睛。
就听萧玖解释起原因,他面不改色的当着几个师兄弟的面说道,“弟子这些天偶然得一大家墨宝,欲请老师及学院众师兄弟前去观赏,方才激动了些,没说明白,还请老师见谅。”
“墨宝?谁的啊?”
乐施眨眼就忘记萧玖先前的警告,青溪先生还未开口就率先问道,“你直接带来便是,书院上下这么多学子跑过去也太费功夫了。”
萧玖额头隐隐蹦出个十字架,很想让乐施就此闭嘴,面上还得维持着笑。
“小六师兄,那墨宝运不上山,我怕中途损毁,只能请人前去观赏。”
“那你是……”怎么把它弄回家的啊?
乐施一脸蒙,很想这么问,不等他话说出口,萧玖就飞快的打断,“老师,师兄,前往的车马已经备好,就在山下等候。”
“我们,即刻启程吧。”
萧玖笑得从容不迫,还是那么优雅有礼,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肯定和果决。
“哧……什么墨宝这么珍贵,故弄玄虚。”喻洛开口就是嘲讽,摆明了不想理会萧玖。
萧玖不想与他争辩什么,现在也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只是道,“七师兄去看了就知道。”
“算了吧……”喻洛施施然的摆弄着衣袖,线条分明的下巴微微上翘,连个眼神也欠奉,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对你口中之物不感兴趣,就不去了。”
“师兄当真不去?”萧玖问,眼睛微眯。
“不去。”
喻洛斜目撇向萧玖,冷冷的拒绝。
“那好。师兄可记着,千万不要后悔才是。”
萧玖扯出个浅笑,那笑容清浅而无害,平静的眸子就这么注视着对方,无声之中而又带着股神秘的味道,特别是他的话,总叫人听来莫名的感觉意味深长。
仿佛,若是不去就会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他是这样笃定。
青溪先生已经看了萧玖好一会儿,闻言皱了皱眉,“你请我们去真就是观赏墨宝?”
果然身为学生,都是逃不过老师的法眼吗。
萧玖心中如此感一叹,面上却是接着装傻充愣,“是啊,此墨宝珍贵无比,学生欲请老师、师兄弟去一同观赏,拳拳心意,一片赤诚。”
萧玖厚着脸皮说出这话,听完青溪先生没表态。
此处安静了几秒,顶着几人好奇又疑惑的目光,萧玖坐着动也未动,表情好似凝固分毫未变,端的是诚挚无比。
“那便走吧……”
半晌,青溪先生呼出口气,终于答应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小弟子,神色平淡,“年纪大了,也许久未下过山了,这次便随你下山走一遭吧。”
说完又加上一句,“这次你若再敢欺瞒为师,需得小心点戒尺。”
萧玖汗颜,他在青溪先生心目中的可信度好像愈渐降低了。
数数过去这么多年,好像真的骗了青溪先生不少次,这次谎言再被拆穿,只怕自己又逃不掉一顿打了。
萧玖装着腼腆的样子,低声回道,“弟子不敢欺瞒老师。”
可得了吧,青溪先生不答,扭过头去,看上去就不太相信这句话的样子。
谁料他对萧玖说完,又对着喻洛几人说了一句,“既是诚心相邀,便通知下去,命众弟子都去看看吧,你们也是。别总待在书院里,就当四处走走。”
喻洛几个不想去的人闻言心里一阵不舒服,迟疑好一会儿还是乖乖应下,师命不可违,总不过是跑一趟的事儿,他萧玖难不成还能对他们怎么样?
等到长长的车队将书院所有人都送到萧玖在城外的坞堡,下了车,等好一会儿也不见萧玖口中的墨宝,学生中有人躁动了。
“萧玖,你说的墨宝呢?”
