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美人刀(一)
明明方才还嚷嚷着要做女将军、女王侯的,出了门儿,萧瑛又拉着萧玖玩儿起了雪。
萧玖毕竟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芯子,难能和真正的孩童一般放肆玩起来。
好在萧瑛早已习惯了萧玖如此作态,她在院子里堆着雪人,萧玖给她递捧雪,她也能算作他陪她玩儿了。
“阿兄阿兄,我要那高处的。”
萧瑛在一棵树下,蹦蹦跳跳的够不着那树枝上的雪,喊身后的萧玖帮忙。
萧玖失笑,“刚刚还嚷嚷着要做女英雄,现在就喊阿兄帮忙了?”
说着,还是走上前去,他比萧瑛要高很多,手一抬正好把那枝上的雪扫落下来。
小姑娘便在下方好珍似宝的用双手接着,嘴里嘀咕,“阿兄又不是别人。”
“阿兄也是男人啊。”
萧玖故意逗她。
萧瑛纠结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也不一样。”
搞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萧玖暗想,可能在她眼里,自己和萧澜是特别的吧。
“要当女英雄,这么贪玩儿可不行。”
他嘴角含笑,看着面前满院子跑滚雪球的妹妹,打趣。
手被冻的通红,萧瑛停下滚雪球,哈了口气在掌心暖暖,一点也不认输的回嘴道,“谁说女英雄就不能贪玩了?”
她用萧玖的话来反驳萧玖,可谓是做到了活学活用。
萧玖笑,不与她争辩什么,“是……这不就有个现成的爱玩女英雄吗?”
脸蛋一红,萧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
“那阿兄你以后想干什么?”
耳边安静了良久。
少年看着萧瑛,只是微笑,未发一言。
萧瑛先是疑惑,后明白过来萧玖不想说,又或许说是不想告诉她。
这让萧瑛有些不耐烦,将脚下的雪球踢远,转过身来,鼓着脸瞪萧玖,“我要学武了,小九哥哥教我。”
“好,遵命,女侯大人。”
“嘿嘿……”不过一瞬,萧瑛心里的怒气便如扎破了的皮球一般,一泻而空,红扑扑的小脸上又笑了出来,欢快的蹦到萧玖跟前。
萧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放在廊下。
……
院子的雪地上,白雪半掩树的枝头,滚了一半的雪球堆在墙角,少年握着女孩的手一招一式的教她打着拳。
彼时,岁月静好,却不知暗处,有一场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们。
坞堡对面的田间小道儿上,两个穿着破布单衣的瘦弱男子冻的瑟瑟发抖,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其中一个走路有点跛,另外一个脸瘦长瘦长的,好似骆驼。
“张大跛子,这就是你说的有钱人家?”两人抬头看着道路前方的坞堡,脸瘦长瘦长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嘲笑,“你别是唬我呢吧?”
被叫作张大跛子的人哧笑一声,“就你这眼力劲儿?!肥羊到了你跟前儿,你都不知道。”
另外一人咬牙忍了,恶狠狠的道,“最好真像你说的这样,不然这票干不成,咱们一山头的弟兄都得饿死!”
没错,这两人正是山贼假装的难民。
“放心吧,我早观察好了。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张大跛子道。
他早年因偷盗被人打折了条腿,后来走投无路拜了山头,落草为寇。又因扮得了可怜,在城中作了内应身份,专为他们挑好下手的肥羊。
这趟是专门带山上的弟兄下来踩个点儿的,如果可行,再找机会下手。
“哎呦……哎吆……”
两人不时哀叫着,刚走到坞堡大门前,便被守卫拦下。
“站住!你们来干什么的?”
四个守卫虎着张脸,挡在路中央,手持长矛的胳膊上肌肉鼓胀,看着很是英武不凡。
两人做贼心虚,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着说,“我们……我们是逃难过来的,刚到浔郡,无依无靠,不知主人家家中缺下人?我们自愿卖身为奴,只为求一顿饱饭。”
两人演起难民来很像,不说那面黄肌瘦的样儿,就那瘦成麻竿样儿的身材,的确像很久没吃过饭的了。
“堡中不缺下人了,”但守卫上下看了两眼他们,后道,“你们等等。”
说罢,快速跑入内。
连门都进不去的两人低着头,视线悄悄往里探去,除了一片空地什么也没发现。
不一会儿,守卫又出来了,两人赶忙收回视线。
“这几个面饼给你们,去别处找事做吧,别再来了。”
看着塞到手中的面饼,两人一愣,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后飞快的对着守卫答谢道,“多谢多谢!敢问此间主人是谁?将来也好报恩。”
“主人姓萧。”
“那这么大的堡内真的没有活计需要我们做的吗?洒扫煮饭、看门护卫,我俩都能做。”一人面带希望的道。
“我们堡里这些都不缺,护卫都有百来……”
那守卫还想说,旁边一人突然打断他,“快走吧,我们这里不缺人手。”
看此人严肃板正的脸色,守卫闭紧了嘴。
无奈,最后看了眼门口四人,两人点头哈腰的往回走。
待到他们走远。
四人中的领队才道,“三根,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你可别忘了队规。”
站岗的时候别说离开,就是多说半句话都不行。
被叫三根的人,看着走远了的背影,垂下眼睑,“我知道了。就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领队冷笑,“可怜的人我们见的还少吗?”
“听二郎君的话,别明知故犯,当心哪天你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暗自给人敲了敲警钟。
不光是三根,其余几人听完心中也是一凛。
比起从前,他们现在的生活好太多了,每日在坞堡内吃饱穿暖,只要遵守规定,按时训练就好了,还有人教他们学写字、练武,这要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果然,守卫和守卫之间是不一样的,还要看跟了个什么样的主人家。
走了的两人钻入一处小树林才彻底不装了。
长脸男人劈头盖脸就把张大跛子骂了一顿,“这就是你说的肥羊?你看看那守门的,胳膊都有你腰粗!要是这样的护卫有百来个,到时候别说油水了,兄弟们送死都赶不急!“
说完,一巴掌抽在张大跛子脸上。
两人又饿又冷,本就没什么力气,张大跛子腿还有问题,因此,被这一巴掌抽倒在地。
原来还有些走神的张大跛子立时如梦初醒,挣扎着爬起,怒视对方,最终抹了把脸,恶声恶气的道,“你个蠢蛋!活该你饿死!”
“我也不指望你看出什么了,我回去找大当家的说去!”说罢,张大跛子一瘸一拐的走的飞快。
不是没想过打回来,而是他一个瘸子,哪打的过人家啊?
后者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挨了骂,眼神凶狠的看着前面张大跛子,恶狠狠的压低声音,“呸!我看你能找大当家的说出什么花儿来,到时候惹来大当家不高兴,老子废了你另一条腿!”
张大跛子微微一顿,好似听到了他的威胁,腿抬的更快了,仿佛身后有恶狼在盯着他一样。
第三十一章 美人刀(二)
牛角山上的木寨里,一群男人正围在大堂中间的火堆取暖,个个晕晕欲睡的。
直到门外有两人快步走进来,这才惊醒一些人。
“大哥!”
听见下首传来的问安,坐在众人上首的男人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回来啦……打探的怎么样啊?”
此人赫然就是牛角山上的大当家——胡彪。
他横躺在一张虎皮大椅上,一身肌肉很是健壮,面色黢黑,留着短须,头戴布巾,不怒自威。
不等张大跛子开口,他旁边的长脸男人率先开口骂,“大哥你是没见着啊!这张大跛子不安好心!他说的城外那户人家,分明是个硬碴子啊!”
“嗯?”
胡彪意味不明的发出一声鼻音。
张大跛子心中一颤,赶忙解释,“不、不是,大哥!根本没他说的那么难啃。”
长脸男子拔高了音量,故作夸张的表情。
“百来个强壮大汉做护卫啊,要我看那也不是一般百姓,普通人家谁招这么多护院?!”
“你个不动脑子的!那堡里分明就是小孩居多!”张大跛子气急。
“放屁!谁家招一群娃娃当护院?”
“怎么没有?我亲眼见着他们训练!”
“你说有就有?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怎么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不可开交。
还欲再说,便见一个空了的酒碗狠狠的砸在他们脚下,头顶传来男人的怒吼,“吵够了没有?!”
“再吵吵,把你俩都宰了喂全寨的兄弟!正好大家伙饿的没力气。”
两人俱是吓的一寂。
他们心里清楚,男人做得出这样的事儿,每年冬天他们实在饿的活不下去的时候,寨里总会少几个弟兄。
“好了,张大跛子你先说。”
见终于安静了,胡彪身体坐正,靠在椅背上,笑的像一只吃人的恶虎,“这次找的肥羊不满意,等会就拿你开刀。”
对上那吃人的目光,张大跛子吓的心肝一颤,压根也不敢去看周围那些人垂涎的眼神,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那户人家姓萧,几年前搬来浔郡,家中不知做什么的,看着挺富裕,不见父母长辈,只有三个孩子当家。”
看众人视线被自己的话吸引,张大跛子这才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在此地也没有亲戚,更没什么势力,要下手很容易!”
“孩子当家?”胡彪不信,拿眼角撇他,“别是什么大家族中的子弟来城外闲住吧?”
要真是这样,他可不敢动。
自己这一山寨的人不怕城中官兵,就怕一不小心招惹了那些世族贵人,那才是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清楚他在担心什么,张大跛子赶紧道,“大哥放心,肯定不是!我观察好几个月了,也四下探听过。那不是什么贵人!”
小娃娃坐拥城外那么大个坞堡,日子过得多让人艳羡啊,关键是没什么依靠,好下手,这让胡彪很是眼馋。
他搓动着膝盖上的手,脸上带着迟疑。
张大跛子再添一把火,“两个男娃一个女娃。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干不了什么。小的在青山书院求学,每次往来都只带两三个人随行,好下手的很!”
他慢慢往前走近,声音里带着蛊惑,“那小的今天刚回坞堡,过两日必会回书院,我们可以在路上先把他绑了,再威胁大的要钱要粮,最后……一举攻占坞堡!”
张大跛子作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目光发狠,没法子,大当家要是不动他们,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也怪不得他心狠了!
整个大堂安静一片,只剩柴火烧的“噼哩啪啦”的声音。
半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胡彪猛一拍身前之人的肩膀,直接把人按趴在地,而后暴出一阵大笑来。
“好!就干这一票!”
他站起身往阶下走去。
张大跛子疼的龇牙咧嘴,见他又回头看向自己,立马换了个笑脸儿。
“要是成了,当记你张大跛子首功!”胡彪大方的道。
“多谢大哥!”
后者弯腰行礼,恨不得将头磕到地上去。
寨中传出一阵得意的笑声。
浑不知危险正在逼近的萧玖正和手下那群少年相互缠斗。
几年的时间,萧玖终于把他们训练成了自己手中可以御敌的利刃。
哪怕是年岁最小的一批人也能很好的做到令行禁止,武力更是远超同龄人。
小型练武场上,萧玖正和一个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打斗,旁边地上还躺了好几个人。
一个擒拿手,用力将最后一人按趴在地,萧玖松开手起身,“你输了。“
少年尴尬的笑笑,“主公武力非凡。“
活动过一番后,萧玖身上也出了不少汗,萧瑛小跑着上去递汗巾,萧玖接过,边擦汗边反问一句,“若是到了战场,面对敌人你们也只拿出这点本事吗?”
看得出来,他们多少放了点水,但这却是不可取的。
“今天训练翻倍。”
被打败的几人面露惭愧,没有丝毫不满,恭敬应道,“是。”
“阿弟快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一旁充当裁判的萧澜将衣服递给他,已长成大人模样的萧澜沉默寡言的性子似乎定下,身形更加修长健壮,在这群训练的士兵中,没人是他的对手。
三人坐在一旁,看堡内士兵训练。
萧澜突然问,“阿弟将来想为将否?”
“阿兄觉得呢?”
想了想,萧澜从心的道,“你天生具有统率的能力,练兵之能更是不缺。若要为将,不难。”
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结果。
端看面前这群人训练出的样子,便知萧玖能力如何。
“我不为将,却免不了要在沙场上滚。”
是的,萧玖很清楚自己的性情。
虽不惧,但比起打打杀杀,他更愿意做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为什么?”
萧玖这话听着很奇怪,萧澜问。
“因为要活下去。”
萧玖这样说道,笑得温文尔雅。
另外两人却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萧玖将这些人练成最强的士兵就只为自保?
看着面前那些的人训练,萧玖忽然叹道,“好刀不见血,永远出不了鞘。”
可要去哪儿见见血呢?
萧玖思考着。
练兵千日,不如战场上走一回。
萧澜懂他的意思,想了想,提道,“用浔郡附近的山匪练兵如何?”
萧玖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啊。
“先探明情况,再决定何时出手。”
这年头杀山贼不犯法,反而是做好事,既要练兵,还有比这更好的人选吗?
就在山贼派人等在萧玖回书院的必经之路时,萧玖这边也阴差阳错的打起了山贼的主意。
说干就干,萧玖准备回学院一趟,向老师告假几天,将此事落定。
然走到途中,忽有人半路冲出拦住他的马车。
第三十二章 美人刀(三)
“小郎君行行好,可否给一口水喝?”
男人乱糟糟的头发将脸遮了大半,穿着一身破衣破鞋,径直的就冲到萧玖马车车帘前。
车夫吓了一跳,险些惊了马。
旁边两个护卫连忙将人抓住。
车内萧玖一个踉跄,扶住车壁稳住身子。
掀开车帘,萧玖看了看被死死抓住肩膀的流浪汉子,挥了挥手,那人就被放开。
紧接着,他从车内递出一杯茶水到那人面前。
“给。”
没多说什么。
那人看着面前干净温热的茶水,愣住,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萧玖。
萧玖疑惑,“不是要喝水吗?”
“啊,是是是……”男人赶忙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后看了看被自己弄脏的杯子有些踌躇。
萧玖一直看着他,越觉此人奇怪。
半晌,只听那人支吾着,说了一句,“小郎君心善。当心前头山上有一只吃人的猛虎,饿了一个冬天,恐其冲下山来行凶。您若不忙,还是改道回府吧。”
说完,那人丢下茶杯,转身就跑。
“诶!你跑什么?”
一个护卫手忙脚乱的接住被扔到半空的茶杯,满脸莫名。
“郎君,这人真是好生奇怪!您给他水喝,他反而还扔杯子?”
“也不说一个谢字。”
旁边几人嘀咕。
萧玖看着跑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又看了眼前方两侧山林,山林安安静静的和往常一样。
他忽向车夫问,“我们每次来坞堡可都是走的这条路?”
“是啊,已好些年了,”车夫顿了顿,又是疑惑又是纳闷,“倒是……从未听说这附近山上有虎啊,难道是近两年跑来的?”
萧玖心中有了定数,直接凳上马车,吩咐道,“掉头回坞堡,今日不回书院了。”
啊?
旁边几人一疑,却没多说什么。
车马在原地打了个转,又往坞堡的方向前进。
一处道旁的密林中,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马车经过。
坐在大石头上的胡彪起身,猛的一耳刮子抽向身旁的长脸男子,“你不是说那小孩儿坐马车从坞堡出来了吗?!人呢!”
一声怒吼,男人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打着颤道,“小的……我是亲眼看到他出来才回来报信的呀,按理说,不会走脱!”
他自己也是满脑袋问号,明明亲眼看到小孩儿的马车从坞堡出来,怎么到现在还没影儿?
“难不成路上出什么意外了?”他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说的。
胡彪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后将视线移向另外一个手下,“你去,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小子今天要不从这儿过,老子就宰了你!”
横过来的一眼,好似沾血的刀刮在长脸男子的身上,阴冷带着杀气,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人听命赶紧跑远了。
“一定……一定……他肯定来……”
天寒地冻的,一群人就这么等着。
长脸男子跪趴在地上,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懊恼。
后悔自己不该急着立功,就自荐要去盯萧玖动向,这下好了,要是萧玖今天不来,他怕是还得把自己命赔上。
旁边的张大跛子隐晦的看了一眼被胡彪坐在背上的男人,不止没有同情,反而心中暗爽。
果然是个不长脑子的废物。
不一会儿,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听到萧玖走到一半打道回府去了的时候,长脸男子满脸灰败,苍白着唇,赶忙求饶,“大哥!大哥!你听到了,不关我事啊……”
“是那崽子临时变卦!我确实没看错啊!”
