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三、天地无倪(下)
玉上字绝,简中句尽。
白子墨的这份情报,到这儿就算“戛然而止”了。
十二天深吐浊气“商国?——你我都知道,妖帝一脉之所以永控朝权、长享帝位,靠的是什么。”
白子墨呵呵轻笑中夹着一抹苦涩“妖帝自佑皇位的手段,人族也在用。只不过,妖国王业偏安,反倒能偷享太平长久。”
十二天有些惆怅“或许是从前那些朝代,修炼体系的前路太过缥缈。人族的太上皇祖难免在求长生一途上猝然寿空、倏然道消。而妖国能够传承血脉,自然偏安无恙。”
大荒历史中,确实有突破时代局限而凌绝天下的群才之冠。
如那聚九鼎而入凝鼎境的大禹,如那传说中拥有五个灵海、突破凝鼎境的秦帝嬴政,还有中天省的符横天,和以天下一隅之地来逆天复汉的诸葛蜀相。
他们都突破了自身时代的限制。在万古青史中熠熠发光。
可他们终究都不是至尊,更不似至尊,将整个天下拂浊济清,把大荒整个修炼文明拉高数个级别。
在凝鼎境修炼体系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即使汉唐之世,也会出现皇朝最强者修炼一步走错、万劫不复的情况。
哪怕到了修炼体系稳定的大明,大商,凝鼎修炼已经摸索到凝鼎界最后三星,也绝比不上今日的修炼体系。
妖国借助功法,可以在修炼一途上取巧。
“又或许是因为,夺下妖国后,治理它需要消弭两国修士先天之气的区别,需要安定太多妖族世家,需要付出的代价远多过得到的……”十二天感叹道“一旦纠结原因,总会纷纭嘈杂。但看眼下,妖国白氏已经坐拥帝位到了今天,那些原因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白子墨点头。
二人的感叹,不是废话。
他们精准勾勒出了妖国的面貌之一。
“妖国历来不被人族的朝代所贪图,你说商国谋害妖帝,是为了利益?什么利益?”十二天抛出疑问。
刚才的谈话,已经否定了商国图谋妖国社稷的可能。——毕竟诸方因素盘亘,商国就算杀了白诡道,也兼融不下这片土地。
不是贪图妖国,那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那份血脉传承的功法?”十二天接着又摇头,自问自答“不可能。那份功法,可谓是白氏的量身之作。就算会对妖族修士有用,对人族也肯定是无用的。”
不然…人族又怎会放任妖国固守于自家屋宇之外?
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当然,这也和妖国从前就臣服人族有关。——在修炼体系最高境界还是凝鼎境、凝鼎境修炼尚不稳定的年代,大荒的朝代,不会伤损自家国力去征服外邦。
只要尊其为宗主国即可。
这不丢脸。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现如今妖国独立一方,还是因为天下三分。人族没实力立名疆外、扬威四方。
白子墨凝眉攒愁“我很早就在监视商国。”
“我收集到的情报显示,直到今天,商国图谋的,还是做回天下之主。还是想一统玉宇……”
“古今一脉,天下同躯。”
“我不仅收集、整理、分析,研究过妖帝的失踪,对至尊的失踪,东皇太一的失踪,我都有所了解。我想,天地无倪,阴阳无穷,世间日趋新,总有一些斩不断的事情接连在一起,形成了历史……”白子墨眉头紧拱,神色愁闷。
“商国会将国都迁到北疆南地,是因为古遗址大荒殿,他们到底从中知道了什么……”白子墨这次没有抽出任何玉简。
十二天很平静“这是最寡淡的猜想了。
既没有回答十二天的问题,也没有拿出任何情报佐证。似乎真的只是白子墨的猜想。
“若有一人为你扫清各种疑惑,却仍无法揭示真相,那么难免让你感到虚无不实。假如那人转身又将一条更无佐证的猜想之路指给你,恐怕得到的只会是否定。”十二天幽幽说道,..
白子墨苦笑“你看,我兜兜转转,絮絮叨叨说一堆,也排除了一堆可能,最后只是抛出一个猜想,很难信服吧。”
十二天点头“你已经碰壁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了。前面的那些猜想,也都失败了。”
“不差一万次,一万零一次,一万零二次。”白子墨目光坚定,如日不熄,如月不晃。
十二天释然“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舍生取义,赴死全节。侠者所求也!何况,这次若是猜错,也不过是再错一次罢了!”
“你怀疑商国,但没有任何佐证……你想帮云中省?——也不需要顾忌。我帮你。”十二天洒脱一笑,再不废话,起身向外走去。
十二天。可不单单是一个大侠。他在江湖上的号召力,不容忽视。
白子墨微怔微伫于原地,旋即施施然跟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所谓“知我者”,并非全知于我,而是在我做出一个决定时,不谈我所欲所求,只说为君解忧。
白子墨愿在重伤时,寻求十二天的帮助。这是信任。
十二天在听到白子墨的猜测后,提影而走,为之奔波。这也是信任。
他们未必完全了解彼此,可也绝不会辜负对方。
面对宣声掀起的乱局,白子墨与诸臣,自然会积极对抗。
但面对域外兵燹,看着商国与九省斗法,妖国还远未做下选择。
但眼下,白子墨与十二天已做出选择。…
“白子墨与十二天说这些,无非是想帮助人族九省。”无朕之境外,圣黎开口道。
顾玉成同白郅易都在皱眉。
他们同样想要知道,妖帝白诡道的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至尊的失踪。东皇太一的失踪。
圣黎看出二人所想,安慰道“来到这里,我起码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知晓的。”
“白子墨说的很对。古今一脉,天下同躯;天地无倪,阴阳无穷。——有太多故事,只是一次回响,一次对早已沦为传说的过往的回响,”
圣黎看向顾玉成“想必你们早就听说过正鼎源和九圣子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像我们在谈论大秦一统六国般。”
“提到大秦,谈论它那虎视雄哉的伟绩,回顾它尽收六合的功业,就不得不提秦国怎样封侯立国,秦帝嬴政又是怎样奋六世之余烈!”
“想要说清道明正鼎源和我们九圣子的故事就不得不提一个时代,一个逐渐散化为传说的时代。——修仙时代。”圣黎声音平淡,目光无喜无悲。
在场众人脸上,也未曾露出太多诧异与震惊的神情。
他们更期待真相。就连白郅易与顾玉成二人,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很……复杂而古老的传说。哪怕对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只是以耳相听、未曾目睹的时代。”
“不过,我所说的,未必是真相。或许只是我自己的臆测。”
六百二十四、追古之言(上)
古往而今来,来者复成古。
阴极则复阳,阳生而阴来。
大荒的历史,就像阴阳,是一个轮回。
古今的轮回,总有那么一刻难分彼此,难察是古是今。
夏存古觉得,自己逐渐看清这个轮回。
他也明白、知道,无论日月如何奔逝,大荒上的华夏民族,所必存者,不过四字。
“存古”与“维新”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华夏虽旧,其命维新。
一个古老而强盛的文明,总离不开存古与维新。——它的存在,就是存古。它的未来,就是维新。
夏存古。他有很多话想说。
不过当下,他要听一下,圣黎口中那个修仙的时代。
圣黎目光窅然,神色肃穆“远在那夏商周三代之前,在那修炼时代之前,就有一个修仙时代。这个时代,是师尊告知我等的……往者可敬,来者可崇,今朝可惜。
那个时代,是大荒的源初。那是最蒙昧野蛮的时代,也是最能诞生无限可能的时代。
修仙时代,远没有今天这个时代严密繁杂的构造,更不存在厚重堆叠的时代感。那里只有一群生存在荒天之下、芜地之上的人们,在展望明天。——那个时候的修士,大多不会去想万万岁、千千秋后的事情,他们眼中也只有自己明天如何。”
“在修仙时代,据师尊说——就是你们口中的东皇太一,他老人家是没有名姓的,我们从来只叫他师尊——天地濛鸿,元气肇始,整片天地滋萌向荣。
在这样的环境中,总会诞生一些不俗的部落与族群,那个时代的修士,也远比今日修士更瑰奇殊异,比如后稷、夸父、共工、颛顼,那些传说中的人物,生而不凡……”
白郅易眉心微锁,唇角轻抿“您的说法,是这片天地,不如从前?”
圣黎一怔,旋即失笑“水者,平准万物。法从水,天地道法,有得则必有失。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它的法,必将有其优胜、亦有其败劣。”
“师尊说过,修仙时代的修士虽然生而不凡,却大多数一生未有突破。而且那些修士,很多很多,都难以繁衍后裔。
并且,在那样的大环境中,天地万物远不如今日驳杂多样。——大概是因为,强者不为他者留立锥之地,弱者无有尺寸之法以求自强。”
圣黎接着感叹“谁优谁劣?又怎么评判呢。我虽隐约窥测过修仙时代,但更多是看着修炼时代的发展。”
话归正题,圣黎接着叹道“天地无倪,天地无倪啊。洪荒宇宙,不仅没有边际,更无一端。即使是从师尊口中听说,我也无法想象道崩仙末的景象。”
“如果修仙时代不断,自然也就不会散为史海云烟,更不会有发展到今天的修炼体系。”圣黎眸噙幽波,神色渊沉,似在追忆,似在幻想“按照师尊的说法,修仙修士虽有生死,但几乎没有寿元自然耗空而死的。像一些燃寿求利的修士,虽会老死,也只是因为他们修仙时无节制的消耗自身寿命罢了。”
““也许,正因为理论上的不死,触动了天道。”这句话,是师尊无意脱口的。”圣黎长叹“师尊在我眼里就是天,但我深刻记得,当初说出这句话那一刻,师尊动容了。”
“他是天啊。他就是天啊。那个时候的他,就是大荒的天。”圣黎有些絮叨,很快又反应过来,歉然一笑“不好意思。”
在场众人却没有任何不满。
聆听活的岁月哀叹过去,也会仿若己身做客其中,哪怕转眸而去,也足抵心头悸动。
圣黎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也知得自己该怎么做,接着开口道“在师尊口中,那场灾难,是天道的震动。就好像混
沌宇宙翻了个身,大荒却坠入无穷无止的深壑。
像一场云角滴雨,蚁巢却迎来了灭世。在天地宇宙面前,那恣意纵横、封诩豪雄的修仙修士们,终究是不够看。也是可笑,寄身天地间的修士,又何谈胜天?”
“三皇五帝,文祖仓颉,修仙巨擘们很快感查到天道的震动。而大荒的四野八方,也很快泛起灾难。山似土摧,风似山倒,海漫冲天,元气溃乱。天地间皆成一象,乱象。”
“天道崩溃?——不,或许就像您说的,这或许只是云角滴雨。可是,是否知晓这场大雨因何而起?”白郅易再次发问。
圣黎苦笑“师尊穷极一生,未得结果。或许,此因虽种下,却仍还不是结果之刻吧。”
看来,毁灭修仙时代的天道动荡,眼下只能是一颗无果之树,只能让岁月来见证它。
“事到临头,哪个能推辞。天下的事,自然是天下人的事。面对天道动荡,修仙修士受无辜且无用的死亡刺痛而反应过来。修仙巨擘们开始商讨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灾难。”
“有一意孤行者,有处处迎合者,有心如死灰者,亦有能号令众人、调动多方者。”圣黎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段空白里,圣黎向白郅易与顾玉成投出两道目光,也不要二人的反应,便回以一抹微笑。
“记住,我说的只是我从师尊处听到的,师尊说的,也只是他认为的……”圣黎再次提醒。
“治其内而不治其外。有些时候,你觉得你对,你掌握的是真相。对方也如此认为的。孰对孰错呢?——或许,你治其内,我治其外。你修德,我修欲。各有其法罢了。”
短暂感叹后,圣黎继续说道“人族的打算,各位都知道。大荒殿的传说,想必各位耳熟能详。”
此刻。
顾玉成终于吐出心中困惑“三皇五帝,在修仙时代就已经存在?那么……修炼时代的三皇五帝又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在人族的传说中,三皇五帝可是从大荒殿走出来的。”
圣黎轻笑“有僧尼修行,愈修愈近佛。近一分佛性,舍一分凡性。成佛之日,佛还是僧尼吗?僧尼真成佛了吗?”
