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三、山河复旌旗(二)
安陆即使是表面上的修为,依旧远高于这个钱德孙。
可钱德孙好似没感查到一样,眼中只有怒火,无慌张。他讥诮道“我钱德孙能当千长,靠的可不是我自己。”
“这么露骨,真的问题?”顾玉成低声轻问。
汉立斋自北道宗之行后,对顾玉成兴趣大增,主动回答顾玉成疑问“神隼堡作为个杀手组织,名声铜钱无异。带满铜臭味,可有用。这行了。——名声好坏反倒不重要了。”
顾玉成不得不回以汉立斋感激的眼神。
陆向四周讶的众多修,长叹一声“我看出来了。大家心里还是有惧怕的。但不是你。”
钱德孙并无悔意,惬意脱下鞋“如果你现在意舔“的……”
安陆以纵横无迹的速度完成惩罚,悠哉地反问道“什么?舔“你的脚丫?”
钱德孙不经意流下眼泪“哈哈,是的,只要你当众…”
说到这时,钱德孙反应过来不对劲,一股灼烧感正脚跟源源不断地涌上脑壳。
低头一看,己***出的那只脚整齐截断,似刀剑斩去一样。
惨与泪水、鼻涕一同汹涌地喷出,钱孙扑倒在地,开始疯狂打滚。
陆十分平静,甚至不忘调侃一句“哎呦,我想起来有道甜品,好像叫驴打滚,很好吃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安陆腋下已一少年。
顾玉成凝眸视之,颇为惊讶,来者竟然是青九,他的修为在已不如自己,只有四星。
安陆拍打九脑袋“安稳些,现在还轮不到你着急。”
青九面色涨红“究竟是什么人?”——他现也是个小长老了,负责暗中警戒,可谁知回过神来自己就被夹在了他人腋下。实在是屈辱。
安陆回望顾玉成,眼底满是笑意。
顾玉却明晰地感查到,安陆的笑容与豺狼面对羔羊露出的媚笑,完全样的。
回过头,安陆向在场众人大喊出一声宣誓“我是追随常山的修士。”
青九停止挣扎,难以置信地望向头顶高壮的男人。
在场修也有些发傻。
顾玉成沉默不语着。
青九记得常山,在场大多数修士都记常山。
那是一个平生未有豪迈仗义傍身的糊涂少年,为了一个得到好处的理由而付出生命。
那个理“气节”。
对大多数修士来说,生在哪一路,哪一省,接受当地世家大族、氏族宗门统治就好。
他们给予方向,跟从就好。
只要能获得源,提升境界。只要有好处就行。
倒是常山,他的死像一根刺,不强烈地扎在众人心深处。
就因为那个家伙是个傻子。
顾玉成心中积着浊气,说不出话来。
安陆放开青九“去吧,去能主管这里的长老。诉他,千夫长安陆有话对他说。”
青九神色复杂地看着安陆。
顾玉成退到人群之中。
青九离后,安陆平静地来到钱德孙面前,没耐心听一句求饶,就除掉了钱德孙。——钱孙像碎石一样,意义的躺倒在地。
很快,钱家又一名长老到。身后跟着青九。
他有凝鼎修为。
这位长老咽下口水,以尴尬的笑容掩饰心中愤怒“这位前辈,不要拿钱家开玩笑)”
安陆轻轻一笑“无论他是不是钱阳臻的手下,也不能服众吧。”
长老试图与安陆交涉。
安陆却有些恼火“用狗看羊,是因为狗的身上有狼的影子。用物管控散修,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世大族的影子?”
老敢怒不敢言。——他还是有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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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简单,起码他探不到底。
在场许多修士都有些愤怒)
气氛僵持片刻,长老最后做出让“您想要什么?您大可说,只要我能做到。
安陆沉吟许,看向顾玉成“钱阳臻在做什么?”
长老尽量满足安陆“大小姐在与各将官会面。”
安陆直接抛出命令“去。我们见钱阳臻。”
长老鬓角淌下汗珠。
安陆毫不在意地提醒“你也可以提醒钱家家主。或者钱阳臻,父亲。”
长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略一沉吟,便转头带路去了。
众人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跟着安陆向前走去。
钱阳臻对安陆的到访表现得十分冷淡。只出名凝鼎六星的长老接待安陆。
但在见到安陆本人后,人也不得不退下,退到帐中护卫钱阳臻。
钱阳臻一见二人退入帐内,便明白自一次面对了危险。
一阵骚动发生,来自青九。
原来,人群中走在最前的已经不是安陆,而是金瞳的顾玉成。
顾玉成没有易容,青九一眼认出。
对于顾成,青九永远也不会忘记。
安陆在顾玉成背后,很轻松地止住躁动的青九,甚至连手指也没抬起。
顾玉成有些无奈地自嘲“看来,凡是能站在最前方的人,身后总会有影子存在吧。”
安陆淡然笑,没有。
钱阳臻望着顾玉成,失神片刻,诧异片,最后失笑许久。
“顾文月?顾文月。”钱阳臻依旧记得这张脸。
顾玉成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想凝鼎境后归仁皇省,带走冯源,或是任由冯源留下。
只是从未想到回以这种方式回归。
玉成缓缓点头“是。也不是。”
钱阳臻看出顾玉成所处的身份、位置,目光向安陆,安陆却一心放任顾玉成。
顾玉成叹气,他已经知晓安陆的目的,但完成目标的体手段,却非顾玉成知晓的。
“你是想着人,为常山报仇?”钱阳臻已从通灵中得知一切。
顾成不得不弃自欺人的伎俩,坦诚点头“常山的死,总要有个束。”
钱阳臻沉默许“也是,三才门的事情,也要有个结束。”
安陆终于开口“钱阳臻,去把钱顺叫来吧。”
钱阳臻颇为抗拒,安陆见无奈叹“无所谓。”
安陆荡开元神,肆意地在圣齐宗钱掌控范围内游动。
顾玉成心中已有猜想。
很快,钱开顺来到众人面前。
在场钱家修士全部跪下。
安陆一点也不客气“好大的风,威风。”
钱开顺不复少年模样,此刻竟是一副中年将军的模样。
“长颈鸟喙”
这是钱开给人的感觉。——像越王勾,可同患难,不可共享乐。
原本少年模样,容特点还不明显。现在面容成熟,再也无法忽视其面容特点。
五百九十四、山河复旌旗(三)
钱开顺越发明白,看到的天地未必是能抵达的天地。
当他境界勉强挤入阴阳境,他发现天地对他的排斥重如山岳。
萧生性说得对。阴阳境,就是登仙境。
欲立大功,此行大事。
想要立足于阴阳境,想要突破到太一境,就要付出相应的心血。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便是如此。——他的天赋远不足涉入阴阳境,强行提升,带来的只有“时不来”、“运已去”。
安陆释放的元神狠狠地刺激到了他。
他像病木,空恨身前它木逢春。——安陆像健美的军士,他却和断掉腿的老狼无异,甚至不值得猎人拉弓。
越是缺乏,越是贪恋。
心中全是胆怯,所以要求钱家所有修士对自己毕恭毕敬。
“真可恨,阁下就是九祖?一出手,就拥有一切。”安陆没有隐藏名姓,钱开顺并不难推出答案。
“拳头攥的越久,轰出去自然越是有力。钱家主何必羡慕他人?您拥有的,正是我渴望的。”安陆挥手“各位还是下去吧。”
钱开顺脸色阴沉,见众人都在窥视自己,恶声斥道“都退下!”
众人唯唯诺诺,垂首退出。包括那些跟随安陆到来的修士,也颤巍着相搀扶离开。
钱阳臻凝视顾玉成再三,顾玉成不为所动。
钱开顺也将目光放到顾玉成身上。
安陆挡住钱开顺视线“这些人,对我都有用。我会给出足够的诚意。”
钱开顺这才转而吩咐钱阳臻“退下吧。”
满是不甘的倩影离去,帐内只剩五人。
钱开顺劈除虚礼“让我们开门见山,九祖未必能掀翻妖国,就算能,要顾虑的也太多,所以我明白你们想要做什么。无非令大荒大乱。越乱越好。”
安陆积极承认“钱家和北道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谁也不希望肖家成为第二个北道宗,就连老朱家也不例外。只是而今,北道宗自身前途未卜,钱家的处境很尴尬啊。”
“所以,我们需要合作。”安陆伟岸的身影配上他那潇洒笑容,似乎就是他必备的“礼貌”。
钱开顺晓得对于自身处境没必要隐瞒,点头反问“那么,您要递出的诚意又有多重呢?”
安陆以阴阳之气将顾玉成牵引至面前“看看这小子。他叫顾…嗯,顾文月。”
钱开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常山?——那小子死后,肖钱两家的修士曾多次提及常山名字。”
“一个愚蠢的死人,有什么好提及的。”钱开顺言辞刻薄。
顾玉成不再忍让“不。世家大族、宗门氏族希望限制修士的一切,甚至是思想,但当有什么东西刺破现实,造成无法解释的现象后,就会有人觉醒。像冬眠的熊,感受到春风。”
“不是憎恶,你是色厉内荏。醒来的人希望据有眼前一切,那不可能,终有一天,人们会一一醒来。”顾玉成冷冷一笑。
安陆及时拦住钱开顺“他是我们合作的枢纽。”
钱开顺眯眼咬牙“一粒火星足以点燃黑夜。”
“那些还记得常山的人,就是干草。只要告诉人们,杀死常山的人是肖家,就可以满足你的欲望。”安陆给出建议。
“这些不是诚意,只是意见。”钱开顺提出至关重要的质疑。
九祖可以支持他钱开顺,也可以半路收手。_o_m
“诚意就是九祖无法消化肖家和仁皇省。我们需要一个家族。但不能是肖家,他们风头正盛。”安陆的回答依旧模糊。
钱开顺生硬的神色并未动摇。
安陆有些满意“足够谨慎,但不够聪明。——我会在这里等着。您有大把时间思考。”
钱开顺知道自己被小觑。有些不甘,一刻也不想逗留,甩
袖离去。
帐内恢复平静。
安陆转身提醒顾玉成“不必恶心。——在里,谋臣合纵连横,多热血的一个词。使者折冲樽俎,多威风的一个词。将军斩将刈旗,多豪迈的一个词。哼哼……”
顾玉成长叹“打着死人的旗号谋利……”
常山将顾玉成视作明月当空、红日悬天,他死前依旧希望顾玉成能带给更多人光明。
顾玉成至今不敢忘丝毫。
信念从来就是互证的。
当常山随昙花逝去之时,顾玉成心中便常有山驻。岁月不易。
安陆的行为,像弯刀,时刻剜着顾玉成的心。安陆玷污了顾玉成心中那座山。
安陆调转话头“抓紧修炼吧。”
顾玉成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安陆轻笑“你的母亲是妖国大司祭,虽然天下人并不熟知她。九祖也只是耳闻。但你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两股先天之气,会对子嗣骨肉有怎样的影响。@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明知而为,必然有其道理。你尽可去修炼,只要不骤然突破至悟道巅峰,我有信心护住你。”安陆露出笑容,很是有礼。
顾玉成不搭言,走向另一边。
夜色涉江而来,覆在面前。
钱开顺趁夜到访,看一眼安陆,点个头就又离开。钱家需要,需要合作。
这个理由一直都在。
安陆嘻嘻一笑“成了。”
汉立斋从秦吏手中取过烟杆,二人对坐着“咕咕”吸起来。
“明朝事繁。”汉立斋轻叹。
“今夜太平。”秦吏轻笑。
教书先生和刺客,似乎没有交集。不过明白自己身份的人,总会有想通的时候。…
对于不断征兵的宗门各省、商国各府、妖国各郡而言,每一天似乎都无不同。
哪怕今天钱家忽然开始对肖家发动诘难。但对仁皇省众多修士而言,这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这次,钱家打出的旗号是“复仇”。为一个名叫“常山”的修士复仇。
这场复仇,钱家迅速取得显著的成功。
洒馆内,有人聚在一桌窃窃私语:
“记得常山吗?”
“那个蠢货?一意孤行的傻子而已。”
“还是要服从世家大族啊。逞英雄的,最后不还是死了?”
“这次不一样,有一个叫安陆的修士,要为常山复仇。顾商主也回来了。”
一片沉默。
“…要我说,常山和我们都一样,活一辈子都在窝囊,遇到谁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家死后,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为他复仇呢。”
“气节这种东西……”
“如果我是天才,我也想放肆一回。”
“听说,安陆现在是千夫长了。”
又是沉默。
勾栏瓦舍内,有人趁闹哄哄的气氛掩护下传音交谈:
“记不记得常山?”
