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八、全面竞争(上)
木离拍拍掌,宛似鹿鸣宴上诗成惊满座、才冠一时群的天才,优雅而淡定。
若非天边坠星,众人怕就是信以为真了。
“是修士孕育了天道三流,还是天道本自有,亦或者是天地为炉、修士作火,炼出了人方圆三道?”
“是天地之道、万物法则引导着修士,还是修士决定着天地运转?——又或者互相影响?”
“早在战国末,屈原就写下过《天问》。对世界的认识,永远不会足够,永远也没有完美。”
“时代永远有她的局限性,但她终归是前进的。现在的我们,既可以展望当下,又有余力计划远方。”
“若问地力发生如何异,天公造物怎无私?这些,我是讲不明白的。我可不是修炼学士,更不是什么智囊团修士”木离缓了一缓,继续道“可要我讲讲自己,却是可以。”
“九省和其他文明不一样。——我们用一代人,追上了太西文明数代人。”
“一代人经历的变迁太过巨大,以至于失去了照搬经验的可能。这也是好事,不坐享其成,才有拼搏动力。”
“攫灵式法器的发展,依托的正是方道。前面说过,明商两代,灵力火枪已经出现,连火砲也在战争中大放光彩。”
“但想要大范围应用,当时的法器还远不成熟。——距离、威力、精准度,都是问题。”
“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是太西文明;在我眼中,太西文明的崛起,是因为有需求,而不是因为正确或正义。”
“商朝的安熙、雍政、天隆,也曾与太西诸国有过交流,并非不知天下模样、并非未开眼看世界。只是,他们是明君。明君,为的是帝国,护的是君位,看重的是皇权。他们宁要一个闭疆锁国的社稷,也不要抖擞不拘的河山。”
“待到佳庆、道?、佥丰,亦是祖宗太庙高过人间黎民。”
“太西文明由此突破了他我武器的发展瓶颈,一举席卷天下。”
“他们突破的方法,不是对方道深层次的开发。”
“前面说过,人道是能够与修士在精神上共鸣的资源。而方圆二道,则是物质性的资源。”
“物质的规矩,就是他我武器要遵守的规矩。”
“没有高贵的物质,也没有稀有的物质。——只有适合发展的物质。”
“他我修炼与本我修炼,本质上就是寻找适合修炼的物质。”
“太西诸国发动两次世界战争,为的就是那些适合它们那个阶段用来修炼的物质、资源。”
“随着修炼体系的提升,资源的运用也逐步攀升。”
“由于圆道寄宿于缥缈星河间,直到今天我们对它的开发与利用,与方道相比,也是不足称道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依靠的他我修炼体系,实际上,几乎全是方道。”微生参若有所思。
木离点头。
“当方道的利用开发到一定程度,双方同时失去了胜利的底气。”
“山巅之国能够利用人道取胜代表联盟,最重要的原因,是方道上的较量已经关乎到自身存亡,一个疏忽,我们的文明就要倒退回石器时代了。”
“它没得选,自然要从其他方向打败敌人。”
“而曾经打败代表联盟的方法,正作用在我们身上。只不过,这一次,不单单是人道的争锋。还有区域性战争。这次,是一场全面的竞争。全面的战争。”
谈及战争,木离若有所思,起身示意众人跟上。
一众修士聚集在木离身旁。
魔近东兴奋地问道“木龙主,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木离点头“去元
鼎省边境看看。”
魔近东兴奋依旧,面上红光不谢。待转头发现周围修士尴尬的神情后,魔近东面皮微僵,心头忽悸。
“不会?不会吧!不会还是那种简单却粗暴的传送方式吧?!”
哪怕是魔近东,也受不了木离那种粗暴的传送方式。
木离早有察觉,安抚道“这次我们座传送阵。”
众人闻言顿卸心头愁。
跟着木离前行,徐庆之总觉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从元鼎省并入商国,韩阴整治军队,到现在已有一年。
元鼎省失去石夏两家,令商国的控制格外稳固。以及,粗糙。
商国自号治民以清,实际上走的是嬴政老路。——收天下之兵,废黔首武备。并不是秦国强,而是人力削弱了。
商国废了石夏两家,废了一省运行的管理体系,管理起来自然就容易。
但这也意味着。商国只是表面压在此地。而非种在此地。
这不,就连一个光头从天而降,插入软沙中,也未惊醒商国在元鼎省的眼线。
东维吾抽头出土,仰面喝风,大口大口喝下不知是东南还是西北的风,终于喘过气来。
茫然睁眼四顾。
四周空旷,并无建筑。一片荒原,远接茂林。
“这里?这里是哪里?莫非是…龙主的养猪场?——不对不对不对!”东维吾连敲带打自己的圆头,彻底清醒后,只见远处来了一个没吃饱似的青年落魄修士。
那修士试探着靠近东维吾,却不料东维吾抽身带掌,横推扑面。
青年修士大惊,只见卷附木灵力的一掌如雷奔向自家面门,慌忙中根本来不及解释,只好支起灵海,唤动筋脉,运出十分灵力盘踞在掌,以掌对掌。
这回飞出去的却非光头。
青年强撑上半身欲起,口中连道“打错人了,打错人了。”
东维吾踏行无滞,一脚踩在青年胸口“说!这是哪里?”
一派杀伐果断嚣张态。
青年勉强挤出一口气“元鼎……”
东维吾微愣,鼻尖冒汗。心中计较道“坏了,这下坏了。那老东西不许养猪便不许,怎将我甩来元鼎省了。——得快走!”
东维吾移开脚“佛有好生之德,洒家戒慢这次就饶了你。”
青年微怔“戒慢?你,你是戒慢?”
东维吾心中一喜“秃驴,有你好受”,面上严肃认真道“正是。哪个方向是云中省?我要给木龙主报信。”
青年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元鼎省那个方向砸下来的?!——好你个光头!”
东维吾面色调红、脸上寒霜“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那就留你不得了!——在此之前,先告诉我,云中省在哪个方向?”
青年气得直叫“你个傻子,我是冬音门的弟子,这里是元鼎省与云中省接壤的听海路!我们就是奉龙主之命守在这里的。”
东维吾面露不屑“莫要诓骗洒家!快快招出云中省方向,方便洒家杀你灭口!”
青年气得说不出话。
林外而来的众人听闻此话,不禁止住脚步。
魔劫沉吟片刻“所以…这家伙是个,路痴?”
木离点头。
众皆无语。
六百六十九、最高尚的资源
徐庆之想起来少了什么。——少了这路痴的光头、诡异的蛋先生。
青年见众人而喜,指着树林方向道“光头!我没骗你!你看,你回头,龙主都来了!”
东维吾一副“佛见玉女、不稀得搭理”的姿态,嘴上嘲讽道“呦!还挺有急智。你倒说说,就龙主一人?”
青年修士倒是真不想搭理这家伙,双唇一合,闭嘴。
东维吾以为自己说对了,愈发得意“嘿,怎么样。还想诓佛爷我。——哎呦,这么多灵力波动,你不会是找了个戏班子来配合你……”
话未说全,背上寒意森森。回头,便见云发美髯公。
东维吾撤去青年身上禁锢,面不改色道“小僧等诸位多时了。”
青年修士在木离眼神示意下骂骂咧咧地退下。
木离口上不饶“再多等一刻,怕是掌下要出人命了。”
东维吾浑然天成地露出猎奇神色“没想到,这里真是听海路……商国在此地的统治,还真是,如油在水,不入骨肉。”
这厮在转移换题!但也真说到了点子上。
徐庆之福至心灵“民虽有离心,不敢有畔虑,若是则戎甲俞众,奉养必费。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
用武力兼并他人,民众即使不服,也不敢反叛,在这个状况下,为管理兼并的土地,驻守的军队就必须越多越好,奉养军队的费用自然也愈发靡费。如此,得到土地却分散了自己的权势,兼并人国却削弱了自己的兵力。这就是只凭借武力而兼并他人(会面临的状况)。
秦并六国,正是如此。只以力兼其国、武并其土,为管理六国,反而大大耗损秦之国力。
秦善攻天下,不会守天下。
商国并元鼎一省,何尝不是如此?
“商国吞下元鼎省,为了控制住这片土地,填下大量人力物力,反令自身疲弊,连省内边境也无法有效控制,任由我等如入无人区……”微生参黛眉微蹙,不解其意“这么做,为了什么?”
木离点破纱窗,提醒道“记住,我们的对手,是山巅之国。——这才是这场区域性战争爆发的原因。”
微生参若有所思。
木离接着道“走吧,不单单是这里有我们的人员,接着向里,也有。”
东维吾咋舌“真是可怕哦。——莫不是要带我们进元鼎省的商国大营吧。要这样,商国还发什么仗,举国来投得了。”
木离白眼大加东维吾“你一个北疆修士,不也来了。——进去倒不至于。”
听闻此言,众人脑过惊雷、心驰狂风。
在众人细嚼慢咽、缓缓消化惊讶时,木离已引导着众人来到一处阵法前。
“我去,这对面还喊打喊杀什么,后庭都露出来了,不怕咱爆了他后庭花?”魔近东话糙理不糙,深得众人赞同。
“没那么夸张。单个传送阵,无法运输足额军团,也就不能让商国伤筋动骨。而没有高境界修士或高等符文法器遮掩气息,那就更谈不上打商国个措手不及。”木离及时解释,以防众人期许过高。
存在感一向极低的魔族众修士这次不再保持沉默。熙熙攘攘着,显得很不平静。
就连魔劫也心生感慨。——大国博弈,纵横捭阖。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本是想着多带些下属,让他们开阔开阔视野,却未想,这次连自己也跟着长见识了。
玉光盈阵,符纹如金,乾坤灵动,一发瞬离。
“虽然叫传送阵,但其原理只是在传送两端设下灵力标记、符纹靶心,在天地间开辟出一条专用的飞驰道路。秦修直道,传送阵就是今天的直道。”东维吾话音刚落,阵光熹微。——到达目的地了。
众人被传送在一座高山半腰处。
“说那么多,你想表达什么?”徐庆之话刚问出嘴,就有些后悔。
东维吾一副高山流水觅知音的表情(其实纯粹是没人理他,闷的),兴奋地解释道“我想问,为什么叫传送阵,怎么不叫符阵直道,或者干脆叫直道!这样命名更准确嘛,而且还……”
徐庆之低头默念“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
东维吾这边正絮絮不止,下一刻却停住了嘴。
徐庆之见状顺众人目光而眺望。
山下尘喧气躁,隐约可见营内军阵操练。
面前正是商国大营。
徐庆之目烁眸精,见猎心喜“不错。单论各兵种间的配合,默契度远非新兵可比。只是不知这是哪一支军种。”
哪怕只是隐约窥视,仍可感受到商国军队在经历打散、统一后,如臂使指的高效率。
木离肯定道“这是一支好的军队。——但不会投入战争。庆之虽使借刀杀人之计,但战争的重点不在那小韩将军身上。”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山巅之国,是怎样战胜代表联盟?”木离发问。
像学馆中答题的学子,魔近东抢答道“依靠人道。”
木离点头“准确来说,是针对人道,针对散修。——前面说过,在群体思潮与人道共鸣情况下,群体修士的精神和修炼会大幅增益。”
“而这份群体思潮,通俗来说,就是民众有共同的信念。”
“当年代表联盟成立,遭到了太西诸国联合军队以及自家国内反对势力携手绞杀。”
“正是依靠着群体思潮与人道的共鸣,代表联盟中涌现出了大量以一当十、临阵突破的修士,最后取得了新生权力的稳定与国家独立的胜利。”
“山巅之国瓦解代表联盟,其重要的一环,就是扰乱、搅混代表联盟一国散修的思想。”
“当曾经那个凭借崇高信念而屹立世界的国家,失去了它的信念。当他的人民不再能从人群中找到志同道合的同志,当一个国家的散修完全陷入思维上的混乱时,人与人道也就不再共鸣。”
“曾经那个不屈不饶、永不退缩的人间理想国,也就轰然倒塌了。”
“这时候,与山巅之国交手的再不是什么上下齐心的一国,再不是什么与子同袍的万家。它只是一个臃肿的大块头。”
“代表联盟失败的原因,自然不只有无法共鸣人道、群体陷入思维紊乱这一点。”
“但在我们这些人眼中。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因。”
“今天的修炼体系已发展到,他我武器面前,众生平等。修士一己之力,退位于法器覆盖、地毯轰炸。”
“似乎个人也好,群体也好,已落后于修炼体系的发展。”
“似乎向外的资源利用与开发,已高过向内的修士修炼。”木离眺望山下,缄口不言。
片刻,木离说出一段让徐庆之,让在场修士铭记一生的话:
“一个生物构建的文明,最大的资源只能是那个生物本身。”
“我说过,没有高贵或稀缺的资源。但在我眼里,这世上最高尚的资源,是人。”
“民虽有离心,不敢有畔虑,若是则戎甲俞众,奉养必费。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引用《荀子,议兵》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引用《庄子,在宥》
………
一个生物构建的文明,最大的资源只能是那个生物本身;这世上最高尚的资源,是人。——这是我个人观念。
秦可灭六国,不可灭其人;两汉有亡国,其人不亡汉。——西汉东汉虽然亡国了,但汉人未亡。故汉亦未亡。
传承、发扬文明的根本就是人。
一个强盛的国家,人口是不能过低;一个源远的文明,沐浴这份文明的人,亦是不能少的。一个流长的文明,靠的正是身处这文明中的人。
故而我在此妄下断言,一个生物构建的文明,最大的资源只能是那个生物本身。——对我们来说,我们就是最大的资源,是文明的根。”
六百七十、以制而胜
“在技术科学化,科学技术化的今天,修炼体系的发展似乎胜过了人心人力。”
“修士交手,尚且要护住灵魂。大国伐交,又怎能不固守群体思潮的稳定。”木离提纲挈领地总结道。
谈及代表联盟,木离胸块垒难平,主动谈到“符家太上长老符天壬提出过三个很有趣的假想。”
“一,成熟的旧劣制度无法压制成体系的新优制度。二,成熟的旧体系内部无法诞生新体系。三,落后的劣制唯一战胜新优制度之方法,是感染对方。”
“第一个观点,体现在至尊以百万地、天境界修士推翻蒋氏与商国。若是回头看,也可从秦并六国验证这一点。——新生的优良体系只要成为制度,就不是旧有的秩序能扑灭的。”
“符天壬曾写信给我,他说世人皆认为秦六世明君,秦帝嬴政更是奋六世之余烈。世人因此感叹秦之国运昌隆。他说符某不认为如此。六世明君,秦武王在位四年,秦孝文王在位三天,秦庄襄王在位三年。”
“符某读史,知道古时候皇帝制度下,皇帝短命,太上皇祖修行有恙,都会动荡一国朝政,甚至会令国势衰朽。”
“这三位君王,在位不到十年,哪怕那时修炼体系欠发展,修士修行,还未达到今天的境界。这十年就是放在一个君主身上,依旧是为君岁短,甚至可算是短命。”
“可为什么秦三代之君短命,依旧未动摇秦国一统天下的根本?符某认为,秦胜六国,非胜其君明七世!胜在秦国国制!六国非亡秦手,亡于其国制劣朽!所以,荆轲小儿便是功成,燕国依旧丧易水!”