“僧尼行善,是其性本善,还是其佛性之善?”圣黎接着追问。
顾玉成滞语,他难以一口回答这个问题。
圣黎哈哈一笑“是僧是佛,皆是我。僧善佛善,皆是善。——大荒殿内走出的三皇五帝,和修仙时代走出的三皇五帝。”
“都是三皇五帝。只不过,其舍了一分过去,近了一分当时。”
“与万物并生,与天地为一。这是修仙时代三皇五帝与修炼时代三皇五帝的区别。待我细细为你讲。讲这天道动荡下的纷纭之象。”圣黎幽幽说道。
六百二十五、追古之言(下)
“面对天道动荡,人族以三皇五帝为首建立大荒殿,这是他们留下的火种。是夸父的桃杖。若是抵御天道动荡失败,这大荒殿便是再次修仙的希望。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
“哎。风一来,连尘埃也会各奔东西。面对抉择,人们又怎会全全相同,总会各执一端,视他为错。
三皇五帝期望留住天地元气、修仙之路,但他们座下的修士却大多不保有期望。”圣黎有些哭笑不得,语气略带嘲弄“而师尊,他想要的是先保全实力,将大荒殿用来保住修仙修士。”
“三皇五帝,希望护守天地;东皇太一,期望全佑修士。”白郅易也跟着叹道“纷争。可却说不上对错与是非。他们都觉得自己做得正确……”
圣黎点点头“双方各持己见,也都付出全力。这期间的波折、艰辛,非言辞能描绘的,就算说得再贴切,也只会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作品。只是如生。”
“结果我们都知道。站在前扑者的肩膀上,后来者总能指点江山。最后自然是失败了……人、妖、鬼,诸多修仙修士如流星般陨落,也划不亮那片暗寂的天。”
“存生下来的修士,境界一夕间跌落、垂败。死去的修士,或有不甘,以元神残喘于人间,或是形神俱灭,那胸中愤懑也根本来不及诉说。”
“不过,好歹,人族保留住了大荒殿。”
“到了这个时候,天下的目光与想法也发生变化。面对着废墟,要么修复,要么另建。——修士们对到底是该试着恢复天地元气、重回修仙时代,还是要在这一片新的土地下重立一个体系产生分歧。”圣黎拾起目光,看向顾玉成。
“抉择的需求远比计划急迫。修士们根本来不及争讨出个结果,就发现,如同地震般,大的震动过去,总会留下小的余震。天道虽不再动荡,可灾难远未消弭……”
白郅易思绪飘零,回忆不断吹落“接下来的故事,我们都清楚。”
“游龙尚有蟠于泥泽之时,谁的岁月里又未曾妥协?”顾玉成接过话茬“三皇五帝最后还是妥协了。选择用大荒殿来恢复修为、抵御天道余震……
修仙时代的三皇五帝,与修炼时代的三皇五帝,也确乎都是三皇五帝。只是舍去了元气铸造的境界,转而迈入灵力的规则中。”
这也符合传说中,大荒殿内走出了三皇。——倚仗大荒殿内的天地灵气(实际上是海量精纯元气)快速恢复境界。
可惜天道余震虽不复威势,三皇也非是当年境界了。
三皇在时,还能压住大荒总体局势。
到了五帝时,整个天下就乱成一锅粥了。
“那时候,东皇太一在做什么?”白郅易对此很好奇。
圣黎苦笑“师尊凭借东皇钟遁入空界,勉强保住凝鼎之境。”
这次众人都有些惊讶了。顾玉成尤甚。
武器分为九品,有灵之器方为法宝。修士称自己手中武器为法宝,就是纯粹的以讹传讹。——无尖不商,最后不也传成无女干不商了?
法宝,必是九品之上;东皇钟,便是法宝。
法宝在手,犹遁匿不出天道的劫罚?
圣黎解释道“入海之江,终不如海。师尊一身本领,是建立于天道之下的。又如何能超脱其外?”
众人释然。
“不过师尊生性豁达而自负,经过一段时间的捶打,又重回了太一境。而这一次,却是凭借天地灵气而突破的。”圣黎颇为自得。
仿佛在说,喏,这个才是天才。
白郅易会心一笑“毕竟是威名千秋,安能不冠绝一代?——东皇太一,也留有桃杖。”
圣黎笑得更灿烂了。师徒之间,是
会有相互引以为傲的情况的。
“可是…有一个太一境,面对天道余震,不是会轻松些吗?又怎会出现大荒躁动的情况?东皇太一也太不地道了,也不晓得出来担个事儿。”罗隐这张嘴,就是用来让自己畅快,让他人心堵的。
从前写《谗书》,得罪了一批批高位权贵。
后来在昭谏洞,也没少凭嘴招恨。
现在,罗隐又不负本性,心直口快地发出感叹,直插圣黎心窝子。
圣黎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突破太一境,不需时日?况且,在一片陌生的天地力量中突破,境界稳固,更重要。”
罗隐还想开口,一旁左思见状从袖中抽出一张墨词条,封住罗隐那张嘴。
白郅易失笑“想来,东皇太一也根本不在意天下修士的看法。无论天下人怎样说,对这位真正的帝王而言,不过是轻云出岫,与我何干。”
东皇太一到底是因巩固境界而未出手帮助五帝?还是想要消磨人族力量,趁此独霸大荒?
此间种种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圣黎有些气愤“师尊若有奴役天下、以力称尊的欲望,就不会突然失踪,放任人族崛起。”
在坐修士尽皆整肃神色,哑然沉默。
确实。仅凭东皇太一突然失踪这一件事,就足以打破东皇太一想要独霸大荒这一猜想。
但话又说回来,一个从修仙时代就已经存在,一个在冥古之岁就已经遨游大荒的存在。
他的一举一止,又岂是他人能轻易评断?
经此一言,众人不再纠结、推测于东皇太一的所行所为。
这时,圣黎目光再次投向顾白二人“人族有言,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那宣声将你二人送入此地,为的,是一部功法,一部师尊传承下来的功法。”
“济民之心,饥且怀悲;度世之意,幽谷不绝;匡正之志,茧丝有统。”圣黎话音萧萧而下。
剥茧抽丝,需要找到茧丝的头绪。
茧丝是杂乱成团的,而它的头叫统。有了统,才有了茧丝的头绪,才能剥茧抽丝。
“统一”二字的意韵,由此可窥。
“饥谷…炉?”顾玉成感到无比震惊。
白郅易同样露出震惊的神色“统字决?”
统字决,就是白氏传承血脉的那部功法。外人只知白氏有此等功法,却不知其庐山真面。
圣黎眸光幽深“饥谷炉,是那正鼎源中九支不孝后裔魔化饥字决,保留谷字决,又胡乱创下炉字决而成的功法!至于白氏的统字决,也非全篇。”
饥谷炉,是九祖魔化后的功法。可不是东皇太一留下来的。
白子墨等人曾推测饥谷炉是东皇太一创下,由九祖魔化的。
事实相近。但谬之千里。东皇太一跟魔功可毫无关系。人家清白着呢。
“师尊创造的功法,叫三字真决。分为饥字决,谷字决,统字决。”
顾玉成与白郅易心跳微微快了那么一拍。
六百二十六、请数风流(上)
后来者万不可遗忘那些一步一脚踩出登山之路的前行者。
往者可敬,来者可崇,今朝可惜。
东皇太一离开大荒修士的视线已不知多久。但他留下的影响,已不觉间深填于修士的血肉中。
哪怕东皇太一没有那段独断大荒的曾经,仅凭三字真诀,也足够煊赫青史。
“三字真诀,并非师尊一时兴起之作。它的来源,当追溯到修仙时代。”修士们恭听着过去如何映射到今天,古今之间又是如何并蒂开花,不觉间愈发聚拢成团、靠近圣黎。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天地从何来?上下是何形?境之界限在哪?修之极致又是怎样?天地的边际在何处?——一个拥有成熟智慧的生命,最先拥有的不是喜悦之情,而是困惑迷茫之心。”
“对非我外物的困惑,对自身内在的迷茫;很多问题,修仙时代的修士就已经思考、探究过。曾有修士焚尽寿元去挽留太阳的光辉,想为世人留驻一片无尽光明,他的名字叫夸父。
也有修士欲令天下无饥,为弱者存生,于是感悟天地变幻、分识四季更替,悟得耕种之道,使农艺布施天下,因德而突破境界,他的名字叫后稷。”
“在那个荒芜的年代,似乎每一个修士都有他的困惑,也有他毕生的追求。而师尊的追求,则是一个大胆的未来。”
“他希望创造一个万族俱荣、殊而弭伤的大荒。”圣黎看向顾玉成“古秦省的秘境灰宿壶中,藏着的合天宫,便是海灵族曾经的圣地之一。
海灵族,是修仙时代万族中的一员。说是万族,可能有些夸张,但大荒曾经存在着很多修炼之族。当然,修仙时代存在的生灵远不如今天繁盛这一点并未改变,据师尊说,海灵族当初的族人数量不超三万。”
“传说中的天使族,也是存在的?”顾玉成有些惊滞地问道,旋即又自嘲道“也是。连那修仙也只是离得太远、太过老旧,而被人看作传说罢了。何况那些修仙族群。”
“今天的大荒,有魔族、妖族、人族三大族。至于曾经的海灵族、天使族,早在天道动荡中就已不知所踪了。”
“师尊创立的三字真诀,便是为求万族俱荣。师尊很早就注意到各族间的先天之气难以相容……真正的三字真诀,每一部都有着不世奇效。”
“饥字决,可引动天地古灵力洗刷修士灵魂,徐徐渐进的提升修士领感天赋;谷字决,可平衡万族修士体内的多重先天之气;统字决,可将一身血气孕传于后裔。”圣黎看着顾玉成,知道他必有所问。
果然,顾玉成急不可待地问道“古灵力,到底,是什么?”
圣黎轻笑“天地无倪,阴阳无穷。即使修炼文明从夏商周发展到今天,依旧有不甚明晰的事情。”
“例如修士的灵魂,在质变为元神后,又是否有下一个状态?我们不清楚。只能怀着期待与惊疑去修炼。又譬如修士的肉体,又是否真的可以肉身成圣、不朽不衰,此亦吾辈欲知也。至于那天地之外,又是何等模样,更非池鱼能测。”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秦始皇陵中的竹简,会有一见天日的时候,只是并非现在。”圣黎有些感慨“纵然身入阴阳之境,忽觉天地宽坦,可行路多年,才会再知,天地需敬畏。”
阴阳境,看不穿这个天地。太一境,或许也是如此。
顾玉成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很快又振作过来。毕竟不是第一次失望,也不是第一次搁置困惑。
行路多年,餐风饮露,早非当年南郡公子,为迷茫所裹挟。
“关于古灵力,在现有的认识中,可以确定,它是一种只作用于灵魂、元神的力量。而它的来源,同样是灵魂与元神。”柳暗花明,圣黎悠然开
口,指明方向。
“万物有灵。”白郅易附和道“正紫宫白氏一脉,很早就注意到妖国大祭司一脉的传承。毕竟是一支远超白氏的传承。”
“在白氏的推测中,古灵力,当是万物灵魂所生,莫看花无言,犹抱傲寒香,天地生物,皆有其灵其魂。——由此可见。天地灵气,亦分阴阳。阳者,修士用之炼体;阴者,修士以之淬魂。”白郅易同样看着顾玉成“你的古灵力,便是妖国大司祭一支传下的血脉。”
顾玉成苦笑。
他看出白郅易目光中剪衬着的嘲讽。
也是,有此等妙力,却困于悟道境如此之久。
不过,顾玉成又再次振作起来。对他来说,不断平准心境,已是他的老技艺了。
圣黎话题一转“修士最讲天赋,尤其是修炼时代。”
“说到底还是因为灵魂难修,而修炼时代又没有那种生下来肉体蛮横的修士,肉体竟逐渐不被世人视为天赋。”
“这真是荒谬至极。”圣黎眉头紧皱“高天赋我,谨以德兴。天赋,从来不可傲,那只是上天无情的赐予,授必有取,岂能自傲?可否认天赋,认为天地只有一种天赋,便又是愚蠢的。”
“顾玉成的领感天赋,无异是很高的。或许连我也不如。”圣黎语出惊人,在场修士无不咋舌猛观顾玉成。
像是看到带角的长蛇,又惊又叹。
却无对龙那样的敬畏。
顾玉成张口想说什么,白郅易陡然反应过来“天赋,也可以看成一对阴阳。顾玉成长于灵魂,短于肉体。”
圣黎击节称赞“白诡道有个好女儿!”