可现在,管他看没看错,一群人因为他的报信才下山在这林子里蹲着。
天寒地冻,白等了几个时辰的怒火,总要撒出去的。
胡彪回头,阴森森的看着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长脸男子,话不多说,抬起手中大刀。
手起刀落,瞬时一声惨叫。
被踩的脏污的雪地,染上一滩温热的血,随着众人的消失,鲜血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片和土地一样的黑。
去而复返的萧玖,立刻得到萧澜等人的询问。
“阿弟,你怎么回来了?”萧澜诧异。
“阿兄,赶快派几个侦察能力好的人去两里外的山上看看,我怀疑有人在我回书院的必经之路上设埋伏。”
萧澜大吃一惊,随后脸色凝重。“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
说罢,转身去了校场。
等了天色暗下来时,侦察的人马终于回来了。
他们确实在萧玖马车返程的前一里地的林子里发现大批人聚集过的痕迹,地上还留有血腥味儿。
萧澜吓了一跳,“阿弟!实乃惊险!”
可不是嘛,萧玖冷笑,“多亏有人提醒才逃过一劫。不过这群山贼是不能再留了。”
那人说山中吃人的老虎,不就是暗喻山贼吗。
他们既然盯上了他,势必会再有动手之日。
正巧,萧玖也盯上了他们,现在比的就是谁先下手。
“山贼?!阿弟可知道埋伏你的是哪方山贼?”萧澜见状问。
萧玖摇了摇头,他也是今日才知自己被人盯上,哪那么快得知更多信息。
“不知道。但这浔郡周边的所有山匪,我本也没打算放过。”
换言过,不管是他们当中谁动的手,萧玖迟早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哪在乎什么先后。
“我先派人摸清楚山贼那边的情况,咱们再动手。”
“听阿兄的。”
既然打定了主意,定然要有计划的行动。
等天色暗下来,他便派人前往书院替他告假了一段时间,省得老师担心。
接下来,只需要专心对付山贼就行。
胡彪的人一连在坞堡外蹲守了三天也不见萧玖出来,寨中又没吃的了,有人急了。
“大哥,要不我们直接杀进去吧!”
手下人叫嚷着,“就是,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几个毛孩子?!”
“不能人家不出来,咱们就一直干等着吧,弟兄们实在耗不起了大哥!”
有人哀嚎。
百来人的山寨,每天都要张嘴吃饭。
离开春山中猎物出来活动还有一段时候,可洞中粮食早就见了底,这些日子他们多数都是靠喝水充饥,实在不行,寨中偶尔还会“消失”几个人。
但人若再少下去,只怕剩下的人都不敢待了。
胡彪坐在上首,头疼的扶住脑袋,暗恨萧玖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是提前得了什么消息?
他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扫向堂下众人,很好的隐藏起了心里的思绪。
“安静!”
随着他的一声大喊,堂中纷杂的声音慢慢消下去。
静静沉思几秒后,胡彪终于做出决定,“再等两天。两天后,那小崽子还不出来,我们就杀上门去!”
底下人顿时高兴起来,再忍两天,等攻占了坞堡他们就吃喝不愁了!
还能住进那温暖舒适的房间,再也不用窝在山上受冻!
光是想想,就让他们热血沸腾。
只底下有人忍不住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大事不妙,得赶快回去禀报主公。
夜晚,山上所有人都在熟睡之际,两个人影自牛角山上溜下,快速奔回了坞堡。
此二人赫然就是萧玖安插进土匪中打探情况的眼线,不只胡彪一处有,其他各个山头的土匪窝里最近都新加入了一些人。
“主公,我们现在怎么办?”
两人对着堂上背对着他们的少年单膝而跪,面容严肃。
“纸甲都做好了吗?”
萧玖没有回头,问坐在一旁的萧澜。
从决定靠杀匪给手下的士兵见见血后,萧玖就一直在做攻山的准备,只是如今计划提前了而已。
“工妨那边已经做好了。”萧澜说完,有些迟疑,“但是阿弟,纸甲会不会……太薄弱了些?”
他说的委婉,实则想的是,由白纸做的盔甲如何能抵御土匪的攻击?
萧玖却笑了,“不。这个时候用,反而刚刚好。”
慢慢回过头,望见窗外还未完全消融的冰雪,只怕山上更冷吧。
见萧玖胸有成竹的样子,萧澜没有再开口多说什么,他相信萧玖。
一天后,入夜。
天空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还不如地上未化的积雪反射的光能见度高。
刺骨的寒风穿林而过,有高处的雪因树枝承受不住重量而坠落。
“这鬼天气!还巡什么逻啊!”
寨子外面的小道儿上,两个哆哆嗦嗦的山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打算围着寨子转一圈儿就算了事。
另外一人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催促道,“快走,逛完一圈儿好回去烤火。”
“诶,你等等我,这雪天路滑,走这么快你也不怕摔死。”
后面那人翻着白眼,很是不爽。
“嘿嘿,我眼睛好着呢,哪像前几天被老大宰了的那个瘦猴子。”前面人得意又嘲讽的笑道,“又蠢又不长眼睛。”
“提那瘦猴子干嘛,浑身没二两肉,还臭烘烘的。”
“至少是块肉儿。”那人吧唧了一下嘴巴,想象着,“等后天咱们攻占了城外那处坞堡,要吃什么没有?到了开春要是被人发现,咱儿再往山里一钻,谁能抓得到咱们。”
“哈哈……那是!就是不知道小崽子尝起来味道怎么样?”
“要我说,肯定比咱之前吃过的人都嫩。”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等到声音渐渐远去。
就在二人刚刚走过的道儿下两米的坡外,一群身上披着白布的少年慢慢抽出遮在身下的刀和兵器。
“他们……他们还吃人……”极低的声音从雪地上响起,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紧紧的咬着牙,看着远去二人的背影眼睛通红。
“别冲动!还不动杀这群畜生的时候。”
一个较为年长的声音安抚他,趴着的身体动也未动,压下心中的憎恶,缓缓道,“听命令行事,别坏了主公的计划,今晚就送这群畜生归西。”
他们原本不懂瘦猴子是什么意思,可越听到后面,他们的心里越发凉。
这群山贼……他们吃人啊!每个被他们吃掉的人都统称为“瘦猴子”。
山寨外面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雪水从高处滴落的声音。
午夜时分,山寨里的人都睡熟了。
有两人慢慢靠近寨门。
等走至近前,守着寨门的山贼才被两人的身影惊醒了一下,一人抱着手中的长矛,看见来人是他俩儿,又半闭上了眼睛,嘀咕,“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不睡觉跑出来干啥?找罪受?”
两个中年男人对视了一下,一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凑近了山贼耳边小声说道,“这哪是我们愿意出来啊。就我们睡的那屋,他们把床上位置都占了,这我们就是新来的……您也懂。”
“哦……”
听完这话,山贼拉长了音调,瞬间明白二人半夜不睡觉是为啥了,敢情不是不想,是被赶出来的呀。
他眼珠子一转,看似好心的提点道,“新来的都这样。要是你多做事,争取被老大看在眼里,那你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唉,我们也想啊,但能做的都做了,没办法啊。”
两人假装无奈。
守门的山贼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围其他几个负责守夜的人,悄悄在两人耳边道,“不如这样,今晚你们帮我守夜,明儿我跟我那屋几个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俩过来跟我们睡。”
闻言,两人眼前一亮,面带感激,“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那山贼得意又故作谦虚的摆摆手,“诶,我算什么大哥,就是看你俩机灵能干就帮一把。但你俩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啊,不然以后我可不帮你们了。”
“大哥您放心,我俩嘴严着呢。”
两人心想,过了今晚寨子都不存在了,还说这做什么。
那山贼顿时眉开眼笑,“那好。你俩好好在这儿守着,有事就喊我。”
“好勒,大哥您尽管去睡,我俩保证好好干。”
“行儿,那走啦……”那山贼心里得意极了,忽悠了两个傻蛋帮自己做事,自己终于能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了!
“您慢走。”
目送那山贼走远,站在原地的两人瞬时换了个表情。
在原地左右扫视了一遍,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人朝寨墙上走去。
“诶?你守大门儿的,上来干什么,下去下去。”一山贼挥手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半点也没防备来人。
“我……找你有事。”
男人慢慢靠近山贼。
山贼不耐烦,“有什么事啊?”
抬头见同伴也同样靠近另一个山贼了,男人慢慢从袖中掏出刀。
“就是……”
“送你归西!”
话音刚落,山贼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刀抹了脖子,瞪大的眼睛里还带着不可思议和茫然。
“来……人!”
寨墙上的另一个山贼也转瞬被解决。
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让底下守门的三个山贼瞬间清醒了一些。
“上面怎么了?”
还来不及上去看,就见刚刚上去的两人又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没事儿没事儿,天黑没看清,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脚磕木头上了。”
“哦,下次小心点儿!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做事儿冒冒失失……”
问话的人骂完,转过身,身后两人却如猛虎扑食一般飞速朝旁边两个山贼扑去。
刹时,一刀捅进要害,连话都来不及说,人就倒了下去。
剩下那人转身,刚想问又怎么了?!
却见两人杀人的画面,登时大惊,张嘴要喊。
声音将要出口之际,背后一支利箭袭来,正中他的胸口。
最后一个也倒了下去。
门口两人松了口气,一看寨门外如潮水逼近的同伴,两人这才将心里的紧张害怕放下。
“拜见主公!”
带队的正是萧玖,他拍拍二人的肩膀,“干得好,回去嘉奖你们。”
“是。”
两人心中一喜,说实在的,他们孤身入贼窝潜藏几天,说不害怕那是骗鬼。
但听到萧玖此刻的承诺,他们心中只剩下满足。
萧玖将手下两百多号人分成东西两面包抄山寨,其中年长的带年少的,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杀人,难免会生怯。
不能放跑一个山贼,不然被其他土匪得了消息,自己就危险了。
第三十三章 美人刀(四)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
不一会儿,寨中惨叫声四起,有人在睡梦之中就丢了性命,也有人反应快的赶紧拿上武器保命。
夜晚的平静被打破。
“有人杀上来了!快抗敌!!”
“杀啊!”
见被发现了,萧玖的人遂不再隐藏,彻底放开了和山贼们混战在了一处,瞬间刀兵声四起。
“他们在这边儿!有敌人!”
有山贼迎面冲来,萧玖下意识提剑防护,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然后便很快的斩杀一人。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萧玖这才好似如梦初醒,又好像打破了什么禁锢,拿着剑的手在微微发颤,心中却一片火热,很快,看着又从屋里冲出新的山贼,他目光一利,提剑冲了上去。
杀人其实也没想的那么难,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再次朝人举起武器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怎么回事?!”
听见外面的喊打喊杀,胡彪从梦中惊醒,拎起武器冲向屋外。
好巧不巧,正好和萧玖几人正面撞上。
见是一群年岁不一的人,有中年有少年,个个穿着纸做的甲胄,他惊问,“你们是哪方人马?”
今夜也是第一次杀人的萧玖,眼神比从前更多了一分血性,冷笑,“腾龙军!胡彪,你不是想攻占坞堡吗,我们来了!”
第一次见血的军队,终于在这个夜晚有了属于他们的名字。
胡彪这才明悟,大惊,“你是那萧家小娃娃?!”
“看招!”话不多说,萧玖率先提剑劈上去,胡彪提刀迎上去,
能当上一个山头儿的大当家的,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刀剑相撞,萧玖倒退一步,胡彪却什么事都没有,满脸狰笑的道,“我看你是自己送上门儿来!”
面色一沉,萧玖明白自己还是在力气上输了一筹。
可没关系,他身边可不止一人。
“阿弟让开,我来!”
萧玖毕竟年岁还小,哪怕习武几年也不是胡彪的对手,但萧澜却不一样,他在武学上很有天分,又正值壮年。
提剑而上,这次胡彪的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两人打的不分上下,很快,萧澜慢慢占了上风。
胡彪虽比萧澜在动手上有经验,但却不及他有气力。
“嘿,有两下子。”长剑险些割破他的喉咙,胡彪被一招打退,喘着粗气,眼神危险的盯着萧澜。
“这次算我倒霉,不小心惹上你们。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我保证日后不再打你们主意。”
胡彪眼睛忍不住四下乱看,发现自己这边大势不妙,竟被萧玖手下的兵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命再说。
可萧玖却是不打算放过他的,“今日杀了你们,我方能安心。”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山贼的话也能信?
那怕不是真傻到家了!
萧玖退至众人保护圈内,仿止自己成为他人眼中的弱点,冷声下令,“杀!不必留他性命。”
胡彪目眦欲裂,想不到萧玖竟如此心狠,半点犹豫也不曾。恨声道,“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望向四周,一声高喝,“兄弟们!杀了这群小免崽子!不然咱们今天一个都活不了!”
说罢,径直朝萧玖冲去,山贼们也是奋起反抗。
几人将他拦住,胡彪只有一个人怎么打的过好生训练的精兵,更何况还有萧澜这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压阵。
不一会儿,胡彪的身体便被一把青铜剑刺中,瞬间,血流如柱。
另外几人赶忙冲上去补刀,胡彪死的不能再死了。
要问萧玖有没有以多欺少的可耻,萧玖的答案肯定是,没有。
眼见胡彪死了,其余还在反抗的山贼顿时慌了。
“大哥死了!快逃啊!”
“杀了这群狗娘养的,为大哥报仇!”
有只顾自己逃命的,也有想报仇的。
但最后无一例外,均被腾龙军斩杀于剑下。
“三根,你愣什么神啊?找死啊!”
一刀将山贼劈成两半,男人的同伴骂道。
被叫三根的男人这才醒过神来,低头一摸自己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的纸甲,而自己却是没受多大伤,心道好险,原来纸甲竟也能挡住刀剑。
看着倒下的尸体,他眼神复杂,“原来……是我错了。”
将视线从被劈死的人脚上移开,抡起刀开始新一轮厮杀。
那个尸体小腿的骨头不正常的扭曲在一起,好似断裂,那是个跛子。
而就在刚才,他拿刀要捅三根,也不知认没认出来男人就是前几天给过自己面饼的人。
……
“主公,这是从寨中逃出来的,一共十四人,全都抓住了。其他反抗的被我们当场杀了。”
守在寨子周围防止有人逃脱的腾龙军将捆好的山贼押回寨子。
“好!”
离他们攻上山不过一个时辰,寨中再不见一个山贼。
萧玖看着底下的十四人,凭借着火把的微光,他从中认出一个有些脸熟的面孔。
“是你?”
从中有一人慢慢抬起头,看了萧玖一眼后,惊呆在原地。
萧玖认出这就是那天给他示警的人,面色和缓了几分,“若不是你的提醒,想来我坞堡要遭大劫。我该向你道谢,多谢。”
后挥了挥手,男人肩上的桎梏松开。
旁边几个山贼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同伙,“三当家的?!”
惊叫一声后,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哆哆嗦嗦的缩在一边。
打死他们都不会想到,是这个男人背叛了他们。
扒开散乱的头发,男人站直了身体,面色复杂的看着萧玖,“本以为是只弱兔,没想,却是只猛虎。”
萧玖笑笑,后问,“那日,为何要提醒我?”
男人笑了两声,忆起那日少年亲自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杯茶,茶的滋味儿没记住,却让他如同灌了迷魂汤一般,忍不住对着少年说出了那些话。
“我那日本是想试探你的,是小郎君心善,这才……”
他叹了口气,“我一时心软,害了全寨上下。我对不起大哥。”
他的神情痛苦,有悔恨有懊恼。
思及他救自己一命的事,萧玖忍不住开口多说上两句,“胡彪此人罪大恶极,包括你寨中其他恶匪,要我看都是死有余辜,你良心未泯,何必与他们混在一起?”
过往他们一起做过些什么,男人心中有数,不作辩解,只是道,“小郎君,我知道你。你本也是苦命出身,兄妹三人白手起家,当是不容易。”
他也是打探到这些事,才决定帮萧玖一把。
人活着都不容易,为了他们的生路,断了一个几岁的小娃娃的生路,这才让他心中动摇了。
“可这世间的苦命人,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能耐。谁不想自食其力,过安生日子?”
“我本是个猎户,靠打猎为生,可越活越活不下去。人无路可走的时候,哪怕是条死路也要走上去。活着再苦,也想活着。”男人说着,眼中微微有些湿润。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胡彪救了我。从此,我跟着他做事,反而活下来了。”
“你看啊……本本分分做人一天都活不下去,做匪反而活到如今。”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男人明知自己做的是恶事,却停不下来,为了活着变成恶人。
可最后却因为做了一件好事,断送自己全寨兄弟的性命。
他是悔恨的,他亦分不清对错,说道,“你要杀便杀吧,胡彪所做的恶事,也有我一份。我不悔!”
