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没饭吃
韩世峰一听来了兴致,
“你有何处不懂,且指出来让为父给你指点指点!”
韩绮闻言笑得眼儿微眯,很是欢喜道,
“女儿倒是好几处不懂的,都记在了纸上,预备着明日去请教先生,若是父亲能拔冗指点一二,女儿真是求之不得!”
当下忙反身又去取,回来给韩世峰一看,见得一本小册之上密密麻麻全是所学书本的释注,字迹归整,页面十分整洁,让人瞧第一眼便觉心里舒坦,韩世峰见状甚是欣慰,
“吾儿确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这厢父女二人在书房之中讲书至深夜,若不是惊动了王氏过来催着韩绮回房睡觉,只怕还会挑灯至天明,如此一岔,韩世峰倒是将训斥女儿的事给忘记了,只虽不忍责备女儿,但妻子却是要提点几句的。
第二日一早起身,韩世峰便对王氏道,
“家里的几个女儿眼看着都大了,平日里你需得多加管教,不可让她们行差踏错生出事端来,你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氏闻言一愣,
“老爷这话是从何说起?可是女儿们有何做差的地方?”
因着有韩纭的事儿在前头,王氏如今有些十年怕井绳,最怕听到这类话儿,乍一听闻韩世峰所言立时吓了一跳,
莫不是老二又惹出甚么事儿了?
转念一想又道,
“不能呀!老二每日里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乖乖在家刺绣写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是这样子都能惹出事儿来,那我这当亲娘的便真要自戳双眼了!”
韩世峰想了想应道,
“女儿们倒是未做甚么出格之事,只她们年纪小,你以后带着她们外出还要多多细心看顾才是!”
王氏听了却是越发糊涂,一脸的疑惑,
“老爷这话妾身是越发听不懂了,甚么是外出要细心看顾……”
想了想,这阵子一心在家筹备老大的嫁妆,就只昨天去了一趟谭枯寺,想起韩世峰昨日去了韩世同那边,心下已有些揣测,当下追问道,
“老爷说这话是何意思?难道是昨日去寺中上香,女儿们做了何错事?”
不对呀!女儿们不过结伴去潭边玩了玩,一个个都好好的回来了,并无甚异状呀!
韩世峰本意不过告诫妻子几句,却是不想将话说得太透,偏王氏拉着人不放,眼见得时辰不早了,当下应道,
“左右你自己好好管教女儿就是!”
说罢撩袍子要走,王氏见这情形心中又有了三分笃定,昨日还好好的,去了那院子一趟,今儿一早倒来寻晦气了,多半便是受那院子里的人挑拨!
王氏想到这处不由一股子怒火直冲天灵盖,
好啊!我好心好意为韩香草跑腿儿,舍了一张脸去同人周旋,又怕她胆小抹不开脸面,便带了女儿们给她壮胆,到头来没得个好字,竟还要在背后编排我同女儿们的不是!
王氏如何肯咽了这口气,当下伸手一把揪住了韩世峰官袍的大袖,柳眉倒竖,杏眼儿圆睁,却是怒从心头起,揪着他叫道,
“老爷今儿这衙门你也是不必去了,妾身敢问老爷,女儿们有何错处,妾身有何管教不当之处,老爷会有此一说,还请老爷有话明示!”
韩世峰见妻子气得一张脸涨红,心知这是不好,心中立时便后悔了,
“早知晓便不应提这件事儿!”
他倒未疑心自家兄长胡说,只初时听此事心下恼怒,这隔了一夜怒气消退,想着老三本就年经小,便是有些事儿做错了,慢慢教就是了,因而便告诫妻子两句,却没想到妻子竟恼怒至此,若是因着这事又口角一番,却是他最不愿的!
当下忙道,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你又何必当真!”
王氏却是不依不饶,
“老爷有话还请直说,妾身向来对女儿们管教严厉,只前头出了老二的事,妾身心里很是自责,深觉愧对老爷信任,之后老爷让老二归家,老三去书院,妾身也是一力赞成,之后对四个女儿更是加备的小心,处处的留意,就是怕再有此类事儿发生,今日听老爷所言,仍是在指责妾身,那妾身倒要问一问老爷,到底妾身错在何处?”
“这个……”
韩世峰见这火都点燃了,再说话就是浇油了,却是不敢言语,王氏见他神情更以为心虚,当下沉了脸,对外头吩咐道,
“来人!将这府里大门、二门和后院的各处门户全给本夫人关上!”
转头对韩世峰道,
“今儿老爷若是不将话说清楚,便别想出这府门!”
韩世峰见这架势心头暗暗叫苦,无奈之下只得将韩世同所讲,略略提了两句,他虽只含糊两句,王氏听了却是气的肺管子生疼,气得一拍桌子道,使手指了他的鼻头骂道,
“好你个韩世峰,平日里不见你耳根子软,怎得到了你那兄长那边竟软得没边儿了!他如此胡说八道不见你为妻女们辩解一番,也不见你回家来问询几句,倒将这屎盆子往自家女儿头上扣,有你这般当爹的吗!”
韩世峰闻言忙道,
“大哥,大哥……他……他怎也不会胡说的吧……毕竟是亲侄女……”
他不应话还好些,此言一出,王氏更是火冒三丈,拉了他道,
“好好好!你信旁人不信自家妻女,他不会胡说,你倒是道我胡说喽,是你那三女儿在外头勾搭外男,不知羞耻喽……”
韩世峰听了忙去捂她的嘴,
“夫人啦!夫人啦!此言不可乱说,女儿家闺誉不是小事,不要嚷嚷!”
这院子里虽说都是自家人不怕外传,但若是让女儿们听到了,也是不好!
王氏一把推了他冷笑道,
“现下你让我不要嚷嚷了!昨夜上你那好大哥胡说八道的时候,你怎得不去捂他的嘴!”
韩世峰讪笑道,
“大哥也是好意,不过提点几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怎得便恼了呢!”
王氏冷笑道,
“我自家的女儿自家疼,没得让人信口胡说,随意冤枉的,你不心疼女儿我心疼,她虽说是庶出的,我待她不比亲生的差,倒是你这个亲爹,旁人说两句就轻信了,你怎么当爹的!”
韩世峰伸手摸鼻尖,
“我……我这不也是关心则乱么!”
王氏应道,
“关心则乱!你这是关心么?我们出去问问女儿们,看看她们觉着你这当老子的是真关心则乱,还是偏头偏信!”
说罢,一把推开韩世峰摔门出去,韩世峰见她气冲冲的出去,想着女儿们这时节正在前厅等着一起用早饭呢,若是嚷到女儿们面前去,自己这张老脸在女儿们面前要如何搁放?
说他老子疑心她在外头纠缠外男?
想到昨夜里父女二人书房夜读,老三对他可是一脸崇拜与仰慕!
想到老三那满脸的崇拜化做了一脸的怨恨,韩世峰就忙撩起袍子,迈腿儿追了出去,王氏阴沉着脸去了前厅,见女儿们正巴巴的守在桌前等着二人,当下便道,
“怎得不吃?老大、老三快些用了,再不快些便要耽误时辰了!”
这府邸实在不大,他们在正房里吵,女儿们在前院隐隐还是听到了异响,此时又见王氏脸色不好,一个个都不敢搭腔,忙低头吃饭,韩世峰从后头出来见状也要坐到桌前去,王氏回身瞪了他身后的婆子一眼,吩咐道,
“别忙着伺候了!老爷今儿来不及了,不用吃了!”
