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恶先生(二)
夏小妹想了想点头道,
“也只能这样了!”
夏小妹进去明慧院中,果然悄悄寻了最后一排角落处,无人的座位坐下,董先生进来待得学生们行礼坐好之后,目光一扫便瞧见了藏在角落中,缩头缩脑的夏小妹,清了清嗓子道,
“咳!昨日让你们背的书可有背诵?”
众人皆应,
“先生,我们都背了!”
董先生嗯了一声点头道,
“即是如此,谁头一个来背?”
自有那信心满满的起身摇头晃脑的背了一段,董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有谁?”
又有人起身,这厢连着背了好几个,倒也个个通顺,董先生这时突然一转头拿手一指角落处的夏小妹,
“夏小妹,你来背!”
夏小妹被那手指头一指立时如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般,身子一僵,半晌才哆嗦着站起身来,
“先生……我……我不会!”
董先生闻言眉头一皱,
“为何不会?可是昨晚偷懒未曾背书?”
夏小妹苦着脸道,
“昨夜抄书十遍,已至深夜,却是不小心睡着了!”
董先生冷了脸道,
“睡着了,便不知让家人叫醒么?”
夏小妹小声应道,
“先生,您罚得太多了,学生已经连着五夜抄书到三更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夏小妹原本在家便少有读书,到了这承圣书院来又遇上了一位信奉勤能补拙的董先生,为让她们多读多写,每日布置许多功课,夏小妹但凡有一丝松懈便跟不上了,第二日董先生便要重重责罚,动辄就是打手掌,罚抄十遍所学的课本。
如此一来,夏小妹每日都要拼命抄写罚抄的书本,又把每日的功课落下来,第二日又要被罚,如此循环往复,不出一个月,夏小妹的学业已是“债台高筑”,积重难返了!
偏董先生又是一个刻板严苛之人,务必要她前债新账一起清掉,不肯为她减去分毫,弄得每日里夏小妹轻则被叱,重则被打手掌心,见着董先生如耗子见了猫一般,生生将原本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折腾得生不如死。
董先生闻听得夏小妹此言,两道浓眉紧蹙,教训道,
“夏小妹,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你若是肯有一日振作精神,通宵达旦的完成功课,又何至每日如此?”
夏小妹缩着脖子应道,
“先生,我……我也想的,可实在撑不住……”
董先生叹气摇头,
“真正是朽木不可雕也……”
夏小妹咬唇想了想应道,
“先生,您能少罚一些么,前头欠的书若是能抹去,学生自今日起一定好生听课,好生背书,再不躲懒了!”
董先生那里肯依,闻言怒道,
“你不想着如何完成功课,倒想着讨价还价,逃躲责罚,如此心性怎能成大器!”
夏小妹闻言垂头,
“先生,学生也不想成甚么大器的,学生也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学得再好以后嫁人生子在后院之中也无那用武之地,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先生还是放过学生吧!”
董先生听了更是愤怒以手指点她道,
“真正是胸无大志!胸无大志!如此目光短浅,以后即便是生儿也不能育儿,养女也不能教女!”
夏小妹的性子也是家里娇惯着的,自入了承圣书院以来强压着性子被先生日日责骂,今儿这一回也是受够了,便忍不住顶撞道,
“先生,有人天生便不是读书的料,便是再勤奋刻苦也比不得天赋重要,先生又何必苦苦逼迫学生……”
董先生听得眉头快挑到头发里头去了,叱道,
“胡说!天道酬勤,只要你刻苦努力怎会没有收获,提甚么天赋,这都是懒人寻得借口罢了!”
夏小妹应道,
“先生这话不对,那悟静院的杨先生都说了,有些人生来聪慧,过目不忘,读书三遍便能通明达意,不教而知至理,有的人便是将书给啃烂嚼进肚子里,也只是变做一泡屎,却是毫无半分意义!”
学堂之中众人先是听夏小妹与董先生你来我往的,个个听得呆了,转而又听夏小妹说甚么屎尿却是都哄堂笑了起来,一时间一个个东倒西歪,再无仪态可言。
董先生最见不得此等情景,见状气得面色涨红,一拍书案道,
“胡说八道!那杨濬就是一个狂生,教得句句都是误人子弟之言,依他这般说法,那天下人都不必读书,也不必求甚么功名了,左右聪明蠢笨都是由天定了,还讲甚么与民开智,教化万邦!”
夏小妹咬唇不言只是一脸的不服,董先生见有她在,这课是讲不下去了,怒而大袖一甩,指着外头道,
“你给我到外头背书去,今日若是背不下来便别进来了!”
夏小妹嘟着嘴抱了书本出去,沿路经过之处,同窗们都冲她挤眉弄眼,有人暗挑大拇指,
“夏小妹,好生了得!”
连董先生这样的厉害先生都敢奋而反抗,实乃我辈楷模!
夏小妹得了众人支持,霍然发觉自家当真是勇气可嘉,不由得意起来,抱着书冲众人微微屈了屈膝,以谢支持,气得董先生鼻子一歪,大声喝道,
“夏小妹,还不快滚!”
夏小妹一吐舌头,抱了书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到了外头拍拍胸口,想起董先生气得脸红耳赤的模样,心头暗自爽利,
“总算是出了一口气,也不枉我被她打了这么多时日!”
这厢抱着书左转右转想寻个背风的地方,如今还在正月里,室外仍是冻天冻地,十分的寒冷,夏小妹哆哆嗦嗦寻到了一处背风的所在,在那石凳之上坐下,没有几息便觉着下头寒气上涌,不敢再坐便又抱了书起身,一面在长廊之上踱步,一面低头看书。
虽说顶撞了先生,但总归应背的书还是要背的,她倒不是躲懒,只实在受不了先生太过严苛,才愤而反抗的!
如此在风中踱步,走来走去之间,两只脚渐渐没了知觉,这厢刚忍了一个涌到鼻子里的喷嚏,却听得有人在叫,
“喂!喂……”
夏小妹闻声转身正左看右瞧间,发觉长廊立柱后头有人探出一个头来,
“喂……”
那人冲她招手,
“你还记得我吗?”
夏小妹歪着脑袋看了许久,恍然道,
“哦,你是那偷王八的贼!”
那人听了嘿嘿笑,冲她招手,
“你过来,这里背风些!”
夏小妹抱着书过去,见那眉目清秀的小贼穿得居然是书院里的衣裳,不由一惊,
“你……偷东西偷到我们书院来了?”
小贼笑道,
“我如今不偷东西了,我也是在承圣书院里念书的!”
夏小妹听了更是吃惊,
“你怎么溜出来的?还……还来了东院,你不要命啦?”
小贼忙竖指嘘她道,
“你小声些,我也是悄悄溜出来的,你大声嚷嚷将监院叫来,我就惨啦!”
夏小妹忙捂了嘴左右瞧瞧,过来贴着柱子问,
“你怎么跑到这边来的,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快走吧!”
那小贼道,
“我就是四处瞧瞧,瞎转到了这处……”
说着上下打量她,
“你怎得没在里头坐着,这般冷的天气在外头读书?”
夏小妹倒是毫不在乎,应道,
“我被先生赶出来了!”
小贼闻言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来,
“我也时常被先生训斥!”
夏小妹一听立有他乡遇知音之感,忙问他,
“你在哪个院里,被哪位先生训斥了?”
小贼道,
“我在慎言院,教我们的乃是魏先生……”
夏小妹闻言哈哈一笑指了他道,
“魏先生可是书院里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他都能训斥你,可见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小贼听了不以为意点头道,
“我实在不喜读书,看着书便脑子发昏,直想瞌睡!”
夏小妹如遇知音,
“哎呀!我也是……”
两人倒是越说越投缘,顿有相见恨晚之感,夏小妹问那小贼,
“你叫做甚么名字?是哪一家的儿郎?”
小贼道,
“我姓朱,名佑君……”
“姓朱……”
夏小妹上下打量他,
“难道你是皇家人?”
朱佑君嘿嘿一笑,
“倒是沾些亲戚,不过已是很远的穷亲戚了!”
夏小妹倒是不起疑,点头道,
“想来也是,你若是皇家子弟也不会进这承圣书院的……”
皇家子弟自有专人教导,不会进承圣书院这类为平民百姓谋出身的书院。
朱佑君问她道,
“我已是通名报姓,不知小姐芳名,又是哪一家的小娘子?”
夏小妹笑着大大方方同他讲了自己的姓名出身,
“夏小妹……”
朱佑君在心里暗暗的念了几遍,将这名字牢牢记进了心里,却不知这一记便是一生一世了!
二人在这柱后躲着说了半晌话,只听得钟声响起,却是一堂课结束,先生要出来了!
夏小妹忙催他,
“你快走,若是被人抓住你就惨了!”
朱佑君只不想走,回头问她,
“明日我再来寻你?”
夏小妹连连摇头,
“你切不可再随意乱闯了,若是被监院逮到,屁股就要开花了!”
朱佑君闻言依依不舍道,
“那以后我们如何见面?”
夏小妹想了想道,
“以后下学在大门处总归能见一面的!”
第一百零九章 长进了
朱佑君皱眉,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好多说话,不过今日他偷溜进东院已是冒了极大风险,若是被抓住赶回宫里去,以后只怕再想见面就更难了!
无奈之下只得点头道,
“我下学时等你!”
二人匆匆散开,夏小妹仍是愁眉苦脸回去背书,朱佑君却是一脸的眉飞色舞,回转慎言院中,便正正遇上了先生魏晟,魏先生见着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朱佑君,你为何逃课?”
朱佑君垂头,
“先生……”
也是自家见着了人心里喜欢,一时便大意了,竟让先生逮了个正着,如此还有何话说,领罚就是了!
魏先生见他这模样,摇头叹气带了他到一旁道,
“你即入书院便应当好好读书上进,你若是不想在此读书还是回家去吧!”
朱佑君听了大急,忙道,
“先生我错了,以后再不逃课了,求先生责罚我吧!”
魏先生眉头紧皱,看了他半晌才道,
“好吧!下回不可再犯了!”
说罢自腰后取了戒尺出来,
“手伸出来!”
朱佑君老老实实伸出手来,
“啪……”
魏先生毫不客气打了他一记,
“你可知错?”
“学生知错!”
“啪……”
“以后可会再犯?”
“学生……学生不再犯了!”
“啪……”
“三记戒尺,小惩则过,若有再犯你就回去吧!”
“是先生,学生记住了!”
“嗯!”
魏先生点头将戒尺收回腰后,
“快快回去念书吧!”
“是!”
朱佑君向魏先生一躬身,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魏先生负手看着他跑远却是轻轻摇头,
“这学生乃是锦衣卫牟斌推荐的,又是姓朱,想来必是哪一位皇帝国戚,名字只怕也是假的……”
前头锦衣卫指挥使连夜亲自求见承圣书院山长关长风,关长风听得锦衣卫驾到也是吓了一跳,见得牟斌拱手问道,
“牟指挥使大驾光临,也不知可是老朽的驾贴到了?”
牟斌闻言哈哈一笑道,
“老山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牟某便是再有驾贴也不敢送到您面前来呀!”
关长风闻言微微一笑,
“即是如此,不知指挥使大人到此有何指教?”
牟斌道,
“老山长实在客气,牟某此次前来不为公事,乃是为了私事……”
顿了顿道,
“牟某有一位……子侄,性情活泼,好玩喜动,自小家中娇惯的狠了,到如今越发的不成器了……因而想送到山长这处好生教导一番……”
关长风皱眉推脱道,
“指挥使大人的子侄?想来……也是出身名门,家中自会延请名师教导,我承圣书院一干儒生,才疏学浅只怕误人子弟,还是免了吧!”
牟斌早料到他必是会推辞当下应道,
“牟某这位子侄,虽性子活泼了些,但自小家中也是请有名师教导,诗词文章也是小有成就,只在家中孤独难免就无事生非,便想送到书院之中,结交同龄的朋友,学一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倒不拘得学业有何成就……”
顿了顿又道,
“老山长,我这子侄乃是姓朱……”
话中未尽之意不言自明,关长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皇家人?”
牟斌笑而不语,关长风沉吟半晌,
“罢了,若要送来便送来吧!只他若入书院便同旁的学生一般,决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你可明白?”
牟斌闻言点头道,
“山长放心,这孩子送入书院,但有顽劣不恭之时,先生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家中决无二话!”
关长山这才点头,
“好吧!”
这也是弘治帝为儿子设想周到,想着即是儿子想出去外头读书,自然是不想大摇大摆的摆个太子爷的身份出去,必是要捏造一个新身份的,不过这新身份不能高也不低了。
身份太高了,书院不收又太过引人注目,多事之人查起来说不得还要漏了馅儿!
身份太低了,又怕进到里头被人欺负!
弘治帝便索性让了锦衣卫牟斌出马,有他这尊煞神在,关长风即不敢追问来历,又要卖这个面子,如此儿子悄眯眯入了书院,又暗中得了照拂,不显山不露水正合心意!
关长风应下了此事,转头叫来了魏晟,交待道,
“此子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推荐,据说性子有些顽劣,倒也在家中学过几年书,身份是有些不凡的,不过进了书院都是学生,你只需按平常对待便是!”
魏晟点头应是收下这眉目清秀的小子,对他果然与其余学生无疑,应骂便骂,应打便打。
朱厚照自小便是千娇万宠的长大,在这宫中慢说是太监宫女,便是自家亲生的父母,重话也未说过一句,到了这处因着性子太活泼,却是挨了先生好几回板子,手掌心疼着,心里却是因着先生对他与对旁人一般无二,觉着十分欢喜,
“早知晓来书院这般有趣,早就应来此了!”
这厢笑眯眯揉着发红的手掌心回去,身旁的同课乃是一个黑胖敦实的小子,见他揉着手掌心回来,便凑过来笑嘻嘻道,
“佑君兄弟,你被先生逮着了?”
朱厚照用胳膊肘捅他,
“梁绍总好生不讲义气,不是让你替我遮掩一二么?”
那黑胖的梁绍苦了脸,
“我倒是同先生说你拉肚子了,可你这一去也太久了……”
顿了顿也用胳膊肘撞回去,
“你见着人了?”
这小子比旁人入学晚不说,每日里在学堂都不好好读书,一门心思想着法子往隔壁院子里去,见他心心念念之人,今日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朱厚照嘿嘿的笑,一指隔壁,
“就在旁边院子里!”
那梁绍闻言眼前一亮,
“好小子,总算得偿所愿一会佳人了,好兄弟……你且说说她生得甚么样儿?可是美若天仙,比那持贞院的许妙灵如何?”
话说这承圣书院里虽说男女分院,有东西之分,但少年慕艾岂是一堵院墙能隔挡住的?
这一院子少男少女们总有那寻着机会就一窥隔壁究竟的冲动,西院里一干青年男子们,有那好事能耐之人,以那宋兴廉、刘镇江为首,经多方观察东院众多佳丽之后评有“承圣三姝”,又有“东院十丽人”之称号。
这许妙灵便是三姝之一,生得确是十分美貌,慢说是这承圣书院之中便是这京师城中也是称得上名号的!
朱厚照应道,
“许妙灵有何美貌之处,如何与她相比!”
梁绍闻言瞪大了眼,
“许妙灵还不够美,难道你那位意中人当真是天仙不成?怪不得你小子甫一进书院,便每日里削尖了脑袋往东院钻……”
想了想又皱眉,
“不对呀,连承圣三姝之一都比不过的,难道是胡仙儿又或是寇湘湘?”
朱厚照闻言嗤之以鼻,
“这三人都比不过她一根头发丝!”
梁绍大惊,
“如此美人儿竟在我们书院之中,我竟是不知,实在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了!”
当下非要拉着朱厚照过去瞧瞧,朱厚照应道,
“你若是不怕挨板子,我倒是不怕陪你走一遭!”
梁绍一听说挨板子立时畏缩了一下,想了想道,
“这个倒是不急,稍后打听就是……”
顿了顿问朱厚照,
“朱兄,昨日先生吩咐的功课可有做?”
朱厚照猛然想起来一拍脑门儿,
“我……我忘了!”
梁绍听了哈哈大笑,指着他刚刚退去潮红的手掌心道,
“你惨了,这手心儿又要遭殃了!”
朱厚照因着未做功课被先生又打了手掌心,被罚在下学之后清扫庭院,待到他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前时,夏小妹早已乘车离去,朱厚照远眺着马车背影,不由连连跺脚叹气,这厢匆匆上了迎接自己的马车,连连催促道,
“快快快,快些回宫去!”
乔装成马夫的侍卫紧赶慢赶,送了太子爷回到宫中,朱厚照回到宫中一屁股坐下,一把推开刘瑾奉上的茶水,
“快伺候笔墨!”
