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八、易为春
常山看着庭院,一眼便见到钱阳臻与散开的钱家长老,再感受,便感受到那肖家长老的气息。
风肆意吹过常山身边,似乎想涌入这个青年的心中,然后驾驶他心中此刻涌起的微细慌张,践踏他的自尊。
此刻钱阳臻也看清了常山,想了想,觉得常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于是直接开口劝道“退下。顾文月因涉嫌三才门灵玉失窃的事情,肖家长老特来缉拿。”
常山咽下口水,止住身体的颤抖,沙哑开口“可是有证据!?”
钱阳臻不予理会,常山便缓缓上前,来到庭院边缘,钱家长老看向常山。常山愈发紧张起来。
钱阳臻翻掌点出一道灵力“莫为一个区区顾文月,丢了性命。”
灵力点在常山一步前,常山看着被刺穿的地面,再看向已经成型的阵法,不断喘息着,汗水不止起来。
最后,依旧选择走向阵法。
钱阳臻一愣。
常山这是在,送死?
钱家长老也愣住了。不是因为常山正走过来,而是因为他的步伐,越来越坚定。
这时庭院里所有人也注意到了常山。
叶回风直接开口嘲笑道“小子!你是来送死的吗?”
常山蠕动嘴唇“我是来证明我还活着的。”
可惜,风太大,雨太寒,最后,竟什么也听不得。
叶回风看着越来越近的常山,直接对想要出手的钱阳臻喊话“钱长老不要出手,让他过来,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进入阵法之内!”
钱阳臻对叶回风颐指气使的态度暗生不喜,也不回答,也不管常山。任由叶回风一人折腾。
风在吹,雨在下,他们遇见常山,呜咽起来。
不可能出现的昙花,莫名被风送来。
被风指引着,铺向常山脚前。
可惜常山的眼中只有前方,像曾经那个月夜,只有追随顾玉成的想法。
叶回风看着常山缓缓走过来,看着满地昙花,面容微抖,心尖微颤。
阵法矗立在常山面前,常山能感受到一层层撕裂的感觉。
常山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强闯,十死无生。
可此刻沉默如渊的常山,想的却是“我该怎么进去啊?”
叶回风看向沉默下来的常山,心中再得意起来“怎么?不敢向前了?怕死?”
常山没有回答,只是略带焦急的看着面前阵法。
这时叶回风却突然打开阵法一层,笑着解释道“五行阵法有五层,这里只有四层,我又为你打开了一层。你可以轻松突破第一层。但是,你一抬脚,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可要想好了。向前一步,一步便是死亡。”叶回风提醒着。
常山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解下腰间昙花王,笑道“昙花也知命不久,犹赴生死之宴,只为盛开。昙花,在生来那一刻,便是在欣然赴死。”说完,将昙花王丢在身后,一步。
没入阵法中。
阵法合死,吞没一切。
风更大了,只逼天穹,掀起一段又一段昙花飞升九霄,那昙花王,便在风中之顶,悠然而舞。
黑暗中,只有呼啸的风声。
所有人沉默了。
所有人都滞缓刹那。
南寻感受到常山的气息没入阵法中,心中激荡。
钱阳臻眼中不断回映出常山的背影,无法消磨片刻。
本知死,而求死。常山,到底在做什么啊?这个名不经传的人,怎么也会有如此坚毅的勇气?
答案在每一滴雨里,只是这场雨的每一滴,都不肯说。
肖家长老呵斥道“叶回风!你在做什么!现在好了!那小子进去了!”
叶回风立刻反驳道“吵什么?刚才我打开阵法的时候,你们不也是什么都没说!都想看热闹,说什么说!一个天之境界,他就是走到阵法内,找到顾文月,他还能出来?他能救出顾文月!送死的而已!”
此时顾玉成困在阵法之中,感觉自己浑身灵力正不断削弱着,不敢坐以待毙,连忙调动古灵力,冲向一处阵法。
顾玉成能感受到,这处阵法略微薄弱一些。
于是顾玉成用融天锻熔炼着阵法。然而其效果,简直像木棍扣石墙,实在太过缓慢了。
顾玉成不气馁,抽取灵力,一次又一次砸向阵法。
阵法外的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就像水落而石出,是短暂的等待罢了。
然而这等待中,却是另一份生死的过渡。
九霄上高旋的昙花王,渐渐枯萎,从最开始的枯萎一半,到现在,竟变成了一大半。
又过了许久,顾玉成终于砸穿一层阵法,无奈的倒下。
现在的顾玉成,已经没有一丝毫灵力,灵海甚至有些衰败。
顾玉成不断喘息着。最后笑了。
“坚守气节,是人尊严的赞歌。”
顾玉成与常山隔着一层阵法,说着相同的话。
五行灵力,不再是普通灵力,常山用了浑身几乎所有精血,也才破开一层。此刻的他,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起来。
常山咬住舌尖,告诉自己不要睡,不能睡。
常山一边咳嗽一边喃喃自语“既然是追随,那,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拖着麻木的身躯,常山疯狂的想要撕裂面前阵法。
可惜这一层,常山难撼丝毫。
常山缓缓倒下,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要被撕裂一般。
正当此时,一道火焰气息,涌了进来,常山猛然精神过来,挣扎着爬起来,毫不犹豫,一口精血喷了出来。
精血消耗过多,便会像是在抽髓敲骨一样痛。
可惜常山此时已经身躯麻木,竟也未感到痛。
终于在常山与顾玉成的合力下,二人面前的阵法层,被破开了。
顾玉成踉跄走出,常山却再也站不起来,直接扑倒在地。
顾玉成呆愣的看着倒在面前的常山。一时竟讷住。
常山大口喘息着,皮肤飞快干枯起来,双眼也渐渐没了光彩,用尽力气,才抬起胳膊。
顾玉成连忙抱常山入怀,却听常山缓缓说道“我以…浑身精血…涂满这一路…顺着、顺着我的精血,师兄……就能出去……你、你出去了吗,师兄,是出去了吗?我感受到了…雨?”此刻的常山竟失明了。
顾玉成哽咽着摇头“那是我的泪。”
自顾玉成失去父亲,失去妹妹白月秋后,这是他第三次哭。
常山艰难的笑道“我手上,还有三十坛酒。师兄…你帮我送给南伯吧。——我、我突然觉得好痛,好像是骨头碎了一样……师兄,活下去,照亮他人吧,让所有人,活在春天里。”
九霄上的昙花王,彻底枯萎。
这一刻,细雨不再,一瞬间,大雨倾盆。黑云发乌。
常山,闭上了眼睛。
一声大悲大痛之哭响彻阵法内外。
人有悲痛,尚能止忍。而人若大悲大痛,只能长号大哭,不是不忍,实不能。
南寻缓缓低下头。
他未曾想,那个大大咧咧的常山,离开的竟这么快。真的就像昙花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肖家长老冲着叶回风骂道“叶回风,加大灵力!不能让这小子逃出来,不然想活捉,就有变了!”
叶回风死鸭子嘴硬“呵,凭他!能从这阵法出来?——进入容易,出来?想的美!”
一名肖家长老沉声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这阵法内,好像有什么东西。”
另一名长老提醒道“顾文月有一奇特异火。都注意些!莫真放了他!”
顾玉成大哭不止,体内血气不断翻涌,冲荡着眼底三段微光,失了一段。
常山的躯体快速干瘪下去,失了精血的常山,已经看不得任何模样了。
然而常山那干枯的脸上,还带着丝丝微笑。
顾玉成抱起轻如无物的常山,缓缓顺着精血的痕迹走去。这一次,阵法的影响变得非常小,阻拦也小了许多。
这是常山指引顾玉成的路。
曾经被指引的人,也能够指引他人了。
不等叶回风等人反应过来,一道火光,猛然钻出。冲破阵法。
顾玉成抱着常山,出来了。
一股血气猛然散开,精血的深厚,竟连这瓢泼大雨也冲不散。
顾玉成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缓缓放下常山
这时风倏忽停了。
很快一片片昙花从九霄坠落下来。轻盈的昙花竟直接坠落了下来。
那些枯萎的昙花,猛然落到常山身旁,开始吸收起四散的血气。
下一刻,昙花一朵朵绽放。
最后,昙花王落到了常山胸前,再次盛开。
围绕常山的昙花盛放出血色,这些昙花映在常山身上,脸上,好似为常山披了一层霞光般,也添了几许血色。
大雨之下,昙花之旁,金瞳男子失去了一朵昙花。而这朵昙花,却庄严而神圣的嵌印在史书上,成为岁月里的,永恒。
顾玉成眼中泪水不断涌出。
后来的后来,大荒这片大陆上,枯萎后昙花的花语,是奉献,也是尊严。生与死的奉献,生与死的尊严。
顾玉成走了出来,叶回风面上无光,恼羞成怒,竟要直接动手。
这时,顾玉成取下常山的三生戒,随后将常山身体收入了三生戒中。——没有生命的物体,可以被保存在三生戒内。
顾玉成想问常山,为什么舍生救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但却没有机会了。
向阳花木易为春。
花木为何向阳?
其实,早已有答案了……
这时肖家长老看着顾玉成,虎视眈眈。
叶回风愤怒呵斥道“真是没想到,那废物竟会为了你而死,甚至把精血全部散了出来。——想来他也是真不怕痛。”
顾玉成缓缓看向叶回风。
“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常山呢?”顾玉成周身魔障缓缓涌出,一点点幻化。
凡执念,皆成魔障。
这时钱阳臻注意到顾玉成的不同,心中莫名生出一阵忌惮。
南寻也发现了顾玉成的不同。
顾玉成感到了深深地无力,而这种无力,以及对常山的愧疚,令顾玉成落入魔障之中。
这时南寻忍不下去,直接大呵道“莫堕入烟海之中!失了光明!”
顾玉成突然清醒了过来。
顾玉成想起来,常山也叫他,照亮他人。
三百零九、大雨苍凉走孤山
冯源正在检查店内仓库,走着走着,心中一阵恍惚,入目便见一把断剑,剑身中间断开,似已生锈,显然是不能再用。
冯源拿起断剑,却见断剑纹满花纹,而剑断处,有一大个黑点,如黑痣一般。
冯源拿着剑,欲要扔掉,然而在看到天地的异色后,便又退了回来“算了。且先放在这儿。”说完,便痴望着天。
而遥望天地的,还有钱开顺。
此刻钱开顺感受着天地风波,心神难静。
钱开顺记得当年在默林战役时的天地,那是梦境里的过往,不愿再回忆的荒诞。眼前的一切,让钱开顺感到疲倦。
他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风一直在涌,似要灌满人间般。
顾玉成掀开掌,释放融天锻,这次,顾玉成没有任何保留。
雨水未滴到顾玉成身前,便化作一阵青烟,旋即被群风锤散,软烂后看不到丝毫踪迹。
融天锻兀自精神,不管天地此刻一片喑哑。
肖家长老齐齐看向叶回风,叶回风知道这眼神中的责怪,于是上前,偏偏还飞起来,居高临下着对顾玉成说道“顾文月,你有人为你卖命,这是你的侥幸。接下来,你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顾玉成定住在摇摆的心,直接冲向叶回风。
此时的南寻且战且退,看到顾玉成冲向叶回风,心虽焦急,却也谅解顾玉成的行为。
南寻只好专注眼前,一边战斗,一边强行调动两个灵海。
南寻觉着一口甜水涌到嘴里,流出一看,竟是一口血。
腥味立刻散开,南寻却没有结束对灵海的调动。
与南寻交战的三名长老,围斗着南寻的同时也觉察到不对劲。
此刻南寻的气息忽高忽低,灵力也时强时弱。
三人不敢大意,欺身压向南寻,只想早点制服南寻,少一个变数。
南寻应对三人攻势,心中压抑“这三人,每一个都不弱于百里廓,不彻底激活我那两个灵海,便无法打败这三人,然后突围带走顾文月和荀葵……只希望顾文月能撑到那个时候。”
一道华锋调转场景,袭向顾玉成。
顾玉成依仗古灵力,堪堪躲过,然而那擦落几缕鬓发的金锋却直接炸开,爆炸威力狠狠咬向顾玉成。
顾玉成根本躲不开,左臂被割开一道口子,一股刺痛钻心冲击着顾玉成。一感受,竟是左臂的一条主要经脉被割断了。
叶回风指尖再次旋转起金灵力“对付你,我连手掌都不用摊开。——金灵力是最为锋利,其精密性也极高。下一次,我会割断你右臂膀的经脉。”
顾玉成捂住左臂,融天锻贴上,直接笼住顾玉成伤口,开始修复臂上伤,同时竟也在修复顾玉成的经脉。还好这条经脉周围经脉不多,顾玉成自身就能修复。
灼烧感不断传来,汗水滴下,顾玉成一步步走向叶回风。
“这家伙,和青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青九的攻击我尚能凭借古灵力躲开。但这家伙。完全没有可能。”不过顾玉成没有放弃。
叶回风冷冷一笑,傲慢的质疑道“你竟然敢向我走来?没有选择逃之夭夭,而是向我走来了?”
顾玉成再次取出竹简,调动古灵力。
这一刻,顾玉成身前的古灵力,越发凝实。
在场众人都感到不寻常。
钱阳臻沉思着“这股感觉是怎么回事?——顾文月不是依靠瞳术吗?现在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叶回风没有纠结太多,直接点出一道金刃,飞向顾玉成。
顾玉成举起右臂,根本不再躲闪。
接着一层又一层融天锻似岩浆般滚涌向叶回风。
叶回风托大,随手甩出一道金灵力。
顾玉成得意一笑“火克金。”
叶回风被逗笑“你以为,你的异火能破开我的金灵力?”
顾玉成没有说话,右臂直接被割伤,经脉又断了一根。顾玉成照常用融天锻恢复起来。
只是不等叶回风再丢出金灵力来,融天锻便融化了面前的金灵力。
叶回风大惊。顾玉成狼狈一笑。
这次的融天锻,顾玉成把灵海内的所有融天锻都用上了,并且消耗了大量的古灵力,为的就是打破叶回风随意丢出的一道灵力。
叶回风惊讶过后,下意识张开手掌,将融天锻扇开。
融天锻回到灵海内。
顾玉成随即嘲笑道“你看,这不是张开了手掌了嘛。”
叶回风顿时感到面色无光,恼羞成怒,直点一道金光,切中顾玉成左腿,顾玉成直接跪倒在地。
叶回风大步上前,一脚踩在顾玉成胸膛“放肆!”
顾玉成忍着痛,嬉皮笑脸道“少年郎,何曾不放肆?”
叶回风不废话,并指点在顾玉成灵海之上。然而指尖灵力却直接被灵海之内的融天锻焚烧殆尽。
叶回风挑眉“你的异火,到底从哪里来的?”
顾玉成笑了笑,滑转眼珠,嬉皮笑脸着说道“我这异火,是当年至尊帝弑天给的。”
叶回风骂道“放屁!若是至尊给的,你会有今天?”
叶回风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这异火确是至尊送的。
毕竟,太一宫是至尊扩建的。里面大量东西都是至尊留着给后人的。这融天锻自然在内。
顾玉成也不理论,只是嘲弄的看着叶回风。
叶回风见状,使尽力,再次点向顾玉成灵海,这次直接冲散融天锻,封住顾玉成灵海。
叶回风控制住顾玉成,贬斥道“不过尔尔。”
只是叶回风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强装出来的罢了。
顾玉成的异火,属实惊艳了叶回风。
普通的异火就像温度不足以融化钢铁的火焰,而顾玉成的异火,温度却完全足够。只是境界的差距,令顾玉成的异火发挥不出真正实力。
若是相同境界,叶回风只有被压制的份。
只是成王败寇,并没有如果。
叶回风看着躺在地上的顾玉成,直接运用金灵力捆住顾玉成,转头便要带走。
叶回风一转头,背后便升起巨量青烟,烟尘滚滚,似要抓住寒风,一簇又一簇青烟攀上大风,接着又被大风抽刮,淡下去,最后不见踪影。
叶回风感受到一阵热浪与一阵阵震颤在背后滚动着,不禁如芒在背。
顾玉成猛然回头。
荀葵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要啊!南伯!快停下来!南伯!”
叶回风注意到面前三名肖家长老正震惊而畏惧的看着自己背后,于是也惶恐回头。
却见,南寻白发回乌,如染浓墨,瘦弱的身躯越发高大起来,面容也越发年青起来,渐渐竟回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模样。
南寻此刻,周身火气滚滚,脚下土气蒸腾
南寻的衣服被撑裂,健壮魁伟的上半身裸露出来,肩膀、胸膛、腰间、腹脐之处,皆有刀、枪、箭、锤之伤疤。
脸上左侧曾经因为皱纹而被忽视的一道拇指大小的伤痕也显现出来。
南寻一下子,竟达到了八尺之高!
此刻的气势,直接盖过在场所有人。
顾玉成痴惊看着南寻的身躯,心中喃喃道“这种身躯,我见过。——石卷之中,追随至尊的每一个活下来的士兵,身上都有这般伤势!”
南寻仰天长啸,大雨也被震开三次。
这一刻的南寻浑身全是杀气,哪里还看的出,这曾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南寻大喊道“前辈!今天晚辈,也要畅快一把!”
说着满是疤痕厚茧的大手抽向身旁肖家长老,肖家长老还不等反应过来,直接被抽中脸,耳朵嗡鸣着倒飞出去。
另外两位长老连忙反应过来,刚要启调灵力,便被南寻以两种灵力打在身上,土灵力束缚住二人,接着便直接生出火灵力,灼烧二人。
二人何曾见过此等怪事!还来不及反应便湮灭在火焰中。
在场又有哪个人见过这种怪事!
一个悟道境竟然有两种灵力!这怎么可能?!一个灵海只能存储一种灵力。——除非他有两个灵海!
没人相信南寻会有两个灵海。然而,南寻确实有。
顾玉成知道,南寻这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也跟着荀葵开口喊道“南伯!快停下来!”
南寻闻言,仰天大笑,随后横冲向控制荀葵的长老,呵斥道“聒噪!大丈夫岂惧一死!死得其所!有何不能为?!”
那木属性长老还想抵抗,却直接被南寻冲过来握住脑袋,猛然用力,没了头颅。
在场所有人皆是痴呆了。
叶回风震惊的摇头“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压制?这,这不可能……”
南寻吐出一口滚烫阳气,畅快呵道“不可能什么?老夫跟随至尊沙场厮磨刀剑百年多,战斗经验与实力,是你们这些小娃子能比的?当年落阳历的剿灭,可是用了整个天下的力量!”
南寻一步步走向叶回风。
叶回风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接着威胁道“你敢!你再上来,我就杀了顾文月!”
南寻救下荀葵,以灵力托在身边,冷冷说道“你若是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你试一试,谁快?”
叶回风愣住了,死亡对有些人,是最好的威胁。面对死亡,他们甚至会放弃一切。显然,叶回风就是这样的人。
南寻趁着叶回风怔住,直接将顾玉成夺了下来。
接着连忙解开顾玉成灵海的封印,喊道“把困佛绳给我!”
顾玉成迟疑片刻递给了南寻。
南寻攥住困佛绳,缓缓说道“孙成果追杀我与荀葵,我还有所顾忌,因为彻底放开灵海,再想止住,就难了。我也很少展现真实实力。然而,今天,却是毫无顾忌。毕竟,对我来说,死得其所,就可以了。”
南寻气势如虹,抓住顾玉成与荀葵,便冲向庭院之外。
三名肖家长老连忙上前阻拦。
南寻见之大笑,取出一把剑来,直接冲向三名长老。
那三名长老一个照面,伤翻滚地。
南寻一边冲一边大笑“哈哈哈哈!这若是妖兽在,骑着冲锋一场,何其快哉!”
说着便继续冲向庭院外。
钱阳臻见状大声吩咐道“快!拖延住他!”