“在符某眼里,至尊聚集流民散修,最后定鼎天下,正是这个道理!新生力量构建出一个的优态制度,终会取代成熟的劣旧制度!”木离下视尘中,嗟叹再三。
“太上长老符天壬?真是…天下盛宴多英雄,座上宾客皆好汉啊。——只是不知这符天壬是…?”魔劫感慨询问。
木离解释道“是,符横天现任宗主的老爹。”
群人轻咳。略有尴尬。
这位宗主老爹还真是名声不显啊。完全没听说过。
也是,修炼学士往往醉心于各项研究。太多修炼学士名声不显。
魔劫掩饰好惊讶,感叹道“早有传闻,符家有神木,故符氏修士多长寿。”
木离承认道“符横天到现在还活着,凭的,就是他手中的神木。”
听到神木一词,众人顿时激起好奇心。反倒是木离不再多言,显然是端茶送客的态度。——不跟你说了。
徐庆之举一反三,接过观点“第二点,体现在大荒的皇帝制。制度决定历史,越成熟的制度对社会造成的惯性越大。皇帝制的成熟,反而成为新兴力量无法形成体系、成为制度的最根本原因。”
木离点头认可。
“那么……第三观点,说的就是代表联盟与山巅之国吧。”微生参渐有所悟。
“没错。——我们知道,混乱的人道会影响天道整体性,从而对整个修炼体系产生阻遏与限制。”
“但无论怎样,都无法否认天道三流一体的现实,若一味压制人道、愚化思潮,本质上,也是对天道的一种亏损,最后还是对修炼体系的损害。”
“山巅之国并非不知此道理。——可惜,他们内部成熟的旧体系剪除了新兴的可能。”
“并且,山巅之国在人道的共鸣上,比不得代表联盟,但他可以感染代表联盟。”
“在代表联盟放弃人道共鸣后,山巅之国在压制人道的前提下发展修炼的经验,可比代表联盟丰富多了。代表联盟还能不输?”
说白了,放弃自身优势,在同等条件下,经验少的一方,会输太正常了。——毕竟从太西文明,再到山巅之国,抑制人道的时间和经验,总是比代表联盟多的。
木离看向徐庆之“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一味地与人道共鸣,反而会陷入另一种陷阱。”
徐庆之点头“记得。”
木离解释道“当代表联盟放弃人道后,至尊曾在九天笠域与代表联盟的修士沟通过,九省也曾积极尝试改变对方。但我们最后不单分道扬镳,甚至结下仇怨。差一点,就要相看两厌了。”
“为了防止重蹈代表联盟的覆辙,至尊发动了一场全面的清查。——那是一场错误。”..
对于那场错误,木离没有过多描述,在长久的沉默后,留下的只有一句话“那是一场积极的错误。需要剔除错误。”
“总之,那场错误证明,极端的与人道共鸣,会导致群体性精神迟钝、暴躁、混乱等负面状态。”
修士修炼,文明发展,何其不容易。——前进的路,终是不偏不倚且崎岖逼仄的。
徐庆之闻言,以“见惯风雷而不惊、久经沙场且镇定”的姿态轻笑道“秦国能胜六国,我们也能胜山巅之国和他的小弟们。——前行多艰,难道就不走了?何况,我们的制度比他们先进。”
木离赞叹“说得对。好了,走吧。”
东维吾闻言立地叫嚣“喂喂?这就走!怎么也得手搓个火球丢下去啊。”
木离再加白眼于东维吾“那方凌雨。我搓火球没问题,打起来了可顾不了你。”
东维吾指向徐庆之“那他……”
木离决绝坦白“我说的是顾不了你。”
东维吾从三生戒中取出一袋食盐,狠狠掷在地上“擦雷雷擦啊!——根本就是嫌弃我!分明是孤立我,你直说得了!”
木离忽视东维吾的发疯,转身向前走“不走就待这儿。”
东维吾收起食盐,一脸谄媚“嘿嘿,走走,同去同去!”
众人:这货刚刚摔的是节操吧!根本不是食盐吧!
东维吾使出大不要脸神功,赖在木离身边不走“木老头,你真不心动?要是一火球砸下去,把那韩阴烧成水了,以后不就轻松了。”
木离一脚命中东维吾后庭“滚蛋!臭小子装糊涂是吧。”
东维吾揉着屁股,一派玩世不恭作态“嘿嘿。——我们要面对的是山巅之国,打的是全面竞争,这也就代表,商氏不会与我们拼死拼活,为他人做嫁衣。”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些。但放个火球,吓一吓他们也好。”东维吾仍不死心。
木离直接拒绝“不要激怒商国的修士。——那些修士,其实并不知道这些道理。对他们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不能将他们推向歧路。”
东维吾小手一摊、与世无争“嗯,善哉善哉,施主有大慧根,与我佛有缘。”
木离强忍半天才忍住把这厮踹下山的冲动。
“本书里的科学、技术、工业、经济等词汇,都是以修炼为根本。科学是对天道运用的科学。技术是对修炼发展相关的技术。工业是生产他我武器、日常法器、符文、药剂丹药的工业。经济师灵玉经济、通灵玉经济。
书中近书外,书里似书外,书间如书外。绝不等同。
包括大荒的疆域。和书外是有差别的。像但不是。(说人话,这书就是平行宇宙,一个修炼的宇宙)”
六百七十一、全面竞争(下)
传送阵传送期间,会以灵力搭建一个稳定而密封的空间,乘坐者能感受到身体在定向轨道中的运动,几乎和乘坐马车没区别。
当然。远比马车快,还比马车稳。——大荒的传送阵主打的就是一个后发制胜,又快又稳。
当初有一位古董收藏家,取出一枚金代天眷通宝(金熙宗在位铸造的钱币)放在灵力空间的底壁。
钱币竖立不倒。
以此证明即使是高速行驶过程中,传送阵依旧安稳非常。
知晓此事的散修纷纷表示:有钱人就是闲。
而在传送过程中,某个闲不住的人自然要站出来。虽然他没钱。
“诸葛武侯有言,国困於贵买,贫於远输。商国不会与我们搏命,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商国只是在与山巅之国谋皮。”
“山巅之国希望商国发动的战争能够扰乱我们的秩序,让我们的宗门发展滞缓下来,让我们的商业、经济受困受贫。”.ne
“一个地方打仗,显而易见,商业会受到巨大影响。一些国中重要区域陷入战争,甚至会动摇整个国家的稳定,造成一国贵买而远输的状况。”
传送阵阵光熄却,众人鱼贯而出。
东维吾行走在群人之间,很享受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最近南三省爆发瘟毒,据调查,与东荧那边有不小关系。”
“南三省并非九省政出之地,却是九省经济重心。”
“楚宋省落花台江家,安陇省杨家,这两家放出奇书《山海经》的消息,造成民间不小的骚乱,刚教林家新一代领军人物带队平下,瘟毒旋踵爆发……”
“这一切背后,是商家吧?”东维吾向木离征询道。
木离斟酌道“其间曲折深幽,难以明尽。不过,依照熊昭明传来的信息分析,这确实是商家谋划的。”
东维吾砸吧着嘴“关外商氏,身怀五毒心啊。”
五毒心是佛门所指的贪、嗔、痴、慢、疑五心。修佛需除五毒。
东维吾不是佛门修士,但实实在在游走北疆南地多年。——没点道行,怎忽悠佛门修士破了戒?
“当年蒋氏王朝覆灭前夕,太多旧势力转而攀附商国,一夕之间,竟有死灰复燃之态。”提起当年,木离聊发轻狂,快寄仙豪。
“蝇不辞秽。”木离慨然道。
“狗改不了吃——吐哇!”木离一拳擂中东维吾腹部,打断了东维吾的话。
“……狗真可怜。嘴里吐不出象牙,就要挨打。”躺在地上如虾蜷躯的东维吾失去灵魂一般呢喃道。
徐庆之捂头。——如此直爽地自骂,也不知是磊落。还是犯贱。
木离乜视东维吾“装够没有。”
东维吾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我去!木老头你一拳差点把我从葡萄打成葡萄干啊!”
木离佛见玉女,理也不理诡蛋修士“在国家之间的伐交搏击中,若不能阻止对手前进,那就给对手脚上加镣铐。必要时,甚至可以砍断对方的腿脚。——这是山巅之国惯用的手段。”
“至于商国……一个从制度到修炼体系,从经济到一国体量,都远不如九省的偏安之国,怎敢主动寻衅?”
“思维惯性罢了。这两个家伙不在意人道的发展,修士思潮与高境界元神的感察力,都变得僵硬而呆板起来。”木离这一刻的自信,让众人感受到领袖的气势。也是令众人安心许多。
徐庆之闻言发笑,颇含深意说道“过度发展人道,会陷入负面状态。不发展,会陷入蒙昧。”
“文明的发展就是如此。”微生参近贤得智,心有明悟,自然而然地诉说起来“明商两代,我们没有发展天道,没有
提升修炼体系,于是落后了,挨打了。”
“东荧投降,玄牝弹发明后,修士又陷入飞速发展恐将自我毁灭的忧惧中。不发展,挨揍。只顾发展,恐要自我毁灭。”
“斯文以明,道阻且长。唯有上下求索。”微生参心有所悟。
木离轻笑“制度会决定历史,同样左右着文明。——商国商乙江当年成为太上皇祖后,多次命人注释罗隐所写的《谗书》。还有来俊臣的《罗织经》。”
“这是因为,身为皇帝制度下的太上皇祖,身处皇帝与世家垄断修炼这样的文明下,商乙江的思维,定在皇权上。”
东维吾嘴唇打颤“擦雷雷擦。《谗书》可读,《罗织经》算什么?他要当酷吏?”
木离另有看法“哪怕是同一时代,不同制度下的人,他们的思维和眼光都是截然不同的。”
“对商乙江这样的人而言,他见惯兴而复衰、盛而转颓。他对世间利益勾结,烂熟于心。”
“在这样一个人眼里,光明终究会被黑暗取代。因此,他有胆量赌一把。”
“赌我九省众多宗门已成新的百僚权贵。赌九省已经腐朽,已烂掉。至于凭借什么下注,旧有势力的残余,山巅之国的推动,这些都给了他自信。”
“妖国闹得群情汹汹的九祖,最近不是传播出一份正鼎决?说正鼎决,以民为基,以我为臣,以民为贵、以正宝鼎。还传出一份功法来。帮助修士修炼。”
“借着靖奉太微,也就是清君侧的名义传扬正鼎决,抨击三大郡守剥削散修、三大长春会侵害江湖上的小帮小派。”
木离问向微生参“你觉得,九祖是光明,还是黑暗?亦或是灰色。”
微生参沉吟片刻“披着光明外衣的家伙罢了。”
“正如商国。都是打着救济苍生的旗号,喊着为公为民的口号,捞取自己的利益。”微生参总结道。
木离鼓掌“说的没错。但天下修士,并非人人都懂这些。”
“卑弱者近天,低下者从道。——修士的欲望与不平,都要满足。不然,苍生洪水,亦可覆舟。”
“本质上,利用修士心中愤怒、仇恨、嫉妒等情绪为己牟利,就是在扰乱修士与人道之间的联系。”
“这是山巅之国的手段,是多管齐下的其中一管,是全面竞争中的一环。”
“商国在这场竞争中,是一个企图安全过河的小卒。不能让它过河。——过河卒胜似车啊。”
“商国也好,山巅之国也好,他们认为我们沙散烟消,不复当年。”
“实际上,确实如此……看看北道宗,看看千寻谱……尤其是后者,待价而沽!”