四个女儿一惊齐齐抬头看向韩世峰,
母亲这是……打算连饭也不给父亲吃了?
这是……这又是因着甚么吵嘴儿?
韩世峰陪笑道,
“我用快些还是能赶上的!”
王氏瞪着他,脸上似笑非笑道,
“老爷即是不忙,不如我们边吃边聊聊,昨儿他大伯父……”
韩世峰闻言,屁股上似有人用刀扎了一般,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几个瞪大了眼,小脸一派茫然的女儿们,却见三女儿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由心头发虚,
“老三向来内敛,却是最敏锐的!”
“咳咳……”
韩世峰忙清了清嗓子道,
“夫人说的是,那……那就备上几块糕点给我带着路上吃吧!”
王氏冷笑一声道,
“老爷,家里没糕点了,要吃就到外面吃去,还是快快上衙去吧!”
韩世峰这厢连早饭也没有吃,就被赶出了家门,匆匆去了衙门,想到路边摊上吃两口,却已是时辰来不及了,只得饿着肚子办公,到了午时,按理说家里应是送午饭来的,只左等右等,等不到韩忠前来,不由心头拔凉,
“难道是午饭也不给我备了!”
这妇人当真是心狠!
正没奈何处,打算出去在小摊上用碗面好祭一祭自家早已咕咕大叫的五脏庙时,却听得有人在外头叫,
“老爷!”
韩世峰一听,正是自家老仆韩忠的声音,当下放了笔出去,见得果然提了一个食盒立在廊上,心头大喜,脚下不由自主迎了上去,
“怎得……怎得这时节才来?”
第六十三章 兰溪肉
韩忠左右瞧了瞧这才悄声道,
“老爷,夫人不让送午食的,这是姨娘差了小的,悄悄儿送来的……”
韩世峰听了心下稍稍安慰,
“总算还有一个是体贴的……”
岂料韩忠又道,
“不过姨娘让小的带了话,说今儿下衙让老爷去大老爷那处用饭吧,左右老爷同大老爷兄弟情深,必不会饿着老爷的!”
“这个……”
韩世峰脸上一僵,这才醒过来,自家那房子小,夫妻二人在正房吵架,苗姨娘就在厢房之中,如何会听不到!
苗姨娘向来看重老三,知晓自己听信人言,冤枉了女儿,必定心里也是不忿的!
韩世峰接过食盒回去打开一看,果然………
里头只一小碗青菜豆腐,并一碗半温不热的白饭,韩世峰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摇头道,
“言多必失,行多必过,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韩世峰连着几日没有午食,便是有也只是青菜豆腐,一碗白饭,早饭、晚饭也无人管都让他去韩世同那处吃,韩世峰如何敢去,却了又如何分说?
只能在府衙外头街面上吃,弄得这外头的小贩们都知晓,韩大人这几日“家中有事”无人管饭!
这韩府本就不大,家里人口也简单,夫妻二人吵嘴,韩世峰连着几日睡书房的因由,要不了几日便被女儿们知晓了,韩纭怒气冲冲拉着韩绮和韩绣到书房讨个公道,进来书房三言两语将那日的事儿说了个清楚明白,之后怨道,
“父亲为何只听了旁人几句,就要冤枉三妹妹!”
韩世峰这几日早已后悔,听得女儿所言,心下也有些恼了,他倒是未怪自家兄长,却猜是侄女韩香草歪曲事实,随意诬赖,当下忙对韩绮道,
“此事乃是为父不察,冤枉了你!”
韩绮闻听得此事,倒是半分不曾动怒,韩香草是何品行,她已是有些了解,她会做出此等事儿倒也不奇怪,韩绮应道,
“父亲,女儿受些冤枉倒是无妨,左右都是自家人,将事儿说开便是了,只是……一来因着此事害得母亲也跟着受连累,却是女儿的不是。二来由此可见香草姐姐只怕品行有些瑕疵,这婚事只怕父亲还是要多思虑才是……”
这时节吵闹无益,倒不如趁机让父亲对韩香草死了心,不管她的事才好!
韩世峰应道,
“此事是父亲做得不对,与你并无干系,至于你七姐姐嘛……”
时人最重品行,最忌损人名声之事,若韩香草品行不端,便是想方设法同她说了亲事,只怕也要遭婆家嫌弃,连带着他这做媒之人也讨不了好!
韩世峰果然心下踌躇起来,想了想应道,
“此事我还要与你们大伯父好好商议一番!”
韩纭却很是不以为然,
“父亲还商议甚么?她韩香草要嫁天王老子,也与我们不相干!早早让大伯父他们回通州吧,没得让家里不得安宁!”
韩世峰眉头一皱,
“老二你说的甚么话?都是一家人,姐妹有了错处你们应当规劝,助她改正向善才是,怎能能说不相干呢!”
韩纭闻言嗤之以鼻,刚要再说话,韩绮却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抢先道,
“父亲说的极是,女儿也觉着此事应当同大伯父讲一讲,总归是自家姐妹不能伤了和气!”
说完拉了还想说话的韩纭从书房退了出来,韩纭气得不成,
“老三,你这书呆子,人家都把污水泼你头上了,你还在这处做圣人呢!你读书读傻了吧!”
转头又骂一直不发一言的韩绣,
“大姐姐怎得也不说话,难道就这么任由韩香草欺负三妹妹!”
韩绣也是眉头紧皱,
“总归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来,父亲顾念着亲亲之情,我们闹得大了,反倒是父亲夹在中间不好做了!”
韩纭嗤道,
“不将那家人赶回通州去,我们家还有得吵,以后她要是真嫁到了京师,把这儿当成娘家走动,你就等着这府里的屋顶被揭吧!”
韩绮拉了二人回转后院闺房,坐下这才道,
“二姐姐也不必着急,依我看来大姐姐说的没错,症结便在父亲顾念亲情之上,若是父亲要顾念着亲亲之情,那通州老家里便不止一个韩香草,你赶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韩家可是有七兄弟,七兄弟生儿育女真要细算起来,堂兄堂弟还有堂姐堂妹也是二十来人呢!
那些个年纪大的,早已成亲下头又生有儿女,若是都顾着,便是将这一家子全卖了也顾不过来的!
韩纭气道,
“父亲也是糊涂,真正的里外不分!”
韩绣忙瞪他,
“老二,你如今是越发不知分寸了,子不言父过,父亲是你能随意说嘴的么!”
韩纭嘟嘴道,
“现下要怎办?让他们搅得我们阖家不宁?”
韩绣叹一口气道,
“还能怎么办?只盼着韩香草能早些嫁人,我们能清静一时是一时了!”
韩绮抿嘴不言,心头暗道,
“只怕也未必,还看今日父亲去了那边,有何说道!”
依她看来总归血脉亲情不可割断,即便是走了一大房,还在二房、三房、五六七房,但凡有事必要来寻,倒并不是不能相帮,只救急不救穷,更不能连那些品行不端,行为不轨之人也要帮。
因而此事只她们着急无用,也要父亲能想得明白,不一味迁就忍让才是正理!
想来那韩香草能养成今日性子大伯父也是脱不了干系,父亲如此贸贸然过去,只怕未必能落个“好”字!
韩绮所料果然无错,韩世峰过去寻了韩世同说话,却是提起了当日之事,只说是三女儿并未有错处,想来那日之事必有误会。
韩世同闻言却是心头不喜,冷言道,
“四郎即是如此说法,我这做大哥的也不好再提,只自家管好后院就是!”