钱家长老全都犹豫了。
他们都不敢做第一个冲上去的人。
趁着众人犹豫的间隙,南寻直接飞走了。
钱阳臻看了一眼在场长老,沉默了。最后感叹道“常山不入悟道,敢以命相送顾文月。尔等长老之职,竟不敢拖延稍许。”
众人闻言,顿时汗流不止。
钱阳臻却也不愿再理会这些人,转头便走了。
唯留众人原地神情凄惨。
顾玉成感受着南寻炙热的气息,心中五味杂陈。
南寻缓缓笑道“这下好了,直接走吧。北商街冯源起码能自保。咱们三个直接逃出仁皇省吧。”
荀葵一言不发。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玉成也只好点头。
三百一十、出剑仗云鼎,溪午可闻钟
“你们,哪里都去不得。”一道声音自乌云出传来,被风甩到南寻等人面前。
南寻立刻止住身形,缓缓看向面前,最后发现一名中年长老。
南寻沉吟着打量着长老,那长老却欣赏着南寻。
南寻眉毛微皱“凝鼎境?——不对,有些不对。但是,真的不是太上长老?”
那男人直接开口为南寻解惑道“我的境界是服用丹药强行突破的,因此很难再进步。不过,我也确实是凝鼎境。”
南寻沉吟“果然…钱家早就有准备。”
那长老却不回答,反而问起来“肖家人没有布下阵法?我知道你身上有伤,如果有阵法牵制,再令各个长老消磨你,你已经疲弊了。”
南寻哂然一笑“人心各异,谈什么如果。”
长老闻言一滞,随后笑道“看来他们是不团结了。也是,上下一心时,虞允文将军可在采石矶延宋之国祚。人心各异时,符坚能在淝水之战打出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很不错,南寻。”
南寻笑笑“你似乎是一个有趣的人。”
长老欣悦而轻快的褪下衣服“你也是。——我叫林溪午。曾随至尊,走南闯北。”
林溪午裸露出一身伤痕来,暴雨直接倾倒在这个男人身上。
南寻见状,竟有一种邂逅知己的感觉,心中了然,也任由暴雨冲刷起自己。
林溪午缓缓长叹“你,身上有一种气息,希望尚存的气息。我不懂。——在这样一个理想与现实差距如此大的时代,你的希望在哪里?”
南寻缓而坚定,看了一眼顾玉成。顾玉成愣住。
林溪午看一眼顾玉成,笑道“他吗?我不在乎什么顾文月,对我而言,这不算希望。或者说,没有证明,怎么让我相信?”
“你知道吗,南寻,我很早就听说过你。我今天就是负责拦下你的。但现在见到你,我却发现你竟还有着希望的憧憬。我不理解。毕竟,经历了至尊失踪,世家宗门统治大荒,落阳历陨落这些事情后,还有什么,能作为我们这群旧时代人的希望?”林溪午嗟叹不已。
南寻将顾玉成与荀葵放置于一柄大如小舟的大剑上,随后缓缓感慨道“人与人之所以会不断相遇、分开,大概是为了遇到一小部分能够产生心灵交流的人吧。”
“我曾被一位落阳历前辈救下,他的死,也令我一度以为希望的光辉再次逝去。然而,当我遇到了顾文月,我深沉而坚定的确认。希望与理想,是可以传承下去的。顾文月就是这继承者。旧时代是新时代的启点,只要旧时代可贵而正确的精神能够传承下去,旧时代便是永生,甚至是获得新生。”
林溪午大笑起来,随后摇头说“你太好笑了!我以前跟随至尊,取名林深,因为林深时见鹿。只要深深走进深林,终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时的我是这样认为。但经历了这一切,我便叫林溪午了。因为,哪怕是在正午骄阳时刻,也听不到希望的钟声!”
南寻挑眉“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对名字,却是你变的绝望了。”
林溪午摇头“不是我绝望了,是这世间没有希望给我。”
南寻运转困佛绳“那你要去找。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
林溪午闻言畅快飞向南寻,直接释放出领域来。
“我的领域,是土属性,准确来说,是艮象!名叫艮湮,走的是霸道。南寻,来感受一下吧!”话音一落,领域直接笼压住南寻。
南寻周身火、土灵力直接崩溃,如滚石碾过脆弱珍珠,没有丝毫停顿,便湮灭如尘。
南寻连用出困佛绳的机会都没有。
南寻感慨道“这威严如山岳一样的领域,果然霸道!——灵力,完全维持不住,身体都要崩溃了!以灵力对抗领域,是我太痴心妄想了……只要这领域再挤压毫厘,我就会直接丧命!”
林溪午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劝道“认输吧,南寻!认输我就不杀你。”
南寻咬着牙喊道“我不做瓦全。既然做出了一个选择,那就没有回头的说法。人生处处是决斗,左顾右盼寻找退路的人,全都倒在前进的方向上!”
林溪午闻言赞叹道“同样是跟随过至尊的人!你真是太棒了!——这世间最美的,就是阳刚之美!南寻!你的身上,有着不屈与勇武的阳刚!南寻,只要你肯主动交出顾文月,我就留你活着。”
南寻忍受着折骨之痛,赤红着脸吼叫道“不可能!”
林溪午闻言,无奈摇头“真遗憾。既然如此,你便这样崩溃吧。因为迟早有一天,你会坚持不住的。毕竟现实的压力,总会让理想屈服。”
南寻感觉身体的压力,既不增加,也不减少。
南寻知道,林溪午这是想让自己意志颓废,最后放弃,然后被领域湮灭。
南寻也知道,即使自己意志不颓废,也撑不了多久。
于是南寻沉足气,疯狂唤醒自己两个灵海的灵力,然而这些灵力就像被白昼融化的黑夜,一遇到林溪午的领域,便消散崩溃,留不得半点。
南寻忍受着剧痛,然而什么效果也没有,不进寸功。
呼吸逐渐短促而沉重的南寻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如岁月冲刷的碑文,正在不断模糊。
这时顾玉成缓缓站了起来,却被荀葵抓住“不要去,我不能再失去了。”
顾玉成看着蜷缩着的荀葵,柔声安慰道“放心,我不做没把握之事。”随后决毅拂下荀葵的手,做出冲刺动作。
林溪午感兴趣的看向顾玉成,提醒道“小子,你现在连悟道境都没到,不要尝试冒险。”
顾玉成眼中只有前进,充耳不闻林溪午的话。
林溪午再不做任何劝告。
南寻立刻吼道“文月!不要过来!领域与灵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要接触领域!”
顾玉成冲刺的动作停下来,沉默下来,接着便取出一根竹简,死死盯着。
这时南寻的身体已经开始如土佣般破碎起来。
顾玉成直接把竹简刺入灵海的经脉上,一阵剧痛传来。接着便是一股巨大的冲击感推向顾玉成。
古灵力疯狂涌入顾玉成的灵海。
与之同时发生的,是顾玉成的灵海与经脉再次发生了损伤。
顾玉成一边用古灵力调整竹简位置,一边吸收着竹简的古灵力。
“虽然很冒险,但这样吸收比用灵海吸收更快!只能这样了!”顾玉成嘴角露出一条血水。
顾玉成对南寻喊道“南伯!用你的灵魂仔细感受!”
下一个,顾玉成便将竹简自己自身全部古灵力送至南寻身旁,就连天地间的古灵力都被带动起来。
南寻还未明白顾玉成喊话的意味,便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就连远处的林溪午也感受到了。
林溪午身体颤抖起来,心中惊叹“这!这黄金般灿烂、无比温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够影响我的元神!”
垂头埋面的荀葵身边,缓缓幻化出藤蔓……
古灵力直接穿透领域,运行在南寻身旁。
南寻直觉得自己灵魂受到了模糊的指引。虽没有顾玉成那样直观,但南寻已经觉察到天地的另一番景象。
南寻来不及为顾玉成的手段惊叹,连忙感受起天地来。
然而领域的存在,使得南寻与天地间隔了一层厚障壁,南寻感知的效率变得极其低下。
南寻心中思索道“想要脱离领域,要么与领域之外取得联系,要么从内部打破领域。现在第一天路行不通了。那就……”
南寻下定决心,开始试图利用古灵力寻找领域的弱点。
在调动灵海时,南寻意外的感受到了体内双灵海的奇妙。
土灵海与火灵海,正在不断的沟通着。
土灵海在不断转化为火灵力,涌入到火灵海之中。
碎成两份的灵海,已经分为上下两层。土灵海在下,火灵海在上。
这使得南寻能够同时进行灵力的吸收与运用!
而由于土生火,南寻现在反而更亲近火灵力。
南寻同时也感受到自己灵海竟已经变得松动起来。
这是……
境界壁垒的松动。
南寻开始拼命吸收灵力,即使在领域之中,外界灵力根本无法进入,但在古灵力加持下,依旧有一小部分灵力渗透去领域之中。
林溪午看着不断透支自己的顾玉成,似不经意开口嘲笑道“你还有灵力支撑你这奇妙的力量吗?”
顾玉成不回答,费力从三生戒掏出一把灵玉,直接用融天锻融化,吸收起来。
“果然,因为南寻能你保命,所以才这么拼命?”林溪午肯定道。
顾玉成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把目光放到林溪午身上,丝毫不移。
林溪午与顾玉成对视许久许久,最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也是一个要向我证明的人吗?”林溪午盯着顾玉成,心中质问着。
与此同时,南寻很清楚的感受到领域的力量竟莫名的削弱了。
南寻能够吸收更多的灵力。
灵海如待哺雏鹰,贪婪吸食着天地间涌入的灵力。
南寻的灵海也不断饱满起来。
南寻激动的看到天地间灵力产生了变化。
从有型的“力”,流动的“力”,有规律的“力”,变成了,一种模糊而博大的“象”!
南寻感觉到自己的两个破碎灵海,正缓慢变成完整而独立的灵海。
南寻集中精力。
如果,如果这次成功,南寻就可以活下来!甚至连灵海的伤也可以痊愈。
至于失败,那就是死亡。
南寻的周身,一道有一道气息荡漾开来,灵力渐渐在南寻身边转化为虚无缥缈的“象”。
而此刻,天地也缓缓改变。
这一刻,乌云缓缓凝聚,逐渐堆成两尊四方鼎。鼎高如山,通天入苍。
在“象”的包裹下,南寻竟缓慢活动起来,这一刻,南寻收起困佛绳,取出一把剑,剑刃瞬间张开一道又一道火焰。
火焰照亮方寸,令南寻沐浴在一片荣耀的光芒中。
这一刻,风起,盘踞在云鼎之上。
南寻举起剑,重重劈向领域,一道剑光刺破领域,直击云鼎之上。
下一刻,巨大的鼎与南寻剑刃擦出的风与火相抗衡起来,很快消湮,化作一声鼎鸣。
巨大的鼎鸣,竟似钟声一般。
风起,火涌,云荡,声激。
浩瀚之如朝歌,巍峨之如阿房。
林溪午看着浩瀚的云鼎与南寻渺小的身影,被这强烈的对比而震撼,被巨大的鼎鸣征服。
南寻飞身冲出领域,冲向那云鼎,疯狂的砍下二十九剑。
剑剑淬火起,连开二十九端光芒,不断点亮着云鼎!
只差一点,云鼎便会彻底点燃,彻底破碎。
然而,这二十九剑一气呵成,却没有下一剑。
南寻握着手中的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然而还是大笑喊道“快哉!”
南寻沉沉放下剑,无奈而洒脱的一笑“还差一剑。凝鼎境,失之交臂。不过…”
南寻看向林溪午,呵问道“林溪午,可闻此间钟鸣!”
林溪午哑然失语。
三百一十一、人生难得大醉
林溪午抬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耳边回荡着南寻奏响的钟鼎声。用手拂去脸上雨水,只觉曾经大梦一场,今朝却是惊醒。
林溪午看向南寻“你与顾文月,确实向我证明了一些事情……”
南寻身后,两尊云鼎缓缓散去,如同宫殿淹没在大火中,云鼎淹没在四方的风里。
“两尊云鼎,这算是你突破凝鼎的异象?——如果我没有感知错,你有两个灵海。南寻。”林溪午问道。
南寻不否认,淡然点头。
林溪午有些怅然“可惜了。”
接着缓缓张开领域,南寻做足防御姿态,下一刻看到的却是林溪午的领域缓缓碎开,如秋风下的黄叶渐次落下。
一阵阵奇妙如瓷器开片之声,徐徐响起。
林溪午看向南寻,带着最后一丝执念“南寻,你告诉我。你参加了至尊百年的战争,在你最落魄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像我一样,选择祈求于钱家?”
南寻沉默,许久过后才缓缓开口“或许,是我命好。有人救了我,让我相信,终归会有希望的。”
林溪午闻言苦笑“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那是一个时代——我曾为之奋斗的时代。我无数次问自己,过去的一切是否只是南柯一梦?这三百年来,我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是,也只能是……”
“今天的钟声很好听。”林溪午笑了,接着大笑起来,四方之内皆荡满这傲然笑声。
接着,林溪午毫不吝惜的点碎包裹着自己的领域。
领域破碎,纷洒开。刹那间天地荡漾出一阵又一阵的玄妙气息。这玄妙的气息,是林溪午领域的哀鸣,紧接着,林溪午的肉身开始迅速衰败起来,元神急速暗淡下去。
林溪午如悬崖峭壁之上的怪石,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落下去。
林溪午大口喘气,捂住头,痛苦的请求道“如果可以,你能将你的剑,给我吗?”
南寻点头,将剑递给林溪午。林溪午取过剑,再三感慨“好!好!好剑!——这剑叫什么名字?”林溪午抬起头,这一刻,他的眼睛充满了光。
“芙蓉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南寻逐字逐句说道。
林溪午听完,呆愣许久,不觉间,两行清泪留下,随后失笑道“你我如剑刃两面,一人选择随波逐流,一人选择芙蓉不染。——诗仙之诗,果然妙啊。”说完,一把推开南寻,直直跌了下去。
南寻大喊“林溪午!”
林溪午重重摔在地上,过了许久,艰难开口道“我叫,林深。”
南寻一愣。
林深缓缓爬起,对南寻沙哑着喉咙说道“不要从肖家那里逃跑。绕远路,从钱家逃跑。——你走吧!带着这个少年走吧。希望在遥远的未来,我能听到我想要的传说。”
南寻看一眼虚弱至极、不得不躺在地上的林深,一言不发,带上顾玉成与荀葵离开。
林深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我的生命,理应奉献给曾经就矢志不渝去努力实现的事业。那就是——让大荒实现天下为公。”
林深用尽全身力气收起“芙蓉剑”后便昏睡了过去。
不久,钱阳臻便带着两名侍卫来到林深面前。
此刻林深正悠闲的躺在地上睡觉,任由雨水倾泻。
钱阳臻看着虚弱的林深,几番确认,才肯定面前的就是林溪午。心中半是愤怒,半是不可置信。
“林溪午!南寻呢?!”钱阳臻怒喝。
“跑了。”林深沙哑着声音恢复“他突破了半步凝鼎。我输了。就这么简单。”
钱阳臻依旧不敢相信,骂道“你一个凝鼎境,斗不过半步凝鼎!?而且他突破的太巧了吧!”
林深白了一眼钱阳臻“嗯。确实太巧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大小姐你只告诉我南寻可能有悟道巅峰的实力,你从未告诉我南寻有两个灵海。”
钱阳臻直接呵斥道“无稽之谈!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个灵海!?”
林深淡淡笑道“我没必要骗你。——与南寻交手的长老,应该也能感觉到南寻能控制火、土两种灵力。这不是双灵海,这是什么?”
林溪午接着解释道“我吃了不知敌情的亏,被南寻重伤了。南寻身上也有伤,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钱阳臻不再保持优雅姿态,直接破口大骂道“来得及?哪里来得及!为什么你输了却不联系我!”
林深缓缓爬起来“我的境界从凝鼎跌落悟道,元神退化成灵魂,一时间实在联系不了你。”
钱阳臻知道林溪午说的是实话,也不再在意林深,扭头就走。
现在的钱阳臻,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根本管不了林深。
林深望着天空,感觉自己将要死去,于是失望的祈求道“如果,是天意让我死在这暴雨之中,那也请这暴雨,洗净我的罪孽,洗净我的肮脏。”
南寻带着顾玉成、荀葵二人披星戴月的飞着。
不断飞着。
终于,来到了云顶路。
这云顶路,竟也下着雨。或者说,整个仁皇省,都在下雨。
南寻不再着急赶路,而是将荀葵与顾玉成带入一处山林内。
顾玉成疑惑不解的看向南寻。
南寻一挥手,布下一简易阵法,对荀葵说道“安心就去修炼吧。等你突破了,我们再走。”
荀葵默不作声,看着南寻,南寻笑道“别看我,我能有什么事儿。行了,去吧,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荀葵点点头,走入阵法之中。
“这丫头要突破了。——虽然不是时候,但我还是希望能看着她突破,这样我也放心一些。”南寻接着对顾玉成说道“常山的三生戒在你手里吧。你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酒。”
顾玉成回答道“有。有三十坛。”
南寻闻言惊痴许久,最后爽朗感慨道“人生难得大醉啊!来!来!拿出来,让我喝个痛快!”
顾玉成连续翻找许多遍,看到了昙花种子,看到了一张纸,好像是信,最后才看到那整整齐齐的三十坛酒。
顾玉成将酒悉数取出来,随后递给南寻。
南寻盯着顾玉成脸庞看了许久,最后拿起一坛酒一口喝下,呛的大声咳嗽,咳嗽着问顾玉成“你的眼睛怎么了?好像有些问题。”
顾玉成这时才反应过来,点点头“确实,有些看不清了。”
南寻没有在意,接着饮酒,一边饮酒一边感慨道“林溪午放了我们,不然我们根本没有胜算。——我能感受到他这么做的一切原因。文月,你相信理想吗?”
顾玉成嘴唇蠕动许久,最后费力吐出一句“相信。”
南寻又饮下一坛酒“林溪午和我曾经都有共同的理想。——可能你不知道三百年前以及更遥远的从前,追随至尊的人心中,有着怎样炙热的理想与信念。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相信我们是在打破自己身上的镣铐,我们是旧时代丧钟的敲响者。我们会引领全部人,走向一个光明而公正的未来。”
“只可惜这一切都在至尊失踪之后,变为泡影明灭在过去时光里。”南寻张大嘴巴,酒水洒满衣襟,淡淡的桃色挂在衣襟上。
“我们原本以为我们是解放者,最后却失败了。世家宗门以另一种方式骑在我们头顶,再也没有落阳历,没有至尊,我们失去一切。原先的开拓者反而成了旧时代的遗物。”南寻苦笑着喝下另一坛酒,桃色愈发鲜艳“你看,我们这些老人依旧愧疚于信念的缺失,而新一代的你们,已经适应宗门修炼,毕竟只要投靠一个宗门就可以修炼,这比三百,不,四百年前好的太多了!”
顾玉成低着的头颅缓缓抬起,感叹道“是的。——如果,如果没有意外,我其实也已经遗忘了曾经的辉煌。谁又能想到——不,是不敢去想,曾经的有一批人,他们的目标是为了整个天下的所有人。”
顾玉成直视南寻,掷地有声的说道“我曾与一名叫张之林的人,进入过太一宫!”
南寻衣襟已经被染红,却依旧不停下喝酒。
南寻咽下最后一口酒,呆愣住,最后缓缓看向顾玉成“你说?太一宫?”
“是的,其实应该叫,太一冢。”顾玉成缓缓说道。“在哪里,我在一处石卷的幻境中,参与了函谷关之战!”
南寻的手颤抖起来,随即猛烈咳嗽起来,一大口鲜血喷出。
这时顾玉成才看清南寻身上的血!——酒怎么会越喝越红!分明是南寻在咳血!
南寻一边饮酒,一边吐血,这才会令那洒出的酒水越来越鲜艳!