“我知道。你是想说顾文月回来了吧,听说还带了其他人,要为常山复仇。都说常山是被肖家害死的。——说起来,常山死的真冤。”
“谁不冤!?凭什么姓钱的悟道境修士可以当长老,我也悟道境,却在这里烂赌!老婆本都赔进去了!”
“有一说一,要是让我参军,长官能像南主,不,像顾商主一样,感觉也不错。——如果打仗,就算死了,这种长官起码会为我报仇。”
“也是。反正逃不掉,迟早要被抓去当匪。顾文月这个人,似乎不赖啊。”
“人言“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老子“宁做一时常山,不做一世窝囊”!”
“去不去?!”。
五百九十五、山河复旌旗(四)
混沌自然,即一切。同实心葫芦并无分别。一板斧剖开,两半,就叫阴阳。世间一切,不过是阴阳的法。——阴阳的体现。
对仁皇省修士来说,箪食瓢饮的生存还是烹羊宰牛的生活,很好选择。
有机会当千夫长,而不是修为高于长老,却不得不低头。两者相较,自然都想做千夫长,都想加入钱家。
至于为“常山复仇”这种口号,很是能激起众人对肖家的不满,或者说是对任何修炼大家族的不满。
常山在某种程度,就是仁皇省修士心中的气节。是修士对肖钱两家不满情绪的共通点。
安陆抓住常山名号,获得了两家修士对自己的认同感。
两家修士如水流低,尽皆暗聚钱家。
肖家对此哑声不言,仿佛未曾看见眼皮底下正发生的事情。
安陆慵懒地依卧帐内一角。..
这匆匆搭起的锦帐本是临时屋宇,此刻由安陆占着,就这么被保留下来。
与安陆一并应征千夫长,同场见到钱德孙的修士共有十数人,其中四名修士被钱家授予千夫长职位。
此刻正卖力地守卫在帐外。——于情于利,他们都应该向安陆和顾玉成靠拢。
顾玉成睁眼,见安陆玩弄掌中狭刀,起身走出帐外。
守卫帐外东角的是一名黑脸汉子,修为在悟道八星。
黑脸汉子态度恭谨,连忙行礼。
顾玉成止住黑脸汉子身子“何必如此恭谨?——你叫什么名字?是仁皇省修士?”
汉子面露仰慕“安千户与顾商主的名声,仁皇省散修郭昍信如雷贯耳!”
顾玉成露出思虑神色,转而笑道“商主?商街之主?哈哈,还有人记得我?阁下现在也是千夫长了。”
郭昍信咧嘴直笑,看起来很满意。
顾玉成旁敲侧击道“钱家可有授予郭千户修士、百夫长?”
郭昍信很是得意且欢喜地应道“多亏安千户与顾商主,这些日子投靠钱家的修士都是奔着二位而来!钱家甚至允许我们挑选部曲、军兵!”
顾玉成沉默着拍打郭昍信肩膀,示意其好好干,转身回到帐内。
郭昍信望着顾玉成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涌入钱家的修士越来越多。
水无岸则四向而流,人与拘则唯利是图,肖家越是沉默,奔赴钱家散修便越多。
这里面,全是九祖的功劳。
大量的修士迅速充实着钱家。
旬月时间,钱家已隐隐在军制方面压倒肖家。
安陆依旧躺在帐内,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这天晚上郭昍信向帐内顾玉成递出一枚玉珏。
顾玉成一点即通,趁夜而游,来到商街。
望着冯源店外一片昙花之海,默然无语。
“冯源口上痛恨常山,实际上早种下这片昙花。”钱阳雨走到顾玉成身旁,看一眼顾玉成腰间玉珏,无声轻笑。首发更新@
顾玉成止住悲意,将郭昍信交给自己的玉珏还给钱阳雨“为客多难早。”
钱阳雨苦笑,回应道“少孤识君迟。”
顾玉成侧目端视钱阳雨“你现在稳重多了,倒还是有焚香衣锦的样子。”
钱阳雨耸肩“我和你终究不能比,我不得自由啊。想做什么,都会有人提防……班超尚可投笔从戎,我却只能饮酒度日。”
言语中,满是愤懑。
顾玉成刚想开口安慰,钱阳雨忽然笑道“哈哈,这次我是第一个欢迎你回来的。”
顾玉成失笑“真是及时雨啊。我正一筹莫展呢。”
钱阳雨带着顾玉成推开束缚烛光的房门,来到房内。
冯源立于门后,看样子已等待多时。
故人相见,相顾无言。一笑忘
语,便好像将一切说尽。
冯源为顾玉成二人搬来座椅,立于一旁。
“常山的事情……”钱阳雨欲言又止。
“仁皇省修士会不时提及常山,这我知道。我无意用常山的名号去激起圣齐宗修士对肖钱两家的不满。
我不会那么做,也不想逼迫诸位做些什么。只可惜现在受制于人,无法阻止。”对于打着常山名号聚集修士的安陆,顾玉成也只能看着。
“九祖手上有陈镇波。巨祖安陆与钱家合作,只是为了更好逼迫肖家低头。”顾玉成见钱阳雨口张难合、眼呆不转的样子猛然想起:自己手上的情报对他人来说并不普通。
“经历一段时间思考,我也想通了。九祖不急于发动战争,是因为九圣族正在努力消化五郡之地。如果连五郡之地都没有完全把控,更何况是整个妖国。”
“钱家与肖家为避免彼此对自身的渗透,一直在鼓动自家修士敌视对方。肖家投奔而来的修士,钱家要怎么消化?”顾玉成发问。
“钱家不打算消化,毕竟这些修士根本是冲着常山和你的名号而来。归属于钱家,但听令于安陆。”钱阳雨给出确切信息。
顾玉成并不吃惊“果然如此。只是九圣族到底想要做什么……”
钱阳雨起身“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按文月你的说法,这妖国不一定会打起来?”
顾玉成沉默片刻,点头道“很有可能。局势太复杂了。”
钱阳雨闻言,毫不气馁,提醒道“钱家还是有一两个长老为我所用的。”
顾玉成畅快一笑“还是你舒服,喝酒宴乐,就能让钱阳臻对你放松警惕。”
钱阳雨半是赞同、半是无奈地应道“那些长老,本就不得志,也只是想多寻个后路。”
顾玉成起身“很快,安陆就会有下一步行动。”
钱阳雨劝道“不留下来?”
顾玉成摇头“安陆给我自由,但绝不多。他的元神或许正在盯着我呢。”
钱阳雨踌躇片刻“也是,总有些事情逃也逃不掉,需要面对。——总不能用屁股对着吧。”
冯源身子抖了抖。这笑话有点儿冷。@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顾玉成没有应言,只是苦笑一声,推门离开。
冯源看着顾玉成,默然无语。
他想做冯援一般的士,可顾玉成终究不是孟尝君。这个人越行越远,愈来愈高大,像山岳,像苍海。
冯源紧紧空攥双手。
顾玉成没有等待多久,他就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北一南。
两个消息都是安陆告知顾玉成的。
“北边儿的潜龙闻龙主木离出关。云中省一时间异动频频。”
“南边儿九圣族受封要公。”
步孤仁受封晋宣公,彰其功勋,以示嘉奖。
只是这要公,是什么意思?顾玉成不明白。。
五百九十六、野籍玄泮
“龙主木离,自从建立潜龙闻后便宣布闭关。一直有传言说他突破阴阳时意外死亡。也有说人家只是在闭关。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宗门至强修士不在,多少都会有影响。”安陆依旧风度翩翩,很是儒雅。
“乱世到来,木离也出关了。云中省有的热闹喽。”安陆乜斜着眼,冲顾玉成轻笑。
“白、妖…妖帝封兵祖为要公,什么意思?”顾玉成发出疑问。
“惟尔贵州,远在要荒。——当年赵匡胤在《敕普贵书》提到过“要荒”二字。要荒,指王畿(帝京)外极远的土地。
九圣族在卫州之外,更不在妖国之中,故而大哥安黎受封为要荒公。大哥认为荒字不合我九圣族,于是更名要公。”安陆有些得意,在他脸上一直少有高位者的沉谋研虑。
汉立斋咂咂嘴“张衡《东京赋》也提过:藩国奉聘,要荒来质。_o_m干嘛不拿这个举例子?”
安陆一愣,旋即笑道“我没读过啊。总得用我知道的来说明吧。”
顾玉成点点头,垂首退出。
汉立斋看着顾玉成离开,转头征询安陆“为何主动告知这小子?”
安陆目光远凝“他迟早会知道。”
顾玉成离开军帐,看着周围越聚越密的修士,知道他们都是投奔安陆和自己的。
顾玉成不想引人注目,靠在阴影中回到来到无人之地。
说起来,这还是顾玉成离开阵法后第一次与师父张寿洪联系。
“师父,九子圣族目前有什么举动吗?”
“你不会先报一下平安吗?——臭小子。你又是怎么回事?”
顾玉成颇为尴尬,将自身处境向张寿洪阐述明。
“……白子墨想要将你救出,他与我们沟通过。他似乎知晓了你的身世。”经过漫长沉默,张寿洪发来惊人消息。
顾玉成有些难以消化,可又并非无法相信。
“大司祭能从妖国带走圣女,也就是当今陛下,不可能只靠她自己。——而大司祭的行为直到今天也对白子墨毫无益处,若是想称帝,白子墨早就错过了时机。所以不可能是白子墨帮助他的女儿,大司祭。”张寿洪分析道。
“大司祭的姓名自继承司祭一职后,就已放弃。小子,为师我很抱歉,但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如此称呼你的母亲。”在分析后,张寿洪又给出解释。
顾玉成表示了解“我明白。按照这个说法,能帮助母亲的……步孤仁和四大当国联手?步孤仁在那个时候未必有现在的权势,四大当国也一直窥伺着帝位。他们或多或少都用动机。”
“很有可能。白子墨一直忌惮九圣族九祖,而今你又不在九圣族……”通灵玉陷入一阵沉默。
光华闪烁,张寿洪提出他的见解“按照九圣族眼下的行为,他们似乎并不图谋妖国。九祖的重心在各行省宗门。”
顾玉成也赞同这个说法“九祖笃定南三省会发生大事……我曾进入过主客门。”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张寿洪骂道“你真对不起五补丁服。——义在胸腹间,礼常随身后,左臂助右臂,明智助信诚。四方既已定,仁德在心上!你个臭小子,对你师父也不诚实!我都没听你说过这些!臭小子!!!”
张寿洪说的是在里丐帮拜师仪式上顾玉成身穿的补丁服。
顾玉成颇为尴尬“这,这个……”
张寿洪在通灵玉中言辞颇为忧愁“小子……白子墨已猜出你的身世。奈何九祖的威慑力实在太强,一时也没有把握能救出你。毕竟是四名太阴修士与一名太阳修士。”
“日后或许会有九名阴阳境修士。”顾玉成说出自己的担心。
握着通灵玉的张寿洪面皮狂“抽“你的意思是?九祖都会迈入阴阳境?”
“很有可能。现在的饥谷炉,完全是一
头幼虎,一旦长成,谁又知道它有多大饭量。”顾玉成提醒道。
目前饥谷炉最佳的修炼者,就是宣声。
若是能完善饥谷炉,九祖未必不能全员抵达阴阳境。
张寿洪安抚道“南三省那边,妖国边境的薛城,很可能与昭明君有联系。我会通过外丐帮尽量通知昭明君。”
顾玉成给出提示“重点在主客门。——师父也要小心,里丐帮现在受制于九圣族……”
张寿洪不耐烦地回道“晓得了。”
谈话结束,顾玉成回到帐中休息。
面对安陆的目光,顾玉成尽量保持平静。——在境界的差距下,只要安陆想,他能知晓顾玉成一切举动。
顾玉成对此毫无办法。就像钱开顺,需要同九祖合作,就只能选择合作。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一帐之内,各有顾盼。
深耕经史的秦吏放下玉简,来到安陆面前。
无论是宣声,还是九祖中任何一员,对于这个老头都深怀恭敬。
安陆甚至从他那张明朝样式的八柱十字海棠架子床上坐直了身子,虽称不上正襟危坐,但绝对算得上神色恭正。
汉立斋曾调侃安陆是“床上龙”,即言安陆在床上只会躺着,绝不会坐着。
秦吏面对任何人都是板着脸说话,对安陆也不例外“我想知道,阴阳境,太一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掏出旱烟,攥在手中。
安陆哈哈一笑“以秦老的本事,若是好奇阴阳境的玄奥,自可亲自一探究竟嘛。”
秦吏灰眉散伏、眼皮耷拉,嘴叉微撇着,垂头取出烟丝“你不想说,那我说,你只用听,如何?”