却是摊开纸来,提笔练字,
“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甚多,必要早早完成,也免得明日再被罚,耽误了我见人……”
刘瑾在一旁听了神情一动,挤眉弄眼的探口风,
“殿下,这是见着人啦?”
朱厚照眉头一皱挥手道,
“少要多话,一旁儿立着去!”
刘瑾忙低头退到一边不敢再言。
太子爷回宫便钻进书房里刻苦读书,以至连晚膳都推了一个时辰的事儿传到弘治帝与张皇后耳中,弘治帝真是龙心大悦,连称道,
“吾儿果然长进了!”
张皇后却是一脸的担忧,
“陛下,这书是要读,可饭却不能不吃的,若是长此以往,饿坏了身子可怎生得了!”
弘治帝笑道,
“无妨,让身边的人精心些就是!”
这厢又下旨给东宫赐了不少好东西,消息传到宫外,一干大学士们却是心下纳闷,
“难道真是我等学问不精,又或是教授不得法,为何太子爷去宫外读书便肯每日勤学,到了我等这处却是推三阻四,百般借口?”
这厢太子爷弄得众人狐疑之际,卫武与王大虎终是回了京师。
第一百一十章 回京了
他们这一路自青州回京师,因着遗失了马匹与腰牌,不能走官家的驿站,在青州附近的镇子里雇了一辆马车出来,王大虎却因着在雪地赶路,身上有伤发起了高热,二人在此盘桓了几日,王大虎身子才见好,这才又上路回转京师,待到了离着京城还有二十地的小镇之上,正正遇上了前来寻他的癞痢头三人。
兄弟见面都是分外欣喜,卫武便问三人,
“你们怎知在这处等我?”
三人笑嘻嘻道,
“自然是有高人指点……”
卫武见三人挤眉弄眼,抬手就一人一巴掌,
“少在这做装腔作怪,有话说话!”
李莽摸着脑袋笑道,
“是三小姐说你从青州回来,这里乃是必经之路,让我们不必走远了就在这处等着!”
刘青也是嘻嘻笑,
“三小姐可是心心念念着老大您呢,每日里进学都要来问你可曾回京!”
卫武听了心头一甜,顿觉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舒爽了起来,一路奔波劳碌的苦楚立时消失不见,此时间便是再让他回青州去,到衡王府里杀了七进七去也是半分不费力!
这厢几兄弟与王大虎赶回了城里,卫武吩咐三人先回去,便同王大虎回了锦衣卫衙门,有人见着二人大喜,
“王小旗,金百户何在?霍镇抚使久不见你们传信回来,正要再派人去青州呢!”
王大虎问道,
“霍镇抚使何在?”
“正在里头!”
二人急忙进去,霍逊见着二人形容也是吃惊,卫武倒还好些,王大虎却是两颊凹陷,颧骨高耸,面色腊黄,一派大病未患的模样,霍逊眉头一挑,
“你们这趟差事办得不顺当?”
王大虎苦笑一声,示意卫武将怀中的东西奉上,
“大人,六人出去,只我们二人回来,这是兄弟们的信物!”
霍逊见着桌上四样信物,立时面沉如水,
“究竟怎么回事,快快道来!”
王大虎便将他们如何去了青州,如何听说山匪之事,如何又一路追踪到青州衡王府别院,如何又去见了衡王之事一一讲述一遍,霍逊听得脸色愈发阴沉,沉声道,
“金成裕太过鲁莽了!”
王大虎应道,
“金百户本是想借此事探一探衡王虚实,只没想到衡王有那胆子敢痛下杀手!”
能当机立断诛杀锦衣卫,这衡王也是好胆略!
霍逊冷笑一声道,
“他只要将你们全数灭了,毁尸灭迹,又有地方官府遮掩,便无人知晓你们曾去过衡王府,就是以后我们追查起来,他也可以来个一推二五六,一概不认账就是了!”
王大虎点头道,
“大人,正是如此,依卑职所见,如今再去青州只怕那些山匪已是销声匿迹,隐了形藏!”
霍逊言道,
“无妨,今日你们能回转京师便是大功一件,衡王即便是那修行千年的老狐狸,也因此终究是现出了原形!”
想了想道,
“你们二人随我去见指挥使!”
这厢领着二人去见牟斌,牟斌负手堂上听得二人禀报完青州之事,回头看了一眼王大虎微微一笑,
“老王,你这是第几回逃脱性命了?”
王大虎苦笑道,
“大人,卑职入锦衣卫三十四年有余,如今已是第五回在险境之中逃生了!”
牟斌哈哈大笑,转身过来到卫武面前上下打量一番,伸手重重拍拍卫武的肩头,
“好小子,跟你那师父一般都是命大的!”
收回手瞧向霍逊,
“衡王身份不同,若要缉拿必要陛下圣旨,我即刻亲自进宫面圣,待秘旨到手便由你领队前往青州!”
“卑职遵命!”
牟斌进宫面圣请旨,霍逊却是沉着脸对王大虎与卫武言道,
“你们二人这一回同我再去青州……”
二人忙拱手应道,
“卑职遵命!”
卫武想了想拱手道,
“大人,卑职那瞎眼老娘孤身一人在家中,卑职想回去瞧一瞧老娘!”
霍逊微一沉呤道,
“今日指挥使大人进宫,圣旨多半明日会下,你有一晚的时间!”
卫武大喜,
“多谢大人!”
这厢忙行礼退了出来,又对王大虎言道,
“师父,我先送您回去歇息吧?”
王大虎摆手道,
“罢,我一个孤老头子,回家中也是冷锅冷灶,回去作甚,不如就在衙门里睡一晚……”
卫武点头道,
“如此,我明日再来与师父汇合!”
这厢急匆匆出了锦衣卫大门,回到自己家中,见得瞎眼的老娘正坐在正堂中与崔婆子一同择菜,崔婆子见得卫武回来喜道,
“武哥儿回来了?”
吴氏闻听得儿子回来,立时喜的扶着桌面站了起来,连膝头的菜散落一地都顾不得了,
“我的儿回来了!”
伸手在身前乱摸,卫武几步过去拉了她的手,在脸上抚摸,吴氏哭道,
“你这孩子一走就是一月,也不知捎个信儿回来!”
卫武笑道,
“都在外头赶路,也无暇请人送信!”
过来拉了吴氏坐下,笑问道,
“娘,可有吃的,儿子饿坏了!”
吴氏听了忙张罗着去灶间,崔婆子笑着按了她坐下,
“我来,我来,您坐在这处陪武哥儿好好说话就是……”
说话间进了灶间,吴氏忙问,
“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差事办完了?”
卫武迟疑片刻应道,
“差事有些棘手,还要再出门一趟!”
吴氏听了急道,
“我儿办的甚么差事,怎得上头也许人歇一歇,接连着就出门?”
卫武自然不好将个中情由讲明,只是道,
“娘,儿子如今是替官家办差,也是身不由己,待吃罢了饭,换洗一番便要走!”
“啊!”
吴氏惊得拉着他不放,
“怎得现在又要走?连一夜都不歇么?”
卫武道,
“娘这乃是公事实在耽误不得!”
好说歹说安抚了吴氏,用罢了饭,又用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辞了吴氏出门直奔韩府。
此时已是天黑,韩绮应是在家中的,卫武到了韩府四周,左右瞧瞧翻上了墙头去看,这时节正是晚饭之时,众人都在前头伺候,韩府后院之中空无一人,卫武悄悄潜了进去,在后院两处闺房都瞧了瞧,只见得一间屋子里摆放了不少书籍,临窗的大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上头还铺有写了半张的字。
这处必定就是三小姐的闺房了!
卫武在屋子里大摇大摆的转了一圈儿,瞧见那书架上的一排书册,突然心头一动,伸手拿掉前头挡着的书,露出里头一个熟悉的木头盒子来,卫武咧嘴一笑,取出来打开,见得里头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放着,不由嘴咧得更大了。
正细看之间,却听得外头脚步声晌,有人在说话道,
“三小姐,今儿少看些书,还是早些歇了吧!”
于是韩绮的声音柔柔的晌起,
“嗯,今日我也乏了,把那半张字练完就睡了!”
说话间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卫武左右瞧了瞧,闪身躲到了墙角的大柜后头,借了桌上燃着的蜡烛,看见韩绮与身边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一月不见三小姐,三小姐好似又长高了,只却削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隐隐现出些许青色,似是睡得不好。
“必是又熬夜读书了!”
韩绮自前头用罢了饭进来,正是酒足饭饱之时,被屋子里的暖风一吹,便熏得打了一个呵欠,由着落英将身上的披风去掉,迳直往书桌前走去,
“落英,去沏一杯茶来!”
落英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衣裳,转身撩帘子出了门。
卫武瞅准时机,轻轻叫了一声,
“三小姐!”
韩绮一愣,疑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抬头,
“三小姐……”
这一回可是听真切了,韩绮猛然抬头转过身瞧向藏在阴暗处的卫武,
“你……怎么……”
她失声叫了出来,又猛然发觉不妥,忙自家伸手捂住了嘴,一双眼儿骨碌碌左右转了转,听着门外并没有动静,这才放下手大喘了一口气,双眼儿瞪得溜圆,
“你……你回来了?”
卫武笑着过去拉了她的手,
“刚回来,明日便又要走,走前特意过来瞧瞧三小姐!”
韩绮咬唇抬头看他,卫武这一趟出去,也是瘦了,只一双眼更加明亮有神,笑起来白牙晃得人一阵眼眩。
韩绮脸上一红,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被他一把握在掌心,缩了缩手便想抽回来,却听他道,
“三小姐,我好不易九死一生逃了回来,明日又要启程去青州啦!”
韩绮一愣连缩手都忘记了,抬头看他,
“甚么九死一生?”
“我……”
卫武刚要说话,外头脚步声起,韩绮吓了一跳忙去推他,
“你快藏起来!”
卫武又藏回柜后,落英撩了帘子进来捧了一杯茶,
“三小姐!”
韩绮点了点头,看着落英将茶放下,
“咳……落英,你……去前头问问,大姐姐与二姐姐今日可是要人帮手做绣活?”
落英应道,
“三小姐,二小姐今儿白日里绣花扎了手,说是今儿晚上要歇一歇,不绣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私房会
韩绮应道,
“正是二姐姐不想绣了,你才要过去瞧瞧,这眼瞅着大姐姐便要出嫁了,以后绣二姐姐嫁妆活儿,多半还是要落在你与芳草身上,你如今多做一些,日后就少做一些!”
落英想了想道,
“三小姐说的有理,奴婢这就过去瞧瞧!您若是有事儿吩咐,便唤奴婢一声就是!”
韩绮点头,
“你自去吧!”
落英这才转身出去,将房门关好,
“呼……”
韩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摊开手却是手掌心都被掐出指甲印来了,卫武过去见着心疼的揉着她小手,
“三小姐莫怕!”
韩绮没好气道,
“你这般大一个人藏在屋子里,也亏得天黑,屋子里暗,落英瞧不见你,若是被人发觉了,我看你如何脱身!”
卫武笑道,
“抓着了三小姐只管说我是那入室的蟊贼,必不会连累小姐你的!”
韩绮咬唇瞪他,
“你……你少胡说!”
卫武半蹲下身子与坐在桌前的韩绮平视,卫武的一双眼生得极好,眸子黑如点墨,睫毛长而浓密,比女儿家的还好看,他盯着人瞧时,一双眼里似有繁星闪烁一般,一不小便要将人吸进里头去,
“三小姐……”
韩绮猛然一怔,回过神来苍白的小脸上有一抹红晕,迷蒙的双眼左躲右闪,再不敢同他对视,卫武笑得白牙一闪,低头亲了亲她手背,
“我知晓三小姐是担心我呢!”
韩绮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来,抽回自家的手,远远的站了开去,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说话就说话,怎得……怎得……还……还……”
还亲上了!
卫武适才那一下也是情不自禁,亲完自家立时便后悔了,这小手儿香软倒是香软,可若是将人见跑了,便没有以后了,当下忙道,
“三小姐恕罪,适才……适才就是情难自禁……”
他不说还好,此时韩绮的脸是红如火烧,见卫武还想上前来忙道,
“你……你有话就说,别过来了!”
再过来……这一颗小心肝儿都要跳出来了!
韩绮伸手抚着胸口,指了桌旁道,
“你……你就坐在这里说话吧!”
卫武依言老实坐过去,侧耳听了听却又对她道,
“三小姐,隔壁似乎有动静……”
韩绮凝神一听果然隔壁有人说话,正是韩绣与韩纭回屋了,这时节老五韩纭多半在姨娘处,落英又被她打发了过去,但这两间屋子挨得太近,隔音又不好,若是坐远了说话,怕被姐姐听见!
想到这处韩绮压低了声音道,
“我们坐在一处说话,你……你别动手动脚了!”
卫武笑着点头也学她一般压低了声音道,
“决不会了!”
这厢招手让韩绮坐到自己身边,两人紧紧凑到一处,卫武凑过去冲着她白玉小巧的耳朵道,
“三小姐不想知晓我在外头遇上甚么吗?”
韩绮被他灼热的气息吹在脖子上立时一缩头,小耳朵立时红了,瞪他一眼道,
“你……你离远些!”
卫武咧嘴无声笑,仍旧咬着耳朵道,
“我若是坐远了,你听不见!”
见她还想缩身子,便一把拉住,
“三小姐听我说,再耽误……你那丫头该回来了!”
紧接着道,
“三小姐,我这一回去青州发觉那衡王果然不是甚好东西……”
一句话立时吸引了韩绮的心神,又听卫武一句接一句将他们自京师出发到青州的事儿,又讲了一遍,韩绮听的瞠目结舌,
“那衡王竟大胆至此,敢对锦衣卫动手!”
卫武应道,
“我前头也是这般想的,以为锦衣卫顶着皇帝的名头办差事,走到哪处都应是风风光光的,没想到还有人胆大包天向锦衣卫动手……”
韩绮皱眉头道,
“衡王多半也是没料到你们能逃出来,青州离着京师路途遥远,他只要将你们全数杀了,待到锦衣卫接到消息,一路查过来,只怕骨头都不剩了,他再咬死了不认,便是皇帝也拿他无法,除非皇帝肯不顾亲亲之义,无凭无据的让锦衣卫拿人!”
不过若是如此,必会引来朝上朝下和宗室亲族的一片反对,如今的藩王早已不是太祖时的藩王了,手中无兵无权,更被地方官府看得死死的,一个个几乎都是当猪养着,为此宗亲们早是颇有怨言,若是再来一出不教而诛,只怕会寒了宗亲们的心,当今的弘治帝即不是太祖没有那般弑杀成性,更不是太宗能杀伐果决,不顾人非议,陛下还做不出这等事来!
言罢又想了想,
“你们此时若再去查,只怕连那些山匪都会不见了!”
卫武却是不语,韩绮抬头看他,见得卫武一脸钦佩的瞧着他,
“你……你做甚么?”
卫武咧嘴儿笑道,
“人都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还当是世人捧那些酸儒之言,没想到三小姐便是这般能人!”
说罢目光灼灼的盯着韩绮瞧,韩绮脸上又红了,
“这……这……有甚么难……难猜的,衡王只要不想立时扯旗造反,他总归要想法子避开朝廷追查的!”
卫武笑道,
“三小姐说的同我们镇抚使一般无二,却是对得不能再对了,明日镇抚使便要带着我们再去青州,也不知这一回从何处着手!”
韩绮咬唇低头细想,卫武瞧着她乌黑的发中,有一个白皙可爱的小发旋,上头还有三根不肯服贴的短发,直直的挺着,
“呼……”
卫武忍不住冲那三根呆毛儿轻轻吹了一口气,看着它们向一边倒去,觉着好生可爱,韩绮头顶一阵凉风吹过,忙伸手抚着头顶,抬头瞪他,
“你做甚么?”
卫武笑道,
“无事……三小姐可是想到甚么了?”
韩绮嗯了一声,放下手应道,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卫武眼睛一亮,
“三小姐当真有主意?”
韩绮被他盯得羞红了脸踌躇道,
“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三小姐快快讲来,且让我听一听……”
韩绮咬了咬唇凑过去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番,那香香软软的身子靠了过来,耳旁有淡淡的香气吹拂,却是顺着耳洞钻进脑子里,脑子里一阵阵的发蒙,又钻进心里,胸膛里立时便痒了起来,紧接着手指头也痒了起来,
“咳……”
卫武咳嗽了一声,强压住想将人抱进怀里的念头,韩绮歪头看他,
“你……听明白了么?”
卫武回神,
“呃……没……没听明白!”
韩绮无奈又凑过去重讲了一遍,这一回卫武收敛心神听了清清楚楚,待到韩绮再问时,却还是瞪大了眼,
“没……没明白!”