顾玉成猛然上前“南伯!南伯!你!”
南寻洒脱一笑,摁住顾玉成,解释道“我想要突破半步凝鼎,一鼓作气击碎那云鼎,结果二十九剑,差了一剑。失之交臂喽。所以,我其实已经开始走人生最后一段路了。”
顾玉成一时失聪,竟听不进任何声音,过了许久许久,顾玉成这才缓过来,只是眼中那三段微光,又失了一段。
南寻却格外在意顾玉成刚才说的话“你进了太一宫?你怎么进的?怎么进的?!”
顾玉成失魂落魄的回道“用龙鳞。必须舍弃肉身,以灵魂状态才能进入太一冢。”
南寻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文月你真是让我震惊啊!——这么说!这么说,你的异火?”
顾玉成缓缓说道“我的异火,就是当年龙主的融天锻。”
南寻听后,兴奋的又揽过一坛酒,大口大口喝起来,血水也大量流下。
南寻喝完一坛,问道“快说说,你在函谷关之战里,都干了什么?最畅快的一件事!说出来!让我也尽兴尽兴!”
南寻期待的看着顾玉成,顾玉成强颜笑道“我振臂高呼,喊出了一句‘天下万人之天下!’。”
南寻闻言,拍着大腿大笑“好!好哇!好哇!我没白活!这辈子值了!这辈子值了!后继有人了!”
高兴之余,南寻又一口气喝了五坛酒,这时的南寻,浑身赤红,仿佛要化掉一般。
顾玉成的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滴下来。
南寻感慨道“当初你与我说你曾看过函谷关幻境,我只当机缘巧合,没想到你竟真的参与过。我现在可以确定,我们这群人的精神有传承者了。我也就安心了。”
南寻提起酒坛,放声高歌“醉里梦生亦忘死,晨起不知魏晋时。——人生难得大醉!今朝,且喝个痛快!”
三百一十二、递剑与天,稻香为梦
南寻站起来,看向阵法。
荀葵走了出来。
南寻仔仔细细的看着荀葵的一举一止,仿佛想要记下所有细节。
南寻上前,望着荀葵“突破了?”
荀葵点点头,随后说道“还没渡劫。”
南寻连忙说道“现在突破吧,我帮你护法。”
荀葵摇头“不用。留着,有用。”
南寻还想说什么,却被荀葵伸手打断,荀葵仰头看着南寻,最后露出苦笑“我还从未见过南伯这副模样。真是雄姿英发。”
南寻哽咽片刻,便拉着荀葵来到顾玉成面前。
三人沉默着,荀葵突然递给南寻一坛酒“既然要告别,那就畅快一把。”
南寻闻言,滞怔片刻,旋即大笑起来。
顾玉成看着南寻与荀葵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不能接受生死离别的人。
于是三人围坐一团,有说有笑,谈论起与南寻在圣齐宗的一切。
南寻大多时饮酒听着顾玉成与荀葵交谈,喝的满面红光,偶尔也插上一句两句。
喝着喝着,南寻突然开口说道“好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我可以郑重的跟你们告别了。”
顾玉成闻言,身体一阵止不住的颤抖。
反倒是荀葵,异常淡然,甚至有些反常。
南寻起身,缓缓张开整个身体的臂膀,长长叹出一口气,便向着山林的小径攀去。
顾玉成与荀葵跟在身后。
很快,三人踏着泥泞,穿过湿气腾腾,来到咸湿的山顶。
这里,是一片祥和。
在山顶,南寻转头潇洒对着顾玉成说道“文月。”
顾玉成一惊,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南寻却抢先说道“你曾经说过,面对绝望,要保持气节。而今天,让我来告诉你,死亡,连绝望都算不上。——所以,可以为我的死感到悲伤,但不必沉溺于此。我的家在南方,我经常想回家,很多时候冲着南面而坐……”
“不过,现在没必要了。”南寻长长叹气,随后笑道“这一次,我连续喝了三十坛酒。就像救下我的前辈那样。我也是畅意潇洒了一把。
我死后,文月你就把我葬在河流里。我会化作河水,与你游遍江山。——至于小丫头你,我不能再陪你了。不过,你还有文月在。也不至于会让你孤独。”
荀葵恍惚片刻,笑了笑,似乎放下了什么。
“我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但,我选择相信。相信你。”南寻缓缓取出一把剑,此时南寻的嘴角开始流血。
南寻将剑递起,仿佛要递给苍天。
南寻当初参军入伍时候,也是这么举着剑。
风吹过,南寻笑了。
大雨不断浇在南寻身上,似乎要浇灌出一尊不朽的雕像来。
这时南寻突然想到“若是又到春风起的季节,一切该是多祥和啊……”
顾玉成与荀葵看着南寻的背影,南寻递剑的手臂,依旧没有落下,顾玉成也就骗自己,南寻还没有走,还没有离开。
荀葵却在这时缓缓出声“南伯,已经走了。”
顾玉成微微摇头“不,他没有!”
荀葵咬着嘴唇,大声吼道“南伯已经离开了!他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
顾玉成模糊地看到,荀葵的脸上,挂满泪水。
虽然顾玉成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他知道,一定有泪水,
顾玉成缓缓上前,这时,风突然变大了,雨突然变小了。
紧接着,乌云被金阳撕开,雨水也随之停歇。
阳光猛然倒在南寻身上,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个金人。
雨水化为雾气奔腾起来,围绕在南寻身边。阳光下金色的雾气,让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瑰丽神圣。
顾玉成拼命走到南寻身后,痴痴望着南寻身影,许久许久。
突然一股气息从顾玉成身后冒了出来,顾玉成与荀葵猛然回头。
只见一名一人缓缓走了出来,原来,是王之韦。
顾玉成看了半天,最后问向荀葵“是谁?”
荀葵惊讶的看了一眼顾玉成,这才发现,顾玉成的眼睛竟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荀葵担忧的问道“你的眼睛?”
顾玉成摇摇头“没事的。”
荀葵回道“是王之韦。商街大比中肖家弟子,王之韦。”
王之韦看着眼前二人,一把将腰间“凤皇剑”扔到地上,举起双手,张开掌心“别误会,我是来投靠你们的。”
顾玉成一愣。
王之韦面色羞愤,艰难开口道“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那就是肖琛节龙阳之好的摧残。”
王之韦站在原地继续解释道“身为刺客,自从我走上这条路以来,从未受人重视。因此我极力想要证明我自己。
肖琛节赠予我‘凤皇剑’时,我还以为是我转运了。没想到肖琛节是、是一个龙阳之好。”
顾玉成没有心情听王之韦的话,收起南寻的尸体后,便要对王之韦出手。
王之韦连忙喊道“等一下!我可以帮你们逃离仁皇省!”
顾玉成这才停了下来。
王之韦微微感到心寒,他一直听闻顾文月雅量宽宏,因此才来投靠顾玉成,没想到顾玉成竟然连听完他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但已经做下决定,王之韦也只能跟随顾玉成。
王之韦解释“这次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肖家与钱家在各路都布下了长老。我能够找到你,是因为我猜测你们一定会从钱家掌控的路逃走。——至于我为什么会找到这座山,还是因为刚才的异象。整座山,都沐浴在阳光里。”
顾玉成沉吟片刻,随后突然指出“所以,你的意思是,整座山都有异象存在?都是光明一片?”
王之韦谨慎的点了点头。
顾玉成立刻冷汗涔涔,拉起荀葵便喊道“跑!快跑!”
王之韦恍惚片刻,跟着顾玉成便跑起来。
三人还未跑出山顶,荀葵便喊道“没用的!”
顾玉成被荀葵拽住,荀葵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眼顾玉成,好像要把一切细节记下来一样。
荀葵笑着对顾玉成说道“我不能再失去了。”
随后荀葵站到顾玉成身前,目视前方,开口道“都出来吧!还藏什么藏?”
荀葵话音一落,便有三名钱家长老缓缓走出。
钱家长老们上下打量着荀葵,一人问道“我很好奇,凭你的实力,是如何感知到我们的。”
荀葵笃定的解释道“既然整座山都沐浴在阳光里,如此明显的异象,也就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基于这个判断,就可以猜到你们已经在这里了。之所以没现身,恐怕是因为刚才南伯的身影还站在悬崖上吧。”
“不过你们也不想想,若是南伯真的没有事,岂能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荀葵嘲笑道。
一名钱家长老闻言鼓掌“真是聪明。——荀葵,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那不如直接让我们把顾文月带回去吧。只要你交出顾文月,我保证你可以……”
“顾师弟不会放弃常山,我又怎么会让顾师弟蒙羞,做出放弃任何一人之事?”荀葵直接打断钱家长老的话。
钱家长老闻言,围了上来。
“既然你不愿意交,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一名长老冷笑道。
荀葵却突然笑了起来“不,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荀葵回头看着王之韦“你确定能带顾文月走?”
顾玉成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情感。
荀葵看了一眼顾玉成,心思活跃起来。
王之韦连忙答道“能!自然是能!”
顾玉成连忙上前“师姐,你想做什么?”
荀葵没有回答,做足防御姿态看着面前的钱家长老。
三名长老直接冲上前,火光打出,冲向荀葵,荀葵却缓缓退后,顾玉成连忙冲了上去
融天锻荡出,勉强将长老火灵力击退。。
三名长老惊讶的看了一眼彼此,随后其中一人感慨道“大小姐让我们谨慎一些,看来也并非没有原因。”
随后三名长老齐心,一起打出一道火焰来。
这次的火灵力还未至顾玉成面前,顾玉成便感到了炙热。
顾玉成没有选择逃避,依旧用融天锻硬接了这一次攻击。
这次融天锻不再能打退长老的火焰,渐渐被压制下来。
很快,顾玉成便支撑不下去了。
在顾玉成将要倒下那一刻,荀葵调动木灵力,挡在了顾玉成身前。
火焰堪堪被止住。
荀葵来到顾玉成身前,牵起顾玉成的手感受起来“连续多次战斗,你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顾玉成弓着身子,大口喘息,看着面前嫩绿的木灵力,心中莫名慌张起来。
荀葵淡淡说道“我原本有父母,有一对兄妹,但她们都死在默林之战中。我的母亲是陪我到最后的人。她虽然也修炼了,但也不过地之三星,在她眼里,能吃饱就行。她这辈子,最喜爱的,便是丰收的稻田。”
荀葵缓缓用木灵力托起顾玉成“母亲去世前,依旧想看一眼稻田。我搀扶着母亲爬着那泥泞破烂的山路,骗母亲说,山底就有稻田。母亲听后,连连说好,说要去看稻田。”
“但我知道,母亲其实已经撑不住了。我还是痴心妄想着不断祈求母亲不要睡,不要睡……”
“而当我搀扶母亲的尸体到山下时,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稻田。
那时我就在想,悟道境,可以飞吧?如果我可以飞,如果我能成为悟道境,或许我能救母亲,最起码,我能让她看最后一眼稻田……这就是我的梦想。我想偿还的一份愧疚……”
“师弟。”荀葵看向顾玉成,笑道“我失去了所有家人。南伯填补了我心中的空缺,后来又有了你。现在,我失去了南伯。我不能再失去了。”
顾玉成猛地跨步,想要冲到荀葵身边,然而却被荀葵的木灵力束缚住。
顾玉成挣扎着“师姐!师姐!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
顾玉成被荀葵打昏。沉沉倒在木灵力中。
荀葵看向王之韦,传音道“我要把你和师弟扔下去,崖壁有我木灵力化作的藤条,足有三百米。后面的距离,凭你的修为,也不会有太大事。”
王之韦愣了,接着便被荀葵的灵力捆住,跟着顾玉成被一并丢入悬崖下。
王之韦看到一名长老飞了起来,想要来追他们二人。
但,王之韦也看到,天空缓缓聚集起了云层。
一名长老的声音传来“不好!渡劫!这女人还没有渡劫!”
这是王之韦最后听到的话,接下来,只有风声。
三百一十三、村头的瞎子
钱阳臻带着一众长老,搜遍了山底,依旧没有任何顾玉成的踪迹。
钱阳臻回头看向三名长老“你们确定!你们亲眼看到顾文月和王之韦被甩了下去!”
一名长老连忙搭话“确实看到了。千真万确。”
钱阳臻怒不可遏,呵斥道“荀葵呢!荀葵你们抓到了?!”
三名长老抖若筛糠,纷纷摇头。
“那女人一心想驱逐我们,根本无心渡劫。我们离开时,她已经被天劫淹没。想来,想来是,凶多吉少……”一名长老压住心中胆颤,冒险开口。
钱阳臻暴怒,开口呵问“顾文月,真是有本领啊!一个两个三个,都愿意为他赴死!顾文月——凭什么!?”
骂完后,钱阳臻缓缓冷静了下来。
这么多年,一个人与钱阳风缠斗,未有太多懊恼,怎么今朝万人簇拥,反而处处不顺了。
况那顾文月,一介天之境界也能教人敬爱,她钱阳臻差什么?
钱阳臻开始回想顾文月是如何让人爱戴的。
钱阳臻回忆过往,不由感叹顾文月的气量博大,对于任何过往之人,皆能一笑冰释前嫌,当真有雅量。
于是钱阳臻淡淡看一眼面前三个颤抖不止的长老,开口安慰道“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罪于你们。也有我些许责任。回去吧。”
三名长老惊滞片刻,随后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连忙跟上钱阳臻,主动请罪道“大、大小姐,该如何罚便如何罚吧。毕竟是我们没抓住。”
钱阳臻心中一喜,感慨道“顾文月啊顾文月,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有笼络人心的本领。”表面上却是平静至极,淡淡回道“此事还需爷爷定夺。”
三人连忙应下,跟着钱阳臻前进。
顾玉成逃出生天之事被钱阳臻带回来,告知了钱开顺。
钱开顺没有去看钱阳臻,反而看了一眼已放晴无云的蓝天,胸中满是感叹,最后化作了一句“知道了。”
钱开顺缓缓站起,看向钱阳臻,对三名长老吩咐道“退下去吧。我与阳臻一人说些事。”
三名长老虽犹豫,也不得不退了下去。
整个屋内只剩钱开顺与钱阳臻,钱开顺缓缓感叹道“听罢你诉说的一切,再了解关于顾文月的一切后,我心中没来由的感到震撼。——顾文月的所言所行,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反而像曾经四百年前的人……”
钱阳臻立在原地,却没听懂钱开顺在说什么。
钱开顺停下感叹,对钱阳臻说道“接下来,我会闭关一阵子。至于顾文月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罪于你。毕竟这么多人愿为他付出性命,这连我也未曾想到……”
钱开顺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吩咐“在我闭关期间,钱家一切事宜,由你与我挑选出的太上长老共同决断。遇事不决,多听太上长老之言。行了,退下去吧。”
钱阳臻连忙问道“北商街如何处理?”
钱开顺想也不想“真正拥趸顾文月的人,是常山那样,拳拳赤心的人。
北商街?多注意些就可以了,没必要如敌卧榻,处处提防。”
钱阳臻闻言,点头称是,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钱阳臻一出来,那在外恭候的长老便为了上来,连忙请求道“大小姐,不知家主如何惩罚我等?”
钱阳臻一愣,随后问道“怎么这样问?”
一名长老连忙说道“大小姐没有怪罪我等,我等心中也是感激的。想来家主即便惩罚我们三人,我等也不会受太多苦,因此惩罚我等便可以了,自然不能让大小姐受罚。”
钱阳臻看着面前三人,心间竟微微摇动。
钱阳臻缓缓摇头“不用,家主没有惩罚任何人。你们回去,各司其职就行了。”
三人皆是一惊,随后欢喜不已,连连行礼,簇拥着钱阳臻行进着。
钱阳臻感受的到,这三人是真的尊敬自己,无关乎身份。这一刻,钱阳臻竟有些动摇。
三人一一与钱阳臻告别,钱阳臻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询问了三人姓名。
三人兴奋至极,将各自名字告与钱阳臻,随后便欢喜离去。
“韩酬未、郑题功、钱扶阳。”
钱阳臻不自觉的咀嚼着三人名字。
许久过后才缓缓恢复冷静,一人立于风中,不知在想什么。
……
关于顾文月的事情,肖家与钱家,对外宣称顾文月盗取三才门灵玉,畏罪潜逃。
肖家则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着缉拿顾文月的角色。
这进一步推动了肖家与钱家弟子间的分裂。
肖家弟子无比认同顾文月偷盗灵玉这个说法,而钱家弟子一直认为这是肖家的陷害,两家弟子间的冲突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最后被肖文笛与钱阳臻压制了下去。
至少在明面上,两家弟子是起不了冲突的。
至于私底下,也不会管太多。
北商街冯源店内,冯源坐在侧位,四号座位空着,那是常山的。
空座前,摆着一盆昙花王。
主座也空着,那是留给顾文月。
座位前,摆放着一墨斗,一刀一尺。
墨斗有衡量曲直之能,刀尺有裁退进用之功,非尊者,不能善用。
这北商街,除了顾文月,没有人配像墨斗、刀尺一样,衡量、退进一个人。
冯源看向王德、王顺四人,又看向章质夫,缓缓说道“顾长老,还活着。我可以确认这一点。只可惜,我无法联系上顾长老。——但,那怕顾长老不在,这北商街,还是要由我们来做主。”说着,冯源看向了章质夫。
章质夫迟疑稍许,接着点头应道“对。这北商街,还是我们的。”
冯源直接开口“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这次的顾长老的离开,绝对是肖家与钱家的陷害。所以,我想问在座所有人,我们在这北商街,目的是什么?”
王德直接想起来开口道“等。我们在等。我们要等顾长老回来!”
剩余之人没有什么犹豫,立刻附和道“我们要等,等顾长老回来!”
冯源最后缓缓看向章质夫,章质夫看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心中震撼全部流露在脸上,最后缓缓肯定道“等,顾长老回来。”
冯源于是站起来,沉声说道“我召集各位来,便是确认各位的目的。——我也不需要各位用一辈子来等一个下落不明的人。”
冯源看了章质夫三眼,接着说道“但,现在我们要团结,日后北商街被我们彻底掌控了,我们也可以各奔前程。——不过我冯源,是要一直等顾长老回来的!是顾文月,让我有了今天。所以,冯某我!始终是追随顾长老的!”
王德等人连声喝彩起来,唯有章质夫附和着。
章质夫心中嗟叹道“无怪乎顾文月会被除掉……”
圣齐宗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平静,只是这一代的弟子们,牢牢记住了一个叫“顾文月”的人。
他们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说过:坚守气节,是人尊严的赞歌。
尤其是那抚摸长刀黄龙背的安师兄,常于山巅下棋的贾师姐,还有那李疆。
甚至是突破道悟道境的青九。
他们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为整个圣齐宗带来不一样的气象……
……
风庶村是云顶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村庄,这里的人,连一个天之境界的修炼者都没有,属于是山沟沟里的村子。
直到现在,还把修炼的人称为仙人。
村子前段时间来了一个青年,带着一个瞎子,由于饥饿无力,被老村长收留了下来。
青年不愿白吃那几碗饭菜,每日都会进山狩猎。
本是穷冬之日,哪里会有什么猎物,村长担心青年不识山路,再看青年身体单薄,怕出意外,执拗着不让青年入山。
奈何青年还是偷偷去了。
也是奇怪,青年每次回来,都能狩猎有果。
鸟雀、走兔,獐子、豪猪,竟都能猎来。
风庶村一时间都关注起这个青年来。
最后许多村民一同跟着青年一同入山,在山里见识了青年力大无穷、狩猎精准的本领后,愈发佩服。
甚至有不少村民来同青年说媒,青年应付不过,只能躲到瞎子的房间里。
今天,又有村里大娘来与青年说媒,青年自是败下阵来,只能冲进瞎子屋子。
青年一进屋,便看到瞎子整个人呆滞着,像一棵病怏怏老树。
青年正是王之韦,逃亡过程中,带着顾玉成来到了风庶村。
只是那顾玉成自醒来后便瞎了,这事连王之韦也搞不清。
但王之韦知道顾玉成修为还在,因此依旧希望能同顾玉成一起离开,离开仁皇省。
只是顾玉成自从醒来后就一直这副模样,王之韦也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
顾玉成这个样子,连饭都不吃。
若不是村长女儿喂他,怕是早饿死了。
王之韦只觉得气氛压抑,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王之韦扭捏无言时,村长女儿推门进来了。
王之韦连忙起身“李姑娘。”
李姑娘面色一红,轻柔着回道“王大哥客气了,王大哥。”
王之韦也是有些拘谨,退到一旁“来,来领顾大哥出去活动?”