这一刻木离的平静,远胜大日沉阁,溪云初起。
山雨,已来。
木离仙豪一笑“这又何尝不是收拾山河、整顿乾坤的大好机会!既然是全面竞争,那就争个内外皆胜!”
“他们想钝刀磨肉、群狼轮噬,一点点咬死九省。那我们就如至尊曾经所说那样,零敲碎打,吃下这块牛皮糖!”…
江山烟滚,英雄正在。
此刻天涯悬日,苍生又起。
是鲧派再堵一次人道之水,还是禹派放开这滚滚洪水!
走着瞧!
“(国困於贵买,贫於远输。引用《便宜十六策,治军》)
差不多从六百二十二章开始,就一直在写设定和背景。——最开始写本书时没写全。
最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想要跳过商国晚叶的历史的。因为……怕写的和书外一模一样。所以没有细致地填补设定与故事背景。
最后发现还是绕不开这些。
(当然,毕竟是一本修炼,其中历史和书外还是有大分别的)
你要写文明的未来,就不能只写她的今天,还要有过去。——所以,我现在开始补充大荒的过去。(哭)
不过还好,下面的章节就开始发展剧情了。——张之林也好,妖国也好,南三省也好,商国也是,都要开始写起来喽。(开心)
这么多章节,交谈多于打斗和情节,实在抱歉。
怕看设定太无聊,我特地写了东维吾这个活力满满且四处得瑟的人物。——其实我很喜欢他的。这个人物很有魅力,对我来说。他算是有真佛心的。也是真贩剑。一日不贩,难耐异常(爆笑)。”
六百七十二、入世我是我(上)
“商国已骑虎,纵然不会全力用出,却也要提防九省。韩阴对军队的整治,反成了一种主动而积极的防御。”徐庆之心道“看来,战争的重心,确实不在这小韩将军身上……”
至于木离言辞中对千寻谱、北道宗的不满,徐庆之倒未在意。
恩义已尽。如此而已。
若说不舍,也只有网巾军了。好歹是徐庆之亲手操办的。
木离带众人回到见火釉木搭建的屋内,直言道“诸位,我已坦诚相待。大家也都明白了九省的处境。”
“当太西文明的世界中心地位坠落,旧有的天下秩序也随之失效。这就是山巅之国与代表联盟对立的原因。他们作为新兴的世界中心,天然就有制定全文明秩序的能力与使命。”
“今天,这份使命,交到我们手上了。不是九省手上。我也不说虚的,大家都知道,代表联盟倒下后,她的继承者极幅国过的可并不舒服。这场斗争没有失败者的退路。”
“而胜利者,将拥有整个天下。”
木离直视众人。众皆欣然而应。
这反应很正常。——毕竟本就是一群互相认可的人聚在一起,做事都好商量。
木离见状也不客气,直接说道“仁皇省在九祖手中,这需要临近的北道宗处理。——而商国,以中天、云中两省,同样足以抵御。这场阶段性的竞争重点,在南三省,以及,妖国。”
“妖国不是九省命脉,但她是我们的光武之誓。与妖国的携手,会是我们瓦解山巅之国已濒临坍塌的秩序最重的一拳。”
一个妖国,可算天下之马骨。千金买马骨,还怕没有千里马?——何况妖国本就是良驹。
“斗罢今朝犹不过。——斗争,是时代的命运。是发展的使命。”
“我希望诸位能够联络各自代表的势力,与九省建立起一面更紧密、更信任的长城。在这座长城上,我们会分享更深层次的信息,传递并互补彼此的情报。”
微生参第一个表示同意“妖国需要一个平静的下午,来迎接明日的太阳。”
魔劫点头“外勐兀国,也当迎来变革了。我对承立宫里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很讨厌。”
东维吾轻笑“金珠曾落北疆南地。——现在,也应当落到更远,落在商国。”
徐庆之见众人一一立诺,沉吟稍许,开口道“我可以去劝一劝朱将军。这样,北道宗就可以给予仁皇省九祖一定压迫。”
木离悠然拒绝“不用。已有人去了。”
徐庆之愕然“谁?——是谁。”…
“天子剑!!”
面前男人肉身未朽、元神饱满,长剑佩腰,一系金丝玉线衣,正是叶泽。
朱正镇几欲出掌,最后止住冲动。
望着身旁裂开指粗的细缝,朱正镇面色沉凝“果然,至尊没死,你也没死。当年你来此地,明明已垂垂老矣……你,怎么做到的?”
叶泽激发三生戒,取出一套茶具“老朋友相见,连茶水也不给。真是不像你。”
朱正镇知道叶泽既能无迹无痕地割裂自己太阴境的阴阳二气,绝对是太阳境了。没必要反抗。
索性放松下来“你以问答问。——任谁看到你,也要惊讶地失了常态。”
叶泽回答道“好吧。我的境界突破了一些。”
朱正镇眉头狂颤“一些…?什么叫一些??阴阳境已是山头摸日、云边抚月。只有摸不摸得到,哪来一些?”
这下,原本想倒的茶水,又忘了。
叶泽并不解释“就是突破了一些。你可以认为半步太一。”
朱正镇面色愈发古怪,半晌后,有些无
奈“半步太一?半步太一。好。就算你是半步太一了,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叶泽目不斜视,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
朱正镇直接以蒲扇般大手拍在大腿上“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想用你的方法来肃齐大荒!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跟你走!”
叶泽无奈“老朱啊,你要知道,一根筷子……”
“别叫我老朱!”朱正镇打断叶泽“攥紧拳头轰敌人?但前提是方向没错!”
叶泽静静不语。
朱正镇反而上来了脾气“我不知道至尊到底去哪里了,但当年宗门制度施行地那般快,那等协调顺利,我就怀疑过至尊根本没失踪。”
“那时候我还抱着幻想。那时候局势虽然恶劣,但我们凭借一腔热血,生生打出一片天来!”
“可不知怎么!兴起一场大清查,又转而结束!匆匆忙忙间,不知犯下多少错误。——我眼看着九省与太西诸国通商开放,眼看着代表联盟解体!”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一回事,人间换了风气!”
“什么风气?——直叫我怒火攻心的邪风歪气!”朱正镇筋肉紧绷,怒发冲冠,周遭灵力也因其影响而沸腾起来。
叶泽手捏清心咒,一股清和莲风开现于虚空,自然飘转间,与朱正镇的元神波动相接触。
朱正镇的元神在接触到清心莲后,渐渐缓和下来。
朱正镇微微惊讶“竟然真的…你这不会就是太一境吧?”
叶泽依旧不仔细解释“也可以这么认为。”
本着修士“打不过忍一忍”的最基础礼仪,朱正镇也不多说什么。
叶泽轻置茶杯“我能理解你。”
朱正镇摇头“不,你不了解。论修炼,我不及你。可治理一方,你不如我。我经历的,你未曾看过。”
叶泽指尖摩挲杯沿,垂眸不言,不知所思。
朱正镇多年沉怨、平素积怒,一时遇到倾诉对象,便再不忍耐,一口气全部说出来“当对峙的秩序崩塌,统一而畅行的秩序将随之建立。——代表联盟崩溃,铁幕消融,以山巅之国为中心的世界新秩序应运而成。”
“只不过,在这份新秩序、新全体式世界文明下,九省的位置很尴尬。”
“在代表联盟崩溃前,九省已经向天下开放。”
“不是尝试性、片段式地开放,是实验性、连续式地开放!——你知道这代表这什么吗?”朱正镇质问道。
叶泽直视朱正镇“好比道士下山,入世求道,也求我是我。”
“水不流不活,然流水易混浑。处在岸上的修士,只会嫌弃浑水脏眼。——老朱,你还是那么不怕脏。”
朱正镇瘪嘴“哼哼。没办法,不像你们,站在干岸上。”
叶泽苦笑“你这话,太绝对了吧。”
六百七十三、入世(一)
“你说,这代表联盟因为啥,一头栽地,猝死当场的?”叶泽转而发问。
朱正镇冷笑“我不和你搞这些。——你管我!我辩不过你!从前就是,有时候明明我就不愿意,一和你讲道理,就被你讲得服服帖帖。今天你又要以舌擒我、用齿网我。不干!不干!”
叶泽微怔。旋即失笑。
“铁马丛中得圣女,始终内助缘糟糠。——你若不听,我只能找嫂子来了。”叶泽淡然喝茶,悠然而道。
朱正镇面飞怒色,带风站起,直接来到叶泽面前,抓住叶泽脖领来回晃“是不是马姑娘放你进来的?是不是?当年你小子长得就俊俏,面皮白净,哪像我糙汉子一个!马姑娘还说你好俊的剑法!——是不是马姑娘放你进来的?!”
这倒是急火攻心失了智。方才好大缝隙躺在眼前,也是看见的。现在却这般问。
叶泽扶住脑袋,只觉得脑袋要如鸡蛋般晃散黄了。
稳住心神,望着朱正镇柳树皮般厚硬粗实的小臂,啧啧道“前有明太祖与马皇后,后有朱将军与马姑娘。”
朱正镇牛脾气顿起,两眸如角,额上滚筋,眼看着便要一头砸向叶泽脑袋。
“正廷!”轻呼先起,莲姿后至。
但见一红衣金纹、内衬玉色中衣的身影走来。
女子貌如四十年华。慈眉如柳,良眸似珠,月面溶溶,圆脸雍合,气色丰润。
端是贵仪萦芳,真容不媚。不许矫揉举止,不以造作修态。
叶泽见到来人,挣脱朱正镇双手,搁剑于侧,起身行礼“三嫂。”
来者正是朱正镇口中的马姑娘。——其妻马望三。
据说是马父连生二女,故而望三。
至尊起义,革天之命,正是马姑娘劝朱正镇投效至尊。
当年环境艰苦,马姑娘亲学药术,若遇不明之方,则亲以身尝。军中修士多赖其医术。
加之马姑娘身为女子,总是不吝教授女修士修炼之法,又以身说法,吸引女子投军。
军中于是皆言“谁说女子不如男,文有马姑娘,武有只尔靖。”
朱正镇亦与马姑娘并称“铁马夫妻”。朱正镇是铁将军,马姑娘是军中贤士。
这“铁马夫妻”,正是因叶泽所称而兴起的。取的,自是方才“铁马丛中得圣女”一句。
这本是商朝诗人形容明太祖与马皇后的诗。
叶泽化用,竟也正好。
朱正镇的耳朵,未必听进去至尊的话,却绝对听得进马姑娘的话。
马姑娘立刻还礼,先打量一眼叶泽,转而调笑起朱正镇“我啊,是不敢多看您。只怕正廷又吃醋呢。——当年一句夸赞,记到今日。难道天子剑使的剑,不俊吗?”
朱正镇是遇了夫人竖降旗,好大个人竟摊手瘪嘴“俊!俊!怎能不俊。”
马姑娘轻睨一眼朱正镇“怎么,不服?”
朱正镇立马表态“怎么会?就是姑娘你亲自放他进来,咱老朱也不会说什么。”
马姑娘不理会朱正镇的小脾气,只道“你有委屈,何必撒野?——难道有用。天子剑已白发回墨、枯容铸新,定是境界上又有进取,肯与你好说好商量,还要什么?”
“你呀,这段时间,也该使够脾气了。”马姑娘点到为止,也不穷追。
朱正镇轻叹不语。竟有点儿委屈小狗的模样。
叶泽轻咳“二位家大业大,且先饶过我。莫令修道羡鸳鸯了。”
“在下,确实有突破,却也时日无多。”叶泽坦然自若。
朱正镇微愣。
马姑娘又是一番打量,迟疑道“不
应该,不应该。叶剑侍你神气丰厚、灵劲绵绵,全无半点回光返照之象,更无一丝金外絮内之意。怎会时日无多?”
叶泽轻笑“此番强行突破,虽是跬步有进,却也陷入不高不低、不前不后的尴尬位置了。”
宛如身入桃花源。
“初极狭,才通人”是通过了,可“复行数十步”的时候,却没有豁然开朗,反而晕头转向、迷失方位了。
“是…身入彼境,神未通界?还是神入彼境,身在界外?”马姑娘行医一生,哪怕对太一境很陌生,可好歹是医家高境界修士,还是想尝试出手的。.ne
叶泽苦笑“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元神还是肉身的问题。总之,几年内不会有问题。但若一直不解决……”
叶泽话止未尽,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不进则身死道消。
朱正镇看着叶泽,有些恍惚,呢喃道“原本就觉得你没死,心里一直是有犹豫的。好不容易可以痛痛快快骂你一次。怎么又这么不痛快?”