不知是计的小姑娘果然上当,又凑过去细细的讲解,卫武装作连连点头,却是不知不觉将自己紧紧的贴了过去,待到韩绮发觉时,自己已经整个儿被他两手虚抱搂在了怀里,韩绮立时羞红了脸,抬头捶他一记,
“你……你……又动手动脚!”
卫武嘿嘿的笑,低声道,
“三小姐,这回可不是我动手动脚了!”
说罢很是无辜的比划了两下,自己环在她身后的手臂,虽说离着一寸远并未挨着人,可这般模样同抱在怀里有甚不同!
韩绮气得推开他,站起来换了一张凳子坐下,卫武笑嘻嘻凑了过去,
“三小姐的话我都记得了,前头若不是因为三小姐一句话,说不得我便没命回来了,这一回我也听三小姐的!”
韩绮咬唇瞪他,有心不理这得寸进尺的混蛋,见着他削瘦许多的脸却又莫名的心软,刚要说话却听得隔壁门响,韩绮猛然一惊忙推他,
“你快藏起来,落英回来了!”
卫武起身躲了起来,落英撩帘子进来,见韩绮坐在桌前有些诧异,
“三小姐的字练完了!”
韩绮含糊应了一句,
“呃……你……你回来了?”
落英道,
“二小姐说是困了想睡,便让奴婢回来了!”
韩绮点了点头道,
“你过去瞧瞧小五吧!”
落英点头,
“今儿老爷歇在姨娘屋子里,奴婢这就过去抱了五小姐过来!”
韩绮点头看着她出去,忙过去拉卫武,
“你快走吧!小五待会儿便要回来了!”
待会儿说不得姨娘还要跟着过来瞧瞧,这屋子里人一多,卫武还如何藏得了身!
卫武闻言笑了笑,反手紧握了她的手,
“三小姐等我回来!”
韩绮点头送了他到窗前,看着他翻窗出去,
“你……你小心些!”
卫武回眸冲她咧嘴一笑,
“三小姐放心,我必会平安无事回来……”
娶你的!
言罢翻墙出去了,韩绮立在窗前看着他背影消失,良久才坐了下来,心里暗暗后悔起来,
“没想到青州之行竟是如此凶险,那衡王果然狼子野心,如今他再涉险地,我……我就不该给他出甚么主意,让他再冒风险……”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自责起来,
“若是他当真按我说的做了,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沾着亲
韩绮坐在这处发急,恨不能追出去再细细叮嘱他一番,过后又反过来安慰自己,
“锦衣卫办案自有一套,他才行不久,人微言轻,说不得他们那镇抚使根本不会纳他之计!”
这厢正在乱想间,外头落英与苗姨娘已是将韩缦抱了回来,
“三姐儿,这外头风冷,怎得还开着窗?”
苗姨娘过来关窗,又催促着韩绮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人马自南门出了城,一路顶风冒雪又往那青州城赶去,待到了淄河店时还歇在了那一家店栈之中。
那客栈掌柜的见了卫武与王大虎便笑道,
“老哥哥与小哥儿又光临本店了!”
转头又瞧了瞧霍逊等人,见没有熟面孔便问道,
“前头几位客官又走旁的镖了么?”
卫武笑着点点头应道,
“掌柜的给我们几间上房……”
掌柜的笑眯眯从柜后头转出来,亲自领着众人上楼,一一安置房间,转头又吩咐小二的备饭菜,仍旧有那一大钵的羊骨头汤,众人坐在楼下厅堂之中用饭,卫武问那掌柜的,
“掌柜的,如今你这生意如何?可还有人来收平安钱子?”
说起这事掌柜的立时笑容满面,
“说起来这事儿还要亏得我们衡王殿下,前头派出王府的侍卫上山剿匪,将一干山匪全数歼灭,从此以后我们青州再无匪患了,我们小老百姓终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众人一听互视一眼,卫武与王大虎暗自冷笑,
“这衡王贼喊抓贼,反倒凭此来赚取名声,真是当了女表子又要立牌坊!”
众人吃罢了饭,各自回屋,卫武与王大虎回转屋中,正要叫小二取热水来烫脚,却听得房门被人拍响,王大虎过去打开,有人在门口道,
“老王,大人叫你们过去!”
师徒二人过去,霍逊正与几人说话,见得人过来,便招手让二人坐下,开口说道,
“听掌柜的所言,前头因着打草惊蛇,衡王已是收敛了行迹,这一回想再抓他把柄便有些难了!”
有人应道,
“大人,衡王即有异心,必不会安于现状,日子一久必又会露出马脚的!”
衡王为何与山匪勾结,自然便是为了敛财谋事,除非他从此偃旗息鼓再不妄动,若是不然必定还会有所动作的!
有人也是点头道,
“说得极是,大人,我们只需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想来衡王必会按捺不住的……”
霍逊听了不置可否,心头却在苦笑,想起临来时牟指挥使所言,
“陛下龙体日渐虚弱,隐隐已有天崩之像,太子又在年幼,幼君上位,藩王异动,陛下深恐江山不稳,社稷有变,必要在短期之内铲除隐患……你可是明白其中道理?”
霍逊忙应道,
“指挥使大人所言,卑职明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子的本份,卑职此去必会想方设法寻出衡王把柄,严惩逆臣贼子!”
这话说白了,就是皇帝觉着自己时日无多,怕太子以后上位,年纪轻轻压不住下头群臣,便想趁着自己还在时,为儿子扫清道路,铲除障碍,因而他们并无多少时间静待衡王先动,需得锦衣卫自己寻出衡王的把柄来!
不过衡王在青州盘踞多年,多年经营下来,不单单地方各级官府都已被他收卖,便是在民间百姓口中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贤王,且现下金成裕又打草惊蛇,想再将蛇引出来难,引蛇出来之后,想寻出把柄,杀蛇便更难了!
霍逊想到此处开口道,
“我们今次乃是奉命调查衡王不法之事,若是干等着他动作,只怕一年半载都要呆在青州了,这一回还要想法子寻个口子入手才是!”
有人应道,
“大人,即是衡王与地方官府有勾结,为何不从青州府衙门入手,想来只要施以刑法不怕人不招供的!”
霍逊闻言摇头,
“今上仁德,严令锦衣卫不可无证入罪,若是真要这么做了,陛下那处必要降罪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默,即是不能将人抓过来严刑拷打,想要慢慢追查,也不知查到猴年马月了,卫武听到这处,清咳一声道,
“大人,卑职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霍逊听闻眼前一亮,
“有话尽管讲来!”
衡王这事儿倒不是说查不出来,却是需要时日,如今陛下最缺的便是时日,若是衡王来个龟缩不出,一年两年的没有动静,他们便要耗在这处了,若是有法子引蛇出洞,自然再好不过!
卫武想了想道,
“大人,唯今之计我们若要引蛇出洞,必要寻个饵来引蛇……卑职之计便是……”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了出来,霍逊听得连连点头,
“好计!此计倒是可行,只……”
他瞧了瞧王大虎与卫武,
“如此你们便要身陷险地了!”
二人闻言都拱手道,
“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办事,在所不辞!”
霍逊笑着一拍桌面,
“好!就这么办了!”
青州那头卫武已是将韩绮的计谋献给了霍逊,京师这头韩绮已是见着了付文雍,付文雍此人身形中等,生得白胖和蔼,与人说话都是笑容可掬,态度很是可亲,予人春风拂面之感,一看便知是位谦谦君子。
今日过府拜访老友,两下相见,韩世峰也是十分欢喜,这厢请了老友上坐,又叫了家中妻妾,儿女出来与老友见礼,韩绮姐妹出来见面,却是都吃了一惊,只见那立在付文雍身旁的少年,竟是他们在通州老家见过的张荣璟,几人都是惊诧,韩纭指了张荣璟问道,
“父亲,这……这小子怎得会到我们家来?”
付文雍身旁一身儒衫的张荣璟见着韩绮,却是冷哼一声,显是不忘旧事。
韩世峰微沉了脸喝道,
“二姐儿休要造次,张家大郎乃是你付叔叔的学生,不可无礼,还不上来同付叔叔见礼!”
姐妹四人互视一眼,上前行礼,付文雍笑着点头道,
“荣璟的父亲早年与我有旧,这一回我入京经过通州,张兄便将荣璟托付于我,将他带来见一见场面!”
韩绮姐妹闻言都觉这京师说大真大,说小却是真小,如此兜兜转转又见着这讨人厌的小子!
韩世峰听了笑道,
“论起来荣璟与我们家也是沾着亲的……”
当下将张荣璟的亲生母亲出身通州韩家的事儿一讲,付文雍笑道,
“如今倒不是外人!”
韩世峰笑道,
“确实不是外人!”
几人算着年纪论下来,除却韩绣在年头比张荣璟大,其余人都要叫他一声“表哥”,韩纭暗暗翻白眼,嘟囔道,
“我可是不想认这个表哥!”
韩谨岳闻言忙在后头拉她的衣袖,韩世峰笑道,
“你们几个,前事已揭过不可再提,都是一辈的兄弟姐妹,且要好好亲热亲热才是!”
说罢让几人一旁说话,却是单单叫了韩绮出来,
“三姐儿过来!”
韩绮依言上前,韩世峰对付文雍道,
“远铮,此乃是我的三女儿,单名一个绮字,如今在承圣书院进学……”
付文雍闻言抚须笑道,
“文明教的好女儿!”
韩世峰笑道,
“我这三女儿如今在承圣书院乙班,先生乃是杨濬……”
付文雍听了眉头一挑道,
“杨濬……此人乃是关山长的关门弟子,于学问之上很有些建树,只为人清高自傲,很不好相与!”
韩世峰应道,
“正是如此,如今在承圣书院里教学……”
这厢将自家女儿如何被先生为难,于诗词之上所遇困境一讲,
“远铮乃是诗词大家,若是能拨冗指点小女一二,她必是获益菲浅!”
付文雍闻言哈哈笑,
“原来竟是如此,好说好说!”
韩世峰大喜忙让韩绮上前拜师,付文雍笑着受了韩绮一礼,对她说道,
“杨濬此人我早年与他打过交道,今日里便是不冲你父亲的面子,也要教一教你,待得去了学堂好打一打他这清高才子的脸!”
听他语气竟是杨濬有旧怨一般,韩绮闻言心头暗叹,
“杨先生虽说满腹的学问,但为人处世却是欠缺太多了!”
想父亲与付文雍这类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油子,轻易不与人交恶,能如此言语表露不满,看来杨先生这得罪人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
说起来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称做朝觐考察在本朝乃是三年一回,由吏部考核为政期间各项功过,日后是否升迁有望便靠着这一回了。
因而官员述职极是重要,到了京师之中必是不能枯坐等着人来查你,却是要想方设法见着吏部上官,有银子使银子,有人脉通人脉,以期能在自己的考评上能得一个“上佳”之评。
不过付文雍有韩世峰这个老友,进京述职倒是占了不少先手,有韩世峰为他在吏部上下打点自然事半功倍,于是又花银子在韩府附近租了一间院子,领着张荣璟和几个随从住在里头,有事时便同韩世峰出去应酬,无事时就到韩府指点韩绮诗词。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打架了
张荣璟一来是付文雍学生,二来与韩家又沾了亲故,虽说已是少年,倒也不避讳与韩绮姐妹见面,只张荣璟对韩绮仍是心有芥蒂,每每见面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韩绮自诩两世为人,见他便如见着小孩子一般,倒也不与他一般见识。
只张荣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他性子桀骜,不受管教,付文雍又是位温和长者,教训学生也不过就是轻轻一句,点到为止,对于张荣璟来讲就是不痛不痒,半分不放在心上。
张荣璟前头才到京师人生地不熟倒是还老实一些,待在这处呆的时日久了,便又回复了张狂的性子,每日里寻着付文雍不在的机会便往外头跑,认识了一帮子京师的纨绔子弟,越发的不着调了,付文雍教训过几回,他都是当面答应,背后照旧我行我素。
付文雍拿他无法,又时常要出去应酬,终究让他惹出事儿来了!
话说张荣璟本就是个家中惯得无法无天的小纨绔,张郎中在漕运衙门里也是贪得肚满肠肥,家中可称得上金山银山,原想着让儿子跟着付文雍进京,一来开阔眼界,涨涨见识,二来跟在先生身边收一收性子,学一些谦卑。
只没想到自家儿子并不服管,暗下里悄悄儿往外头跑,这小子胆子够大,手里又有银子,专寻那京师里花银子最多的地界儿钻,却是没有多少时日便打入了京师里出了名的纨绔圈子里,这帮子人领着他花天酒地,四处的涨“见识”。
这一日却是到了呤香院,一帮子有钱的公子哥儿们听说这处头牌绮思姑娘色艺双全,自然是想要见识一番,一个个在大堂之中吵吵嚷嚷要叫那绮思姑娘出来相见,老鸨笑眯眯出来招呼道,
“几位爷要见绮思姑娘倒也不难……”
说着将那手掌心一摊,
“只要银子够了,慢说是见一面,便是睡一晚也是不难的!”
众人听了都笑,问老鸨渡夜之资又是多少?
老鸨笑道,
“倒也不多,不过二百两银子一夜……”
老鸨见得一干纨绔听了这个数,一个个笑得浑不在意,不由心下暗叫,
“糟糕,却是说少了!”
不过这老鸨是何等样人,说错了话自然能圆回来,当下就是眼珠子一转道,
“不过这点子银子予各位爷自然不是难事,难得的还是要和我们家绮思姑娘的眼缘……若是不合眼缘,那任你是一抛千金也未必能做入幕之宾!”
至于到时一抛千金之后,能不能合眼缘,便是自家就了算了!
众人又问如何才能合绮思的眼缘,老鸨笑道,
“自然还是要英俊的少年郎才成!”
众人听了齐齐起哄,
“我们兄弟都是少年俊才,个个英武不凡,还不叫绮思姑娘出来见一见!”
老鸨听了忙甩着帕子笑,
“各位爷,姑娘出来见人那有不打扮的,且少安勿躁,少安勿躁!”
众人只是不依,闹着要叫人出来,老鸨听了只是笑,有人叫道,
“绮思姑娘不下来,必是瞧不起我们兄弟,当我们没有银子,银子多给些人就下来了!”
说罢,一张银票拍在老鸨脸上,
“快叫人下来!”
那老鸨脸上一痛,心里却是一喜,急忙收了银票装模作样上去叫了一趟,又下来笑,
“还要描眉呢!”
这厢脸上又挨了一张,疼得龇牙咧嘴,却是扯着嘴角笑嘻嘻的又上去了,如此反复几回,脸上挨了好几下,脸都肿了!
但那绮思在房里硬是捱了一柱香的功夫,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下了楼,一众纨绔见得绮思那粉面桃腮,眉眼含俏天生风流的模样,个个大呼这一趟来对了,银子也是砸对了!
绮思姑娘下来俏生生在那处一立,只是微微那么一笑,却是眼波儿流转,妙目儿生情,一众人只觉那黑漆漆的眼眸子,虽是扫着众人,但里头那脉脉情意却是全冲自己发的一般,不由一个个挺胸抬头做威武之状,尤其是张荣璟这通州来的小土包,在通州时虽说张狂但因着年小从未涉足过风月场,如今入了京,跟着人尝过几回滋味,十五六岁的少年,对这类事儿正是性起之时,见着绮思这般尤物,立时便神魂颠倒了!
这厢将自家随身带的银票往桌上一拍,
“老鸨,今儿晚上我要绮思姑娘陪我!”
老鸨见得那桌面上厚厚的一叠银票,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去,当下便要过去收银票,却那知旁边有人砰一声,再扔了更厚一叠银票在桌面上,
“老鸨,今儿绮思姑娘归我了!”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半路杀出来一个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的富商,一众人见着那满脸是油的中年男子,又瞧了瞧身形苗条,冰肌玉肤的绮思,不由个个勃然大怒,
“你这肥头大耳的猪也敢染指绮思姑娘!”
那富商如何将一帮半大不大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就是出来卖的女表子,有钱便能上……你们管着是嘛!”
说罢又甩出一叠银票来,那老鸨见状笑得后槽牙都瞧见了,心头暗暗乐道,
“定是我前儿去庙里拜的财神爷显灵了,今儿晚上合该老娘发财啦!”
这厢暗暗冲着绮思使了一个眼色,绮思会意一笑,上前两步道,
“几位爷都是我们呤香院的贵客,切切不可因着绮思伤了大家的和气!”
这时节绮思如此言语,便如那火上浇油一般,一帮子纨绔听得她莺莺妙语,自然更不忿她去陪这肥猪了,便是装也要在绮思姑娘面前装出一个英雄模样来,又掏银票往桌上扔,
“今儿绮思陪定我们了!”
那肥头大耳的富商不屑一笑,回头吩咐人道,
“来人!”