李姑娘点点头“是哩,顾大哥一直在屋子里闷着,迟早憋坏了身子骨,要领出去走走。”
说着便来到顾玉成身前,缓缓搀扶起顾玉成来。
王之韦谢道“多谢李姑娘了。”
李姑娘笑道“不幸苦。王大哥你叫我……若俗就好。”
王之韦一愣,脸颊微烫,跟着李若俗走出门“若、若俗姑娘……”
李若俗声若蚊蝇,应道“嗯…”
王之韦连忙谢道“还是要谢谢若俗姑娘不嫌弃我们这两个粗鄙之人,每天都来帮忙。”
李若俗笑道“不哩,不哩,王大哥和顾大哥看起来这么干净,就不像我们这些人一样,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的。”
王之韦心中微微荡漾。
这还是第一个有人这样夸赞自己。
顾玉成被扶到村口,晒着太阳,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若俗与王之韦并肩站着,路过的孩童则跑到顾玉成面前,唱唱跳跳,喊着“高瘸子、顾瞎子,顾瞎子,高瘸子,一个一个都坐风口哩。”
李若俗连忙上前呵斥、驱赶孩子们“不许这么说!不许这么说顾大哥!”
孩童们连忙四散开来,带着得意的笑跑远了。
李若俗担忧的看向顾玉成,王之韦见状也上前安慰“顾大哥,你也别在意,都是孩子罢了,小孩子,口无遮拦的。——顾大哥?”
王之韦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顾玉成已经睡着了。
三百一十四、常山的信
顾玉成仰头享受着凉薄的光亮。
心中却在不断思考。
王之韦与李若俗两人并排相站,很是不好意思。
王之韦开始扯话题,扯到了孩童嘴中的高瘸子。
“那个,高瘸子,是谁?”王之韦尴尬开口。
李若俗松口气,解释道“那是我小时候了,村里来过一个瘸子。说是瘸子,其实是身上有伤。名字叫什么…好像是叫高命。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一个很怪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被村里孩子嘲笑,后来就传了下来。”
“这群孩子也就是不懂事,口无遮拦,不用在意。”李若俗开口解释。
王之韦点点头。
二人之间又恢复尴尬的安静。
正当二人扭捏时,一阵大风刮了起来,吹散各自的心思。
白风掠动,披满整个村群。
远处角落不知什么被掀翻,响起一连串声响,随后便是大娘的叫骂声跟着响起。——一个村里,村头叫骂,村尾听闲,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
王之韦缩了缩衣袖,抬头仰眺,看向顾玉成,顶着风试图叫醒顾玉成“顾大哥!我们回去?”
顾玉成不言不语,感受着寒风掠过。
李若俗系紧衣带,上前缓缓安抚着“顾大哥?顾大哥?醒一醒。醒了吗?——跟我们回去吧。”
顾玉成这时如刚醒一样,略有迟滞,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李若俗于是搀起顾玉成,拐回村长家里去。
一路上,挨家挨户一望见王之韦,便开口与王之韦打着照顾。
根本不用王之韦靠近,远远儿的,就喊了起来。
王之韦不得不应付起来。
看样子,是真的受欢迎。
李若俗看着受欢迎的王之韦,也有些开心。
只是这一路上,除了对王之韦的招呼声,还会不时响起那么一两句对顾玉成的瞎子称呼。
顾玉成对于耳边的声音,毫不在意。
现在的他,依旧在思考。
来到村长门口,便听到妇女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李村长,你就行行好吧,跟王侄儿说一声,好歹也让王侄儿教一教我家小子啊。”一名大娘正坐在李村长面前,皱着眉、嘟着嘴、潮红着脸,用她那油腻而粗糙的手背拍在另一个满是厚茧的手心。
李村长放下旱烟,鼓着腮帮慢慢吐出一口烟“这个事情哩,不是我说算的。”
那大娘脸庞更涨起红潮来“李村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您也是收留了王侄儿,还让那瞎子吃白饭。咱们都是一家远亲,好歹也让您侄孙学个打猎的本领,将来也好讨个媳妇哩。您说是不是啊?李村长。”
王之韦与李若俗皆是忐忑的看向顾玉成,旦见顾玉成丝毫愤然的神色都没有,二人也是稍稍心安了些。
不等李若俗安慰顾玉成,顾玉成便沙哑着说道“扶我进去吧。”
李若俗征询着看向王之韦,王之韦点了点头。
于是李若俗扶着顾玉成来到屋内。
刚进屋,顾玉成便感受到脚边有东西,于是伸手去抓。
一声鸡鸣立刻响起。
大娘回头,起身扭着臃肿的身子来到顾玉成身边,一把推开顾玉成,呵斥道“哎呦你这瞎子!你干什么!你在干啥?!抓什么呢!这是我给村长送来的,你不要乱碰!”
顾玉成沉默些许,缓缓开口道“抱歉。”
李若俗上前,抱怨道“李大娘!你怎么这样啊。你把鸡放到门口,顾大哥只是怕踩到想挪走而已。”
李大娘依旧嘴硬“那也不用他!”
李若俗感到不可理喻,气急之下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跺脚。
王之韦本不想说话,然而李大娘一见王之韦,便凑上前来,笑着撑开她那葫芦般圆滚的脸颊“王侄儿回来了。来来,我和村长,有事和你说哩。”
王之韦被李大娘拽着,其实已经有些生气,但看了一眼李村长与李若俗后,还是压住了火气。被拽到了李村长面前。
李若俗见状,也便扶着顾玉成回到屋子内。
李若俗扶顾玉成坐下,便安慰起顾玉成来“顾大哥,不必在意,其实李大娘就是心直口快,什么都说,你别往心里去。”
顾玉成闻言笑了,有几分洒脱。
顾玉成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不是因为李大娘的无礼。
最终,顾玉成取出常山的三生戒,随后又缓缓取出一张纸,递给李若俗“麻烦李姑娘,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李若俗对顾玉成突然取出一张纸的行为感到很是惊讶,甚至有些畏惧,但还是接过纸来。
上下打量后,带着惊讶的语气说道“这上面,有字,虽然潦草,但还是能看清写的是什么。”
顾玉成心中一跳,面色强装冷静,连忙请求道“还请李姑娘念与我听听。”
李若俗于是照本而述“南伯、荀师姐,等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追顾师兄了。哈哈——你们想不到吧。”
顾玉成听着这俏皮的语句,心尖绞痛。
李若俗感到顾玉成状态似乎有什么不对,连忙询问“顾大哥,你…没事吧?”
顾玉成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接着念。”
李若俗看了一眼顾玉成,接着念道“虽然顾师兄让我待在宗门里,但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我想我很难解释为什么我非要跟着顾师兄,但有一件很明确的事情,那就是——顾师兄让我在庸碌无为的人生中,寻找到了意义。顾师兄的言行,影响了我许多,所以,当我面临抉择时,我会作出像顾师一样的抉择。”
“总而言之呢,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平凡而胆小的人,自觉得过且过一辈子也不错的。
但很多奉承他人的时候,我总感到不安。而被人指使的时候,我又觉得不甘。
我以前遇到的人,他们都问我想要什么,唯有顾师兄会知道我心忧,给予我尊重。恰如诗经所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哈哈!我也会拽一两句诗词的嘛。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顾师兄最起码了解我。而且,这么多年,我唯有跟随顾师兄的日子,才会觉得心安。所以,我一定要去找顾师兄。哪怕是为了这一份心安。
南伯你们就不用来找我了,我不会有事的!还有,我要告诉荀师姐,南伯他这段日子,又在偷喝酒!荀师姐你可要好好管管!”
李若俗还想说些什么,奈何接下来的句子被涂涂改改,实在辨认不清。
想来是写信的人很纠结接下来要写什么吧。
李若俗此时才发现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
抬头看去,却见顾玉成整个人正保持着一种沉默。
顾玉成双手紧攥,青筋暴起在手背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李若俗这才缓缓开口试探道“顾、顾大哥?”
在读完信后,李若俗已经猜测到顾玉成身份的不凡。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一声叹息声响起,如腐烂的黑暗,哀叹中尘埃斥满。
声音消寂许久后,顾玉成才缓缓站起来。
顾玉成仰头问道“难道夸父不知道太阳的威力?难道他真的不怕死亡?难道他真的没想过停下来?一个人的皮肤越来越滚烫,心肺越来越焦灼,却依旧保持着前进,那怕结局是糟糕的,却仍然前进……常山啊……”
李若俗被这大胆而荒诞的问题质问住,不知该做何姿态。
顾玉成的眼睛,缓缓张开,灰蒙蒙的瞳孔,渐渐被金色取代。
“当我从悬崖底醒来,我感受到怪石嶙峋带来的刺痛感,我最先惊讶的不是双眼失明,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向仁皇省复仇的怒火,甚至连行动的意愿,都溺死在麻木的精神里。我陷入了自我怀疑,直到现在也未走出来……”
顾玉成突然迈步向前。
一把推开门,自顾自走了出去。
走出村长家,走在风庶村的土路上。
顾玉成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与宏伟。
直到顾玉成走出很远,李若俗与王之韦等人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顾玉成走了很远,一条土路,在顾玉成眼里,竟渐渐变得宽阔壮丽起来——因为顾玉成的心逐渐波澜起伏起来。
顾玉成缓缓质问自己“如果一件事情,是正确的,但在这条路上犯错的人,该怎么救赎自己?——如果不是我擅自联系李家店,擅自盗取灵玉,或许,南伯他们也不必离去……可!”
“可如果我违背我的良知,什么都不做,我和曾经懦弱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我遵循我的心,因此被钱肖两家排斥。
这或许从我进入太一宫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顾玉成张开手,看了一眼常山的三生戒,一枚很朴素很简单的三生戒。
“如果称得上正确的事情都要怀疑,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我知道南伯为我牺牲,他必定不想看到我在此自我怀疑。常山也是,荀师姐也是。”
“如果我要建立一个宗门,一个符合我心中宗门该有的样子的宗门,那么这一路上,我或许还会犯错,还会连累一些人。
甚至我也会逝亡……面对这样的未知,我是否该像一个在冲锋失败后的没落骑兵一样,垂着头,牵着马辔,做人生的逃兵…?”
顾玉成缓缓抬头看天“屈原受放逐,望天叹息,遂作《天问》。其文中所问一百七十有余。人生困苦之问,何止一百七十有余,七百也不止……但这些困苦之问,又有谁能解开?”
顾玉成感到风渐次躁动起来,身前的风,身后的风,四面八方的风,天地间的风。
它们似乎都想要给顾玉成一个牵引。
“在诸葛武侯眼里,匡扶大汉,便是他的正义。
但在一次次北伐后,他真的看到希望了吗?他真的看到胜利迹象了吗?
泥泞满身,疮痍满目,伤痕累累的一个人,知道自己所行是为了理念。
可面前的艰难,身后的担忧,难道诸葛武侯真的没有一次动摇?没有一次落泪?”顾玉成感受越来越喧嚣的风,只觉得自己的骨头要冻成冰了。
“我看见过张之林否认现存宗门,我也看见曾经那个时代。
而在这风庶村里,还有着无法修炼或没有条件修炼的人存在。我更加确信,至尊的道路,是正确的,需要我继承。可我开始怀疑,我能做到吗?我一个人?”
“就像那些凭一己之力,去对抗整个天下的人……”顾玉成来到村口“我曾经觉得以我为真,只要守住本心,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可这一切真的能到达吗?”
“我的面前,是一个落魄的自己,会否认我的整个世界,习惯了宗门修炼的天下人……”顾玉成身边,缓缓围绕起火光“我……真的,在醒来之后,一直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做?保持本我,就可以成功吗?”
融天锻冒头,竟有些波动,有些感触……
在缓缓的指引下,在冒失的扩张下,融天锻的火势逐渐冲天,最后盘旋而起,如鹏乘海运,直上九霄。
顾玉成终于下定决心。
“常山没有后悔……”
“所以,我可能会失败。像踽踽而行以复周礼的孔子,受尽白眼;像统一天下却遭天下并反的嬴政,无人理解;像一生未竟北伐的蜀武侯诸葛亮,命陨道途;像难振晚唐的文人们,如李商隐,一生潦倒……”
顾玉成的灵海,在这风中,躁动起来。
“但,我不应该后悔,更不会放弃。”
顾玉成眼中,火灵力愈发真实。
这一刻,顾玉成真的领悟了一些,能够陪伴他一生的精神。
火势越来越大,最后惊动了整个风庶村。
三百一十五、半步悟道境
李若俗亲眼看着顾玉成走出去,连忙跑去叫来了父亲与王之韦。
三人本想拦住顾玉成,奈何顾玉成身边融天锻渐渐繁盛起来,甚至愈发明亮着,简直要焚化整个天地,最后竟令三人难以靠近。
渐渐的,整个天地,都充斥着明亮火光,大片大片,在风的鼓荡下,竟散作一层又一层火焰晚霞,蒸腾着。
顾玉成在这火焰的簇拥里,在风的裹挟下,缓缓上入空中。
整个村落卧于风火中,蜷缩似昏昏欲睡。
然而村中老少妇孺皆被这火光惊到,家中汉子连忙聚在村口。
此时,风庶村青壮男子赶到村口,一见到这等情景,皆是跪了下来,匍匐着颤抖在风里。
每一个人都虔诚而畏葸,缩起了寻常日子里蝇营狗苟的心思,仿佛自己的罪恶要得到惩罚一样,卑微起来。
他们口中皆是喊着“仙人!仙人在上!”
“是仙人显灵了!仙人显灵了!”
顾玉成与王之韦无比惊讶的看着如蚂蚁般聚拢、骚乱成一团的村民,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敬畏神灵,说到底是敬畏神灵的赏善惩恶。是依靠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敬畏之心,来使自己行善避恶。然而大多数人跪拜神灵,只是为了心中贪欲。”
“真不知这是人的灾难,还是神的灾难…”
顾玉成感慨稍许,连忙撇开心中杂念。
顾玉成此刻正在突破悟道境,不能分心,也不敢。
与其他修士不同,在突破的过程中,顾玉成在感应到火灵力的同时,还感受到古灵力的活跃,甚至可以说,是古灵力在调动火灵力。
这还是顾玉成第一次知晓古灵力可以直接影响在实质的灵力上。
来不及多想,顾玉成开始将火灵力牵引注入自己的灵海中。
想要突破至悟道境,就必须要以五行灵力中最贴合自己的灵力,将灵海全部浸染一遍。
首先要以五行灵力将灵海内混杂的灵力洗涤一空,这需要确定自己所属的灵力。
待灵海杂乱的灵力洗涤一空后,修士就算是半步悟道境了。
只是这时虽能调动五行灵力,依旧不能从心所欲。
想要随意调动五行灵力、凭虚御风,便需要以五行灵力来突破。
待五行灵力突破灵海桎梏,再以五行灵力流动全身经脉一个周天,这才算得上是悟道境修士。
这个过程,有人一蹴而就,有人徐徐图之。
而在古灵力的助力下,顾玉成打算一口气突破到悟道境。
五行灵力如同博杂浩瀚的江水,想要一口气牵引出单一的一个灵力,是非常耗费心血的。
很多修士都做不到一口气完成突破的过程,更多的连洗涤灵海这个过程都要步步为营,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顾玉成有古灵力傍身。自不与常人相提并论。
古灵力好似千丈之堤,将其余四灵力隔绝在外,独放火灵力入内。
而火灵力又在古灵力的牵引下,湍激而不散,疾驰而不乱,迅速将顾玉成灵海内的灵力焚烧殆尽。
火灵力若大军过境,一番碾压,灵海之内畅通无阻。
若是将此灵力比作大将军,那真是在这灵海内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下一刻,火灵力遇到了融天锻。
融天锻仿佛饿了三十年的单身老汉,看到了一个端着肉羹的妙龄女子,直接扑了上去。
那火灵力如遇克星,连反抗也未反抗,直接被撕下来一大块,让融天锻吸收了。
于是火灵力但凡再流通到融天锻的位置便连忙绕开,其畏葸程度,不亚于打完逍遥津之战的孙权、孙十万,畏惧那张辽、张八百。
可惜融天锻雁过拔毛,火灵力绕再远,也要被融天锻撕下一口来。
最后连火灵力都放弃了抵抗。
顾玉成见状也有些哭笑不得。
谁让融天锻如此霸道呢?
虽然融天锻会对火灵力有一定消耗,不过并不影响清理灵海的过程。
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快顾玉成就能将灵海扫荡一空,踏入半步悟道境。
顾玉成突破的架势越来越大,风庶村整个都笼罩在这异象中。
现在不仅村口跪着大片青壮男人,那些不常出门的妇女老人也跪倒在自己土坯房里。
王之韦看了一眼周围,见李若俗跪在寒风中,竟有些心痛。
再看那李村长,虽也跪在尘沙里,低垂的脸上,神情却没有那么惶恐。
王之韦实在看不下去众人凡胎肉体,在寒风里挨冻,于是大声喊道“诸位!请先起来吧!先起来吧!”
众人抬头瞥了一眼王之韦,虽然这时候多少也晓得王之韦的身份定然同样不凡。
但是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喊。
怎么都觉得,天上那个法力更高强。村里哪个也不是愣头青,谁敢听王之韦的。
除非,王之韦现在飞一个给大家看!
这当然是天方夜谭了。王之韦又不是悟道境,怎么飞?
而且顾玉成现在是因为突破境界才能短暂停留在空中的。
王之韦看着依旧叩顿于地的众人,莫名感到沮丧。
“果然,还是没人选择站在我这边,可我是在担心他们的身子啊。”王之韦如是想到。
正当王之韦沮丧之时,王之韦感受到李若俗的目光。
李若俗张着一双噙水眸,柔弱的试探性问道“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王之韦看着李若俗我见犹怜的样子,心头猛跳,血一热,直接窜到李若俗面前,将李若俗扶了起来,肯定道“自然可以!”
李村长见李若俗站了起来,仔细端详着顾玉成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也缓缓爬了起来。
王之韦连忙上前搀扶起来。
众人见村长父女都站了起来,也渐渐都跟着站了起来。
实际上顾玉成现在专心于突破,无法分心,不然早就让众人站起来了。
现在站起来,也更好。
李村长看了一眼王之韦,旋即便要行礼。
王之韦连忙搀住“使不得!使不得!村长,你这是干什么?”
李村长面如尝了黄莲般,苦皱在一起“王仙人,还请您多多美言啊。我们一村性命,全在您身上了。”
王之韦知道李村长这是怕顾玉成对曾经的冷落怀恨在心。
李村长话音未落,便有村民争先恐后挤了进来,他们都离王之韦三步之遥乞求着王之韦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众人拥挤的样子,就好像身后有一大批马蜂,教他们丝毫不敢后退一样。
王之韦看着如此鲜活的世态炎凉,心中竟有些厌恶。
这时李若俗捏着王之韦衣袖轻轻提了提。
王之韦侧目看向李若俗,李若俗小心翼翼的提议道“不如让大家回去。免得打扰顾、顾仙人。”
王之韦闻言,点点头。
开口对众人承诺道“各位乡亲,还请先回到家中吧。——你们一直聚在这里,免不了打扰顾大哥,不如先回家中等待。各位请放心,我一定会与顾大哥好生说明,定不会怪罪你们任何人的。”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是是是,不能打扰仙人。不能打扰仙人。不然会被怪罪的。”
于是众人轮流躬身哀求王之韦为自己求情,却丝毫不敢碰王之韦。——毕竟,王之韦也是个仙人的。
哀求过后,众人便匆匆离去。那样子,就好似生死别离一般。
王之韦也只得一一答应下来。
待众人皆散尽,独独那李村长没有离开。
李若俗见父亲待在原地,也没有离去。
王之韦见状,颇有几分无措。
李村长笑了笑开口“我留下来…亲自向仙人谢罪。”
王之韦想要开口相劝,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李若俗却惊讶着开口问道“父亲,你…不怕顾、顾仙人?”