“是的。修士对天地、灵力的感悟,是一种天分。而修士对天地、灵力的吐纳,也是一种天赋。前者可称之为领感,后者则为根骨。”
“领感说,乃我独创。与灵感相近,又绝非灵感。领感,领为先,即有所领,方有可感。能否于空远深寂中有所得,有所领,才是关键。而顾玉成的古灵力,最能探幽查微。”
“至于根骨,可笼统概括为修士对天地灵力的亲和程度。”
“领感越高的修士,突破大境界受制越低。根骨愈佳的修士,突破小境界愈速。”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修士逡巡百日,倏忽飞升。有些修士信步千里,停困终生。皆是领感与根骨的原因!”
豁然开朗。
道理,居高临下地去看,实在可亲,若那涓涓沧浪,清浊皆可。
可若一日不知其道理,一日仰首观望,便会觉得,万丈登天,实在难攀。
三字真诀背后的王道,于此刻显山露水。
六百二十七、天命可履,渊履一族(一)
三字真诀。
曾因世事之无常,一分为三,散转人间。
一字一决,皆是隔断昏晓的山岳,登临者自可一小天下。
每一决,都在激昂传续的过往中带动一方风云,横推万里,余势不衰。
今日,圣黎施四时五行令、布无朕之境,揭露出三字真诀的面容。
这不是一部简单的功法。——夏存古心想。
一个能够平准万族血统、提升修士天赋、传承天赋的功法,只是其中三决之一传与妖国白氏,便让白氏帝位不朽……
那么,若是传之于天下所有修士呢?——不敢细思。
这完全是修士文明的进化。
是大荒文明跃迁的无量之力。
试想一下,今日的大荒,若是将三字真诀布行天下,会诞生多少凝鼎境?多少阴阳境?
当某个事物的量达到一个界限,迎来的将是质变……
这份力量,来自蛮荒时代。
………
白郅易为众人先叹一声太息,又抢言道“朕先前以为,以国为家,是真帝王。今日才知,天下为家,方真人主。”
圣黎眸光荡漾,“正紫宫白氏,你的族系,以及你的皇位……妖帝如何看待?”
白郅易轻抿嘴角,挑唇微勾,莞尔间尽显桀骜之气“天地人间于我而言,只是东道主。我不过,是一路过天地的远来之宾。但天下,对我而言,却是一场必正其礼的宴会。”
“帝王也好,皇位也好,白氏烙在我身上的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但天下这场宴会,我希望它尊崇我的礼。”白郅易看向圣黎。
圣黎释然而笑,点头回道“我知道了。”
“妖国从来都有它的帝王,妖国修士今日才算有了他们的帝王。——陛下说得对,天下为家,方真人主。师尊在我等九名弟子眼里,是真人主。”
“师尊有漫长而寂寞的时间,观察这长生人间。也有足够豪迈的资本浪费时间。”
“三字真诀的创立,必须提到一个修仙之族。——渊履一族。”
圣黎手中凭空浮先一张丝帛。
上面书满浪漫的文字。
在这些文字中,依稀可见今日文字的面貌,如物之胚胎、萌芽。
圣黎轻挥手,文字逐渐折腰转姿、回腾移形,形成了今日文字的模样。
“修仙时代的境界划分,十分粗暴。天地二境界,统称“地精”;悟道境不分九星,只称“方升”,才会飞;凝鼎境也不分十二星,只叫做“游荒”,可以在天下间走动了;阴阳境、太一境,则称之为“修道”,算是真的修道了。”圣黎开口提醒道“这样,诸位也能看懂这个故事了。”
罗隐感叹道“不愧是老家伙,知道的就多”
众修士先是感叹一番圣黎心胸宽广,而后迫不及待地看向丝帛。
丝帛之上,是以东皇太一的视角记录的一个故事。——姑且称之为故事。
………
修道境的东皇太一站在悬崖底,此刻正看着石壁上的刻字:
“运肃思宁,长生未豫。
我归于尘,光夜之烛。
尔赴于渊,永望斯眸。
天命可履,以生克亡!”
东皇太一反复沉吟片刻,便明白了壁上文字之意:
人之命运,肃穆而安宁,已是定下。但长生之路远未终结。我辈归之于尘土(过去),做那光夜之烛(照亮未来)。尔辈前行奔赴未来(渊),做那永望未来之眸。天命可以踩在脚下!活着的一代永远胜过离逝者!
看明白文字之意后,东皇太一忍不
住嗤笑起来“刻字修士,不过方升境,可笑可笑!”
刻字者微弱的实力,于东皇太一眼中,甚至不如面前这面饱食风雨、乌而油亮的石壁更引人注目。
将东皇太一引入云气深埋的悬崖底的,就是这面石壁。
这石壁微微凸出,与身等高,表面光滑如镜,并无元气盘踞。
其质其性,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敲碎了也只是碎石,扣下来或许能雕刻个什么东西来。但绝无半点发亮可能。
按理说,这面不大不小的石壁,隐于云中,当如砂石葬戟,光秀皆藏。
偏偏东皇太一遨游于此,飞渡深渊时,忽见脚下渊中云海乌光如油,泛溢而出,填满整个云渊。
见此奇景,东皇太一驱身下访,兴盛而来。
结果只看到眼神这一面凡之又凡,平庸至极的石壁,不禁败兴。
这时,崖底传来脚步声。
一名修士闷头走出。
东皇太一早察觉了他,只是观识石壁,不想理会。
那修士却是才看到前方有人,猛地一趔趄。
东皇太一不说话,那修士也没说什么,来到石壁前,张开厚实巴掌不断摩擦起来。
东皇太一会心一笑,心想:这个游荒境的修士,是这石壁的主人?也是有知耻之心的。
谁知,那修士自顾自擦去原先的文字后,又磨破掌心,将石壁漫上一层鲜血,调动元气于鲜血中原原本本地刻下刚磨去的文字。
东皇太一不禁凝目。——这是干什么?是觉得突破了,目中无天?飘了?还是觉得自己说得对?
在修仙时代,很多修士的境界一生不会有改变,一辈子也未必突破。
也就是说,你生来是地精,这辈子或许只能待在地上。
眼前修士有所突破,自然可喜可贺。
但仅凭游荒境,就可以说“天命可履”
天,就算会被踩在脚下,也不会是你个游荒境的脚下。
不等东皇太一做出举动,收回掌心的修士开口了“我叫渊仲。来自渊履一族。”
东皇太一根本没听说过渊履一族。
不过也正常。
大荒修仙之族何其之多,东皇太一都未必敢说自己走遍了大荒,又怎敢说自己识遍大荒之族。
渊仲回身向前,也不怕东皇太一扭头离开,只顾着诉说“实际上,我们这一族呢,也是一群不同种族形成的。”
“我们的祖先,是一群地精……”渊仲还想接着说。
东皇太一紧随其后,直接打断道“龙生龙,凤生凤,这是天赋!也是天命!高贵者生来注定。——地精修士,怎么可能会有游荒境的后人?”
“难不成,你变异了?”东皇太一猜测道。
渊仲轻笑“运肃斯宁,长生未豫。——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早已定下。肃穆而宁静。任人如何费尽心机,也难以改变。但,我们的祖先认为,长生之路,并未绝断!”
东皇太一眉头微皱。
他东皇太一作为无名之妖,喜欢游历四方。因为总能听到、见到新奇而惊心的事物。
眼前这个渊履一族的渊仲,正带领东皇太,向着一场伟大的征程前进。
二修士穿过崖底。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东皇太一眼里,有妖,有人,有精怪(修仙的植物、兽)。
都来自不同的种族,或许更是不同的族群。
这些修士在看到渊仲后,爆发出由衷的欢呼。
“万岁!”
“万岁!”
“天命可履!以
生克亡!”
众修士的喊声,如孩童盼望长大一样炽热。
或许,这也是一群期待成长的“孩童”。
看着在场以方升境为主的修士们,东皇太一忍不住开口“你们,相信长生之路?”
众修士看不出这陌生外来者的可畏,纷纷咧开嘴,亮出两排牙“我们是渊履一族!”