安陆不再遮掩“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多谢秦老成全。”
秦吏冷笑“老吏我平生经历称不上奇,但所阅览书籍,可称一绝。首发更新@我曾得到过一本名叫《野籍》的孤本。书中有个故事名叫《玄泮》,分为四段记载。”
“传说黄帝曾见过一虫子,大小形状与蛟龙无异,其色如玉,其身如石。岐伯告诉黄帝这种虫子只吃灵物,一生经历五正色,青赤白黄黑。每三百年改换一次颜色,五色换尽则化为白玉之色。身成白玉后入土化石,五百年后化为山中灵玉矿脉。”
“到汉武帝时期,武帝狩猎时曾见过一种虫子,大小形状与蟒蛇无异,色润如玉,身直如石。东方朔告诉汉武帝,这个虫子名叫玄半,专食灵玉,其虫与灵玉无异。”
“至唐太宗李世民时,后来的唐高宗李治曾在玉简中看到一种虫子,大小形状与如同蛇无异,色如美石,身如脆竹。李治询问李淳风。李淳风答道,这是玄虫,食灵石、灵玉而活,见者大吉。”
“最后一段,野籍作者感叹道,从历代故事来看,玄泮一直在变化,天地生养之物,为何有如此大变化?莫不是物之不变,天地变之?若如此,从前修仙元气,而今修炼灵气,岂不是正印证了天地变化?”..
安陆面色微抖“秦老从哪里得到这野籍?可让我看看?”
秦老冷冷一笑“不给。”——十分直白。
安陆无奈一叹“秦老认为,阴阳境是错误的…?”
“正是如此。”
安陆陷入沉默。
秦吏展现了自己的道路,也向安陆指出了一种可能。
“可惜,身如飘蓬久,再难回头了。”
秦吏通过玄泮这个故事,向安陆传达了怎样的想法,顾玉成半知半解。。
五百九十七、山河复旌旗(五)
白子墨经过一阵调养,伤势终于痊愈。此刻白衣佩玉,侧立檐铃之下。
天绵含阴,山正覆光。晦云吐雨,黛水成洼。
空荡道途的地砖上,描满缥缈细纹。缓升开阔的台阶侧,雕刻两排小兽。烟气荡过,白子墨抬眸向前望。
步孤仁一身曳撒服,狼腰长剑,瘦颊如石,光眸藏雷,昂首挺胸,大步而来。
身后一名男子,一身燕服,脸扣金面具,浅笑不止,踱步上前。——正是白子墨心魔。
至于齐云海和风竞流,明明仪容华美,却因各有心事而带着一股丧气,气质上弗如远甚。
“要公没来?”风竞流一语甩在齐云海心头。
齐云海眉上筋绽,牙关紧咬,努力不让自己呵斥风竞流。
风竞流的话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的那壶还浇在了他头上。
十二天推开门“不会来了。”
让要荒公来正紫宫,无异于亲入虎穴。
步孤仁嘴上不饶人“没想到,江湖侠客会有一天,来到正紫宫内。”
金面修士轻笑道“九祖无功,却受封要荒公,帝室的尊严难道还高悬在上吗?——不过好歹保住脸面,没有封个五郡公,说明殿下只是暂时无法抽出手。”
“这种现象俗称媾和。九祖心里也没底。”金面修士见白子墨怒视自己,跨着步来到白子墨身旁。
白子墨提醒“是陛下。”
金面修士点头“好的。好的,白氏陛下。”
众人依次进入殿内,齐云海负责关门。
齐云海心有不甘,但他已经习惯了妥协和受屈,最后还是亲手关上大门。
众人望向殿内上首座位,空空如也。
“怎么,陛下不想见我们?”步孤仁挑衅地问道。
白郅易从阴影中现身,细眉如锋,玉面明眸“晋宣公是朕股肱之臣,国家宗祀震动,正是需要诸位的时候,怎会不想见。”——客套话还是要讲的。
白郅易带领冰池、白禤振来到上首座位。
众人纷纷落座。白禤振隐入阴影中。
金面修士细细端详白郅易“陛下真是深藏不露。”
白郅易回以一笑。
“云中省龙主木离邀请古秦省千寻谱、中天省符横天、北道省北道宗制定纪年,以至尊布道为至尊元年。另外,昌黎省林家已有长老抵达云中省。”冰池率先向递出一份情报。
“九省宗门群龙无首,原以为符横天会扛起龙头大旗,没想到竟是云中省潜龙闻。”步孤仁玩世不恭地笑道。
气氛微妙起来。
“利用封爵试探九祖态度、虚实,确定九祖目前正在消化五郡之地,无力发动战事。而封地在九圣族,不在五郡,就是陛下在向天下表态,并不认可九祖占据五郡之地。”金面修士老调重弹。@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诸省宗门的态度,静观即可。——现在最紧要的,是诸公的态度。”白郅易终于开口。
步孤仁挑眉“陛下您的意思是?”
“商国对我们,就像秦国尽头的齐国,商氏不可能越过九省攻打妖国。天下三分,可看作源流为三,但细究之下,像九圣族这样的支流势力,并不少。”
“任何战争都要屈从于形势。——怎样让形势有利于我们,消除九圣族这个毒疮,甚至是扩展我妖国领土,诸位可有好的办法?”白郅易抛出疑问。
步孤仁毫不掩饰“下臣与商国本有交易,可惜九祖骤然兴起,商氏瞧不起我区区郡公。现在倒真没有什么可用的势力。”
白郅易似笑非笑,并不言语。
白子墨和盘托出“在臣看来,商国与九省冲突远胜我邦与要荒公的冲突,可坐视……”
满座修士围绕着如何打压九祖、顺势充实自身势力进行了各种建议。
白郅
易对每一个建议都点头同意,却又不给予许可。
整场交谈不休不止地进行了一整天。@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直到夜深,步孤仁才开口揭穿白郅易“陛下,白禤振到底去哪里了?”——步孤仁能够觉察白禤振的离去,但正紫宫布下的阵法却足以隔绝步孤仁进一步地查实。
白郅易轻笑“步孤太守果然无法探查这正紫宫?——父皇突破阴阳境后,曾布下阵法,护佑正紫宫,大司祭一脉自古就负责正紫宫阵法。”
“先帝的阵道,不如大司祭一脉。”步孤仁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
“陛下。”白禤振推门而去。
众人侧目,只见白禤振身后领着三女一男。
步孤仁眼眸微震,白子墨轻笑一声。
“定郭公白善虔,南庚公白长源,生庆公白仕隆,秦德公白玉龙。当今四大当国,晋宣公,你不记得了?”白郅易似笑非笑,问向步孤仁。
步孤仁收拢神情“许久不见,一时竟未认出。”
“禤振正是带着四位去适应正紫宫阵法了。”白禤振替白郅易回答了步孤仁问题。
步孤仁哈哈大笑,丝毫不像一个臣子。
“失算失算!”步孤仁攥住长剑,大步而去。
白郅易起身“朕乏了。”
白子墨轻声一笑,随着步孤仁走出殿外。
“我本以为,不过是个小娃娃,没想到……”步孤仁立于雕栏小兽旁长叹。
“陛下无愧于妖国。”白子墨插言。
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互看一眼,分道扬镳。
四大当国多以女子为主。
据苦县宫密阁中的史册记载,白氏始皇名叫白政轩。
其三弟最是能征善战,受封定郭公;七弟无心于权,受封南庚公;十三妹作为家族最小,受封生庆公;白政轩亲收义弟屡立勋绩,敕封秦德公。
除去秦德公,其余三家都是白氏血脉,从法理上来说,哪一脉当皇帝都说得过去,这对白政轩一脉皇位的威胁实在太大。
为防止廊庙出现类似汉朝七国之乱、晋朝八王之乱的事情,白政轩之朝,就开始侧重培养四国公族中女子。
这导致四大当国、四家族一直是女胜男衰。
白政轩一脉出现的最大威胁,就是白氏曾有一朝皇帝,修为不如庆生公家族的女当国。
皇帝索性将女当国娶为皇后,然后效仿唐高宗李治,与皇后同称“二圣”。
其间夫妻口蜜腹剑、相爱相杀,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最后白政轩一脉还是保住了皇位。
今日四大当国,除去秦德公白玉龙,皆是女修。
四当国在白子墨等人离去后,围绕白郅易坐了下来。
白郅易来到下首,四国公虽神色各异,却没有说话。
白郅易指尖抵在茶杯上“白氏这个家,太大了。已经无所谓亲缘,只是再大,都还住在一间大厦中。”
“诸位是先父故交,晚辈不过新登大宝的妖帝。”白郅易轻轻哈气,似乎很冷。
“殿下你可想要亲政?”秦德公在沉默中提出疑惑。
白郅易微微抬眸“有诸太守、白殿主在,晚辈不宜亲政。急也急不来。”
四大当国相看一眼,缓缓点头。
秦德公亲身行礼“陛下所言极是。”
其余三位也缓缓起身行礼。。
五百九十八、山河复旌旗(六)
“陛下信任我等,令我等负责正紫宫安全,将大司祭一脉布下的阵法以及先帝所设阵宫交由我们掌控,我等定不负陛下期望。”定郭公白善虔进一步表态。
白郅易双眼生澜,抿嘴问道“大司祭是怎样的人?”
“大司祭能从正紫宫内带走陛下,就是步孤仁一人暗中支助!”南庚公白长源答非所问,信誓旦旦,一口咬定步孤仁。
白郅易缓缓点头,眼神毫无波动“诸公认为,顾千户,顾玉成,该不该救?白殿主,白子墨已与我进行交谈,他认为应该救。”
“顾玉成,这个小子为何到达妖国,有无白子墨授意,我们都不知晓。要说白子墨对顾玉成的事情毫不知晓,实在难以让我相信。”庆生公白仕隆表露意见。
“九祖会抓顾玉成,无非是大司祭血脉的原因。
”秦德公白玉龙点出关键。
白郅易神色恬淡,望向宫外,夜色玄沉,向四名当国行礼道“大司祭血脉关乎天演论,然而天演论到底有无失传,皇室秘史中也只有推测。……想来,白子墨还没着急,何况是朕?”
白玉龙察言观色,率先告辞“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注意凤体,臣先告辞了。”
余下三人留下一句保重凤体,纷纷起身退下。
白善虔三人追上白玉龙,眉头不展,直接追问“你觉得,白郅易如何?”
白玉龙远眺北极星辰“太微不稳,紫薇安定。——星宿之事,岂是我等尽言?诸位认为,陛下会信南庚公的话?看看周围吧。”
白玉龙大步走远。
白善虔三人这才发现,宫墙旁侧立的修士,无论是千织伞还是军机卫,都在窥伺自己。
这时,三大国公才明白,妖帝已有根基。或者说,当今陛下,从未自毁根基。
待寂静生锈,冰池才走进殿门前。
“进。”白郅易声音清脆,毫无波澜。
冰池走入殿内。
白郅易正在缓缓踱步,明明神情恬淡,身后一方空间却陷沉如渊、晦暗莫测起来。
冰池心微跳,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军机卫世代享受妖帝提供的资源,我们生来就是妖帝手中的剑,陛下,不就是最好的执剑人吗?”
“四大当国走了?”白郅易眸光扫向冰池。
冰池点头。
白郅易伸手甩出一份玉简。
冰池接过,玉简转动,浮现一片文字,冰池依文读出“步孤仁想要佯装忠良干臣,蒙骗陛下信任,顺势剥夺白子墨职权、名位;最好的证明,便是步孤仁一直暗中结交白子墨心魔。臣以为,步孤仁是想借心魔之手,在适当关头,给予白子墨致命一击。”
“这是白玉龙递交的情报。”白郅易转身“君认为,可信吗?”
冰池点头“这份情报,合情合理,我觉得很有可能……”
白郅易摇头“不。我说的是,四大当国是否可信。”
冰池面露难色“这……”
“不可信?可信?”白郅易自叹自问。
冰池说出自己想法“南庚公一口咬定当年大司祭带走陛下只有步孤仁独自出手。我想,四大当国并不可信。”
白郅易轻笑“四大当国也好,各郡郡守也好,心思多着呢。南庚公言辞如此肯定,反倒会引起我的怀疑,她们难道不清楚?不。”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才要如此行事。大司祭之事,暗中必有四大当国参与,我若继续追究,只会令诸当国心生不满。我若不闻不问,反倒是上策。这秦德公白玉龙,一直在试探我!”白郅易眉头轻皱。
冰池越听心头越明朗,不由得满脸喜色,再看白郅易略带忧愁的模样,禁不住问道“陛下早慧,心有奇志,既已看破阴谋,又有何忧愁?”