说完,他看着萧玖的眼神更显复杂,又蕴含一抹柔情,喃喃出声,“若不是看在你和我死去的儿子年岁相近,我也不会……”
此言一出,萧玖这才弄清楚自己为什么得救。
男人移情的心理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萧玖幸运。
但总归是托他的福,自己这次才毫发无伤,萧玖示意人给他松绑,“我暂时还不能放你,等过段日子再放你离去。”
他要确保今日的消息不会被走露。
“此后,你无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刘老三却没有多少欢喜,更多是诧异,“你就不怕我找你报仇吗?”
萧玖也答的很坦然,“到时,我亦不会留手。”
男人一愣,看萧玖的眼神更加忌惮了,“这次是我们看走了眼,才惹上你。”
他却不知,就算他们不出手,萧玖也要攻上山来的。
萧玖笑笑,没叫他知道此事。
“三当家的,救救我们啊!”
“是啊,三当家的,您也帮我们求求情,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三当家的,求你啦……”
眼瞧着男人就此被放过了,剩余一众山贼羡慕嫉妒恨,忍不住大声哀求。
男人看看站在众人上首的萧玖,丝毫不为外物所动,面带苦笑,他自己亦是侥幸,如何能为他们求下情来呢?
摇摇头,男人任由自己被带下去。
将将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人愤怒绝望的呼喊声,“刘老三!你不想知道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轰隆”一声,男人生生止住脚步,猛的回头看向昔日的同伴。
“你……怎么死的?难、难道不是……”刘老三眼神呆愣,先是一顿,后声音打结。
“当然不是!”男人大声反驳,眼见他要说出什么,他旁边几人赶忙出声制止,“你疯了!不能说!”
男人奋起挣扎,却只能被按在原地跪着,但他的嘴却没堵上,他还能说。
只见他满脸癫狂的朝那几人嘶吼道,“我是疯了!这个叛徒不光害了全寨人,现在他还想扔下我们独自活命。凭什么?!”
转头怒视着他,“刘老三!你听好了,你儿子根本不是被什么大虫吃了,是被我们吃了!”
“哈哈哈哈,我、大哥、二哥、全寨兄弟,还有你,”他眼中翻涌着无尽的恶意,嗓音阴冷而低沉,“我们都吃过你儿子的肉。”
“你还记得你儿子失踪那年冬天,我们吃过的第一顿肉吗?”
“那就是你儿子啊!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说出的话却如毒针刺耳,狠毒的让人遍体生寒。
刘老三脱力,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满脸苍白。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男人嘲讽的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可怜你毫不知情,还在山中苦苦找你儿子,殊不知,你的儿早进了你的肚腹,如今更是连渣都不剩,连尸骨都进了野狗肚子。”
“你这个当爹的啊,好生糊涂。”
“别说了……别再说了……”刘老三面若金纸,陷入一片呆滞。
“你儿子在被我们宰杀前可是声声喊着,爹,救我,快救我……”男人学起别人求救来,看着刘老三的眼神却是狠厉非常,“你说他死前得有痛啊?哈哈哈哈……”
“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刘老三痛哭的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啊!”
“我的儿啊……”
“是爹对不起你啊。”
他脑中闪现出过往和众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胡彪救他上山给他一碗饭吃的场景,也有众人下山劫获物资拖上山来的喜悦。有酒喝时,众人举杯同饮,有肉吃时,一起大快朵颐。
欢笑、悲苦,在一起风风雨雨数年,胡彪甚至专门给他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
他以为自己从此有后了,将儿子看得比命重要,却不知周边众人皆是豺狼。
眼前好似还浮现起那年冬日,胡彪分他一碗肉汤时的场景。
彼时,他还因儿子失踪食不下咽,稀里糊涂的将那碗肉汤吞下肚。
“噗——”刘老三生生呕出一血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好似疯狂,满脸泪痕。
萧玖一行人默然无声,也是忍不住脚底发寒。
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啊!
刘老三手指在地上胡乱抓着,想借力站起来,却浑身软的像烂泥,他无力的眼神看向萧玖,“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求求你,杀了他们!!”
萧玖沉默了一下,抬手,底下几人瞬时明白他的意思,送这几个畜生上路。
直到死前他们还在咒骂着,“刘老三!你枉为人父!你不配活着!”
“你儿子在黄泉路上等你呢,我们都等着你……哈哈哈哈。”
“刘老三!!!”
血花飞溅,一众山贼终于死干净。
众人看向那个趴在地上痛哭的男人,沉默不语。
萧玖慢慢向他走去,男人已然神智不清,看着萧玖走来一会儿唤他儿子,一会儿又哭又笑,一会儿又叫萧玖杀了他。
走到他的身前,刘老三颤抖着手抓住萧玖的衣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啊!!”
“你真的,活不下去了吗……”萧玖蹲下,直视着刘老三的眼睛,并不担心人家会伤害他。
刘老三的眼中似闪过一抹清明,似笑似哭,“我……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天要绝他,地要绝他,连这世间的人都恶到如此地步,他真的苟活不下去了啊。
萧玖无奈一叹,抬起手慢慢挡住他的眼睛。
下一刻,带着血的剑狠狠贯穿他的胸膛。
男人再也不动了。
“阿弟……”身后传来萧澜极轻的一声唤。
萧玖的手还放在男人眼前,另一只手却沾满男人的血,他的面上只有平静,死一般的静。
那双微垂的眸中积着黑压压的云,乌云翻滚不休,如海上暴雨,云中雷霆。
说不清是恨是怨、是不平是可叹,萧玖闭了闭眼,最终起身,走上高台。
男人的血自他掌中滴落,滚烫粘腻。
萧玖站在高处,底下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他们。
一片寂静过后,传入所有人耳中的是一句话,“打扫战场,清点寨中人数。”
“是!”众人齐声应道。
雄浑的声音好似要彻底冲走先前的寂静,只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轻松。
第三十四章 美人刀 (五)
底下众人清点尸体的清点尸体、打扫血迹的打扫血迹,分工明确。
萧澜和萧玖说他们此次的伤亡情况。
“这次我们带上山两百零三人,死亡一人,重伤五人,其余轻伤者少,不碍事。”
说到一半儿,他停下来,担忧的看着萧玖。
听完报告,耳边久久无声,坐在台阶上低着头的萧玖幽幽的叹出一声,“不能急……不能急……”
?什么不能急?
“阿弟在说什么?”
萧玖不答,只提起道,“阿兄注意加紧招人,我们目前的人还太少了。要求还是按我之前说的来,这一点不能放松。”
萧澜知道萧玖说的要求是什么,十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康健,服从命令,无犯奸作科品德败坏者。
其中,男女皆宜,这样的要求简单,也不简单。
“可……堡中还有两百来人,都是新人。”他顿了顿,面带犹豫,“若再收,恐开支上花费巨大。”
萧玖懂他的意思,双手合拳撑在眉心,闭着眼睛,只道,“我知道,我来想办法。”
安静半晌,过了一会儿,才听萧澜开口道,“小九,你老实告诉我,你收那么多人是想干什么?”
萧澜动也未动的看着萧玖,神情严肃,后者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仿佛陷入僵持。
一片安静之中,只听萧玖的声音平静的响起,“若我说,我要带你们走上一条新的路呢?”
他放下手,抬头看向萧澜的眼睛,“带生者,走出一条新的生路。”
近乎一字一顿地问,“你跟,还是不跟?”
四目相对,萧澜胸膛中的那颗心脏快速鼓动着,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震住。
他不知道萧玖这话什么意思,要干什么,可他此刻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主公。”
直到门外一个士卒进来,才打破一室的宁静。
他未注意到此刻两人间的氛围,单膝跪下道,“寨中一共两百四十名匪首,俱已毙命。尸体我们该如何处置?”
萧玖的目光依旧在看着萧澜,口中快速给出回复,“都烧了。死后不过一捧黄土,留之何用。”
另外两人一震,士卒原地迟疑了一会儿,低头飞快的领命出去了。
“你的回答呢,要跟着我吗?”
萧玖问。
这个总是沉默的守护在他和妹妹身边的大哥,这次该如何选呢?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里的思绪,萧澜如此回答道,“你和瑛儿在哪儿,我在哪儿。”
也许萧玖要做的事很大,他虽很多事都不懂,一颗心却装满了他的家人。
内心微微一触,萧玖脸上缓缓露出个笑来。
不需要言语,两人之间的氛围刹时如冰雪化春。
“主公,此人要见您。”
两个手持长矛的龙腾军中间夹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口。
萧玖抬头去望,站了起来。
“带进来。”
甫一走至萧玖二人跟前,女人便直直的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道,“郎君带人杀尽山上恶匪,奴家感激不尽,叩谢郎君大恩!”
女人浑身脏兮兮的,已不像个人样儿,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青青紫紫,那是长年殴打导致的旧伤。
一个深陷土匪窝中的女人,其遭遇可想而知。
这时,她身后的一个士卒说道,“主公,山上一共被关十二名妇人,其余人岂已下山,她说有要事欲禀报郎君,我等便将她带来了。”
听罢,萧玖问她,“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女人慢慢抬起头,先前没注意,她以为做主的是萧玖身后的萧澜,现在见问话的人是萧玖,方明白他们叫的主公是指谁。
可看萧玖还是一幅孩子模样,她又迟疑了。
见她不说话,萧玖疑惑的发出一声,“嗯?”
女人咬了咬牙,心想是个孩子又如何,至少人家救了她,那就是有能耐!
“郎君可能不知,这牛角山上的山匪又分两批,两寨当家的关系十分亲近。您今天灭了胡彪,他若得知此事,必要找您寻仇啊。”
萧玖心中一个咯噔,不动声色的问,“我们上山查探过了,此山中只有胡彪一处匪窝,哪来第二批?”
女人听到这儿,确定萧玖不知情,赶忙道,“您有所不知,牛角山之所以叫牛角山,概因两山弯似牛角,又可互通往来。所以牛角山不是一座山,是两座!”
在座诸人一惊。
萧玖脸色冷下来,“通往另一座山头的路在哪儿?”
“山顶有一处吊桥,两处贼窝中的人经常以此互相走动。”女人心中忐忑,大着胆子问,“敢问郎君手下有多少人马?”
萧玖摩挲着手指,没有回答,反而问,“对方寨中大约有多少土匪?”
女人拿不准萧玖的实力,但最后还是实话告诉对方,“那是一处大寨,寨中少说四五百来人。大当家的叫张虎,是这附近有名的悍匪。城中从前也派兵来剿,但最后均是无功而返。”
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女人一直在观察萧玖脸色,看对方是否心生惧怕或是惊惶。
但萧玖从始至终神色都很平常,这让女人的心神定了定。
她终于说出自己的目地,大声喊道,“求郎君救救我家小姐!”
萧玖挑了挑眉,问,“你家小姐是……?”
女人磕在地上的额头发红,抬头,声音坚定的道,“江少婉!”
说完半晌,她看萧玖脸上毫无反应的样子,不禁生奇,“郎君不知我家小姐?”
这话问的好生奇怪,萧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名字?
那只能说明,在她看来这个名字至少很有名。
萧玖诚实的摇摇头,“不知。”
女人先是愣住,后苦笑了一下,低声呢喃道,“是啊,这么几年过去,江家早就不在了,又有谁会记得我们呢……”
萧玖心思动了动,觉出女人身上有故事。
将话题引回正道儿,“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就在牛角山另一处寨中!”
萧玖思考,按自己如今手下人数,若与对方硬碰硬估摸自己胜算能有八成,但恐怕也是损伤惨重。
可他确实不能不打下另一处贼窝,毕竟对方若发现胡彪这伙人被自己端了,恐怕立刻就会找来寻仇。
骑虎难下啊……
见萧玖半天不吱声,女人又急又怕,“求郎君求求我家小姐吧!她也是个苦命人啊……”
“我们江家遭逢大难,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现在还活着的仅我家小姐一人!她因生的美貌,被献给张虎做了夫人。可怜她生为贵女却配了土匪!平白被人糟蹋!”
想到此,她痛哭不已,“她被送走之时,嘱托我照顾好小郎君,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啊,可……可……”
“那群畜生啊!!”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她恨的咬牙切齿,心如刀割,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眼眶流下。
“是我没保护好小郎……我没用。”
眼见又是一出悲剧,萧玖一叹,他还能说什么呢,安慰是没有用的。
他开口道,“我会救你家小姐出贼窝,但前提是,她还活着。”
女人擦干眼泪,赶忙点头,“活着活着!我家小姐肯定还活着!”
生而高贵,却最终给土匪这种人做了配,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此等落差的,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
说实在,萧玖心里是有些担忧,“你可知你家小姐近况?”
女人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前两年听寨中人说起过,说那张虎很是宠爱我家小姐。近两年……我被关在窖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萧玖又问,“那她知道自己弟弟遇害的消息吗?”
女人不是很确定,迟疑着摇头,“应是不知的。”
后补充了一句,“胡彪也不敢说。”
胡彪把自己和小郎君捏在手里当人质,就是威胁江少婉尽力夺得张虎宠爱,好稳固自己和张虎的关系。
若自己吃了人家弟弟的事被江少婉知道了,那少不了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且有一点是萧玖不知道的,她道,“郎君不知,张虎此人虽也为匪,但他打着的却是义匪的名号。虽是和胡彪一样作恶多端,但有一样他是不碰的——那就是吃人。”
“他生平最见不得此种人。但胡彪瞒的好,他也就不知道。”
说来也可笑,一个山贼什么恶都做,竟还冒出一项忌讳,也不知是搞笑,还是为何。
原来如此,萧玖心中对此人有了初步印象,“你可想过,若你家小姐还活着,却知道自己弟弟被人吃了,又会做何想?”
换言之,她还会想活下去吗?
女人狠狠的呆住,半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姐心性坚强,她会活下去的。她说过,她要报仇,所以她一定会活下去。”
萧玖无言,看了眼女人,“好。我会救她,你随人下去休息吧。”
女人笑了,是一种开心的笑,眼泪无声的从眼眶中滑落。
她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破布包的东西,慢慢打开,递到萧玖跟前。
那是一根干净的红色手绳,红绳上串着一颗小小的檀木珠子。
她含着泪,笑,“这是小姐送给小郎君的。檀木珠,寓意岁岁平安,诛邪不侵。”
“若小姐还活着,烦请小郎君将这个转交给她,告诉她,继续活着,她是江家最后的根。”
冥冥中,萧玖似感觉到什么,他定定的看着女人的眼睛,两人离的近,女人横贯半张脸上的疤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他接过女人手中的红绳,默了默,告诉她,“你家小姐会活着。活的比谁都好。”
女人笑了,认真而郑重的缓缓朝萧玖磕了个头。
旁边士卒将她带下去休养,出了大门。
不多时,门外传来士卒慌乱的惊呼。
“主公,人死了。”
女人出了门,直接撞墙身亡。
萧玖背对着门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轻轻的挥了挥手,门口来报的人退出去。
“阿弟,”短短一夜,经历两场悲剧,萧澜心中还未缓过神来,他感慨,“这群山贼,太可恶了。”
是山贼的问题吗?
是,也不是。
山贼从哪里来,他们一开始也是平民,到最后落草为寇。
长达数年都无人来管,放任他们作恶,这又是谁的错?
“像这样死去的人,天下还有很多。”萧玖只是这样说,后道,“若我们没有足够强的实力,也是他人口中鱼肉。”
萧澜沉默了。
“牛角山上另一处山贼怎么办?要派人将吊桥砍断吗?”
“不。那只会更惹人怀疑。”萧玖缓缓道,“派人装成山贼在吊桥附近看着,有人过来马上来报。”
他又嘱咐,“让龙腾军全员换上山贼的衣服,时刻注意巡查四周,有土匪上山先不要轻举妄动,稳住再说。”
“阿弟,再过几天天气转暖,料想对面山上的人便该活跃起来了。不若我们先出手为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果只是拖,总有露馅儿一天,到时他们反而处于被动。
萧玖想了想,还是不行,这次能灭胡彪,除了对方人手太废,还有时机把握的好,方能出其不意。
可现在,听描述张虎那边的人可不是胡彪能比的。风险太大,其实萧玖心里还有个主意,“阿兄莫急,待我先试试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萧玖低头看向手中红绳,但笑不语。
翌日,叫人从山下送了一批酒来,带上几个演戏工夫最好的人,拿着酒从吊桥上过去,远远的就看着对面出口处守了有人。
“诶?你们怎么过来了?”