“渊仲所言若是属实。那么。这个族群岂不是正在集体进化?从地精,进化到了游荒境……”
东皇太一心想。
六百二十八、以生克亡,渊履一族(二)
长影与篝火相对,俱是无言。
依靠墙上,烤着篝火,将东皇太一欢迎至族中的渊仲,正为这名远方之朋讲述着渊履一族的来历。
“修士呢,生来定死,大多修士一辈子不会在境界上挪窝。这就导致,地精们……”说到这时,渊仲情绪略有波动。
地精,不算修士。
于修士眼中,可能只是一种短命菌菇,忽然冒头,再去看,没了。对此也不会在意,没了就没了吧,这东西有的是。
平复心绪后,渊仲接着道“地精们对那些生而不凡的生灵而言,就像野草比之扶桑。一个卑微的根扎在泥土中,一个高贵的命通贯到苍天里。
地精们只有百年寿命,而游荒境修士,能活千年之久。至于修道境,现在也没几个老死的吧?不,根本没有。”
修道境的东皇太一点头“几万年了,没有。”
渊仲眸子对向东皇太一,片刻后恍然,继续说道“我们的祖先呢,并非一口气来到这里。可能是人与妖两族来得早些。”
“但无论怎么说,都是地精。至于为何会来到这里,很简单,总是受欺负,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于是就四处寻觅,终于瞅到这片天地。”
“藏在悬崖底,蜗在世俗外,总不会挨欺负了吧?”渊仲这话,有些小可怜。
“但是待久了,就会发现:最欺负人的,是人自己的心。
我们祖先看着悬崖顶上,偶尔飞过的修士,那些修士的反应,像是把祖先们当成了蝼蚁。有些会凝目看一眼,哦,这里有一群小蚂蚁,然后飞走。有些甚至连看都不看。”
“在这样苟且安生数代人后,我们真正的始祖站了出来。他提出一个妄想。”
“他说,人的天赋生来定下,这真的让人感到无奈。
现实中,总是有些人会比天下大多数人更聪慧,他们似乎只看一眼元气荡漾的浪花,就能领悟一套功法。
也有些人生来就是大族之子,拥有他人一生奋斗也无法企及的资源。——但绝大多数修士,他们的一生,注定只是地精。”
“这是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应该是人的命运。”
“始祖认为,初入商途的人未必能够熟谙地经商,但只要不懈努力,作为底层的他向上攀爬,就能为他的子嗣提升一个小小的高度。”
“儿女辈也这样,孙辈也如此。迟早有一天,会诞生一个经商巨族。”
“修士也一样,只要地精不断修炼,不断地做出努力,终有后人会突破到方升境界。”
渊仲止住声音,看向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心中,答案昭然若揭。
渊仲也明白东皇太一心中所想,接着说道“但这种事情,从人的欲望来看,根本不可能。——凭什么,我付出一生,让后辈来摘桃子吃?何况,付出也不一定真有收获。”
“始祖一生都在坚持这个信念,他总觉得:一代代人的努力,能让平庸的血统,蜕变为高贵的命格。能够将天命踩在脚底……”
“只是始祖能够说服的,只有八个人。这八个人与始祖疯狂的作态,吓跑了许多崖底地精。——毕竟天下栖身之地那么多,没必要非待在这个悬崖底。也没必要整日和疯子做伴,”
“留下来的修士,要么是摇摆不定,要么是不愿冒险离开熟悉的居所。总之,这九个人被彻底孤立起来。”
“九名修士,相互联姻,身后子嗣近百。这百名地精遵守始祖的遗言,所有人疯狂修炼,只求突破。”
“正常情况下,在明知境界无法突破时,修士是不会像祖先们那样疯狂修炼的。”
“要知道,修士的祖先,祖先的祖先,或
许早就证明了拼命修炼并无用处。”
“可敬的是,我们的祖先,渊履一族的祖先,没有放弃。——经历了整整八代地精,始祖一脉的人数虽破万,但仍旧无法突破。”
“直到第九代地精修士中,诞生了一名先天方升境。”
“那一天,整个地精家族沸腾了。”
“始祖和他的八名追随者,以及他的后人们,用整整九代人证明了一件事。——人的命运或许天定,但人的天赋,不应向天命屈服。”
“他们证明,一个修士到底可以让他的后人有怎样的传承。一个自强不息的氏族,同样拥有着长生之路。”
“地精们开始追考始祖姓名。最后只知道始祖姓渊。”
“于是这一族开始自称渊氏一族。而那个方升境修士,则在墙上刻下了你看到的那些字。他的名字,就叫渊伯。”
“就这样,又过了一万五千年,渊氏一族终于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先天游荒境修士。”
“他们等待着这个孩子长大,去完成每一任族长要做的事情。——在石壁上,以血涂去前任族长的刻字,重新铭刻始祖的字迹。”
石壁,是用血肉堆出来的。毫厘之功,百代经营。
“远来的修士,我是渊履一族新的长老,渊仲。——我们渊履一族相信,天命可履。”渊仲平静地看着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突兀间失笑。
畅意笑过后,东皇太一呢喃道“我就是生而不凡的妖。”
“我不知父母,不知族氏,无有亲者,亦无恨者。在我出生前,我只觉得,四周都暖洋洋的。”
“当我出生后,我不知境界,亦不知饥饿,心中悠然自得。抬腿就向外走去。天地不因我而震动,我亦不对天地感到畏惧。”
“在我生命中,没有遇到什么灾厄,更没有任何追杀、争斗。我只是在地上四处乱走,过了几百年,就自然而然会飞了。又飞了千年,自然而然地步入了游荒境。
之后的我,终于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开始意识到,世上竟存在修为与境界这种东西。”
“但我依旧不渴望突破到修道境,仿佛我天生就该到修道境。”
“事实证明,瓜熟蒂落,一切事物对我都会是水到渠成。
我记得那一天,睡意袭来,当我再醒来时,就突破到了修道境。……呵,抱歉啊。”东皇太一怀着歉意结束感叹。
渊仲脸色有些难看。
天才真的很打击他人。
东皇太一无奈自嘲“在修仙界,只有两种修士,一种是即使知道此生注定平庸,仍选择茫然度过此生。一种生来拥有一切,他们的人生精彩着呢。”
“似乎所有修士都有方向。但我却不知道,我生下来,该做什么?”
“夸父追日,女娲造人,后稷农艺。瞧,似乎大家都有事情做,有他们的理想与使命。”东皇太一感慨起来。
“渊履一族,是我见过最奇特的修仙之族。”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东皇太一目光真挚地看向渊仲“上天让万类生命趋于停滞。你们赐予生命进化的可能。”
六百二十九、犹看今朝(下)
故人终会散于人海中。
何况是故事,总会迎来它的终章的。
丝帛上,东皇太一的故事到此结束。
顾玉成也好,白郅易也好,在场的修士都想知道,渊履一族到底有没有人突破到修道境?
哪怕知道一个时代已结束,仍会心有不甘。为那些早有结局的故事而心痛。
时下无知己,方追古时贤。
尤其是众元神,他们的一生,都有不甘,都想要改变天命……
罗隐作为一个儒生,作为一个崇道之人,一生追求济世救民,却只能十上不第、眼看他大唐倾颓,眼看他藩镇割据,眼看他宦官秉权,眼看他党政不休。最后也只能眼看着这一切……
夏存古作为明末抗商的义士,赴死之日,年未过双十,只有十六岁。他曾问家人,天下如此(动荡),我们还读什么书?修什么炼?家人无言以对。他夏存古的一生,何尝不是想逆天改命。
这满座元神修士,若非心有遗憾不甘,又怎会滞留天地,被引入这昭谏洞内?
敢去想踩着天命的渊履一族,很合他们胃口!
圣黎收回丝帛。
“修仙时代与修炼时代并不同。但,先天之气同样困扰着渊履一族。他们的族群虽然步入游荒境(凝鼎境),但同样也遭到了先天之气的干扰。——毕竟渊履一族可是各种族群繁衍而来。”圣黎一点。
白郅易即通“所以,东皇太一的谷字决,是为渊履一族而创的?”
谷字决,平准繁杂气血,使修士不受血统桎梏。
圣黎点头,众人且惊且喜。
原来如此。
东皇太一也想看一看,一个自强不息的氏族,能走到哪一步。
“统字决,则是渊履一族与师尊共同创立的。——到这个时候,师尊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关于使命的轮廓。他也找到他的理想了。”圣黎话如破阵之曲,直入众修士心中,使之热血沸腾。
“如您所说,亦如我等所知。天道动荡之后,人族大衰,东皇太一凭己一身,独专天下。恐怕,就是想要凭借无上的权利,去完成他的人间天国。——只是,他因何放弃了?”面对浩瀚的历史、莽荒的传说,顾玉成陷入疑惑中难以自拔。
“……或许,是因为恐惧。”圣黎给出解释“作为身先天下的独行者,师尊知道他有难以想象的寿命。但他不知道,这份寿命,有多久。他更不甘心,对曾经的失败低头。——面对天道动荡的那份无力,是师尊一生无法忽视的耻辱……”
“师尊更知道,任何成就,都需要岁月宽许。他的理想,不是几万年,就能轻易实现的。”圣黎目光如刀,光耀逼人。
“师尊因为一个未知的原因,离开了大荒。在他临行前,将三字真诀交给我们……”
“师尊他嘱托,大荒方经历天道动荡,修炼体系如赤子般脆弱,但却是一份希望。师尊希望我们九人能够整合妖国,与人族进行合作。”
圣黎此话,倒令众人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东皇太一会让你们统治整个大荒。”罗隐有些动容。
真正的文人,心中都有一条玉枝,不求全,不折腰。傲气十足。
罗隐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嘴贱,正是因为他太过傲气,瞧不起天下大多数人。
正当众人心有所感、缄口不言时,夏存古大笑而起,环望众人,大放豪言“面对不死的敌人——时间,修士或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或是有意栽花却不成。每个修士,都做出了他的选择。”
“渊履一族,他们用的方法是以生(现在)克亡(过去)!”——克,有“战胜”之意。
“用
我们一代人的一生,换取下一代毫厘间的进步!而下一代,也如同我们一样付出。终会有那么一个人,一步即千里!出世即长生!自履天命!这就是渊履一族的雄心与信念!”
“面对可能重归动荡的天道,面对不知长短的寿元,面对尚且无力翱翔天地的修炼体系,东皇太一选择将时间留给他唯一的天敌。”——东皇太一没有像至尊那样布道天下,最关键的不是心胸气量,而是修炼体系的限制。
“传承。”
“只要修士的传承不绝,大荒的文明不断,时间就永远只是为君驾车策马的兵卒!”
“东皇太一希望让九名弟子徐徐渐进、润物无声地教化修士修习三字真决。他希望三字真诀是春风,震动万物,他希望三字真诀是夏阳,宽任万物!他希望三字真诀是秋气,加快、催熟大荒修炼的文明进程!”
“渊履一族,是愚公!志比山高!东皇太一,是往圣!为万世开太平!”
“我们,又何尝不是在与时间为敌?”夏存古恢复了弃笔投兵、匡扶山河的将军气势。
一时间,满座之袖,掩不住此间少年豪气。
白郅易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多年前,由白子墨牵头,导致妖国政堂彻底分为两派系的武邑之征。
在那场征讨武邑柯家的行动后,白郅易接受白子墨的建议,设宴向天下人展示妖帝的力量。
在那场宴会上,白郅易第一次找到自己身为妖帝的使命。
那就是让妖国千千万万个如陈食足般的底层散修,食足、衣暖。
在那之前,善观人心、洞察人欲的白郅易,一直感到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生于天地间,到底该做些什么。
卿自冰心,不点尘浊。——孤傲冷清到极致的白郅易,甚至对整片天地都没有认同感。
是陈食足帮她找到身为妖帝的使命。让她第一次对这片人间感到亲切。
而今天,通过圣黎的言辞,经过夏存古的启发。
白郅易终于知道,面对这个陌生的人间,她的使命与信念是什么。
是她,而不是妖帝。
白郅易,她要做真正的帝王。
天下的帝王。
她要为天下散修做些事情。
这个所谓的“天下”,在日月所照之处,在沧海卷浪之地。
夏存古见状,也跟着大笑起来。
很快,所有人都一同大笑起来。
顾玉成张目望向众人,看着眼前场景,也跟着傻笑。
“这个场景我看过。
在太一宫的石卷中。
那个下午。落阳历们大笑着,他们为参与改变整个世界而自豪。一如现在。”
顾玉成捧腹而笑。
他想到了南寻。
南叔,你看到了吗?
世上敢于不随波逐流的人,并非太少太少,而是我没有早早投身于志同道合者的海洋中啊!
南叔,古往今来,都不缺少有气节的修士。今天也一样。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
犹看今朝。
六百三十、修习三字真诀
即使回忆人生最大的失败与挫折,圣黎依旧能同众人笑得恣意畅快。
酒以成礼,过则败德(饮酒是为了符合并完成礼仪,过量饮酒,就会败坏道德)。
人之情欲更是如此。
万不可过盛。
在场修士虽是放诞,却未不羁。畅快笑过后,也都及时止住了势头,很有默契。
“师尊将三字真诀留给我们。”圣黎再次开口。
“但我们失败了。无论是妖国,还是人族,都认为所谓的‘万物俱荣’是梦呓之语、无稽之谈。”
“呵。妖国的修士,选择背叛师尊。而人族,夏朝的建立,本就是背叛三皇五帝。即使尧舜禹最后不得不承认,重回修仙难有可能,但也绝未想过做人间君王。”
圣黎目光如渊,不起波澜,语似风来,难知其意“大荒建立的修炼体系拼命拥护上层世家与君王、皇帝的利益,无非是那些先行为君者,害怕后来为臣者取代自己。
呵。即使如此,革天之命,仍会不断发生,并最终取得成功。——呵。任何因利益而结党的力量,都不过是纸老虎。”
“修仙界虽然不复存在,但他们留下的力量依旧存有。直到今日,也是如此。——师尊离开大荒时,就已隐有感查,但他有必须离开大荒的理由。”
“我们九子,便是人族与妖族多方联合击败的。那场争斗中,所有修士都背叛了我们,转而投身利益。”
圣黎明明在讲述九子经历的失败,可神色中却含带着满满的得意“利用仙末之劫中保存下来的力量,大荒的那些顶级势力已然将我们逼入绝境。可那些势力在取得胜利后,却陷入互相忌惮、提防的猜忌中。”
白郅易恍然“是怕任何一方获得三字真诀?还是慑于东皇太一的威势,害怕东皇太一卷土重来?还是…他们不愿与你们鹬蚌相争,恐他人得利?”