王之韦看向李村长,却见李村长那笑出的褶皱里泛起了愁苦,缓缓叹道“怕。怎么不怕。——还有,丫头,仙人的姓氏名字,都是不能说的。不要称顾仙人,单单叫仙人。”
李若俗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父亲…你为什么…”
李村长无奈苦笑道“怕,怕又能怎么办?——其实俗儿你还小。你不知道哩。十几年前,那村里来的瘸腿人,就是一位仙人。那位仙人深受重伤,村中人有眼无珠,常常嬉笑仙人。”
李村长陷入回忆,随后缓缓说道“后来仙人的伤痊愈,直接把村后街最爱嚼舌头的徐婆娘给杀了。”
“这件事,就我知道。我年轻时,爱喝酒,常坐在后院里看着菜地喝酒。那日仙人直接把徐婆娘头扔到我脚前,把我吓得冷汗暴流。仙人喝了一口酒,就全倒了。”李村长依旧后怕着,哆嗦几哆嗦才接着说道“我在仙人脚边跪了几个时辰,求仙人放过风庶村。仙人直接飞走了。”
李若俗震惊不已,喃喃道“原来,徐大娘,不是病死的……”
李村长颤抖着“今日得罪仙人,只求仙人不要降罪到整个村子。那些有过节的一两户,杀几个,就杀几个吧。”
李若俗立刻不干了“爸,你怎么能这样?”
李村长瞪了一眼李若俗,呵斥道“什么这样那样!仙人若是想,咱们村早没了!一两户人家,算什么!”
李若俗被骂,格外委屈。
王之韦见状劝道“李村长,李村长,你不要担心,顾大哥不是那样的人。顾大哥他不是恶人,不会随意杀人。”
李村长摇了摇头“你们这种仙人,和我们普通人差距太大了。虽然都是人,但是差距太大了,我们这种底层人,在你们眼里,哪里还算人?”
王之韦立刻否认道“怎么不算!”
李村长哽咽起来,随后重重叹息道“或许吧……或许吧。”
李若俗这时上前,问向王之韦“王……仙人,你说,另一位仙人是不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王之韦立刻点头“自然不会。”
李村长于是便问“仙人很了解另一位仙人?”
王之韦顿时无言以对。
王之韦还真的不算了解顾玉成。
李村长见状笑了笑,忧愁的看向天空中的顾玉成。
三百一十六、突破失败,血脉躁乱
顾玉成灵海内最后一丝灵力被火灵力焚烧殆尽,正式步入半步悟道境。
一鼓作气,顾玉成牵引着自己的灵力冲向灵海。
灵海如干枯的河床,灵力灌进,很快充满整个灵海。
一切是那么自然,令顾玉成自觉水到渠成。
寒夜将至,王之韦劝慰李村长明日再来,毕竟突破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奈何村长执拗,硬是不挪窝。李若俗见状,也陪着村长守起来。
王之韦怕二人受寒,也只好以灵力护住二人。
夜似寒江,淌过三人孤影,很快便托红日升起。
红日似火,洋洋洒洒,点燃整个世间。
顾玉成的灵海,如同沙漏,终于塞满沙砾,下一刻,就可以突破了。
顾玉成睁开眼,调集出融天锻,缓缓看着天,自嘲道“或许,以我的天赋,降下来的天劫应当是很平和的。”
顾玉成自认准备好了,于是一股脑调动火灵力,冲向灵海的壁垒。
然而,下一刻变动出现。
当顾玉成调动火灵力冲向灵海的壁垒时,火灵力竟直接穿透灵海,进入到顾玉成的血脉中。
不待顾玉成惊恐,血液中一股特殊的气息立刻躁动起来。
顾玉成立刻想起来,是血脉!
隐藏在顾玉成体内的血脉,在顾玉成突破悟道境的时刻,显现出来!
血脉吮吸着火灵力,很快将火灵力炼化,接着便开始在顾玉成的血液以及经脉中躁动起来,似乎想要做什么。
血脉这种天生天赋,在大荒大多时候是妖族拥有的。
当然,人族并非没有。
譬如秦始皇嬴政就形成了自己的血脉,可惜秦宗室最后破败凋敝,竟没人继承大帝的血脉之力。
其次,便是符横天的第一代宗主,符横天。
据传这位天才也有血脉之力,不过到了今天,符横天的血脉已经被稀释的可忽略不视了。
总之,人族的血脉之力是非常稀少的。
而此刻顾玉成血脉之力的爆发,令顾玉成深刻感受到自己血脉的来源。
血脉来源于天性!
不需要任何理性,顾玉成就可以肯定,此刻显现、活跃在自己体内的,绝对不是人族血脉!
是妖族的血脉!
顾玉成心中大惊,他自己也被这结果惊呆了。
很快,血脉便寂静下来。顾玉成心有余悸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
下一刻,出乎顾玉成意料之外,血脉再次爆发。
这次血脉开始主动炼化顾玉成灵海内的火灵力,甚至连古灵力都一并融合起来!
这可把顾玉成吓得不轻。
顾玉成已经可以确认,古灵力与灵力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然而现在自己的血脉却可以融合古灵力,这多少令顾玉成有些手足无措。
体内的血脉似巨大天坑般,疯狂吸入顾玉成的火灵力与古灵力。仿佛无休止一般。
顾玉成渐渐感到乏力。
这时灵海内的心魔封印躁动起来。
顾玉成想也不想便要调动融天锻镇压心魔。
心魔感受到顾玉成的芥蒂,连忙开口喊道“顾玉成!且慢且慢!我是来帮你的!”
顾玉成眉头微皱,直接呵问“你要怎么帮?赶紧说清楚!我没时间。”
心魔心里立刻骂道“他酿的。这倒霉顾玉成,等我哪天夺了你身子,我不灭你灵魂,我也把你关起来,一天虐你十来遍!”
顾玉成冷笑道“你我心意相同,你想什么我不能一清二楚,但你厌恶我的感情,我可是感受的真真切切!有什么赶紧说!遇你就没好事儿!”
心魔还想骂,张口却止住了,心中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开口喊道“顾玉成!你且放我出来。我助你对抗这血脉!”
顾玉成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你与这血脉风马牛不相及,毫不相干,会来帮我?”
心魔立刻辩解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与那个拿着冰刀的男人对决时晕倒了?要不是这血脉,我早就利用魔障解开封印了!”
顾玉成听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这血脉压制你?”
心魔听后也是不服气的否认道“它和我只是对立罢了,没有什么压制不压制。你放我出来,我好歹也能帮你对抗一番!现在这血脉来势汹汹,你有把握压制住?”
顾玉成紧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心魔则不断催促着。
顾玉成缓缓开口道“我的灵力与古灵力都无法抵御血脉…你与我的血脉对立,可以抵御?”
心魔连忙大喊“是是是!没错没错!孺子可教也!”
顾玉成想了想,接着开口“也就是说,只能找可以抵御血脉的?”
心魔连连应道“是是是!就是我!没问题!”
顾玉成点点头“好,就决定了!——就是你了!”
“漂亮!”心魔大喊道。
“出来吧!融天锻!”顾玉成作出举起玉佩的动作。
心魔整个魔都呆住了,怔怔无言半天,随后破口大骂“顾玉成,我顶你个肺!我雕你个麻花!”
顾玉成戏谑一笑“你在想什么,与狼图肉、与虎谋皮这种事我会干?”
经心魔提醒后,顾玉成果断调动融天锻尝试着与血脉交锋。
全然不理会心魔的咒骂。
心魔骂累了,自己也觉得无趣,心中想到“等你突破完悟道境,我趁虚弱,好好跟你算算账!”随即便缩回封印中。
顾玉成原想徐徐图之,只调动融天锻尝试着切断血脉对古灵力的吸收。
然而还未接触到,血脉就如同被触碰了禁脔一般,直接扑向融天锻。
顾玉成也不纵容,直接催动融天锻,连续切断火灵力与古灵力与血脉之间的联系,旋即与血脉抗衡起来。
原本还是很担忧的顾玉成,再次见证了融天锻的霸道。
融天锻与血脉接触的瞬间,高下立判。
血脉在面对火灵力以及古灵力时的无坚不摧以及压倒性的力量,在融天锻面前则颠倒了过来。
融天锻还未触及血脉,便蒸腾了部分血脉。在接触的瞬间,便撕裂、融化一层又一层的血脉,血脉之力在融天锻的面前竟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做一个比较的话,可以将二者视为角抵选手,并且两者都是在各自角抵战中百战百胜的选手。
只不过一个是军中训练士兵诞生的角抵王,一个是民间娱乐性角抵戏里的角抵王。
胜负毫无悬念。
血脉很是灵性,自知不敌融天锻,掉头便想遁入经脉的血脉中。
顾玉成自不会遂了血脉之愿,直接调动融天锻合围住血脉,将其困住,随后直接困在灵海之中。
做完这一切的顾玉成已经有些劳累了,毕竟困住的是自己血脉。
顾玉成看着血脉,又犯愁了。
血脉之力断不可放开,放开如蛟龙归海,不说日后的麻烦,单说渡劫时若被血脉影响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目前能压制血脉的,也只有融天锻。
这就好像象棋中可以用一子牵制对方一子或者多子一样,顾玉成的融天锻显然是被血脉牵制住了。
只要血脉的问题不解决,顾玉成就很难再随心所欲的运用融天锻。
感受着血脉的躁动,顾玉成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突破的时候。
没有融天锻在手,毫无天材地宝的顾玉成独自面对天劫,多少是没有把握的。顾玉成不做这种事情。
顾玉成清醒过来,缓缓落下,才发现此时已是近午。
抬头看见已经站着发抖的李村长以及李若俗、王之韦三人,便缓缓走了上前。
还未到李村长面前,李村长整个人便要跪倒下来。
顾玉成连忙搀住李村长,开口劝慰道“村长有恩于我二人,怎能行此大礼。”
李村长眨巴着枯朽的眼睛,一时有些不相信顾玉成的话语。
“得罪了仙人…”李村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玉成疑惑的打断“村长,你难道不知道四百年前至尊起义,三百年前函谷关之战?”
李村长讷言起来,沉思片刻后才开口“倒是听过爷爷那一辈偶尔提起。不过在爷爷那一代,就已经算是传说了,三四百年,太久远了。”
顾玉成试探着问道“既然听闻过,为何不去宗门试一试?”
李村长皱着眉“其实爷爷那一辈从前也去过,但若没人引荐,大多数也只是外门弟子,修炼到天之境界,恐怕就要穷尽一生。
而且宗门险恶,还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有天赋的,我们风庶村倒是没出过。别的村也有加入宗门修炼的,好像都是外门。”
“所以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加不加入宗门,实际上都没太大区别。”李村长解释道。
顾玉成心头微震,现在想来,大多数弟子那怕有天赋,也不一定能进内门。
如那萧毅,天赋其实是可以到内门。但最后还是要依靠做肖文苑的侍卫而加入内门。
仔细想想,就连内门中,很多天之巅峰的弟子,真的就突破不了悟道境吗?
只是他们大多数都错过了突破的最好时间段。
顾玉成自认如果没有太一宫的经历,没有对悟道境的多次接触,现在的自己,决达不到半步悟道境的境界。
想通一切的顾玉成,有些失落,也有几分庆幸。
失落的是,富与贫的差距,明明就只隔着一条街,甚至自己还曾亲自放眼望去过,然而直到今天才知晓。
庆幸的是,自己知道的,不算迟。
顾玉成上前,很是恭敬的侧身搀扶起李村长,缓缓安慰道“您…晚辈也说不出具体的子丑寅卯,只能说,晚辈算不上仙人。李村长收留了我二人,有恩于我等,不必担忧。”
李村长看着顾玉成真诚的行动,几欲开口,
顾玉成态度也很是强硬,李村长终究只能点头,不再言语。
于是顾玉成与王之韦,跟随着村长父女,回到了村长家。
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再招呼王之韦。
他们都畏惧的看着顾玉成。
三百一十七、人性且正观,俗欲也笑对
风庶村的男女老少、黄发垂髫,都知道村里来了仙人。
或者说,才知道来者是仙人。
只是这种本可以沾沾仙气的好事,却因村民们不识泰山、有眼无珠而变成了一件令整个村子都担忧的事情。
倒不是大家都在担心村子的安危。
而是村里的大家都只关心他们自己,竟也成了整个村子的忧虑。
每一家每一户,都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某个方面得罪了仙人。
“哎?会不会自己早起倒泔水溅到仙人脚上?”
“完了,仙人就是仙人,是不能瞎的,那自己给他脸色看,是不是也被仙人知晓了?”
“家里这婆娘没事儿就和别人传嘴舌,指定说了仙人坏话!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顾玉成不知道,他这一路缓慢搀扶李村长走回房子,对路过的每一门、每一户,是多么大的刺激。
那感觉不亚于一窝死刑犯看到行刑的刽子手扛着刀在自己面前转悠,生怕直接把自己拉出去剁了。
不过顾玉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唯利是图的人才会拘泥于蝇营狗苟之事。
顾玉成将李村长搀扶回屋子,便投入里间屋子,修炼起来。
李村长、李若俗还有王之韦围坐着,李若俗想想,又站了起来。
王之韦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若俗的脸没来由红了起来。王之韦的脸也跟着涨红了。
李村长无心管这些,只是皱眉头,最后缓缓叹息道“今晚杀只鸡,宰个鹅…若俗,你去抓只鸡去。”
李若俗点点头,走了出去。
王之韦见状提醒道“顾大哥闭关修炼,一时是出不来的。”
李村长思考片刻,随后决断道“那就一直置办,让各家各户都来送些鸭禽腊肉,仙人不出来,收回去王仙人和他们吃就行。什么时候仙人出来了,也请王仙人一同入座,与仙人一起吃一顿。”
王之韦闻言,果断摇头拒绝道“不,我不同意。顾大哥也不会同意的!”
李村长见状,恳请道“王仙人您不在意,但也请您帮帮我们,就算仙人不这么需要,至少也能让我们整个村子心安啊。”
王之韦见状,迟疑稍许,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李村长这才心安起来。
……
鸡汤熬香,浮散开来,把整个屋子熏的暖融融。
三人围坐在一起,没人动筷子。
又过了许久,李村长对王之韦说道“王仙人,您先吃吧。今晚看样子仙人是不会出来了。”
王之韦原本对李村长的敬称很别扭,现在等了半天,才叫自己吃,心中多少有些恼怒,应了一声便吃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腾腾地扭着身子跑了过来。
还未到面前,就感觉到了震颤。
三人一抬头,见是李大娘,也不是惊讶,毕竟李大娘得罪顾玉成得罪的那么狠。
王之韦见李大娘来,欲起身开口安慰,谁知那李大娘根本不理会王之韦,直奔村长而去。
王之韦整个人愣在原地,颇为尴尬。
李大娘一来到村长面前,便呼天抢地,扑倒在地,跪着大哭起来“哎呦,村长,您说,我可怎么活嘞!”一边哭着抹眼泪,一边用厚实的手掌擦出一小条眼缝,窥着村长的反应。
李大娘眼见村长神情为难,眉头紧皱,接着仰起声音大哭大闹起来“啊!您说我怎么这么傻啊!我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仙人。我死了也就算了,我家那个娃娃咋整嘞!他还那么小,啥也不知道、啥也不会啊!”
这一顿哭喊,简直胜过狼嚎,整个屋子全是李大娘的哭闹声。
李村长见状连忙呵斥道“别吵!别叫了!你这么个叫法,会吵到仙人的!”
李大娘闻言,更加大吵大起来“哎呦,可怜我的儿啊!就要没了娘亲喽!你说我走了,这世上,还有谁疼他啊!”
李村长现在算是知道了,李大娘这是存心在这儿闹,好让顾玉成听到升起怜悯之心,然后再饶自己一命。
但是谁敢说这不是李大娘的一厢情愿呢?
一旦打扰到仙人修炼,骚乱仙人心绪,谁知道仙人会不会直接出手灭了李大娘?顺道在灭了李村长父女?
李村长心中大骂李大娘愚蠢,直接撕破脸皮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你这臭嘴就应该扔到茅厕里,绝比那茅厕石头还硬还臭!”
李大娘愣了,愣了片刻,又开始哭起来“啊!——命苦啊,没人可怜我们母子啊!”
里间的顾玉成长长叹了口气,从修炼中清醒过来。
因为王之韦在外面,顾玉成自觉不会有什么干扰,也就没有布下简易阵法。
谁知李大娘给顾玉成来了这么一份惊喜,顾玉成还想着解决血脉的问题,现在是泡汤了,想也不要想了。
顾玉成缓缓推开门,门只不过轻轻“吱呀”一声,李大娘便探脑袋望向顾玉成,望了一眼,便接着哭天抹地“哎呦,没人可怜啊。真是苦命啊,劳累了一辈子,就这么没了!”
顾玉成看着李大娘的表演,感到无比尴尬。
地上要是有个缝儿,顾玉成早钻进去了。若是钻不进去,顾玉成也很有可能把李大娘塞进去——当然,这只是顾玉成一闪而过的玩笑罢了。
顾玉成连忙上前搀扶起李大娘“大娘快请起,请起。”
李大娘立刻倒在顾玉成脚下“仙人我有罪啊,仙人我狗眼看人低,啊不,看仙低,仙人您惩罚我吧,只求仙人你能绕过我家那小儿子。”
虽是嘴上说着求罚,但那眼睛却滴溜溜的偷看着顾玉成,显然是不想被罚。
顾玉成又怎么可能惩罚她?连连安慰道“李大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仙人,这世上也没有仙人,就算有,也不会随意惩罚人的。”
李大娘连忙爬起来,眨巴着眼睛“真的?”
顾玉成无奈点头“真的真的,李大娘莫在害怕,我不会惩罚任何人的,也没有任何人得罪我。”
李大娘闻言顿时笑了起来,那葫芦般圆的脸颊上,又泛起红光,连连吹嘘起顾玉成来“仙人真不愧是仙风道骨啊。仙人就是仙人!气量不凡。
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仙人您,我就觉得您气宇轩昂,不是咱这种啃野菜的人哩!——呦,仙人这双金光眼,真是嘎嘎亮啊!咱就说…”
顾玉成听着李大娘絮叨不止,整个人也是有些招架不住。
李村长见顾玉成招架不住,便开口说道“李翠花!仙人已经出来了,让仙人休息休息,你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块儿吃顿饭吧。”
李翠华闻言立刻笑着坐到桌子上“哎呦这多不好意思啊。”说完,拿过一双筷子。
李村长整个脸都黑了,黑着脸吩咐道“俗儿,你去把这鸡汤温一温。”说完便看向顾玉成“仙人您…”
顾玉成闻言,立刻会意,点点头坐下道“多谢村长。晚辈也不客气了。”
李村长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仙人是前辈,前辈!仙人请座,请入座!”
这顿饭,顾玉成与李村长父女象征性的吃了吃,倒是李大娘李翠华吃的爽了。
王之韦吃的却很是不喜。毕竟被冷落了。
而且李翠花还跟王之韦抢了个鹅腿吃。王之韦多少有些无语。
一顿吃完,顾玉成便对李大娘说道“大娘既然心安了,回去也多很邻里之间多讲讲,也叫大家放心放心。”
李大娘那是立刻领命,自信满满的说道“仙人放心!别说告诉邻里邻居,整个村儿我都能传开!”