下头人捧了匣子过来,往桌上一倒,
“哗啦……”
一声,却是倒出不少珠宝来铺满了一桌,一时之间这桌上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缭乱,倒将一干子纨绔震得没了声音,那富商得意的过来一搂绮思的纤腰,
“今儿老子睡定这小女表子了!”
一帮少年人都是仗着家中有银子,但总归手里能调动的少,即便是有,今日出门也没有带那么多,自然不似这富商一般,出手就是一匣子,见他去搂绮思的腰,立时眉头挑了起来,恶狠狠瞪着那富商,偏那富商还要挑衅,拿手一指他们,
“一帮子毛都未长齐的小子要来睡女人,回去你娘的裤裆里再呆上几年!”
此言一出立时惹恼了一帮子纨绔,这比拼不过银子,还比拼不过拳头么,张荣璟头一个便跳了起来,
“死肥猪,你说甚么!”
一拳头过去,正正打在那富商的鼻头之上,立时鲜血长流,那富商也不是吃素,立时高声大叫,
“来人啦!来人啦!”
外头花了银子聘的护卫们听见声音立时冲了起来,见得自家主人被打,便挽了袖子冲上来,这厅堂之中顿时就乱成一锅粥了!
那老鸨前头一刻还在喜欢今儿大赚一笔,此时间却是急得跳脚,
“别打了!别打了!”
只两边人这时都打红了眼,如何肯干休,老鸨在当中被人推推搡搡,弄的头发也乱了,钗也掉了,脸上的粉随着脸皮子跳动,扑索索往下掉,老鸨见得这越打越是激烈,实在是劝不住了,只得叫着院里的龟奴,
“快!快!快去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
龟奴见状忙跑出去叫人,不多时五城兵马司的便冲了进来,一帮子纨绔见势不好,立时呼啦一声作鸟兽散,他们也不敢走正门,便往后头跑去。
到了后头花院处,打不开院门儿便翻墙出去,张荣璟也跟着翻了墙出去,却是又急又慌,手脚不听使唤,上得墙头一个不稳便栽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小腿立时传来剧痛,他大叫一声,招呼身旁之人,
“快拉我一把!”
其余人等只做不见,个个从他身旁跑过去,片刻便只剩他一人倒在地上了,正此时听得院墙里有人在说话,
“那帮小子从这处跑了!”
门锁响动,有人在拉门,
“快开门,别让那帮小子跑了!”
张荣璟见势不妙,不敢再呆,强忍着剧痛,扶着墙支撑起身体便往巷子外头跑去,这一通不分天南地北的乱跑,他也不熟悉此处地势,昏头昏脑的跑出去不知多远,听得后头的人声越来越近,
“快!那小子就在前头,不能让他跑了!”
张荣璟又急又痛,额头上汗如雨下,眼见得后头光亮越发近了,见得前头有一处破败的院落,似是无人居住,情急之下跑了几步便趴上了墙头,身子往里头一翻,人便落进了院子里,下来时碰到疼脚,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
外头追兵叫叫嚷嚷的冲了过去,半晌便没有了动静。
张荣璟还未来得及庆幸逃出生天,身后突然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一个年青的汉子,赤着上身,立在他身后一拳打在了他后脑之上,
“啊……”
张荣璟扶着脑袋转回头只看了一眼,便眼前一黑人软倒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急寻人
这时节屋子里亮起了灯,有人在说话,
“李莽,甚么人在外头?”
李莽一弯腰将张荣璟提了在手中,便往屋里拖,
“一个蟊贼被老子一拳头打昏了!”
有人听了就是笑,
“这蟊贼真是不开眼,我们兄弟几个穷得就差上街明抢了,他居然偷到我们兄弟头上了!”
说话间李莽进了屋,癞痢头与刘青正披了衣裳起来,见了地上的张荣璟道,
“这小子瞧着不似个贼,倒似个公子哥儿!”
李莽嗡声嗡气的应道,
“这岂不更好,先将这小子身上的衣裳扒了,看看还有没有甚值钱的玩意儿!”
癞痢头伏下身仔细瞧了瞧张荣璟嘿嘿笑道,
“小子,今儿你是自投罗网,怨不得我们兄弟了!”
这厢便动手扒衣裳……
却说那张荣璟一夜未归,付文雍与张荣璟前后院住着,初时是并不知晓的,待到第二日仆人急匆匆来敲门,报道,
“老爷,张家的公子昨晚上一夜未归,他家里的仆人过来禀报了!”
付文雍闻言连忙自床上坐起,
“昨晚上我回来时曾问过张家下人,说是荣璟已经睡下,怎得又是一夜未归……”
话音刚落立时回过味儿来,自家多半被人蒙骗了!
想到这处,再好的性子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当下连声喝道,
“将人带进来!”
张家的两个仆人进来跪到地上,哭道,
“付老爷,我们家少爷昨晚上一夜未归,也不知在外头是否遇上事了!”
付文雍气道,
“你们这时节知晓来寻老爷我了,帮着你们家少爷骗我的时候,怎得不知有今日?”
那两个张家的仆人哭道,
“付老爷恕罪!小的们也是没法子,我们家少爷那性子向来霸道,但有不从,对我们下人非打即骂,我们不得不听他吩咐啊!”
付文雍气得一挥手,
“此时说这些也是无用,你们少爷昨晚去了何处,你们可是知晓?”
那两个仆人对视一眼,付文雍气道,
“此时都还不肯说?”
二人应道,
“我们……我们少爷听说是去了呤香院!”
“呤香院?”
付文雍一听这名儿便知是何场所,
“他竟然去了女支馆……”
想了想问二人,
“你们家少爷可是时常去那些地方?”
仆人应道,
“倒……倒也不常去,只同几位朋友去过三五回,不过……不过从来都是不过夜的……”
张荣璟也怕被付文雍发觉,告之了家里,若是被自家老子发觉克扣了银两,那他还有甚么本银做耍?
因而在外头便是女票宿也不敢睡到天亮,三四更便要回来,两个仆人就守在门前给他悄悄开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来,因而付文雍并未察觉!
“付老爷,我们家少爷从不在外头留宿的,昨儿一宿未归,定是在外头出事了!”
付文雍听了连连冷笑,
“怕甚么,说不得他如今还在呤香院里睡着呢!”
这厢一面穿衣一面心中暗怒,
“早知晓张广贤这儿子如此顽劣,便不应当碍着情面答应收下他,现下将他带到京师来,反倒让这小子更加放肆,连女票宿女支子都做出来了,让我回去通州如何同他老子交待!”
穿好了衣裳,付文雍亲自领着人去呤香院找人,只没想到一进那院子里,只见得偌大的厅堂里一片空空荡荡,老鸨正立在当中指挥着龟奴们布置厅堂。
付文雍便吩咐身边的仆人上前去打听张荣璟,那老鸨一听脸色就变了,甩着帕子跳着脚的骂,
“甚么张家少爷,李家少爷的,昨儿老娘这处被人砸的稀巴烂,客人们都被吓跑了,一笔生意都没有做到,不知晓甚么张家少爷!”
付文雍从那呤香院出来,又问两名仆人,
“你们家少爷在这京师之中结交了甚么朋友?”
两名仆人想了半天,说出一个来,
“听说是与李员外郎家五少爷交好!”
付文雍忙又坐车拜访李员外郎,见得那睡眼惺松的小子出来问起张荣璟,那小子还未睡醒,迷迷糊糊道,
“张荣璟呀!昨儿我们在呤香院同一头肥猪打了一架,之后大家伙儿都跑走了,怎得……他没有回家么?”
那李员外郎闻言上去便是一脚,踹得自家儿子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肚子直叫唤,
“孽障!真是孽障!”
付文雍脸色凝重的自李员外郎府上出来,又回去呤香院附近寻找,却是问遍了附近人家都没有见着张荣璟,付文雍这一回却是真有些慌了!
人家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他给弄丢了,张广贤如何与他善罢干休!
想起韩世峰久在京师想来必有人脉,急忙赶回去见韩世峰,韩世峰听闻此事也是大吃一惊,
忙宽慰道,
“远铮不必着慌,我在五城兵马司里有些朋友,现下就托人去打听打听!”
听付文雍言说昨日里呤香院里打了架,莫非是老鸨报了官,人被抓到了五城兵马司里?
韩世峰出门托人打听消息,走前又吩咐了王氏,
“叫了家里的下人都出去再找一找张家公子!”
王氏点头,
“老爷放心,妾身这就将家里人都使出去寻人!”
将家里的老仆与婆子都放了出去寻那张荣璟,韩绮姐妹闻听此事也是十分惊诧,韩绣道,
“京师这般大的地界,张家表弟也不知在何处藏身?”
韩绮也是皱眉道,
“他若真是藏在何处倒也罢了,怕只怕……”
这京师城中,天子脚下,说是繁华那自然是真繁华,可若说是混乱也是真混乱,多少三教九流的人在这城中混饭吃,有那拍花子的,家里的孩子一个错眼不见,便抱走了,从此亲人离散再不相见,又有那仙人跳的,使个美人儿出来骗光人的钱财,也有引人赌博的,弄得家破人亡,苦不堪言,更有那绑匪勒索的,瞧着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有钱无势,便趁夜绑了去,问家里的人要银子,若是有些道义的绑匪,收了银子是要放人,却多得是收了银子还要撕肉票的!
张荣璟便是这类有钱无势的公子哥,他老子张广贤人慢说是人在通州,便是在京师为官,五品的官儿说大也不算大,有那胆子大的黑道人物,将家里的公子小姐一绑,事后再杀了灭口,便是报了官也无济于事,日子久了成了一桩悬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是张荣璟被人趁晚绑了票,那……只怕想回来就难了!
韩绣也是想到了这处,秀气的眉头立时紧皱了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一来总归也算得沾了亲,虽说这位远房的表弟,性子实在不讨喜,但总归也不想让人就这么出事,要知晓那些被绑匪的,许多下场凄惨,被人杀了还能落个痛快,若是让人打断手脚卖给乞丐帮,又或是送进了小倌馆里,再若是卖到苦窑里是要生生被折磨死的。
二来这是付叔叔带来的人,好好的一个人给弄丢了,付叔叔只怕不好向张家交待!
韩纭闻言却是不以为意,
“听说那小子时常偷溜出去玩儿,说不得这一回在外头玩高兴了,又或是吃醉了酒未醒,待到他醒了酒便会回来了!”
韩绮摇头,
“说是在外头女支院里打了架,五城司马兵的人来抓,他便跳墙跑了……”
张荣璟在这京师人生地不熟能跑到哪儿去?
韩纭哼道,
“说不得那小子知晓闯了祸,寻地方躲起来了!”
这厢韩家发动人手出去寻张荣璟,却是寻了两日都未见踪影,韩世峰又拜托五城兵马司的朋友找寻,也是没有消息,日子拖得越久,这人怕是越发找不回来了!
付文雍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只他在京师之中也是无有多少助力,只得又来寻韩世峰。
这一日韩世峰正在书房之中指点韩绮练字,听得付文雍求见忙请了进来,付文雍进来便唉声叹气对韩世峰道,
“文明兄,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若是再隔几日寻不到人,我便只有亲自去通州向张兄请罪了!”
韩世峰宽慰道,
“且再寻几日吧,这偌大的京师寻个人确是不容易,我明日去衙门里告假,同你一块儿去寻人!”
付文雍听了连连拱手,
“多谢文明兄,多谢文明兄!”
韩世峰摆手道,
“说起来这也是远房的外甥,我也应当尽一份力的!”
付文雍叹气道,
“那五城兵马司的人说,当晚上追着一帮子人出去,其中有一个好似就是荣璟,只后头一通乱跑,他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去,我将那呤香院附近的人家都问了个遍,也是无人瞧见他……”
韩世峰应道,
“明日里我们再去问问,若是还不见就往外头再找一找,许是他跑得远了……”
付文雍又叹气,
“若是跑远了,总归也有回来的时候,就怕……”
下头的话不说,韩世峰也明白,忙安慰他道,
“这京师总归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也没有无故伤人杀人的事儿……许是他被困在了何处,不得脱身……”
付文雍应道,
“我此时倒想他是被人绑了票,若是被人绑了,总归也有个消息了,这样无声无息的,实在让人提心吊胆,日夜煎熬……”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找到人
韩世峰劝道,
“远铮兄不必灰心,我们再仔细寻一寻,想来必是能寻到的……”
想了想韩世峰道,
“说起来我们求的都是官面上的人,要论找人实则这京师地面上的江湖人物却是最精通的,似那些街面上的小混子,他们无事便四处打探,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必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付文雍闻言大喜,
“即是如此我们就去寻那地面上的混混打听消息!”
韩世峰点头,
“明日随身多带些银子,让这些混子们跑腿儿,银子是不能少的……”
“那是……那是……”
二人商议着,一旁的韩绮听了却是心头一动,
“卫武虽说是去了青州,癞痢头几个还在,倒不如去问问他们!”
想到这处便有了主意,第二日便早早去了书院门前,却没有见着癞痢头,只见着李莽与刘青二人,韩绮冲二人招手,那二人果然跑了过来,刘青笑嘻嘻道,
“三小姐有何吩咐?”
韩绮道,
“想让你们寻一个人?”
刘青问,
“三小姐要寻何人?”
“乃是我们家一个远房的亲戚……”
“那这远房的亲戚长得甚么模样,是男是女?”
韩绮便将张荣璟的样貌细细描绘了出来,李莽与刘青听了都是面色古怪,刘青抠了抠脑袋应道,
“三小姐,这人……您不用寻了?”
韩绮惊得瞪大了眼,
“你此言何意?”
难道是出事了不成?
刘青抠了抠脑袋道,
“人……人在我们院子里呢!”
那晚上李莽将张荣璟打昏拖回了屋子里,三人瞧着这小子身上的衣裳不错,便伸手将人给扒了,发觉此人腰间的玉佩值得几个钱,又怀里还有些散碎的金锭子,三人一见大喜,将东西全数收了起来,癞痢头指了地上的人问道,
“此人如何处置?”
刘青道,
“将人扛远些寻个地儿扔了就是!”
李莽闻言便要动手,癞痢头却拦道,
“这样的天气,将人扒光了扔出去,多半就是一个死字,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再扔到大街上去,我们图财又不是害命,若是让人查出来,岂不是要背上人命官司!”
他们虽说是在街面上混的,小偷小摸的事儿要做,但杀人越货,取人性命的事儿却是不敢做的!
二人听了点头,
“这话不错,便让这小子在这屋子里呆一晚上吧!”
当下三人再不废话,各自打着呵欠上了床,扔了张荣璟在地上不管,后头还是癞痢头看不过去,扔了一床烂絮给他盖上!
待到第二日天未亮,三人就想把人给扔到外头去,探手一摸才发觉这人身上滚烫,癞痢头道,
“不好,这怕是身上有伤,发起高热了!”
三人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才发觉张荣璟的左边小腿肿得老大,仔细捏了捏,疼得他在昏迷之中抽动了几下身子,原来是小腿断了!
三人面面相觑,
“还扔不扔?”
李莽沉声道,
“扔,怎么不扔,难道让他死在这屋子里?”
刘青与癞痢头对视一眼,刘青想了想道,
“若是就这么扔出去,只怕会出人命的!”
此时离着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若是现在将人扔出去,在那地上趴上一两个时辰,凭这小子现下的样子,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虽说这小子前头是受了伤,但如果没他们打昏了扔在地上一宿,也不至成这个样儿!
李莽瞪眼道,
“哪要怎办?死在这屋子里?”
癞痢头想了想道,
“先把他弄上炕去,等他清醒过来问问他家住在那儿,要扔扔到他家门前去!”
三人将他抬上炕,又给灌了点热水,就等着这小子醒过来,却那知这一等就是两三日,这小子一直昏迷不醒,高热不退,癞痢头看着情形不妙,还去外头请了大夫过来瞧,现下正在家里伺候着吃药呢!
二人闻听得乃是韩三小姐家的远亲,不由对视一眼抠着头皮道,
“前头不知是三小姐家的远亲,早知晓就给您送回来了!”
韩绮闻言忙道,
“你们且在这处等着,我同先生告假,与你们一起过去!”
进到书院里头向杨先生告假,杨先生却是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左右你这书读来也是无用,去吧!”
韩绮转身出了书院便同刘青二人去了李莽那院子,进到里头一看,果然见着张荣璟面色潮红的躺在炕上,癞痢头见韩绮过来惊道,
“三小姐怎得过来了?”
刘青忙对他道,
“原来这小子是三小姐家的远亲,已是没有消息几日了!”
癞痢头听了也是抠头皮傻笑,
“真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三人都是嘿嘿傻笑,韩绮看了看张荣璟问道,
“前头请了大夫怎么说?”