白郅易不言不语,幽然如兰、净立似莲“既不得寿,天地错生。
。朕乏了。”
冰池脊梁生出冷汗,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白郅易直视冰池“我不觉得我处在这天地之间。”
冰池惶恐地跪下。
白郅易眉头皱得更深,心烦地催促道“是我胡言乱语了。快去忙你要处理的事情。”
冰池这才起身,不敢抬头明视白郅易。
白郅易却已抽身离去。
……
齐云海终究没能沉住气。自从被迫离开齐氏的肇兴之地(阜阳五郡),齐家内部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
齐云海以蛮横手段镇压齐氏族人的不满。现在,他需要寻求一个突破口。
从白郅易那里走出。齐云海直奔向步孤仁。
步孤仁无奈,一并叫上风竞流。
三人来到白郅易为步孤仁在正紫宫准备的宫殿。
齐云海似乎仍有忌惮,步孤仁冷冷提醒“就像我奈何不了白子墨与白郅易,白郅易还没有实力动我。这殿内,不会有任何隐患能瞒过我。”
风竞流不合时宜地说道“殿内没有能瞒过你的,殿外的四大当国却是瞒过了你。”
步孤仁面露怒色。
“四大当国曾想趁帝位空虚,取而代之。也曾试图拉拢白子墨,让他冲击皇帝的位置。甚至想过退而求其次,掌皇权而不要帝名。都失败了。他们本就是只知扑向火光的蛾虫!”
“眼下九祖形势正盛,我又失去商国支持。四大当国会试图与白郅易联合,并不奇怪。”步孤仁解释道。
“白郅易示人以愚!最该死!”齐云海咬牙切齿地喊道“当初武邑之征,易受挑拨、容易被激怒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东宁岛试炼中,仰仗晋宣公压制白子墨的样子,也是装的!”
齐云海现在是把自己丢失五郡之地的错全算到了白郅易头上“各郡郡守,连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浩平郡郡守也投靠了九祖!不过还好,阜阳郡北扶臾似乎是遭到九祖兵锋影响,失踪了!”
风竞流点头“白郅易,不,白月秋,她是天生聪慧的帝王。九子圣军事起,天下对妖帝亲政的呼声越发不可控,她却能忍住!”
“她想得很清楚!这时不亲政,发布出任何错误政令,罪名都不会落到她头上!”步孤仁心肺气得有些疼。
“如果不是九子圣军,这丫头不知还要藏锋多久!——我们原本有各种计划。可以赚取她的信任,也可以通过心魔扳倒白子墨,甚至可以发动一场战争,推翻白子墨。我们原本掌握各地势力!”风竞流怒目圆睁,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一向沉稳的风竞流也开始展露他霸道蛮横的天性。
“索性,白子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原本已逐步掌控三大长春会,现在也开始失去控制。”步孤仁面露精光“而且,我们还远没有倾颓。”
步孤仁说完这句话,有些不满地沉声道“九祖要靖奉太微,要让天下散修投靠他们?很好……任何计划都抵不过变化。”。
五百九十九、山河复旌旗(七)
“楚宋省,落花台。”顾玉成攥着手中情报,喃喃自语。
“落花台?”
唯独落花台,顾玉成没有太多印象。顾玉成只记得他在渔辞路入剑冢,见到了主客门老祖墨政。
挑使南三省乱套的,正是落花台台主江从法。
这场闹剧始发于渔辞路,眼下已不断向外波及。
江从法是如何扰乱南三省的。
很简单,他当着人群面举出《山海经》残页。
在修炼界,很多书有两个种类的刻本。一种是世俗本,一种是功法本。
两种刻本形成原因是修炼体系不断发展而形成的结果。
例如,韩非子是战国末期修士,他的修为远不足以写出一本让嬴政(凝鼎修为)深以为然的功法,但他的学识可以写出一本让始皇帝龙颜大悦的书籍。
而后世有修炼者假托韩非子之名,又写了一本《韩非子》,这个就是功法本。——现藏于堆金楼。
像老子所写的《道德经》,据说就是一本功法,可惜流传下来的只有世俗本。
山海经也一样,顾玉成在东宁岛试炼中认得蠃鱼,便是从山海经世俗本上得知的。
江从法若呼众唤群,手中掏出的是世俗本山海经,也能使南三省乱套。——众散修恐怕会争相奔走,竞价购买鸡蛋怒砸江从法。那样就会造成南三省鸡蛋市场大躁动了。
江从法没有挨鸡蛋砸,他掏出的是功法。
《山海经》。
这种古老而玄迷的功法问世,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但人们更在意江从法立于城墙谯楼上宣告的消息“安陇省杨家屠杀落阳历!夺取其功法《山海经》!暴虐无道!”
江从法说完这句话,安陇省谢家家主谢护南的长子谢奉礼站到江从法身旁,向众人呐喊道“谢家早已察觉杨家种种违虐天道的暴行乱施,奈何杨家霸占《山海经》,暗中勾结商国!谢家无力阻止!今日邀请修位同道,同修矛戈,诛伐暴杨!可乎?!”
渔辞路一日间聚众无数。
顾玉成看着从昭明尊者那里传给自家里丐帮的情报,一时无言以对。
杨家,绝不可能勾连商国。
何况若是真的,杨家又怎会不断被谢家压制?
江从法的《山海经》又是从何而来?
当初天下人人得而驱逐的落阳历,今天竟然又成为人们哀怜的对象?
谢家长子又是如何来到渔辞路的?
这些问题没有人试图擦拭,也没有人想要正视。更不会有人深究。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想象……”面对落花台与谢家共同挑起的突发事件,顾玉成忧心忡忡。
“按照师父的说法,昌黎省一直在试图凝聚南三省,而我所见所闻,也证实这一点。
昭明尊者又与云中省交好……如果云中省能够聚拢九省,诸省就不是一盘散沙。”顾玉成轻叹。
“可现在,熊昭明不得不将重心挪回南三省。——楚宋、安陇两省现在可是很乱套的。九省一乱,攥不成拳头,商国定然忍不住会出手。”安陆忽然来到顾玉成身边。@·无错首发~~
顾玉成不表达抗议,只是点头“对寻常人来说,这只是忽然变化的一天。对三方势力来说,从至尊布道那一刻,彼此已准备数百年……”
安陆轻笑“是的,是的。商国有准备,有手段,我想九省也不会没有。我们静观其变?”
顾玉成保持着沉默。
安陆无所谓地看一眼顾玉成“悟道八星?——真是强大的血脉。”
顾玉成发出疑问“商国同谢家、落花台,进行了怎样的交易?”
安陆反驳道“交易?是这样。但有些时候,交易不需付出代价。”
顾玉成自顾自说道“很多事情,就像战争,军队若处处。
设防,则处处薄弱。一处设防,则他处疲软。若是两百万军队,处处设防,或许前方无忧,后方补给却又会成为七寸。……没有任何办法,达到“万全”的境界。”
“至尊拔剑,征战百年。函谷之役后,又是三百年……哪怕只用百年时间安稳己方势力,想要在二百年间布局整个大荒,实在有些勉强。”顾玉成看向安陆。
安陆哈哈一笑“年轻人,这世上最莫测的是人心,最易糊弄的,还是人心。——你以为,劝动一个人要不停地付出,实际上,只是他想或不愿的问题。”
“你是说……”顾玉成有些明白。
安陆点头“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统一。或者,他们不希望有人能掌控自己。仅此而已。”
顾玉成轻笑“原来如此。”
正紫宫内,一处偏殿。
白郅易招来陈食足,陈食足呈上情报。
白郅易简单翻阅着:
“自九祖强占齐氏五郡后,风竞流与齐云海相交接的边境处出现两名修士。@*~~一个是厨子安福海,另一个暂时未调查出身份,只知是一个悟道境女修士。
二人会无偿资助过境修士干粮。时间一久,留在边境投靠女修士的人数越来越多,现已超百人,这百人尊女修士为“稷正”。”
“稷正?掌管谷物的官员?”白郅易有些欣慰地呢喃。
“大多数修士都是从风竞流辖下郡县流向九祖掌控的五郡。只有少部分从九祖五郡内外逃,投靠稷正的修士大多出自这里……”陈食足欲言又止。
“能在风竞流管辖之地收拢散修,定然是有人暗中支持。你有什么想法?”白郅易对陈食足很是信任。
“我想,可以借此机会,把稷正的封号坐实。不过是一个官位,陛下还是有权利封赏的。”陈食足建议道。
白郅易面色微沉“无论稷正的背后是谁,她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散修食足、衣暖。不必事事经营,更不需利用这样的人。”
陈食足轻叹一声,有些心酸地失笑。
“怎么了?”白郅易不同以往,言辞不再平静如空,而是带着些许关心。
“陛下是仁君,可惜生不得时。”陈食足苍老的脸上泛着红润,干皱的眼角微微湿润。
白郅易不再掩饰心中波涛,反问道“陈老本是散修,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陈食足垂下头,续而抬眸,眼中毫无闪躲“只是,陛下要获得更多权利,总要有付出。哪怕是牺牲我自己。”
白郅易心生不快“还用不到你上战场。”
陈食足摇头“现在的妖国如此乱,就是因为冗官分权。”
白郅易忽然咳嗽起来,身上直愣愣向前扑倒……。
六百、开拔!
“陛下身子怎样了?”秦德公白玉龙钳住冰池,神色惶急。
四大当国刚刚抛弃步孤仁,转身投向白郅易。此时白郅易若出些问题,对四大当国的打击会很巨大。
冰池眉头微皱“军机卫自古就有医家修士。陛下凤体无碍。”
白玉龙见冰池让开身子,连忙进入殿内。
由军机卫把守的宫门敞开,白玉龙入内后旋即合闭。
白郅易慵懒地靠在座位上,好似浓睡方醒。
白玉龙试探着问道“陛下您的身体…?”
白郅易微微摇头“病不在体,累不在身。只是有些胸闷罢了。”
白玉龙若有所想。
白郅易却已起身“大司祭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白玉龙嘴巴大开,无声无言许久。
“看来,顾玉成这个人,还是要去救的。”白郅易神色回归平静,身上气质却暗中汹涌起来。
对危险感到畏惧的天性令白玉龙止不住颤抖起来。而那危险感的来源,正是白郅易。
………
应乾府,承运宫
商子殷跟随师父商乙江直面商武夷。
商濮端坐在首座上看着身下三人。
商乙江恢复在函谷关一役中所受伤势,身躯如蚕化蛾,给人一种不可触犯忤逆的气质。
一种足赤之金的高贵与完美。
他的眼睛如黄金,所蓄之发也如金丝般闪耀。
“…真相如河中之石,只会在一段时间内稳固不动,只在那极短暂时间内展现自己。
一旦岁月流逝、溪河转向,真相又会隐去身资,沉入浪涛之底。——没有永恒的真相。难道我们必须恢复从前的帝制?”商濮有些无奈。.
商乙江以佛陀般庄严之相驳斥道“真相?世上最难求的便是一个真字。”
“我们必须再次统治大荒。为了我们的利益,以及身后人的利益。”商乙江大步来到商武夷面前。
商武夷看向商子殷,这个后辈。
商子殷没有任何动摇。
商武夷见状,点头应道“将六大国公叫来吧。我愿随老祖征讨九省。”
商乙江以不可侵犯、不容忤逆的姿态示意商武夷跟随自己。
殿内一下子只剩商濮与商子殷。
商濮无法隐藏自己眼中失望,眼神空洞地看着商子殷。
一向孤傲地商子殷,作为商濮最疼爱的小儿子,此时也禁不住神色自伤。
“子殷,你在伤心什么?”商濮展露出沉稳的气势。
“我只是可惜,当初那个愿与帝国同存亡的男人,会在某一天衰退成这样。”商子殷抿着嘴,似乎口中正咬着什么。
商濮长叹“在古代,太子可以与臣下举止亲昵、称谓模糊,太子自身也会认为那是礼贤下士。
但当太子成为皇帝后,臣下若对自己举止亲昵,却会被认为是一种挑衅、无礼,是杀身之罪。——这就是人心,随着身份、位置的改变而变化的人心。”
商子殷依旧不理解,那个曾撑开漫天乌云的父皇,怎会落寞至此?
那个亲临在函谷关的帝王,怎么会忘记出关的宏图与霸业?