战士为何厌倦战争,渴望马放南山的太平?
是因为“旧友成新鬼”吧。
江山已非昨,若是相识亦去世,那就真的,天地一人了。
本来还在争吵的朱叶二人,转而陷入安静。既非落寞而静,又非心哀之寂。
安静片刻,叶泽率先开口“老朱你说我站在岸上。你不知道,我也曾游荡大荒。”
“在你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我曾将元神分坼,一份在太一宫。一份游走在大荒。为的,是求境界上的突破,也是亲眼看这河山变迁。”
“九省这三百年的变迁,我亦身处其中。”
“大雨走孤城,冒霜卧小巷。朝食热豆浆,夕饮冷山月。——这是修士于天地间的修行。”
“可身在此间,又不单是修行。”
“更多的,是看着人间万象,听我一心方寸。”
叶泽看向朱正镇,十分真挚地说道“老朱说,宗门初立的那个年代,我们一穷二白,却敢把眼光长放星辰大海上。”
“而后来,九省全面开放,世道不古,邪风日盛。”
“这些,我都知道。我更明白你,能够理解你。当年一起为心头信念而奔赴,你这人就鲁莽固执,可也好在认死理。因为你这样的人,不会变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劝你。你一定还是当年那个你。”
叶泽与朱正镇相视于心,默契减语。
夕阳不烫亦不凉,残光微温,就如老友间的情谊。快到尽头,快要一生。
屋内雕嵌的灵玉与铭饰的符文映射出的光,恰如夕阳。撒在二人身上。
“我还是那句话,你说,这代表联盟因为啥,一头栽地,猝死当场?”叶泽重新发问。
“你可能会说,是因为代表联盟放弃了人道。——可我们都知道,修士的思潮是难以操控的,就连渐进式的引导,也难以一帆风顺。”
“所以,人道重要,但对其开发与共鸣,却远未达到成熟的地步。”
叶泽适时止住话。
“铁马丛中得圣女,始终内助缘糟糠。——引用诗《观明太祖马后遗像》
月面溶溶,圆脸雍合。——马姑娘长着国泰民安脸。——人不当独喜精致瘦幼,亦应欣赏大气舒展的姿容。美。羊大而美。于我个人理解,美的定义与界限,本就是大的,而非单一的。当然,前提是真美,而非一味求多。…
“旧友成新鬼”,并没有具体的引用。只是读诗词时,每到战争诗文时,多有新鬼、旧鬼之语。
诗人真的信鬼吗?(我们的国家历史上有很多唯物主义者)还是他们真见到了鬼呢?——都不是
吧。只是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悲而听风,那战场的风太凄厉了,落入心头,宛若鬼哭吧。
是什么鬼呢?死于这场战争的人啊,死于从前战争的人啊。甚至,未来,也会有人死于战争啊!他们死后,都成了耳边的凄风,目前的苦雨。
鬼真哭了吗?
人定会为战争而哭的。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万骨枯!——枯!
世间少战争,天地多开颜。期望战争寿终,和平永生。
在本书故事里,叶泽与朱正镇,也是经历过无数磨难与战争的人的。他们奋斗过。也将继续奋斗。
他们让我想到了书外。想到了和平的来之不易、替我们负重前行的英雄们之伟大。
故而有以上的感慨。
当然,也要永记,为求和平,不怕牺牲。”
六百七十四、穷小子成代表
朱正镇心里有答案,也知道九省全面开放的必要性。只是他心里另有固执。
于是驴性子一起,闷着声,就是和叶泽大眼瞪小眼,也不说话。
叶泽与之干眼呆看片刻,失笑道“当年求木离锻刀,你也是这样坐在人家屋里,一坐一老天。你还真是。”
朱正镇轻哼,拒绝沟通。
马姑娘见状,伸手握住朱正镇老茧厚皮的大手,轻轻一捏。
朱正镇面不改色。瞧也不瞧马姑娘。
马姑娘又是一捏。
朱正镇微微侧脸。
马姑娘见状小小的生气了,捏住朱正镇大手不放,愈发用力。
朱正镇倒是不疼,脸上却窜满一片熟山果的红“马姑娘你……”
马姑娘紧盯朱正镇“老朱,不要闹脾气。”
叶泽取回长剑,仰天太息“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单身之悲催。”
朱正镇恼羞反驳道“要说什么赶紧说!——别在那里叽歪!”
说着,顺势与马姑娘的手相握。
叶泽握剑的手在颤抖。
“剑柄,好冷。”叶泽的执剑之心也在颤抖。
好在马姑娘最后将手抽出来了。不然某人恐怕要狂骂卢照邻了。
没事儿写什么“愿作鸳鸯不羡仙”这种大实话!
叶泽轻咳,抚平心中郁结“铁幕对峙期间,山巅之国与代表联盟间的竞争以排除军队交战为前提,这是二者对方道资源开发到承受极限的原因。”
“一旦战争打响,双方都不会有好日子。”
“从今天来看,主观上的迷失是代表联盟这个国家解体的最大原因,但根本原因,是二者方道资源开发上的差距。这份差距,要从最初说起。”
叶泽以简短而精炼的语言说道“世界文明进入大海洋时代。太西诸国大量掠夺天下各国的方道资源。——最开始的掠夺国只知夺取,虽是天下级的霸主,却不知道利用、开发方道资源。”
“正如它海上车夫的名号,终究只是个驾驶员。”
“而后兴起的国家,以撄汲利为代表,它不单击败前者,更知晓开发、利用方道的意义。它用掠夺的方道资源,转而促进并打造出更好更适宜的修炼体系。”
“当修炼体系对天下各大陆各国家都形成碾压时,它就能更好地获得更大的财富、更多的修炼资源。”
“在利用和开发方道资源的过程中,引发了对方道资源整合、生产的两次大变革。史称方道革命。”
“第一次方道革命,其中心地与发源地,是太西诸国。第二次,则要加上山巅与东荧。”
“两次方道革命后,太西诸国对方道资源占比的不平衡,导致了两次天下战争的爆发。”
朱正镇插话“什么占比不平衡,就是一群贼分赃不均!”
叶泽并不恼朱正镇打断自己,喝口茶润润喉,接着道:
“都晓得的。说什么文明,不过是强大的强盗国家。唯一真实的,也就是他们曾经先进过。——而这两次战争,打垮了大西文明天下中心的地位。”
“在第二次天下战争期间,山巅之国逐渐取代并吸收了太西文明的修炼学识、修炼成果,转而成为对方道开发层次最高的修炼国家。”
“山巅之国的国家进程。完全是一部方道研发的继承史。是方道资源研发的中心转移史。”
叶泽的话,或许有些粗略,但绝对符合事实。
“反观代表联盟,它的前身察罕国,在大海洋时代,便排除于中心。哪怕是两次方道革命,依旧落后于太西、山巅这些的核心国。”
“直到代表联盟取代察罕国,新兴的制度,对人道的利用与共鸣,才令那片土地焕然一新。”
“然而很不巧,在代表联盟建立不久,第二次天下战争便爆发。其中代表联盟更是遭到邪恶的侵略。”
“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发现,当代表联盟建立初期,她需要面对内外的反对势力,制度服务于战争;当她独立不久,二次天下级战争又爆发,转而又被迫卷入这场漩涡,她的制度再次侧重于战争;当尘埃落定,铁幕却又轰然耸立,与山巅之国的对峙,又令其制度侧重于军工。”
“如果说,山巅之国,她是旧世界遗产的继承人。那么,代表联盟,完全是海啸中的破浪人。”
“一个是家有余产的富翁,一个是拼搏努力的穷小子。”
叶泽的话,令朱正镇陷入回忆。
穷小子代表联盟一生下来就要用拳头拼搏,这个国家她不打仗,不用战争换取自我的独立,就没法存活。
后来的人们总是埋怨,铁幕对峙期间,这个国家太蠢,只知道重视军队工业,相应的符文产业、日常法器产业,以及制药体系,各种其他产业,都很薄弱。
很多人,都嘲笑过这个国家瘸腿。——一条腿粗,一条腿细。
但这个国家从生下来,就没有选择。她从不是生活在富庶中、安定中,她的强大从来是以自我拼搏来实现的。
为了现实,她牺牲了太多。
“实际上,不是山巅之国多先进,她只是一个继承前代财产的暴发户。她有铲子打理自家田产庄园,更有足够余粮;而代表联盟。——她两手空空,是真正的无铲之人。她只能凭借双手去挖,去刨,去整理自己的土地、国家。”朱正镇留下一声长叹。
代表联盟最初,也只是一个同万千生命一样,渴望生存,渴望果腹的“新兴生命”。
只可惜,后来她忘记了来时路。
更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只想着能代表谁。
当她的“代表”这一“根本”都丢失后,“联盟”又如何存有?
“曾经的代表联盟,也曾是天下的代表,也曾是天下联盟的盟主……”朱正镇感叹道。
叶泽轻嗟“穷小子成为代表。这是一件鼓舞人心的事情。可惜,穷小子的底子并不好。在方道开发上,这个穷小子是落后于山巅之国的。”
“代表联盟的落后,有历史原因,也有其制度掣肘的因素。制度会决定历史,而历史,也会决定制度。——代表联盟常年奋戈重武的历史,导致其制度过度偏向武备。”
“修士修炼,若只重肉体,是走不远的。”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大厦倾倒的那一日,在平衡被打破的第一刻,就注定了。
“代表联盟的劣势,就如穷小子和富翁相斗一样,最开始,就处于劣势。胜负之数,本就利于富者。”
“何况穷小子竟也以为自己够富了,忘记了来时路;并非没有人想改变,只是连那一批人,也陷入迷茫……”
“本章算是把天下(世界)历史的过去篇,也就是曾经,讲了个大概。
最近在读一些书。愈发感到自身渺小。
我这本书有两个核心:历史,发展。
历史是大荒的历史,修炼世界的历史,修炼文明的历史。发展,是大荒的发展,修炼世界的发展,修炼文明的发展。
取材嘛。是整个书外天下。
只是越了解现实,越睁眼去看书外,就越会发现自己的孤陋不学。有时甚至会持续性地担心自己写的不够,没有体现书内修炼文明的历史变迁、发展脉络。
没奈何,我做事情,一旦做了,总不会放弃。——我很懒,很少做事,所以绝不甘心做了而做不完。
做的不够好,总比不做强。写的不够全面,总比一点不表达好。
对于历史与发展这两个核心,以后会多加添补。——通过正文或番外。”
六百七十五、抱朴陆见素海
无极之外,复有无极。方寸之间,更有方寸。天下之大不可明。
一域之外,复有界域。一域之中,更有领域。天下之小不可清。
九天之中,有域如笠;不在大荒之内,不在太西之中,不在方道之上,不在圆道之间。
只有凝鼎境修士能够模糊地感知到这片领域。
这片领域,是一切生灵精神的深海。
妖族、魔族、人族、妖兽、木灵,一切有寿者,一切生命者,其精神都与之千丝万缕地联系着。
人道笠域,安于虚空,临在无极,不与尘界一角重合,更无固定的人间位置。
单凭凝鼎境,哪怕是无上限地叠加凝鼎修士的数量,也只能徘徊在笠域外围。
而不同文明由于其群体精神的不同,在笠域中的位置,是不可相通的。
这也就代表,不同文明的修士,可以通过拔河的方式抽取对方的人道资源,但不可能进入对方的人道领域。
商乙江跟随阴阳境修士阿诺进入九天笠域。
“看样子,太西诸国对人道的探索,并未如曾经那般。我还以为,我们还是猴子,你们却成了人。”商乙江嘲笑道。
阿诺冷笑“贪婪的家伙,待到那名修士苏醒,你我都会成为躲到树上的猴子。——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坦诚相见。”
对于坦诚二字,商乙江沉默不语。
来到太西文明的“大陆”,商乙江看到他想见的事物。
见素海。
“精神之海,又名见素海。是一片所有修士以思潮汇聚而成的海。——这片海,就是人道能与修士共鸣的原因。由于不同文明有着不同的历史,不同的修炼风格,不同的修士思潮,所以见素海同样不同。但眼前这片海,越来越像……大荒的那片见素海。”商乙江面露沉重。
见素海中,似有白雾攀天,又若风击天鼓。
平静的精神之海并无任何波动。
那白雾与大风,是直接吹动在面前修士的精神中。
这是一片修士肉体与精神皆可进入的地方。
但只有元神,才能感受到这里的一切变化。
对于商乙江来说,眼前的变化,可不是个好消息。
“弑帝修士,也就是你们那个文明的至尊,正逐渐深入见素海。这么做,会有两种可能。一,那个家伙完全迷失,最后化为浪涛中的一朵泡沫。二,这家伙会反向影响整个天下的修士思潮。”阿诺站在抱朴陆上,平静地诉说着摆在眼皮底下的变化与可能。
商乙江看向薄唇高鼻的阿诺“你在担心。”
阿诺早衰的面容显现出一种愁苦神色“我们至今还记得,九省初立时,九省修士在人道共鸣的加持下,境界也好、修炼体系的发展也好,是多么迅猛。——人如果不再迷茫,并且一切行动皆有真实的希望支撑后,会有多大改变。”
“更何况,对一个修士而言。灵魂的桎梏一旦松动,那么修炼途上,境界的瓶颈,将不再是限制。只会是一种考验。”阿诺看向商乙江“那样的日子,将会是一场灾难。”
“独属于你我的。”商乙江赞成道。
阿诺眉头紧锁“不。是所有人的灾难。”
商乙江微怔。再不搭言。
“按照你们的称呼,抱朴陆是漂泊在见素海上的安全之地。任何修士,以个体抵抗整个文明产生的精神浪潮,还是太恐怖了……”
“关于抱朴陆和见素海,我们做了很多研究。”阿诺取出一张动物皮毛所造的卷轴。
商乙江嘲讽道“羊皮?”