“不。”白郅易释然“这些因素,都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结果。他们选择放过九子。”
在场众元神都在昭谏洞内存活太久,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他们只是忍不住想到“原来,修士短视于眼前利益的毛病,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我们将统字决留给白氏,期望妖国各方而陷入争斗中;又将饥字决交与人族。期望人族为此而分裂。”
“结果,白氏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直接将统字决后半部毁去。而人族那边,同样为了陷入纠纷,只保留了饥字决的一小部分。——关于古灵力的一小部分。正是凭借这一小部分,结合人族自身对古灵力的理解,诞生了人策道。”
“大荒文明中,第一部依靠自身修炼,而非血脉传承的卜算功法,人策道。”圣黎对人策道的评价很高。
“夏商周,嗯,直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前,人族总体都远不如妖族总体,高端战力更是有师尊压得喘不过气。而师尊则是秦孝公期间离开的大荒。”圣黎的话,表示人族对妖族的超越,是以周王室的衰败为节点的。
作为天下共主,周王室的衰败竟带来了人族的昌盛?
这让顾、白二人深感不解。
反倒是在场修士没有一个感到困惑。
这些家伙都已人老成精,漫长岁月带来的阅历,使得众修士不需圣黎提点,就想明白了一切。
其中就包括九子为何能藏匿在昭谏洞中、安度至今的原因。
左思见顾、白二人尚有困惑,便解释道“周王室权威的丧失,令占据人族多数的各方诸侯束缚尽脱,人族整体的活力也就上来了。”
“这股活力,同样也失去了约束,此后的战国证明了,没有约束的诸侯,会将天下推入无尽的战国中。由此可见,一个天下不能完全臣服于独权,同样不能任由地方势力无限制地发展。”左棻于一旁补充道。
左思戳破纱窗“也就是说,九子退隐昭谏洞的时候,正是人族统一的关键时刻。也是妖族与人族进行最后对抗的前期。”
“如果各方势力都进入安稳期,九子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罗隐适时吐出一句毒言。
“不过,为什么大荒来到如此关键的时刻,东皇太一要离开大荒?”顾玉成提出不解。
“不知道。”圣黎的回答很流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顾玉成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我想,只看大荒情况,师尊未必不想看到一个统一的人族。想要实现万族俱荣,总要实现万族统一。若是人族都没有统一,何谈万族俱荣。”圣黎推测道。
这下,罗隐有些气虚“要真如此,岂不是说,东皇太一根本不在意哪个种族统领大荒。这代表,他是真的期望所有种族一体俱荣……”
“我们必须承认他者的伟大,我们才有可能成为与之一样伟大的人。”夏存古拍拍罗隐肩膀“老罗,修行不够啊。”
罗隐不屑地“嘁”了一声,扭头不搭理夏存古。
高峡出平湖,萧条烟尘净。
片刻宁静,白郅易发问。
“宣声将我们丢入昭谏洞内,目的是为了得到真正的谷字决吧。这么说,他的饥谷炉,还无法完全炼化顾玉成的血脉。”
“而九祖,他们的目的,应是想要妖国陷入内斗,无法插手商国与九省的战争。或许另有所图,只是现在看不清……”
“那么……”白郅易看向圣黎“九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圣黎抚掌大笑“像从前一样。世上最难的,只有从一而终。从前,我想要为师尊建立人间天国,实现万族俱荣的理想。现在,也是如此。”
白郅易敏锐捕捉到关键点“‘我’?——九子已经分裂?”
圣黎不以为意“拥有相同理想的团体,尚且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何况,我们的理想已然不同。”
“我的师弟师妹们,确实有已经放弃师尊理想的。但他们也想看看,大荒的未来……没办法,活得越久,越渴望一个未来。是自己缔造的也好,是他人拼凑的也好。总要有一个。”
圣黎看向顾、白二人。
“二位,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顾玉成有些无奈,也有些兴奋。
说到底,他心底总有偷生安逸的软弱性。
可年少时余留的烈性子就像房内囚徒,哪怕一道光打进来,也会抬起头,怒视远方。
更何况,这一次,这道光,还是获得自由、实现少年心气的机会。
………
他拥有的本钱不多,只怕用错一丝一毫,因为用错了,就没有退路了。至于可以兑现并利用的力量更是少之又少,以至于他觉得天地荒芜、世运不公。
怎奈他又见识过太多不甘的生命、傲骨的前人,甚至是偏偏生命中有那么一两个人不计一切地肯定过他,是那样的纯粹与难忘。
顾玉成打算赌一把。
不是因为它在仁皇省的声望,那些只是名望,远不足以攫取权力。也不是主客门的传承,他认为那该是杨家的。
更非里丐帮,在偌大的妖国。里丐帮根本不算什么。
不与任何利益权利有关。
顾玉成松口“多谢圣子。”
圣黎摆手拒绝“我可不是圣子。——你们会在这昭谏洞内修习三字真诀。外界的一切,我们会用无朕之境窥探。”
“今日天下有变,是建立一个自己的理想之国,还是拼凑一个利益之邦,我已将石子投下,只看二位的选择。”
六百三十一、孰为周郎?
“大将军……”大帐内,烛光摇暖,热气氤氲,苏寓娘含情脉脉,斜露出酥圆红润的肩膀,身体似藤蔓探求阳光般攀缠而上,愈来愈逼近韩阴这棵不动大树。
韩阴眉头紧锁,放下手中《三十六计》,起身退向一旁,无奈劝阻“寓娘,我有喜欢的人。”
“青云?”苏寓娘明知故问,见韩阴神情愈发阴鸷起来,苏寓娘面色微红,颤声而笑“可是我也喜欢你呀。”
韩阴愈发无奈“在我失去青云的陪伴后,我知道爱情绝不是心动。你对我,只是出于受救者针对施救者的一刻心动。——我只是救了你。”
苏寓娘,便是韩阴从吴野马手中救下的那个随军倌人。
那夜冲动但不后悔的一剑,是韩阴错把对青云的思念,映到了苏寓娘的身上。
救下苏寓娘的韩阴,也肯定了自己对青云的感情。
为了赎回青云,也为了平息出手杀戮士兵造成的动荡,韩阴尽全力为商子殷出谋划策,夺下元鼎省。
……
苏寓娘闻言,有些呆滞失神。
不等韩阴松口气,苏寓娘紧接着敛起双眸,扬动朱唇“大将军,你不懂相思这种毒,一旦害上,就会入骨。不需要理由,更不听解释。
我只知道,每次想起你,都感觉心脏在燃烧,我的灵魂好像被揉进那团火光中,而在这燃烧的心脏里闪现出的一切,都是你的模样,你的举止。
你不知道,我用思念酿了多猛烈的相思毒。那药引,是对你的渴望。我一口饮下。而解药,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苏寓娘的眼神如雨过骄阳下的桃花。湿稠而妩媚,浓烈而纯白。
韩阴承认,远离风尘、复归娇养的苏寓娘,此刻成熟的风韵,足使烛光旖旎、心头悸动。
可惜,只是承认,远未沉沦。
韩阴踏出脚,大步来到苏寓娘面前。
苏寓娘心头一滞。连琼玉嫩软的鼻尖,也忘了呼吸。
韩阴抽出剑,搁在苏寓娘肩头“剑有两刃,无一个,不锋利。三年前我交给你答案,拒绝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宣告了结束。”
苏寓娘面色红润欲滴,似醉如酲。沉默着毫无反应。
韩阴不欲纠缠,抽影离去。
许久过后,苏寓娘笑颜如绽,如食蜜饯般满足地嘻嘻傻笑“他舍不得杀我。嘻。我也喜欢他。”
傻笑过后,苏寓娘神色阴冷下来,似韩阴般,整张脸都阴冷起来“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这是任何人都不许改变的事实。”
………
韩阴走出大帐,立刻有四名修士围在身后。
这四人,是他的核心团队。
王之韦近前说道“徐庆之在元鼎省四处散播商子殷扶持将军、打压六大国公的谣言。”
韩阴眉头紧皱“好个徐庆之,他散布的,可不是谣言。没想到他车马方停,才入云中,便甩出一计‘借刀杀人’。”
“三年时间,围绕元鼎省,商国与云中、中天多省进行的拉锯战,小战不可数,大战数十余,原以为对方并不知兵,却未想,是野有遗贤。”韩阴太息一声,颇生感怀。
王之韦不解“将军,三年时间,云中省和中天省围绕元鼎省,不知发动多少场战役,全仰仗将军调度运筹,商国才能安然盘踞于此地。六大国公需要您的才能,商氏也是如此。六大国公怎会冒犯商氏、折损己方,去当徐庆之的刀呢?”
韩阴面显郁闷“敌已明,友未定。借友杀敌,不自出力。这就是借刀杀人。”
“敌是什么,友又是什么?——对徐庆之而言,霸有元鼎省的我就是敌人。对六大国公而言,蚕食他们权利的我,也是敌人。”
“徐庆之,和六大国公,在这一点上是友。六大国公对我的态度,也是因为商子殷对我的庇护而犹豫不决。他们既想杀我,又怕与商氏翻脸。这不正是‘敌已明,友未定’?”
“借不借得到刀,须看友之定与不定。计谋的发动,有其特定要求、条件。此刻六大国公态度不定,正是‘引友杀敌’的最好时机!——徐庆之如此懂得计谋,如何借不得刀?
韩阴一番话,醍醐灌顶。
王之韦眼神无处安放,身子也开始轻微摇晃起来。
韩阴身旁另一名高壮修士挤出来“大将军,您说该怎么办?!六大国公早就看不顺眼您压着他们一头,更不服您拥有处罚他们的权利!这把刀,必然是能借到的,我们该怎么做?!”
高壮修士,是韩家门客高洋。
当初张之林与熊怀成为韩家门客,测试天赋时,便是高洋出面负责的。
他是韩家派来监视韩阴的门客。
但这名莽汉,已然被与韩家有仇的大将军韩阴收入彀中。
韩阴摇头“刀已借到,如何杀我,却是未知。”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徐庆之,你越是让我看不懂,我越觉得你不简单。”韩阴面对徐庆之的阳谋,反倒迸发出昂扬的斗志。
诗向会人吟,剑与侠客赏。
今日棋逢敌,手谈三百场。
韩阴觉得,自己遇到了的对手。这足以让他兴奋。
一直闷声不语的另外二人,此刻看着韩阴,同样感到兴奋。
他们相信韩阴会再一次带领他们取得胜利。
………
“大将军,少帝召您议事。”韩瑛如一盆冷水泼来,引得四人颇为不满。
倒是韩阴,礼节颇足,不仅应下,更是行礼相送。
韩阴带领四人跟上。
四人留在帐外,韩阴入内。
帐内已经坐满修士,六大国公已然在座。
商子殷坐在首位,见韩阴到来,很是亲切地招手“烛来扫暗,霞举轩然!大将军在,使人心宽啊。”
韩阴对商子殷的态度比韩瑛更冷淡。头也不点,径直入座。
大将军的座位就在商子殷下手。
这时,燕国公燕古来起身“殿下,我们收服元鼎省已有三年,一直是被动防守。”
“凭借大将军的才能,为何不主动出击呢?”赵国公不等燕古来说完,提前挑明心思。
韩阴眉心微聚。
怎么?莫不是要派我去送死?