喻洛皱眉看着坞堡内大大小小的屋舍,空地上跑来跑去的仆从护卫,他们似正在忙着什么,气氛异常热闹。
萧玖扶着青溪先生从马车上下来,闻言掉头看了他一眼,“急什么,七师兄想看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观赏。反正,我已为你们安排好了居所。”
嗯?什么?
“居所?”
几人意外,本以为是来做客当天就走,没想萧玖竟还打算留他们这些人住个几天?
人群慢慢聚拢。
“不,不必了。我们看完就走。”喻洛和荀坚对萧玖没个好脸色,直接道。
他们肯赏脸来,已经是看在青溪先生的份上了,还指望他们留宿在这里?
做梦!
可萧玖却不打算答应他们的要求,态度依然有礼,说出的话却坚决不容质疑,“我劝七师兄和八师兄还是别急着走,一旦出了这个门儿,后面发生什么可说不好。”
气氛莫名一静,几个对萧玖心怀不满的人脸色登时变得不好看。
“你什么意思?想强留我们?”
“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家如此待客的,简直无礼……”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得不安好心,要不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
几人议论纷纷,喻洛也沉下脸,声音阴阳怪气,“小师弟这是威胁我们?我们偏要走又如何?”
“你还能强留的住我们?!”
喻洛挥袖,居高临下地斜睨了萧玖一眼,面露不屑,高傲非常,转身就想朝坞堡大门而去,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到了我的地盘儿,若我不同意,又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萧玖冷笑,“七师兄,你最好还是听师弟我的,作为师弟我总不会害你的。”
“萧、玖!”
喻洛转身,怒目而视。“你这是想软禁我们?!”
其余人此刻皆是沉默不语,看表情心情不是很愉悦,气氛逐渐沉重。
此刻,他们也不敢相信萧玖先前的鬼话了,甚至还在猜萧玖把他们骗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乐施偷偷扯萧玖袖子,想问他到底想干嘛?
可萧玖就像是木头人,全然不理会他的小动作,乐施急得额头直冒汗。
“哪里……”萧玖笑着否认,恭敬的扶着青溪先生的手臂,举止落落大方,还是和从前一样温和有礼,看着气得面色发红的喻洛,他缓缓道,“只是为众位师兄弟好而已。”
“毕竟,整个浔郡再没有比我坞堡更安全的地方了。”
人群中有几人冷笑,俱是不作声,冷眼看着萧玖睁着眼睛说瞎说。
荀坚一向不怎么会说话,说起话来也是平板直接,他道,“就算是这样,你把我们接来又是为什么?”
“因为……浔郡已经不安全了。”
萧玖不声不响的丢出个炸弹,让在场人皆是一惊,喻洛直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安全了?!”
再多的,萧玖却是没有解释,只是慢慢扶着他老师进屋,“等再过几日,你们便知道了。”
“没有我的命令,堡内任何人都出不去。”
“我只需你们在这儿安生待几天便可,其余自便,众位师兄弟,还请海涵。”
尾音袅袅淡去,声音的主人公已经走远。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默然,想说什么说不出口,这……这是把他们唬来就不管了?
还丢下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真是太气人了!
想走走不了,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吵闹开。
等将青溪先生亲自送去居住的屋子,大门一关,萧玖自觉的在他老师面前跪下认错。
“老师见谅,弟子不是有意想要欺瞒于您,事急从权,别无他法。”
“是什么原因?”