顾玉成闻言,笑了笑,心中感叹“怪不得说书先生说大妈大娘才是传递情报的高手,就这传播力度,能不是个高手吗?”
送走李大娘,顾玉成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李村长说道“这段时间还要叨扰村长了,也麻烦村长劳心,帮我安慰村中到访的邻里们,我就不出面专心修炼去了。
若是村民有什么送的,还望村长收下,也算是浅报村长收留之恩。”
李村长见顾玉成连李翠华这种无理取闹之人都能容下,心里也是安稳许多,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玉成便待在村长家内,专心修炼着。
倒是王之韦闲了下来,以往来找自己的人,全都跑去谢罪仙人去了。
这让王之韦心中刚升起的,零星被认可感的荣誉感,瞬间破开,甚至愈发失落。
这一切倒是被李若俗看了出来。
只是王之韦在李若俗眼里也是个仙人,李若俗不敢轻易再接触了。
这天又送走一名村名,李若俗提着一扇肉进屋,一不小心脚跟不稳,竟栽了下去。
王之韦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李若俗缓过神来,与王之韦对视,立刻如秋收苹果,红透了脸蛋。
李若俗连忙推开王之韦,王之韦更加失落起来,甚至有些埋怨“连声谢谢都不说?”
李若俗立刻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谢谢你,王…王仙人。”
王之韦微微皱眉。
李若俗见状,壮着胆子说道“王,王大哥,你是个好人。”
王之韦有些愣。
李若俗连忙解释道“我,我知道王大哥对村民都很好,经常帮大家狩猎,好多人送来的东西,都是王大哥帮他们狩猎的。
然而王大哥却被大家忽视了,我也,我也感觉不好。只是王大哥已经是仙人了,我、我不敢安慰王大哥。我——啊,不是不是,是王仙人。”
王之韦看着李若俗慌张的样子,整颗心,突然软了。
男人,对于女人,始终是彬彬有礼的,因为他的教养。可哪一天,他突然对一个女孩儿心软了。那,就是动情了。
总有一个女孩儿,会让一个男人心软,让一个男人再变成一个男孩儿。
王之韦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竟柔了许多“若俗姑娘若是愿意,便叫我王大哥吧。总叫我仙人,实在不习惯。”
李若俗惊讶的问道“真的?”
王之韦点头笑道“可以!自然可以。”
无声无息之间,二人竟亲近了许多。
王之韦帮李若俗放好肉后,顾玉成竟走了出来。
王之韦见状惊讶的问道“你这?”
顾玉成笑道“想了有些日子了,也未想通,出来走走。——一起?”
王之韦点点头,便与顾玉成一同外出散步了。
一路上,还未到面前,村民便高喊着仙人。
顾玉成的宽宏大量被李翠华一宣传,简直是吹上天了,加上顾玉成确实没有怪罪任何一个人,风庶村的村民自然也就格外敬爱顾玉成。
王之韦看着顾玉成受欢迎的样子,有稍许嫉妒。
顾玉成一眼便看穿,笑着说“怎么?心中不平衡?”
王之韦连忙否认“没有!”
顾玉成闻言轻笑“不,有。人心里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是会有的,只不过不能让某一个泛滥罢了。——一开始你受欢迎,现在却遭人冷落,会心中不平,是很正常的。”
王之韦否认道“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不平!”
顾玉成闻言轻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非你,自不知。只是你自己知道你自己,难道你真的不在乎?若是真不在乎,怎可能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王之韦被戳穿,有些尴尬,随后问向顾玉成“你为什么能毫不动容,最开始你可是很受…”王之韦想起自己和顾玉成不过泛泛之交,因此及时止住嘴。
顾玉成毫不在意,潇洒问道“最什么?最不受待见?”
王之韦点了点头。
顾玉成颇为自得的说道“我这人没什么,就是经历的不算少。追杀、背叛、笑话、鄙夷、冷落、嘲讽、失去、堕落、自我怀疑;爱戴、追随、信任、守护、坚持。
这些感情与事情我都经历过。这些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性是要正视的,俗欲,也能让人笑着面对。凡是符合人性的,就没必要去敌视。”
顾玉成长舒一口气,很是悠然“你觉得李大娘势不势力?”
王之韦点头“当然,她还不算势力?我帮她家打猎时,夸我可比夸你还狠。”
顾玉成笑道“是啊。可她这种势力的人,其实才是最真实的人。
她是在以她的方式活着,她这辈子,只待在过村里,劳苦一辈子,因此斤斤计较、势力无比,但这正是她努力想要把生活过好而染上的生存本能。
我们每个人都在活着。都在依靠着人性与欲望活着,只不过选择不同。”
“所以,我们没必要仇视一个人为了活着、更好的活着而展露的人性。只要不是反人性的行为,其实都没必要在意。”
王之韦看着顾玉成,与顾玉成对视那一眼,如经万年。
回过神来,竟心神不宁起来。
随后王之韦怅然感叹“所以,你瞧得起我的刺杀之道?”
顾玉成微微一笑“你为了证明自己而努力,何必再加之偏见?我不是一个偏见的人。”
王之韦诚挚的感叹道“天地之间,顾大哥,当算一英雄。”
顾玉成闻言哈哈大笑。
“英雄?我不算!”说罢,迈步向前。
王之韦连忙追问“那什么才算?!”
顾玉成摆摆手,没有回答。
风吹,云动,天地间的一切竟再次洒脱起来。
英雄,应该是能让人性向善,欲望为公为正的人!譬如那至尊!——顾玉成望着远处的山,心间感慨道。
三百一十八、古灵力觉醒的原因
常山的信,让顾玉成坚定前行。
而顾玉成的过往,则让这个少年,对所行所为有了更高层面的认知。
不过,顾玉成再怎么不同凡响,他还是要解决眼前血脉的问题,一日不解决,顾玉成一日就突破不到悟道境。
顾玉成与王之韦走在土路上。
正走着,便来到一处溪水旁,溪水已经干枯大半,湿地上还有着各种垃圾。
顾玉成有些惊讶,王之韦却毫不惊讶,解释道“这一看就是把溪水用来灌溉庄稼了。溪水干枯了,就有人来扔这些破旧东西,久而久之,也就如此了。”
顾玉成惊讶的点点头“这不怕竭泽而渔?水都用光了,以后怎么办?”
王之韦无所谓的解释道“总有那么一两个村子会干竭泽而渔的事儿。不过这村子溪水多,一条两条,也不碍事。”
顾玉成点了点头,这时一个小女孩儿跑了过来,抓了一把王之韦。抓的还是屁股。
王之韦老脸一红,顺手抓住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立刻哭了起来。
王之韦整个人都懵了。自己被摸了,自己没说什么,小女孩儿就先哭了。而且自己也没做任何事,也没必要哭啊。
顾玉成也有些懵。
不过顾玉成多少有些经验,蹲下来柔声细语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小女孩立刻哭着说“我,我想沾沾福气……但是,但是被仙人伯伯抓了…”
王之韦面色一黑,仙人伯伯?自己很年轻的好吧?
顾玉成笑着说“沾福气?什么福气啊?”
小女孩儿憋屈的说道“就是,就是你们仙人自带福气的。我听别人说,摸一摸,就,好大的福气!”
顾玉成闻言,笑了。王之韦也被小女孩儿逗笑了。
顾玉成笑着说“沾福气的话,我可以分你一点的。”
小女孩儿眨着乌黑发亮、如桑椹一般好看的大眼睛问道“真,真的吗?”
顾玉成与王之韦二人心都萌化了,齐声答道“可以,当然可以!”
于是王之韦抚着小女孩儿的额头,为小女孩儿送去一股灵力,可保女孩儿常年无病之扰。
顾玉成见状则分给小女孩儿些许纯正的古灵力,令女孩儿耳清目明,还能在女孩儿心智渐开时起到好的作用,令女孩儿更加聪慧。
小女孩儿摸着头,又揉了揉灵海的位置,大声说道“好厉害!身体暖暖的耶。”
二人见状笑了起来。
王之韦说道“好了,去玩吧!”
小女孩儿却没有离开,而是直直望着二人,眼里满是期待。
顾玉成见状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小女孩儿摇晃着手说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这福气分开?”
顾玉成疑惑问道“这是为何?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小女孩儿解释道“我想,我想分给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弟弟。”
顾玉成与王之韦闻言一愣,二人相视一眼,皆有动容。
顾玉成更是福至心灵,心间豁然开朗。
王之韦取出一把一品清心丹“那,这个是福气丹,生病了吃它。”
一品清心丹对一般病症,是很管用的。
小女孩儿看着一把丹药,抓了一小把,柔柔的说道“够,够了。”说着便对王之韦说道“谢谢仙人伯伯。”
王之韦苦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小女孩儿接着又转身对顾玉成说道“谢谢仙人哥哥。”
顾玉成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王之韦笑道“哈哈哈,不用谢,不用谢!回家去吧。”
小女孩儿立刻点头应道“好!”
说着便小跑走了。
远处传开妇女的声音“福儿!你跑哪去了!”
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妈妈你看……”
顾玉成与王之韦颇为感叹。
王之韦感叹道“虽然被叫成仙人伯伯,但是也确实让我见识到了人性与俗念好的一面。”
顾玉成笑着点头“小女孩叫福儿,自己就给人带来福气。”
王之韦偏头看向顾玉成,顾玉成得意一笑“我想明白该如何突破悟道境了!”
王之韦一愣“什、什么!——你想到了?”
顾玉成点头说道“我先回去了,突破要紧!”
王之韦跟上追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顾玉成草草回道“分开!”
王之韦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明白顾玉成想通了什么。见顾玉成越跑越远,王之韦也追了上去。
回到村长家,顾玉成拜托王之韦在外帮他盯上几眼,便立刻躲进里间中。
顾玉成静下心来,缓缓实验着自己想到的方法。
这段时间里顾玉成一直无法收服血脉。血脉似乎在执着着什么,丝毫不服从顾玉成。
虽然顾玉成肯定这血脉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但顾玉成依旧不敢放开手脚让血脉吸收火灵力与古灵力。
对于未知的血脉,顾玉成更倾向于将其像心魔一样,封印起来,待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揭开血脉的谜团后,再选择是否保留这一份血脉。
顾玉成想要封印血脉,但又不想用融天锻来牵制血脉,毕竟融天锻可以算顾玉成最强的力量之一了。
日后若真的遇到紧急时刻,没有融天锻,多少有些施展不开。
刚才小女孩儿的一句分开,为顾玉成点出一条道路。
火灵力与古灵力,是无法对抗整个血脉的。但如果将血脉分开呢?
将血脉分成三分,火灵力牵制一份,古灵力牵制一份,融天锻牵制一份,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总比用全部融天锻来牵制血脉要好。
因为修炼九州令的原因,顾玉成很轻松就将融天锻同时分做三份,每一份融天锻都禁锢着一份血脉。
血脉似乎知晓顾玉成要做什么,在融天锻中疯狂挣扎着,却不过是徒劳。
顾玉成缓缓撤去一份融天锻,尝试着用火灵力困住血脉。
被削弱的血脉在火灵力面前依旧气势汹汹,然而二者体量换位,火灵力变成体量大的一方,血脉虽然汹涌,不断吸食、腐蚀着火灵力,然而始终被困。
顾玉成眉头微皱,火灵力现在能压制住血脉,但是一直任由血脉吸收下去,不久血脉就会再次强过火灵力,到时便能轻而易举的突破禁锢,这可不是顾玉成想看的。
思来想去,顾玉成直接将少量的融天锻放入火灵力的禁锢之中。这样就能使融天锻不断消耗血脉,令血脉寸功未进。
血脉虽然想反抗融天锻的消耗,但根本没有用,只能忍受着。
顾玉成完成一份,心情大好,接着便尝试古灵力的禁锢。
与火灵力不同,古灵力这次并非完全被消耗,而是与血脉进行了相互拉锯,相互消耗着。
这引起了顾玉成的深思。
火灵力与血脉的反应可以判断血脉是胜过五行灵力的,而融天锻与血脉的较量则说明融天锻胜过血脉。
但古灵力的与血脉的反应,却令顾玉成惊讶。
因为古灵力在与血脉撕扯,就像势均力敌的敌人,甚至彼此的界限也很模糊。
顾玉成见状直接调动更多古灵力参与对这一份血脉的禁锢,结果禁锢直接变成了围剿,古灵力直接吸收起血脉的力量来。
顾玉成仔细观察着这种情况,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份猜测令顾玉成整个心都疯狂跳动起来。
直到古灵力将血脉压制在一个角落后,顾玉成这才缓缓撤下多余的古灵力,只留些许古灵力继续吸取着血脉。
原本以为会因为牵制血脉而削弱的古灵力,竟然增强了。
顾玉成仔细回味着古灵力与血脉的争斗,最后心中缓缓有了答案。
古灵力是顾玉成在太一宫内懵懂的感受到的,是在那个时候觉醒的。
中天省符横天拍卖会上的竹简,是顾玉成正式掌握古灵力的开始。没有太一宫中的懵懂启蒙,顾玉成根本发现不了竹简。
但,顾玉成凭什么或者又是因为什么,在太一宫中觉醒了古灵力?
这个问题顾玉成曾归结于太一宫的考验,但总觉得过于马虎。
而现在,顾玉成找到了原因,古灵力觉醒的原因。
那就是血脉!血脉之力让顾玉成感受到了古灵力!
绝对没有错!血脉与火灵力也好,与融天锻也好,它们的斗争都是侵蚀、炼化后吸收,是一方吞下另一方。
唯有古灵力与血脉的拉锯中,是水与水的交汇。
古灵力与血脉是想把一方融入到自己体内。
这种情况,令顾玉成确定,血脉与古灵力,是非常相近的力量。
不同血脉会有不同的力量。
如果说符横天第一任宗主的血脉是对阵法的高度感知力、掌握力。
那么,顾玉成的血脉,便是对古灵力的掌握!
想通这一点,顾玉成想通了很多。
古灵力会在太一宫那个节点觉醒,是因为血脉苏醒了。
那血脉又是如何苏醒?
顾玉成心中也有了答案。
恐怕,就是因为顾玉安派来十一追杀顾玉成,使顾玉成不得不燃烧精血而产生的结果。
精血的燃烧,误打误撞勾动、唤醒了顾玉成体内的血脉……
一切都清楚了。
顾玉成陷入了震惊。
古灵力的妙处,不用赘述。单单是与天下修士修炼的灵力不在一个体系,就能证明古灵力的可怕。
而这样的力量,竟是因为血脉之力而觉醒的。
这对顾玉成来说,不啻于惊雷。
实在是太震撼了。
顾玉成现在更加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拥有妖族血脉?父亲绝对是人族,也就是说,自己的血脉,来自母亲?
顾玉成的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是谁?
而这血脉,究竟是何等尊贵?
这一切,都等着顾玉成揭开。
不过无论这血脉再怎么强大,在顾玉成没有掌握它之前,顾玉成不可能放出血脉。
顾玉成更不会动用这血脉。
至于最后那一份血脉,毫无意外,被融天锻禁锢死死,毫无翻身的可能。
解决了血脉问题,顾玉成,终于可以尝试着突破悟道境了!
三百一十九、火劫?
顾玉成看着灵海,灵海中有被封印的血脉、心魔,盘踞着阴阳珠、古灵力、竹简、融天锻。
就连顾玉成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挤。
封印血脉后,顾玉成感受了一下,融天锻削弱了大概三分之一。
古灵力反倒增强了,但因为还要继续封印血脉,不亏不欠,约等于没有变化。
至于火灵力,相当于削弱了四分之一。
顾玉成苦笑道“本想着悟道境后,能更好掌握融天锻,再加上古灵力的进步,实力能突飞猛进,没想到这血脉半路杀出来,又把实力限制住了。——真是冥冥之中,更有平衡。”
静下心,顾玉成开始以火灵力冲击自己的灵海。
这个过程持续一天多。
直到第二天下午,顾玉成的灵海才逐渐松动。
持续的突破,差点让顾玉成以为自己还没到突破的瓶颈。这一刻的变化犹如及时雨,令顾玉成颇为畅快与期待。
傍晚吃饭,众人知道顾玉成在修炼,也就没有叫。
李若俗为王之韦盛满一碗鸡汤,递给了王之韦。——村中几乎每一户都送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来献给顾玉成,李村长家现在真的是天天过年(修炼者没有过年这种说法,但像这种民间村落还是有春节过年的)。
李村长看了一眼李若俗,又看了看满面春风的王之韦,突然觉得嘴里的肉不香了。
这几天怎么回事?
王之韦这仙人帮李若俗做菜,李若俗给王之韦签菜加肉…李村长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一对有事。而李村长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一对有什么事。
可是王之韦的身份摆在那,李村长也不好明说些什么,只能捏着筷子疯刺粗粮饼——可怜的饼。
正在三人闷声吃饭时,顾玉成大笑着推门而出,直接冲向寂静的庭院里,冲入黑暗崎岖的道路上,又直直冲向山中。
王之韦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顾玉成便没了踪迹。
王之韦缓了片刻,解释道“顾大哥这是去突破了……”
李若俗担忧的问道“不会有事吧?”
王之韦摇了摇头“不会有事的。顾大哥一定有把握。我们等着吧。等顾大哥回来。”
顾玉成冲到一处山谷中,便开始迎接自己的天劫。
悟道境,一个开始沟通天地俯仰、宇宙纵横,对八荒六合的气运有了少许影响的境界。
因此,大多数修士突破悟道境时,都要度过天劫。当然,也有一部分天赋低的,并不需要渡劫,或者不如说,天地的规律忽视了这种人。
当顾玉成感受到天劫时,他心中是激昂的。
这还是顾玉成极为少有的对没有把握的事情感到兴奋,因为这至少证明自己不是真的庸碌。
风渐堆,云竟垒,浩浩乎天寒犯地边,一方动荡,欲牵百里;声之隆,音至寂,莽莽然地沙刮层穹,四地皆震,天劫将至。
终于,一声大的震响,勒出一片光影。
如同投掷火把落入山洞之中,一点光影划落下来,接着,便是一点续一点,一点又一点,相咬合着,合成一线。一线又一线,并列着,飞快的,将整个天幕都洒满火光。
那样子,好似整个天都被引燃了!
顾玉成心中大震,感慨道“何以至此!竟如天之将崩!——虽只这山间之天,犹是令我惊诧不已。”
顾玉成原本以为这火焰只是一个开场,却未曾想,整个天穹的火焰在下一刻竟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火海,盘亘着、躁动着,虎视眈眈着。
顾玉成一惊,不是雷劫?
看样子,竟然是火劫?
修士熟知的只有雷劫。——但这不代表天劫,就只有雷劫。
对于火劫,顾玉成还是很陌生的。
然而对火有天生好感的顾玉成,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天空中一部分火焰缓缓凝聚,化作一条火龙。
而这条龙,其实并非是龙。
其形身似虎,若兽魁伟而非弄云蛇之细长,其背有鳞之金光而无鳞。
动有王势,行有尊威,沉吟之间,火气四射,张口大斥,竟有至正之尊。昂首缓步,威风堂堂!
顾玉成咽了咽唾沫,喃喃道“书中记载,龙有九子,其中狴犴形似虎而好诉,威严堂堂。就连钱家刑罚堂上都画着狴犴。今日这天劫,似乎就是火劫,而这火劫,不会就是这狴犴了吧?”