阿诺轻抖腕,卷轴张嘴,露出卷面。
蝉落秋森,禾焦流火。鹿见饿虎,狼食老类。
卷面一开,商乙江心中就有种种情欲汹涌而起。
不单是生遇死的绝望,也是死看生的无情;不单是弱对强的无奈,更是强遇弱的残酷;不单是臣对权的畏惧,更有权看臣的饥渴;不单是求生者的无情,更是亡命者的无奈。
一切负面情欲侵染着商乙江。
好在,商乙江最后移开目光。那无边无穷的负面感情也逐渐消散于心胸。
鬓角冷汗粘稠,口中干涩发苦“这是……”
“炼化抱朴陆而来的卷轴。”阿诺收起卷轴“根据我们推测,由于人道是一切生灵的精神渊谷,那么修士的精神也只算这其中一部分。”
“而在笠域之中,本无海洋,亦无大陆,就如此界无天无地、无外无内一般。一切有形的,都是有根源的。”
“通过推测,经过验证,抱朴陆就是我们修士的精神呈现。修士属于生灵,而又是特殊存在。所以我们的精神,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商乙江沉吟道“我们之所以在抱朴陆上是安全的,就是因为它是属于我们修士的。怪不得。”
“那么,这个是?”商乙江再次将目光挪向阿诺握着卷轴的手。
“抱朴废土。——修士精神,有恶有善。恶的一面,就是废土。善的一面,则是良知。”阿诺回答。
“由于九省这支文明是所有文明中唯一一个流传至今的。所以它的思潮虽然经历了巨大变迁,但仍旧一脉相承。”
“当你们的至尊贯通古今思潮,将维新与存古统一,他就能贯通大荒的天道。”
“恐怕到时候,山巅之国也好,太西诸国也好,在这人道笠域中将无立锥之地了。”商乙江揭穿道。
“正如帝弑天那家伙可以影响你们的见素海……反过来,你想用你们的抱朴废土影响至尊?”商乙江心头微动。
“也不知,大荒的废土又是否能有眼前卷轴的威力……”
商乙江心头百转,面色不变。
阿诺坦然道“不止如此。这种废土能够影响修士的精神。——我需要你,将它掷入九省。九省修士的思潮混乱,也会影响至尊。”
商乙江接过一本与三生戒有同样功效的“圣书”,掂了掂重量“帝弑天可以侵染见素海,那么,见素海不也应反过来吞噬那家伙吗?为什么,他没有迷失?他不应该撑这么久。”
阿诺并不客气“那是你们大荒的问题。同样是我们的疑惑!——把它们放到南三省。拖住云中和中天二省。”
商乙江并不答话,只是幽幽叹道“可怜人生久不死,流传志气亦不活。”
阿诺毫无反应。
商乙江不以为意,阴鸷一笑“走吧。带我出去。”
六百七十六、快意容易消
“多杰大叔,进来坐坐?”张之林掀开门帘,示意中年修士入内。
面纹老皱的多杰推手立掌拒绝道“多谢张公子好意。”
张之林也不气馁,反靠向红脸膛粗皮肤的多杰,随意闲聊起来“多杰大叔似乎并不信奉南地宗教。”
多杰轻笑“没打仗前,在下一直游走在元鼎省与函谷关做些生意,填补日子。”
“是什么生意呢?”张之林追问。
“倒卖药材。——终年雪域,冰灵洁气,哪怕是内地有的药材,也比不上南地的天生地养。”多杰并不掩饰。
张之林若有所思。
“这么说,多杰大叔您确实没有接触宗教的机会。大叔不是南地修士吧?”张之林沉吟道。
“父亲是。不过在我小时候,就已经举家搬迁到函谷关处。”多杰回应道。
“大叔也认可商国发动的战争吗?”张之林说这话时,眼神清冷如云丛下的雪豹。
多杰直视张之林那清澈无匹的眼眸“不单是我,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战争。——金珠的光芒,仍在南北两地、四方修士心中。”
“只论这场战争,对九省来说,未必是场灾难。”多杰言辞中若有所指。
张之林收起渐锐渐利的目光,转而嘻嘻哈哈道“多杰大叔您有凝鼎境修为,应是不需要如此尽心吧?”
多杰苦笑“总要混口饭吃。——形式是如此的,暂且也只能如此。”
张之林恍然“大叔也是懂些许佛家手段的吧?”
多杰点头“毕竟要看着张公子。南地的佛修还是给了我一些保命手段。”
张之林失笑“有这么危险?”
“张公子莫要说笑,仅是一次交手,公子就突破了,此等天赋,再谨慎也不为错的。”多杰对面前英姿勃发的少年发出真切的赞叹。
张之林缓缓调动领域“虽然我已凝鼎二星,可与大叔您,还差很多吧。”
多杰点头“张公子与我相差两个境界。不过,风吹旧物谢,又催新物成。我已老,公子却才出汤谷。”
“大叔也知道日升汤谷,落在虞渊?”张之林颇为惊叹。
多杰轻笑“毕竟你我同处一天,相互之间还是会有交流的。”
张之林领域横覆在身,突然盘膝入定。
多杰见状,颇为不解。但张之林不主动出手,他也不会出手阻拦,只是凝神盯着。.ne
渐渐的,张之林的领域将其肉身隐去,如雾遮象,完全看不清张之林的身形了。
多杰并不慌张,两瞳射光,转而微细。如池含月,双眸噙冰“不依身心求智慧功德。”
多杰眼中,一片空明,不见领域,不视肉身,只看那张之林元神清净立地,宛似天莲在雪,净花绽风。
“元神光焰无垢,普净无碍,张公子天赐神质。”多杰由衷钦叹。
又是须臾,紧盯着张之林的多杰微愣“不对。这不是凝鼎二星……”
虽说十日破境、半月升界的修士并非没有。
可多杰从未听说,有修士能在凝鼎境月余突破。
多杰举止惶惶,掏出通灵玉通知大营内的佛修“张之林似乎又突破了。眼下正在我面前设下障眼法。”
片刻,通灵玉中回道“但信我法。不必忧扰。”
多杰轻笑,缓缓摩挲通灵玉“果然…只派一个我,真是深算苦虑。”
多杰亦不多做举动,只轻道“人间典当旧,江月老岁愁。乾坤红日起,又叫天下白。”
倒是多杰身后,另有灵力波动。
多杰古井无波,只静静看着眼前的障眼法。若未有
闻,亦如不知。…
张之林随手抓住一个中年修士“去。带我去李家。”
中年修士见张之林大摇大摆、颐指气使,只得诺诺,心中虽狐疑这是哪家贵人,面上却毫无不满。
“大人,这边就是李国公的大营。——您请,您请。小人就不跟着了。”
张之林装模作样地叉腰点头,一副老爷做派。
中年修士谄媚一笑,弓背退行。也不需转身,竟退得笔直。想是非常熟练。
直到那张笑脸退远,张之林才大摇大摆地走向营门。
门前守卫修士未来得及呵斥,张之林先一步挺身上前“某乃韩世子手下修士,来见李世女李不书,烦请通知,月下同舟同奏之故人来访。”
守门修士心头嘀咕“同舟同揍?——韩家修士,准没好事。”
这边守门修士心底没骂够韩家,那厢李不书竟已亲至。
守门修士一见冷面霜梅的李不书,身子先是一抖,紧接着转身就站回原位。
李不书冷眸旁看张之林一眼,忽然失笑“竟又是在这元鼎省。走吧。”
张之林张目直望李不书背影,怔住片刻,才想起抬脚跟上。
直到二人走远,两名守门修士这才松下心头气,整个人都懒散许多。
“李世女,真不似珠玉女子。”一人感慨。
“女桓温。”另一修士轻叹。
“嘶。——你小子说什么,咱们家世女那般漂亮,也就是人冷傲些,怎和桓温那等…那等……”前者不忿。
“李世女气高心阔,果敢刚武,桓温也未必比得过。”后者反驳道。
“只可惜,是一流中人。不与我辈等同。”后者又是一叹。
引得前者赞同“是啊。”
两守门修士顺势交谈不提,这边张之林则已与李不书来到住所。
李不书一人结庐偏地、置居僻处,倒也无人打扰。
“和家族关系没有缓和?”张之林尽量保持表面的平静,开口问道。
李不书也不遮掩,挑明道“怎么,这不是你所期望的?”
张之林轻咳“你调查过我?”
李不书反问“你不也一样。”
一时沉静。
张之林率先大方承认“我倒确实尝试了解过你。”
李不书并不惊讶“你是来劝我和你一起逃离商国的?你想我跟随你。因为我们是同一类?”
面对李不书洞若观火的逼问,张之林霎时失语。
“既然你我一样恩怨分明,心高气傲,那你应知,李家有负于我,亦有恩于我。我这一身修为,难道不是李家携助的?凭什么让我忘恩,又凭什么教我只知怀恨。”李不书傲然无比,抽剑逼问。
张之林任李不书长剑点胸,并不退缩。
“你怎敢劝一个傲骨不屈的人做随从?”李不书勇追穷寇,不给张之林任何还嘴余地。
张之林在李不书的连连逼问下,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且喜且恍然“是了!你我是同样的人。一样不屑同群,一样不甘在下。我怎能凭一己之欲,又怎敢靠你我相类,就做司马相如,引你同我私奔!”
李不书眉眼载欢,挽剑入鞘“倒也是磊落。——看来商乙江没做错决定。”
张之林伸直臂膀,摊手开来“这时刻,只得再借李姑娘一剑使使了!”
李不书讥笑道“我的剑,你已借过一回。上次是看你顺眼,这次,我看你可不顺眼!”
说罢,掌来如虎扑,呼啸风起。
六百七十七、功名志无限
修炼如山,入途幽深。愈向通幽,花木愈浅。
凝鼎低阶修士,只会将领域做壳当甲,知域而不知领。
凝鼎中期修士,则知领亦知域,可幻领域千变、可使领域万化。劈掌聚域成刀,行止开域如山,恰同武士弄刀。
凝鼎高阶,可动覆域百里,主宰尺丈。催域如军行,领率十方世界。
李不书一掌平平,落在张之林眼中,也不过是山雪下崩、飓尘卷城。
张之林傲气迸发,迎雪闯风,照猫画虎,竟也试图在掌上覆聚出一层领域来。
李不书见状也不小看,只顾着送掌,一心向前冲去。
双掌相对,张之林衣袖飞灰,整个人倒卷数十步,跌退出屋外。
尘未及净,李不书已抽剑横架,顺势横扫。
剑势一起,灵力雨浇余烬般刹那熄灭。李不书剑身所向之地,灵力全空,宛似夸父饮江,眨眼干竭。
下一刻死灰复燃,李不书周身灵力乍现于长剑一刃之上。
领域一剑。剑气如席。
灵力相撞,整个大地皆震了一震。
如那江风鼓浪,磅礴之力来势汹汹,去也匆匆。
震颤消除,长刃嗡鸣飞走。
李不书这一剑,竟不是扫向张之林。刃落之处,是身后。
长剑疾飞,如电火一线,极“巧合”地冲向张之林。.ne
张之林心有灵犀,只手抓光,挽剑在掌。旋即覆域全身,如士卒披甲,撞向营外。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尘埃尚未落定,张之林就转身卒冲河、兵闯界,冲破李家营寨。
转身前,张之林仅来得及于握剑时刻传音李不书一句“江山有宴!——红尘相逢。”
接着,先是守门处一阵喧闹嘈杂,随即整个商国大营都如蝗虫振翅般啸聚而起,片刻后又同狂蜂舞针般呼呵而散。
没人晓得大营中怎会有修士胆敢触犯韩大将军禁止营中冲撞的命令。
但在韩阴军令统管下,所有目睹张之林绝影提剑的修士,无不出手拦截。
奈何此地虽非长坂坡,张之林却有赵子龙之勇。力冠三军,无人可挡。
李不书随眼浅看营中乱象,愈发笃定张之林顿开金锁的结局。
李不书身后,李国公李申害面色铁青“竟向我甩刃。——不书!”