青溪先生只问了一句。
萧玖沉默着,不答,红莲教的事他想过要不要让他老师和师兄弟们知道,可想想,还是选择算了,就是让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少一个人知道,此事被透露出去的风险就会降低一分,不是不信任他老师,只是警惕。
萧玖垂着眸子,默然说了句,“戒尺落在书院了,老师可不可以等过几天再打。”
此一语出,青溪先生就知道,至少在此事完结之前,萧玖是不打算给他个答案了。
叹了口气,慢慢上前两步,扶起萧玖。
自己的弟子自己知道,若说要害他们那断然不会,剩下的大概可能真的就是有口难言。
“那就过几天再打。”
青溪先生拉长了脸,看着和刚才的神色差不多,可萧玖知道,他老师已经消气了,当即一笑。
“多谢老师。”
青溪先生愿意相信萧玖,其他人就不见得有此心了。
尤其是看到这几日堡中的人都在忙上忙下,搬东西、储备物资,练兵,像是在做战前准备一样。
而萧玖也自从那天将他们送过来后,之后再不见人,连想讨个说法都找不着他去。
终于,在一个夜里被张济逮到机会。
赶在萧玖要走之前截住了他。
“小师弟,浔郡到底发生何事?”
他没有像喻洛几人大吵大闹,这几天一直都安生度日,只是忍不住想知道萧玖这么做的原因。
他直觉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空地前,萧玖看着拦在面前的二师兄,无奈,连日的奔波操劳让他有些疲惫,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二师兄,等过了明日你就知道了。”
明日?
可听他这话的意思,等到明日不就迟了吗?
张济皱眉,“可是危及整个浔郡的大事?”
萧玖不答,表情不见波动。
张济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做最坏的猜测来定,他说道,“若真是如此,郡丞和郡中之人可知道?你在其中又能做什么?”
“我……”
萧玖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人的怒喝。
“萧玖!我看你就是无耻小人,包藏祸心!”
堡中日渐紧张的气氛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偏偏问堡中任何一人,他们都不告诉自己,多日的闷气和紧张不安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脾气冲的时候,正何况在这儿受了几天的鸟气,喻洛是一刻也忍不了了,正好苦等多日的主人公终于现身,他想也不想的就直接骂道。
“你是在外结了仇家,想拉我们当挡箭牌?还是把我们软禁在此地,欲图不轨?”
“你真以为你一小小坞堡就能拦住我族中部曲?想以我们作要挟,胁迫我们家中答应你的什么条件?你做梦!”
“……”
萧玖看着异常愤怒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他伸手整整披风的带子,天气越发凉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天气该彻底转寒了吧。
“萧玖!!!”
眼见对方走神,神色平淡,还有闲心来整理衣服,喻洛气得半死,也不讲什么礼仪形态了。
萧玖正眼看去。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喻洛,有时,我真得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
他没有再叫他七师兄,而是直呼其名,以他们俩之间恶劣的关系,早该这么叫了。
虽然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想象力是什么,萧玖还是接着往下说,“你有什么可让我图的,嗯?”
“是你喻家嫡系子弟的身份?还是你喻家在浔郡的地位权势?”
“不好意思,前者谁人都偷不走。后者……”萧玖面上升起一抹冷笑,轻声说道,“恕我直言,区区一个喻家,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最后几字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喻洛脸上,扇碎他引以为荣的骄傲,此处的动静慢慢闹大,引来他人的围观。
第七十二章 布局(三)
“萧玖!你一草介之子有何资格说这大话!”
喻洛双眼发红,指着萧玖大骂,“若非当年老师和大师兄救你一命,你早已横尸道旁!哪有你今日撒野的余地!”
“忘恩负义!卑鄙无耻!”
萧玖的身世一直是学院诸人津津乐道的事,因为谁都知道,萧玖出身不好,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没根没系的野孩子。
可却没人会明目张胆的拿此事作文章,毕竟太伤人,可没想今日却被喻洛以如此样式骂了出来。
周围围拢的人愈多,一言不发的看着两人动向,没人注意到萧玖的眼神变了,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张济感觉到了,冰冷的杀气自他身上扩散开来,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幽深和黑暗。
“你说的对,我萧玖就是无父无母的孤稚。但!”
萧玖先是笑,而后笑容逐渐冷却,如冰冷的面具,无人可知其面具底下隐藏着多深的黑暗,说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若是喻家灭门了,不知道喻师兄是不是会沦为和我一样的孤稚呢。”
“不如我们试试?”