韩世峰纵是泥人也有了三分土性,心里难免也有了些不悦,当下应道,
“大哥放心,我自是会管束好妻小,也请大哥趁着这些日子,好好教导香草……”
韩世同哼一声道,
“不必你来讲!”
如此两兄弟一番话却是不欢而散,韩世峰回转家中,又睡在书房,深觉自己落了个里外不是一人,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唉!怎得我一心想好,却是如此艰难!”
那头韩世同却是阴着脸对蒋氏道,
“四郎那处你也别一心指望着,这阵子多在外头走动走动,老八媳妇那处你也过去瞧瞧,看看可是有法子!”
蒋氏闻言不由奇道,
“怎得……四郎那处不肯帮我们了?”
韩世同摇头,
“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做甚么?”
韩世同自然还是维护兄弟的,虽觉着四郎是被妇人唆摆,才过来指责侄女,但也不会当着妻子同儿女的面排揎兄弟!
蒋氏不敢再问,只得点头答应。
却说那头韩府里夫妻二人吵架,下头人如何能瞒得过,那韩忠早被卫武收卖,这一日午时给韩世峰送了午食之后,却是又回转书院前,要等着接两位小姐归家。
这厢将马车驶过去,早有人远远见着过来相迎,口中叫道,
“忠叔,今儿可是晚了些!”
韩忠见着这小子倒是有几分眼熟的当下便问,
“可是你们卫老大派你给我占了位!”
那小混子乃是卫武新收的小弟,却是今日正派上了这差事,当下笑道,
“忠叔,今儿正是小的给你占着位儿呢,你把马车往前头赶!”
这书院门前虽有一条宽敞大街,但每到下学之时,家家府上的马车都会驶到大门前接应少爷、小姐们归家,因而每日未时便有马车前来守候,若是来的晚了便要排在后头。
天晴少雨,不冷不热时倒也罢了,可若是遇上天冷天热的,自家的少爷小姐们若是等得久了,还要受一番责问。
因而各府的马车们多半都会早早过来,想排在前头接人,韩府里几位小姐都是性子温柔的,虽说迟个一会儿半会儿不会责怪,但韩忠自认乃是得力忠仆,如何也不能委屈了自家小姐,倒是回回想法子同人抢位!
不过自从韩忠同这书院门前的混子头儿打上了交道后,每日里自有人为他占着位儿,只需到时过来便是了!
那小混子将车引到位上排好,韩忠正取了水壶要喝水,一旁卫武却是手拿着一个油纸包跳了上来,韩忠笑道,
“小子,今儿你不可许勾着我吃酒,今儿还有差事呢!”
卫武笑道,
“知晓您有差事,自是不敢勾着您吃酒……”
说着将手里的油纸包在韩忠面前一晃,里头一股子肉香立时漏了出来,韩忠瞪眼道,
“好小子,说不勾我吃酒,怎将这下酒的东西拿来馋我!”
卫武笑道,
“这兰溪火肉乃是西市里最出名的廖老四铺子里出的,忠叔今儿拿回府再吃就是了!”
说着将那油纸包递了过去,韩忠闻了一口肉香,笑眯了眼儿,
“嘿嘿!小武子,你这小子成日价向我这老苍皮献殷勤,却是为的那甚么?”
第六十四章 锦衣卫
卫武嘿嘿笑,
“忠叔说得那里话,这是我们爷们儿情趣相投,与旁的无干!”
“少拿话糊弄老子,你且老实说罢,可是瞧上了我们家的小姐?”
想了想又道,
“我们家大小姐乃是定了亲的,单等着明年便要过门了……”
立时恍然道,
“哦……你小子莫非是瞧上了我们家三小姐不成?”
说着以手指点卫武道,
“好小子,你倒是胆子不小!也不怕我报了老爷,让你小子吃苦头!”
卫武闻言嘿嘿发笑,
“您老人家倒是目光如炬……”
这口气倒似承认了,韩忠倒也不恼笑呵呵道,
“好小子,你这眼光倒是真好,依我老韩瞧着,这府里四位小姐,却是三小姐最宜家室……”
韩家四位小姐,大小姐最是端庄大气,却是被夫人教的古板了些,以后嫁了人做主母倒是不错,只难免让夫君觉着少了些情趣。
二小姐那性子耿直冲动了些,若是遇上个软和性子的姑爷倒也罢了,若是遇上个烈性子的,只怕硬碰硬要吃亏!
五小姐又是个被宠惯了的,以后长大只怕有些小性子,虽说生的最貌美,以后她的夫婿还要多方迁就才是。
只三小姐学问好,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心中极有丘壑,面上却能恭顺夫君,若是娶回家去,做个正堂夫人,便是后院里再有十房八房妾室,也不用担心有人会翻起浪来,绝对相夫教子的好妻子!
韩忠此言正是搔到了卫武的痒处,当下笑道,
“您老人家在韩府多年,想来必是最了解几位小姐的脾气禀性……”
韩忠傲然道,
“那是当然,我原本是韩家嫡枝里做事的,那时节我们家老爷上京赶考,族里便让人跟着伺候,老宅里人人都不愿去,却只我一个跟着老爷到了京师……”
那时节韩世峰虽说读书厉害的声名在外,只真正科举如何却是无人知晓,若是遇上科举不顺,说不得十年八年都要跟着这清贫的主子吃苦,老宅里的下人们自然不肯跟着去,只有韩忠瞧出来韩世峰日后有出息,便自请带了自家婆子一起伺候韩世峰。
韩忠笑道,
“我们家老爷进京头一年便考中了,之后又有王老将军榜下捉婿,又配了我们家夫人,托了岳丈家的福气,留在京中做了个京官儿,虽说官职不大,但总归图个安稳……这么多年瞧着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几位小姐的品行我老韩自然也是知晓的!”
说着上下瞧了瞧卫武,
“我老韩虽说老眼昏黄,但瞧人的本事却没有落下,这些日子瞧来,你同我们家三小姐只怕暗中有些瓜葛……”
一句话说的卫武心头一跳,忙陪笑道,
“您老人家说的甚么话,这话可不能胡说,莫坏了三小姐的闺誉!”
韩忠瞪眼道,
“嗤!小子休要装傻,老韩我这一双招子可不是白长的……”
说着又拍了拍卫武的肩头,
“你放心,这话只我们二人说,我怎也不会乱传的!几位小姐都是在我眼皮子下头长起来的,三小姐性子最是沉稳,前头还小倒罢了,这阵子自从进了书院却是越发内敛了,又是个知书达礼,温柔贤良的性子,不过……你小子想娶我们家三小姐,老爷那关你想过,只怕是难比登天!”
卫武笑道,
“你老人家说的是,小子也知如今与三小姐身份悬殊,不过人都道莫欺少年穷,总归有一日小子发达了,必会光明正大请了媒人上府里提亲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信心十足,韩忠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拍他道,
“小子你倒是有志气,不过这也不是老头子挫你的锐气,就凭你如今这般样儿,要想娶我们家三小姐也不知何年何月,你……怎得不想去谋一个出身?”
卫武苦笑道,
“小子自然是想的,只苦于没有门路!”
韩忠笑道,
“从文你自是不成的,从武也是提着脑袋去拼……”
想了想道,
“这京城里还有一样人,倒是不分穷富,不论文武,只要是良家子都可,你何不去试试?”