李不书看也不愿看李申害“怎么,既然选择要演戏,又何必计较太多?你出手,我若不出剑,今天的戏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李申害面色更加阴沉了。
李不书不恭极了地摇头“商国与山巅之国合作,不,是作为山巅之国的过河卒,作用不就是做九省的墙外之贼。”
“不求击垮九省,只要九省坐卧难安。”李不书毫不客气地挑破现实。
“现在放张之林回九省,不就是,想要古秦省的张家和九省进一步决裂?”
“可惜商子殷。可惜这商国数十万修士。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大戏里,注定收获乏善。”李不书扔掉剑鞘,自顾自走回屋内。
毫不在乎身后张之林境遇如何。
门外李申害沉吟少许,还是选择迈开腿跟上李不书。
“不书。——我们是一家人。何必只领函谷关守关人那点微薄资源。”李申害强调道。
李不书冷笑“是看中我的天赋罢。”
李申害毫不否认“没错。六大国公不可能呆坐在商国这只船上。你的天赋,你的实力,都是家族传承的保障之一。”
“一家为族,为族弃国……真丑陋。”李不书摆手“我是李氏的族人。不是仆人。
李申害紧盯李不书许久,只换来一片冷漠。
李申害背着手,老头般独行远去。再未与李不书有任何交谈。
熊怀离开商国,商子殷就遣多杰监视自己。与多杰相见的第一天,张之林便与多杰交过手。
交手中,张之林以多杰为师,以战养学。
从而窥视到突破至凝鼎二星的门路。
张之林利用境界突破时与天地的共鸣,极力感知商国的四周环境,终于让他寻到蛛丝马迹。
饶是多杰已高看三分张之林,也没想到张之林会在突破时分心二用。
这倒不是没人能做到。
只是分心二用还突破成功的,太少了。——心神不专注于突破而导致灵海紊乱、突破失败的,又太多了。
张之林做到了。
与多杰相处的种种微细迹象都在告诉张之林,商国有意放他回归九省。
原因也不难想到。——利大于弊。
张之林决定试一试。——毕竟,他不认为自己会比一个古秦省差。
在突破凝鼎三星时,张之林找到了他逃离的路线。
在他的感知下,有一座传送阵,不久前,有过使用痕迹。那个传送阵,绝不是商国布下的。
如张之林预料,卒过河、兵越界,他顺利来到感知中的那座阵法前。…
张之林看一眼手中长剑,想起李不书递剑抵心的风华,一时失笑。
张之林有轻狂趁年少的意气,却也常恃才而骄。
这才让他出了丑,闹了笑。
竟天真以为一个巾帼会让须眉。…
张之林逃离元鼎省的消息,最后得知的,是商子殷与韩阴。
筹划着军中事宜的商子殷与韩阴虽第一时间知晓营内有乱,却并未加以关注。
待张之林彻底离开商国大营,商子殷才得知张之林走逃的消息。
韩阴观察到商子殷神色有异,适时住嘴。
商子殷拂灭身旁照明符文,举止如常“大将军且先回去休息。——方才放走了张之林,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
说罢,直出于门。
韩阴孤坐在原位,片刻通灵玉上青云来消息显示“师傅说,张之林大概率是商乙江授意放走的。”
韩阴反问“你呢?一个人待着怎样?”
韩阴一改往日阴沉之态,也学会了主动关心在意的人。
青云那边许久没有回应。
韩阴只得接着询问“苏寓娘呢?没有再把你撵出屋吧。”
青云回道“瞧你干的好事。做了大将军,也学会收暖床的人了。”
韩阴连忙叫苦“这真是我没想到的。你也知道,我是绝无二心的……”
捧着通灵玉的二人同载一愁。亦是相作苦中乐。
“这两章,似乎和题目没关系。——其实有的。
李不书之所以拒绝张之林私奔的请求,正是因为其人巾帼志无限,深知“快意容易消”。
于李不书眼中,功业、名望,是高于情爱此等快意的。
并非李不书对张之林无好感。
二者皆不自由,皆怀大志向,是很相像的人。——相似的一对,是很容易互相吸引的。
也正因为李不书深怀大志向,才不愿接受张之林逃离商国前的邀请。甚至不等张之林开口,就拒绝了。
这一对玉珏深慕彼此,不为对方屈服、拘束,亦不拘束、屈服对方。
不自由者相遇,相赠属于彼此的自由。
这也是让人羡慕的关系啊。(个人观点)”
六百七十八、命兮寿兮
韩阴师傅春一剑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命兮寿兮,诚可叹兮。最是悲那,有命无寿;甚为可惜,有寿无命。
韩阴问:何为有命无寿,谁是有寿无命?
春一剑轻笑:前个汉昭烈,后个汉献帝。
韩阴闻言,思绪千沉百过,发而又转。
有命无寿,周世宗柴荣算是。有寿无命,宋太宗赵光义也算一个。
历史之兴替,多少遗憾,多少可悲。寿兮命兮,几人兼有?.ne
想到这儿,韩阴无言,惆怅许久。
倒是春一剑,说罢醉死,肚皮朝天。好个忘寿忘命模样。…
张之林一走,注定天下反响巨大。——张之林不比熊怀。
天下大宴,座上宾皆早有其位。熊怀的位置,是其师傅阴阳境尊者定下的。
而张之林,一介草民。对天下任何一个座上宾不敬,就是恶。若是有敌意,那更是罪。
他有不可一世的天分,但他没有不可一世的命。古秦省,千寻谱张家,更不会让他有不可一世的寿。
在得知张之林逃离商国那一刻,韩阴就想起师傅的“命寿”之言。
韩阴原以为自己“命”定无愧,此刻却才知,在大世之命面前,个人之命,个体之寿,都是浪中浮萍,无根无据。
他韩阴为自己定下的命,非是这大世、这天下定下的命寿。
大荒不同势力的修士于一场战争中碰面,他们才知道自己有多匆忙,又有多慌张。
天下修士此刻的无措,根本上,是个体命寿与大世之命相见后的迷茫。
是一人之命迷失的苦果。
享誉一生的商子殷,第一次品尝这苦果。
一贯热衷于竞争并自信会迎娶胜利的少帝,第一次发现,自己掌握不了这大世之命。更迷失了一人之命。
夹道充路的众修士对仰首而来的商子殷恭畏有加,敬喜全无。虽然纷纷避让,却毫不关心商子殷。
没人抬头去看这位少帝,也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对来者好奇。
众修士如大宴散席后收拾狼藉现场的仆人,只管负责遵守规律,遵循韩阴定下的军规。
其他的,全不在意。
恭畏有余而冷漠至极的众修士,令商子殷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民心可敬。
但这不能熄灭他满腔怒火。他带着质疑直奔目标。
穿过人群,推开寨门守卫。大步冲向商乙江闭关处。
很快,商子殷通过黑冰卫的接引,来到商乙江面前。
而在商乙江面前,早有一名修士侍立。
多杰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泥像般安静。
“黑冰卫能觉察我的到来,却无法出手阻拦一个小小的张之林?!”商子殷大步前逼。
商乙江眸珠轻瞥,显威弄势道“走一个张之林,无足轻重。”
商子殷气极,一时失语。
商乙江见商子殷自己安静下来,这才安抚道“张之林身关太一冢的秘密,你重视他,也是应该的。这是为君者权衡一切应有的。”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张之林这个人,就要求利。今日走了他,无了他,那就要求用。”商乙江连敲带打,一番指点,竟令商子殷反思起来。
“但,放走张之林,是师傅您的授意吧。”商子殷心气仍不平,追问道。
商乙江点头承认“须知,叶泽与木离已经回归。这二人在,你我恐怕不能画地为牢、囚禁住张之林。”
“与其抓着张之林不放,去想一个主动权在别人手上的太一冢,倒不如用好张
之林。让他去扰乱九省。你也知道,张之林的身份。”商乙江点拨道。
商子殷沉吟许久,最后也只能行礼“是我鲁莽了师傅。”
商乙江自始至终皆冷面一张,此刻终于微微开颜,轻应了一声“嗯”。
商子殷且疑且退,将要出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追问道“师傅所言,句句属实?”
商乙江直视商子殷,带着逼迫的意味回道“我的话,就是事实。”
商子殷心头惊悸更甚,表面依旧平静点头,昂首退去。
待商子殷走远,商乙江这才将目光施于多杰。
多杰如梦初醒,一脸无辜地看着商乙江。
商乙江瘦长的脸突然失去束缚,裂出一抹笑来“多杰修士以为,张之林走后,众人如何看老夫?”
多杰僧宣经文,老生常谈起来“诸法因缘生,空无自性,人心也如此。众人是何目光,皆在其性。非在下能知。”
面对多杰泥鳅般滑不能抓的话术,商乙江也不烦,只是继续问“人有缘分。世道也当有缘分。既然法因缘生,人心如法,那缘生变化,人心又是否会变化呢?”
多杰斟酌应答“并非人人皆观透无常。”
商乙江话锋一抖“那么,商子殷又是否观透了他命里的无常?”
“大多数人,都看不透无常。”多杰吐露了真相。
商乙江心满意足“我明白了。多杰修士辛苦。有劳了。”
多杰默默退下。…
商子殷走回居室。
屋里华珠悬挂,美物充掷。贵宝盈芳,珍奇流丽。
一片美不胜收。
商子殷行于其中,倏忽警觉“好一屋豹房。原来不是明武宗养了一屋豹房,是豹房养了个松散懈怠的志大才疏朱厚照!”
“我是帝王!却绝不是李家的玄宗,朱明的英宗。”商子殷略带疯意,大踏步来到质若羊脂,碧色滑光的桌前。
提笔落下两行诗“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
“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口中再三嗟吟,心头辗转慨叹。
似是随意,似是有心,随着沉吟,商子殷又写下三个年号:
安熙,雍政,天隆。
这三代帝王,皆是商国的明君。
“朕的命。是帝王之命。”商子殷恢复了自信。他不再迷茫与颤抖。
“涣儿,将韩瑛请来。”商子殷平静地传音。
商子殷铁心要实现他的帝王之命。
这一刻,他成为一个无情的帝王。
少年穿过众修士身旁,再未归来。帝王加冕于受难之时,再无退路。
只可惜,有命无寿。
商子殷,一人有命。
而今天下,却早已不许帝王有寿。
一人有命,天下无寿。
少帝少帝,一语成谶。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引用《道德经,第十一章》
迟暮堪帷幄,飘零且钓缗。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引用《谒先主庙(刘昭烈庙在奉节县东六里)》,作者杜甫。”
六百七十九、肖与钱(上)
八年前,顾玉成逃离仁皇省。
四年前,商国发动对九省的战争。
两年前,九祖杀死囚禁的陈镇波,以顾玉成名义调动仁皇省修士。
今天的圣齐宗规模依旧,气派如常。
只是宗门的外城重壁上,平添一段刻写的打油诗。
“昨日城边霜月,今朝天上火日。往昔不耐重看,富贵散尽醒梦。”
“老前辈,这是谁写的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少年屈身向城下弯腰阖眼,枯张大嘴的老头询问。
老者弯腰依旧,坐在凳子上,抬头稍稍“嗯……?汉子你…好年轻。”
不怪老头用词不当。
只怪眼前这个少年,明明有丰茂一捧的大胡子,脸庞亦是霜雪久侵的粗糙模样,可那双眼睛,却比与天相接而无边际的湖水还清澈。
就像荒尘老山,明月高悬其上。眼是天山月,清丽慰心。人如月下风,快哉千里。
老者第一眼,还以为面前是个中年人。可这双眼,绝不是。
少年一笑“是长的着急了些。岁月多变啊这世道。由不得人不急。”
老者一撇嘴“急有用?——你不是问这字谁留的吗?就是钱家的小公子,钱阳雨。”
“两年前吧,妖国的十圣人取代了陈尊者,争斗一辈子的肖家,钱家。倒头来,还不是向十圣低了头?——不过,也并非所有修士都选择向十圣低头。其中就有这诗的主人。小钱公子。”
“若说急,我想钱小公子比咱都急。嘿,他以前可是富贵人。受不了苦的。这时节指不定躲在哪儿后悔呢!”老头说到这里,颇为幸灾乐祸。
络腮胡少年故作无知惊奇态度“大叔,我看您既称钱阳雨为公子,又为何这般幸其人之灾,乐彼人之祸呢?”.ne
老者上下打量一眼少年“年轻就是好,脑袋不会疼。”
少年一时呆住。——这话嘛意思啊?