萧玖埋头,几人脚步不变,继续往前。
伪装成此行的小头目的汉子笑道,“这不是昨日刚收缴了一批好酒,大哥让我们送来,给你们尝尝鲜。”
对面一山贼嘲笑道,“胡大哥这是和酒杠上了哇,非要喝上嘴不可。年前你们劫了山下一个过路的商队,不是说无功而返吗?那这次这酒,又是从哪儿弄的呀?”
萧玖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难不成……胡彪就是那次砍伤乐韦的山贼?
“嗨,别提了,就因为上次的事儿,大哥心里怄着气呢!非去城外一处庄上弄来了酒,可废了不少的力气。”
几步间,萧玖等人就已经快走到对岸。
突见对面几个山贼笑着笑着,突然疑惑,“你们看着脸生啊,新来的?”
萧玖几人心里一顿,好在被萧玖选出肩挑大任的人不负所望,脑子反应不慢,他满脸佩服道,“大哥好眼力、好眼力!”
“山上那些老大哥们昨天抢这些酒啊,不容易,都累了。我们这新来的也帮不上多大忙,就被派来送些东西跑跑腿什么的。”
说话间,几人站住,等着对面之人反应。
“哦……那你们过来吧。”
男人招了招手,示意萧玖几人过来。
守在吊桥这边的只有两人,拿不了这许多酒,因此直接带萧玖几人运酒进寨。
第三十六章 美人刀(七)
夜间,穿着单衣的魁梧男人横卧在床边,露出一大片胸膛,不觉寒冷,反倒用缺了一只的眼睛兴致勃勃的盯着坐在窗边正在哺乳的美妇看的目不转睛。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忽然听男人出声道,“听说你上午见了个小孩子?”
张虎撑着身体的手臂肌肉鼓鼓的,很是孔武有力。
江少婉心里一紧,默了默,看也不看他,语气很不高兴。
“怎么?我丑的不能见人?”
“那当然不是!我夫人长的花容月貌,哪跟丑沾的上边儿!”张虎嘿嘿一笑,笑的见牙不见眼,讨好中又带股粗犷的匪气,他舔了舔嘴唇,“但你只能被我一个男人看,别人谁看我挖他眼珠子!”
低头看着怀中吃奶的孩子,江少婉不语,眼中划过一丝不屑,“是吗,那你两个儿子呢,他们就不是男的?”
“这俩虎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呢,算个屁男人。”张虎不屑一顾,斜眼看了看江少婉,笑得得意又满足,“你是我婆娘,这辈子都是我张虎的人。”
江少婉不回话,无动于衷。
见她不接话,张虎兴致又低沉下去,将话题扯回萧玖身上,“就上午来那小子,你俩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江少婉面上冷冷淡淡的,摆明了不想多说。
“没说什么?”这话张虎可不信,他突然翻身坐起,直勾勾的盯着江少婉的侧脸,“我不信。你就是不告诉我!”
他沉下脸来看人的时候很可怕,满脸尽是凶狠,但这可吓不到江少婉。
她还是不说话,像是懒得理会他。
张虎登时不高兴了,如猛虎扑食,上前一把抱起女人。
“诶,你干什么!”
江少婉被他突然发疯的动作微微吓了一跳。
天旋地转之间,她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江少婉气得怒视男人骂道,“你发什么疯!”
张虎脸上没有了笑容,捏着江少婉的下巴,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眼睛都是红的,说,是不是他气着你了?”
“没有。”
江少婉厌恶的扭头,下一瞬,又被男人扳过脸。
“那就是他惹你哭了?老子明儿就把他皮剥下来!”
张虎冷笑,话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血气,他是认真的,江少婉拧着秀眉,她很不喜欢男人这幅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模样,蛮横又不讲理。
“她敢动他一个试试!”
她低喝,眼里尽是怒火,却因那张艳若牡丹的脸哪怕是生气,眼神也叫人心生荡漾。
张虎就是如此,不仅没被吓到,反倒被勾起邪火来,更加跃跃欲试,“试试就试试!我还动不了他一个毛孩子?!”
两人对峙,最终还是江少婉先服了软。
她垂下眼睑,声音恢复以往的冷淡,“他没惹我,他长的像我阿弟。”
张虎一愣,从江少婉的话中明白了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听江少婉提起她过去的人和事,疑问,“你还有兄弟?”
这话说的,像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父母还不能给她生个兄弟了还。
她哧笑,“死了。被你们山贼杀的。”
室内一静,张虎突然不说话了。
放开江少婉,翻身坐了起来,背对着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别一口一个你们山贼的叫着,我是你男人。我从不杀老人和孩子。”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江少婉仰面躺在床上,没有动。
过了几秒,又听张虎的声音响起。
“婉娘,从前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我知道你心里嫌弃我是个匪,但你已经是我张虎的人了。小崽子都生了两个,你这辈子除了跟着我还能跟谁去?”
张虎想了又想,道,“你要报仇,可以跟你男人说。我帮你报仇。”
他盘腿坐着床边,没有回头去看女人的脸。
刚才的话,他都是认真的。
回应他的,是江少婉的笑声,可听声音像是嘲笑。
张虎顿时不乐意了,他这话是认真的,怎么还笑呢?
正待发火,就听女人说,“我想喝酒了。听说今天送来的酒味道很不错,我想试试。”
张虎皱着张脸,对女人的敷衍明明很不高兴,却没发脾气,只脸上的表情凶得像只吃人的老虎。
“好,明儿叫彪子再送两坛过来。”
寻思着,他后又说道,“顺便问问他酒从哪搞来的,我也派人弄一批上山。你想喝,就让你喝个痛快!”
看着对江少婉很是疼爱的样子,可江少婉心中却连一丝的感动也无,望着床顶纱帐,眼神冷的像冰。
不知多少次午夜,睁开眼,看到的永远是头顶纱帐上熟悉的花纹,和躺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将她困在泥潭里的男人。
第三十五章 美人刀(六)
几人运将酒运往库房,一路悄悄观察着寨中情况。
寨中有一处高楼,其余几处平房围在楼边左右而建,一道高高的木墙将寨子圈在其中。
窥见一处檐角,似乎在那高楼后还有房屋?
萧玖欲再仔细看,忽然肩上落下一个力道。
“哟,你们山上孩子都收呢?”
一个山贼将手搭在萧玖肩上,两人的身体贴的很近,萧玖赶紧收回视线。
和萧玖同行的几人看着被人搂在身侧的小主公,齐齐心里一震,生怕露馅儿。
“你还别说,这次大家伙儿能喝上这口酒,可多亏这小子。”
萧玖这边带头的大汉立时作出反应,一拍萧玖的肩膀,动作极其自然的将萧玖带回自己身边,口中赞赏道。
“那户人家防护极严,多亏这小子混进去当内应,给我们通风报信儿,这才搞出酒来。老大高兴,就收他上了山。”
周边一众山贼听完,眼前一亮,“小子,有前途啊!是个能干事儿的!”
“你今年多大?要不要来我们寨子?”
周围几人起哄,萧玖这边人连忙阻拦,一脸护短的样子,拒绝。
“诶诶诶,那可不行!大哥让我们这趟过来送酒,可不是送人来的。”
“瞧你这小气样儿,不就一个孩子嘛,我们寨中多的是。”
另一人接着道,“就是,我大当家的夫人刚给他生了个胖小子,还少你们山上一个跑腿儿的?”
他指了指高楼后面,“喏,看那儿,我们寨中的女人孩子都在那后边儿好好养着呢,孩子多的能组成串儿巡山。”
萧玖几人听得暗自一惊,尤其是萧玖,心更是往下一沉。
如果对方都有了孩子,还真的会想逃离这里吗?
他捏不准。
这边几个大人和山贼们边喝酒边聊天,萧玖仗着自己小孩的便利,故意说要溜去找别的孩子玩儿,寨中的山贼果然没多想什么,随便指了一个人带他过去了。
毕竟对方送来这么几坛好酒,看在酒的份上好感度也不低。
“早去早回,我们一会儿该回山了。”
萧玖回头,对着自己这边几人道,“知道了。”
看着自家小主公消失的背影,他们心中难安。
这是在敌营,萧玖一个人行动,没人跟在他身边,几人怎能安心?
从高楼侧面拐过来果然别有洞天,背面是一片儿很大的院子。
还不等进去,便听见里边时不时传来的小孩的欢笑声和女人的说话声,领路的人跟看守院门的山贼打了声招呼,就让萧玖自个进去了。
正要踏进门的时候,背后传来山贼叮嘱的声音,“找孩子玩可以,别去西院冲撞了夫人,她身边可带着几个月大的娃娃呢。”
“那是我们大当家的种!把人吓出个好歹来,看我们大当家的不剥了你的皮!”
“好咧!我省得了。”
萧玖应了一声,一溜烟跑没影儿了,活像是急着找人玩耍似的。
西院,穿着身梅红色襦裙的美妇人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痴痴地望着外面,也不知在看什么。
女人的长相很是娇艳明媚,琼鼻凤眼,肤白如脂,乌发如墨,如文人书中惑人心神的妖精。
又或是生过两个孩子的缘故,她的身材丰腴又带着一股成熟韵味儿。
突然,视线中闪过什么,她微微坐直身子。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门口,看到院门口正和几个孩子玩耍的萧玖,她轻声开口道,“你是哪来的孩子?”
她很确定萧玖不是院里的,从前从未见过。
萧玖回头,看了眼大门外,门外看守的山贼不能进来,也看不到这里。
“我是对面牛角山上的。”
他抬起手指着江少婉怀中的孩子,故意露出戴在手腕上的红绳,“夫人的孩子几个月了?”
突然看到萧玖手腕上的那抹红,江少婉蓦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声音打结了一下,稳住面上的表情,她咽了咽唾沫,招手让萧玖上前,“你说……你从哪儿来?”
她又是惊讶又是喜悦。
江少婉蹲下,两人面对着面,靠的很近,她拉起萧玖的戴着红绳的手,认出那不正是她送给她弟弟的吗?
小小的檀木珠上还有她亲自刻的‘安’字。
见到旧物,她控制不住眼眶一红。
见院中还有其他女人在看着,萧玖故意提醒道,“夫人是看到我想起谁了吗?”
江少婉忍住喉头哽咽,也注意到周边正在偷看这边的人,答道,“是,我有一个弟弟。算起来,如果他还活着,今年该有你这么大了吧……”
她顺着萧玖的话说,同时也在试探什么。
为什么她弟弟的东西会被戴在萧玖手上?
萧玖又为什么正好出现在她的面前?
“哦,原来夫人是把我当您弟弟看待了呀。”萧玖乖巧的笑,嘴甜的顺杆爬,“那我便厚着脸皮叫您一声阿姐啦,阿姐屋中有水吗?我渴了。”
“有。你跟我进去吧。”
江少婉牵起萧玖的手,正要抬脚进去。
这时从廊下冲出来一个妇人,弯腰拦在江少婉面前,小声说道,“夫人,这孩子毕竟是个男娃儿,就这么出入您的房间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江少婉眯起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道,“他还能给张虎戴绿帽子不成?”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妇人一时悻悻的不知所言,只得退让。
江少婉抱着孩子冷哼一声,直接拉起萧玖进门儿。
等到了里屋,直接关紧房门。
看着一进来就四处打量的萧玖,她的脸色冷下来,“说吧,胡彪派你来有什么事?”
萧玖知道,她看穿了自己是故意找上她的,却又误会自己是胡彪派来的。
他没有解释,反而道,“来看看夫人在此过的怎么样。”
过的怎么样?
将怀中几月大的孩子放在一旁,江少婉坐下,冷哼,娇媚的声音里难掩冷淡,“我过的怎么样要他关心?我不蠢,他要什么你直说便是。”
看样子,她对胡彪是恨的不轻。
萧玖撇向一旁小孩,挑眉问,“若他要你和张虎的孩子呢?你也给?”
听到这话江少婉倒是诧异了,脑中闪过种种猜想,甚至想胡彪是不是打算对张虎下手,但最后都被她一一否决。
胡彪没这个胆子。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只是觉得奇怪,动作没有丝毫怜惜的推了一把旁边的襁褓,“我敢给,就怕他不敢要!”
被包着的孩子不舒服的哼唧两声,萧玖面前的女人却坐着动也不动,面色冰冷的看着萧玖,连个眼神也未施舍过去。
倒是有点出乎萧玖意料了,他道,“你就没有半点不舍?”
江少婉坐姿挺拔,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着银色发钗,一举一动都带着她从小养成的贵女仪态,哪怕在这土匪窝中磋磨了数年,也折不了她一身傲骨。
“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脏种,他若要,我可以把大的那个也一并送给他。”
冰冷的眼神里完全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柔情,只有恨和敌视。
至此,萧玖停止了试探。
时间有限,他只希望自己没看错江少婉,他突然说出一句,“胡彪死了。”
“我杀的。”
在后者慢慢变得惊诧的表情下,萧玖继续缓声道,“不光是他,那座山上所有山贼都死了。”
他将手腕上的红绳褪下,递到了她面前。
“还有个消息,我希望你听到不要太过悲痛。你阿弟已经死了。这是一个女人给我的,她至死都在悔恨自己没保护好你弟弟。”
房间里静默了一下,江少婉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萧玖不动,好似连呼吸也忘记了,“那个女人是不是叫阿珠?”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她的脸上有一块疤。她告诉我你叫江少婉,让我来救你。”
萧玖顿了顿,看着女人道,“她说,如果你还活着,就叫我转告你,继续活下去,你是江家最后的根。”
无声之中,泪水从眼中滑落,一滴两滴,连成串儿滚滚而落。
女人呆呆的看着萧玖手心的红色手绳,过去了半晌儿,终于颤抖着手拿了起来。
“我……我阿弟……他是怎么死的!”
女人将手绳捂在胸口,低垂着脸,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时断时续的声音清楚的表明着她的痛苦和恨。
萧玖不能回答她,只暗示道,“你应该知道胡彪是个怎样的人。”
是的,她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所以自己阿弟是怎么死的,江少婉心里已然清楚,她死死的用牙咬住手腕上的衣服,防止自己痛哭出声,她不能哭,不然外面的人听见动静就会闯进来。
若萧玖真是帮她报了仇的人,她不能让萧玖陷入危险之中,长长呼出一口气,“那阿珠呢,那个女人又是怎么死的?”
萧玖:“自杀了。在我救她出来的当天,她告诉了我你的事,然后就自尽身亡。”
江少婉红着眼睛问,“她的尸骨呢?你给她埋了吗?”
“不。”萧玖回道,“我烧了,昨天死的人太多,埋进土里,来年恐生疫病。”
江少婉听完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后,低低的说了一句,“烧了好……烧了干净。”
“我怎会怪她呢,她跟着我苦了这么多年了,若非我,恐早就离开这人世,登往极乐。”她苦笑一声,“何需再多受几年罪?是我,对她不起。”
“要跟我走吗?”
萧玖问。
女人拿起袖子擦了把脸,红着眼睛,眼里尽是恨意,“要!你救我逃出生天,这辈子你就是我最大的恩人。”
“好。”萧玖压低了声音也回道,“我可以救你出去,可这山上贼匪不除,始终是个大患。我不可能带着你四处躲躲藏藏。”
萧玖的意思很明显了,要救她出去,必然要先剿灭这伙山贼。
江少婉是个聪明人,她立即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切照办。”
“好,你听着……”
房间里,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耳语着。
等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院门外等候的妇人还不见人出来,欲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时,就见江少婉眼睛红红的牵着萧玖的手从门内走出,态度亲昵,送至门口时,她还颇有些不舍的道,“你改日可一定要再来看姐姐,姐姐给你糖吃。”
萧玖笑得像一只得了便宜的小狐狸,乖巧应道,“姐姐放心,日后我一定常来。”
“那便说定了。”
江少婉笑,目送萧玖离开。
从来没有哪一天,她觉得自己终于能有希望踏出这贼寨。
第三十七章 美人刀(八)
第二日一早,守在吊桥另一头的龙腾军看到对面有个山贼过来。
不等人进寨,便见昨日送酒的萧玖等人带了数坛好酒等在吊桥头。
“哟,胡哥这是料到我们要过来啊?”