韩忠此言一出,卫武立时明白应道,
“忠叔所言可是指那锦衣卫?”
想了想,瞧了瞧左右无人,还是凑到近前小声道,
“忠叔,如今这锦衣卫的名声可是不好听!”
说实在话,这锦衣卫的名声自成立伊始便没有好听过,说是太子近卫,皇帝宠臣,实则就是陛下养得一帮子走狗,有事死咬着人不放,无事都要狂吠几声,朝堂百姓就无一个喜欢他们的!
韩忠笑道,
“小子,你别瞧我这老头子,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家中的老仆,虽说身份低微,但总归在这京师之中呆了多年,论见识旁人如何能及我?”
顿了顿又道,
“锦衣卫虽是名声不好,但也是天子近卫,为皇帝办事,凭你这一身的能耐进去不敢说做个千户、指挥使甚么的,便是做个百户,娶三小姐也是够了!”
他见卫武还是面色犹豫,当下叹道,
“小子,你这是身在福处却不自知,你虽说在这街面上混着,总归是个良籍,却不是似老头子我,一家子都是贱籍,我那大儿子在通州老家伺候人,二儿子在外头跟着嫡枝的管事的跑腿儿,只有三儿子想搏一个出身,却是去边疆做了个小兵,这去就是整整十年,虽说偶有家信传来,却也是多年未曾见着一面……”
说到此处却是不胜欷歔,又叹气道,
“小子,若不是锦衣卫只收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老头子早送儿子去做锦衣卫了,这世道没个良家的身份,做甚么都是艰难,便是儿孙想翻身也是难上加难,若是能翻身……那还顾得上甚么名声?”
名声这东西是吃饱了饭,穿暖了衣,不被人欺压的闲人才有空想的事儿,似他们这等贱民,能有吃有穿,主人家不打不骂已是万幸!
只要能让子孙后代做良民,名声臭些又有甚么打紧?
韩忠这话说得在理,如今的卫武若是真论起来,其实还比不得韩忠一家,虽说有个良家的身份,但也没有个正经营生,家中又有生病的老娘,长此以往,即便是成亲生子,儿子若是不想同老子一般做个街面上的混子,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来便是读书,十年寒窗,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出来,不过一朝科举却是名落孙山的多,金榜题名的少,这条路甚是艰难!
二来便是从军,到边塞同异族人拼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一个不慎就是身首异处,到时候马革裹尸,一封讣告,几锭白银,便是一条人命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能成将成帅,带携全家的有几个?
这条路更艰难!
有看官说,不做这两样,也可经商呀,凭着卫武的机灵劲儿做个商贩,想来也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前头韩三小姐不也让卫武经商么?
她那是为了卫武不走歪路,指望着他能养家糊口便是了!
可卫武心有大愿,一心想将韩三小姐给娶进门里,如何肯去经商?
要知晓这大庆朝自开国以来,太祖便给天下人分了三六九等,人人都有良劣贵贱,且一家一姓,一氏一族自上而下便不得更改,老子做甚么,儿子便是甚么,孙子也是甚么!
真正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而这衣食住行更是都要按规矩行事,君不见便是朝上百官造个府邸,若是多盖了一层楼也要被人弹劾掉脑袋,而这士农工商之中商贩乃是最低级一等,一旦卫武从了商,那他这后代子孙便都是商户,太祖爷有成法,商户纳税却是更重的!
卫武虽说家贫,也是不愿做个世人瞧不起的商户,且韩世峰文人出身如何愿要一个做商户的女婿,他又不似韩明德一介小吏无品无流,且家有三子,收入不丰,嫁了女儿去贴补儿子!
如此想来想去,这做锦衣卫倒是一途!
卫武听在耳中,想进了心里,却是有些意动,韩忠见状笑道,
“小子,我这也不过同你随口闲谈,你若听得便听,听不得便罢了!”
卫武笑着拱手道,
“忠叔为小子也是一番好意,小子自然心里是感激忠叔的!”
“嗯!”
韩忠见这小子是个明白人,也是满意笑着点头,瞧了瞧这天色便道,
“时辰不早了,今儿且要早些接了小姐们归家呢!”
说着又道,
“这几日主母同老爷正吵着嘴儿呢,小姐们个个不敢造次,连归家都要准时准点,生怕撩了主母的火头!”
说话间驱动马车向前,顺着书院前的马车队列缓缓向前,卫武听得眉头连挑,
“这是又因着何事?”
韩忠转头瞧了他一眼道,
“小子,前头你还怕我胡说坏了三小姐的闺誉,你不晓得,有人才是真正的胡说八道,惹得我们家老爷同大爷家生隙呢!”
“哦……”
卫武忙道,
“这事儿可是从何说起,忠叔不如同我讲一讲!”
韩忠本就是个话多的,卫武同他混得久了,前头多少事儿都讲过了,也不在乎这一桩半桩的了!
第六十五章 浪荡子
韩忠这厢将那谭柘寺里如何,自家夫人又如何,小姐们又如何,回到家中那大爷家的七小姐又如何,大爷如何,老爷又如何的事儿一讲,卫武听得心头暗道,
“没想到谭柘寺里还有这些事儿,想来必是我们分手之后三小姐转回才发生的……”
却是恼道,
“那夏家的小子又是那时冒出来的东西,好好的相亲便是,同我们家三小姐牵扯甚么!”
心里却是暗暗将那姓夏的小子记在了心头!
转念头又一想,
“我们家三小姐要如何,论到你个乡下来的穷亲戚说三道四,到京师里来打打秋风也就是了,难道还想攀高门,谋富贵不成,也不撒泡尿照照是不是那块料!”
想到这处心中有了计较,眼看着马车到了书院门前,韩氏姐妹正立在路边,卫武忙跳下马车几步过去行礼,
“大小姐,三小姐!”
韩绣见着卫武倒也和颜悦色,笑着点头示意,卫武忙取了车上的马凳放好,见着芳草扶她上马车,二人转身之时,韩绮与卫武却是双双往对方身前微微一凑,一个问,
“你最近可有再遇上那……那日打架之人?”
一个道,
“三小姐莫烦恼,只管专心读书,不必理会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人,我自会替你收拾了!”
二人话音刚落,卫武听进耳中是一脸的欢喜,
“三小姐这是在忧心我呢!”
韩绮却是一脸的疑惑,
“哪起子没脸没皮的人?你说的是谁?”
卫武笑道,
“自然是家里那烦人的亲戚!”
韩绮惊诧,
“你怎么知晓的?”
见他闭口不言,只是脸上带着坏笑,忙道,
“你……你想做甚么?可……可别胡来!”
前头冯家小姐的事儿,韩绮想来想去也猜到多半是他闹出来的,幸好无人追查此事,若是不然任是自家那堂叔又或是符仕忠,甚至自己的父亲也能让卫武走不了兜着走!
如今的卫武可不是十年之后的卫武,还是太过年轻总没有以后那般处事圆滑,让人无懈可击,任是朝中百官恨他如入骨,却是半分把柄也抓不到他的!
卫武笑着对她挤眼,
“三小姐放心!”
旁的人对付不了,那起子从乡下来的蠢货自然还是能对付的!
韩绮见他神情竟不似作假,不由急得跺脚刚要说话,只前头芳草已是转头来扶她了,韩绮无奈只得悄悄冲着卫武连连摆手,暗暗比了个口型,
“你……别……乱……来!”