癞痢头道,
“大夫说了无甚大事,就是身上有伤又受了寒,不过好在年轻身子骨强健,只要再喝上两剂药退了热,人自然就醒过来了!”
韩绮又去瞧了瞧张荣璟已用木板固定好的小腿,想了想便道,
“这人还在你们这处呆着,待我回去禀报家里的长辈,我们再做计较!”
癞痢头几人忙点头,
“但凭三小姐吩咐!”
韩绮又问几人道,
“你们谁知晓呤香院在何处?”
癞痢头三人一愣,刘青抠了抠头皮道,
“三小姐寻呤香院做甚么?”
韩绮应道,
“那一晚我这位远房的表哥就是从呤香院跑过来的,现下家里人还在那附近寻找……”
三人听了都是恍然,癞痢头道,
“呤香院离此也有几条街的路程,这小子……您这远房的表哥倒是挺能跑的!”
这小子腿都断了还能跑到这里来,倒是真能忍!
不过那呤香院的地界儿可不是正经女儿家能去的地方,癞痢头便自告奋勇要去报信。
韩绮取了银子出来给他,癞痢头连连摆手,
“三小姐的银子我们是不敢收的,若是老大回来知晓了,定要揍我们的!”
韩绮脸上一红,幸得戴了帷帽无人瞧见,这厢癞痢头与刘青出去找人,那李莽也跟着到了大门口,被癞痢头推着胸口挡在了门口,
“你跟着跑甚么?”
李莽沉声道,
“我也跟着你们过去寻人!”
癞痢头道,
“你去甚么去,在这处守着!”
李莽回头看了看里头,黑脸上一派为难,
“我……我同这类大家小姐呆在一处便浑身不自在……”
刘青拍了他胸口一记,
“你个憨货,谁让你进屋子了,让你在外头听着屋子里头的动静?”
“听动静?”
李莽瞪大眼,癞痢头道,
“我才灌了一碗药下去,说不得那小子就醒了,你盯着他跟三小姐说些甚么?”
见李莽还是一脸的迷茫,
“哎呀,这些官家的小姐们,最喜欢同甚么表哥表弟的结亲了,韩家里就四位小姐,一位公子,几时钻出来一个远房的表哥了,你给我盯着他们,那小子若是没醒便罢了,若是醒了你便给我听听他们说甚么!”
刘青也道,
“老大不在,我们可得给他盯着点儿!”
莫要出一趟差回来,头上冒了绿光,老大岂不是要揍死他们!
李莽这时才明白,点了点头,
“成,我耳朵最是好使,我在外头听着!”
癞痢头与刘青咧嘴一笑出了门,李莽果然回到院子里,他身子壮也不怕风寒,坐在屋子外头听里头动静,前头老大走时就叮嘱过他们要留意韩府的动静,这莫名其妙来的表哥确是可疑,去女支院里闹了事儿跑出来,三小姐还巴巴的来寻,可得小心些,若是这中间当真有甚奸情,我们兄弟便趁着这一回废了这小子!
只他们三个心眼儿动得再多,却不料那张荣璟直到韩世峰与付文雍被找来都未醒。
二人见得那躺在炕上的张荣璟,又问过伤势之后才放下心来,韩世峰问韩绮,
“三姐儿为何知晓荣璟在这处?”
韩绮瞧了癞痢头几人一眼,自然不会照着实情说,只说是这三人半夜里瞧见倒在雪地里的张荣璟将他救了回来,还请医救治,自己又是如何想着问一问在书院门前等差事的刘青,却没想到正巧问到了事主,倒是运气!
付文雍听了忙对三人拱手道,
“三位小兄弟高义,付某在此多谢了!”
三人忙嘿嘿笑着拱手回礼,付文雍便想叫人将张荣璟给搬回家去,韩绮一双迷蒙的大眼儿眨了几眨,对付文雍道,
“先生……张家表哥性子顽劣难以教导,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吃一吃苦头,明白这世间险恶,也免得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儿发生,这一回遇着三位好心人,日后若是没这运气那下场便不堪设想了!”
韩世峰与付文雍闻言愣了愣,
“三姐儿的意思是?”
韩绮笑道,
“即是大夫都言张表哥的伤势无碍,不如就让他……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吧!”
……
韩绮那头在想着法子教训张荣璟,卫武带着病歪歪,走上两步都要呼哧带喘的王大虎,进了临淄县衙大门,口口声声叫着要见县太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投罗网
衙门外头有当值的衙役进来报给县太爷,这大冷的天气,虽说早已开印办公,但总归天气冷的厉害,这临淄小县也无甚大事,县太爷此时正懒洋洋窝在后衙火炕之上吃茶,身边的小妾瞅着机会便往他嘴里塞着干果,听得衙役来报县太爷慢吞吞起了身,
“吵吵甚么?外头是甚么人来了?”
“报老爷,外头有人说是京城来的大人,要见老爷!”
县太爷闻言一惊,
“可是问清楚了是甚么?”
衙役应道,
“说是锦衣卫呢!”
“甚么!”
县太爷惊得一蹦老高,从那炕上跳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套上官靴,又拉了小妾过来整理衣冠,
“快快!招待着贵客,就说老爷立时就去!”
外头衙役去了,县太爷又吩咐人去,
“快快!快去叫师爷!”
那头师爷被人叫来,闻听得锦衣卫上了门,不由也是吓了一跳,这厢二人都是面面相觑,
“锦衣卫上门,老爷……老爷可是没做甚违犯王法的事儿呀!”
至多不过断案子吃完原告吃被告,收了银子不办事罢了!
师爷摸着自己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子,想了想道,
“老爷,您是忘了么?前头青州衙门里送了信来,说若是有察觉锦衣卫的行踪要立时派人送信儿去?”
县太爷这时才想起来,点了点头,
“前头是送了信儿过来,难道……锦衣卫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师爷眼珠子一转,
“老爷,前头林天彪那一伙山匪销声匿迹,想来就是因着这回事儿,看来是闹得动静太大了,引来了锦衣卫……”
县太爷闻言心头有了底,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本老爷先去会一会他们……探一探虚实再说!”
又叮嘱师爷道,
“小心应付!”
“是,老爷!”
二人这厢出去,见得大堂之上的两位上差大人,却是都吃了一惊,一个乃是年纪轻轻的小郎君,生得剑眉星眸,果然是锦衣卫的相貌,只一身的狼狈,衣着破烂倒似外头逃难的灾民一般,至于另外一个嘛,老头儿身上的衣裳更加破烂,且一脸的病色,有气无力的坐在那处,抽一口气喉咙里跟扯风箱一般,呼哧带喘的样儿让人疑心这老头儿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白眼儿一翻就过去了!
县太爷见了心头疑惑,
“这是锦衣卫?”
当下过来拱手问道,
“两位上差乃是来自京师,北镇抚司衙门的大人?”
卫武起身拱手应道,
“县爷有礼,我们正是北镇抚司衙门派外的公差……”
县太爷想了想问道,
“不知两位大人可有腰牌信物,可否让下官一观?”
这锦衣卫何时这般客气了,往日里不是上来就是腰牌一亮,大摇大摆往那上座一坐,教训着他们如教训孙子一般么?
说起腰牌卫武神色一窒,应道,
“县爷,我们二人乃是到青州办差,半路之中遗失了腰牌,我的同伴又旧伤发做,还要请县爷发了八百里加急,送信去京师!”
说着回头瞧了一眼正在大口喘气的王大虎,县太爷闻言更是将信将疑了,转头瞧了一眼师爷,师爷却是连连冲他挤眉弄眼,县太爷会意忙道,
“二位上差一路辛苦,不如先去后衙里洗漱一番,”
这厢忙将二人往后头请,卫武扶了王大虎进去,自有下头人过来领了二人去安置,师爷忙拉了县太爷到一旁道,
“老爷,不对劲儿啊?”
县太爷也是连连点头,
“本老爷也觉着不对劲儿,这二人多半是骗子,这样儿哪里是京师来的上差,说是哪里来的叫花子还差不多!”
师爷哎呀呀道,
“我的老爷呀,我说的不是这个……”
“怎得?”
师爷眨了眨眼道,
“老爷可知前头这匪患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县太爷也眨了眨眼,
“这……这王爷的事儿,那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诶诶……”
师爷忙摆手,
“我的老爷吔,您可别甚么事儿都往外说!”
县太爷忙抬手打嘴,
“我这是一时嘴快,一时嘴快!”
师爷又道,
“老爷,我昨日时收到青州府里同窗的书信,原来前头锦衣卫曾秘密入了青州,顺着山匪这条线儿,一路摸到了王爷的别院里……”
县太爷闻言大惊,
“锦衣卫果然厉害,那……这事儿上头是如何应对的?”
师爷未说话,只是眨着眼冲他用手掌比了一个往下切的手势,县太爷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怎得……连锦衣卫的人都敢杀?”
师爷应道,
“这事儿也是没法子,锦衣卫都进了王府了,王爷看着势头不对,索性就将那六人全数给杀了!”
县太爷听了连连点头道,
“杀了好!杀了好!手脚干净些,即便是锦衣卫再来查,就来个一推二五六,只说是不知!”
师爷神神秘秘悄声道,
“老爷,怕就怕手脚不干净啦!”
“哦,何出此言?”
“老爷没听么,那小子说的是去青州办差,遗失了腰牌,且……你看那一副模样似不似那东躲西藏的犯人?”
县太爷闻言连连点头,
“你们这么说我倒是越瞧越像,怎么个意思,难道是上头手脚不干净,让这两个人逃出来了?”
师爷点头,
“小的瞧着倒是真像!”
“那……依你之见这事儿怎么办?”
师爷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县太爷听了连连点头,
“好好好!就这么办!”
后衙里卫武正伺候着王大虎躺到床上,对他说道,
“师父,只要将信送到京师,镇抚使大人接信必会派兄弟们过来接应我们的,你放心在这处养伤就是!”
王大虎摇头道,
“这处离青州府太近,说不得这衙门里也是他们的人,我们不能在这处久呆!”
卫武道,
“师父,你的伤太重,若是再走,我怕……”
说着话垂下头去,却是抬手抹了一把脸,王大虎见状呵呵一笑,却是引来一阵急咳,
“咳咳咳……”
“傻孩子,我们……我们做了锦衣卫……总归都有为国尽忠的一日,师父……师父我死得其所……倒也值了!”
“师父!”
“你……你将那东西好好收藏着,这是衡王谋反的罪证,以后……以后交给镇抚使大人!”
卫武应道,
“师父,你放心,我将东西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只有我一人知晓所在,任是他们把青州地界儿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的,待得镇抚使大人派人来接应,便可取出呈现给皇上,必能治那衡王的罪!”
师徒二人在屋里说话,外头有人悄悄的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待得人走远,王大虎与卫武相视一笑,王大虎伸了一个懒腰,
“小子,这两日他们会把我们当祖宗供着,安心歇着吧!”
卫武哈哈一笑到门前叫人,
“来人!给我们打热水来!”
有下头人自去伺候,有人便去报了给县太爷,将里头人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学了个遍,县太爷一听眼儿都瞪圆了,
“师爷,你果然猜对了,那两人果然是从青州城里逃出来的!”
师爷笑呵呵道,
“这可不是小的猜的,乃是老爷慧眼如炬瞧出来的!”
县太爷笑道,
“对对对,是本老爷瞧出来的,这一回我们报到上头去,必有大功!”
师爷点头,
“我们先将这两人稳住,即刻将信儿报到青州府去!”
当天便有人连夜去了青州府,青州府那头闻报吃了一惊,转头又报给了衡王,正在书房之中的衡王闻讯勃然大怒,
“一帮废物!”
双手一抬将案上的一应东西全数拂到了地面之上,叮铃咣啷碎了一地,
“一帮废物,只六个人就逃出去了两个,不是说人都死了扔到乱葬岗去了么?”
这厢起身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一张瘦长脸阴沉似水,回来转了几圈,停下脚步,
“来人!召李宽进来见我!”
不多时李宽在外头求见,
“王爷,召卑职有何事吩咐?”
衡王将那密报扔在地面之上,
“你自己瞧瞧吧!”
李宽上前一步捡起来瞧,看后也是大惑不解,
“王爷,那日我们明明杀了五人,外头那个小子乃是青州府衙门里的人动的手……”
“好了!”
衡王一抬手,
“休要辩解!幸得那两人,其中一个伤重难以行路,出了青州城只到了临淄县便不成了,如今寻到了临淄县衙里……”
衡王负手走了几步冷哼一声,
“这整个青州治下,都是本王的人,他们只要不出青州界便还在本王的手心里……”
转过头对李宽道,
“你带上人将那两名锦衣卫带回来!”
李宽应道,
“王爷何必留活口,不如让属下过去灭口,王爷放心,这一回必是连尸首都不留下!”
衡王摆手,
“前头那一拨锦衣卫必是查到了些东西,你将人带回来好好问一问!”
李宽疑惑道,
“锦衣卫查到了甚么?”
衡王冷笑,
“本王也想知晓,本王在青州苦心经营十数年,自认百密无一疏,多年来朝廷一直没有察觉,为何他们一来就查到了线索,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
李宽行礼道,
“王爷放心,卑职必会将人带回来好好审问!”
“嗯!去吧!”
“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抓衡王
第二日天未亮便有一队人马自青州城向临淄而去。
卫武与王大虎在那临淄衙门里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又叫了大夫人来医治王大虎的伤势,
大夫转头便报给了县太爷,
“老爷,那人身上确是刀伤,不过伤口入胸口并不深,但却有些内伤,又一路急行不得休养,再有风寒入体,年老体衰,才落得肺中带了寒,需得静养才是!”
县太爷闻言点头赏了那大夫银子,转头对师爷道,
“果然是刀伤!”
师爷应道,
“老爷,怕是过了午时青州府便有人到了,届时将人交出去便是大功一件!”
县太爷笑眯眯点头道,
“今年该得我时来运转,虽说官运不算通达,但总归财运却是亨通,想来王爷必有重赏的,届时老爷必少不了你的!”
二人都是嘿嘿相视一笑。
待到午后果然青州府来了人,却是王府的十数名高手,这厢悄悄摸入后衙之中,将那间房围的严严实实,李宽一脚踹开房门,正在床上假寐的卫武伸手一把抓了身旁的长刀,跳将进来就冲了上去,只他与李宽不过拼了两招,就有人自后窗跳了进来,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架在了倒躺在床上的王大虎的脖子上,
“小子别动,你若敢动一动,他便要人头落地!”
卫武回头一看,见得王大虎冲他苦笑,紧接着腰眼儿一疼,后腰已被人踹了一脚,扑倒在地,当时就有人上来使绳子五花大绑,将他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李宽蹲下来用刀背拍了拍卫武的脸,
“小子,上一回让你们跑掉了,这一回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
起身打了一个手势,将二人架了起来,押到外头往那马车上一扔,一路往青州府而来。
这厢一路颠簸到了青州城外,离城五里地时却转而进入一条岔路,进去又走了两里地,见得一处庄院,马车进入院中停下,有人过来将二人拉下来,推推搡搡的进去后院之中,拉开假山后头地面之上隐蔽的石板,
“进去!”
二人被推入了地牢之中,当天晚上李宽便提审了卫武,只一轮鞭子下来,这小子只是死咬着不开口,问及锦衣卫查到了甚么,卫武只是哈哈大笑,
“就凭你还撬不动小爷的嘴,想要知道让衡王亲自来问!”
李宽大怒,又是一顿鞭子过去,却是打得浑身热汗,耗了足足一夜时间这小子就是不松口,到最后逼急了卫武哼道,
“那东西我放在隐蔽之处,上头做了我们锦衣卫专属的暗号,你即便是杀了我,待到下一拨人到时,便可循着暗号找到东西,只要东西送到了陛下的手里,衡王同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李宽思量了半晌,终是派人给衡王送信,衡王见信冷笑连连,
“哼哼!本王倒要瞧瞧耍得甚么花样!”
当日便轻车简从,身边只带了十来名侍卫出了城来到别院之中,只他却不知,他出城之后,自己的王府便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卫所兵士围住了,同时青州衙门之中有手持圣上秘旨的锦衣卫领着卫所兵,将青州衙门一干人等全数扣押,四门的守门官儿也被人替换了下来,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青州城便只进不出,无人能往外送信儿了。
待到衡王一行人入了别院之后,还未来得及进入地牢之中审问卫武,却听得外头大门被人拍得山响,有人出去刚开了一道门缝,却见得外头一队甲胄鲜明的卫所兵立于门前,当下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倒被人撞开大门,兵士们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大门之中。
衡王立于大堂之中见得兵士冲入门户之中,立时脸沉如水,当先领头一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四爪飞鱼绣在袍摆之间若隐若现,那人生得相貌堂堂,面如冠玉,长眉入鬓,走到近前拱手行礼,
“衡王殿下,卑职北镇抚司镇抚使霍逊有礼了!”