夜风里,只听不及弱冠的少年这样说道,如一盆冰水泼在人心上,冻的在场之人瞬间失语,“看十年之内,是你喻家先灭了我萧家,还是我萧玖先灭你满门?”
风悠悠的吹动众人的衣衫,一片“沙沙”声盖住众人耳膜,再不闻丝毫人声。
少年闲适而立,乌衣墨发随风招摇,那双幽深的眸子隔着层层夜色,平静而淡漠的注视着面前之人,好似先前那等诛心之言不曾出于他口。
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如隐于黑暗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便会突然袭击,叫人心里发毛,背生冷汗。
“喻家现今一百二十七口人,传至二十二代,而我萧玖乃萧家第一代。我萧家三人,对你全族,喻洛,你确定……你真能敌否?”
萧玖缓缓拉长音调。
这话应该反过来说,萧家对上喻洛一族真的能赢吗?
可怪就怪在,在场没人出声反驳,不知是被震住,还是仍在惊愣之中,显得好像萧玖才是那个稳操胜券之人。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不光是萧玖的话,还有今夜萧玖本人的性情,一切都似和从前变了个模样。
可喻洛还震惊于另外一点,萧玖怎知他族中人数?!
“你……你一直在暗中窥伺我族机密?!”
他呆怔的道,掩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微发着颤。
回应他的,是萧玖不屑的一声轻笑,“我说了,一个喻家,我还看不上。”
这话简直在说,别自做多情了,他还犯不着为你喻家花这心思。
喻洛气得浑身打颤,眼红充血,愤怒的如一头狂暴的公牛提剑向萧玖冲去。
“萧玖!今日我就要你性命!”
眼见二人间的争斗上升到拼命的阶段,这时旁边人才上前阻拦,可喻洛手中有利器,上前拉他的人动作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伤着自己。
几个人上去都拉不住他,可萧玖只是冷眼站在原地,脚步丝毫未动,脸上的神情更是冷漠,不说惧怕,连退避也无。
“小师弟……你,你何必惹得他大怒。”张济在一旁急的额头冒汗,小心翼翼挡在萧玖身前,就怕喻洛真的攻击上来。
萧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冷冷的站着,注视着喻洛和众人的拉扯。
“好了!都住手!”
廊下,传来一道苍老而无奈的声音,纷乱中的众人一静,抬头望去。
是青溪先生。
“萧玖,你有事自忙去罢。”终于,在众人安静下来后,他率先开口叫的是萧玖。
而萧玖在深深的看了一眼愤怒的喻洛后,也只反应平淡的应了声,“是,老师。”
说罢,转身就走,出了坞堡策马消失在黑暗之中。
留喻洛在原地咆哮,“你给我站住!”
“回来!萧玖!”
“我要杀了你!”
……
“喻洛!”
青溪先生忽然开口重声唤道。
眼见人都跑没影儿了,喻洛再气也只能作罢,愤愤的将手中之剑摔在地上,发泄。
周边几个拉着他的人此时也放开了手。
眼看他终于冷静下来了,青溪先生长叹一口气,对着其余诸人道,“都回去罢。”
后又点名道,“喻洛,你留下。”
不多时,人都散尽,此处唯剩青溪先生和喻洛二人。
“喻洛,人何以立身于世?”
他忽然问道。
喻洛心里委屈,只觉得老师对他和对萧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偏心对方,可老师发问,他不能不答,酝酿了一会儿后翁声翁气的说道,“人以德行而立。”
“既如此,你何以这般看不上萧玖?”
这、这能一样吗!
喻洛想也没想道,“萧玖出身低贱,自然与我等不同。”
“唉,若比之其自身,你二人可有何不同否?”