卫武却是笑着冲她一眨眼,又拍了拍胸口,摆出一个包在身上的姿态,气得韩绮差点儿一个仰倒,却只得提了裙上得马车坐好,也不敢拿眼儿往外头看,只心里暗自着急,
“明日定要寻个机会见他!”
这是她们家家务事儿,怎得又传入他耳中了?
又怎得起心思要作乱了?
韩绮心里着急,想抽空出去见卫武,只在书院里读书,门户严紧,又有大姐姐每日相陪,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却是没等到韩绮找机会出来见卫武,已是连着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人了,寻个机会问癞痢头,只说是老大有事要办这阵子出了远门,韩绮只当卫武是被旁的事儿缠住了,想来顾不上这头,又见大伯一家这阵子也是好生生并无甚异常,便渐渐又放下心来。
且说韩忠送了两位小姐回府,又去衙门里接了老爷回来,将马儿自车上卸了下来,打扫刷洗,又喂料喂水,将它伺候好了,再回转自家那房中时已天色沉暗,正是一府上下用晚饭之时。
主人们自在正厅有人伺候,韩忠那婆子年纪大了,也渐渐不在主人家面前伺候了,倒是有空回房用饭,这厢自大厨房里端来了饭菜,韩忠就吩咐她道,
“将门关上!”
婆子应声去关了门,回来问道,
“你又搞得甚么花样儿?”
韩忠从怀里抱出那油纸包来,将那兰溪火肉展开给自家婆子看,
“你瞧瞧,今儿我们加个菜!”
婆子见了不由嗔道,
“个老苍头,无事又乱花银子!”
韩忠笑道,
“这可不是我花的银子,乃是那小武子孝敬的!”
婆子皱眉道,
“早告诉你了,这街面上的混子少结交,若是以后他干下甚作奸犯科的事儿来,还要牵连到你!”
韩忠听了只是嘿嘿笑,催着婆子去取酒,
“我前头存的酒拿出来,给我倒些!”
坐下来以手捻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嚼着,却是哼道,
“我韩忠旁的没有,就是一双眼最会看人,你等着吧,那小子现下虽说是个混子,但以后说不得还是个穿红袍的呢!”
婆子只是不信将酒放到桌上,
“你还未灌黄汤呢,就胡说八道了!”
……
卫武那头自然不知晓,韩家那位老仆十分看好自己,此时的卫武正坐在呤香阁里同人吃酒,对面而坐的乃是一个五官俊俏却是油头粉面的小子,那小子吃了一口身旁姑娘香唇送来的皮杯儿,转头笑道,
“小武,如今在书院结交一帮清高的酸儒,却是瞧不上我们兄弟了,这是多久没有请兄弟吃酒了!”
卫武笑着提壶倒酒笑道,
“兄弟说的那里话来,前阵子事忙,现下一有了空便请兄弟前来吃酒!”
说着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举杯相邀,对面那小子举杯吃了一口,二人放下酒来,一旁的姐儿却是笑盈盈,纤纤玉手抬起,亲自为二人斟酒。
那小子一双色迷迷的眼儿直往那姐儿嫩白的酥胸上打了转儿,才嘿嘿笑道,
“小武,你也不必同我绕圈儿,你我兄弟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是小武有事要办,且尽管说来就是!”
卫武听了哈哈一笑道,
“哥哥果然是个痛快人,小弟确是有事求到哥哥!”
那小子笑道,
“我们兄弟说话自来爽快,你哥哥我为人贪财好色,舍不得这杯中酒和这胸脯二两肉,但却有一点从来不错,便是对兄弟向来讲义气,小武做哥哥自然义不容辞!”
卫武笑道,
“确是有事儿想请哥哥帮忙,事成之后兄弟必有重谢的!”
那小子笑道,
“重谢倒是不必了,只听说你在这呤香院中颇有些面子,事成之后请动绮思姑娘为我舞动一曲便是!”
卫武听了哈哈一笑,
“此事哥哥不必求我,绮思姑娘乃是这呤香院的头牌,要请她跳舞出银子便是,小弟自不会吝惜这点银子!”
那小子笑着举杯,
“这绮思姑娘向来傲气,出银子也未必能请得动,不过听闻小武在她面前向来有面的,小武出马想来此事必成的!”
卫武举杯笑道,
“哥哥有令,小弟怎不从!”
二人对饮一杯哈哈笑着放下酒,两个脑袋凑到一处便是一阵子嘀咕,那小子笑道,
“知我者果然小武也,哥哥我旁的事儿不会办,但这勾搭妇人玩弄人心的事儿却是最擅长的,若是对方容貌不俗,说不得哥哥我还要倒给你银子呢!”
此人名叫做李尤,却是个专在街面上勾搭妇人的浪荡子,此人擅长察言观色,最精妇人心思平日里在京师街面之上专寻那富贵人家的太太夫人相遇,碰上那陪受冷落,不耐深闺寂寞的后宅妇人,稍稍使些手段便能引得人上勾,趁着人拜佛上香,又或是游玩外出之际,寻那僻静之处相好一番,再花言巧语弄些金银钱财,倒将日子过得很是潇洒,比起卫武靠着跑腿办事挣银子,除却有些亏肾,其余倒是舒坦许多!
卫武笑道,
“这人嘛,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乃是有人相托罢了!”
街面上的规矩李尤自然是明白的,这类事儿必是不能多问的,举了杯道,
“放心!此事包在哥哥身上!”
二人在呤香院中吃喝一番都是半醉,李尤当晚便宿在了呤香院中,只卫武却是起身走了,他刚出了门,便有那小婢打扮的丫头去报给了绮思,
“姑娘,卫爷走了!”
这呤香院中的头牌便是这位绮思姑娘,生得是杏眼桃腮,眉目如画,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下巴尖尖,杨柳小腰一束,偏又长腿儿翘臀,胸前颤巍巍甚是伟大,真正是自来的风流,天生的尤物!
此时间她正独坐窗前,身上只着了件鹅黄的轻纱,上头是鸳鸯戏水的绿绸兜儿,下面是一条月白的长裤,坐在凳上那裤腿儿绷得紧紧地,显出两条长腿浑圆结实,
绮思正展腰舒臂,姿态曼妙的梳着头,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银梳,
“他走了?”
丫头应道,
“卫爷今儿请人吃酒,喝得半醉却是说甚么也不肯歇在院子里,已是走了!”
绮思回头瞧着铜镜里的人儿,如花的美貌却是神情幽怨,
“他……他……他就从未在这院子里歇过,以前吃了酒还要来听一听我唱曲,现在……倒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说着便眼中含泪,忿而将妆台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小丫头见状忙劝道,
“姑娘可不能哭,待会儿哭红了眼圈,伤了颜面,妈妈瞧见又要骂了!”
第六十六章 好上手
绮思取了帕子按了按眼角,叹道,
“早前他穷,却还是要变着法子,哄妈妈点头让他上楼来瞧瞧我,这两年他在街面上混得越发好了,却再不愿来瞧我了!”
小丫头应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前他来时,姑娘也不喜见他,有时还故意让我将他关在外头,现下他不来怎得倒怨上了?”
绮思嗔道,
“我那时……那时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么?如今……如今……”
小丫头道,
“姑娘怕甚么,以姑娘的容貌才情,想让卫爷回心转意乃是易如反掌之事,何必因着这点子事伤心,没得伤了自己身子,倒要惹得妈妈怪罪!”