老者给出解答“你不用脑袋,自然不会疼。”
“我一个守城门都算不上的老家伙,哪里管那么多。大家叫他钱公子,我也跟着叫喽。”
少年点头“那这钱阳雨可是十恶不赦,遭老前辈这样笑话。”
老头挠挠头,满不在乎地回道“我也不是十恶不赦。可过路的修士大多趾高气昂,把我当成彰显他们身份的戏台子。就这世道,跟人没关系。”
少年沉默。
世道如此。足令人哑口。
“哎,你进不进城。”老者呵斥般询问。
少年摇头“就是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似乎是孤闷久了,老修士很主动地与少年交谈接话。
“没想到,这诗还没被刮掉。”少年自然而然回答。
“现在的仁皇省不是肖家和钱家共天下的日子了。十圣比他们强多了。这诗就放在这儿,没人填,也没人磨。”老人言语中,隐隐有些骄傲。
“老前辈也觉得,十圣更贤明?”少年追问。
“嗯……九圣不知道。但年轻修士不都说,顾圣的好?所以嘛,当然是不错的。”老修士自圆自信。
“我听说,顾玉成与钱阳雨是至交好友。若是如此,钱阳雨又何必遁逃圣齐宗呢?”少年这话,就有些诘问之感。
老修士更加驼背弯腰,挠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呢?总之,十圣是比肖家和钱家强的。”
“哦?这是为何?”
“那,我在这儿做了十几年巡城的,为的就是给儿子攒些修炼资源。不然他可娶不到老婆。”老头上下打量一番少年“他没你这精神劲儿。笨得要死,当初突破悟道境,吃的
丹药把我半辈子攒的灵石都啃光了!”
老修士虽是埋怨自家儿子,可提起突破悟道境,老人还是微微直起腰板来了。那张枯干的嘴,也有些微红。
少年一点就透“十圣帮了老前辈?”
老修士开颜而笑“是嘞。儿子去参加什么、什么军了,表现得好,境界提升喽,自己找了个道侣。”
少年真心为老人欢喜“哈,那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该考虑自己也突破一下悟道境啊?”
老修士摆手“要考虑,早不干这破活了。”
少年不解。
老修士继续解释“我还有个小儿子哩。”
“以前倒是有个人,说是我的天赋比俩儿子好,劝我自个谋取境界,不要管顾儿子。”老修士话匣打开,一倾难拾,自顾自说道“可是呢,我不能这么做啊。我当然拒绝了。”
少年下意识捋着胡子“老前辈一个人的话,会更好吧。起码能去宗门里混个小长老。”
老修士突然酒醒般,惺忪的眼清明如镜,不怨不凄,用稀松平常的态度回答“是我的种。地上刨坑种出的谷物,尚且要管。”
“倒是小修士你,我看你能突破悟道境。要不要我联系儿子,介绍你去妖国参军?”似乎是聊得来,老头子很热情。
少年婉拒“不了。不了。我啊,懒散惯了。”
老修士一缩脖子,一瞪眼,以指猛点掌心“哎呦,这怎么行。你小子我看着机灵很!不要担心妖国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儿子说了,那里有顾圣,那可是我们仁皇省走出去的!会照顾咱们的。”
少年摇头“现在这个顾圣人,绝不是曾经那个。”
“嗯?唉,你这啥意思?”老修士有些懵。
不待少年再开口,城门内走出一名肖家长老,面色阴沉。
老修士连忙起身,收凳子入储物袋中,对少年撅嘴轻声道“这老东西自从被赶出圣齐宗负责这里,脸就没晴天过!别在这里傻站着!要进就进。”
少年摇头,看了一眼老修士,犹豫片刻,取出一枚三生戒“老前辈,且拿去用。”
说完,挡在老修士面前。
老修士虽没反应过来情况,也尚不清楚三生戒的整体价值,但依旧飞快收起三生戒。
肖家长老一望见少年,就迟疑了。
大荒有这么一段历史。
发生于西晋末、五胡十六国时期。
主人公是曾为奴隶的后赵皇帝石勒。
当他还是自由身时,十四少年的他曾因行商而入洛阳,“倚啸上东门”。
口中雌黄的王衍见闻其人,知石勒有奇志。派人收捕。石勒却早已离开。
后代唐朝吕温有诗言“夷甫自能疑倚啸,忍将虚诞误时人”。
王衍如何看出石勒的不凡呢?——实际上,一个奔波于生活的人,很难做出“倚啸上东门”这等事。
就像老修士遇到肖家长老,嘴里骂得再毒,仍止不住心虚发怵。
可当一个人登城倚啸时,尤其是哗众取丑尚未流行的年代,那他绝非俗人。
更不是年少无知。年少虽无知,但有畏惧。
显然。
石勒没有。
少年没有。
肖家长老原想着,且先看看,若是少年依旧淡定自若,那就骂两句巡城的贱骨头。
少年坦然自若,轻笑着对来者道“替我向哥哥与姐姐说声好。——对了,我姓钱。”
肖家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领域已展开,滚滚排连而来,如天火之热浪,仅仅是靠近,便令人窒息。
下一刻,火浪鸣啸,凝鼎境
的钱阳雨破空而去。
老修士枯张大嘴“老前辈……?他叫我,老前辈?”
肖家修士鬓角流汗,连忙询问老修士关于来者的情况。
他不是钱家人。但他已隐约猜到,刚才那家伙是谁了。
只是没想到,当初狼狈离开的无足轻重之人,今天竟然抵达那等境界,那层高度……
日子,是真越来越不好过了。
“交代一下时间线。
本书以顾玉成为主时间轴。
顾玉成离开南郡,迷失沙漠,误入太一宫,直到出太一宫。半年时间(0.5)。
于仁皇省一切事宜,共计一年半时间(1.5)。
南三省之行,半年(0.5)。
妖国薛城、里九米、会见徐繁缨、大师之礼(征讨武邑)、东宁岛之行,共计三年半(3.5)。
顾玉成与宣声入大仙天。到受困,被抽取炼化血脉,是两年时间。
商国进攻、攻取、治理元鼎省是三年时间(3)。
头两年与顾玉成受困是重合的。
商国在元鼎省的第三个年头,顾玉成被带到北道宗。九祖与朱正镇交谈,占领仁皇省。
而后,白郅易与顾玉成又被困。与九子见面,修习三字真诀。至今一年(1)。
这一年,与韩阴整顿商***队重合。即,同时发生。
顾玉成闯荡大荒,已十年。
离开仁皇省,已八年。
妖国一行,七年半。
仁皇省遭九祖占领,已两年。……
境界交代(暂时就俩)
张之林凝鼎三星。从悟道到凝鼎,用时十年。(本书最天才的家伙,他的天赋设定就这样的。)
熊怀,凝鼎二星。从悟道,至凝鼎。十年。(这二人与顾玉成同时出场的。熊怀修炼短,一是天分有,努力有,师父更有。他师父阴阳境啊。)”
六百八十、肖与钱(下)
天下修士都要有出路。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时期,皇帝与官位修炼的世家们把持道路,并告诉天下修士,服从于我,给你条路。
至尊时代,至尊告诉天下修士,我们一起走出条路。
那时候,路由九省一国制定、大荒万万家拼搏。
到了至尊迷失于九天笠域的见素海后。这个出路落在各宗门上。
从前,路够宽。
今天,不够宽了。
路上的修士多,占领道路的修士,更多。…
“天下每个修士,都是仁皇省的修士。天下每个省,也都是仁皇省。”
“都在竞争,在互相拉扯,企图踩着别人脑袋上去。结果一万个里头,也就一个成了长老。”
“人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这时候,咱们肖家、钱家,就开始分化宗门弟子,拉一帮,打一派。”
“我不想过这种日子太早了。我也不想烂在这儿!大姐,你放我走吧。”
钱阳雨乞求钱阳臻的话,犹在耳侧。
只是,曾经钱家的小公子,年轻一代的浪荡哥,如今却已无法忽视其人的一声问好了。
这种昨日非今的感觉,她经历了很多。
钱阳臻想起那张脸。那张带来灾难的脸。
心头摇动。
一年。整整一年了。顾玉成待在仁皇省整整一年了。
走在回廊,钱阳臻越来越靠近仁皇省修士口中的那个顾圣。
她思绪混乱,以至于没有察觉到顾玉成。更没发现自己走了多远。
此刻的“顾玉成”,插手胸前,金眸褪换成猩红色,只在极少时刻会有一抹淡金重现于眼中。
每当那时,顾玉成都紧锁眉头,面色阴沉。
看到钱阳臻神游天外,顾玉成安静等着。
很快,钱阳臻回过神,沉稳地恭敬开口“顾圣,钱阳雨回来了。”
“嗯。不奇怪。他一直没走。”顾玉成对钱阳臻的态度很满意。
一年的相处,钱阳臻已摸透眼前这个顾玉成的秉性。——此人是梵音之海不可净化的魔。
不可一世而又孔武有力。自负狂妄而又难以拒绝。
“朱正镇毕竟是至尊帐下人物……”顾玉成“万里江山云莽荡,五更风雨剑悲鸣。”
“来日必捉杀人刀,何忧今时风云暗。钱阳雨这时候露面,朱正镇的态度就不必说了。他想帮九省,那也好。我们来看看,世人是想和我闹上翻天,还是想退化回脚边鸡鸭。”顾玉成摆手示意钱阳臻退下。
钱阳臻松一口气,微垂螓首,缓缓退下。
顾玉成注意到钱阳臻的紧张,笑眯眯安抚道“这是你的机会,钱阳臻。——若你怀恨在心,自可去联系朱正镇、钱阳雨。我绝不会拦着。”
“我相信您,一诺千金。但我不会去。”钱阳臻认真回答。
顾玉成点头赞赏“你很聪明。不谈怨恨,只说相信我的诺言。——花以颜衬己,树以果实之。”
“花,只有好颜色。树,却有好果子。你会有好果子吃的。”顾玉成突如其来的冷笑话,恰似大魔耳旁戏谑之笑。
“钱家还剩一颗芝兰玉树。”顾玉成一句评价,几令钱阳臻生出拔腿就跑的冲动。
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放心。我不会再砍了。哪怕这树,节外生枝。”顾玉成随意甩下淡淡一言,自行离去。
许久,待在原地的钱阳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压制着呼吸,于是拼命地大口吸气。
猛烈呼吸之间,钱阳臻于一片空白的思绪里,生出对自我的强烈厌恶与否定
对自家的算计、竞争,与肖家的摩擦与龃龉。
过去往事,一夕间涌上胸口。
“上一棵芝兰玉树,还是钱阳风。整个钱家嫡系,老祖也好,家主也好,只要是嫡系,全像砍树一样,砍断了……”钱阳臻平静地诉说着。
这里空无一人。
她才敢开口说。
“肖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呵,闹了大半辈子,不过一场笑话。”钱阳臻怀恨离去。
顾玉成红瞳噙血,嘴上带笑,推开门。一见门中身影,淡然卸衣。露出均匀而有棱角的上半身。
门内之人,巨祖安陆。
“八祖也放心你,就这么让你与我一起待着。”顾玉成率先开口。
安陆轻笑“那一群愤世嫉俗的家伙,早看我不顺眼了。能支走我,还不赶得远远的。”
“倒是你,身体还不适应?”安陆不含关心,单纯询问。
“我倒想稳定在阴阳境。到时与你们九祖好好斗上一场。只可惜,妖国大司祭一系的血脉太过霸道……我现在境界一时是凝鼎一星,下一刻又是凝鼎巅峰。偶尔还成阴阳境。”
魔头宣声指尖抵在下巴上,思考道“也杀了钱家几个家伙,炼化了他们的血脉。可惜,杯水车薪。”
安陆拆穿宣声“不止血脉吧。”
魔头轻笑“肉体,还行。”
安陆微微摇头“杀机太重。你不会有好结局的。”
“九子难道就有。他们曾经可是公平的代理。”宣声讥笑。
“顾玉成如何了?”宣声接着追问。
“还没学全三字真诀。”安陆叹气道“九祖想霸占三字真诀。就不怕引得天下人群起攻之。糊涂。”
“哼哼。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顾玉成帮忙取出三字真诀。而且,我想试试,把他的灵魂也吃了。”宣声露出饕餮食客面对珍馐美味时的心切欢喜表情。
“妖国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宣声不怀好意地询问。
“一个疮痍满地的妖国,不是我们想要的。”安陆有些言不由衷。
“我们?——九祖中,只有一两个,不希望妖国衰败,便宜商国或九省。对吧?”宣声质问道。
安陆明眸生寒,轻抬两睛,直视宣声“你想说什么?”