下一刻,顾玉成所在的山整个化作一火堂。
整个山似火烧般赤红起来,甚至冒出滚滚热气,将顾玉成笼罩期间,恰似将顾玉成置于一审判之堂中,一呼一吸间,响起阵阵躁响,似审判将起。
顾玉成从未见过这等天劫。
眼前的天劫简直有一种量身定制的感觉,顾玉成甚至肯定这份天劫就是属于自己的,并且只单单针对自己。
下一刻,火堂围困起一周又一周火浪,奔驰着冲向顾玉成,顾玉成连忙召唤融天锻。
然而融天锻竟似昏睡般颓靡着,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朱火咬来,顾玉成横下心,直接调动火灵力庇护住自己,然而那火灵力若雪逢汤,在与火焰接触的一瞬间,便直接化开。
顾玉成心中大惊,来不及有所行动,便被一层又一层火焰掩埋,灼烧感撕咬着顾玉成的肌肤,顾玉成竟一点没有反抗的余地。
很快,灼烧感化为焚化感,仿佛骨头要被融化了。
顾玉成坚守着意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火劫远没有张之林浩大,然而却是绝对的压制,凭顾玉成的实力,没有任何可能渡过。
那怕古灵力不断鼓动着,也丝毫影响不了火焰的焚烧。
顾玉成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天地黑寂,一片白火荡摇着,黑白的撕咬与交锋,变成一副大气之画卷。
这副画中,唯留一点固定的火光,其余开散着的,全然是黑暗与白火,摇曳不定的黑白。
中心焚烧着的火点,也在张扬着。明明简单无比的景象,却又韵味十足。
终于,那火点动了。那被焚烧着的顾玉成动了。
顾玉成站起来“呼,这火焰,根本拦不住。但这道火焰似乎在考验我。以火焰的威力,我根本不可能活这么久……”
无法驱除,顾玉成索性尝试吸收起来。
火灵力卷动,却似浮云,被火焰轻易抹除。
在顾玉成技穷后,顾玉成能想到的火,只有体内的人火了,无奈之下开始尝试用人火来吸收身上的火焰。
神奇的是,当人火与火焰接触时,人火虽然也被融化,但很快又重现,而那火焰也缺失了一小部分。
顾玉成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劫并不是天道要抹杀一个修士而降下的劫难。
而是修士的自证罢了。
天道乃无情不仁的,即没有嫉妒、忌惮、憎恨这种情感,也没有怜悯、疼爱、欢喜这种情感,天道不争,长养万物,故而天长地久。
对于天道来说,一个修士,千个万个修士,千万个修士,什么也不算。它只是让万物并生、宇宙驰骋罢了。
天道本不是人,何必以人的思维来揣测昊天?
而这天劫,会降下来,不过是修士的选择。
修士选择了步入另一番天地,就要证明自己。
这是天地的规律,不是天道的欲念。
顾玉成想通这一切,便在火焰中重复起人火的试炼。
每一次人火被火焰吞噬后,都会如白昼隐去的星辰,在下一次黑夜再现。而每一次重新出现,这星辰便会更加明亮——人火会愈发凝炼愈发光明,身上的火焰则慢慢陨落,落在地上。
只要顾玉成坚持,就可以成功摆脱火焰的焚烧。
天上的狴犴看着这一切,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悠然的打了个响鼻。
顾玉成也知道狴犴为何毫不在意,因为这火焰实在太多了,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较量。
而在这场较量中,最先衰败的一方,就会让胜利从手中流失。
若火焰先暗淡,那顾玉成的人火将会提升一个层次,顾玉成也会摆脱困境。
可若是顾玉成的意识先涣散,那顾玉成背负的一切,都会变成尘土的一部分——没人会在意的尘土。
一天一夜,顾玉成坚持着。
三天三夜,顾玉成依旧坚持着。
顾玉成只能依靠最笨的办法与异火消耗着,没有惊天动地的才能,他只能坚持。
又过了两天,夜晚再次将近。
这五天里,偶尔进山的村民见到了顾玉成突破的异象,纷纷互相告知,整个山也就无人靠近了。
此时顾玉成已经没了气力,整个人几乎要倒下来。
顾玉成最后还是直接倒了下来,但很快又缓缓爬起,似乎想要脱离火焰。
实际上,顾玉成还没有荒诞到那个地步。
顾玉成缓缓爬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起自己,向南而坐。
顾玉成张开干涩双眼,心中再次清明起来,一股怨恨与不甘在心中升腾起来。
这种负面情绪其实是可以被心魔利用的,但可惜的是,血脉就封印在心魔旁边,心魔一时竟无法影响顾玉成。
甚至可以说,只要血脉的封印还在,血脉还在心魔一侧,心魔的魔障就无法渗透出去。这对心魔是真够郁闷的。
而此时顾玉成正咬着牙,憎恨着。
顾玉成每次遇到困境,都会激发自己的愤怒、憎恨、贪念,甚至是紧张这些情绪。
因为只有这些看起来负面的情绪,才能更好的激发自己的潜能,才能更好的坚定自己的意志。
面对顾玉安的追杀、北道宗三人的追杀,顾玉成愤怒并仇视着他们。
面对肖文山的封城,顾玉成冷静而紧张着。
为了消弭钱家的流言蜚语,顾玉成前往守绪山,与李拓兄弟对峙时,顾玉成亦是傲慢而愤怒的。
当意志的锋刃不再坚定,唯有憎恨这种负面情绪,可以将那磨损的意志抛光、打磨,让意志,更加坚韧!
这时,天空中连连睡了五天的狴犴忽然睁开铜铃般眼睛,狰狞盯着顾玉成。
此刻的顾玉成,正愤怒、憎恨、埋怨着,现在的他既贪婪又疯狂。
然而顾玉成的憎恨也好,愤怒也好,全都是不甘心。
这个男人在让自己疯狂憎恨,憎恨着失败。在拼命调动自己的贪婪,却是对胜利的贪婪。
任何一种情绪,只要运用得当,都可以促成美好的改变,达到目标。
就像毒药。
邪恶之刀,举而刺向罪恶,也是神圣。
正义之剑,握之砍向善良,也沦为堕落。
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人不可能只保留善良的品德,罪恶与堕落的欲望实际上一直都在,只是在潜伏,在隐藏着,人们或意识到这一点,或没有。
但无论怎样,与其被罪恶束缚,不如掌握好分寸,在适当的时机利用它们,坚定自己的意志,向着正确的前方进发。
而当糟糕的情绪得到释放后,被用来前进后,一个人甚至能更好的完成一项事业。
就像阴阳太极,想要守衡,不能只有阳,也不能只有阴。
人的欲望、情绪也是。只有罪恶能被释放、被引导,善良能被保持、被叠增,人的心态才会一直处于坚韧而稳定的状态。
顾玉成或许明白这些,或许不明白。但他很自然的运用了憎恨。
而顾玉成不知道,正是他此刻奇妙的心态,运用负面情绪达到正确目标的心态,使得自己的古灵力处于一种极为奇妙的状态。只不过这种状态,只保留在顾玉成的现在。
顾玉成在憎恨自己,憎恨一旦失败的自己,憎恨失败后辜负南伯、常山和荀葵的自己,憎恨失败后无法弥补妹妹的自己。
而这种憎恨,使得顾玉成的意志坚不可摧!
终于在第六天的夜里,顾玉成身上的火焰,全部脱落。
顾玉成胜利了!他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意识胜利了。他没有放弃!
而此刻,顾玉成的人火,也有了一个蜕变。
三百二十、悟道境!
人火是存在于天下所有修士体内。
只不过一部分修士人火旺盛于常人,大多数修士则平平无奇。
而那些人火旺盛的修士,自然也就更适合修炼锻造冶炼与布阵符咒这两门他我修炼。
不同的人火还能再进行细分,由此来区辨哪些人更适合锻造,那些人更适应符文。此处便不细提。
在五万年的摸索中,人火被分为五个等级。
也就是木离曾在太一宫点醒顾玉成时说的那一句“火德,五行之礼。绛、赤、朱、丹、红……”
绛赤朱丹红,便是人火的排序。
绛色,人火的最高境界。红色,则为人火最低境界。
顾玉成此刻的人火,由红色,转变为了丹红色。
而那些碎落于地的火焰,在顾玉成成功后,又缓缓化为一阵轻风,拂在顾玉成身上,竟令顾玉成那被焚烧的身体,恢复如初,端的是神奇无比。
顾玉成抬起头,看向天穹的光,看向狴犴。
狴犴一直保持着端详顾玉成的神情,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中,有太多的疑惑。——这并不妨碍狴犴要进攻顾玉成。
顾玉成感受到狴犴的意图,心里也跃跃欲试着。
可当狴犴转动身子时,却不是俯冲下来,也不是弓身伺机,给顾玉成造成压力。
狴犴只是淡淡呼出了一口气,一阵火气,转瞬间便化为连天雾霞,染着红光,化为凝实的罗网布撒、垂落下来。
罗网缓缓垂落,并不快,顾玉成看着罗网,惊讶的发现,面前雾霞织作的火罗网只有三面,而非四面,这意味着顾玉成可以轻易从缺口出逃出。
当顾玉成与狴犴对视时,顾玉成在它那灵光闪烁、灼灼逼人的视线中,看到了期望与考验。
顾玉成心中一静,百念惧散,张开胸怀肆意待这罗网的落下。
移步与三面之外,就可以逃离这罗网。
但顾玉成在与狴犴对视的瞬间,就明白自己不能。
火罗网布下,束缚向顾玉成,顾玉成再次调动人火,与这罗网对抗起来。
人火只能延迟罗网落下的速度,无法止住罗网落下。
狴犴在空中看着顾玉成,目光渐渐深邃,顾玉成的挣扎似乎令狴犴看到了什么。
罗网渐渐缚紧,顾玉成灵海内,融天锻突然躁动起来。
不待顾玉成心中疑惑,便将融天锻召唤出来,狴犴一见到融天锻,立刻流露出忌惮而愤怒的神情,低吼着,似在警告一般。
顾玉成苦苦支撑着人火抵御着罗网,看着融天锻与狴犴对立。
狴犴爪牙难耐,沉声低吟着,而那融天锻只是淡淡看着狴犴。
是的,顾玉成可以感觉到,融天锻在看着狴犴。
二者对视许久,融天锻缓缓落了下来,似乎选择了退让。
狴犴这才流露出安心的神情。
顾玉成见此情景,总觉得融天锻似乎并非无法帮自己,而是选择了不帮。
顾玉成看向融天锻片刻,恍然一阵后,哑然失笑。
对于不了解的血脉,哪怕是自己的血脉,自己都会选择封印。
而这同样未知的融天锻,自己怎么就如此依赖?顾玉成自嘲道。
即使这融天锻是在太一宫中得到的,顾玉成也不能一直依赖它,不然迟早有一天顾玉成会变的除融天锻外别无长处之人。
思绪清明后,顾玉成不再纠结眼前一切,专心对付即将笼罩下来的罗网。
狴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有了融天锻的事情,顾玉成连古灵力都不去依靠,专心用人火对抗着罗网。
可即便顾玉成调动全部灵力加强人火,也只能延缓罗网的落下。
顾玉成意识到自己方向不对。
如果最开始的火焰考验的是意识,那面前的罗网显然不会再重复考验,那么自己在此苦苦坚持实际上是做了无用功。
想通这点的顾玉成,开始思考另觅他法。
顾玉成转而尝试思考感受身前的火焰。
心一个横,顾玉成直接撤去人火的庇护,令罗网直接布在自己身上。
顷刻间,火罗网直接潇散的布在顾玉成身上,散发出明耀光芒,好似着了一席道袍般。
在顾玉成感知的一瞬间,这火网便融化开来,似蜡烛般滴下一滴又一滴火豆,火豆坠在顾玉成身上,直接灼传一个洞来。
顾玉成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开来,心无旁骛,专心感悟起火网。
如同上一个考验,顾玉成必须要在火网把自己融化之前逃出生天,不然顾玉成就会死在这火劫下。
而同样的,与上一次火焰相同,只要顾玉成挣脱出来,身上的伤也自然会痊愈。
火豆一颗又一颗落下,砸在顾玉成身上,每一次坠落都会对顾玉成的心绪思想造成一定冲击。
顾玉成必须保持较为稳定的心态。
时间随着火豆的坠落而流失,顾玉成的额间已经冒满汗水。
然而对火网的高手,依旧只差毫厘。
顾玉成知道,突破这一层毫厘,就是悟道境。
顾玉成已经感受、明白了火网上火灵力之间的吸收,然而身前的火网依旧笼罩在身上。
顾玉成不断思考究竟是哪里被疏忽了。
一滴又一滴火豆打在身上,汗水已经布满顾玉成身上,顾玉成颤抖了起来。
顾玉成感到口渴无比,于是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一阵风吹过,吹来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恍若稻田的成熟甘香。
顾玉成张开眼,感受着从火网栽吹来的风,心结受斩,百结顿开,恍然大悟。
顾玉成执着与感受身上的火网,却忘记了感受火网与外界、与天地间的联系。
相通后,顾玉成连忙领悟体会起来。
这一次,如从深渊中浮出水面的鱼儿,终于见到光明。
顾玉成很快体会并领悟到了五行灵力的另一种流动方式。
或者说,顾玉成感受到了火网是如何维持的。
火网将五行灵力吸收后,按照五行相生的排列,将五行灵力全部用来化作了火灵力。
感受到的一瞬间,顾玉成心中欢呼雀跃起来。
悟道境以后的境界不再是单纯的吸收灵力,而是领悟灵力的状态、性质,以及天地灵力是如何运转的。
这样的体会、感悟,只要不是大的分水岭。一般是不会出现难以突破的瓶颈。
但同样,有了与天地产生共鸣、交流这一要求,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境界突破。
这也有一定的公平性。
世家氏族那怕资源再丰厚,也存在着天才能够超越的可能。
至少,有着一份可能。
现在顾玉成提前领悟了五行灵力运行的方式,起码接下来的几个小境界突破起来不会太难了。
这对顾玉成是一件好事。
在找对方向后,顾玉成开始了最后的感悟。
只要能斩断火网与天地灵力的联系,火网自不攻而破。
终于,一切水到渠成。
终于,顾玉成在灵力运转、流淌的过程中,找到了五行灵力转换的起点,以人火斩了上去,打破了火罗网灵力的平衡。
火罗网溃散开来,重新化作了晚霞,化为雾气,蒸腾旋转起来,随即包藏住顾玉成的身躯,开始滋润起顾玉成那破败的身体……
在经过了又一个一天一夜,在一个金光突破云霞,洒作晨曦,温暖山川的清晨。
顾玉成缓缓张开眼,此刻顾玉成的身前,空无一物,面前只有宽阔的天地。
顾玉成,悟道境。
此刻的他,心中满是喜悦,干净而清澈的喜悦。
当顾玉成抬起头,看向天空时,天空的劫云已经将要全部散去。只剩下狴犴,深深看着顾玉成。
顾玉成在狴犴的眼中,看到了期待,甚至看到遗憾。
顾玉成心中突然觉得,它也想和我交手吧?但我连它的一口火气都要领悟许久……
顾玉成作出一个举起玉佩的动作,向狴犴告别。
狴犴见状连连打了几个响鼻,似乎在笑,随后摇晃着兽头就转身离开了。看样子心情很不错。
顾玉成见状也笑了起来。
直到天净风清,顾玉成这才飞了起来,顾玉成张扬的飞了起来。
看着山川逐渐卧倒,烟云缓竞齐肩,顾玉成的心中生出一阵有一阵畅快感。
在这畅快感中,还有着一丝瓦砾在刺痛着顾玉成,于是顾玉成直接飞到山里。
顾玉成飞过一座又一座山,终于找到一个猎人。
于是直接撤去古灵力,恢复了原本模样。
此刻的顾玉成,眉目比离开南郡时,更坚韧了,眼睛也更有神了。
只是令顾玉成未想到的,是自己那幻化的金瞳,竟成真了。
此刻的顾玉成,竟有着一对金瞳。
顾玉成猜想,应当是古灵力的原因。
或许,也有可能是血脉的原因。
顾玉成走到猎人身后,猎人根本没有感觉到,此时的猎人正趴在地上,似乎在寻找什么动物的踪迹。
直到顾玉成的影子遮盖猎人视线,猎人这才惊觉顾玉成在身后。
于是猎人猛地爬起,伸手就要拉弓。
顾玉成连忙出声“大叔不用惊慌。我是一个的迷途之人,想请问一下大叔风庶村的稻田向哪里走?”
猎人扔下箭矢,心有余悸的端详一番顾玉成。见顾玉成虽是穿着朴素,但气宇轩昂,如朝霞之举、明月之升,一时间竟也没喷出一两句问候语来,只是不满意的遥指道“喏!往东走!一直走!路口一个有棵老树的,就有一处稻田!”
顾玉成闻言连忙谢道“多谢大叔。”
猎人大叔摆了摆手,随后转身去寻丢下的箭,找了半天没找到,于是回头问道“哎你知道我的……”
定睛一看,周围竟没了顾玉成身影,猎人不由得感叹道“嘛的。这是?大半天碰着脏东西了?——也不能,那人看着就一身贵气,而且给人一种端正的感觉……”
“嘶——这大白天,怎么遇到这怪事儿?”
猎人正不疑神疑鬼着呢,顾玉成早已飞到猎人口中的老树旁。
看着面前结了冰的稻田,顾玉成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涕泗横流。
一时看起来竟有些疯癫。
哭的难以自禁,甚至难以止扼,最后顾玉成只能以右手狠狠掐着左手虎口,才堪堪止住。
擦干泪水,顾玉成沉默许久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终于,顾玉成转身,似乎宽慰了心中的某一个角落。
向风庶村而去。
王之韦等人也有些日子未见顾玉成了,顾玉成回来,多少有些惊喜。
然而王之韦却犯了难。还是因为那媒婆。却不是找他的媒婆。
三百二十一、李姑娘的王仙人
“每个人的肩上,都有着风花雪月,为了见到那些奢侈的浪漫,到底要跋涉多少路,穿过多少风,淋过多少雨?——没人知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境遇。
可一个人身上,除那风花雪月,也该有平凡。
真正的诗意与浪漫,其实就是享受平凡。”
李若俗不会把这段话分享给王之韦。
也不会分享给任何人。
这段话,是李若俗母亲写给她的。
作为风庶村唯一一个被测定有天赋的人,甚至少有的在读书方面十分优异的女子,李若俗的母亲最后还是选择与父亲结婚。
没有什么太大的理由,只是因为鸟鸣蝉躁的乡村,没有那些尔虞我诈。
人们虽庸俗而斤斤计较,却又活的真实可亲。
李若俗的母亲希望李若俗能够享受一生平凡如意,自己却来不及享受平凡,入山林间采蘑菇被毒舌咬伤,不治而逝。
李若俗也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
虽听说仙人会飞,甚至还能长生不老。
但李若俗不羡慕。
李若俗只想安心过一辈子。长也好,短也好,总是要安心的。
只是最近的日子里,李若俗很不心安。
村里的媒婆突然找上父亲,整日与父亲谈论着什么,偶尔还会看向自己。
已到当嫁之龄的李若俗却不觉欢喜,只是不自觉看向王之韦。
这个看起来比李若俗略大的瘦弱少年身上有一股朝气,不服输的朝气,还有处处拼命展现自己的执意,然而这样一个大哥,却又有一种腼腆在,一种谦让。
当初见到王之韦,李若俗便觉得,这个人,肩上有厚厚的风霜。
不知为什么,莫名了解这个人。
李若俗看向王之韦,王之韦抿着嘴,垂着头,握住一把青菜,不知在想什么。
感受到李若俗的目光,王之韦迎了上去。李若俗连忙避开了王之韦的眼。
王之韦这才缓缓松开被握烂的整把青菜。
李若俗只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王仙人的目光,连闪也未曾闪。
分明是不愿意。
殊不知,王之韦才是那个最怕一厢情愿的人。
好不容易有一个会认可自己的人,就像黑夜里遇到的萤火虫,是唯一一点光亮,哪敢轻动那怕一下,连呼吸都要深思熟虑。
李若俗缓缓退了出去。
风雪满肩的少年,也希望有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归宿。
李若俗以为自己可以是。
只是却又害怕这是青梅未熟,唯有生涩罢了。
可一个女孩子,什么时候是对一个男孩儿喜欢呢?什么时候是喜欢上一个男孩儿呢?