商子殷不想理解。向外走去。
商濮长叹“我的身份,已经变了。”
商子殷侧身“从一个帝王,变为一个凡夫俗子?”
商濮缓缓点头。
待商子殷彻底走远,商濮苦笑地反问“太上皇祖才是真正的帝王。或许,我一直都是凡夫俗子?”
商子殷带上影子,直接走出殿内。
殿外,聚集着六大国公:赵国公赵青窗,燕国公燕古来,韩'国公韩端耻,李国公李申害,吴国公吴恤,魏国公魏长恶。
修士长久的寿元与蛮横的修为决定他们会
消耗大量资源。
一个人数众多的家族,往往是修炼世家。——而在世家之中,权利的过渡往往代表着至强者隐退幕后。
然而当今六大国公却非如此。
老一代六大国公,天赋最好的三名国公错过至尊布道。
剩下三名国公只靠自身远不足迈入阴阳境。
老一代六国公为稳固自家家族实力,与商氏结成联合,一同前往南地接受灌顶。——这当然不是南地独有的功法,只不过为加强商国众势力的稳固性,就不得不在利益上不断加束、绑捆。
经过不断的努力,南地诸长老与七氏(商氏与六国公)的联系不断加强。
经过灌顶,老一代六大国公真正意义上退居后方,由其子嗣独当一面。
如韩家,韩瑛之父韩端耻无论是修为还是名义,都是韩家第一。今日的六大国公,也是如此。
身影魁伟,刚健有力的燕古来见不到商濮身影,主动开口询问“陛下呢?”
商乙江此刻带着金面,由商武夷开口回答“陛下身体有恙。——魏国公!”
魏长恶从队伍末端缓缓走出人群“臣在。”
就像他的儿子魏斌野,魏长恶从身材、长相,甚至是言谈与气质上,都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老魏家似乎一直如此。代代国公都非常平庸,个个都是守成之人。
唯一一个有国公风范、贵气十足的,就是魏长恶的老爹。老魏国公。
可惜在至尊登布道、天下三分后,六大国公过的都不是很好。
魏长恶由此更加平庸起来。
商乙江却不小觑这个男子“通天宗那里,如何回复?”
魏长恶缓缓吐出一口气“崔念平,迟听安,会随军。”
商乙江露出惊诧的神情。
赵国公缓缓看向魏长恶。
其余人却看向燕古来。
燕古来不得不表态道“臣请陛下征讨九省,收复失地。”
韩、吴两家国公立刻附和。
赵、李两家国公紧随其后,魏长恶也恰到好处地跟随赵李两家附和。
………
随着谷字决的普及,五郡之地的修士越发拥护九祖。——一来,他们都想得到神功。二来,九圣族本就无法全面消化五郡之地,所以从最开始就在启用散修。
得到权利之剑的人,自然会拥护头戴冠冕的人。
拥有上升通道的修士,绝不会排斥给予通道的九子圣军。
而安陆与顾玉成在仁皇省的行动也出奇的顺利。——在把持陈镇波的情况下,肖家很难作出反抗。
而钱家也不得不将大量修士割让给安陆。
钱家蚕食肖家,九祖蚕食钱家。
九子圣军暗中得到源源不断的修士补充进五郡之地。
事情似乎越发简单。
就连里丐帮传来的信息也在显示,安陇、楚宋两省似乎也在暗中支持九圣族。
顾玉成还没有吃透妖国边境发生的一切,旌旗伴着鼙鼓的喧嚣之声便传入耳中。
商国的军队,开拔了!
战争不日爆发。
安陆来见顾玉成“该走了。”
顾玉成心头不安感越发强烈……
六百零一、孤独
白郅易近来食欲不振,倒不是因为元鼎省与商国发生的战争。
自从得知顾玉成的真实身份,白郅易便感到心内结郁,甚至会有一股莫名怒火不时侵蚀她的意志,每当那时,她对顾玉成的恨意便越发刻骨腐心。
她可以很平静地面对妖国,这个至今仍让她感到陌生的国度。也可以恰到好处地应对廊庙诸臣的蝇营狗苟,这个她早已看惯的“权利江湖”。
就连妖国如今面临的恐怖巨变,这份强加于身的责任,她也可以淡然面对。
她对任何事物都可以适应。……唯独无法直视顾玉成。
白郅易起身走出殿外。
陈食足见到白郅易连忙行礼。
白郅易安抚道“不用担心,这不是你的问题。”
眸子微动,不动声色地窥视四方后,白郅易问道“为何暗中增加如此多军机卫?”
陈食足回道“陛下万金之躯,不能有任何闪失……”
白郅易无奈且不屑一笑“人生荒天芜地之间,又有几人知道为何生?为何死?”
陈食足眉头皱得比垄沟还深,表情似野草般结在一起。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白郅易眉微舒,眼底忧愁缓缓流出“不明白一件事的过程,其实也是活着的过程嘛。——陈老去请诸位前来议事吧。”
陈食足感到释然地领下命令。
三步一回头,带着些许羞愧,陈食足渐渐走远。
很快,陈食足带领白子墨、步孤仁与四大当国一众人等来到殿内。
齐云海在关门时抱怨道“妖帝居无定所,是要把每个殿都住一遍?”
风竞流眼神警告“小点声。”
待众人尽数落座,白郅易才缓缓开口“山河复旌旗。每一方势力都在打着各自的旗号吸引修士加入,或借着旗号与利益相通者结盟。——北道宗创立“网巾军”,要“光复大明山河”;以潜龙闻为首的宗门则打出至尊的旗号,企图联合诸省、调控九省。就连仁皇省,也打出了…顾玉成的旗号……”
对于顾玉成这个名字,在场众人流露出不同的神色与反应。
大多数人面色都带着一抹恼怒,谁也没想到,一个从未入眼的名字,竟会与妖国最初的巨变有着深切联系。
白子墨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唯独步孤仁,很明快地表示道“在先皇失踪后,大司祭曾找过我,表示想与我进行交易。可到底要交易什么,她却只字不提。我感到不妥,就拒绝了。没想到,大司祭竟然是要带走陛下。而那顾玉成,恐怕应该叫白玉成。”.
步孤仁边说,边看向了白子墨。
白子墨古井无波“大司祭并非一代,而是一脉。臣,虽有罪,但绝无弃置陛下流落他邦之心。”
白郅易不得不出面拍板“白殿主何罪之有?——当年的事,还远没有到盖棺之时,更不用说定论。”
秦德公白玉龙恰到好处地提出质问“晋宣公一家之言,就要我们相信您与当年大祭司外逃之事,毫无关键?”
步孤仁眼底杀气浮而又沉,冷笑着反问“秦德公是想盖棺,还是想定罪?”
白郅易淡淡接过话题“我相信步孤仁。——秦德公也不要急中失智了。”
气氛在表面上缓和下来。
白郅易看一眼众人,心底嘲讽“这就是廊庙,肮脏不得。更干净不了。”
白郅易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何况,是任何其他人。
白子墨也好,步孤仁也好,她都不会去轻信。
她已经失望过了。
“我们应该救出顾玉成,无论怎样,就算不提大司祭外逃之事,顾玉成的血脉很有可能对九祖有关键帮助。”白郅易看向众人。
所有人在这件事情上都表示支持。
白郅
易起身“我们也该向九祖反击了。——经白子墨联络,里丐帮愿为我们提供出手的时机。卫州萧氏与仁皇省肖家同样有意向。”
“晋宣公与冰池负责联系卫州萧氏与仁皇省肖家。陈食足与白殿主负责联系里丐帮。——四大当国、风齐二位郡守负责调遣各方修士……”白郅易布下口头命令。
………
白子墨回到偏殿,白奉礼走进房间。
白子墨疲倦地回身望向自己的儿子“你想说什么?”
白奉礼叹气“徐、章、罗三氏长春会皆在父亲之手,江湖之事,全凭于父。何必缩手?”
“我志不在此?”白奉礼替白子墨说出回答。
白子墨长叹三声“妖帝今天,一句未提江湖长春会。你觉得,是陛下忘了?——步孤仁之所以会同意营救顾玉成那小子…是因为他也不想看到九祖的实力大到可以吞并妖国!”
“但让步孤仁尽灭九祖,他也不会允许的。步孤仁想养寇自重。”白子墨缓缓看向白奉礼。
“现在的日子就是,每个人都在想“他不可以太弱,也绝不可太强。你也一样!我,要当赢家!”。博弈的最后,往往不是充满荣耀的胜利……”白子墨来到檐铃下。
最近这段日子,白子墨痴迷于檐铃的声音。
清脆。
“那三家长春会也是一样的。——没有哪个想要真失去今天的地位。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是无原则的野心家没有机会作乱罢了。那些个长春会,未必真心投靠。”白子墨想要揭过这个话题。
白奉礼心念不死,紧攥着拳,怒吼道“机会?没有不需冒险的机会!忽视危险的人只会是败者!——但你为何不敢冒险!就像你说的,谁都想自己赢,但你的把握一直是最大的!”
白子墨无声地忍受着儿子的不理解。
白奉礼突然笑道“说起来,你又何曾尝试理解我?每个人的期望,很少不是施加在他人身上。”
白奉礼越说越痛苦“呵,呵呵。如果大司祭,那个女人没有做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你苦心维持的局势或许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呵呵,明明什么也不缺的大司祭,竟然会和人族诞下子嗣,总有一些故事只能说,不能明白。——你想用那顾玉成自保?您真的不知道大司祭的踪迹?”白奉礼字字诛心。
白子墨终于爆发,怒吼道“是!谁又曾理解谁?——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胆小又迂腐的老头子!不过是一个愚忠之徒!”
白奉礼缓缓后退,直面着白子墨退出门外。
六百零二、恍惚都河
恍惚都河,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唐人陈陶其诗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无定河,就是恍惚都河。
恍惚都河周围的修士,更喜欢叫它“黄糊涂河”。
一队修士低着头,向前赶路。他们在夏家的征召下,将要前往无定河。
据说商国的韩'国公就是从无定河处向元鼎省发起的进攻。
天色渐阴,入目皆是朦胧。转眼就感到寒气如缕,勒肉缠骨,不少修士开始生出抱怨之情,铁青的面庞上满是郁闷。
负责督队的夏家修士望着高鼓的山头,只觉冷气削头,却也不肯歇息。
“到了黄糊涂河,进了营中,就可以花些灵玉找个女修士暖和暖和骨头。到时候,我就不用和你们一样遭罪了。”夏家修士感叹着,毫不避讳身旁其他散修。
诡绝的石壁插着一棵棵斜树,枝干上的鸦群直勾勾望着羽翅下的修士。很快,鸦群发出聒噪的声响。
“扑棱棱!”——“扑棱棱!”
黑暗中空传来一阵阵声响。
不等夏家修士反应过来,四周丛林突然爆开一片火光。
一队陌生人的影子轮廓在火光乍隐乍现。
夏家修士回头,张嘴想要呵斥身后众散修,身后修士却已经鼠窜起来。
“列阵啊!列阵!——每个人按照阵法的位置站好!”夏家修士徒劳地呼喊着“你们是想要我命吗?!”
乱军在火光下显得非常滑稽,癫狂取代理智,每个人都揪着他人脖领向后拽,企图脱离队伍。
陌生身影只是平静地看着乱军。
终于,夏家修士感觉自己的腿在发颤,咽下口水后,头也不回地飞起。
一尊青铜鼎的虚影在半空浮现,光华掠过,刺耳之声旋即响起。
夏家修士直直坠在地上,身体甚至没有抽搐。
独臂男子再次赢得身旁修士尊敬的目光,众人纷纷称道“韩千户好本事。”
韩阴记起杀手无情的身份,一并恢复了刺客的阴冷气质“把他们围住。”
于是,三十人围住了三百人。
三百多散修望着稀稀落落的人,愣是没有一个想动手。
当韩阴将夏家修士的三生戒破开,将灵玉法宝等物件一把扔到众人中“为什么不排成阵法抵抗?”
“那夏家狗卵修士的命,又不是我们的。”一个人摸索着靠近韩阴。
韩阴提起剑,指向三百人“跟着少帝,商子殷陛下,有肉吃,有衣穿。——在这乱世有肉吃、有衣传。”
三百人面面相觑。
“少不了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只要能打赢仗,就可以进城抢。只要能闯破阵法,就可以进阵法内强。尤其是,石家的女人。”韩阴补充道。
一片欢呼响起。
韩阴接着吩咐道“夏家修士的东西,都归各位了。”
火光燃烧着,一如众人炙热的贪婪,直冲云霄。
正当三百二十九沉浸在瓜分灵玉、相互结识的喜悦中,韩阴突然站起,语气冰冷地喊道“来人了!有人被火光吸引过来了!”