他空着手刚走过吊桥,单手甩着衣带吊儿郎当的笑,没有一点防备。
萧玖答的快,巧言道,“昨天偶然碰见张大哥的夫人,她说也想尝尝这酒,可昨日酒没了。这不,等我回去跟我们大哥一说,他就叫我们今天再送几坛过来。”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那山贼笑的很是开心,“胡大哥果然大方!我们夫人啊,也就是尝尝鲜儿,喝不了多少,怎么还又送几大坛呢,这多不好意思。”
这么说着,他抱起地上的一坛美酒眼馋的抚摸着坛身,垂涎之意不言而喻,
几人一眼看出对方的小心思,“没事儿,夫人要,你们就给送一坛过去,其他的留给兄弟们喝。”
“哎呀,那我可代兄弟们谢谢胡大哥了!”那山贼赶忙应下,满脸堆笑。
“都是自家兄弟,不妨事。”萧玖身边的汉子笑的爽朗,“更何况我们这次搞到的酒可不少,你们喝完了再过来拿。”
“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
“不用客气!”
双方聊的很是愉快,气氛热烈又亲密。
只这次,萧玖几人帮忙将酒搬去对方寨子后,没再进去,而是很快就走了。
寂静的屋内,张虎坐在江少婉常坐的榻上逗弄着怀中的儿子,时不时传来父子三人的欢笑声。
江少婉坐在铜镜前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动作不急不徐,描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美艳的不可方物。
她取下簪子,梳了个自己少时常梳的发髻,瞬时好像年轻了几岁,只眼神已不似少女模样。
“怎么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
和自己两个儿子玩了好一阵的张虎抬头,纳闷,要知道往常,江少婉可很少主动打扮自己。
她已经够美了,哪怕不妆扮也能引得张虎失神。
看着镜中的自己,江少婉难得有点走神,她和当年到底是不同了……
可听到这话,她却是笑着道,“我高兴。”
“一坛酒就叫你高兴成这样?那等我多弄几坛来,让你天天乐。”
张虎不明真相,抱起几个月大的儿子,一高一低的举着哈哈大笑。
江少婉这次没有回话,透过镜子,看到了放在张虎面前案上的酒。
起身,步伐款款的向着男人走来,如世家贵女风姿优雅,垂在背后的长发悠悠的荡起一个柔美的弧度,身上似有冷香流动。
“要那么多做何,一坛,就够了。”
张虎没发现女人声音中的冷凝,她对自己永远是这幅不冷不淡的模样。
她在张虎对面坐下,看男人抱着孩子不撒手,脸上全是笑,忽然道,“你是山贼,等他们长大了是不是也要跟着你做山贼?”
张虎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听出女人话里微微的嘲讽,不是很高兴,故意回嘴道,“山贼怎么了?你现在不也是山贼的女人。”
那倒是,自己深陷污泥,全身上下早被泡的污浊不堪,跟他们比起来,自己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纤细白皙的手拿起一旁的酒坛,揭开酒封,一瞬酒香倾巢而出,又带着淡淡的果香。
江少婉自顾自倒了一杯,再仰头灌下。
旁边的张虎也被这酒香勾动了肚里的馋虫,光靠闻,他就知这酒的滋味不凡。
“给我也来一杯!”
江少婉看了他一眼,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手上不急不缓的倾倒了一碗酒出来。
张虎拿起就喝,一口气饮尽,顿感酣畅淋漓,大声赞道,“彪子这回倒真是弄到好酒了啊!”
“再来一碗!”
将空碗扔在案上,江少婉动作自然的为他满上。
清冽的酒水自坛中倾泻而出,冽冽作响如山间清泉,江少婉低垂的眼中一片晦暗幽深。
“酒是萧小郎君家的。”
张虎听了只当没听到,不屑。
管他这酒谁的,谁抢来就是谁的。
他满不在乎的挥手,“什么萧小郎君不郎君的!都是些软弱无用的废物。”
江少婉淡淡的朝他撇去一个眼神,见他一口接着一口饮下碗中之酒,她忽然就笑了,如荼靡花开,笑的无声又艳丽旖旎。
像是故意放缓语调,她一字一顿的道,“我说,这酒是萧小郎君送给你的,而不是你的好兄弟胡彪。”
张虎终于觉出不对劲,慢慢放下酒碗,凝视着女人,神情认真又带着严肃,“你什么意思?”
江少婉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
泛着浅红的眼尾迷人欲醉,她不甚在意的抬起手轻轻点了点了眼尾的位置,抹去那一滴泪珠儿。
“那个我说与我阿弟长得很像的孩子,就是萧小郎君。”她幽幽地说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张虎知道上当了的暴怒。
“他带人灭了胡彪和他山上的所有山匪,现在,该轮到你了。”
好似晴天霹雳,一瞬间落在宁静的屋中。
看了看碗中还剩的酒,张虎满脸惊愕。
“砰——”
酒坛杯碗连同那张小案被掀翻在地,他朝江少婉狠扑而去,死死的拾住对方的脖子,“说!酒里下了什么毒?”
江少婉被他按倒在榻上,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不觉得痛,反而看着面前死死瞪着她的男人笑了。
“原来你也怕死啊?”
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因为喘不上来气而更红了三分,可她看着张虎的眼神一丝惧怕也没有,仿佛性命被人捏在手里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也不过如此。”
哪怕直到现在,她也不曾放下自己的高傲。
慢悠悠的说完,就见和她面对着面的男人眼神逐渐迷茫,拾着她的手力道开始时紧时松。
张虎咬着牙,克制着大脑的眩晕,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女人,可不知是身体越来不越不听使唤,还是他又被面前这个妖精迷了心神。
力道一御,张虎终是倒了下去。
江少婉用力的吸了口气,差点……她就被人掐死了,可她不死,死的人就是她的仇人!
冷着脸,将倒在她身上的男人推开。
第三十八章 美人刀 (九)
房中男人倒在榻上生死不知,旁边的两个孩子也被两人闹出的动静吓得哇哇大哭。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开始砰砰的砸门,声音很是焦急的喊道。
“大哥?酒有问题,有人偷袭咱们寨子!”
“你在里边吗?大哥!”
江少婉冷冷的撇了眼门上的影子,吸了口气,尽量稳住声音,冷声问,“你是何人?来找张虎干什么?”
门外人听见里边传来的声音,停下正要撞门的动作,表明身份,“是我啊夫人!大哥手下的二权。你听我的声音,大哥在里边吗?出大事了快让大哥出来!”
江少婉当然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但她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将房中的柜子家具全推到门后和窗户处挡住,大声喊道,“张虎不在,出去了,你去别处找他吧。”
门外的二权听到门后重物移动的动静,立刻感觉到不对。
“臭娘门儿!敢暗算我大哥?”
他明白了什么,当即脸色阴沉了下来,踹门,“给老子把门打开!看我不活劈了你!”
“大哥!大哥?!”
他心中焦急,不知张虎是死是活,手上动作也更加粗暴了起来。
“来人!夫人叛变了!快来人!”
透过窗纸,江少婉看到门外又多了几个人影。
大门已经摇摇欲坠,而救兵还不出现,江少婉抵在门后的身子也被震得发麻,心里也免不了有几分慌张,恐吓道,“你们再撞门,我就杀了张虎!”
可门外人撞门的动作没有停止,而是破口大骂着。
房中的两个孩子扯着嗓子哭,江少婉心烦意乱,根本懒得理他们。
这时,突听门外又传来多人跑动的声音。
“江少婉!”
这是萧玖的声音。
门内,江少婉喜悦的回应道,“我在里面!”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几声惨叫之后,恢复安静。
门后的江少婉忍住心底的紧张,看着不再被撞的门,试探着开口,“萧郎君?”
“是我。把门打开。”
江少婉这下才狠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安全了,忍住腿脚的发软,快速上前将门后的重物推开。
不一会儿,门开了。
萧玖快步跨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少婉,“你可还好?”
“我没事。”
说没事,可萧玖清楚的看见她脖子上青紫的指印,当即明白什么。
“屋外山贼已被我们解决大半,其余还在反抗。你且等在此处,我稍后来接你。”
江少婉自无不可,她明白萧玖还有敌人需要解决,无法贴身保护她,将她留在此处是最好的选择。
洒中被下了迷药,等到一些被药倒的山贼昏了,萧玖带人从对面山上穿过吊桥直扑而下,一波箭雨将还未来得及防备的山贼们射成了筛子。
其余人等反应过来和萧玖的人战至一处。
让人将昏迷不醒的张虎绑起来,留下人来保护江少婉,萧玖亲自带人厮杀去了。
几个时辰过后,寨中土匪死伤过半,其余人等纷纷投降。
张虎醒过来,胜负已成定局,他不甘心,嚷嚷着,“放开老子!让那小崽子来见我!”
“我要见那毒妇!”
行走江湖数十年,没想有朝一日,他竟败在此等诡计之下。
张虎不服,嚷嚷了好一阵后,门外终于有人走了进来。
来的不是萧玖,而是江少婉。
美的不可方物的女人一手牵着一个两岁的男孩,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曾经两人欢好的屋内,如今这里只剩一片狼藉。
她冷冷的看着被绑在柱上的男人,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
“婉娘,你还敢来见老子?”
张虎阴森可怖的叫道,如同一头发怒的老虎。
可此刻,这头老虎被猎人的绳索牢牢束缚住,哪怕表现的再凶恶也无济于世。
江少婉冷冷的开口了,语气极尽嘲讽,“我有什么不敢。如今你就要死了,可我还活的好好的,张虎,你是不是很怨?”
“臭娘们儿!枉我待你这么好,你却和外人合起伙来害你男人!”
“好?”江少婉听见这话简直要笑,猛的一甩手,被她牵着的孩子摔至张虎脚下。
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登时就疼哭了起来,“娘,我好疼……”
他茫然的趴在张虎的腿边,嚎啕大哭。
“你干什么!”
张虎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的眼中有心疼有不忍,可江少婉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对耳边的哭声仿若未闻。
“看看他们,这两个孽种是如何来的,你还记得吗,张虎?”
刚被献上山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江少婉这辈子都难忘。
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成,她只能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男人想要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直到被他蹂躏至怀孕,再到怀胎十月,被迫生下两个孩子!
她恨啊……
“你自诩绿林好汉,其实不过就是一山贼。烧杀抢掠,你哪样没做过?”
“和胡彪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而我,只是你们的一个战利品罢了!”
面对女人的指责,张虎也不反驳,只是道,“你是被抢来的,可我这些年又何曾亏待过你?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比别人强!”
他本以为,生了孩子,她就该认命了,可为何这么多年,她的心就没有一丝的软化。
“可我宁愿死了!”江少婉沉声一喝,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满是恨意和深深的怨毒。
她是谁,她是当年名满齐国的江少婉啊……
世家贵女,生为贵胄,金枝玉叶,却一朝家破人亡,沦落到为土匪妻?!
她死也不能接受,素白的手紧紧抓起张虎胸前的衣襟,字字诛讥,“你就是一个山贼,低贼、恶心!胡彪食我阿弟,而你,叫我生不如死!”
三年多来,她没有一天不是活在地狱。
“你本就是我仇敌,又如何帮我报仇?”
女人柔柔的声音最后响起在耳畔,一声刀刺入肉体的声音,张虎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鲜血迅涌而出,打湿那只握着刀的手。
从前,张虎只道这只手指尖染上红艳的蔻丹,美的令人炫目,却不知,原来染上了鲜血也同样美的令人心惊。
“婉、婉娘……”张虎独眼红的发烫,不知是气是悲,嘴唇也打着颤。
紧接着,张虎笑,疯狂大笑,他没有选择低头,没有悔过或是求饶,一如既往地霸道。
“江少婉,我张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女人!这辈子,你都摆脱不了我!”
带着血的手,狠狠的转动着刀柄,伤口被搅破一个大洞,张虎疼的止不住脸色发白,血液流的更欢了。
“是嘛……那你就做鬼去吧。”女人阴冷的声音如鬼魅,“带着你的两个贱种,永远消失在我面前!”
张虎瞪大了眼睛,仿佛预感到什么,就见女人一把抓过匍匐在地的孩子,狠狠的将他的头撞在了墙上。
“娘!”一声凄厉的哭喊之后,墙上一道血迹缓缓流下。
“不!!!”
“不……不要……”
看着倒在墙角小小的一团儿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无力的抽搐着,张虎喉中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声音。
只剩一只的眼恨的通红,那是他儿子啊!
亲儿子!
他还那么小,连路都不会走……
“江、少、婉!!!你是他娘啊…”
虎毒尚不食子……她怎么能这样……
张虎想大喊,可嘴里发出的声音虚弱而无力,甚至带着颤。
他已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老虎了,再也没了以往的神气。
“哈哈哈哈……儿子?”江少婉状若痴狂,大笑不止,语气急转直下高喝,“不过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罢了!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她已经疯了!
一颗做人的心早被经年的怨恨所腐蚀,再也容不下一丝温情和爱。
什么儿子,不过是她被逼生下来的一坨肉!一身肮脏的污血!
襁褓被举过头顶,张虎看着面前的女人,盯的一眨不眨,恨不得冲上去夺过来,身体挣动的更厉害了。
“婉娘,是我错了,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求你放过两个孩子吧,你是他们娘啊!”
此刻,张虎不禁落下泪来。
江少婉双手沾着粘腻的鲜血,双手微微打着颤,悬空的孩子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江少婉的眼前,半响过后,张虎发出绝望的一声悲鸣。
襁褓中的孩子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再没生息,张虎痛彻心扉,看着面前的女人恨不得生食其肉。
“你这个毒妇!你不配做一个母亲!”
“你不得好死……”
“江少婉!!!我父子三人就是到在阴曹地府,也要变成厉鬼回来找你!”
他的口中溢出大量鲜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已是强弩之末,慢慢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只剩一只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面前的女人,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入灵魂,死后不忘回来寻仇。
房中彻底陷入寂静。
江少婉浑身气力一松,跌坐在地,半晌儿,从她嘴中发出古怪的一声笑,而后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活了……我活过来了……”
她摆脱了一直困住自己的泥潭,她自由了。
她兴奋极了,欣喜若狂,可笑声起的突然,又消失的奇快。
寂静之中,只见她幽幽的目光缓慢扫视着张虎三人的尸体,绝美的脸上是一片令人胆寒的诡异和阴森,如山间精魅,面美心恶,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可怕。
“我活着。我活下来了。”
不知在跟谁说话,也没人回应。
她慢慢凑到张虎的面前,就那么直视着对方血红一片的眼。
“我的仇人也活在世上,但没关系,我活着,就一定会送他们去死。”
“我会活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自言自语,再告诉自己道。
声音平板直述僵硬如死人,透着股诡异和阴冷,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静静的伫立在门外的萧玖,看着那扇关闭的门扉,久久无法发出言语。
他似乎……救了个比吕雉还要狠的女人。
张虎已死,然他寨中山贼萧玖并未像对待胡彪等人一样全灭,而是将那些带头的都杀死,底下那些还未来得及做下大奸大恶之事的人翻不出泪花,被他收归已用。
第三十九章 美人刀(完)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萧玖城中的宅院里,自上一个住户公淑盘走了之后,江少婉又住了进来,一连住了数日。
见到许久不见的萧玖,她语气算不上好的道。
萧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目光落在对方身旁的铜盆上。
江少婉披散着一头长发,看来是准备要洗头发,只是他来得不巧,刚好打断了她。
“你很急?急着去干什么?”
江少婉绝美的面容上一片冷漠,“报仇!”
“找谁报仇?”萧玖又问。
“与你无关。”
哪怕他救了江少婉,她对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多少客气了一点。
“不急。”萧玖慢悠悠的在她身旁坐下,丝毫不在意女人瞬间提起的警觉,“你要报仇,总要有所准备,不然去了只能是送死。”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仇人是谁,但萧玖猜也不会是个普通百姓。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媚,檐下化雪后的水“滴答滴答”的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江少婉侧着身子坐着,浑身僵硬又带有几分不自然,尤其是脑袋,随着萧玖的手每次抚弄她的头发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萧玖舀起一勺温水,缓缓淋湿在她的头发上。
“江少婉,你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二。”顿了一秒,才听女人的声音传来。
“还年轻。”萧玖带着点稚嫩的声音响起。
“哧——”
这话让江少婉忍不住哧笑,不客气的怼了萧玖一句。“萧小郎君又有多老?”
哪怕对方表现的再老成,外表年龄摆在这儿。
萧玖不见生气,反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回答,“我更年轻。”
“所以,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江少婉静默了一下,后问,“还不知萧小郎君家中有何人,出于何处?”