李若俗记得母亲说,当一个女孩子,意识清醒却又头脑空空,身躯可动四肢却麻木滞缓,明明是糟糕的状态,心里却有点甜,有点慌。
其实,就是喜欢了。
李若俗知道自己,大概,好像,应该,是喜欢这少年了。
这时,顾玉成突然回来了。
他一身风月,眉目更加璀璨,似一道风一样,令人舒爽。
可李若俗与王之韦心中却突然一紧。
这一紧,是心跳加快却又紧紧悬着的紧。
因为他们都知道,顾玉成一回来,就要走了。
要带王之韦一起走。
王之韦与李若俗,都很舍不得。
王之韦强装笑容,迎了上去,顾玉成因心中情绪的波澜,竟也未发现王之韦的不同。
顾玉成笑着感叹道“这段时间,让你久等了。我现在突破了,明日,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发。离开仁皇省。”
王之韦身上恍惚,喃喃道“嗯。不错,不错。”说完后才发现,顾玉成竟已经回到里间了。
王之韦全然没听清顾玉成刚才说了什么。
顾玉成与王之韦解释自己还有事情交代后,便回到里间。
顾玉成取出一枚通灵玉,看了许久许久,最后露出一份惨笑,随后问道“北商街如何了?”
那正将王德送来礼物收下的冯源,只觉腰间通灵玉响起,心中猛然一振,旋即喜形于色,送走王德便将通灵玉取出。
冯源看着顾玉成如此简短的一句话,竟涕不成声。握着通灵玉大哭起来。
哭过后,冯源颤抖着手,保持着干练,回道“我先说圣齐宗的一些事吧。
贾长老、安师兄似乎对长老您的离开颇为质疑,心灰意冷,做了钱阳雨二公子的侍卫。
钱阳臻似乎没有受长老事情的任何影响。
肖家方面,肖家家主不满肖文笛擅自行动,狠狠惩罚了肖文笛的侍女翁之颂,肖家父女因此闹出了矛盾。”
“至于北商街,有大家在,还有钱二公子的帮助,并无大碍。”冯源想了想,问道“长老您要回来吗?——肖家与钱家全说你是盗窃了灵玉畏罪潜逃,我不信。更何况,以您的本事,就算盗了也不可能留下任何线索。您要回来吗?我们都等着您。”
顾玉成看着冯源的回话,心中微痛,更多的是愤怒。
顾玉成缓缓回道“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要离开很久很久,若你有危险,必须通知我。至于肖钱两家,这笔账,我一直记着。”
冯源看着顾玉成的回信,多少有了预料,只是心酸却丝毫未减少。
冯源不知道顾玉成何时才能归来,但冯源总觉得,顾玉成想要与圣齐宗肖钱两家算清账。实在太难了。
然而冯源还是缓缓的回了一句“恭送顾长老,静候顾长老归来。”
顾玉成看着这一行字,也有些心酸,心间关怀,最后只化作二字“保重。”
冯源盯着“保重”二字。只觉得顾玉成还会回来,只是他要走一场旅行。
会是一场非常漫长的旅行……
顾玉成收起通灵玉,陷入沉默。
这是顾玉成自离开南郡后第一次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没有选择去修炼。
夜晚的大手先趴在远山上,把最后一缕晚霞卷起来,然后一点点,铺开傍晚的黑暗,再一点点涂染上黑夜的深沉。
不知觉间,竟已是夜里了。
王之韦与顾玉成一起坐在餐桌上。
王之韦试探着问道“顾大哥…”
顾玉成沉思稍许“我知道你在这段时间,一直在等我。明天,我们就出发,离开仁皇省。”
王之韦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村长看着王之韦,再看看李若俗。
这两个晚辈都在沉默。
李村长突然笑了,带着一点回味,一点豁达。
吃完饭,顾玉成回到屋里,王之韦也早早去休息了。
李若俗正在收拾碗筷,李村长却叼着旱烟走了过来“走,我们聊一聊你的婚事。”
李若俗的手一抖,怔怔无言半天,随后点了点头。拿着筷子就要跟上李村长。
李村长把筷子抽下来,说道“慌什么。真是的。走吧。”
来到后院,李村长不聊婚事,淡淡开口回忆道“你母亲以前在的时候,经常来后院拾弄菜园子。新婚那几年,我和她过的日子,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不慕鸳鸯不幕仙’。”
“我只来这后院喝酒,其实就是想你那沉默寡言的母亲了。”李村长罕见的有些哽咽。
这个以往日子里很是沉稳的男人,这个一直为女儿遮风挡雨的父亲,突然有些柔弱。
沉吟许久许久,李村长才开口说道“还记得当初,你母亲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修炼。
我其实没说什么,你母亲应该也很心灰意冷吧。
那天她说要去书院取书,我就知道,她其实是要修炼去。我便送你母亲离开。”
“在那个路口,我整整站了三个小时。
正当我以为我要错过她的世界后,我又听见牛车的声音。”李村长看了一眼李若俗笑道“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回来吗?”
李若俗愣愣的摇摇头。
李村长畅意笑道“那是因为啊,你母亲在车上回了七次头,我一次都没转身,我站在原地。
你母亲一开始有些伤心,但走到一半,她想到,我之所以不追上去,其实是因为,修炼的日子,远比乡村里好。我不敢阻拦她向着更好的日子。”
“所以你母亲又回来了。当她看到我竟然还在原地,一步也没动,你母亲就有了选择……”李村长沉吟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王之韦的屋子这几天夜里都不关窗。——他睡不着啊。”
李若俗愣了。
李村长继续说道“他是仙人。我不是阻拦你,只是怕你化为了黄土,而他依旧青丝满襟。但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想来不会让我的担心发生。”
李若俗怯弱的看向李村长,李村长抚了抚李若俗的头“明天你送他,他自己会做选择的。
如果他要带你走,我并不管,但你要先带他过来,让他在我们李家的祖堂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爹。”
李若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突然想哭,眼泪不自觉的流下。
李村长的眼睛也泛起泪花“我的傻女儿哩。你喜欢一个仙人做什么?——当父亲的不会拦着你,只是怕我百年之后,他欺负你哩。
到时候,风庶村在不在,还不知道呢,哪里算你的娘家哩?你受委屈了,一个人,多可怜哇…”
李若俗扑到李村长怀中,大哭起来。
李村长拍了拍自己女儿的头“好了,好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父亲等你回家。一直等着你哩。”
李若俗哭着点头,心里满是酸苦与微甜。
李若俗矛盾起来。
她不想自己这个父亲没了母亲后,还要失去自己这个女儿……
只是,对于王之韦,也是不舍的……
李若俗最后还是被村长哄到屋里,睡了下去。
村长缓缓退出门,抽出旱烟,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第二天,众人心思各异的吃了早饭。
李村长很是悠闲的说道“俗儿,你去送送两位仙人吧。”
李若俗呼吸滞住,最后才缓缓点头。
于是三人缓缓走向村口。
顾玉成看了一眼李若俗,见李若俗似有心事,于是开口问道“若俗姑娘,你怎么了?”
李若俗连连摇头“没,没什么。”
王之韦看向李若俗,有百转千还的话,最终皆咽在喉咙。
顾玉成笑道“那就,就此别过了,多谢李姑娘与村长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李姑娘心如刀绞,抬眼去忘王仙人。
王仙人却退缩了。
李姑娘于是噎泪笑道“那就恭送二位仙人了。”
王仙人的心一跳。有许多不是滋味。
顾玉成对王之韦说道“…之韦,把住我。我们要走了。”
王之韦神志不清,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把住顾玉成的。总之,二人很快便飞了起来。
飞远了。
李若俗看着飞远的王之韦,却有些释然。
李若俗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让父亲一人孤独终老。那怕,终究是错过了。
李若俗缓缓笑了,却又哭了,一人蹲在路口,好久好久。
一道身影,挡住了李若俗。
李若俗红着眼,逆着光,看向那个人。
那个人的肩上,压满风霜。
是王之韦。
李若俗愣了。
王之韦看着李若俗,许久开口道“李姑娘……我,我喜欢你。——不,我,我爱你。”
李若俗愣了许久许久,才缓缓笑了起来,摇摇头说“王仙人自可去修仙。我还是,更喜欢村子里的日子。”
王之韦看着李若俗,猛然把她抱起来“我和你一起过。”
李若俗突然被抱起,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王仙人的呼吸刚吹到姑娘脸上,姑娘便脸红了。
王之韦抱着李若俗,直接走回了村子。
顾玉成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万千。
王之韦把李若俗抱回了村子,村里每家每户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
等李若俗被放下时,整个人竟然没了力气。
王之韦扶住李若俗的腰“李、姑娘,你,喜欢我吗?”
李若俗感受到王之韦颤抖的臂膀,坚定的回道“是爱。”
二人相望无言许久。
李若俗突然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之韦微微脸红。
这时顾玉成缓缓走了上来“这家伙飞了一半,突然哭了起来。
我再想李姑娘不舍的模样,自然就明白了一切。
不过我没送他回来。我要他亲自开口。——喏,他开口了,说舍不得你哩!所以,我把他送回给你了。李姑娘。”
李若俗与王之韦被顾玉成调侃着,面红起来,顾玉成见状,大笑起来。
李村长看着回来的李若俗,缓缓笑了。
王之韦于是在李家的祖堂狠狠磕了三个头。
顾玉成看着这一对人,心中有些触动。
李若俗与王之韦,都没有真的放弃彼此……
三百二十二、西行卷(启)
在受到李村长的承认后,王之韦突然向顾玉成跪了下来。
顾玉成愣了。
李村长、李若俗也都愣了。
王之韦重重磕下头,却被顾玉成眼疾手快,直接扶住肩膀,提了起来“之韦你这是?”
王之韦只能躬身恳求道“顾大哥!我现在天之境界,那怕再不修炼也能活到百岁之外。对若俗与父亲而言…”
顾玉成恍然“你是想让我,教村长和李姑娘修炼?”
王之韦立刻点头“顾大哥!王某人与您甚至有过过节,这段时间也是相互扶持罢了。但,王某只能乞求顾大哥了!”
顾玉成看着王之韦那突然卑微的身影,感慨道“当初面对铁黎山的压制,面对长老的不公,你也丝毫不屈,现在这般样子……我能感受到你的真诚。——你也不用求我。”
顾玉成沉吟稍许,说道“这样吧,我会再留下来几个月,熟悉一下我的境界,一并指点一下你们三人的修炼。
李姑娘年龄还小,我起码能保证李姑娘能到天之境界。只是李村长,我也只能尽力了。”
王之韦立刻感恩戴德“实在,实在太感谢顾师兄了!”
顾玉成恍惚刹那,旋即笑了笑。
地之境界,就连风庶村都有不少人踏入了。
不过这些村民虽然踏入地之境界,但很多人不会正确运转灵力,也就很难再向上突破。
顾玉成利用两个月的时间,以及毫不吝惜的灵玉堆砌,顺利将李家父女带入了地之四星。
其中李若俗展现出了很高的修炼天赋。
顾玉成甚至肯定,若有人指导,李若俗甚至可以踏入悟道境。
这一天,顾玉成指点王之韦后,便开始修炼起来。
在步入悟道境之后,顾玉成愈发感受到了像天之境界那样修炼的方式已经不可取了。
顾玉成的灵力在进入悟道境后有了倍增的飞越,这也导致顾玉成依靠融天锻吸收灵力的方式不再适应。
主要是在突破后,顾玉成才意识到自己以往浪费了多少灵力,单单是想到以前融化灵玉就吸收的做法会浪费几乎一般的灵力,便令顾玉成心痛、肉疼起来。
顾玉成已经开始思考去学习阵法,那怕不做一流,但至少一些可以提高修炼速度、灵玉利用效率的阵法,还是要有所涉猎的。
抛开杂念,顾玉成去见了那王之韦。
此刻的王之韦,还在修炼。
看着修炼的王之韦,顾玉成知道王之韦还是心有执念,不然不会在这段时间里频繁的请教自己。
顾玉成没有打扰王之韦,缓缓离开了。
直到李若俗来找王之韦,王之韦才醒过来
王之韦依恋的将李若俗拉去怀中,明明是李若俗在依靠着王之韦,却让王之韦觉得是自己得到了归宿。
安闲的享受着彼此的心跳。过了许久,李若俗这才似刚睡醒般带着朦胧感抽出身躯,看向王之韦。
王之韦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李若俗带着十足把握,坚定说道“你走吧。”
王之韦身体一僵“走?我?我为什么要走?去哪里?”
李若俗看着紧张兮兮的王之韦,噗嗤笑出声道“哎呀,我会不知道你吗?——你还是想修炼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王之韦矢口否认“不,才没有。”
李若俗白了一眼王之韦“你只是舍不得我。你不用狡辩。我在你心中第一,修炼第二,对吗?”
王之韦点点头,旋即飞快摇头否认道“没有!才没有!”
李若俗站了起来“你不诚实。”
王之韦有些难受,最后不得不承认道“我,是,确实是想要修炼,但若俗我已经答应要陪你了,怎么会食言呢?”
李若俗笑着摇摇头“这几天顾大哥的举动,可以看出顾大哥要走了。
所以这几天你抽空便去见顾大哥。你还是不甘的。你心底想的,我还是知道的。”
王之韦沉默了,随后果断说道“没有这种道理。怎能抛弃你。”
李若俗笑着取出一对镯子“这是我父亲昨天交给我的,是父亲以前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上面印着一对比翼鸟。”
王之韦收入手中,看向李若俗。
李若俗说道“你把它带在手上。它陪你在外闯荡,我在家等你。你有追求你心中理想的权利,只要你不忘记回家的方向,我也不会感到忧伤的。”
王之韦沉默了。
李若俗安慰道“我和父亲,还有好长一段岁月能相伴。——我能狠心让你一个在外面磕磕绊绊,难道你还不放心我?”
王之韦一下子失笑,笑了出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感动而自责。
说到底,王之韦还是想让更多人承认自己,他的心底还是有一定一块疙瘩,未斩断、解不开。
李若俗轻松的说道“好了,去修炼吧,我也要修炼去了。”
几天后,顾玉成在嘱咐完李家父女修炼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又留下了一大笔灵玉,足够李若俗父女修炼到天之巅峰还有多余的。
李若俗又前去相送了顾玉成。王之韦也跟着。
站在路口,王之韦看着李若俗,李若俗看了一眼王之韦手上的手镯,笑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去吧。”
王之韦依旧有些不舍,却被李若俗嫌弃起来“大丈夫,扭扭捏捏,是个什么样子。”
王之韦只能再抱一次李若俗,随后与顾玉成一起离开了风庶村。
顾玉成带着王之韦在天上疾驰,很快便落到了云顶路内。
王之韦小心翼翼的取下手上手镯,收进锦囊之中。
顾玉成看了看王之韦,最后说道“李姑娘是个好姑娘。”
王之韦点头应道“是我对不起她……我的心里还是有执念。”
顾玉成摇摇头“不,其实我想,她应该并不在乎这些。”王之韦一愣,看向顾玉成,顾玉成缓缓说道“她只想你平安回去。”
王之韦心间一颤,答道“会的,会的。”
顾玉成点点头,说道“我们先离开仁皇省。你不是有办法离开仁皇省吗?”
王之韦点点头“我知道云顶路有一处荒废的传送阵,是传送到一个叫南郡的地方。——这个阵法,还是肖琛节与我说的。”
顾玉成心中怅然,片刻后笑道“还真是巧啊。我正打算去南郡一趟。”
“顾大哥去南郡做什么?”
顾玉成淡淡回道“回老家看看。”
王之韦一愣,有些惊讶。顾玉成知道王之韦惊讶什么,也不去解释,只是问道“到了南郡,你打算怎么办?”
王之韦有些发愁,嘴巴略感干涩道“我现在有些犹豫。像天下四大宗门那样的庞然大物,我想我也没法染指,到底何去何从,也不是很确定。”
顾玉成想了想说道“这中原我也不是很熟,我打算送你去函谷关内,那里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可以指点你一些剑道。”
王之韦一愣“还有学刺杀的?”
顾玉成笑着摇摇头“什么刺杀,他那个叫绝杀也不为过。——不过若你不想去,我也不强求,我可以送你去其他省。”
王之韦思索着,片刻后突然问道“顾大哥打算去哪里?”
顾玉成淡淡回道“妖国。”
王之韦整个人呆滞了,好久才缓过来。
顾玉成解释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太一宫中的大妖说了,自己的妹妹白月秋在妖国。
而现在自己的身世似乎也和妖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顾玉成不得不去妖国。
而在去妖国之前,顾玉成要回一趟顾家,去问自己的爷爷,看看能不能知晓一些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
王之韦沉默许久,随后点点头“且容我想想,我们先去那南郡吧。”
顾玉成点了点头。
二人很快便在一处荒芜的村落里找到一个传送阵,成功激活后,花了一段时间便顺利传送到了南郡。
确切的说,是南郡外的沙漠。
顾玉成思索起来,随即恍然。
归根结底,大荒的家族都是相信太一宫就在南郡外的沙漠里。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阵法传送到南郡来。
或许在别的省也有阵法。
顾玉成直接提起王之韦便飞向了南郡。
这次因为境界突破,加上距离本就不远,很快便来到了南郡。
顾玉成令王之韦自行找一家酒店安顿下来,自己则一人前往了顾家。
这次,整个顾家没有一个人觉察到顾玉成。
而顾玉成在感知自己爷爷的时候,莫名觉得顾家有些萧索。
很快,顾玉成便在顾家祖祠感受到了爷爷的气息。
来到祖祠,直接制服门外侍卫,踏步走了进去。
顾玉成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对着祖祠的牌位发呆,顾玉成能感觉到,这位老人,时日无多了,心中多少有些波澜。
顾玉成与自己爷爷并不亲,甚至顾玉成会被顾明武安排到矿洞工作,也有爷爷的默许。
只是血浓于水,面对将要逝去的亲人,顾玉成做不到无动于衷。
过了许久许久,顾玉成的爷爷顾弘庭才缓缓的叹着气呢喃道“…你现在在哪啊?”
顾弘庭叹息再三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到了顾玉成。心中惊讶无比。
然而在仔细端详着顾玉成的眉目后,顾弘庭突然指着顾玉成说道“你!你!你是顾玉成!?”
顾玉成一惊,没有想到顾弘庭竟能认出自己。
顾弘庭步履蹒跚,踉跄走到顾玉成面前,谨慎打量着面前男子的一切。
当看到顾玉成那双金瞳后,顾弘庭露出惨笑,喃喃自语道“果然啊,果然……”
“人之面容是一个人精神的对外体现。你现在眉目若锋,沉稳内敛,远不像儿时了……”顾弘庭认真看着顾玉成的面容,想要读出些什么来,最后却只有顾玉成冷面相对。
于是顾弘庭转身,缓缓坐到地上的蒲团上。
顾弘庭咳嗽几声后,缓缓说道“你,是顾玉成吧——我不会看错。
你从前的面容,几乎无一处似你那母亲,但今日一见,那眉目之间,竟与你那母亲极为相似……”
顾玉成见顾弘庭谈到自己母亲,连忙问道“我母亲是谁?……”
顾弘庭看了看顾玉成,有些失落,随后又望向顾明文的牌位。
顾玉成心领神会,心中微微一叹,开口叫道“爷爷。”
听到这话,顾弘庭眉眼皆笑,皱纹一下子就被笑容挤出来,爬满眼角“好,好,来,坐!”说着,拍了拍手边的蒲团。
顾玉成便坐到顾弘庭的身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