身为自己的弟子,性情如何自己知道,喻活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毛病,他很看重身份高低。
这和时下大多数世族子弟一样,本不足为奇,可过度的偏见,有时也会让他迷失自我的方向。
喻洛不答,但他就是执拗的认为自己没错。
“记着,此后永远不要再向萧玖举起刀剑,也不可再有害他之举。”
若自己今夜不出现,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青溪先生不好说,他只觉最近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小弟子了。
这话看似是为萧玖好,但更多的其实是为喻洛着想。
“为何啊,老师?!分明是他萧玖不怀好意在先!”
喻洛不服,红了眼眶,倍感委屈和不平。
“喻洛!”
青溪先生皱着眉头,无奈。
他也无法向喻洛解释其中原因,只是直觉告诉他,若两人对上,最后落得不好的会是喻洛。
“你二人同是我的弟子,就当是老师不忍看你们同室相残罢。”
闻言,喻洛一愣,看着面前半夜穿着单薄跑出来的老师,心下难免愧疚。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不情愿的应下一句,“若他萧玖不再招惹于我,我也不会再去寻他麻烦。”
这样便好。
青溪先生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又让喻洛送他回房。
这个夜真是闹得不轻,路上,他叹道,“老师老了,也不指望你们能友好相处,但求各自都平安无事便好。”
喻洛梗住没说话,保持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和萧玖做到老师说的这样,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萧玖。
第七十三章 布局(四)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的时候,城门上的士兵看到深夜行来的军队大吃一惊,心中胆颤。
“什么人!”
“萧家堡萧玖,有要事要找柳郡丞!”
直到萧玖道明来意,得到准许,而后城门打开,不多时又重重合上。
官署里,坐在高位的柳郡丞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看着底下全副武装的萧玖等人,脸色难看,他严声问,“萧小郎君,你确定所言属实?”
“如今城外红莲教人正在集结,只等天一亮便会攻城。柳郡丞觉得我会闲来无事跟你开这种玩笑?”萧玖认真道。
这……好像正常人都发不了这种疯,除非萧玖想造反。
柳郡丞双手撑在案上没说话,紧锁着眉头,他已经派兵出去打探了,消息是真是假,稍后便知,总不可能听信萧玖的一面之词。
很快,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来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来的,进门时还狠狠的摔了个跟头。
“大人!城外确实有大批人马在集结!”
“看清多少人了吗?”
“天太黑,看不仔细,但少说有数万人!”
听到这话,柳郡丞脸一白,跌坐在案椅上,只萧玖面色如常,他早知红莲教人攻城时间和安排。
“柳郡丞,城中现有多少兵力?”
“柳郡丞?”
问完不见人回答,眼瞅着被问之人还于呆愣时候,萧玖又唤了一声,这才令后者及时回神。
“一万出头。”
“到底多少?”萧玖皱眉。
柳郡丞憋了憋,吐出一句,“干你何事。”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他哪还坐得住,再不跟萧玖扯谈,站起来就想跑,只想快点准备守城事宜,懒得搭理对方。
萧玖见状直接拦住他,“柳郡丞,单靠浔郡现有兵力恐抵挡不了红莲教之攻势。”
“放屁!”
还没打就唱衰,哪怕是个文人的柳郡丞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无知小儿赶快让开,耽误了正事儿,你可担待不起!”
哪怕红莲教要攻城的事还是萧玖告诉他的,但现在大难临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啊,还跟萧玖磨蹭个什么劲儿?!
萧玖好脾气的劝道,“伯父冷静,您现在急着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当然是布置兵力守城!”
萧玖:“可此次攻城人数有十万之多,伯父手中之兵又能守多久?”
“你说多少?!十万!”
本欲绕过萧玖去的柳郡丞当即怔在原地,不可思议惊叫。“你如何知晓?”
“小子自有我的手段,当然是打探清楚敌方情况才来禀报的。”
“这不可能!十万红莲教徒他们从哪儿来?!”