不,若是那样赤裸而粗陋的计谋,可就得罪了商氏。
即使商氏真的要扶持我,扶持一批新贵来压制六大国公,平衡朝政,也只能用软刀子来割,绝不敢大斧硬剁。
六大国公也是如此。
大战在前,暗中博弈已是赤脚过火、危险万分,若明面陷入内斗,那真就是饮刀毙命、自寻死路了。
韩阴失神间不自觉笑了起来。
比起六大国公到底要怎么除掉自己,并且不触怒商氏而言。
韩阴更好奇,徐庆之是如何在暗中推动并完成一切的?
既生瑜,何生亮。
只是不知。
韩阴与徐庆之。
孰为周郎?孰为孔明?
六百三十二、决胜廊庙
李国公李申害赞同赵国公的话“殿下,我们应该主动出击了。”
“打仗,总要探出身子,不要怕挨刀子,要把敌人打疼,打得举不动刀!”吴国公吴恤,行事虽谨慎,可作为一方权豪,该有的胆气也未泄空。
商国先下手为强,于是得到了元鼎省。而今坚壁清野三年,众人希望再次出手。
就连大帐内南地与北疆的众长老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商国各类资源储备丰沛,战事准备也充足,没必要固守元鼎省。大家都想冲出去,出关之路,更是一条发家之路。
南地与北疆的大宗门、大传承,这些势力受商氏与六国公掣肘,至尊未扣函谷关前,就已不复往昔威风。
只有打出去,商国从一方邦国,变成大一统的中央帝国,才能扩大他们这些从龙之臣的把控之域、攫敛之财。
六大国公主动请战,从利益上,则是因为失去了与诸省互市的财富来源。
他们也想争抢资源,最好打到中天省去。那里有大量用以布阵的成品材料,是成品,取而用之即可。
或者云中省。——拼高品法宝,商国的底蕴未必逊色于云中省,可法宝总量,却远远不如。
在与九省作战时,九省的小股精锐部队,甚至可以毁去法宝拖延敌人,调动符咒集体逃脱。——很是壕气。
当然,商国也有她的优势。
大陈通天宗带来的医家,南地宗门随行的僧家,北疆外来秘术,都为商国的战争提供了支持。
纵使天才如商子殷,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即便他查明这是徐庆之的诡略阴谋。
商子殷看向韩阴,他对这个大将军,很有信心。
从前是相信他不敢背叛,乐于他的忠诚。现在,是相信他的才华,喜于他的能力。
韩阴点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行一事乃三军所欲,行慎。——殿下不须担心,兵来我挡,事起我剿,我在,无人敢营啸。”
六大国公想除去韩阴,除去他在军中的名望权势、威仪德位;韩阴又何尝不想,彻底拥有一支他掌握的军队?
此话若在三年前讲出,六大国公能把脚放到桌子上、笑抽脖子。
但现在,这群阴阳境的国公们,只是沉默。
即使面前这个独臂将军,只有悟道境。可必须承认,统帅三军者,无人可望其项背。
商子殷沉吟片刻,眯眼似笑“好。大将军既然如此说,自然必如将军之言。”
韩阴睥睨四下,吩咐道“诸位,且请回吧。”
满帐修士,虽偶有个别不满,依旧起身离去。
待四下无人,韩阴转而看向商子殷“殿下令我驱逐众人,是何意?”
商子殷也不做任何掩饰,直接坦露野心“韩阴,当初你只是我选择扶持的众人中,最普通的一批修士。之所以选你,也只是因为你与韩家韩偲有断臂之仇。”
“会查到你,也是因为商国将要开战,不希望留于国内的落阳历残部徒生变故,查到了你师傅金折草,顺而查到了你。”
“推你做大将军,更属意外,你本非我心中人选。青云说你有国士无双之才。我想,反正大将军只是一个试探。看看六大国公的反应,推谁去做,又有何不同?”
“只是没想到,青云之言,不错不狂。——大将军,果真有威服犷悍、震怖将吏,使兵卒效命的才能,”
“此次六大国公,必想置大将军于死地。若大将军可成挥戈返日之功。我允大将军与那二位相见。并且,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之大将。”商子殷说到这时,已来到韩阴面前。
二人双眸相对,如龙相争。
“你应该知道,这么近,我未必杀不了你……”韩阴的手,放于剑柄之上。
虚空中,一尊大鼎幻影如霜般凝结而出。
杀机塞满帐,日色忽落虹。
韩阴身上,绽出一片赤霞,将商子殷淹没。连那帐内暗中守护商子殷的黑冰台都以为,这一剑起,他救不下少帝。
杀机正盛,霎时消弭。
红霞消去,商子殷自负而傲慢的脸显露出来。
他的脸上,笑意满满。
“当初,我只抓了金折草。大将军却要孤身送死,才被我下令,把将军三人都抓了来。——我知道,将军不会犯同样的错。”商子殷言如幽冷寒潭,使听者心身皆颤。
韩阴回剑入鞘“少帝,不愧天下称美。”
商子殷不卑且傲,施然行礼“祝大将军,大纛所向,无有不克。”
韩阴扭身就走。
目送韩阴离开,商子殷眉头微攒。
……
韩阴回到他的大将军府,逃过苏寓娘的纠缠,平静坐到座位上。
在韩阴面前,是一张巨大图纸。
上面散落着一个个木签。木签上,则是写满字文。
“刚才,商子殷的话证明,他最开始有其他的大将军人选。他认为,那个人同样能胜任大将军之位?——呵。”
“商国军队,上层将吏多为六大国公之人,精锐禁军则是商氏的王牌,既有各方关键人物做人质,又有各方势力相抗衡……南地北疆,虽为偏师,也有自己凭仗的本事。”
“我有权利和名义调动、命令、惩处、奖赏这支帝国军队,但却没有一支隶属于我的部曲。商子殷的意思是,这回与徐庆之交手,胜,则允许我组建部曲,做他之将军。还能见到师尊与……青儿……”
韩阴脸上闪过惆怅。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曾经低头拭剑、辜负情眸的郎君,今朝再低头,也品到了心绪抛空的幽怨。
正当韩阴闷声回忆兵书、捎带思考将要与徐庆之进行的交手时,房子外忽然响起惊慌的声音。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穿上!”
不等韩阴起身,苏寓娘的声音传来“闪开!我的身子只有将军能看!”
“那你也不要脱……——快停下!”绝望的声音响起“将军,我拦不住了!您自求多福吧!”
韩阴听着手下修士鬼哭狼嚎之声,也慌忙向外逃去。
他不是无胆量面对苏寓娘。
只是没到彻底决裂的地步。
“韩将军!出来!此去不知凶吉之数,好歹让你韩家有后!”苏寓娘推闼直入。
门内空空,韩阴已然慌逃而去。
这一方蜗角小房,丝毫看不出是商国大将军的住处。
唯留下一本《三十六计》躺平在桌上,一旁是一张韩阴手迹:
军者,制与计。将者,正与奇。欲胜者,先胜于廊庙。
六百三十三、孤命自高
徐庆之细指抵鼻,紧闭酸涩双眼,许久后抬眼,便见一行烛光抖动如烟。
睁眼一霎,才知孤独犹在。呼一片清气,吸一簇温气,恍惚间更加确定自己已身在潜龙闻。
嘴上露出一抹嘲笑,全非为己。得罪北道宗青年一代的翘楚,再加上徐家对徐庆之这个特立独行之徒的排斥,种种因素积叠下,即使朱正镇也保不下他看好的天才。
于是,为了不引起云中省和中天省对北道宗的敌视,为了不让天下人认为北道宗寡仁薄义、辜负至尊之恩,朱正镇还是将徐庆之送来云中省潜龙闻。
恰若两军交兵,谋计虽定,为将之人却绝不会拘泥于固有策略,随势而动,才是常态。
人生同样无二。朱正镇可引徐庆之为智囊,也可以拱手送出去。全在朱正镇自己的计较。
朱正镇自觉有恩于徐庆之,自认为纵使将徐庆之送入云中省,徐家的这个少年,也不会为九省落子定局、胜断乾坤。
何况,徐庆之临行前也向朱正镇保证过:他徐庆之绝不负北道宗。徐庆之也问心无愧,他,确实不会有罪于北道宗。
就像从前一样,一切的随波逐流,都是为了求寻彼岸的一条良枝。若是无人称心,那便绕树三匝。
若是襟袍不展,那就才倾三斗
“不是不愿卖才偷生,只是不甘侍奉愚人…此番深入险地,也算报答了朱老祖。倒是韩阴,希望你我之间,也能有羊陆之交。”徐庆之懒慢推破帷帘,直入残光中。
………残光避寒,晨鸟畏风。烟茫翠树中,三名修士依山路而行。虽有离尘之境、凝鼎修为,却不敢太过招摇,前行途上,不显逍遥,半是干练。
踏过坠地孤枝,来到山腰,三人止步。为首一人脚踩顽石,俯瞰横卧山下的群景。
身后传来一声搭讪
“李持节,韩阴打算怎样主动出击?”为首的李持节回身,瞅着高命打量起来
“我记得,高命…你是南三省的修士?”高命一笑而过
“是的。说起来,我和主客门还有些许渊源。”一旁魏绳祖面露狐疑
“主客门?不是早被昭明君率众灭门了?”高命略显腼腆
“是的。”李持节恍然
“我还好奇,身为九省修士,为何会跟从少帝攻打九省。可惜了主客门,竟被灭门。”高命抿嘴,眸中华光流转一刹,复又熄落
“并非主客门不在,我才失去了对九省的归属感,失去对故土的怀恋。我只是看清,我是一个功业大于一切的人。”
“为求功业,不择手段。”高命嘴角流出一抹危险的笑意。ъ李持节轻哼一声。
他很不爽眼前这个家伙。初时与高命相遇,他的态度很是恭敬。渐渐熟络起来后,虽不再端着谨慎与胆怯之态,却依旧不放下距离感。
总是以沉默让他人感到疏远。言谈中又忽然加砌满无礼。——并无傲慢,只是毫无分寸感、又无界限感的无礼。
简直,又鲁莽又乖张。这是李持节对高命的看法。魏绳祖则说过,高命这厮,像个初入江湖的家伙。
知道对人要保有警惕、保有礼节,却不知道要从一而终。即,前恭后倨。
就这点,非常让他招人恨。高命看得明白二人态度,只是生性懒慢,根本不改自己态度,继续催问道
“所以,李持节,你还没告诉我,韩阴有怎样的打算呢。”李持节皱眉
“你说过,商子殷很看重你。你也有不负众望的才能……”高命闻言,顿时傲慢起来
“自然。韩阴虽然教与尔等兵法、计谋,但你们的眼界,可还不如我。”魏绳祖有些受不了高命大放的厥词,直接顶道
“既然你身在高山,何不与我等说说你眼中的光景?”高命欣然应下
“当然可以。”——这真诚的态度,反把李、魏二人气得够呛。
“我记得,奠定韩阴军中地位的,还是那‘李代桃僵’之计。以小败得大胜。”
“韩阴虽靠着向商乙江进言,获得统领全军的名义,但实际上,各部之军各自为政,完全是听调不听宣。”
“而韩阴手底下,也只有……一百零三人。对了,李持节和魏绳祖,你们两个当初就在那一百零三修士中。”高命露出大悟而喜的神情,看着二人。
李持节纠正道
“是二十九人。”高命笑眯眯接受纠正
“最初分配给韩阴的修士,确实只有二十九名。你们真算得韩阴的嫡系。一个是李国公家族的旁系修士,一个是魏国公家旁系修士。会追随韩阴,不也是受够了家族嫡系的压迫,甘心列为韩阴麾下门客,成就一番功名吗?”