她在打探萧玖的来历。
被困在宅中数日,她只知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年,还有他的名字,其余一无所知。
这太被动了,萧玖的话让她好奇,难道他身上也有仇要报?
“浔郡,萧家。”萧玖主动解释,“家中除了我兄长,我就是萧家主。”
江少婉一顿,脑中快速思考着他的话。
“您……”
她猜到什么,却不敢确认。
“是,我们萧家只有三兄妹,没有父母长辈。”
萧玖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想,好心的多说了一句,“无亲,也无仇。”
江少婉皱眉,有些想不通萧玖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热的水浇在她的发上,乌黑柔顺的发荡漾在水中如流动的墨,又似水草上下飘摇。
萧玖手上动作没停,却是说道,“可我要对付的敌人,远比你的敌人更强大,也更多。
“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无仇吗?又何来敌人?
萧玖却没有为她解答的意思,“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呵……”江少婉冷笑。“你要我干什么?”
她不是傻子,通过与萧玖的接触,她已越发肯定对方不是因为什么一时心善救她,而是需要她来回报这份恩情。
他要自己为他做什么事。
“听我的话,为我所用。”萧玖不紧不慢的为她清洗着发丝,“我帮你报仇,你为我尽忠,如何?”
互惠互利,对于两人来说是笔公平交易。
可江少婉却笑了,“你能帮我报仇?别说笑了。”
她冷下脸,“男人的话不过都是说说而已。张虎不能帮我,你也一样。”
萧玖多少对她的话有点认同,却不能给予百分百的肯定。
“我能。”
“你不能!”
“你怎知我不能?”萧玖问。
不管对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江少婉都不抱希望,她只相信自己。
她垂下眼睑,半是讽刺的道,“我的敌人在齐国的王城。位高权重,凭你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孤儿如何对付?”
拔弄发丝的手一顿,江少婉以为他终于知道怕了,生出犹豫,不等她露出眼中的嘲讽,却听头顶飘来一句,“不巧。我今后要对付的人,怕是有不少都属位高权重者。你只有一个,而我却是一群。”
江少婉身体一僵,下意识要抬头,却被萧玖不轻不重的按住脖颈,“别动,小心水打湿衣裳。”
瞬间,心头一悸,她僵住不动了,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就是当初张虎快要掐死她时都没给她这种感觉,如今被不轻不重地按一下,竟好似自己的命脉被人掌握住了一样……
“你说的太可怕。”
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敢想象为什么要对付一群位高权重者?
为权?
为利?
他要与他们争什么?
回应她的,只是少年的一声轻笑。
“现在的你知道再多也没有用,因为我和你啊,都是如蚂蚁一般的弱者。”
江少婉不说话了,半晌后道,“那你又要如何帮我?”
“江少婉啊……我先前说过,我们最大的武器是年轻,”萧玖将她的发从盆中捞起,用干布裹上。“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细细布局、谋划。”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知道,用刀杀不死的人,用计却可以。”
“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可怕。”江少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
他简直不像是个孩子,心思太深沉,深的让江少婉都为之胆颤。
她被扶正坐在矮凳上,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任他摆弄,萧玖站在她身后,用干净的布巾帮她将头发擦干。
“我能当成是你认可了你未来主公的实力吗?”萧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主公?
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二字,江少婉不置可否,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
萧玖不用知道,用一句话展示了自己的诚意,“是齐王?那你大概得等几年我才可助你完成复仇了。”
江少婉被噎住,不禁为萧玖的大胆心中一跳。
“那是齐国君主,一国王上!”她强调。
“哦。”
听到这平淡至极的回应,她免不了心里又是一梗,从他的声音里,她没有听出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
“我突然更怕你了……”
这样一个人,连王权都不能使他有丝毫敬畏,那他图谋的又该有多大。
她叹息了一声。
“不要怕。你不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江少婉苦笑,这话半真半假,可心中确实生出一丝丝庆幸。
“可若我不服从你,只怕我不会好过。”
这倒不是。
萧玖挑了挑眉,风轻云淡的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江少婉,若你错失了我,未来又能否遇到一个真心想帮你报仇的人呢?”
江少婉早已不是过去纯真的少女,更是看透了这世间男人的嘴脸,苦笑了一下。
“那我又怎知你是真心?”
“因为,哪怕我不是真心,你要报仇也与我要做之事并不冲突,反而,有可能对我有利。”
江少婉的眼睛蓦的睁大了一瞬,忍不住惊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嘘……”萧玖双手不紧不慢的帮她擦着头发,“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要向上爬,爬的更高。”
高到无人可及,无人可与之并肩之位。
江少婉感受到他的野心,无声一笑,心里又道了一句,真是个可怕的少年!
她天真的以为,萧玖只是功利心太强,将来势要与那些大人物争权夺利。
“你会的。”她淡淡的道,从对方如今表露出来的智慧,江少婉相信,用不了几年,萧玖的成就不会低。
她是个果断又大胆的性子,当即便认下这个小自己许多岁的主公。
“主公欲如何安排我?”
听到她的称呼,萧玖会心一笑,缓缓吐出一字,“等。”
“等一个好时机。”江少婉不解皱眉,却听萧玖极轻的声音传来,“我要将你送上一个足够高的起点,那样,我们往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听到这,江少婉不再问了。
“劳主公筹谋。”
“应该。”萧玖笑笑。
远远看去,两人好似家中小弟在为自己的姐姐柔和的擦拭秀发,画面满满的温情和乐。
“民女的仇人便是当今齐国上将军——赵昌,赵长威。”
这个封号让萧玖脑中立时回想起曾经的记忆,如果没记错,齐国只有两位上将军……
“齐王表舅?”
“是。”听出萧玖话中的点点诧异却无害怕,江少婉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们家因何与他结仇?”
手中的发丝已干了大半,萧玖将布帛搭在一旁的木栏上。
江少婉坐着动也未动,依然背对着萧玖。
“因为我。”她声音发紧,膝上,掩在袖中的两手攥的紧紧的,纤细玉白的手指骨节发白。
“我父亲乃当朝太卜,素来清正仁和,不与外人结仇。偏我从小生的美,长相妖艳。及笄那年,有人来我家中观礼,不知是谁偷偷将我的画像流传了出去。从那之后,我美艳之名名传四方,众家求娶。”
回忆起昔时风光,江少婉不禁心神恍惚。
那时啊,真是应了那句话儿——江氏有女百家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每天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可也是这张脸,给他们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视线触及到一旁水盆中映着的面容,江少婉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爱好这张皮囊的男人太多,其中,总会有一些居心叵测之徒。赵长威,便是其中之最。”
她到现在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眼神。
那时,她正好在自家花园中赏花,迎面闯进来的男人却好似恶狼,满眼垂涎的盯着她,无礼极了。
要不是她父亲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那是一个自私好大之徒。”江少婉咬牙,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的眼神带着恨意。
萧玖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为她梳理着长发,听着她说的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其实到了这儿,不难猜出后面的事情。
“他看上了你,但是你们家不从,所以他设计让你们家破人亡了。”
“如何叫我能从了那蝇营狗苟之辈!”萧玖猜的没错,江少婉不屑冷笑。他们家是清贵人家,赵长威这个人仗着齐王信任手握大权,却又以权谋私,坏事做尽。
“此等鼠辈,我父看不上,我更不屑与之相配。”
但也由此,他们家遭了难。
江少婉眼中酸涩,心中又恨又悲。
这时一双小手从她背后绕过来,遮住她的眼睛,萧玖柔和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你是个好姑娘,心性坚韧,骄傲不屈。所以,别哭……”
“你可以把眼泪当成你的武器,却不能让它变成你软弱的证明。你的敌人还没倒下,你不能先示弱。”
温暖干燥的掌心慢慢变得水润,萧玖感受到掌心的热度,无声一叹,“江少婉,想登上高峰吗?”
“我送你上去,让你一展所愿。”萧玖说。
廊下安静无声,许久,江少婉才慢慢将搭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下,缓缓从口出道出一句,“多谢,主公。”
这一声主公,又比之前的唤法不同,好似更加沉重,仿佛多了什么在里面。
转过头,江少婉看着自己坐着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小主公,由衷的露出一个笑。
自己过度的美貌,在她爹看来就是一件坏事,后来,也确实应了她爹的担心。
她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名字了,却记得自己现在的名字的由来,不知为何与萧玖说了起来。
“在我美貌初显之时,我父也曾为之烦恼。后来,为我更名为婉,喻意柔美和顺,可惜换得了名字,却换不了我之心性。”
从小她便不服输,经历了这些年的磨难,江少婉更是懂女人的柔和退让根本没有用,没有足够强的力量,只能失去。
父母的期愿是美好的,可她不能成为他们希望的模样了。
“主公,我想重新换个名字。”她笑,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面若桃花,眼似云霞,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笑容里,又带了点那么纯真,让人无论是她提出什么要求都想要去满足她。
她就这么认真且柔善的注视着萧玖。
后者不禁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像个安慰她的长辈,“我为你取吗?”
“愿听主公之意。”
萧玖看着面前的女人,垂眸思考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字,“臻,如何?”
江少婉表情顿了一下,后有些勉强的笑笑,“贞这个字,已经不配我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贞洁操守呢,身上都脏透了,连心肝都是黑的,如何还能配得上这个字。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曾侮辱她,后来,又死在她手中的男人,还有那两个永远不能长大的孩子。
“不,无论什么名字你都配得上。”
萧玖知道她想岔了,主动解释,“是百福至臻的臻。我希望你报完仇后,也能活得自在快乐,从此顺心如意。”
江少婉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听萧玖感叹,“少婉,长得美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你来到这世上,本不该只为受苦,你也该活得幸福。”
这么多年来,家人都在因她遭罪,说不悔恨自责那是不可能的,可从没人对她这么说过,自家人故去后,她也再没感受过这般温暖。
晃神间,耳边似听到已逝去的父亲也在这么对她说道,喉头哽咽失声。
她死死地憋住眼底的泪意,任由心中的酸劲儿过去,她记着萧玖刚才对她说的话,不能哭,眼泪会使人变得软弱。
“是,主公。”
她没有哭,反而咧开个大大的笑,从今日起,属于江少婉的悲苦结束,江臻儿的人生才正式开始。
第四十章 惊梦(一)
自清扫完牛角山上的土匪后,接连半月,萧玖又带人扫除了浔郡周边其他山头的土匪。
整个浔郡风气为之一清,萧玖手下的人马也从几百扩充到了近两千。
为此,吴柯是愁的头发都要全白了。
“主公啊!主公啊,不能再收人啦!”
牛角山的寨门前,看着不知打哪儿剿匪归来还拉回来一堆战俘的萧玖,吴柯拿着账本和毛笔的手都在打颤,颤颤巍巍的靠在门上,一阵脚软。
这哪是招一群护卫啊,这分明是要养一支军队啊!
上千人的吃喝花销,每日的钱财消耗如流水,萧玖交给他管的资产也快见了底。
“先生不必操心,我敢收就管养。”
萧玖骑在马上,徐徐走向寨门,脸上挂着散漫又满足的笑。
历经多次厮杀,让他身上不由得带了点血性,此刻哪怕是笑模样,也比之前看起来要多了几分攻击性。
而跟着他多次冲锋陷阵的腾龙军同样如此,褪去了先前的生涩,成为了一个个合格的战士。
“吴老先生放心,主公要养的人总不至于叫他们饿死!”
“哈哈哈哈,就是!跟着咱们主公要有福享的啦!”
跟在萧玖后面,几个骑在马上的中年大汉笑道。
晃悠间,队伍已走到寨门,腾龙军里还有人调侃吴柯,“吴老先生您就别愁啦,小心胡子都掉没啦!”
众人哄笑起来。
看吴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儿,萧玖也忍俊不禁,利落的翻身下马,安慰的拍了拍吴柯的肩,“吴老您放心,有我在一天,总不会让大家跟着我饿肚子的。”
说罢,转身走了,留吴柯在大门儿旁似气似懵的才反应过来。
他颤抖着手指一会儿指指萧玖,一会儿又指着大笑而去的腾龙军众,最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胡子。
难道我真的掉胡子了?
没有啊。
吴柯认真又细致的观察着自己的宝贝胡子。
“洪广。”
“是。”萧玖身后一名中年大汉立马挺直身板站好。
“把新收上山的人分到十营,还是打散分配入队,让兄弟们都看着点儿,别让人窝里反了。”
“遵命!”说罢男人就跑走了,男人来到新带上山的那群匪徒前,指挥着人跟他走。
那是萧玖近期才在士兵里发现的好苗子,能干又机灵,立了不少功,萧玖便直接提拔他为腾龙军的领军人,地位仅次于萧澜之下。
他手下管着十个营的营长,其中每个营长管有两百腾龙军,算上这次新收纳进来的,大概也有一千九百多人了。
等满两千,萧玖便打算暂停招兵的事了。
实在是,多了养不起啊……
“阿弟……”萧澜一旁犹犹豫豫,似有什么话想说。
萧玖拿着湿布巾擦手,见状询问,“阿兄何事?”
“我们收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眼看着萧玖手下的腾龙军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他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重,“我们非仕籍,养的家将部曲人数有限,不可超标,否则……”
否则是要触犯律法的。
不,准确来说,他们早就犯法了!
萧澜三人本就是普通的民籍,不该养这么多私兵的,可萧玖执意如此,拦都拦不住。
“我知道啊。”萧玖不咸不淡的道,他知道自己养兵的事得瞒着,不然他把腾龙军藏在山里假扮山贼干嘛?
萧澜一愣,“那你还……”
手中的污渍擦干净,萧玖将布巾丢在一旁,淡淡的把萧澜叫到一边去了。
“阿兄过来说。”
两人慢步走到一棵无人的树下,环视了四周一圈,萧玖突然语出惊人的道,“阿兄可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国家大乱了,现有的律法不过是一纸空文。”
到时候谁还管犯不犯法?
不都是各谋生路,弱肉强食嘛。
萧澜吓了一跳,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不由得松了口气,“阿弟小心言辞。”
“阿兄我并非说笑,也没糊涂。”萧玖背靠着大树,两手环抱着淡淡的望着远方的天空,细细说着,“近年来,天灾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各地都有难民生乱。而朝中诸人却忙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为立储之事争斗不休。还有其余四国虎视眈眈。”
从浔郡涌入的一年比一年多的流民人数来看,这齐国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
这些年来,不是雪灾便是大旱,还有疫病颇生,各地流民乱匪滋事生乱,朝中却连管都不管。
再这么下去,怎能不生出大乱!
“阿兄觉得,若这齐国的天下真的乱了,我们又凭什么自保呢?”
“怎么会?!”
“为何不会?一个国家能建立就能灭亡,且看过往历史便知王朝更替乃是寻常。”
萧澜梗住了,他嘴笨,想说不会有这一天的,就是有,齐王还有朝中诸公都不会不管我们的。
可话到了嘴边,他突然又说不出来了。
真的……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吗?
萧澜扪心自问,忽然想起自己少时逃难路上的所见所闻,突然沉默了下来。
如果,真的有人来管他们,为什么当初自己还会四处流浪?
“阿弟……所以你养兵,是为了自保?”萧澜语气艰涩的问出这句话。
他亲眼看着萧玖是如何拉起这支队伍的,明白他想将这支队伍打造成精兵。
可为什么?
萧澜不是头一次感到这种疑问。
“自保?”萧玖笑笑,“阿兄,若如此想能让你安心些,便这般认为吧。”
说罢,萧玖摆手离去。
萧澜立在原地,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萧玖这样说,分明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意思了,只能是相反的含义。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可他就是不愿相信,难道萧玖养兵是想以图来日?或追随明主?或……自立为王?
萧澜一连忧心忡忡了好几日,心中不安。
直到吴柯有事找他,见他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才好奇多问了一句,“萧大郎怎么了?”
“我阿弟他……”说到一半,他顿住了,有些话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不好到处说。
他犹豫了一下,只接着说,“他太大胆了。”
没想,吴柯听罢却是笑了,摸着胡子道,“大胆才好啊!”
做主公的有胆有谋,又行事果断,吴柯简直是心喜得不得了好吧!
这就意味着,他跟着萧玖有前程啊!