但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信了萧玖所言。
萧玖这些日子已经将红莲教的事打探了一遍,解答道,“北方。”
“相信郡丞大人已经听说,朝中派了重兵欲一举歼灭红莲教,他们必定是听到了风声,这才选择秘密南下逃窜。”
而陈州这个位置妙啊,又不与他国接壤,还远离北方平乱的齐军。
而浔郡也只是他们南下路上要攻下的第一个目标,后续还可能往其他郡县发展。
柳郡丞脚下一个跌咧,险些站立不稳。
“你说的是真的?”
十万红莲军啊,这要他浔郡如何守啊?!
萧玖诚实的点了下头,柳郡丞顿时面如缟霜,宛如死了爹娘般难受,整个人大写的完蛋。
“柳伯父不必颓丧,小侄有应对之策。”
“什么办法?”
柳郡丞两眼放光,紧紧抓住萧玖的胳膊,如同抓住救星!
事到如今,他倒没再嫌弃萧玖是个小孩儿,反而虚心请教良策。
萧玖:“既然郡中兵力不够,那我们就集合城中各家大族部曲,仆人家丁。这些人加在一起,总有能与红莲军一拼之力。”
“再将此事传信给北边带兵齐将,请他派兵来援。”
谁想柳郡丞在听完思索了片刻后,就哀声一叹,“嗐!贤侄所想甚美,但只怕明日攻城的消息一走露,这城中各家皆各自顾逃命去了,哪会管这城中百姓的死活。”
这么想来,这萧玖倒是一个异类,明明他早得知这个消息,大可先众人一步逃跑,可他却没这么做,反而是亲自带兵前来为他们示警。
柳郡丞不由得对萧玖高看几分。
萧玖会没料到这城中大部分世族是什么嘴脸吗?
他料到了,所以早早的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伯父,小侄有一计,或可一试。”
“哦?何计?”
柳郡丞赶忙问。
萧玖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
两人耳语了一阵,没一会儿,十三公子病危的消息就传遍了浔郡各大大小世家耳中。
黑夜中,各家的大门被敲的啪啪响,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们还挺意外的,年纪轻轻就突然病危?
这也太短命了。
但要说悲伤那还真没有,反而因为要大半夜的跑去送给周武平‘送葬’而心里不爽。
十三公子府
厅堂里议论和打瞌睡的声音不断,还有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满道。
“你说什么死不好,不选白天,偏选在晚上?”
“听说还没咽气。”
“没咽气叫我们来干什么?折腾!”
还有人不明,疑惑,“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别白白叫人跑一趟。”
“困死了……”
“睡的好好的被人叫起来……”
……
看着门外来的人越来越多,周武平躲在门后瑟缩着,不敢吱声。
这就是萧玖想出的办法?
竟假借他病危的消息,骗得各家家主上门来。
那然后呢?然后要做什么?
“萧贤侄,人都来齐了,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柳郡丞急得额头冒汗,时不时就问一遍身边下人时间,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错。
萧玖拿着手里的名单与外面一个人一个人比对,口中答道,“是来得差不多了,可孟家怎么还无人过来?”
柳郡丞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快了快了,已经派人催了。”
正说着,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衣上的金丝纹样在灯火通明的室内被照的闪闪发光,晃眼的很,仪容端的是一丝不苟,张扬华贵。
昂首挺胸的走进来,进来后的第一句是,“殿下呢?怎不闻哭丧之声?”
这……
听着像是在催人死一样,在座几人冷淡的撇过眼去,不发一言。
这话也确实叫人不好回。
怎么说啊?说人还没死透,他们也正在等人咽气,啧,好像太过刻薄了些,至少他们不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一人走到他边上悄声说道,“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现下情况不明。”
哦……也就是还没死。
闻言,男人冷淡的走到一处椅子旁,一甩披风坐下,又叫人上了杯热茶,一派悠闲的端坐着,丝毫不见伤怀之意。
第七十四章 布局(五)
门内,萧玖正在好言劝着,“殿下,该你出去了。”
周武平缩在墙角,浑身都在发着抖,连带着声音也在打颤,“我……我……我,我不行的。”
萧玖要他出去与这些人周旋,事后还要组织众人抗击红莲军,光是听听周武平就小腿肚子发抖,哪来的勇气走出房门。
“阿……阿九,我、我真的不行。”又说了一遍,周武平声音逐渐带上哭腔,将手缩在胸前,满是惊惶,“让会带兵的人去打仗啊,我、我哪儿行啊?”