衡王负手而立,瘦长脸森冷阴郁,
“大人私闯本王别院,意欲何为?”
霍逊笑道,
“前头有锦衣卫入青州公干,却是六人齐齐失踪,不知衡王殿下可知晓他们踪迹?”
衡王冷笑道,
“哼!锦衣卫到青州与本王何干,本王又不是他们老子娘,还要管着他们不成?”
霍逊道,
“殿下当真不知?”
“本王当然不知!”
“卑职前头接到线报说是有两名锦衣卫正被囚禁与王爷这别院之中……”
“胡说八道,断无此事!”
霍逊冷笑,
“有无此事,我们一搜便知!”
说罢手一挥,
“来人给我搜!”
下头人果然冲入其中,前前后后大肆搜查,衡王见状恶狠狠盯着霍逊道,
“霍镇抚使,这乃是本王别院,你无凭无据便敢带人擅闯,便不怕本王到陛下面前参锦衣卫一本么?”
霍逊应道,
“衡王殿下,下官即敢搜查王爷别院,自然是有凭有据的,殿下也不必在这处逞口舌之能?”
正说话间,下头有人报道,
“大人,在后院之中发现地牢,其中正有我锦衣卫中人!”
霍逊应道,
“将人救出来!”
不多时卫武与王大虎二人被人搀扶上来,霍逊转头问衡王,
“殿下,这便是人证,不知殿下有何话说?”
衡王负手傲然道,
“甚么人证,本王不知,这二人本王根本不识得,不知他们为何会在本王的别院之中!”
霍逊哈哈一笑道,
“殿下不识得他们倒也是真,不过想来殿下必是识得这些人!”
说着一招手从后头押上来几人,这几个被人反剪了双手,五花大绑被押上来,兵士们在后腿窝处便是一脚,噗通噗通几声个个跪倒在地,霍逊问道,
“殿下可识得这些人?”
衡王一见这些人,却是双眼一瞪,眼仁儿急缩,半晌冷然道,
“本王不识得这些人!”
霍逊转头问跪在地上之人道,
“你们可识得这堂上之人?”
众人抬头看了一眼,低声应道,
“小的们识得……他是……他是衡王殿下?”
霍逊又问,
“你们都是山中盗匪,专职下山抢劫各村镇商户,又如何识得衡王殿下?”
众人先是不语,霍逊指了其中一个道,
“林天彪你来讲?”
那名叫做林天彪的大汉,正是青州府有名的山匪头领,说起来也是他该着,前头那朱旺被锦衣卫的拿了,依着金成裕吩咐带了一人进去见阎二,只朱旺这小子也是个心眼儿极多的,进去不久便瞅着空子给阎二连打眼色。
那阎二久在江湖混,如何不明白其中意思,果然寻着一个空子,出手将那锦衣卫给收拾了,朱旺此时才将自己如何被锦衣卫摸上门说了一遍,阎二立时便向衡王报信,朱旺也被那阎二给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衡王下令,这帮子山匪们收手不干,各自择地藏匿。
阎二前头还想让朱旺杀了马寡妇灭口,朱旺实在舍不得这浪娘们儿,下不了手杀她,只再不去她那处了!
可那朱旺也是个浪荡的性子,在老家里藏了没有半月,便又觉得心痒难耐,便是再勾搭旁的女子,也不知马寡妇有味儿,又估摸着风头过去了,就趁夜摸去寻那马寡妇,二人如此又鬼混到了一处,却是没想到锦衣卫杀了一个回马枪,在马寡妇那处将朱旺抓了个正着。
这一回锦衣卫却是再不轻饶他,拿手的刑**流在朱旺身上使了个遍,将朱旺八辈子祖宗的事儿都给掏了个一干二净,之后顺藤摸瓜把那阎二给逮了,再一通审讯,又抓了不少人,只抓那林天彪时却是费了一番功夫,此人藏身在了济南府中,扮做了一个常年在外头收山货的商人,被锦衣卫围堵之时,十分悍勇,竟是连伤了四人,才将他拿下。
这些人拿到锦衣卫手中,照常向衡王递出信息,青州城中一概不知外头情形,只当一切安好。
直待到卫武将衡王引出了城,霍逊这才将人带到了面前,衡王见此情形心往下沉,心知所做之事已是败露,只面上却是咬紧了牙关死不认账,霍辽笑道,
“殿下不认倒也无妨,待到在王府之中搜出了罪证,奉到陛下面前,届时殿下自去向陛下分说就是!”
衡王终于变脸,脑中略一思索,便知自己中计,此时青州城中的衡王府只怕已是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不由的面如死灰,众兵士上前“请”了衡王殿下进入内室,他也是呆愣愣任人摆布不再反抗。
青州城内衡王府中搜出来不少东西,霍逊派了人八百里加紧送入了京师之中,牟斌亲自入宫求见弘治帝,弘治帝见得御案之上陈列的罪证,不由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咳咳咳……”
吕骢见状忙上前去服侍,取了帕子接住吐出来的浓痰,却见得乌黑一团,不由吓得变了脸色,弘治帝转头看了他一眼,
“下去吧!”
“是!”
吕骢垂头退下,弘治帝长叹一口气对牟斌道,
“想当年太宗以藩王一隅而谋全局,功成之后对各地藩王多有挟制,虽四方平安但难免有失宽仁之心,失了亲亲之情,朕登基以来,感念亲族不易,对各位叔伯兄弟多有宽容,前头有地方上折弹劾雍王强占民田,岐王不法,朕都将折子压了下来,指望着不伤了亲人的和气,令他们能在封土安安生生的过太平日子,却是没想到……”
第一百一十八章 重处置
牟斌跪于地上沉声应道,
“陛下仁厚乃是诸位宗亲的福气,只人心不足总有难满之时,这衡王在青州苦心经营多年,或以利诱或以威逼青州府各级官吏,与他同流合污,竟在暗中培植势力,意图谋反,其罪……当诛,还请陛下圣断!”
“唉!”
弘治帝又是一声叹息,
“罢了,这事儿还是由朕来办吧,朕时日无多,以后新君继位……都是他的长辈,若是下手惩治,倒要引人诟病,朕也只能为皇儿做这么多了!”
言语之间甚是萧瑟,牟斌听罢忙伏身于地,
“陛下……陛下龙体不过偶有不适,何至发此不详之言,还请陛下宽心静保重龙体才是!”
弘治闻言微微一笑,
“牟爱卿不必劝朕,朕这身子是甚么情形,朕最是清楚,以后……皇儿还要靠着你们辅佐!”
“陛下!”
牟斌以头触头再抬头时已是虎目含泪,弘治帝笑笑抬手道,
“去吧!去办吧!”
“臣,遵旨!”
这一回向来仁厚的弘治帝却是动了真怒,青州城衡王府被锦衣卫掘地三尺搜出不少东西,王府之中一干人等,全数押解进京,除却衡王与王妃,并三个儿子以外,其余人等判斩首,青州府各级官员自上而下,交由锦衣卫审问,有一个算一个,不必经三司,由锦衣卫在青州就地处置,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那几日间青州城内刑场之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整整杀了一百六十八个人头,牵涉其中又有一千零四十九人或流放或充军,那老叟幼儿,妇孺稚女哭天喊地,叫苦连天,个个被以手铐脚镣,由如狼似虎的官吏们押走,旦有不服便是棒棍加身,其状其情甚是惨烈!
之后事隔多年青州城中百姓说起当年的衡王案,一个个也是谈之色变,都道是盛世明君也有血流千里之时。
锦衣卫办了这一桩大案子,自是各有封赏,上头皇帝有赏赐,又有按着规矩,自衡王府中搜出来的金银财宝,折算成银子二成归了锦衣卫,但凡参与办案之人自然人人有份,其中王大虎与卫武乃是头功,自然封赏不少!
只二人身上有伤,乃是一路躺在马车里进的京师。
卫武在青州府里办衡王案,那头张荣璟却是遭了殃,他吃了几剂药下肚,高热果然退了,再醒过来时便见着一个黑脸高大的汉子正恶狠狠瞪着他,
“小子,醒了!”
张荣璟自迷茫之中醒来,一时还未回神,呆愣愣不知如今应对时,便被人一耳光打在了脸上,
“啪……”
那黑脸的汉子道,
“小子,你醒了没有?”
说罢抬手作势又要打,张荣璟忙抬手捂脸,
“醒了!醒了!”
说话间就想起身,只一动,左腿上立时剧痛传来,
“啊……”
他立时扶着左腿疼叫,那黑脸的汉子两道眉毛生得又浓又密,都快连成一体了,见他叫得大声,眉毛扭得似虫般,
“小子,叫甚么叫,再叫爷爷抽死你!”
张荣璟吓得闭了嘴,扶着腿低低的呻吟,黑脸的汉子冲着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
“小子,拿银子来!”
张荣璟一愣伸手在身上摸,却发觉身上的衣裳早就换了,原本的一身衣裳早已不见了踪影,换了一身臭哄哄的粗布衣裳,那黑脸的汉子道,
“小子,你被人扔在了雪地里头,是老子将你捡回来的,又请大夫救回一条命,花了不少钱子,你把银子还来!”
张荣璟闻听忙道,
“原来是这位大哥救了我,多谢大哥,大哥我原本怀里还有此金锭子和碎银子的……”
前头怀里倒是有银票,只那时全数甩给了呤香院的老鸨,现下身上除了一身皮肉,甚么都没有了!
那汉子听了大怒,伸手一把揪了他领子提起来,
“屁的银子!你被人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浑身上下就剩下毛了,哪儿来的银子!”
张荣璟被他单手提了半边身子起来,左腿剧疼,当下又叫了起来,
“我的腿……我的腿……”
那汉子将他重重掼到炕上,
“老子花了不少银子救你,你速速报上家门老子好讨要银子,若是不从,现下就一顿拳头,趁夜扔进雪地里去!”
张荣璟忙道,
“大哥!我家里有银子,只要你去我家中,将消息告之家里人,必有银子相谢的!”
那黑脸汉子闻言转怒为喜,伸手重重拍拍他肩头,
“嘿嘿!小子,老子就是瞧你细皮嫩肉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才救了你回来,若是拿不到银子!”
说罢钵大的拳头,在张荣璟面前一晃,张荣璟吓得忙道,
“有银子!肯定有银子的!”
当下将在京师里的住址同那黑脸汉子一讲,黑脸的汉子哼了哼道,
“你就在这处呆着,老子现下就去取银子!”
果然撇下张荣璟就走,外头咣啷声响却是将门给锁上了,张荣璟这时节才有空打量这屋子,这一见也是心头连连叫苦,
“我这是落到了甚么地方?”
却见得这一间屋子,四壁皆空,各处破败,头顶上瓦片散乱,有些地方还能瞧出来一丝天光来,屋子里破桌烂椅,只一张土炕还能住人,下头有些许热气,烘得这炕上的被褥臭气哄哄,目力所见之处全是黑漆漆一片油垢,让人瞧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张荣璟自小娇贵,便是百姓家养女儿也没有养他这公子哥儿精细,慢说是住在这处,便是见都未见过这等地方,家里的下人房都比这处干净整洁。
只这样的天气,他又腿伤在身,便是再臭再脏,在这四处漏风的破屋之中,也只能拢紧了身上的破棉被子,尽量收拢了热气儿,缩在那处一心等着付先生知晓了消息过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只左等右等,待到大门终于咣啷一声打开时,外头那黑脸汉子冲进来兜头就是一耳光打了过来,
“啪……”
张荣璟被打得懵了,抚着脸道,
“大……大哥,为何……为何打我?”
那黑脸汉子怒气冲冲,作势又要打他,
“小子你敢骗老子,你说那处地儿里头连个人毛都没有人,哪儿来的银子?”
张荣璟闻言一呆,
“不……不会呀!大哥您是不是去错了地方?”
那汉子怒道,
“老子自小在京师里混大,甚么地儿不知晓?决不会走错,老子打听过了,那地儿原本是有人的,前头几日遇上了事儿,主人家便带着人走了!”
“走了?”
张荣璟呆了呆,
“不会的,付先生怎么会走?”
黑脸汉子闻言又要打,张荣璟被他打的怕了,忙抬手挡道,
“大哥别动手,我……我还有一位远亲在京师之中,只要寻着他们也一样有银子给的!”
黑脸汉子听了将信将疑,
“小子,你所言可是当真?”
“句句实言!”
这厢又将韩府的所在讲了一遍,那汉子看了看外头天色,
“今儿晚了,明日老子再去寻人!”
当下摔门出去,在外头不知捣鼓甚么,半晌才拿一个破碗,盛了半碗不知是甚么的东西进来,
“吃!”
那汉子把碗往张荣璟怀里一塞,张荣璟低头看那碗,脏兮兮的不讲,里头糊成一团的东西也不知是甚么,这大冷的天气,扑鼻一股子酸味儿,
“大哥,这……这是甚么饭菜?”
那汉子早出去取了另一个碗出来,自己唏哩呼噜的喝着,听他发问翻着白眼道,
“我怎知甚么东西!”
“不……不知是甚么东西,怎得还吃?”
那汉子一口喝完,扯袖子抹嘴,
“这是外头酒楼里吃剩下的,我在潲水桶里偷了两碗!”
“潲水?”
张荣璟一听,立时一股子酸水从胃里翻了出来,
“呕……”
当下伏在炕边就吐,只这几日吃得全都是药水,肚子里早没了东西,吐了几口黄水只在那处干呕,再吐不出东西来了!
那汉子见他嫌弃,翻着白眼过来一把夺过了碗,
“你不吃老子吃!”
说着当着他的面又喝了进去,引得张荣璟又是一阵干呕,半晌他才起身道,
“大哥,能不能……能不能到外头去买些吃的回来?”
那汉子一伸手,
“我的银子都被你给用光了,你有银子吗?”
张荣璟脸上苦涩,
“我……我也没有!”
“哪你说个屁!”
那汉子把破碗扔到一旁,自己上炕往旁边一躺,便要睡觉,张荣璟闻着他一身浓重的臊臭之味,忍不住又要干呕,那汉子瞪眼作势要起身扇他,
“敢嫌弃老子,你滚下去睡!”
张荣璟忙求饶道,
“大哥求你别打了!”
那汉子狠狠道,
“再他娘的装腔作势,老子扇死你!”
说罢一把扯过破被子盖在身上,张荣璟立时凉了半边身子,有心想扯又怕挨打,瞧了瞧这炕上,竟然只有这一床被子,当下无奈只得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躺下。
那汉子吃饱就睡,不过几息便打起了呼噜,可怜张荣璟前头几日昏迷着,倒还好些,如今醒了便开始遭起罪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接回家
这破屋子四面漏风,到了半夜更是寒冷,那汉子又未曾再添柴,老土炕也渐渐冷了下去,张荣璟缩在那里冷得直发抖,肚子里饿得抓心挠肝,又冷又饿,耳听得那汉子震天响的鼾声,鼻子里全是他身上浓厚的臊臭味道,闻着闻着就忍不住干呕两声!
偏那臭味儿似还有百般变化,初时汉子背着他睡,倒还好些,睡到后头汉子转过身来四仰八叉的躺着,一只手搭到他脑袋上,一股似鱼腥又比鱼腹恶臭百倍的味儿自他腋下传来,
“呕……”
张荣璟一股子酸水冲入喉头,差点儿呛死,勉强挪动身子,小心翼翼侧了半边身子,那汉子的脑袋又靠了过来,张开嘴一股酸腐之味蓬勃而出,熏得张荣璟差点儿昏过去,无奈之下只得屏了呼吸,缓缓转过身去,好不易将伤腿转了过来,一只腿猛然搭过来,压在那条伤腿上,
“啊……”
张荣璟立时瞪大了眼,惨叫一声,汉子被吵醒了,兜头就是一下,
“半夜三更不睡,吵甚么吵,叫得这么销魂,怎么不去小倌馆里叫!”
说着突然一愣,醒悟过来,咧嘴笑得很是恶意满满,
“若是明日老子再拿不到银子,就把你卖到小倌馆里去!”
张荣璟吓得连连求饶,
“大哥,我……我再不敢吵了!”
那汉子哼了几哼,又睡了过去。
如此这般,张荣璟也不知如何熬过了一整夜,第二日醒来时,那汉子又塞了一碗潲水给他,张荣璟饿得双眼直冒金星,接过来再不嫌弃,仰头直着脖子就往肚子里倒,肚子饿得慌了也顾不得吃得甚么,只吃过之后又想起自己吃是甚么,又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却是再舍不得吐出来,在那里捂着嘴呕呕作声,那汉子看他这模样,冷冷道,
“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这顺天府里多少贫苦人家,到了冬日连个都吃不上,活活饿死冻死的,你若是敢吐出来,老子将你的屎给打出来!”