韩阴带来的二十九人虽紧张,却能自制。
余下三百人纷纷退步,企图退得更远、直到足够远,就可以转头就跑。
“放火,会吸引其他队伍的注意。我早就想到了。”韩阴将剑插在地上“我没有走,就代表对面的修为,没有比我强的。”
众人缓缓看向韩阴。
火光将这个男人的身影越拉越长,下一刻竟填满三百二十九人的眼睛,还有他们那摇摆不定的心。
韩阴带着一股从未远去的怒火,命令道“所杀即所得。按我命令,布下阵势。冲向敌方。”
剑从大地中脱刃,寒气登时溅向四方。
“我剑所向,莫不披靡。以军中最普遍的方阵跟紧我。”韩阴话语落下,人已冲向前方。
二十九人裹挟着三百人向前冲去。
一道赤水于韩阴身后蜿蜒流过,滚滚滔天。
灵力澎湃地涌向前方。
当敌人出现在韩阴面前时,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韩阴取出夏家修士三生戒中的军旗。
带队之人见来者气势汹汹,却有自家(元鼎省)夏氏一族的身份军旗,顿时放松下来,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什么大人物,怀着谄媚心思笑起来“您是夏家的长老?还是奉长老之命……”
不等他话说完,韩阴的剑已铲起他的头颅。
迎面的修士们只看到韩阴一剑如剔骨般剔去领队修士的大好头颅,远处微弱的火光还映衬着韩阴剑刃上的寒光。
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哐当”一声击碎意识中的理智。
几千人的队伍大乱。
惨叫声、暴呵声、哭叫声、乱嚎声此起彼伏。
青铜鼎的幻影与赤水幻影不断闪过,在韩阴带头冲锋下,一支散漫的队伍溃不成军。
原先受裹挟的三百人也邪性加身、凶性大发,追着人砍,甚至有人将脑袋别在腰上……一场更大的火随之蔓延开来。
恍惚都河南下十八里,三百三十三人袭杀两千余修士。
逃者八百。死伤者八百。余下受俘者近五百人。
有人陶醉地望着手中带血的三生戒,痴痴邪笑。
有人贪婪地看着四百多受俘者,感觉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杀光这四百人。不,是四百只相互踩踏的鸡鸭。
更有人以崇拜的神情看着韩阴,将之奉为心中的蚩尤。——兵祖蚩尤。
韩阴回头看向大火。
一个高贵桀骜的男人从火光中走出。
“陛下。”韩阴恭敬地行礼。
商子殷摇头感叹“诚知猛将万人敌,临兵才知事不虚。——韩阴,你不简单。”
韩阴冷冷地直视商子殷。
商子殷毫不在意“想要复仇,就跟着我。”
韩阴无奈点头。
“修士发现一支军队如果排成阵型,形成联系,就可以成为移动的阵法,可以多胜少,以弱胜强。所以军队,最重要的就是阵型。一但队伍溃不成型,就更无所谓军。”
“韩阴你能够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正是我需要的人。”商子殷来到韩阴身前“我给你个任务。”
“陛下尽请吩咐。”韩阴毫无波动地回答道。
商子殷露出得意的神情“也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去古秦省,让姜家配合六大国公袭击元鼎省。”
韩阴转身,看向因商子殷到来而谨慎、恭敬的众修士,二话不说,走向众人。
“韩阴领命。”
众修士回想起自己刚刚击溃两千多人的军队,再看着韩阴,又看向商子殷,不禁犹豫起来。
商子殷见状,安抚道“留下的人。可以跟我走。”
最后一百零三人在收拾一番后,跟随韩阴没入寒林中。
……
六百零三、白月冲土
“白月冲土,昭谏十洞。”文祖安华拨弄疼痛难耐的脑袋,神情颓靡。
兵祖上前询问“只看到这些?”
安华抿嘴点头“这是昭谏策中看到的全部。”
兵祖抽出腰间汉刀(环首刀)“该回去了。”
安华点头,与安黎进入山中窑窟中。
………
卫州境内,人们同寻常时日一样,躲在商铺之内度日。
一行修士漫步在布满商贩的街道上,收获了路人们吃惊与诧异的眼神。
白郅易不解地问向秦墨驼“怎么?卫州如此排外?”
秦墨驼眯眼笑道“今时不同昨日。陛下您看这诸多商铺,可有何特点啊?”ωωw.
白郅易随意望向一处楼阁,只见楼宇之顶,烟云袅袅,高槛之旁,歌舞艳艳。
“似乎只有高楼之顶会有宴乐景象。”白郅易答道。
秦墨驼幽幽应道“那些人在卫州都有身份,绝非散修,他们不怕被抓去当兵。”
白郅易恍然“想来这些小商小贩,也是头顶有人。这么说,我们可会被抓去参军?”
一旁萧家修士连忙上前打保证“那些破落户不识陛下身份,萧家却绝不敢怠慢陛下。”
白郅易隐而不答,看向身后白子墨。
白子墨身旁,还跟着步孤仁、风竞流和齐云海,以及十二天。
在秦墨驼的建议下,众人选择今日袭击正鼎源。
时间距离元鼎省与商国爆发冲突,已经过去三月。
元鼎省身后有潜龙闻等宗门支持,与商国进行漫长的拉锯战并不让人稀奇,反倒是古秦省千寻谱按兵不动的姿态耐人寻味。
言归正传,顾玉成与秦墨驼断绝音信的时间,也正是在三月前。秦墨驼据此推测,九祖很可能利用这段时间,回到了正鼎源。
至于时机的判断,则是依靠秦墨驼送给顾玉成的气玉。——那块包含秦墨驼的阴阳之气的灵玉。
气玉可以感受到顾玉成的状态,最近几天,顾玉成血脉波动极为剧烈,秦墨驼由此向白子墨发出突袭卫州的请求。
白郅易葱指轻点,旋即决定了这次突袭。——卫州虽受九祖钳制,到底还是姓萧。
一行人由萧家明里暗中上下打点,很轻松地来到正鼎源的入口。
白子墨当先站出,凭空一点,一股震颤感便传入众人身上。下一刻,震颤感消失。
白子墨平淡地说道“结界消除。——九祖不会感查到我们的到来。”
众人一阵沉默。——白子墨的实力让人不得不沉默。
齐云海小声嘟囔道“九祖会觉察不到顾玉成身上的气玉?这或许就是个陷阱。”
没人理会这个嘴越发碎的齐太守。
倚仗着修为高强,众人在正鼎源中畅通无阻,即使从蜂聚的数十名修士身旁经过,也无人察觉。
过阡陌,越村舍,入平原,远望溪流渐阔,风正日悬,河面代原。
到最后陆地已完全消失,只剩下一方大湖,静卧眼前。
秦墨驼眉头猛抖“…顾玉成的血脉已经无法指引我了……”
白郅易眼呆如石,面无表情。看样子好似未听到秦墨驼的话一样。
不待众人思索,大湖竟快速化开,整座望不到边的大湖似雪遇骄阳、土块挡刀般,当着众人面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蒸发为一座白雾之城。
那城高不见天,那城深不知底。
众人望着脚下飘若无存的雾气,心底不禁想起那不知深浅大湖。
是被蒸干了?——绝不是幻境,就是被蒸干了。
一蒸大泽,阴阳之力?
抬头,半空中雾气滚滚,团团打着转。
白子墨淡看眼前一切,拔剑感叹“绝对的公平会更加善待不公。——要荒公,别来无恙?”
雾城豁然洞开,一人拂刀而来。
正是兵祖安黎。
白子墨轻叹“若无至尊布道,九祖断不会有乱天下之力。”
安黎的神情隐在雾中“心有余,力不穷。我们有乱天下之心,就绝不会缺少那份力。”
安黎转动眸子,似蛇般无情地逼视着面前诸人。
步孤仁按捺不住,轻挥手,安黎身后的雾气便裂开。缝隙之中一片火焰绽现。
不待安黎有任何反应,那火焰便如岩浆般黏稠起来,不断滴下火点,如同下雨。
随着火滴越滴越多,那片火焰也如巨浪中的白沫越发臃肿,直至障目。
眼前景象就像步孤仁在安黎头顶丢了一片熔浆大湖,而这湖,正在落雨。
红湖艳艳,雾城虚暗,明光斗白气,千里风光皆旖旎,实如在仙境。
这是白郅易第一次如此切实地感受阴阳境。
阴阳斗法孰可谓?竟让人间不似尘。
白郅易无法猜测、更无法描述眼前这座雾城如何在须臾间布下,也无法看透头顶烧天之湖是如何转眼制化。
安黎望着头顶滴坠的漫天火雨,捻须轻笑“客洒火浆雨,我烹烟萝雾。”
指甲大小的雾气飘旋,浮在安黎头顶。
漫天火滴脱落,却如水般汇向那一点雾气。
最先抵达的火滴砸出一声“呲”,然后冒出一缕青烟。青烟冲霄,直奔烧天之湖而去。
任那火滴千万,皆归于雾气一点。
“呲呲”之声与“滋滋”之声不绝于耳,青烟初如缕,转眼便已如柱。
步孤仁咬着牙,鬓角已然流汗。
步孤仁显然使出浑身解数,然而那些火滴依旧无法绕过安黎头顶那一指甲大小的雾气,反倒是青烟越聚越多,已经遮住头顶火湖。成为新的障目巨'物。
白子墨看出不对劲,刚要张口阻止,那青烟就盘旋而上,直入火湖之中。
大湖洋洋,青气滚滚,二者一触,烟尘飞罩四方。
雾城之中,头顶红光明媚的大湖登时隐潜青烟之中。
青烟荡开,与那雾气纠缠起来。
白青二色,或如丽水卧青鱼?
又似青天飘白风。
烟如马鬃,其势浩浩荡荡,潇洒飘逸。尘似水溢,其势源源不绝,绵绵长存。
白郅易一行人卷在二色气中,感到四方空间都如瓮中沙石般,正不断地被打散后搅拌着,乱象不绝,欲迷人眼,渐乱人心。
正当众人要晕头转向、魂神皆昏时,白子墨之声破空穿入众人耳中。
“定!”
白子墨一声定,众人只觉得烟气不再纠缠,眼前景象真定在眼前。
青气如藕丝,白雾如碎瓣,纷然杂陈。
四方上下,皆是同状。举目之间,无有殊异。
好似那“飞花脱枝、不坠于溪;沧海横流、一刹绝波。”
安黎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天下第一人!一刹绝波,可教天地悬置!——白子墨,抬头!”
白子墨坚毅沉着,丝毫不动。
倒是其余人,忍不住抬头望去。
只见那大湖结作石,青气凝做山。
一座青山,竟让安黎托在掌中。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安黎挥掌,青山倒悬,直接刺向白子墨。
“君掌青山,敢谈妩媚;我掌一剑,敢叫天开!”
六百零四、洞窟
“君掌青山,敢谈妩媚;我掌一剑,敢叫天开!”
白子墨执剑而起,轻呵之声通贯天顶。
青山倒悬,向坠刺白子墨而来。
巨大的山体裹石带尘,轰隆之声、声声如龙回车,卷扬之尘、片片厚大如席。破空声切切如刀,砍在心头;震颤之景,如天与海,一并排倒而来。
人皆言势之大,如排山倒海。
若青山真排倒而来,纵雄心万斤,但凡有一丁点其力不济,也要全化尘埃。
此刻白子墨握剑不屈,众人虽知其力可达,仍然忍不住胆战心惊。
青色铺来,好似要与大地相合。
安黎望见一点光华斥起,霎然消寂。
旋即墨色从山中心一点定住。续而整座青山如龟甲受火,轰隆崩裂。
一裂,一裂,又一裂。
好似甲骨之文,文在那青山之身,裂在那安黎心巅。
山虽仍罩着眼底大地,墨气却从那青山中腾溢而出。如鼎中热气,虽远亦能感到。
下一刻,墨色如柱,其柱相连,正成一“剑”字。
与白子墨同在于下的众人,未看到青山开裂,也未看到墨气冲写之字。
但他们看到白子墨一剑顶在青山之峰上。
山峰之绝,怎比得了这剑势?!