他知道萧澜是猜到什么了,却是教给他道,“这世上,人生下来便是弱肉强食,有时候,不争只能等死;争了,才能活。”
言尽于此,吴柯别的也不多说了,从萧澜那里拿到调人的手令就走。
同时,又不禁心里感慨,难怪兄弟之中做主的是萧玖。
他在萧家的时间不短了,越发看出萧玖的野心不小,而萧澜却不然,他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却不适合当一个领头者。
“真的……是这么吗。”
身后,萧澜一人低声呢喃着,陷入沉思。
一连大半个月不见人,萧玖处理好腾龙军的事后,返回学院。
青溪先生左右打量着自己好久不见的小弟子,突然疑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萧玖一脸无辜又茫然的样子,“弟子在家中养病啊。”
面色红润,精力旺盛,好似比从前还多了两分锐气,这哪像是病刚好的样子?
老人眯着眼,不声不响的盯了萧玖半晌,叫人摸不准其心里在想什么。
然后,萧玖就知道他老师在想什么了。
“啪啪啪——”三戒尺打下来,顿时掌心红一片。
萧玖:果然人越老越成精,他老师真心不好骗啊。
青溪先生打完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端坐在主位上,还是那幅风流云淡的样子,好像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回去把礼记《师教》篇抄个十遍。”
萧玖无奈应下,“是……”
欺瞒师长,果然被罚了。
唉……
知道萧玖被罚的消息,乐施可是乐坏了。
要知道萧玖平常可是个乖乖好学生,鲜少有被青溪先生罚的时候,这回却不仅被打手板还要抄书?
乐施拿起书桌另一头已经抄好的礼记篇看了起来,不仅看,他还大声朗读了出来,“圣人有云,人当以诚,师者长辈也,弟子更当以诚待之,亲之,近之。凡事不得欺瞒师长,若有之则为不敬,当予惩处……哈哈哈哈……”
后面的念不下去了,乐施笑伏在桌上,逗萧玖,“诶,小师弟,说说,你骗老师什么了?”
礼记那么长,独独要萧玖抄这篇,其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连乐施都能看出来,相信萧玖不会看不出来。
“说说嘛,师兄保证不跟别人说!”
看着一脸兴味儿的乐施,萧玖无奈,停下手中之笔,颇觉丢人,“小六师兄你就别问了。”
“哎,说说嘛!你还信不过师兄?”乐施神秘兮兮的凑过来,满眼好奇的盯着萧玖。
这么八卦,可不是一个快成年的大人所为,萧玖还真不敢信任他。
“小六师兄,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要成熟稳重。”
一听这话,乐施就撇撇嘴,什么成熟稳重,分明就是不想告诉他。
他不乐意了,“你就是想瞒着我。”
眼看对方真有点不高兴了,萧玖无奈一叹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听萧玖这么说,乐施顿时眼前一亮。
有戏!
他赶忙追问,“不是好事,是什么事儿啊?”
“我吧,这段时间除暴安良去了。”萧玖半真半假的哄他,逐渐长开了的小脸棱角慢慢显现出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又道,“有人想抢别人家中的财物,我发现了这件事,便暗中蹲守了数日,最终带人将他成功抓获。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故事中被抢的人是他。
乐施当即一拍掌,赞道,“这是做好事啊!大大的好事!”
“小师弟,你怎么不跟老师说实话呢,这样老师就不会罚你了。”他惋惜又同情的看着萧玖。
算了吧,这个谎言顶多骗骗乐施,真要对青溪先生这么说了,保不齐手都被打肿。
萧玖尴尬的笑笑。
“没事儿,不疼儿。你别告诉老师啊,我怕他老人家知道了要担心的。”
乐施顿时以为萧玖是不想让青溪先生担心才编了谎话骗人的,当即又是感动又是疼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果然,他小师弟真是个又乖又可人疼儿的孩子!
虽然编造的故事不同,但原因倒是真让乐施猜中了,萧玖也的确不敢让人知道他是缴匪去了。
不然不仅老师要担心,还会暴露自己手下腾龙军的事。
“小师弟你放心,师兄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乐施心想,小师弟这么努力不想让师兄老师担心,自己要是揭露了他所做的事,岂不白废了他的一番心意。
不能说,不能说……
“多谢小六师兄。”
两人相视而笑。
萧玖笑的乖巧,乐施也笑,却是笑的一脸欣慰又感动,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
突然,他想起什么,猛一拍脑袋,“啊,对了!差点忘了!大师兄的长子出生了!过几日要办满月宴,你可别忘了去。”
“生了?!什么时候的事?”萧玖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
前些时候他去看望谢昱和嫂夫人,还从大师兄他们那处买得几匹好马,明明那时谢夫人才怀孕六个月大,怎么一个半月过去,这就生了?
“就是你谎称养病的这段时间,生了个男孩,是大师兄的长子。”说着,乐施却是想起谢昱说起这事时的表情,似不太愉悦,想来可能是其中有事发生。
“这还不到八个月啊?”
一般女人不都是怀胎十月,这还不到八个月就生了,也算得上是早产了。
萧玖说的也是乐施想问的,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不知道。不过你可记着啊,别在大师兄面前提这茬儿。”
“我觉着啊,大师嫂早产这事可能不简单,大师兄都不愿意多说什么。好在最后母子平安,也是幸事。”
他给萧玖提了个醒儿。
萧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转眼,便到满月宴这天,谢昱的第一个儿子,名字也定下来了,就叫谢彦。
大名写进族谱,小名儿名叫墩墩。
在听到他大师兄抱着儿子这么喊的时候,萧玖的眉毛动了动,“……”
这名儿……
没关系,都说贱名好养活,至少寓意是好的。
“小师弟,你要不要也抱抱看?”
见萧玖站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怀里的儿子看,以为他好奇又紧张。
“我、我就不……”
不等萧玖说完,孩子递了过来,萧玖下意识接住,跟捧什么大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动作僵硬的好似木头人。
天知道他活了两辈子都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一低头,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大概因为早产的缘故,瘦瘦小小的一团儿,面皮上还泛着红,活像个皱巴巴的红皮猴子,此刻正闭着眼睛睡觉,不哭也不动。
见此,萧玖狠狠的松了口气,连忙把孩子递了回去,“大师兄!你又捉弄我!”
第四十一章 惊梦(二)
“哈哈哈哈……谁让我们小九这么好奇呢,”谢昱抱着怀中的儿子,心软的一塌糊涂,再看活像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的萧玖,忍不住笑,“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慌张的样子,这可是头一回。等日后这小家伙长大了啊,我可得好好跟他讲讲今天的事儿,说他小九叔叔第一次抱他的时候怕的跟什么似的,哈哈哈哈……”
“这不是怕,我这是手生,怕抱不好他。”
萧玖像模像样的解释道,面皮却忍不住有丝丝发热。
心里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把,又不是真小孩,竟然会因为抱个孩子慌张跳脚成这样?
越活越回去了!
“好好好……师兄知道了。”哪怕是做爹的人了,谢昱脸上的笑容依然俊朗,如三月春风,皎皎君子,如诗如画。
这时候,门外有仆妇进来,恭着身子道,“郎君,夫人差老仆前来将小郎君抱回去,该喂奶了。”
于是谢昱将儿子交给了对方。“抱回去吧,小心别见了风。”
“是。”
仆妇抱着孩子转身下去。
抱孙不抱子这句话到了谢昱这儿行不通,他为人谦和,做了父亲也是个慈父,尤其疼爱这个早早来到世上的儿子。
眼见孩子被抱下去了,谢昱无事可做,索性去门口接待客人。
萧玖便和其他几位师兄弟坐在一起,闲聊,一边想着,也不知瑛儿现在在后宅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坐在主位的叶怡趁着身旁妇人争论的喋喋不休之时,低头喝了口蜜水,未施粉黛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
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余光撇到坐在她身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时,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去找其他姑娘玩儿?”
她看出萧瑛的无聊,莫说是几岁的孩子,就是她自己也与底下一众贵妇人说的有些累了。
萧瑛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不好玩儿。”
垂着小脑袋,脸上神情有些失落。
她想去找自己的小九哥哥了,不想待在这里。
但她是女孩子,又过了七岁,不能与外面的男宾同席,所以萧玖才将她送来后宅让叶怡代为照看。
“怎么了?”
叶怡温和的摸了摸萧瑛的脑袋,初为人母,看到年岁不大的孩子总免不了起两分怜惜之心,又有萧玖的缘故在,故对萧瑛更上心一些。
毕竟,她是自家夫君师弟的妹妹。
萧瑛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不知怎的鼻头一酸,这和她两个兄长安慰她时的感觉一样,又不一样。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的是另外一间小屋中几位女孩对她的排斥和嘲笑,有些不高兴,还有些生气和委屈,“我不想跟她们玩儿!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跟她们不一样。”
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女孩,除了身世家境,哪里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是不知道和她们聊什么吗?”
问完,叶怡突然怔住。
是了,萧瑛和那些从小出生大家娇生惯养的贵女的确是不一样的,两者从小接触的东西不一样,眼界和所谈论的话题自然不同。
叶怡暗自懊恼,忙开口安慰,“没关系,那便和我待在一处吧……”
“是聊不到一起去。”恰是叶怡的话落下,萧瑛的声音响起。
她落落大方的承认,却是皱着眉头,面上带着思索,“她们喜欢绣花,喜欢香草经兰,聊什么样儿的衣服最漂亮,哪样首饰好看,配饰有多贵重。可我不懂这些。”
叶怡张了张嘴,话又卡住,想怎么才能安慰小姑娘。
可萧瑛说这些却并不是伤心和难过,而是她终于想明白了,“我不懂她们的想法,她们也不懂我。她们比谁更美,比谁家身份更尊贵,比谁未来嫁的更好,可我不跟她们比。”
“我要当女侯!”
最后一话说完,室内声音蓦的一寂。
原本还在说着什么的众位贵妇无不停下嘴,转头,瞪大着眼睛望向坐在叶怡身边的小女孩。
“小丫头方才在说什么?”
有人问。
“女候啊。”萧瑛自然的说道。
满座皆惊。
足足好几秒钟过去,突然响起女人的欢笑,还有的人嘲讽而不屑的声音。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是哪来的黄毛丫头啊……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人笑弯了腰。
“还女侯?自古以来,只听过男人封侯拜相的,哪有女子称侯的?”有人笑盈盈的道,“真是说出去徒惹人笑话。”
有人掩嘴而笑,和人小声谈论着,“果然是低门小户里养出的女儿,说话真是好没分寸。”
“小孩子懂什么,依我看,还是大人没教好。”
“嘻嘻……就是就是……”
要不是看在叶怡维护萧瑛的份上,她们说出的话还能更难听。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萧瑛急了,更是不高兴,紧紧皱着眉头一本正经道,“我有人教,我阿兄和先生都有教过我做人的道理,还教我读书,教我练武。”
“哈哈哈哈……谁人是你阿兄?怎的如此心大?还教你这些,看都把你教坏了。”有人笑的乐不可支。
“你家大人请的先生除了教你读书,可还曾教你女艺舞乐?”
“好端端的女郎练什么武功,莫非还想练的一身气力与男人抗争否?平白把肢体练硬了,将来要是长成五大三粗的可怎么好?”
一人取笑,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许笑!”萧瑛严声。
她毕竟还小,哪怕再懂事,也还是个会在乎他人言语上的嘲笑的小孩子,当即又气又恼。
环视左右,她只有一个人,周围所有人都在笑话她。
哪怕如此,萧瑛也没有认输。
她板着小脸,坐的笔直而端正,瘦瘦小小的身躯好像蕴含无穷的力量,她大声道,“我阿兄把我教的很好!他告诉我要明事非,知对错,明廉耻。”
“他说过,我虽然是一个女孩子,但我想走什么路,由我自己决定,天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干涉。女中多为富贵花,但何以不能出巾帼英雄剑!”
室内蓦的一静。
萧瑛压着心中的火气,面容越发严肃,一个小小女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似有火光在灼烧众人,哪怕与她们的视线正面对上,也不曾退避分毫。
“我有手有脚,有脑袋会思考,凭什么世间女子如何活,我就非要走你们的老路?”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她又说了一遍,只是此刻,她才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举目四望,周边女眷如云,个个美的各有千秋,衣带飘香,举止优雅。可在她眼中的,她们仿佛都活成了一个模样。
不觉间,她已不再生气,也没有了羞恼。
她平静了下来,不带任何喜怒的说道,“你们想笑便笑吧,随意就是。可我阿兄,从不会以此来笑话我。他只会为我引以为豪。”
最后一句话说完,不去看底下众人宛如调色盘般的脸色,萧瑛认真端庄地给在座之人行了一礼,而后起身退去。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坐不住,她要去找她的小九哥哥。
“这、这、这……放肆!”
“一个平民也敢顶撞咱们?!”
拉开门,背后传来一众妇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而叶怡也从望着萧瑛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她微笑着开口安抚众人情绪,“小丫头不懂事,众位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是也,小小年纪就学歪了,将来怕是没人敢娶。”一个女人神情傲然的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满脸鄙夷。
“要我看,咱们也犯不来气,为了这么个低贱的丫头不值当!”
“是啊是啊,别再提那贱丫头了,想想就来气!”
厅堂里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被气急了一样,默契的把萧瑛的事儿很快翻过去。
叶怡坐在上首,看着底下众人又说笑了起来,她却再也没有接话的心情。
女侯啊……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直回想着方才萧瑛说过的话。
女子也能称王侯吗?
她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夫人,小郎君喂好奶了。”
耳旁仆妇的声音惊醒了叶怡,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好,你下去吧。”
抱着怀中的儿子,她怜爱的笑了一下。
抚摸着婴儿瘦小的小手,不禁想起自己早产那天的事。
要不是当时有人撞了自己一下,她也不至于摔倒在地,她的孩子更不会早产。
一切都怪那个陪嫁过来的女人!
想她昔日,还拿对方当自己的好姐妹,却没想是看走了眼,对方竟指使下人想要害她孩儿。
此仇不报,不配为人母!
叶怡低着头,目光晦涩了一下。
跑过后院,萧瑛被人带到萧玖这里。
一进门,便扑到萧玖怀里。
等过了一会儿,萧玖才察觉到小姑娘的不对劲儿,轻声问,“怎么了?”
萧瑛埋着头,不说话。
不多时,从怀里传出闷闷的声音,“阿兄,我们回家吧。”
“不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萧玖调笑。
“我就要回去!”
萧瑛仰起头,犯起了倔,像只蛮不讲理的小公鸡。
萧玖没办法,朝身边众人无奈的笑笑,“好好……阿兄送你回去。真的是,唉……”
带着萧瑛走到谢府大门,正好碰上谢昱,表明了歉意,而后两人便走了。
马车里,萧瑛一言不发,鼻头红红的,肃着张脸,像是在和谁较劲。
萧玖看得出来她受了委屈,却没有多问,因为,他也知道萧瑛似乎成长了……
等把萧瑛送回坞堡,萧玖再返回谢家参加酒宴。
临了之时,却听他大师兄谢昱开口道,“小九,什么时候再把你妹妹带来坐坐,你师嫂挺喜欢她的,还说今日没招待好她,改日再行赔礼。”
萧玖有些意外,当即应道,“好,我回去转达瑛儿。”
第四十二章 惊梦(三)
自满月宴那日起,谢昱的夫人叶怡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萧瑛这个姑娘,时常邀她来家里做客,待她也如姊妹般亲切。
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
这日,叶怡见小姑娘来了后一直闷闷不乐的,笑着打趣,“怎么了?又怪你二兄将你送来我处后就又去忙别的事儿去了?”
她听萧瑛抱怨过好几回了,说她的两个兄长每日忙着正事,基本很少能陪她。
“他跟大兄总是很忙。”萧瑛撅着嘴,想了想,又反驳自己的前言,“不,他比大兄还忙!有时候,想见他一面都难。”
在她眼中,萧玖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但想想,也确实如此。
家中的生意要他管,堡内的事务要他管,还有自己的学业还有她和阿兄的事,他也要管。
萧瑛不是不能体谅他的辛苦,可……
说到底她还是想他了。
“我想帮他的忙,可我又好像帮不上他。”萧瑛弯腰趴在案上,双手撑着脸颊,满脸苦恼,“他总说我还小,可他也就比我大两岁啊。”
一旁的叶怡见她坐没坐相,举止像个大大咧咧的野小子,并不说她什么,她喜欢萧瑛身上的活泼和直率。
听着雪水从檐上滴落的声音,好像春日渐临,叶怡掩唇轻笑,“傻姑娘,男孩和女郎能一样吗?”