知道他胆怯,萧玖认真劝他,“殿下不必上战场,一切我都已计划好,只需殿下出面即可。”
“那……那我也怕。”
周武平从未经历过战场和杀人,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当初来浔郡之时经历的暗杀和山贼事件。
除了拿弓箭射杀些小动物,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何况还要与外面那些世家掌权人交涉,周武平更加没自信自己能赢他们。
“阿、阿九,要不我们躲起来吧!躲起来等援军过来!”
周武平脑中灵光一闪,紧紧的抓住萧玖衣袖,面露希翼。
一旁的柳郡丞见此不由得急红了脸,想出言催促,又怕自己一开口更吓到周武平,只好交给萧玖慢慢哄。
“殿下,你听我说,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用上战场,就是站在那里,站在百姓和他们面前。”萧玖温声安抚着他的情绪,明明看着比他还要矮小的身躯,却带着比周武平更加成熟的气质,他定声道,“浔郡的百姓需要你,一旦城池被攻破,他们将会家破人亡。那些红莲教徒打着正义的旗号,其实就是群无恶不作的土匪,碰上他们,百姓焉有活路?”
“那我呢!”
周武平情绪崩溃了,怒吼道,冷冷的甩开萧玖的手,背过身去,蜷缩在角落不起来。
他从未经历过数十万人攻城的场面,可光是想想那画面就能吓出他一身冷汗,“你确定本殿不会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吗?!”
面对这话,萧玖无法给他做出百分百的保证,可……再多的话他也已不想多说。
柳郡丞同样失望的叹气,听到门外众人似对此事起疑了的言语,急得团团转。
周武平只顾自己,根本不愿冒险,萧玖又能怎么劝?
他沉默的注视了周武平的背影良久,又或许只是短暂几息,因为他本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周武平身上。
一片安静之中,萧玖站起来了,他说,“我还有个办法,不过需要经得殿下同意。”
周武平耳朵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什么办法?本殿是决计不会走出这个房门的!”
他怕萧玖又想出什么要他冒险的主意,连忙声明道。
可萧玖本也不再指望他,居高临下垂眸道,“不需要殿下出出,而是由我借扮殿下。”
在室内两人惊讶的目光中,萧玖继续说出后半段话,“这场战斗,殿下必须出现。若您不能亲自现身,就只能找个人代替您出现。”
可……
“阿九,找别人替我不行吗?”
周武平先是一喜,后顿了一会儿问,他不想自己经历危险,同样也不想自己最好的朋友经历这份危险。
萧玖淡定摇头,“不行。既然要演,自然要演出最完美的十三公子。”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没人比我更了解殿下。”
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两人朝夕相伴这么多年,确实没有人比萧玖更了解自己的了,可……
周武平一时间举棋不定,他不忍让萧玖代自己犯险,又不愿自己面对。
默声不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萧玖蹲下身来握住他的手道,“殿下不必内疚,能代殿下行事也是萧玖的荣幸。”
“可此事太过凶险……”
直面十万红莲军啊……光是想想周武平都胆寒。
“我自愿为殿下犯险。”萧玖这样说道,后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殿下日后记得我的好就行。”
“我当然不会忘!”
周武平瞬间脱口而出。
目光直直撞上的两人,周武平突然的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那话……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想让萧玖代自己去犯险吗。
他赶忙移开视线。
“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吗?”
“请殿下成全。”
萧玖态度坚决,周武平无奈,只得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