剑锋斗转,刃势蛇行,阴阳之气浩漫无穷,山峰如瓦片般脆断。
白子墨就这样调用墨气托住青山,裂写“剑”字。
一剑剑,削断山头,抹瘦山腰,挥断斗石如星。
这一过程,没有一团烟,更不用说任何一片尘土。白子墨的剑,将青山碎得一个干干净净。
终于,白子墨的剑挥合在墨气上,一剑冲天而起。
青山绝,万石成雨,碎织成帘,斜落不尽。
一座山就这样,被白子墨挥剑斩为碎石。
那墨气伴着剑势在白郅易等人眼中通贯了天地。
天地间的塞绝,一夕间摧灭不再,只看得天门顿开,恍惚间,似看到日月同辉。
连那雾气也被冲出一洞,绵软无力地露出外界的天。
当真是应了“我掌一剑”。
只可惜那布块般破开的大洞正逐渐被四周雾气弥合,看样子兵祖尚有余力。
齐云海张嘴磕巴着问道“‘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我、我怎么真看到了虎鼓瑟了?”
白郅易本还深受震撼,言辞逃口,眼下立刻又恢复过来,无奈地瞥了一眼齐云海。
白子墨这一套剑招确实是万古难求,堪称长夜之火,但也不至于把同样是阴阳境的修士给吓出幻觉吧?
偏偏这齐云海就花了眼。
丢脸。太丢脸。以后出去不能承认这是妖国的郡守。
安黎身前墨气时隐时现,正是白子墨锁定了他。
安黎面无波动“你的剑,竟在一别之后更上一层楼?现在的你,可穷千里?”
十二天缓缓上前“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某虽不才,擅使剑。”
安黎恍然“原来如此。十二天,你倒是不负侠名。生生将白殿主的本事拔高到我需仰头看的地步。”
十二天眯眼“或许没有那么高。不然,要荒公为何还要阻拦我等?”
安黎毫不掩饰倨傲之色“如果我没猜错。——白殿主,你的伤是好了。但留下的隐患,还远未消除。”
白子墨持平长剑“也只够让你阻拦半天。”
安黎眉头轻挑,心头冷哼“这厮……”
十二天回头看向步孤仁。
面色难堪的步孤仁点头对众人说道“走吧。”
白郅易等人随在十二天与步孤仁的身后,冲向安黎。
白子墨剑动,其势最先至,光后起,而其声最后达。
一剑扑向安黎。
安黎鬓角冷汗淌下,咬牙咧嘴,最后仍是坚持不住,侧身闪了开来。
剑势不老,光芒破开一方大洞,雾城微震,清风随之涌入雾城中。
白郅易心中轻叹“逼人退让不难,令人自知不敌,才是最难。”
安黎望着气息微乱的白子墨,且惜且恨地轻叹道“山有美木,奈何填宫。你有这一身本事,为什么逡巡不前,只知做帝王鹰犬?”
白子墨以剑代答。
白郅易等跟随十二天从洞中离开。
池鱼归渊,羁鸟脱笼,身出雾城,便见一面屏山横立眼前。
群山之麓与大湖相接,正是白郅易等人最初身处的大湖。
那山岳危高入云,一排飞流挂作银川,从云中垂流而出,贴着山体,汇成山麓下的大湖。
仰见云天,其无穹顶,沧流在山。俯察海湖,危山映水,与湖同渊。
回身望去,大湖如玉石般被截断,只有一面虚无立于眼前,调用灵力去感知,连灵力也化作虚无。
在这片无物中,看不到雾城,更看不到任何事物,仿佛湖水与天地一同消失,独留虚无孤芳。
“这是安黎的手笔,他将一半湖水化作阵法,凝作雾城。”十二天解释道。
“眼前景象美轮美奂,可这山这湖,绝无半点特殊之处。能以普通湖水,化为困敌之城……”白郅易心中微动,旋即又失笑道“我也是个俗修士。”
众人不解白郅易莫名的发言,只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半面大湖,接着危山,不断有水汽氤氲而出,逐渐聚拢至身前。
秦墨驼眉头微皱“这面山屏,有十个洞窟。顾玉成就在这其中。”
“九祖在拖延时间!或许我们到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齐云海在白子墨不在后,更加胆小起来,哆嗦着言语道。
白郅易只有凝鼎修为,却流露出最期待的神色“无论任何情况,我们都要试一试。正因为九祖要完成某一件事,我们就更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步孤仁蔑视齐云海“留在这里的风险更大。”
齐云海这才止住嘴,跟上众人。
靠近群山,众人这才发现,云中山头泻'出的瀑流,也是十个。
“每个瀑流中,都有一个水洞。”秦墨驼咬牙“都有顾玉成的气息。”
众人不得不逆流而上,向着最近的瀑流而去。
此处瀑流显然也有九祖的加持,消耗了白郅易等人不少时间。
在进入水洞后,秦墨驼惊喜地喊道“是这个!?”
众人有些惊讶,旋即感到不对劲,纷纷迈入洞窟深处,释放灵力照亮窟壁……
六百零五、光璧
潮湿微弱的风在阴暗洞窟中扫过,灵力普照之下,白郅易一行人只看见一小团精血浮在面前。
秦墨驼面色沉凝。
“这是顾玉成的精血。但它为何在这里?”白郅易提出疑问。
“也就是说…十个洞窟里,都有顾玉成的精血?他的血还真是多啊。”齐云海很是幸灾乐祸。
步孤仁皱眉“不管如何,且先将这精血取下。”
十二天否决“还不清楚这团精血的作用。——虽说以眼下的情形来看,九祖确实已知晓我等的踪迹了。”
步孤仁冷笑“正因如此,才不需顾忌。”
十二天似棋逢对手,快然允应“可。在下也有信心能够打断九祖的布设。”
十二天抖腕甩剑,无根精血微有抵抗,转眼间便已浮在剑尖上。
步孤仁眸光轻动,向着洞外走去。
白郅易平静地看向十二天。
十二天无法忽视眼前的女子。
不单单因为侠客明白,白郅易是妖国稳定的关键。更因为,在侠客心中,这名帝王有一双冰眸。——所谓‘蝇不点清冰’,即白郅易的眼睛,太干净。
干净到观者自惭形秽。
“这里不剩什么了。”十二天解释着。
白郅易点头似明白了什么,迈步离开洞窟。
瀑流之下,洞洞皆枯。除去秃怪嶙峋的石壁,还有那微小热烫的精血,整个洞中再无它物。
每一个洞窟都是如此,即使十二天等一众阴阳境费尽力气,也找不出任何疑窦之处,更找不出洞窟之间存在什么区别。
面对如此顺利的情况,众人心下渐渐有了一个共识:不出意外的话,意外要来了。
果不其然,当十二天等人来到第七洞时,阴冷晦暗的逼仄洞窟中传来一阵阵怒意。
无关乎任何灵力,更不同于元神,只是一股纯粹的意念,同失群之人一样,满含幽愤。
白郅易颇为惊讶“可托遗响于悲风,亦可寄幽愤于虚崖?”
十二天答道“‘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凝为地,和气中结为人。’——大能之士,其气难言……”
“世间道理,大多可用而不可传,可行不可宣。气,也是如此。有些修士,可以在特定情况留下他的气,传情达意。有些修士会在死时留下其气。”步孤仁从旁解释。
白郅易明白,当下感受到的情绪,是一个修士的气。
“这有什么?——那家伙到底在哪里?”齐云海抱怨道。
“这就是关键,我们找不到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死。”十二天面色凝重。
这份莫名且无迹可寻的怒意,令在场众人纷纷感到心惊胆战。
可怕的从来不是敌人,而是看不到敌人。
最后,步孤仁做出决定“九祖在拖延,我们不能浪费时间。直接去下一个洞窟。”
白郅易做出决断“晋宣公说得对。”
众人顶着如影随形的怒意连续收取精血。
齐云海忍不住抱怨“看来我们是被活人盯上了。”
没人搭理他。
局势在第十个洞窟发生变动。
十二天还未抽剑,顾玉成的精血便颤抖起来,似乎在与某些未名之物进行抵抗。
下一刻,空间中撕裂开一道裂隙,裂隙中爆开光芒,染满洞窟。
刺目光芒很快内敛,如潮水般退至裂缝上,形成玉璧的形状。是一座阵法。
光璧爆发出一股吸力,众人似沧海横江上一核桃小舟,在吸力的裹挟下不断靠近光璧。
十二天死命护住白郅易,努力定住身子。
身后水帘在吸力的拉扯下伸作数条白练,飞扬而过,没入阵中(光璧)。
水流带珠,似雨般洒在众人周身。
步孤仁点珠生花,洞中水流转眼化作花群向光璧填去。
在花群的作用下,众人身上的吸力顿时减少许多。
不用步孤仁吩咐,风竞流已动身向光璧探去。
调用阴阳之气护体,风竞流很快来到光璧前。
隐约中,风竞流似乎望到数名人影。
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在冲自己微笑。
下一刻,一截手臂插出,直接钳住风竞流。
步孤仁立刻作出反应,抽剑便劈向光璧。阴阳之气借着剑势直奔那截手臂。
剑气所过,水流分层。
“过来!”数道怒喝一齐响起,风竞流登时眼神放空。
不待风竞流恢复,手臂的主人便赶在剑气抵达之前将其拽入光璧中。
水层复合,光璧依旧张着嘴不断吸扯众人。那样子,似乎在嘲笑步孤仁。
步孤仁铁青着脸,四周灵气或腾或游、或登或坠,列驻于空,不断与步孤仁相契合。
逐渐地,光璧的吸力也变得微弱起来。
“将外界与自己同化,寄托在石窟中的阵法反受到排斥?”白郅易忍不住心生感慨。
光璧中的对方似乎也感受到步孤仁的举动,催动阵法爆发出更强烈的拉扯力。
灵力再次似流波般裹挟住众人。
步孤仁见状冷哼一声,整个空间内的灵力瞬间停在原位。
阵璧发出莹莹光华,此刻能从圆孔中看到阵后的其余九祖。
白郅易恍然大悟“同化!是同化!就像白子墨令沧海绝波,定住的非时间,而是整个空间内的灵力。——把空间内的灵力与自身同化,就可以‘定住’一方天地。”
九祖暴露在步孤仁面前,却丝毫不慌张。
步孤仁随手摘下身旁的水沫,整个空间内的水流肉眼可见地被纳入那一点浮沫中。
水沫越聚越亮,其色也越来越黑,最后如黑珍珠般晶莹剔透。
就连那光璧(阵法)的全部灵力也幻化出形状,像纱帐般冲着步孤仁凸出,像是要被玄色水沫扯裂一样。
步孤仁一指弹开玄珠。
整个空间的灵力再次流动。
光璧后的九祖眼看玄珠越来越近,却禁不住笑起来。
每个人的眼睛就像看到野兽落入陷阱的猎人一样,贪婪而得意。
步孤仁强行打起精神,直觉针扎般刺痛着他的心。
步孤仁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举动。
下一刻,光璧如镜般破碎,玄珠却消融成空,并未深入其中,更没有对九祖造成伤害。
光璧散射的灵力扎在石窟壁面上,一个更大的光璧(阵法)刹那间结成。
九祖得意的笑声传来。他们的身影再次隐入阵法后。
更大的吸力爆发。
十二天一边抓住顾玉成的精血,一边护住白郅易。
但他知道,九祖以有心算无心,凭借自己实在不能脱离阵中之海。
在稍一犹豫后,十二天选择护住白郅易,拼尽全力在阵法的干扰下送出一份阴阳之气护住白郅易。
最初的光璧只能扰乱众人的灵力,使众人无法有效地调动灵力。
现在这个光璧,甚至能将修士的领域与阴阳之气都吸出体外。
随着齐云海与步孤仁相继坠入光璧之中,众人再也抵抗不住,纷纷被吞入阵中。
六百零六、不如初见
耳中嗡鸣声不绝……一股怒气不断在心中翻涌。还未睁眼,便感到眼枯眸涩,睁开眼,只觉四周景象陌生得很,又熟悉得很。
眨眨眼,顿感眼睛又干又疼,像是被扬了一捧灰。
白月秋缓缓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望向窗外长桥卧波、楼阁鳞次栉比的景象,不哭不笑,有喜有悲“好大的宫殿,好辉煌的楼阁。——这里不是我的归处。”
举眸远眺,山峰如玉柱,轻云似薄帐,时时有诵经之音驾云而来,飘入耳中。
白月秋皱眉许久,旋即恍然,在自己半睡半醒间,正是这诵经之音在耳中嗡鸣作响。
不需寻觅方向,自然而然地向着宫外走去。
过金花之路,伴赤鱼之溪水,闻兰芝高木之香,踩着飘尘,悠然而行。
路尽云肥渺,山拔树皆苗。
山顶上,云成海、树成苗,云间深处,正是诵经之地。
白月秋身入云海,御风而行,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忽现一顶凭空而立的草屋。
草屋土墙不及身高,茅草上白云滚滚,似有大风怒号,欲卷屋上三重茅。
白月秋忽然失笑,屈身探入草屋。
抬头再看,那草屋却成为一间大厦。
大厦高不可测,上通河汉,漫布群星。
群星之间赫然书着一行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白郅易侧面逼视“还不出来吗,顾玉成。你在躲什么。”
顾玉成从群星下而来,面色复杂,喜悦不及愧疚,悲伤难掩激动。
白郅易面色平静“睹旧有感,不再少年。——你变了。可惜这一面,不如不见。”
顾玉成眼中微酸,苦笑道“不如初见。——我不如。”
他想过无数次相遇,也早愧疚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是猝不及防的意外。
白郅易看向四周“我现在记起了一切。我们中了九祖的阵法。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顾玉成有些颓废,摇着头好像失群之羊。
白郅易发出一声冷笑,咬牙强忍心中酸痛。
顾玉成猛然惊觉“这个地方是九祖用来囚禁我灵魂的地方。我的肉体并不在这里。妹、没事吧。你没事吧?”