“和不择手段、求取功业的我。又有什么不同。”高命爽快的言谈,深深刺痛李持节和魏绳祖。
他们二人觉得,自己和高命这种无羞无耻之徒完全不同。高命不顾故土之情,他们好歹仍忌氏族之谊。
小宗对大宗的不满,旁系对嫡系的怨气,是人之情欲,是对不公待遇的人之常情。
李、魏二人如此认为。但大荒修士素来看重故土。高命赤裸裸地放言不择手段、求取功业,这番对自己家乡的态度,近乎是无情无义了。
李、魏二人,同样如此觉得。李持节打断高命
“你不是看穿,大将军想要做什么了?何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高命露出戏谑神情
“你说得对。”
“言归正传。韩阴当初手底下只有你们,他真正开始掌握大将军权柄的,是那场关于方凌雨之死的战役。”
“商国遗毒,早是沉疴。商国虽退守函谷关内,但在大荒布下的棋子,却是僵卧已久啊。可惜了……”高命露出得意的笑容,给李持节与魏绳祖一种遭到侵犯的感觉。
这话说得很难听,又很难评价。你说商国好吧?你用的是
“遗毒”,
“僵卧”。你是在讥讽商国?却又说商国布局早。而且,你现在侍立少帝麾下,想要从商国这里得到你的
“功业”,却又对商国这个态度。属实让李持节和魏绳祖犯恶心。
“方凌雨身陨,是导致元鼎省传檄而定的关键点,同样也导致了夏、石两家不愿解甲投降的修士,率麾下哀兵大举反扑。”
“哀兵并未胡乱进攻,他们认准了害死方尊者的元凶。——韩家。他们搞不清楚方凌雨是如何星陨元鼎,他们只知道,若无韩国公一脉挑起战端,方凌雨就不会死。”高命神色与姿态中,尽是孤傲。
“在商国大多数人都以为元鼎省已入囊中时,石家为首的军队突袭了拱卫韩国公的军队。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商国自身的不稳定。”
“面对专攻韩国公的袭击,余下五大国公竟不顾唇亡齿寒之理,袖手旁观;哪怕商子殷下令救助韩家军队,五大国公依旧不愿尽出其力,一看就是想要先消磨韩家实力,再出手。此番作为,实在是弃绝了同袍之义。可见六大国公根本是貌合神离。”
“同样,在商子殷的调令下,北疆南地各势力,单单结成战阵,就一直布阵到了战斗尾声。——彻头彻尾的投机者。”
“看看,商氏扶持的新贵,六大国公之间,都非是同心同力。”高命嘻嘻笑道。
这一刻,他笑得像个泼皮无赖,笑得像个不学纨绔。一身不合体的富贵气,满襟藏不住的癫狂性。
六百三十四、势在人必为
“支援韩家、阻击元鼎突袭军队的队伍并不少,真正披甲奋战的队伍,却只有韩阴。”高命看向李魏二人。
“大多数人以为,韩阴是在那场战斗后,才令军中士卒“无不腾陵张胆,绝乎疑虑”。但我以为,在那之前,韩阴麾下已经有了一百零三个信之听之的可用修士。”高命信誓旦旦“韩阴是在古秦省之行,令诸位心悦诚服的。他是如何做到的?”
魏绳祖自感扳回一城,语调中满是得意“怎么?你不是一向能看得明白吗?竟也会困惑?”
高命很是流氓地点头“先知也有困惑的时刻。这时候,老天爷总会派出贤者为先知指明方向。”
高命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魏绳祖。
李持节忍不住发出嗤笑“如此生硬的马屁,魏绳祖岂会中招?”
魏绳祖闻言面色一红,接着轻咳道“大将军没有做任何事情。他只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势在人为。”
李持节愣在当场,旋即嗟叹再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高命与魏绳祖很默契地忽视李持节的话。
高命继续请教道“韩阴真的什么都没做?”
魏绳祖点头“我们接受少帝的任务,前往古秦省拜会千寻谱。千寻谱姜氏的态度很强硬,一上来就将我等拒之姜氏族地之外。”——很多氏族建立的势力、宗门,都会保有她们的族地。
像符横天那样符氏一姓独大的宗门,整个宗门都是符氏族地。
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天省,都姓符。
“在那个时候,我等就讨论了无数种应对方法。而大将军一个也没有采纳。他只是带着我们站在姜氏族地外。”
“不过半天,姜氏就放我等入内。大将***身告诉我们,这叫:势在人为。并且嘱托我们,不需要说任何话、做出任何承诺、提供任何信息。”
“在这之后的接触,无论姜氏是与我们个人单独相见,还是与所有人相见,无论是向大将军提出任何威逼,还是向我们个人许以任何利诱……我虽不知其他人是否遵守大将军的命令。但我与李持节,从未多说任何话。”
“就这样,千寻谱姜氏答应了少帝的请求。坐观壁上,袖手商国与元鼎省的争斗。”魏绳祖说完,脸上犹带对韩阴的敬佩之色。
高命赞叹道““夫解杂乱纠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击,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此围魏救赵之计!”
“抓住敌之必救,则势在人必为……”高命轻笑“千寻谱本就有观望之心。面对姜氏,若犹犹豫豫,或是与之磋谈不休,反倒让姜氏拿了主动。可韩阴令尔等不多言、无杂诺,则是捏住了千寻谱不想在此时押宝的心思。无论你们如何执行他的命令,最后都是韩阴掌控主动权。”
“颇得用兵三昧。”高命感叹道“怪不得,韩阴当初披甲冲击元鼎省突袭而来的军队,尔等如此效命。”
“我曾听商子殷说过,韩阴曾用你们击败过千人队伍,此番又在千寻谱立下威信。自然能让你们任其驱驰。”
“韩阴在那场战斗中,不去救援韩家,甚至放任韩家遭到进攻。他则直接进攻元鼎省的军队侧翼。牺牲韩家一枝桃僵,令形势大变。——元鼎省军队一旦受阻,孤军深入,便心生胆怯,再无亡命之勇。而周围各国公、各宗门的军队在形势变更后,若再不出手,也实在说不过去。”
“韩家本部死了数千修士。包括一名凝鼎境的门客。——商氏却几乎全歼元鼎省的突袭军队。”
“以小败得大胜。李代桃僵。”
“经此一役,韩阴才逐渐握持调令全军的权力。韩家虽是铩羽,但元鼎省内反抗商国的势力也因这支主力军的覆灭而难成燎原。商国
也因此在与九省后续的战斗中,可以自信后方无忧……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从长远来看,韩阴都没有做错。这也是他的权势会日甚一日的原因。”高命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
猫见硕鼠的兴奋。
魏绳祖听到高命对韩阴的赞叹,也是与有荣焉,看高命也是格外顺眼,竟自顾自与高命交谈起来。
一旁李持节却是心中悸动。
“当时韩国外围军队已呈糜烂之势,韩家本部的侧翼甚至在溃逃……所有人都知道驰援韩家必有损自身,因此迟迟不愿支援。”
“大将军带着我们直冲元鼎省的突袭军队时,我们望着那支杀红眼的元鼎省军队,不知有多少人心里会有拔腿就跑的冲动。可听着大将军一如既往地喊出“我剑所向,莫不披靡”时……心头就又有了勇气!”
“我看着大将军的后背,仿佛看到千军万马中却敌而出的一股洪流!那一刻,我只怕跟不上那一抹绝尘洪流!只怕自己不在那势不可阻的洪流中!一口血气,催发虎狼之心。等到最后,反是我们那一百多人杀红了眼。”
“那一场战斗,等我转过头,回过神时,身后全是追随我们的修士,是一片甲胄之洋、士卒之森。那一刻,我于血尘大地上,于泛黄云天下,望着落日大旗,听着萧萧马鸣……我知道,这支帝国的军队,我们这一百多人,有一位大将军。”
李持节缓缓吐出一口恶气,仿佛在回忆中,又战了一场。
看向高命,李持节发现,这个屡屡大放厥词的高命,或许是真的惹人生厌,但也或许真的有不俗之处。
这时候,魏绳祖已经问道“这一次,大将军让我等先行,获取前方敌情,高命你觉得,大将军会怎么做?——你不是说你能看清吗?”
这一次魏绳祖不再咄咄逼问,反倒真带着征询之意。
高命轻笑“韩将军已经回答了。”
魏李二人同时露出不解之色。
“势在人为。”
“商国现在,必须要向外打。这就是商国的势,也是商国当年入关那一刻就定下的命……”
魏绳祖不解之色更加浓了“什么意思?你好像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高命哈哈大笑,起身向山下走去。
“是与非兮何须有,我自快意罔对错。”
响亮而不顾死活的夸耀之词,正似高命那一生。
李持节望着高命,第一次感到不解。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放弃对错与是非吗?
又真的有人,会不择手段地活着?
李持节总觉得,功业,并不是高命真正的追求。
这个来自主客门的修士……他似乎真的看不懂。
李持节看一眼直挠头的魏绳祖,失笑了。
“真是的,我看不透的人,那么多。大将军我也看不懂,少帝,我也看不懂。嗐,我就天生不适合玩心眼。”
六百三十五、新世代
徐门。
白衣徐升,智近如妖,身服白衣。
眼前的徐庆之,亦是白衣七尺、潇洒一片。
木离红眸中倒映着徐庆之年轻的身资,坚冰般的面庞徐徐融化,嘴上感叹道“当初与至尊起义,掀翻一个旧世界,那时的我,也如你这般年纪。”
徐庆之不卑不亢,更不顺着木离之言,只是赞同道“至尊与龙主那一代人,确实掀翻了一个旧世界。”
木离轻笑,有些不以为然。
未曾见过那个时代,再多的描绘,也难以有共通感受。
徐庆之言之凿凿“一个依托于天道发展的文明,一个修炼文明,其建立的任何制度与模式,必定要符合修炼体系的发展阶段,符合整个修炼体系的现实。”
“天下修士的平均境界,以及修炼体系的上限,就是修炼文明的一切的基础。宗门修炼在以凝鼎境为凤毛麟角的时代,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庆之言语中的宗门修炼,与唐宋元明商时期的世家修炼相比,代表的是修炼体系发展的另一个高度。
“修炼体系在至尊为首的一代人推动下,迎来大爆发。大荒文明实现划世代的跃迁……”
“不是时代,是‘世代’,世界的世。”徐庆之刻意甚至是执意地强调道。
“大荒、华夏,我们的文明,她拥有一份养智宝羹。——历史。常食多服,可令人眼界顿开。以古鉴今,无往不利,无试不爽。”徐庆之的话,逐渐令木离动容。
须臾沉默,木离侧身让位,示意徐庆之与己并肩而行。
徐庆之喜色飞动。
一老一少已然在瞬间的交触中认可了对方。
受到鼓励的徐庆之畅释其言“我们可以将嬴政建立的家天下集权模式称为古代。以今天为现代。然而……”
“夏启建立在奴隶制上的内外服模式,对嬴政又何尝不是古代?——漫长的岁月告诉我们,没有所谓的古代。更没有现代。”
“只有一个个世代。”徐庆之眼波流动,其内满是野火般的豪气“……呼……”
“符合那个时代现实情况的制度与体系,从建立到崩溃的时间,便是一个世代。从夏到商,再到周,是一个世代。从嬴政到汉唐,到宋明,到那入关的商,又是一个世代。”
“而至尊与龙主一代人,则是开启并稳定了一个新的世代。”
“每个世代都会有她合理的善,也终会有她悖逆于现实的恶。正如阴阳,是需要不断交替一样的。
一个世代,需要不断完善,更需要抽离旧有的束缚,拥向新世代。——从历史上来看,秦汉唐宋,可以算是上个世代发展完善的阶段。元明商则是趋于巅峰的阶段……同时也是一个世代逐渐没落的阶段,这时候就需要思变。”
“不过在今天,徐某处于的时代,还是一个世代的发展阶段。必须要建立起一个充满活力、不乏稳固性的体系。”徐庆之终于露出一个谋士的脾性来。
“所以,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猜想过……眼下宗门修炼的体系,根本不算稳固,甚至谈不上活力。这个体系,一定需要继续发展。”
“想来,至尊的失踪,今日的一切,也和当今世代的发展有关!”徐庆之说出了他的猜想,一时间,竟复有王猛扪虱的自信与傲然。
木离先是沉默,接着走向一旁,最后扶着槛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庆之!徐庆之?后生可畏!”木离终于正视眼下这个年轻人“整个世界的格局也好,大荒眼下的情况也好……”
“也只有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以及与之有关联的修士,才能知晓。徐庆之,你竟能看得如此远?”木离感叹起来。
徐庆之沉吟片刻,如实答道“朱正镇,朱老祖,也曾提点我许多。”
木离摇头“那是你的眼光如刀,知道这些,或早或晚罢了。”
“所以……”徐庆之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大荒到底面临着什么?”