小丫头口中如此应道,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想当初卫武一个毛头小子,在街面上混的小泼皮,在这呤香院里进进出出的,姑娘何时将这小子放在眼里!
倒是那小子瞧着姑娘美貌时时要寻机上来说话,姑娘却是一直都是冷脸相对,只这两年卫武在街面上混开了,三教九流的人结识了不少,又兼年长了些,这痞里痞气的小子越发好看了,姑娘倒是越发的上心了!
算起来卫武与姑娘同岁,他倒是越发英俊好看了,只女儿家的青春易逝,姑娘也是忧心年纪渐大以后没得归宿,这是想将自己托付给卫武呢!
只看卫武如今的样儿,倒不似前几年见着姑娘那急色样儿,眼神却是越发的冷淡了!
这烟花之地的女子旁的没见多少,男人却是见多了,便是个小丫也是瞧出来,若是卫武以前有三分沉迷姑娘美色,到如今怕只有一分了!
不过总归男人好色,凭着姑娘的手段,卫武迟早逃不出手掌心的!
……
再说那韩香草,在相看时自觉受了侮辱,回到家中大哭了一场,将一盆脏水泼到韩绮身上,却是引得韩世峰两兄弟起了罅隙,只韩世峰念着兄长的情意,虽说心里不快,但隔三岔五总归还是要过来关怀一下兄长一家,问一问衣食住行可有难处,又韩贵的差事却是找到了,乃是在一家古玩玉器行中做个学徒。
韩世峰对韩世同道,
“在古玩玉器行中做学徒虽说前头五年是没有月银,但若是六哥儿肯学肯干,在其中学到的本事可谓是终身受用不尽的!”
若是学徒做好了,以后做个朝奉,凭着脑子吃饭,即轻省又稳当,最重要收入十分可观,比起在乡下种田自然是好上百倍的!
韩世同听了却是皱眉,
“五年没有月银?”
韩世峰点头道,
“做学徒乃是去学本事的,干古玩玉器这一行出师最慢,却是年岁越长却是吃香,苦上几年以后受用不尽,且每月还要置些东西孝敬师傅……”
说着看了看韩世同道,
“此事大哥不必操心,自有兄弟来办就是!”
韩世同不知,韩世峰却是知晓的,在这京师之中想入此行乃是规矩最多的,人家收徒也是千挑万选,一要脑子机灵,二要老实可靠,三更要能守住心思的。
且这类金石玉器古玩的行当背后多有权贵人家做靠,多要自家里出来的人,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韩世峰这一回也是托了人,讨了人家的情面才将这事儿办下来的!
当下将做这一行的好处细细讲给了韩世同听,韩世同听罢点头,
“听四郎说来,倒是个好营生……”
一旁的蒋氏却是应道,
“他四叔……你是不知,家里老五、老四都说了亲,接连两个新媳妇入门,家里便有些艰难,原是指望着老六进京来找了差事,好贴补家里的……”
韩世峰闻言也是皱眉,
“这个……”
如此一来其实倒还好办,做个客栈的伙计,又或是那家府里的良仆,倒是每月可得银子,只这样一来,做到老也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差事!
韩贵人虽老实,却不是笨蛋,他自然知晓四叔是真心为他好,这样的差事看的不是眼前,是一辈子的长远之计,若是错过了这村,下头便没有这店了!
当下忙求韩世同道,
“爹,我想去,您就让我去吧!”
“这……”
韩世同也是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是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韩世峰见状暗中长叹一声,接话道,
“大哥不必为此事为难,老四、老五也是我的亲侄子,他们的亲事,我这做叔叔的自然也不能不管……”
却是应诺要各出五十两银子给自家侄子娶亲,如此韩世同一家子倒是满心的欢喜,韩世同连声赞自家好兄弟,只韩世峰却在心头苦笑,暗暗盘算自家私房银子还有多少,为不使王氏知晓,再同自己起争执,这阵子只怕要艰难了,虽不至于靳紧裤腰过日子,但总归同僚聚会,又或是瞧上喜欢的文房四宝,书画典籍不敢慷慨解囊了!
不过总归出了银子,让兄长对自己少了芥蒂,也算得这银子没有白花,只说起韩香草的事儿,心情大好的韩世同笑道,
“这儿女亲事自然是要好好相看的,不急不急!”
韩世峰这才放心回去,自不敢同王氏细讲,倒是王氏心中暗暗纳闷,
这阵子自家那大伯哥一家消停了不少,也不知是何缘故!
她却是不知是自家丈夫花银子买了清静的缘故!
却说韩世峰正在忧心韩香草的婚事,因着自家将妻子得罪了,想来是指望不上王氏帮手了,他一面上差一面还在托同僚打听各家的儿郎,倒是十分繁忙。
那头韩贵去了古玩玉器行里,便与人签了学徒的契约,五年在那处干活,包吃包住却是任打任骂,其中但有生死家中人皆不可寻人晦气,这便将儿子给送出去了。
旁人觉着苦,韩贵却不以为苦,韩贵在家中上头有大哥受父亲看重,下头有小妹子受母亲宠溺,他这不上不下的,性子又老实,做活做的最多,挨骂也是挨的最多,如今去到那铺子里每日三餐还有一顿肉吃,虽说因着诸事不懂,时常挨师傅训斥,又要做些最下等的活计,却觉着比在家还好,竟有乐不思蜀之感。
他走了,剩下韩世同夫妻与女儿在那院中也是无事,韩世同便出门在街历上闲转,蒋氏与女儿守在家中做针钱绣活,之后拿到街面上售卖,也能挣些铜板儿,虽是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只韩香草经了夏二公子一事,倒是有些心绪低落,她满心想到京师来寻个如意郎君,一心憧憬富贵的生活,到如今才知晓这日子也不是自己想过便能过的。
蒋氏见女儿垂头丧气,便宽慰她道,
“那夏家人瞧不上你,是他们没福气,我们家乖乖儿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良家子出身,难道还比不上那下贱人生得贱种?”
韩香草面上骂韩绮,心里还是嫉妒韩绮的,当着亲娘也不隐瞒便应道,
“她虽说是庶出,但四叔待她极好,让她进学读书,以后嫁个好人家,说不得比我还强些!”
蒋氏应道,
“傻孩子,那有你说得这般轻巧,她出身不好,读多少书也是白费,真正的好人家娶媳妇都要讲究出身的,她这样的亲娘是妾,以后说不得也是个当小的命!”
如此劝来劝去,总算让韩香草重拾信心,满心欢喜的同母亲绣了些帕子、荷包、挂帘儿等拿到巷口处售卖。
蒋氏母女一出头,那早守在外头的李尤便瞧见了,这厢长衫儒巾,摇扇方步的过去,不问蒋氏专问韩香草道,
“小姐这帕子倒是绣得极好,也不知多少铜板一块?”
韩香草听得来人说话,抬头一看,只见着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在同自己说话,立时就红了半张脸,羞哒哒应道,
“帕子三个铜板儿一块……”
那少年郎拿起一块瞧了啧啧道,
“以着小姐的手艺,这一块帕子怎么也得十个铜板儿一张才是,卖得这般便宜岂不是亏了小姐!”
说着话,自腰间摸出一锭碎银子道,
“这些我都要了!”
蒋氏母女的手艺倒也算不错,只东西用料却是十分普通,三个铜板儿一张已是贵了,平日她们还卖五个铜板两张帕子呢!
蒋氏眼见得这少年郎同女儿说话,又“财大气粗”的扔出一锭碎银子,不由喜出望外,
“多谢这位客人!”