白郅易欲言又止,冰冷地说道“看来我的肉体也不在这里,或许正是因为肉体脱离了灵魂,才会让我短暂失忆。”
顾玉成望着白郅易,感受她的修为,苦涩地失笑开口“正鼎源中有九圣子的气。他们是东皇太一的继承人……”
白郅易扬眉“九圣族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人们只会在意可能发生的事情,谁又会在意可能发生过的事?”.
顾玉成点头“你一直这么聪明。”
白郅易不再掩饰愤怒“我只需要你不死在敌人手中!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话落,白郅易才发现,自己的话还是透露了不想顾玉成死去的事实。心中顿有不甘。
“我明明那么恨他,为什么又不舍得他死去?”白郅易的心又怒又痛。
顾玉成真诚地说道“可以。如果你恨我,我可以为你死。这一次我不会退缩。”
白郅易明白顾玉成误会了自己的话,但她将错就错,口是心非道“你最好如此。”
顾玉成强作笑颜“九子留下的功法,反成为九祖残害天下的利器,为了抵御九祖,九圣子用他们的气,阻止着九祖对我血脉的炼化。”
白郅易恍然大悟“所以,九圣子将你的一部分精血送入其他地方?”
顾玉成略显惊讶“是这样。他们将精血送入一座十洞之山,并布设下阻拦。”
白郅易坦白道“我们被九祖利用了。他们借我们之手,得到了你的精血。”
顾玉成轻叹“九祖为炼化我的精血,不能离开阵法。所以无法突破九圣子的阻拦……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准确地找到十洞之山的?”
“九祖引诱我与白殿主等人前来救你,途中兵祖安黎幻化雾城困住我等。——白子墨破开雾城,便看到了十洞之山。看来,这也是要荒公的计划。”白郅易解释道。
顾玉成眉头微皱“眼下,我的肉体与精血正与魔头宣声处于同一座阵法中,九祖将借助我的肉体与精血,助魔头突破阴阳境。”
白郅易不再保持平静,神色中全是惊讶“这怎么可能?!”
从凝鼎境突破到阴阳境,眼下连半年时间也没到,从时间上来到,根本没有可能。哪怕是用一年,就算是十年,也是不可能的事。
顾玉成神色沉重“我也认为不可能。只是,九祖正在这样做。”
白郅易陷入沉思。
很快,一声声诵经之声响起。
“混元扑裂,翻躯改壳。”……“杳冥生灭,阴阳精血。”
白郅易细细感受“这是…?”
顾玉成解释道“经文,九祖为了帮助宣声融合、炼化我的精血、肉体而编纂的经文。也只能让宣声用来炼化我的精血与肉体。”
“专门用于特定时间、特定的人、特定的事?这种经文,不可传承……”白郅易依旧皱着眉头。
大厦中,经文声绕梁不绝。
白郅易忽然笑道“秦墨驼曾向我提及宣声对九祖的作用。现在看来,九祖确实是在利用宣声来测试饥谷炉。他们也想要修炼饥谷炉,所以需要一个阴阳境的修士来做牺牲品……”
“九祖竟然允许你把这种情报传给秦墨驼?”白郅易询问顾玉成。
顾玉成否认道“不……他们并没有允许这些。”
白郅易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是白子墨与秦墨驼合作后的结果,真是强大的情报能力。你觉得,白子墨如何?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玉成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让里丐帮投靠你。”
白郅易嘲讽道“你知道吗,父亲顾明文失踪后,我就猜到顾玉安会向你提亲。我一直能看穿人们的欲望……我一直记得,欲望是如何鲜活地存在着。”
“那些江湖侠义、恩怨情仇,背后却满是蝇营狗苟、利益纠纷;那些廊庙博弈、权谋韬略,也不过是个党同伐异,力大为尊。就连人与人之间所谓的交情,也是先交后情。
这些,这一切,我都能看穿。只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看得清一切的我,为什么活着…”白郅易狞笑着擦去脸上一行清泪。
那一行泪水,好像喝不醉的人,对美酒甘酿的痛恨……
“我不在乎权势。”白郅易恢复平静“白子墨眼下拥有整个江湖,妖国的情报几乎没有能逃过他的掌心。这份权利,是插在他心上的剑。”
“只要我想,我大可以起用步孤仁。让他们去争……”白郅易眼神飘远,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人生最满足的那一刻,是父亲顾明文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不必明白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哪里,我需要做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顾玉成心中酸痛,胸口苦闷“所以你早知道你不属于南郡。”
“我也不属于妖国。”白郅易毫无波澜地回答着。
“身旁无人时,是孤单。心中虚无,才算孤独。”白郅易望向大厦之外。
“我们要出去。现在的我,知道方向。”
顾玉成点头,望着白郅易“我也知道方向在哪里。”
六百零七、昭谏十洞(一)
“木上火,火实金。”顾玉成呢喃自语着。
白郅易侧目,她有些动容“正鼎决?”
顾玉成缓过神,点头承认。
白郅易失笑“正紫宫密阁中,有这正鼎决的记载。对正鼎决的注释,也足够填满一座殿宇。白氏对正鼎决的重视,真让人惊讶。”
白郅易螓首微仰,抬眸远望大厦之顶的星河。
大厦无顶,直通星河。河汉间群星璀璨,辉耀成流,倒也算是这大厦之顶。诵经声的余音,从这星河中垂下。
白郅易合眼敛眉,跟随着徐徐缥缈之音,渐入佳境。
在白郅易的周身,清光似萤点点而起,转眼间如花逢春,渐次绽放。温暖的光明盛开不败,窸窣间,似有风起,明光摇动,开出一片不夜清天。
群光如火树千枝,吹落无边;天星似玉璧流转,金缕玉湖。
空洞广袤的大厦,似一面漆黑的山,身处其中总不免心生寒意。
然而此刻在白郅易唤起的光霞渲染下,与那在天群星相映成景,美不胜收。
顾玉成愕然无语。
“这是我的领域。”白郅易给出答案,却不解释。
“你知道九圣子在暗中帮助你,那你能感知到他们吗?”白郅易开口询问。
“九祖为消除意外、保证宣声完全吸收我的精血,将我的灵魂放逐于此。——九圣子并不在此地,他们在外面。”顾玉成沉吟稍许,接着给出答案“据我感知…九圣子应当葬在一座山中,那座山,应当是一处秘境。”
白郅易点头“了解。看来九祖与九子确实有不同的想法。我们的出路,就在那片星河中。”
顾玉成望着灿烂星河,呢喃道“是九圣子把你送入这里。”
白郅易默不作声。她一直看不透顾玉成。——这个家伙,就像一条虫子,在该回头时执迷不悟,在不该犹豫时蹒跚而行。
“由天地灵气,知五行灵力。借五行灵力,入八卦之象。分天地之象,而复归阴阳。阴阳法归太一,太一而问道!
这就是我们大荒的修炼体系。……修炼,是先知大求微,后由小归大。是先明源问流,后返璞归真。”
“先要能感知到天地灵气,才能细分五行,知道了五行,才能窥探八卦之象,这些都是求于精细、忽微。
看透了天地之象,一霎那,便登堂入室,来到了天地阴阳面前……这就是,百川东到海,万法皆归宗。”顾玉成看向白郅易。
“每个修士,都会选择一份他们看得最通透的卦象,从而凝化自身领域。但你选择,成为卦象本身。你的领域,不是任何一个卦象。”顾玉成有些吃惊。
白郅易很平静地回道“看清世间一切,只是,心装不下罢了……”
“九祖不会容许宣声掌握太阴境界的饥谷炉,所谓的突破太阴境,也不过是拔苗助长,对宣声来说百害无益。我们的方向在外面,在宣声身上。”顾玉成指出方向。
白郅易先是吃惊,旋即恍然“你缺少一个为你断定破晓方向的人。我便来到这里。果然,九圣子很在意你。”
白郅易收起周身明光,呼出细微热气“我们需要等待,等到宣声完全炼化你精血的那一刻。那一刻,是宣声唯一脱离九祖控制的时刻,也必将是九祖耗累心血、最为虚弱的时刻……”
顾玉成金眸映光,周身阵阵古灵力护住白郅易。
白郅易努力保持平静“古灵力?——真不错。你可以感知到宣声的状态,我可以看破大阵薄弱之时。”
顾玉成无言以对。
白郅易看到顾玉成窘迫模样,心满意足地说教道“等待。多多等待。我们现在唯一需要的,是耐心。”
顾玉成不知疲倦地调用着古灵力,护住白郅易的同时,感知着大厦中的风吹草动。
…………
妖国的修士们突然发现,妖国陷入了一段平静到反常的日子。
连那远在九省的宗门与商国七氏,也嗅到了诡谲的气息。
(元鼎省,黄糊涂河)
韩'国公大营中,两名本该值守大营一角的修士偷奸耍滑,正低头冲树呲尿。
二人正要收尾甩枪,忽然浑身抖了起来。
一人咧嘴向后看,看到一队人马旌旗猎猎、兵甲威严,冲着大营而来。
为首之人,罕见的是一名女将,身旁跟着两名凝鼎境青年将军,一人执辔按剑、举止狂妄,一人银甲扶枪、贵气十足。
咧嘴修士啧啧称奇“怎么回事?这是韩'国公的冯小怜?”
另一修士连忙捂住咧嘴之人的嘴,让其不要肆意咧嘴,警告道“不要瞎说!大营之中,可不是只有咱们韩家!韩'国公会做出带着宠妓打仗的荒唐事?这是韩世女,韩瑛!”
咧嘴之人撤下对方手掌,惊讶地望着呼啸远去的队伍“我想,韩'国公也确实并非北齐后主。只是没想到…”
咂咂嘴,咧嘴修士警觉“这么说,韩世子也要有军功了!我听说,韩世子手下两名修士,一个狂生客张之林,一个玉子熊怀,可都是不世出的天才!”
另一人点头应道“若是韩世女获得军功,也确实该叫韩世子了。”
“快走!快走!今天怕是有事发生,咱们俩可还有职责在身!”咧嘴修士惊觉不妙,拉着伙伴一溜烟逃远了。
韩瑛带着张之林与熊怀来到韩'国公大帐外。
韩瑛意气风发,转头看向张熊二人“这一仗,做好准备了吗?”
张之林抢先答道“再等下去,只怕剑锋老锈!”
韩瑛转而望向熊怀。
熊怀眉目载愁,轻声细语地劝道“瑛儿,何必非要争这强,斗这狠?”
熊怀直言直语,全然不顾张之林正用脚狂踹自己小腿,试图制止自己。
韩瑛忍住心中抵触,尽全力平静下来后,劝道“可我没有退下的余地。”
熊怀还想说些什么,在望到韩瑛略带悲伤的神情后,也只能无奈点头应下“瑛儿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韩瑛等不及终止这一话题,匆忙点头,快步走向大帐。
张之林也爆发了,传音斥责熊怀“你这家伙,怎么想的啊?——韩瑛答应等你太阴境就可以娶她,这明显就是曹操说梅林,忽悠你呢!”
熊怀面色尴尬,传音回道“太阴境对我不是很难。”
张之林气得整个五官都扭曲了,直接破口呵斥道“这是难不难的问题吗?”
熊怀点头“确实。……我只是不想攻打九省。”
张之林长叹一声“你呀你,真是曹操好人妻,拦不住。”
熊怀眉头微皱“我不好人妻。”
张之林白眼相对“闭嘴。赶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