木离侧移其眸,紧盯徐庆之许久,最后嘴角显出一抹笑意“该带你去看真相了……走吧。”
不等徐庆之心头泛起紧张与亢奋之情,更不待他去思考真相的模样,便感到一阵神骇思颤。
如刀锋微颤般,整个身体的灵力、经脉还有灵魂、意识都跟着发抖起来。
原来是木离罩住徐庆之,已现于云中。
徐庆之只看到面前一片白光,接着眼睛发酸。
不等流泪,便已看到了面前《横天》之匾。
正是中天省最大宗门,符横天的大门。
徐庆之咽下一口口水。
刚在云中,又至中天,缩地成寸,怕也没这么过分。
看向木离,徐庆之心中的疑惑堆叠得更高了。
………
这样的实力,到底在顾忌什么?
……
二人立在门前,也不多做举动,下一刻两只仙鹤蹁跹而至。——至少在徐庆之眼里,就是“仙”鹤。
这两只仙鹤,竟有凝鼎境。看样子,还要突破了。
望着仙鹤,徐庆之想到一个可能。
一想到那个可能,心头便越是收紧,最后竟有些胸痛起来。
接下来,一个美髯男子缓缓扶云而下。
徐庆之既没有发现美髯男子何时出现,也不觉得男子的出现太过突然。
就好像他已同天地一体了般。
“符前辈。”堂堂龙主木离,见到这男子,也不得不行上一礼。
男子笑着坦然接受,接着看向徐庆之,也不惊讶,只是自我介绍。
“在下,思容道君。”美髯男子说罢便不再言语。
徐庆之如何不知思容道君是谁?
传说符横天乃是汉光武帝时期人物。
与妖国三圣地之一玉枝谷有着莫大关系。
玉枝谷内有一通天玉树,乃是先天太一境。
而传言中,青年的符横天,曾误入玉枝谷,并与那先天宝树间度过一段漫长时日。
那段模糊了的光阴,隐藏着玉树修成人体的秘密。更藏匿着玉枝谷败落的原因。——玉树到底因何而衰败至死?
没人知道。
只是在玉枝谷朽败的同时,符横天这个新秀宗门和她的第一任宗主符横天,逐渐崛起。
窥看思容道君,徐庆之了然。自己正在搭建一段历史最显眼的角落。
亲身参与历史,自然且喜且惧、谨而又慎。
而历史亲身站在眼前,则又是另一种喜与惊。
不说其他,木离犹生,思容未死,对整个天下,本就是一种莫大的振奋与惊动。
待徐庆之抽回思绪,眼前景象已迥乎不同了。
正是天地归去来,云山纵横至。
眼前早已不是什么符横天大门外的景象,更不是中天省会有的景致。
全然换骨,脱胎为万山云海、青天万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六百三十六、真象(上)
观象于天,观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
…………
“做任何事,都应求一份真相。而生天地间,亦当求一份真象。”
三人处在万山青天中,木离当先开口。
“真相。真相?”徐庆之不得其解,怀着求道之心,殷切而谦卑地表达疑问。
思容道君符横天淡淡一笑“那人间为江河大海,以系托情欲之舟;此天地为往来世界,以呈显文明之象。”
“所谓真象,是大荒,是整个世界的表象。”思容道君清言去尘,直点人心。
徐庆......
【曾经有人问我,我写的是什么类型的小说?那个时候我只是尬笑。我自己也回答不得。似乎连明确而精细的方向与目标都没有。写这本书,好像,只是凭借一腔热血、一时冲动来写的。——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会这样认为。但我知道,并十分肯定。不是。我一直想写的,是一本能够反映现实、展露现实(历史、现在、未来)的书。所以我才会在这本书中加入历史元素,加入江湖、廊庙、多国博弈等元素。只是为了让她更贴切现实,与书外的真实共享一个心脏。这本书的前期,实际上展示的是当下修士们的现状。是每个普通修士面临的情况:有一个不远的上一代人(过去),他们建立了当下可称之为平和的生活,并为了这有些平淡的日子,押上了一切,毫无动摇。但他们正逐渐衰老,甚至是被遗忘,被背叛。有一个足以饱腹的现在,总能够找到一个宗门修炼,也总会遇到生来享受得比自己强的修士存在,并逐渐陷入为了自己的修炼(苟活)而放弃一切理想与气节的情况中。有一个能够看见的未来,一个必须要抗争、复兴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却满是危险,似乎并非所有人都应该为之付出。我的思绪现在有些乱。这本书还会写下去。以一种贴合现实版的文明间的修炼斗争来写下去。毕竟是本修仙小说。】
六百三十七、真象(下)
四名理想者,互发高评,各吐快谈,一时竟相交忘年。
可惜。王质烂柯,尚有梦醒时分;人之情欲,难逃索然无味的结局。
四人于欢笑间默契地陷入沉默。短暂的沉默。
王诩高隆的额前肉痣微聚,长眉微蹙,一声叹息缓缓吐出。
也只是在此,只是在这些人面前。不然,因王诩自己的身份,是绝不应也不能发出这一声叹息的。
“在尚未建立起全文明共循的秩序前,华夏文明一直是整个文明之森最秀丽华贵的植株。她曾无数次影响、引导甚至是在无意间制定了世界的运行方式。”
“但她错过了这场文明一体化的序章。”
“我也曾想过,这是否代表着我们文明上的缺陷。”
王诩此刻的表情异常严肃。有一丝苦闷。更多的,则是决绝与愤怒。
徐庆之感到心跳得有些快。
“但很不巧。我又见证了她的复兴。以至尊为首的数代人,重新扶起这片大地上所有修士的尊严……”
王诩看向徐庆之。
“在今天,整个世界,天道之下的万族修士们,都见证到曾经统治万族的秩序逐渐衰颓。”王诩咧嘴开怀一笑“随着我们的复兴。一切改变都不再止息。”
徐庆之罕见的没有发出疑问。他只是聆听。
符横天对徐庆之的沉稳感到很欣慰“那支将世界文明全体化的修炼文明,来自我们的西方。世界的西方。太西文明。”
“他们在世界之外,在九天笠域寻觅到人道。”
“九天笠域?”徐庆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一词。
“天时如圆,地位有方。”木离须发皆张,飘似朝日红霞,抖若映日瀑流。
“世界的天道分为三大流。——圆、方、人。此三者合而并存,才算得是整个天道。”
“圆道在天,周而循环。方道在地,各安其位。人道在此二者间,沟通圆方二道。”
“所谓的圆道,实际上是在我们世界之外,它并不在世界内。但却与我们的世界息息相关。”
“而人道,则处于天穹之下、九土之上,在那九天笠域之中。——至于九天笠域……”木离微微皱眉“以我的境界来解释,其实是有些麻烦的。”木离将目光投向符横天。
符横天见状苦笑“我成为真正的太一境也不久。那个地方确实只有太一境能进去,但对我来说……还不算熟知。”
木离只能无奈点头,表示理解“地道。在文明建立的国家领土内,也在领海上。在整个世界内。”
“有些龙脉,就是地道。但地道与龙脉又不等同。”
“太西文明先是通过积极向外扩张,用野蛮而血腥的暴力手段征服、夺取其他文明的资源,享用方道,继而整体提升,涌现大量凝鼎、太一修士。”
说罢,木离也感到不妥“咳咳,倒也没有特别多的太一境。”
徐庆之微微挑眉“所以是……多少?”
“大概是我们的二到三倍。”符横天淡淡说道。
徐庆之倒吸一口冷气。
太一境啊。
太一境下可是还有一个阴阳境啊。这可是最高战力啊。目前修炼体系的最高层。相差竟有二到三倍!
王诩眉头微挑“太西文明不似华夏一国,他们多国杂立,各自为政,甚至会出现以邻为壑的情况。”
“要知道,我们花费三百多年,从至尊前往九天笠域到今天的三百多年,实际上已经建立了新的天地。”王诩很自负,他从不说夸大的话。
木离点头表示赞同“太一境的总体数量达到一定数目后,才有资格把控九天笠域。进一步把控全世界的灵力。”
“本来他们还想要掌握圆道,可惜对天下三道的认知还远未成熟,于是,只能暂时霸有人方二道。”
徐庆之缓缓吐气。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旧世界的享有者,终焉时代的巡护人。”
“终焉时代巡护人?”王诩颇感兴趣地笑问。这是一个有趣的形容。
徐庆之点头“无论是一个国家的体系,还是世界的体系,都有人希望她永久凝固。——这些人,就是既得利益的享受人。”
“他们希望无论怎么改变,自己的利益不要被触动。他们或许没想过让时代停滞,但所作所为已经是在令时代终焉。自然也就成了终焉时代的巡护人了。”
余下三人听罢纷纷失笑,气氛也大大轻快起来。
“在今天,方道与人道正把控在太西文明现在的盟主,山巅一脉手中。山巅一脉自称是天选之民。”
“九天笠域和各地方道都有强者把控。自家领土领海有强者把控,九天笠域有所有文明派出强者交涉。”木离总结道。
“至尊之所以匆匆离开大荒,就是为了争取九天笠域中的人道资源。”
徐庆之微微犹豫。对于九天笠域,他有太多不了解,这让他无法准确发问。
木离看出他的情况,解释道“至尊还带走了很多强者。——要知道,熊昭明也只是因为函谷关外振臂高呼,才天下享誉的。落阳历内,可不止熊昭明,太多强者,只是不出名而已。”
“哈哈!那些太西文明,还以为能断了我们突破太一的道路,结果至尊凭借天下人的支持,成功联通华夏境内方道与九天笠域的人道,不仅突破直接太一境,还布道天下,直接让大荒文明飞升!”提及至尊,在场三人,无不欣喜而畅快。
这可是调动天下的男人!
那是一个于人海中走出的人。
徐庆之感觉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多,开始联系起自己从各处得到并掌握的信息,说出自己的猜想“我想……商乙江,就是太西文明的走犬吧。”
“当年的商乙江,可根本没有资格,突破凝鼎境,也没机会做太上皇祖。”
“恐怕,是与太西文明做出了什么交易?”徐庆之带有征询地看向木离。
木离红眸如燃,面孔突然狰狞起来“那个狗东西,用我们自己的方道、人道修炼资源,还有阵法丹道医术等修炼之术,来换取自己的突破!——该死!竟还让他突破到了太一境!”
徐庆之略显恍然“怪不得商末实录里,有那么多资源流失的记录……”
量我民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此诚民之贼也。万世败类。
王诩幽幽叹道“民无耻则世风日下,君无耻而万民受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