这厢催促着女儿将东西包好,韩香草倒是有些小聪明,一面包一面问道,
“公子买这么些回去,想来家里妻妾必是不少?”
那少年郎听了笑道,
“甚么妻妾,小生尚未娶妻,也无妾室,不过家里只我一个男儿,却是堂姐妹好此个,买回去分发罢了!”
韩香草听了心头暗喜,将东西包好递过去,那少年郎使手来接,二人借着手中的东西遮掩,手指相触,韩香草只觉指尖被人弯指头抠了抠,立时脖子都红了,那少年郎微微一笑,拱手离去……
如此这般,一个是有意勾引,一个是爱慕风流,一来二去倒成了郎情妾意,相看两相亲了,再待上半个月,以那李尤的手段,早勾得韩香草非卿不嫁了,若不是卫武顾着她是韩绮的堂姐,弄出丑事儿来牵连韩家姐妹,不许李尤坏了韩香草身子,以李尤的手段早就将韩香草给勾搭上床了!
第六十七章 行骗时
即便是卫武有言在先,李尤也是动手动脚占了不少便宜,韩香草是半推半就,半羞半喜,蒋氏只当女儿搭上了一个有钱人家的独生子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而那韩世同每日里在外头闲逛,却是半分没有发觉妻女的不妥当!
直到这一日,韩世峰好不易托同僚寻着一户人家,兴冲冲来寻韩世同说起此事便笑道,
“那家人的公子,虽不是读书人,但却是个武举人,我瞧着比夏家二公子好上不少!”
此时武举可不光是拼一身腱子肉的,大庆开国太祖皇帝南征北讨,也是马上的皇帝,于武举之上也是要先策论,次以武艺的,能考上武举人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不过世人重文轻武,又嫌武人沙场拼命,一个不小心自家女儿便要成寡妇,稍稍好些的人家都不愿寻个武夫做女婿!
韩世同也是如此,韩世峰便劝他道,
“大哥不知这武人也不是都要到边疆杀敌的,这位江其,江举人乃是世袭的军户,且祖上有功,如今在京师七十二卫之中武骧左营,这乃是拱卫京师的京军,若不是陪王伴驾,轻易不会出京师的!”
说白了就是皇帝亲军,要到边疆杀敌除非皇帝御驾亲征!
韩世同闻听此言这才点头,
“如此倒是不错的人选!”
韩世峰也甚是满意,此时重文轻武,武人娶妻不比文人娶妻,倒是没有那么多自命清高,门缝里瞧人的,只要良家出身,身子强壮好生养,能持家便成,且江其在京卫之中又不用上阵杀敌,在营中熬资历到了年纪还能往上升一升,说不得韩香草以后还能做个把总夫人又或是守备夫人呢!
兄弟二人越说越觉此事可行,只没想到兄弟二人到蒋氏母女面前一讲,蒋氏母女立时脸色大变,韩香草更是哭着喊着不要嫁个武夫,扯着嗓子哭哭啼啼的嚷道,
“若是让我嫁个武夫,我立时就一根绳子在这梁上吊死!”
这么一闹,韩氏兄弟立时有些傻眼,韩世同立觉妻女丢了自家脸面,很是对不住兄弟,强压了怒气对神色尴尬的韩世峰道,
“四郎且先回去,待我好好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孽障!”
韩世峰只得回转家中,却是不敢将事儿同家里人讲,只坐在书房之中闷了良久,王氏这阵子倒是渐渐气消了,对韩世峰也有了些好脸,便亲自过去请人,
“老爷因何事烦心,怎得不出来用饭?”
韩世峰叹一口气,
“不过是些公事罢了!”
妇道人家利来不过问朝上之事,王氏自然也不好多问只道,
“公事再大也比不过肚子要紧,还是先用饭吧!”
夫妻二人这厢到了前厅,见女儿们早已坐好等着,韩绣笑道,
“父亲,今日可要吃酒?”
韩世峰见着膝下这几个年华正茂的女儿们,一个个巧笑倩兮,活泼可爱的模样,心中再有烦恼也是消散了几分,当下笑问道,
“今日有何喜事要吃酒?”
韩纭笑道,
“今儿老三月考得了一个甲等!”
韩世峰闻言笑道,
“这倒是好事,是应吃一杯酒的!”
老三月考得甲等乃是常事,倒是不以为奇!
韩纭又神秘笑道,
“父亲还要多吃一杯酒呢!”
“哦,这又是为何?”
“因为大姐姐也得了一个甲等!”
韩世峰闻言更是喜上加喜,转头瞧向韩绣,
“好好好!我们家老大如今也是出息了!”
闻得如此喜讯,韩世峰真正是老怀大慰,当天晚上连吃了两壶酒才罢休,却是半醉着被王氏扶到了床上,这厢伸手拉了王氏的手叹气,良久道,
“惠惠,我如今才算是明白,你同孩子们才是我韩世峰这一辈最……最应看重之人!”
这才是至亲的骨肉,共患难的同船人,旁人……便是那至亲的兄弟,总归还是隔了一层皮,你对人好,却也未必能得个真心!
王氏闻言鼻头一酸,差点儿流下两行清泪来,拉着他的手叹道,
“你总算明白了!有你这一句话,便是前头受了多少委屈我都不觉着难了!”
王氏守着他呆坐了会儿,待得他鼾声渐起,这才叫人端了热水进来亲自给他擦脸擦手,又去了鞋洗脚,待得收拾妥当这才上榻睡去。
不说韩世峰夫妻二人阴郁尽去,恢复如初,只说那韩世同见女儿寻死觅活的不肯嫁武夫,怒而要抽了棍子揍人,蒋氏见他是动了真怒,忙上前去将他拦了,
“他爹,他爹!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香草已是有了意中人了!”
韩世同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怒,
“你这孽障,竟敢私下同外男来往!”
他们住在了这院子里,除却京中的几家亲戚并无甚认识之人,不是在外头同人私相授受又是如何?
蒋氏忙道,
“不是七姐儿的错,不过是偶然相遇罢了!”
当下将母女二人如何在外头卖针线活计,又如何同那位李公子认识讲了出来,韩世同怒道,
“那人是何出身来历,又是做何营生,你们可是知?,竟敢如此轻信于人,也不怕被人骗了去!”
蒋氏应道,
“此事我们有去打听过的!”
蒋氏母女确是去打听过的,只李尤此人做事向来谨慎,与那些大宅子里的精明贵妇们都能周旋,偷着人家妻女而不被家中位高权重的男人发现,若是没点子手段,如何能混得一身的体面?
蒋氏在街面上打听到李尤的住处,便跟着寻了过去,见得门户高大倒似有钱人家,又问过左邻右舍,都说是位读书人,来自通州,家中富贵,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到京师买了一个院子,却是到此游学的,每日里进进出出都是前呼后拥,有奴有仆的!
蒋氏母女得知这等情形不由暗中窃喜,只当天上掉下一个大肉饼子,要把人给砸晕的快活!
韩世同先时还愤怒不已,听到后头怒气渐去,却是将信将疑,
“你们所言可是当真?”
“正是!正是!”
蒋氏母女两个脑袋点得同那小鸡啄米一般,韩世同不由又信了两分,想了想道,
“且等我寻个机会见一见他!”