张荣璟闻言更不敢吐,在那种忍得眼泪鼻涕往下掉,那汉子哼一声,摔门出去,又将他锁在家里,出门去寻韩家人。
不久回来,又打了张荣璟,
“你说的那家里也无有人!”
张荣璟捂着脸,
“大哥,我这位远亲在朝廷做官,一家老小俱在京师,怎会家中无人!”
那汉子道,
“我打听过左右邻居,说是家里有事,主人家出了门,家里的女人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只留下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仆人,老子同他比划了半日,他只会摇头甚么都不知晓!”
张荣璟闻听此事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呆在了那处,那汉子见这情形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
“啪……”
张荣璟被扇醒了,见那汉子伸手来抓他,忙求饶道,
“大哥,我同你实话讲了吧,我乃是通州人士,家里父亲乃是漕运衙门里的五品郎中,家财万贯,你要多少银子我父亲都能给,只要您将我送到通州去!”
那汉子听了大怒,
“又要诓骗老子!”
说罢又是一耳光打过去,
“老子可没那空暇带你去通州,不如将你卖到小倌馆里,收现成的银子!”
说着就要提着他出去,张荣璟吓得连连求饶,好说歹说将那汉子说得歇了心思,
“小子,这天寒地冻的,老子也无钱雇车送你去通州,你写几个字儿,我请人送到通州去就是!”
张荣璟一听倒也使得,当下捡了一块干净些的烂布头,用木头烧了,在布头上写了一封信,那汉子拿在手上看也不看,便揣入怀中出了门。
只这送信的事儿实在不好说,或许三五天,或许七八日,张荣璟在这处煎熬着,每日央求着那汉子去瞧一瞧韩府可是回来了人,那汉子偶尔去去,问守门的老仆,老仆人只说是不知。
张荣璟在这里每日受那黑脸汉子的打骂,吃着五味杂陈的潲水,真真是遭了大罪。
又有前头因着肚子里无货倒没有拉撒之事,待到之后吃喝了一些,张家公子这娇贵的肚子便开始闹腾起来了,偏偏他又腿断了,那汉子如何肯伺候他屎尿?
当下就是几个耳刮子打了过来,张荣璟早被打得没了脾气,只得忍气吞声,自己拖着一条伤腿到屋外头解决,只在这里那如在家里,出恭之后还要换上香熏的衣服,不过两天他自己也是臭气难闻再与这臭气熏天的汉子睡在一处,倒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却是奇异的能安然入睡了!
只那汉子虽说对他不好,时不时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但每日里也不知从何处寻来黑漆漆的药水逼他服下,只说是不想让他瘫在自己这处,吃上官司,张荣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将那一碗碗苦死人的药喝下去,因此腿伤倒是渐渐的恢复了些。
待到张荣璟已是习惯了那凶恶的黑脸汉子,久而久之竟瞧出他有几分良善之时,黑脸汉子终是将那付文雍与韩世峰二人给寻到了!
待到二人进入这破屋之中时,张荣璟躺在炕上,见着二人几疑是在梦中,抬起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半晌才敢伸手拉了付文雍的袖子哭道,
“先生,我这是在做梦么?”
付文雍见着张荣璟如今的模样不由也是一惊,这臭不可闻的破土炕上,自家学生蓬头垢面,瘦得颧骨高凸,面色腊黄,若不是他开口叫先生,付文雍头一眼还没有认出他来!
心中不由暗道,
“说是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只这教训也太大了些吧!”
这孩子打小生活娇惯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瞧着也是可怜!
付文雍为人心善,见着学生成了这样,便软了心肠,只这时节事已至此,还需得将戏给演下去才是!
当下也拉了他的手道,
“荣璟,你受苦了!”
张荣璟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先生……”
韩世峰在一旁道,
“荣璟,前头几日在京师寻不到你,我们四处打听,连京师黑道上的人都找了,又听人传消息说你被人拐去了外地,我与付先生便到外地去寻你,却是久寻无果昨日才回来,竟是没想到你就在京师里!”
张荣璟听了哭得更是伤心,眼泪水儿将脸上的脏污冲出了两条白痕来,
“先生!先生!你带我回家吧!”
付文雍连连点头,便要动手去抱张荣璟下炕,只一掀开那被子,一股了恶臭传来,差点儿没把凑上来的韩世峰熏一个跟头,二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几时见过这种情形,一时都有些伸不出手来,那一旁的黑脸汉子道,
“我来!”
上来一把就揪了张荣璟的领头,似小鸡崽子一般揪了起来,再被过身往肩头上一搭,似扛布袋一般将他扛了起来,张荣璟被甩得腿上剧痛,只此时困了许久,终于得见天日,便是腿再断一次也要忍着,咬着牙任那汉子将自己弄到屋外头,往那停在门口的马车上一扔。
那黑脸汉子回身冲着付文雍伸出手来,
“银子呢?”
付文雍忙递上一张百两的银票,
“多谢这位壮兄相救之恩,我……”
一句还未说完,那汉子将银票往怀里一揣冲着二人摆手,粗声粗气道,
“人给你们了,银子也收了,屁话少说!”
说着人回去,将那破烂的院门咣当一关,韩世峰与付文雍二人从未见过这等粗人,却是盯着那紧关的院门,心中暗道,
“也不知绮姐儿在何处寻到的这般粗鲁之人!”
如此这般,马车将张荣璟拉回租来的院中,众人都被他一身的臭味震惊,张家的两名仆人原本还想扑上来表一表忠心,此时间也是对着少主人,两张脸憋得涨红,背过身去大口的喘气!
灶间里整整烧了三大锅的热水,仆人们伺候了一个时辰,好不易将自家少爷打理干净,张荣璟这才被人抬到了厅中见人。
张荣璟见着付文雍与韩世峰却是羞得一张脸涨红,拱手向二人行礼道,
“荣璟亏得先生与堂舅相救,若是不然……”
一想到自己若是没被人寻到,还要在那破院之中过得如地沟里的耗子一般,也不知要多少时日,张荣璟便身子打了一个寒颤,
“若是没有二位相救,荣璟如今是何境地实在不堪设想!”
说着又流下泪来,韩世峰与付文雍对视一眼,心中都暗道,
“看来这一回确是将这孩子给吓惨了!”
付文雍忙道,
“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以后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切不可再行荒唐之事了!”
韩世峰也道,
“你前头失踪,我与付先生四处寻找,寻到你那些外头认识的朋友,没有一人关心过你的去处,这么几日也无一人来打听你的近况,荣璟经此一事,你若是再不知瞧清人,那这些日子的苦你便白受了!”
张荣璟痛哭道,
“荣璟知道了,荣璟每日里在那破屋之中也是想了许多,以后……再不如此了!”
第一百二十章 升一级
张荣璟生于富贵却是从不知这世上原来还有人活得比狗都不如,现时回想在那破院子里的数日,便如做了一场恶梦般,这时才发觉似他这般生而富贵是如何的幸运,而这幸运又是如何轻易可破,这一回好在那黑脸汉子虽说凶恶但总算良心还未泯灭,若是他趁着自己昏迷之时将自己送进那小倌馆里……
即便是之后他被人寻回来又如何?
即便是他老子做个五品官儿,一品官儿又如何?
想起他以前仗着家中的势,干下了不少混账事儿,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却是没有一个是真正交心的,一个个大难临头只知各自逃走,无有一个关心过他的死活!
他们这一帮子人不过就是仗着家里的势,凑到一处混吃等死的废物罢了!
想起那汉子告诉他,每年冬季京师之中都有人饿死冻死,而整个冬季若要一人活命,只不过需要一两银子而已!
而一两银子,给他在女支馆里打赏龟奴都不够!
张荣璟闻听大汉所言,只觉着羞愧难当,如今见得先生与堂舅,想起前头年少荒唐做下的错事,更是无颜见人,只有低头垂泪。
韩世峰见着这小子总算知晓了是非,有了悔改之意,当下欣慰的点了点头,宽慰他道,
“荣璟,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也需得收敛性子,再不可胡为了!”
“是!堂舅,荣璟知晓了!”
之后张荣璟果然性子大变,老实安分了许多,在院子里养伤时竟捡起了书本来读,付文雍见此也是十分欣慰,私下里对韩世峰道,
“绮姐儿这一招果然厉害……”
顿了顿又叹道,
“我先前见绮姐儿性子内向腼腆,只当是个胆小柔弱的女儿家,却没想到她内里却是个性子坚毅的!”
韩世峰笑道,
“慢说是你,我也不知三姐儿下手这般狠,怪不得前头不许我们过去瞧!”
说实在话,韩世峰见着张荣璟那样儿也觉着有些惨得可怜,也亏得三姐儿每日都会过去瞧上一回,倒也能狠下心,生生让那黑脸的汉子折磨了张荣璟这么多日,想到这处韩世峰抚着须暗笑,
“我们家三姐儿这性子倒是好,外柔内刚,倒是能主持后宅的!”
女儿家外柔内刚才是最好,若是性子太过泼辣外露,易予人娇纵任性之感,似绮姐儿这种外表柔顺,内里刚强的,遇事有勇有谋,再会些女儿家的小手段,以后不管是嫁入了谁家,必能将夫君收拾的服服帖帖,半点儿掀不起浪来!
自家的孩子总是自家的好,韩绮这外白内黑,惯会阴人的性子便是韩纭都有骂上两句,只有他这亲老子才会自鸣得意,深以为好!
张荣璟总算受了教训,老实了起来,那头锦衣已是押了衡王一家子大大小小入了京,因着王大虎与卫武身上有伤,便特许归家休养,王大虎又是一个老鳏夫,回家中也无人照顾,卫武便索性让人送信给街面上自家三个兄弟,过来衙门里将二人全数抬回了家里。
卫武的老娘吴氏听得儿子回家先是大喜,又听闻受了伤,立时又伤心的直掉眼泪,
“你这做的甚么差事,才不过进去三五个月便弄一身伤回来,以前在街面上混着,虽说有一顿没一顿的,但从来也没带过伤!”
武儿自来机灵,街面上打架就没有输过,遇上打不过的还知晓逃跑,那似如今做了这劳什子锦衣卫,打不过还要硬着头皮上,如何不受伤!
卫武躺在床上未说话,一旁的王大虎便嘿嘿笑了,劝道,
“吴家妹子,你这是不知晓,这小子身上的伤,不过就是一点儿皮肉伤,又年轻身子骨强壮,待得养上几日便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子,且这一回办差事虽说凶险了些,这好处却是大大的呀!”
吴氏知晓这乃是卫武在锦衣卫的师父,自然十分敬重的,闻听王大虎相劝也不好再哭了,便又问,
“武儿他师父,这一趟办差事,上头赏了银子?”
王大虎笑道,
“银子倒是小事,如今你这儿子已是升了小旗喽!”
吴氏一介妇人不知小旗之职,便又问道,
“这小旗是个甚么东西?”
王大虎哈哈大笑,
“这小旗不是个东西,就是个小官儿罢了!”
卫武在一旁听了哈哈笑,
“师父您老人家要骂自己便罢了,怎得还要牵扯上我!”
王大虎冲他一瞪眼,仗着卫武身上包扎不能动弹,自家却是好手好脚的,上去就在他胸口上拍了一记,
“臭小子,老子做了几十年的锦衣卫才混上一个小旗,你小子才来多久便混上小旗了?多大的福气!”
卫武疼得龇牙咧嘴,又怕被老娘听见了担心,只得强忍了痛楚求饶道,
“师父手下留情,徒弟还等着伤好了之后,走马上任呢!”
王大虎道,
“傻小子,衡王的事儿如今交到上头去了,你应得的功劳已得了,便在家里好好养伤,少去掺和!”
卫武有些疑惑道,
“师父,徒弟不明白!”
前头衡王之事牵连之人不光有青州本地的官员,便是京中也有如关珂一类与衡王有关联之人,如今锦衣卫的诏狱之中正有衡王府一干人等排着队的待审呢!
他若是早早养好了伤,正是走马上任再接再厉抓拿京中一干同党之时,怎得就要装病在家呢?
王大虎砸巴了一下嘴,又一巴掌打在他肚子上,
“臭小子,平日里瞧你很是机灵,脑子很是灵光,怎得不过就一个小旗就遮了你的眼了?”
说罢揉了揉胸口的伤处,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卫武身旁道,
“小子你一个新入行的初哥,若不是这一回金成裕急躁冒进失了手,哪里轮得到你现眼,你能坐上这小旗一职,只怕已是招了不少人嫉妒,你还想早早回去同人抢功劳,惹得人眼红了,当心你小子小命儿不保!”
莫要觉着锦衣卫只对着外头人打打杀杀,这自家人背后捅刀子才是最可怕的!
卫武这小子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能入行几个月就做了小旗,早已招了不少人的眼,此时便应当缩着尾巴,老老实实养伤,待到衡王的事儿过去,各种功劳大家分分,人人都落是好处,便无人眼红寻麻烦了。
以后走马上任也好管辖下头人,若是还想去抢人功劳,那些老油子暗中使起绊子来,就够卫武喝一壶的了!
卫武闻言如兜头一瓢冷水浇在脸上,立时便清醒了过来,正色道,
“师父说的对,徒弟受教了!”
这小旗可是个从七品的官儿,卫武这一跃可算得是不小,再不是那大头兵,乃是个有品的官儿了!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久贫乍富便有些张狂起来,亏得王大虎在一旁提点,醒悟过来自然受教,王大虎见状满意的点头,
“总算你小子不傻!”
这小子何止不傻,实在机灵的很!
只混官场可不同混旁的地方,脑子机灵自然重要,但若想要有大出息,却不能光靠着机灵,还有沉得住气,胸有丘壑,面上不显,城府这东西除了天性使然还需得长年的历练!
王大虎对卫武道,
“你在街面上混了多年,身上的江湖气难免浓了一些,如今有了官身,有些东西自然还是要收一收为好!”
有时候该藏拙就要藏拙,别仗着脑子够用,以为天下人都被人糊弄,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卫武点头应是,又问王大虎,
“师父,我初入锦衣卫时,您不时时让我混天度日么,怎得如今又改口了?”
还要悉心指导他为官之道了?
王大虎瞪眼道,
“你小子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我若是不指点你,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总归经过这一回,他们师徒也算得共过生死了,王大虎这条命也算得是卫武救回来了,如今对这小子却是真当了半个儿子看待!
这小子即机灵又有野心,日后说不得能成大器,想起当年自己入锦衣卫时也是如此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却不料后头连经磨难,儿女惨死,连老妻也抑郁成病离他而去,王大虎这才歇了心息,一心只在锦衣卫里混日子了!
吴氏坐在一旁却是听不懂他们师徒二人所言,只闻听得儿子做了个官儿,真是喜欢异常,便摸索着要出去给自家那早死的丈夫上香。
这厢摸摸索索出来点着了香,在灵牌前念念叨叨,
“我们武儿如今出息了,我对得住你们卫家了,以后去了地下我也有交待啦……”
如此念念叨叨着,王大虎又自去睡下歇息了,癞痢头便瞅着个机会溜进来问卫武,
“老大,你这回来了,可是告诉三小姐一声儿?”
卫武想了想道,
“少要多嘴,待我伤好了自会去寻她的!”
癞痢头听了嘻嘻笑,
“老大如今有了官身,待伤好了去韩家提亲如何?”
卫武摇头,
“不过小旗而已,只怕上门也要被人赶出来,还是再等两年吧!”
再等两年三小姐十五,自己拼一拼命,混上个总旗、百户之类的上门提亲,想来未来岳父才会高看一眼,将女儿下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晶糕
癞痢头听了只是笑,
“老大便不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卫武闻言一瞪眼,
“你这话甚么意思?难道还有人趁着老子不在打三小姐的主意不成?”
癞痢头道,
“前头三小姐家里有一位远房的表哥……”
这厢将前头张荣璟如何如何说了一遍,卫武听了直瞪眼,
这京中的官宦人家最爱亲上加亲,尤其那些个表哥、表弟的最是烦人了!
“那小子对三小姐起心思了?”
癞痢头笑,
“倒是没有,我们给老大盯着呢!”
当下将张荣璟被三小姐如何收拾了一番细细讲了一遍,卫武听了哈哈笑,
“那小子就是个蠢货,三小姐教训得好!”
笑着笑着转脸又觉着心里一酸,
“那小子不过就是个远房的表哥,三小姐这般上心作甚?将他教养好了给自家做夫婿么?”
想到这处便吩咐癞痢头道,
“你们几个无事便到那小子住的地方转转,若那小子有异动便报给我!”
癞痢头笑道,
“老大放心,我们兄弟必给你盯好了!”