“在地缘博弈中,九省是诸夏大陆上的巨擘。”
“今天,我们看着像是一起分食九省的同行客。可也要知道,山巅之国,太西诸国,他们自家的问题,甚至要比九省还严重。——为了屏息其内部矛盾,为了安定其自家一国,山巅与太西,急需他者的献血。”
“九省是一头老虎,虎骨酒虽然大补,但老虎可不好杀。”
“转头来看,妖国才更好下手。”宣声的话,并未引起安陆太大波动。
安陆平静感慨“每一个简单的。人老成精,你们这些修士,活的太久,真麻烦。”
“你说的这些,九祖岂会不明白。分明是说与我听。你自信有把握说服我?”安陆带着审视目光打量宣声。
宣声袒胸昂首,张开双臂,气宇轩昂道“不然,你又为何要在这等我。太主动了。”
“简单交代一下仁皇省现在的情况。”
六百八十一、四海於商(一)
“你要光膀子到什么时候?”安陆叹气。
宣声很是无所谓“这具身体,仿佛泡在古灵力中。衣服什么,完全多余。——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人道。顾玉成真是废物,这等神质,竟只是个悟道境。”
宣声话音刚消,瞳孔闪浮一片金光。宣声不得不勉力压制顾玉成血脉的反扑。
安陆心道:天狂有雨。人狂有祸。现世报。
“妖国大司祭一系,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明明是师徒传承,却通过血脉实现。即便是通过血脉传承,也不会有任何稀释。”宣声平定体内血脉的叛乱,感慨道。
安陆回归正题“山巅对妖国很有想法。那头饕餮,什么都吃。妖国大多数顶层修士,并不想反抗……或者说,没那个力量。”
“九省自立国,到今天已有三百年,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尝试联络诸夏大陆上的国家。但总是失败。背后一直有山巅的影子。”
“我不会帮其余八祖,同样也不会限制你。”安陆给出他的条件。
“同样的,当妖国遭受山巅的袭击、侵害,我会帮你。”宣声给出他的答复。
安陆点头“很好,宣万景。”
宣声恣意而笑。
宣声霸据顾玉成肉身,冒名替姓,试图以仁皇省一地南吞妖国,进而角逐天下。
这等想法,像个疯子。
恰好,宣万景这样一个以侯景之字为表字的人。就是疯子。
安陆心里很肯定,宣声不会成功。不因任何,只凭直觉。
很遗憾的是。在黑夜永驻、白昼未临时刻,大魔就是这天下地上唯一狂妄而不可拘束的风。
看着眼前的宣声,安陆心绪微动。
“怎么,想到了曾经?是不是又想起将功法饥谷炉交给我的那一天?”宣声点破纱窗。如狼群闯入冬眠熊的领地,逼近安陆。
明明是力弱一方,却带着侵略性发动围猎。
“你像狼。不是一头。一群。”安陆没有任何波动,更不尝试以阴阳境压制宣声。
魔头未必力胜于佛。只胜在不服。
“当然。九子自开辟正鼎源后,一直躲起来休养生息。妖国始皇白政轩率领大荒修士,对九子可是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世世代代循守九子安居正鼎源的九族,不知多早就想背叛祖训,想去做做白氏。”
“可是九族与以成大势的妖国相比,太羸弱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们这一代,终于修成饥谷炉,又恰逢其会,遇到了至尊布道。”
“真幸运。刚好还找到了我,让我做魔功洪炉。只没想到,炉没废,功还成了。哈哈!”宣声毫不客气地嘲笑九祖。
安陆保持沉默。
宣声不得不停止嚣张作态,主动询问“妖国怎样了?”
“老祖不单与九省联系。就连妖帝的号令,也依旧如常与传达给白子墨。”安陆轻咳。
“真可怜。真可怜啊。我们到现在还只是山巅之国手底棋子。”宣声看似嗟吟,实则得意。
“妖国没有彻底烂掉。九省也没有。相交于此二者,倒是商国的处境异常危险。”安陆有据而言。
宣声微眯双眼“九省的输血功能,似乎完全没有坏死啊。”
“目前如此。”…
即使在商国与九省对峙期间,多杰的小徒弟东维尔也会为随身带携的财神像拭尘上香。
“阿尼刘琦,保佑哥哥发大财。”身量若柳,轻姿巧态的东维尔虔诚地祈祷着。
身后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饱嗝。
“嗝!”
东维
尔蹙眉瘪嘴,一回头,却看到自家大哥的光头。
“啊!大哥!”东维尔惊喜地绕光头一周“你发财了吗?”
东维吾捂头“当初就不应让你拜师的。”
“多杰师父不好吗?”东维尔抗议。
东维吾直接以指甲剔牙,粗犷至极“当然好。可是我们北疆的修士不信佛哦。——你个小财迷,又拜刘琦爷爷?”
东维尔这次不抗议,默认了她小财迷的本质“大哥你自己也知佛通禅嘛。还是个光头。”
后面一句声音格外小。
“嗐!什么话你这是?——大哥我光头,是,图凉快。”东维吾辩解道。
东维尔轻“嘁”一声,抱着胳膊,俏生生立在一旁。
“所以说,你到底发财了没?”东维尔逼问道。
东维吾继续辩解“哎呦,我谈的事情。可不是钱那么简单。”
东维尔眼冒小星星“那,那是……不止钱喽?还有什么好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还没赚到……”
不等东维吾说完,东维尔已将其推出十步以外。
“去去去!本来没生意已经很闷了。大哥还来消遣我!”
东维吾挠了挠光头,看着转身虔诚祈祷财神爷的东维尔,只得留下一句“小财迷。”
见过妹妹,自然要去见多杰。
虽是走了张之林,多杰却未受刁难。除了每天都必须待在大营内,并无其他约束。
东维吾很简单就见到了多杰。
多杰正悠闲地煮奶茶,感知到来者,头也不抬“来些?”
“不了,太咸。不喜欢。”东维吾直接拒绝。
“北疆的奶茶你也不喝?”多杰颇为惊讶。
“不喝。——倒是这次见的客人,他喜欢喝我们的茶。”东维吾近乎明示地开场。
“嗯……目前来说,是可以喝到的。怎么,觉得不够喝?”多杰心领神会。
“够,现在是够的。他想和我们学制茶技艺,当然,他也会教我们一些东西。”
多杰点头“我明白了。——可以。这几天魏国公家的世子经常来找你妹妹。”
“啊?他看上那孔方妹?”东维吾吃惊十分。
多杰神情古怪“孔方妹?”
“孔方兄是钱,维尔那么喜欢钱,就叫她孔方妹吧。”东维吾十分得意自己的天才命名术。
多杰无语“想什么呢。魏公子对奶茶也感兴趣。”
东维吾猛地蹦了个高“魏家疯了?!”
多杰连忙起身摁住东维吾“你疯了?!”
东维吾传音道“不是,就算走私修炼资源,也没必要一国公的世子亲身下场吧!”
多杰传音道“传音不安全!”
东维吾咂咂嘴“我感觉咱们在这打禅言,也没太大用。”
“商氏最近有些上火。不小心点,这火就泄你头上了。”多杰警告道。
东维吾很是不屑“行行。你说的对。商氏也真可怜。明明已经日薄西山了……”
东维吾知道,自己再不闭嘴,多杰就要动手了,于是,闭嘴。
“六百八十章。
“万里江山云莽荡,五更风雨剑悲鸣。”
引用元代王冕的《次韵》”
六百八十二、四海於商(二)
妖国边境薛城。
九祖占领齐云海五郡之地,利用仁皇省的修士增添军队,把守要职。已有两年多。
毗邻五郡边境、妖国西陲的薛城,最近越来越能看到九子圣军组成的巡城队。
距顾玉成入妖国,已近二十年。
曾经闹翻城的假小子薛素商,而今正押运、看护新一批离城商队。
“哦,目前来看,传送节点并无任何损毁。别看那些个仁皇啊,楚宋啊,安陇啊,再怎么乱,还是要消费的。妖国不也一样。”梁夷玉树倚墙,耍酷似的叼着根狗尾巴草。
薛素商看一眼白面俏郎的梁夷,终是没忍住好奇心,发问道“大哥境界提升,整个人都从紫薯变成洋芋了……”
梁夷轻笑“这可不是境界的因果。——魔族整个族群世代修习更利于狩猎的功法,从而塑造了我们独特的血脉。”
“这种血脉表现在皮肤上就是紫色肌肤。实际上,我们只要消耗灵力就可以改变皮肤颜色的。”说完,梁夷又在紫薯与洋芋间切换数次。
薛素商心下恍然。
紫薯是低耗能模式,洋芋就是伪装模式兼高耗能模式。
心底这般想,口中也这般问道“那大哥又何必变回伪装模式呢?”
“没奈何。那些传送节点都要亲自去检查。魔族身份还是太敏感。自然需要伪装。”梁夷解释道。
“传送节点那么重要?”即使已开始担起责任,薛素商终究历练犹短。
“听父亲说,哪怕阴阳境修士可以跨越虚空,也只是限定在稳定的灵力环境下。而这个稳定,其条件异常苛刻。实用性低到爆。”
“目前远距高效的大量运输,只能靠稳定的传送线路;传送节点的安全稳定就是线路通畅的根本保证。”
“当年压垮代表联盟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其国岁址能源在市场中的崩溃。”
即使今天,岁址能源依旧是修炼体系中他我修炼的极重要资源。
“吃穿住行,都要资源。一条完整高效的资源运输线,就是一根健康年轻的血管。”梁夷的话贴切实际,鞭辟入里。
薛素商则露出稚童看老师傅画糖人的神态。
若有所悟,实未通透。
梁夷轻笑“平生不知太平,才知太平,却失太平。”
“大哥你这不是偷人家徐再思的折桂令嘛。”薛素商抱怨。
梁夷嬉笑不恭“读书人的事,哦,怎能算偷呢。那是窃!”
薛素商轻哼以示抗议。
梁夷小馋孩儿偷吃肉似的,鬼头鬼脑地问道“这趟商队发往哪里?”
“仁皇省。”薛素商不疑有他,如实回答。
“嘿嘿。”梁夷奸计得售般坏笑道“牛妃子也在?”
薛素商石榴滴籽般于鼻翼两侧点上一排害羞的艳红。
那是女子的心事。无关乎岁月。
见妹妹露出害羞梁夷连忙向城内躲去。
见商队已行远,薛素商安心迈步追向梁夷。
才跨几步,却又忽然止步。
梁夷望着薛素商适静处安的转变,一时怔住。
片刻恍然。
梁夷回看人少街肥、店闲市冷的薛城,沉吟道“流水十年间……人生不舍昼夜!昼夜不舍人生啊!”
昔日那个炸翻街的小姑娘,看到冷清的商路,也无师自通了触景生情、物非心悲。
薛素商看着大哥依旧高大的身影,心头跃动。身子却终究是止住冲动。
女子独立便如莲,从此清浊不可欺。
梁夷看穿了一切。
小妹的成长,还有她的所有想法。
梁夷很高兴妹妹的独立,但却猛一负起薛素商“嘿——咻!”
没奈何。
梁夷希望妹妹独立,但在妹妹感到孤独时,他会主动走来,不容拒绝。
小城主一声惊叫。
最后还是安稳趴在梁夷背后。
“哎呀呀,我们的小城主再不是小孩子了。现在也知忧愁了。”梁夷父般宽厚的笑里,更有一分长兄的亲近在。
薛素商微微嘴硬“可不只因为牛有德。”
梁夷知心一笑“物是人非。往昔那般繁华的街,现在这等闲冷……物凋心自冷,素商确实长大了。”
有行人来,薛素商连忙捶打梁夷肩膀“快,快放我下来。”
梁夷耍无赖道“不放。不放!”
薛素商见来人愈发近,不安扭着身子。
梁夷戏言吐真“傻丫头。再大不还是你哥我的妹妹。”
薛素商闻言,安静下来。见实在拗不过梁夷,只得将脸藏在梁夷身后。
像极红莲抱荷叶。又真是姹女倚大兄。
来人是外九米火狐狸。
梁夷早看到他腰间那根磨光泛油的木帅棍。
那帅棍毫无品级,只一凡木。然而薛城众乞却只服从这帅棍。倒也不知众乞是如何分辨。
梁夷很是正式地行了一礼“外九米。这几日可还好?”
火狐狸连忙还礼,脸上带出一抹再无谄媚与市侩的笑“九祖虽加强九子圣军对五郡之地的监管,便是薛城外都围上修士队伍。不过,薛城也已习惯。”
梁夷点头,目光微烁,如昏流浮珠般幽闪着玄秘之光。
火狐狸再行礼“火某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见谅。”
梁夷做足礼数回敬一礼“火九米慢走。”
火狐狸走远,薛素商这才缓缓探出头“听说,盛家最近和火狐狸走的很近。”
梁夷幽幽道“九祖没有驱逐五郡之地现在最大的江湖组织里丐帮。薛城外丐帮这船,自然随水涨而高。”
薛素商似懂非懂“里丐帮真那么厉害。从前都没怎么听过啊。”
“里丐帮秦墨驼大限临门突破到阴阳境不过十多年。从前没有名气,很正常。一个宗门,有凝鼎巅峰,只不过是能左右地方。不到阴阳境,就没有资格喻晓天下。”
兄妹说着,来到一家商楼。
此地本是安福海的小馆子,现在却成了一家多方入股的商楼。
薛素商忽然明悟。
父亲薛善虽非阴阳境,可身后站着昭明尊者,故而此城此隍姓薛。
就像这个商楼。
是薛城老户、外丐帮还有各抱团散修推起来的。
这众多势力的合作不建立在任何因果上,只依托于现实中。
若无妖国之变,薛城又怎会凝聚成一?
人生太多计划,不敌人间一场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