她清楚的知道萧瑛口中说的‘他’是指谁,也从自家夫君口中听到过一些萧玖的事,她慢慢悠悠的道,“特别是你二兄,像他这般能干的少年郎,世间已是少有人在。他只比你大两岁,可他要养家,要照顾你们兄妹二人,要做的事岂会少?”
听到她夸自己兄长,萧瑛还是很高兴的,就是前面一句话她不乐意听,轻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叶姐姐你这话有失偏颇,我是女郎怎么了?我照样能帮上我阿兄他们的忙。”
“是是是……小瑛儿最能干了。”
一听就是敷衍,萧瑛哼哼唧唧的不说话,将头扭到一边去,小声回嘴,“你不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
叶怡听到了,却是笑而不语。
萧瑛被她的两个兄长保护的很好,也教养的很好,如一个骄傲不知阴暗的向阳之花,总是热烈向上,不知疲倦和疾苦。
她是要强的。
叶怡很想知道,若当她长大,是否也能像如今模样,活得骄傲不同于世俗,萧瑛是会选择继续向上,还是最终折服于世俗之下呢?
“瑛儿,做女子不能太要强的。”
她忽然说道。
“为什么?”萧瑛扭过头,用纯粹的眼睛望着她。
叶怡柔柔的道,“你阿兄有教过你过刚易折的道理吗?太要强的人,特别是我们女人,若与人争起来,有时候苦的反而是自己。”
想起如今还待在自己夫君身边的那个媵室,叶怡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苦的是自己?只有争输了的人才苦。”
萧瑛不懂,若自己跟人争一样东西,自己赢了就很开心,输了才不开心。
“叶姐姐与人相争输了吗?”萧瑛问,她感觉到叶怡似有点不开心。
叶怡摇头,“不,没有争。”
一时间,萧瑛半懂不懂,这到底是争没争,赢了还是输了?
最终想了想,她道,“叶姐姐要是真喜欢一样东西,有别人敢争,那就该抢回来才是。你不抢怎知最后结果怎么样?说不定,你若不抢,别人就抢了!”
脸上表情一顿,叶怡心中似触动了什么,后扬起一笑,用指头儿轻敲了一下萧瑛的额,“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般像一个土匪?”
“什么抢不抢的,你叶姐姐我难道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人不成?岂会任人踩在我头上?”
叶怡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萧瑛见状立马露出讨好的笑来,赶忙拍马屁,“那当然不是!我叶姐姐又温柔又大方,脑子聪明做事有手段,跟那些寻常女子怎么能比?!”
转眼间,小嘴跟抹了蜜一样,说出的话逗的叶怡一乐。“呵呵……你啊,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能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也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还是我聪明!我阿兄教的好!”萧瑛笑的见牙不见眼,满脸得意与自豪,表情生动极了。
第四十三章 惊梦(四)
十句话,有九句话不离她阿兄,叶怡也是无奈。
“你也太黏你阿兄了,你们总归是要长大的,难不成以后你还总跟在你阿兄身边不成?”
“为何不行?”
萧瑛又是迷茫又是诧异。
叶怡神情温柔的和她讲道理:“跟你阿兄白头偕老过一辈子的是他的妻子,老了也自有他的儿女照顾,而不是你。”
“你是他的妹妹,今后总要嫁出去的,你也会有自己的小家。”
“我不要!”萧瑛当即反驳,“那我不嫁出去就是了!”
她的心里很慌张,她不想离开她的家人,更不想离开他们这个家。
“又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你不嫁,他也总要娶妻的。”
叶怡只当萧瑛从小由自己的两个兄长教养,不知道这方面的事,也从未有人教过她这方面的事情,不禁跟她说的细了些。
“他娶了妻就不要我了吗?”萧瑛还是不懂,懵懵然。
为什么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他有了妻子和自己这个妹妹有什么关系?
自己依然还是他的妹妹啊……
她没发觉,此刻她脑中想着的只有萧玖一个兄长,却未想过萧澜。
“当然不是。”叶怡回答道,她认真的跟小姑娘讲着其中缘由,“只是有的事,是你这个妹妹所不能做到的,只有他的妻子可以。”
几乎立时,萧瑛脑中便冒出一个想法来,“那我不能当他的……”
下一瞬,嘴巴被捂住。
面对面的两人,叶怡神情严肃,脸上的每一分严肃和认真都清楚的映照在萧瑛眼里。
她不懂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了,只是听叶怡的声音缓慢而郑重的在她耳边说道,“你不可以。这天下,所有女人都可以说那句话,只有你不可以。”
她知道萧瑛想说什么,但这等悖论之言却万不可喧之于口。
“你是他妹妹,这辈子……只能是他妹妹。”她这样告诫萧瑛道,不放心的叮嘱,“刚才那句话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也不可以想。这样,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阿兄。”
小姑娘还不懂男女之事,也没人教过她这方面的事,但既然今日碰上了,该说还是要说上一句的。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叶怡慢慢放下手,萧瑛也不再提刚才的事了,神情有些恹恹的,有疑惑有不解,还有些委屈和不高兴,低着声音说上一句,“我知道了。”
叶怡的话深深的扎进她的心上,乃至很久之后,仍不能忘却今日之言。
待到萧瑛从谢府回去,夜间,谢昱回到卧房正待去睡,却听叶怡忽然唤住了他。
“夫君。”
“嗯?何事?”
谢昱回头,却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叶怡散着头发,身着白色寝衣,不施粉黛的脸上神情很是平静。
她直接开口发问,“夫君喜爱陪我嫁来的那位媵室女吗?”
谢昱一愣。
自从自己和叶怡成婚以来,他少有留宿另外一个妾室房中,他本就不贪美色,从心里也只认可叶怡一位妻的。
“不。谈不上喜爱与否,你才是我的妻子,她们只是你的陪嫁。”
在谢昱不说话时,叶怡的心中无疑是紧张的,她不知为何突然就问出了这种话。
只是在他说完后,她的心情又是酸涩和感动的,忍不住失笑了一声。
“若我要将她赶走呢?夫君可会怪我?”
她端端正正的坐着矮凳上,一举一动皆符合大家规范,然说出的话却令谢昱有些意外。
然他还是说道,“自然不会。只是她已一同嫁与了我,若要赶走,尽量为她谋一个好去处,也让她后半辈子不至飘零无助。”
迟疑着给出自己的建议,他怕叶怡听后会多想,犹豫着问了一句,“可否?”
叶怡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而后,她走上前来,轻轻的环抱住了他,“能嫁给夫君,是我此生之幸。”
她怎么会不知道谢昱的考虑,他只是出于仁慈才会提出给那个媵室寻个好去处,而非出于感情,可笑她初嫁过来之时还真信了家中女人的教言,真带着那个女人一同嫁了过来,指望她帮自己固宠。
其实哪里需要呢。
她夫君不同于一般男人,他珍爱自己,怕她会不高兴,又或者是委屈自己才是真。她却糊涂的还要把他推出去和其他女人共享,平白受气。
悔不当初!
谢昱不懂叶怡这是怎么了,只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你今天怎么了?”
叶怡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谢昱胸前,听着耳边他的心跳声,感觉格外的温馨和安宁。
“我被一个小姑娘教育了一顿,”若不是拜萧瑛的朝气感染,她只怕还要白白忍受下去,实在划不来!
谢昱立时想起她今天见的人是谁——萧瑛。
又听怀中继续传来声音,“她说的是对的,我被她给说清醒了。”
叶怡笑起来,好像很开心,“夫君,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喜欢骑马。”
可笑的是,她们家作为高阳鼎鼎大名的养马大家,她却只有在小时候骑马在草原上飞驰过,往后再未爬上过一次马背,也再没体会过风肆意地从耳边流窜而过的感觉。
听到她的喜爱,谢昱又是一愣。
叶怡一贯大方果断,为人聪慧大方,又不失温婉,他倒真没想到自己妻子会有这个爱好。
不过,他并没有反对,也不歧视,反而鼓励道,“等开春,我带你去城外骑马踏青。我记得,你嫁来时带过来的上百匹马都养在城外别庄,到时候你想挑哪匹就骑哪匹。”
叶怡心中一阵酸甜,是感动的酸涩,几乎让她想要落下泪来,可胸口又仿佛灌了蜜一样的甜,让她的脸上只能露出大大的笑。
这次,她是真的得感谢萧瑛了,是她点醒了自己。
可这边回到坞堡的萧瑛,心情却并不十分美丽。
一连数日,她都在想叶怡告诉她的话。
“为什么要嫁人呢?”
其实她最问的是,为什么我不行呢?
为什么她是妹妹,不能是妻子呢?
这句话的完整意思应该是这样的。
可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给她解答。
一旁的吴婉听到她小声说出的话,不禁失笑,“你怎么总有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说,“女子不嫁人,那干什么?”
“能干的事情很多啊!”萧瑛从窗枢上回头,脑筋转得飞快,略一迟疑便吐出一连串的话儿,“可以当大侠!行侠仗义,游遍四方,多好啊!还可以当教书的先生,教一群小孩子读书认字,我还可以去当官、当将军……”
她的眼中似有光在闪,“做我想做的一切,没有人管我,没有人骂我,我就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遍这世间的每一角落。”
翻飞的裙角如蝴蝶翩翩起舞,萧瑛向往的在房中转着圈圈,少女的笑容是这般明媚,尽情欢笑着,“这该有多痛快啊!”
见她这么开心,吴婉不忍心给她泼冷水,坐在一旁看着她笑,并不言语。
*
萧玖这段时间的确是很忙的,手底下两千人的吃喝问题等着他解决。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空闲时间。
跟吴柯统计完自己手上能使用的资金后,萧玖立马将其投入到了熏香和酒水生意上,之前赚来的钱都是通过跟乐家合作得来,现在他也不再单单是投资方,而是自己也要入行,自然难度更大。
从人员配置到材料制作,再到买卖全程他都要小心盯着,毕竟吴柯从前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万一要是这次失败,他真的得穷到没米下锅了。
第四十四章 戏王孙(一)
萧玖这一忙,便整整过去一个春夏,连答应好的要带小姑娘去踏青也没去成。
坞堡后院
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用木剑互相缠斗着。
练武有一段时间,萧瑛的身量抽长不少。
将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萧瑛穿着身白色窄袖长服,显得利落又干脆,两人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的互相招呼着。
明明打的正酣,她却突然将剑往脚下一扔,不高兴的嚷嚷着,“不来了不来了!你又让着我!”
对面额前留着两缕碎发的少年,赫然就是阿生,他看起来比过去更加精瘦,抱着剑,笑的吊儿郎当,见萧瑛气愤难当,哄道,“小姐,切磋而已,又不是战场拼命,那么认真干什么?”
可萧瑛气就气他不认真,自己还打不赢他!
“你就是耍着我玩儿!”
咬牙,萧瑛捡起地上的剑挥舞着,气势汹汹道,“再来!不准让着我,你给我认真点儿!”
“好好好……遵命,我的小姐。”慢悠悠的答应,再慢悠悠的握起剑,阿生的表情和动作显得轻慢又悠闲,只那双眼中的情绪慢慢发生了转变,他说道,”小姐要小心了,这可是您让我认真的。”
“废话少说!来!”萧瑛可等他好久了!
看他准备好了,当即挥剑冲上去。
阿生横剑在手,直接将她的剑挡住,紧接着一个扫腿,萧瑛就觉脚踝一痛,然后天旋地转间摔在了地上。
等回过神来时,阿生的木剑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输了……
萧瑛丧气的仰面摊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阿生收剑在手,又变成嘻皮笑脸的模样,“小姐,你这次挥剑的力气比上回要大,有进步!”
屁的!
萧瑛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人。
从她找阿生交手开始,就没赢过他一次,这实在是让她备受打击。
“阿生。”
“嗯?什么事,小姐。”
尽管输了那么多次,可萧瑛从没退缩的念头,她深吸一口气,翻身从地上爬起,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笑的一脸痞气的少年,定声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这是不可能的。
阿生但笑不语,他不会跟自己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对上,他敢对上,则代表他一定能赢。
若是别人赢了,那只可能是他死这一个结果。
可阿生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笑吟吟的道,“阿生会一直等着,小姐这话说过很多次了,阿生记着呢。”
蓦然感觉自己被嘲讽了,萧瑛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涨红了脸。
听到右边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生耳朵动了动,然后将被打飞出去的剑捡起,递还给萧瑛,“小姐,您的剑。”
“哼!”
气咻咻的一把接过自己的剑。
然后便见右边廊上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瑛当即眼前一亮,飞奔过去,“小九哥哥!”
“诶。”萧玖应了一声,回应对方的热情。
阿生和在檐下静坐的吴婉躬身行了一礼,萧玖点头,示意他们免礼。
“你今天终于有时间过来看看你这个妹妹了?”萧瑛道,明明刚才还很热情,转眼她的态度就变了。
甩开萧玖的胳膊,她双手环胞,满脸不高兴的看萧玖。
额……
忙的昏天黑地的萧玖,已想不起上次来看萧瑛是什么时候。
直接承认错误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他当即道,“是阿兄的错,阿兄不该忽视瑛儿。”
萧瑛昂着的小脑袋低下去了一点,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又似有所指的提起道,“说好的春游,结果整个春天都过去了,你也抽不出一天时间陪我去!”
萧玖太阳穴一突突,当即表示,“阿兄今天就有时间,今天就带瑛儿去!”
“今天?”
萧瑛似在犹豫。
他们确实好久没出去玩儿,去郊外林中打猎也可以嘛。
“是啊,阿兄教瑛儿骑马,打猎。”
思考了一下,萧瑛觉得可行,当即将手中木剑扔给了另一边的吴婉。
“走!我们这就去!”
她抱住萧玖的胳膊,活像是怕对方跑了一样。
萧玖失笑,两人正要踏出院门之时,却见萧瑛停下了脚步,突然回头喊道,“阿生,你也去。”
嗯?
萧玖一怔,回头看了眼双手持剑躬身向他们行礼的人。
顿了两秒后,他还是开口了,“既然如此,你也来吧。”
按捺住内心的喜悦,阿生应道,“是。”
快一年了,他终于又再接近萧玖身边,天知道他为了这一天,等了有多久。
他在萧瑛身上花的功夫都是值得的!
萧瑛不会骑马,萧玖便选择坐车出行。
随行侍卫十余人,马车被护在中央,阿生负责驾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着城外一处山林里去。
密闭的车里,萧玖忽然开口问,“你跟阿生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句,仿佛什么意思也没有,只萧玖半垂着的眸子仿佛带着抹深深的思绪。
从前两人的关系可算不一个好字,说是敌对也不为过。
可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萧玖在思量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是人为,还是……
“阿兄,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跟在你身边伺候的吗?怎么后来你又不要他了?”萧瑛没说原因,反而问起自己一直好奇的地方。
“没什么。”
个中原由没什么好说的,萧玖低头,端起小案上的茶盏,浅尝一口,“他不适合待在我身边。”
萧瑛觉得,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他不说,自己也没办法。
问另一个人也是这样,阿生也不多说什么。
两人都不告诉她。
萧瑛气馁了一下,但转而想到现在的阿生,感叹道,“唉,说的也是。那家伙虽然不正经了一点,但武功还是不错的,做事也牢靠,他现在不就当上了军中二营的营队了吗。”
她似夸赞,上下转动着眼珠子,“还是阿兄你亲自任命的,这可比当一个小小的书童有能耐多了,你说是吧?”
萧瑛笑,眼神灵动又古灵精怪的模样,从坞堡出来她就一直乐呵呵的。
听到这话,萧玖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他连这事都告诉你了?看来你二人关系确实是好,也难怪你为他说好话了。”
小心思被看穿,萧瑛小小的心虚了一下,耍赖似的撒起娇来,扯着萧玖的衣袖就是一顿摇晃。
“哎呀,阿兄……”她拉长了调子,声音娇憨,“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说说。你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说到底,她还是好奇。
萧玖却不欲让她知道阿生的事,只推说道,“阿兄就是想换个人在身边伺候,哪来那么多原因。”
“骗人!”
萧瑛可不是当初一无所知的小姑娘,瘪着嘴,双手插腰道,“论伺候人的本事,还是阿生最合阿兄心意,可你却偏不要他,换成了另外几个。”
像萧玖如今喝着的茶,还是阿生泡的最合他口味,别以为她不知道,肯定是阿生犯了什么错,让阿兄不原谅他。
萧玖抿唇不语,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怎么看怎么敷衍,就是不跟萧瑛说实话,惹得后者又气又无奈,最后只得作罢。
听着车厢里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谈话声。
坐在前头赶车的阿生:“……”
他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更显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