卫武这头正提防着张荣璟,韩绮在承圣书院倒是不得而知,只每日安分读书,如今她受了付先生指点,于诗词一道倒是大有进益,杨先生虽觉出韩绮诗词大进,但总认她的诗词匠气太浓,少了些灵气,对韩绮虽说不再言语刻薄,但也是不冷不热,并不太喜欢她!
即便是如此韩绮已是十分满意,总归不被先生揪出来骂已是大幸,诗词一道确要天赋,她如今有付先生指点,又有父亲劝解,心怀倒是放开了许多,总归自己努力过的,在诗词之上有无成就倒并不在意了!
韩绮的日好过了些,夏小妹却是一如既往的水深火热,不过她在这书院之中除却韩绮一个朋友,总算又有朱佑君一个好朋友,两人下学虽不好碰头,便相约在清晨见面,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也不能多说话,寥寥几句又或是相识一笑,却觉着好似认识很久一般,不必多说便已十分熟悉。
朱佑君这头每日里能与夏小妹相见,也是心里欢喜,又因着不想被先生责罚,能早早下学与夏小妹再遇一回,倒也很是奋发读书了一阵,魏先生见他长进不少,也很是欣慰,摸着他的头道,
“孺子可教也!”
想我们太子爷自小顽劣,虽说无人打骂,但由人发自内心的称赞一回,却是破天荒头一次,这厢感动的太子爷双眸盈泪,甚觉鼓舞,回到宫中时常挑灯夜战,大有痛改前非之势,弘治帝如今虽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见得儿子如此长进,龙心大慰,连着几日气色都好了不少,喜得张皇后将那皇家的内库打开,好东西流水似的送到东宫去。
朱厚照却是对张皇后道,
“母亲若是心疼儿臣,便赐儿臣几个好厨子吧!”
张皇后闻听诧异忙问,
“可是东宫的厨子不好?”
朱厚照应道,
“东宫的厨子倒是顶好,只擅长的糕点花样却是少了些,儿臣如今夜里读书时感饥饿,想吃些糕点!”
张皇后听了心疼得不成,转对向弘治帝道,
“都说皇儿如今长进了,可谁吃晓我儿成日价读书却是饭都吃不饱,真是可怜见的!”
弘治帝道,
“怎可让皇儿饿着肚子,即是东宫的厨子擅糕点,就去江南寻几个好厨子就是!”
这厢一道圣旨从皇宫里发出,没有多久便有江南顶好的厨子被送入了京师皇城之中,太子爷见着这几位江南来的厨子笑眯了眼,背着手立在当中问那几个厨子,
“你们都擅做些甚么?”
下头各人垂头大气不敢出,想了想其中一个先应道,
“回禀太子,小的擅做酥糖……”
“小的擅做月饼……”
“小的擅做松糕、萝卜糕……”
如此一一禀报,朱厚照又道,
“你们可能将糕点做得小小的,好藏在身上?”
下头人应道,
“回禀太子,做得小些自然是能成的,只这类东西放在身上轻轻一压便易碎烂……”
朱厚照闻言大手一挥,
“孤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事,你们在这东宫之中要甚么便给你们甚么,务必要将这糕点做得又好吃又好看,还不能压碎了!”
“这……”
几个厨子面面相觑之间,太子爷早已背着手回去读书了!
这几人不愧是江南顶级的大厨子,不过略略想一想便当真给做了出来。
这一日朱厚照便笑眯眯将糕点揣进袖子内袋之中,坐着马车到书院大门前,此时时辰还早,书院大门还未开启,他坐在马车之中见得夏家的马车过来,便兴冲冲撩了帘子下去,夏小妹见是他便笑,
“朱佑君,你来得真早!”
朱佑君笑道,
“也是才到而已!”
说着伸手进袖子里摸,
“你用了早饭没有?我今儿出来的急了些,未曾用饭,便带了些糕点!”
夏小妹见他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里头做的水晶糕只有指头大小,小小的一个做成一朵桃花的样儿,中间点点粉色显是在里头真添了桃花,不由奇道,
“这样的天气,你们家的厨子竟然做得出桃花糕来,那里来的桃花瓣?”
朱佑君应道,
“我也不知晓,据说是去年三月里存起来的!”
夏小妹诧异,取了一个放进嘴里,立时瞪大了眼,
“真有桃花味儿呢!甜而不腻,清香爽口,你们家的厨子是何处请的,这般厉害?”
朱佑君笑眯眯看她又快速取了一个塞进嘴里,
“好吃吧!我们家厨子是专从江南请来的名厨,这手艺自然不同外头街面上的!”
夏小妹又吃了一个,便不好再吃了,朱佑君将油纸包好给她,夏小妹连连摇头,
“你即是早饭未用,我吃三个便是好,怎好把你的都吃了!”
朱佑君笑着一指另一个袖子,
“我这里头还有呢,这个是给你的!”
夏小妹闻言大喜接过来道,
“朱佑君,多谢你了,下一回我也请你吃东西!”
朱佑君连连点头,
“你可不能食言!”
夏小妹傲然应道,
“小女子,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二人说了几句话,眼见得书院门前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便都闭口不言各自离开。
朱佑君进得书院里,见着同桌梁绍,小黑胖子双眼晶晶发亮凑过来问道,
“朱兄,我给你出的主意如何?可是成了?”
朱佑君笑眯了眼,从另一个袖子里摸出一包糕点,
“这乃是谢礼!”
梁绍见有吃的,乐得见牙不见眼,笑道,
“这就是成了!”
“成了!”
朱佑君笑得见牙不见眼,梁绍打开油纸包见着里头的桃花糕,一手抓了四个就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冲朱佑君挑起大拇指,
“好吃!朱兄家的厨子,手艺真好,如此当事半功倍了!”
朱佑君道,
“她说是要回请我一回呢!”
梁绍问道,
“可有约下哪日哪时?”
朱佑君一愣道,
“这个……倒是没有!”
梁绍见状嗤之以鼻,
“瞧瞧,我就说你这初哥儿甚么都不懂,前头只知晓日日与她在大门口傻笑,若不是兄弟指点你几句,似你这般傻笑下去,只怕她都做祖母了,你还是光棍一个呢!”
朱佑君点头,
“幸亏梁兄献计,让我送些吃食,即能借机说话,又能寻找下一个见面的机会!”
梁绍嘿嘿的笑,
“若论起读书,我是差你那么一点儿,可若说讨女人欢心,我可是行家里手……我再教你一个乖……但凡约了女儿家,一定要定下时日,定下地点,最好当日就去,切不可有改日、改天又或是以后之类的话,这一改她若是害羞反悔了,你便不知会被改到何处去了,记得了么?”
朱佑君闻言如醍醐灌顶,拱手道,
“多谢梁兄提点!”
梁绍只是笑,朱佑君瞧了瞧他这矮胖身形,一脸的红小痘,也不知他这模样有甚么女子倾心,又如何这般通透女子心思,当下好奇的问道,
“梁兄怎如此知晓女子心意?”
梁绍笑道,
“家传!家传!我老子便娶了十八房姨娘,加我娘一个正房,十九个婆娘,却是后院和谐,一派安宁,我家里兄弟姐妹也多,也是个个和气,从未打架拌过嘴儿呢!”
朱佑君一听立时大为佩服,又好奇问道,
“令尊也是如同你……你这般模样吗?”
又黑又矮又胖,居然能娶十九个女子,还不曾后院起火,这是用的甚么法子?
想他父皇与母后相爱多年,父皇为了母后极少纳嫔妃,便是纳了也少去,即便是如此,这么些年下来,有时父皇一时兴起,要去别的娘娘宫里坐坐,母后闻听之后也要哭闹一场的!
这位梁富商竟比父皇还更厉害!
梁绍听出他话中之意,却是毫不在意,一面吃着桃花糕一面应道,
“我同我爹生得最像,只我爹比我高些,更加……更加胖硕一些……”
转头取水喝了一口道,
“我爹娶那十八个姨娘却从来不是仗着钱财,每一个都是先让人家姑娘倾心之后,才上门提的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人也
梁绍这话一出,不但朱佑君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左右前后有同窗们听了都是大呼厉害,纷纷围过来取经,梁绍被众人围在当中越发得意洋洋,说起他老子的风流韵事真是口沫横飞,
“就说我们家那三姨娘吧……早前还未嫁人就守了望门寡,年纪轻轻就立志守节不再嫁人,想给自己挣一座贞洁牌坊,却遇上了我爹……结果之后哭着喊着要嫁进我们家……”
“还有我那十二姨娘,原本就有个秀才未婚夫,家境也不错,之后在家里上吊跳井的,就是要退了婚嫁给我爹……”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佩服的五体投地,
“令尊真乃神人也,当为我辈楷模!”
这世上多少男子都梦想享那齐人之福,一个个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英俊男子办不到,怎得被这么一个黑胖子的老子办到了?
如此厉害之人不是神人是甚么!
众人正待请教梁家老爹有何驯女之术时,却听得门口先生清咳一声,
“咳!”
众人立时做了鸟兽散,却见得魏先生进来,负手立在上头对众人道,
“今日里月考,诸君昨晚可有好好看书?”
下头诸位学生却是神色各异,有那胸有成竹的,也有那啊一声临时醒觉的,还有似梁绍这般一脸苦像的,悄悄对身旁的朱佑君道,
“朱兄救我!”
朱佑君端坐那处神色不动,嘴角微动,
“放心!你助我,我助你,都是好兄弟!”
“多谢朱兄!多谢朱兄!”
朱佑君这处相助兄弟,夏小妹这头苦着脸上去,将自己月考的文章交到先生手中,上头端坐的董先生将纸展开看了一眼,眉头便皱成了一个疙瘩,
“夏小妹,你这文章如何权且不讲,只这一手似狗刨一般的字,你是如何大着胆子送上来的?”
夏小妹讪讪笑道,
“先生,我每日都练五篇大字,已是比初时好多了!”
董先生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口气道,
“虽写得极差,但确实要比前一阵子好些了,倒还是能认出字儿来了!”
夏小妹闻言一喜,
“先生,这是您头一回夸我呢!”
董先生闻言一瞪眼,
“我这是夸你么,你这文章写的狗屁不通,前言不搭后语,通篇上下,共有八处错字,我寻来寻去,只这一点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夏小妹还是腆脸笑道,
“总算学生也有可取之处的……”
董先生实在拿这厚脸皮学生无法,叹了一口气道,
“好好读书总归对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此时青春正年少不可虚度光阴,你只要勤奋刻苦,自然也能有所收获的!”
董先生少有这般对夏小妹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夏小妹这也是头一回觉着董先生实则也是一位十分尽职尽责的好先生,当下忙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谢先生教诲!”
董先生点头,
“你下去吧!”
月考过后,照例这一日能早些下学,夏小妹兴冲冲跟去悟静院见韩绮,
“绮姐儿,今日董先生称赞我了!”
韩绮闻言笑道,
“董先生向来严厉,今日能称赞于你想来必是大有长进了!”
夏小妹笑眯眯道,
“董先生说我的字比以前有好些了,又同我说不能虚度光阴,让我勤奋刻便能有所收获!”
韩绮笑道,
“先生说的对,总归勤能补拙,自然会有收获的!”
夏小妹笑道点头,
“今儿先生难得对我有好脸,想来我这阵子总归努力没有白费,以后还需再刻苦一些,说不得明年我也同升入乙班,与你一起呢!”
她话音未落,身旁却有人嗤笑一声,显是对夏小妹之言很是不屑,
韩绮与夏小妹闻言讶然转头瞧向发声之人,回廊之上两名少女正一脸讥讽的看向二人,夏小妹眉头一皱,
“你们是谁?”
对面二人并未应答,只是上下打量夏小妹,其中一个侧头对一个道,
“我在已班见过她……”
另一个冷笑一声道,
“想从已班一跃升到乙班,只怕费个十年功夫也是枉然!”
夏小妹闻言大怒,
“别人费不费功夫干卿何事!”
对面二人冷笑一声还要再应,韩绮忙拉了拉夏小妹,对其中一个道,
“许小姐,这位乃是我的朋友,她如今虽在已班求学,读书上进乃是一件好事,还请许小姐莫要讥讽于她!”
这两名少女,韩绮只识得一个,她两世为人心性内向,并不爱与人交际,只因着许妙灵是同班,又深得杨先生喜爱时时以她为榜样,教训众人,韩绮才对这位才貌出众的同窗知晓一些,至于旁边那一个黄衫少女她是不认识的!
她与那许妙灵平日里也素无际,也并不想与二人有何口角,自然是好言好语想息事宁人!
她不认识另一个黄衫少女,夏小妹也不认识,不过夏小妹却是会猜,她来书院虽说不久,但性子外向,尤爱与一帮子人闲话,这承圣三姝的名头自西院传到东院,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这厢见得三姝之中的许妙灵,果然生得明眸皓齿,肤白发黑,旁边那个身着黄衫的少女,比许妙灵略高一些,下巴尖瘦,桃花眼儿,樱桃口,杨柳儿细腰,立在许妙灵身旁论风姿半分不逊于她,想了想问道,
“旁边那人可是胡仙儿?”
韩绮摇头做不知,对面的黄衫姑娘闻言道,
“我正是胡仙儿,你倒是知晓我的名字!”
夏小妹哈哈一笑,
“承圣三姝嘛,艳名在外如何不知!”
对面二人闻听“艳名”二字如何不恼?
立时眉头一皱,神色愠怒,夏小妹也学着对面二人一般,面现鄙夷上下打量二人一番,露出个不过如此的表情来,还未等二人发作,便拉着韩绮转身离开了!
待得转过回廊夏小妹再回头看了一眼,见二人还要那处咬唇跺脚,不由哈哈一笑,
“瞧见她们那张脸没有……气死她们!”
韩绮无奈摇头一笑,夏小妹道,
“这两人好端端的过来惹我们作甚?”
韩绮道,
“我今日月考拿了个头名,想来许妙灵有些嫉恨吧!”
夏小妹闻言大喜,
“你又得头名了?”
韩绮道,
“因着有了付先生的提点,于诗词之上大有进益,今日月考偶有灵感一现,倒是做出一首好诗,杨先生总算对我夸奖了一句”
夏小妹听得好友得了头名便如自己得了头名一般,笑眯了眼问道,
“那许妙灵可一惯是你们班中头名?”
韩绮点头,
“这一回她委屈第二,想来心中必有不甘,偏巧又遇上了你,便将一腔怨气发泄到你身上了……倒是让夏姐姐代我受过了!”
夏小妹闻言哈哈大笑,毫不在意的一拍胸口,
“这种过我倒是受的,你若是月月月考都得头名,我全数给你受了也是心里欢喜的!”
韩绮愧然,
“哪里能让你受这委屈,我们以后远着她就是,不理不睬,她总归不会厚着脸皮过来寻麻烦的!”
夏小妹皱着挺巧的鼻头,
“你这性子就是这般软弱,那有别人欺负你,你不反击的?若是别人得寸进尺,老是欺负你,又当如何?”
韩绮笑而不语,夏小妹叹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她若是敢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韩绮摇头道,
“不必如此,若是让先生知晓了,岂不是要因着她们挨罚,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根本犯不着这般!”
夏小妹哼道,
“左右我每日里挨的板子不少,怕甚么,她们不惹你也就罢了,若是当真惹了你,我必要好好教训她们!”
说罢夏小妹还顺势冲后头比了比拳,她虽说书读得不好,但因着家里大哥夏文耀在五城兵马司里做衙役,平日里捉拿犯人,自也要跟着学上几招擒拿手的,夏小妹缠着大哥也跟着学了些,对付汪洋大盗自然是不成,但对付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必是十拿手稳的!
韩绮见她这番杀气腾腾的模样,倒更加不敢惹事了,不过一些女儿家的嫉妒小心思,怎得就至于动手动脚打架呢!
当下只是抿嘴儿笑,哄着她道,
“好,若是她们欺负我,我必同你讲的!”
夏小妹笑着点头,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来,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瞧瞧这是甚么?”
韩绮一看那打开的油纸包里有两块桃花水晶糕,做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里头还有粉色的桃花瓣,用鼻子一闻还有丝丝桃花香气,韩绮奇道,
“你在何处买的桃花糕,这般小巧可爱……”
让人瞧着都不忍放进嘴里!
夏小妹道,
“即是好姐妹,有好东西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啦!”
说着神秘兮兮的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这才道,
“这是朱佑君给我的!”
“朱佑君?何许人也?”
听着名字应是名男子!
夏小妹笑道,
“你也见过他的,他如今在慎言院里读书……”
韩绮更是奇怪,
“我也见过的?”
夏小妹笑眯眯的,一双眼儿弯似月芽,
“上回在谭枯寺里偷王八那小贼!”
“谭柘寺里偷……的小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