隔了两日,果然韩世同见着了李尤,韩世同虽说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可见识比李尤这自小在京师街面上混的小子一比,却是差上了不少。
他来拜见韩世同,举止行动上倒是半分挑不出错儿来,谈吐说话一派大家公子的气派。
韩世同又问他学问诗书之事,李尤也是应对自如,他这三分浅水蒙韩世峰这两榜的进士不成,蒙韩世同这乡下农汉倒是绰绰有余,李尤在这小院之中呆了半日,便已是让韩世同在心里点了头,还特意留了李尤在家中吃饭,用罢晚饭之后韩香草羞哒哒出来相送,却是对情郎喜道,
“如今看来我爹爹也是喜欢你的呢!”
李尤心里暗暗冷笑,
“一帮子乡下来的泥腿子,若是不能将你们糊弄了,也枉费了小爷在这京师地面上混了这么些年!”
这厢面上却是喜道,
“能得岳父大人青眼自然是我的福气!”
韩香草娇嗔道,
“胡说甚么呢,谁是你岳父大人!”
李尤笑着拉她的手道,
“你早晚是我的人,你爹爹也早晚是我岳父大人,现下叫来岂不是亲热?”
韩香草嗔道,
“你少得意,我爹爹虽是喜欢你,但还有我四叔呢,我四叔在京中做官,我爹爹最是看重他,待他见了你,点过头之后你再叫不迟!”
李尤听了却是眉头一挑,想起卫武的叮嘱当下皱起了眉头对韩香草道,
“你前头不是曾提过,你那几位堂姐妹私下里是瞧不上你的么?”
韩香草点头恨恨道,
“正是,她们只当这天下就京师里的人都高人一等般,确是瞧不上我这通州乡下地方来的!我这回到要让她们瞧瞧,我寻的郎君也是通州人士,却是比她们在这京师里寻的好上百倍!”
似韩慧娘寻了个商人,家里也不过有些薄产,那里如李郎家中可是良田千亩,奴仆无数,说不得韩慧娘嫁过去以后还要抛头露面的到铺子里帮手,怎比得她在家中使奴唤婢来得尊贵!
还有那韩绣,虽说是定了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但家中兄弟不少,银子都在公婆那处捏着,真要过起日子来,只怕也是拮据的,那似李郎这般……一根独苗,多少家财都尽着他挥霍!
李尤早瞧清了她心思,心中暗笑,面上皱眉道,
“你也说你那些姐妹对你不好,若是知晓我们的事儿,从中做梗怎么办?”
“这个……”
韩香草自己就是一个见不得别人好的,自然瞧着旁人也是如此,想到前头夏家的事儿,便在心头暗想,
“李郎说的对呀,她们自诩官家小姐,一个个鼻孔朝天的样儿,若是见着我寻了一个这般好的夫婿,说不得心生嫉妒,从中作梗呢?”
要知晓四叔虽说对他们不错,但四婶却也是一个门缝里瞧人的,届时枕头风一吹,将我这好事给搅黄了,我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想到这处韩香草便有了主意,当下对李尤道,
“李郎放心!我必不会让她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第六十八章 亲事成
李尤见说动了她,心下满意,二人又调笑了几句,这才在巷口分手,韩香草目送李尤远去,自己才回转院中,却是拉了蒋氏入屋,将心里的担心一讲,蒋氏也深以为然,
“七姐儿说得对,你这桩好姻缘确实不对让人给坏了!”
想了想当下去寻韩世同,
“他爹,不如我们回通州去吧!”
韩世同闻言诧异,
“怎得要回通州去?我正想着让四郎派人去打听打听这李尤的身份,若是能想法子考较一番学问才是最好!”
家里只四郎的学问最好,其余几兄弟都只略略的识得几个字,这类事儿自然还是要让四郎出马才放心!
蒋氏应道,
“他爹依我瞧着这事儿倒不必麻烦四郎,这李家公子本就是通州人士,离着我们也不过八十里地,家里情况自然还是要我们去打听才是,四郎在这京师如何能知晓?”
韩世同想了想也觉是有理,当下沉呤不语,蒋氏与他多年的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又道,
“四郎乃是官家人,每日公务繁忙,我们在这京师里已是叨扰他良久,前头我听说家里我们那四弟妹还同四郎有些争执,想来也是我们住得久了,惹人厌烦,倒不如我们早早走了,专心去办七姐儿的婚事……”
如此七说八说,又兼韩香草哭闹着死活要回通州,韩世同第二日便也同意了!
第三日便亲自过去寻兄弟,说是要回通州去了,韩世峰奇道,
“前头不是说要给七姐儿寻门亲事么?这亲事还未寻到怎得就要回去了?”
韩世同倒也不瞒兄弟,
“在通州那边有一户人家,乃是大户,家里公子在京师里游学,倒是瞧着不错,便想着回去通州打探一番,若是能成便将香草嫁在通州了!”
韩世峰初一听却是没有起疑,
“这倒是好事,总归离着家近,以后有事也好照应,只那户人家是个甚么光景,大哥可是知晓?”
韩世同道,
“正是因着不知晓,便想回去打探打探,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倒是不急的!”
韩世峰也是想着这儿女亲事,自然不能急在一时,且韩世同只说是回去打探,倒是没有阻拦。之后将此事与王氏一讲,王氏闻言大喜,
“终是要走了!”
这厢还欢欢喜喜命婆子备了不少礼物,又亲自下厨做了些吃食,让他们带着路上吃,如此准备了两日,到了日子时,韩世峰、韩绣与韩绮还特地告了假,一家子齐齐到城外送韩世同一家。
待到了十里长亭之外,韩世峰领着妻女向韩世同躬身施礼,
“兄长一路平安!回到老家代我向几位哥哥、弟弟们问好!”
韩世同点头应道,
“你在京中为官家办事,也要好自为之才是!”
“是!”
如此一家子将韩世同一家送走,王氏与女儿们相视一眼,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韩绣背着韩世峰悄声道,
“但愿她这一回能嫁出去!”
韩纭却是撇嘴,
“就她那性子,也不知哪一家人倒了霉!”
韩绮却是眉头微皱,奇怪道,
“这通州大户人家公子,怎么会这般巧,同大伯父家有了瓜葛?”
韩绮不由自主想到了卫武,心头一跳,
“不会!不会是他动的手脚吧!”
想到这处心头一惊,韩绮知晓卫武不是个好人,长年在街面上混的,害起人来可是心黑手狠着呢,他若是有心行骗,十个韩世同再绑上十个韩香草都不是他的对手,韩香草虽说可恶,但总归是亲戚,又没有大仇,此乃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却是不能将人往绝路上引!
且卫武为何要害韩香草?
韩绮想起来那日里卫武所言却是半分没有往那男女情事上想,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是自己都心里乱跳,并不敢相信,只如今韩香草已是远走了,事情只能存在心里,不敢妄自胡言!
卫武果如韩绮所料,初时当真是想让李尤将那韩香草骗到外头,想个法子卖了,不过转念一眼总归是三小姐堂姐,若是做得太绝,让三小姐恼了倒要自找麻烦!
卫武想了个骗婚的主意!
你当他前头为何出门?却是提前跑了一趟通州!
倒是仔仔细细为韩香草寻了一户人家,这家人正巧也是姓李,家境很是不错,家中良田不少,也是请了些仆人伺候,家里也确是只有一根独苗,年方十八,倒是与韩香草匹配!
那家的少爷,人虽生的不缺胳膊少腿儿的,五官也是周正,只却有一点,这家少爷有些痴傻!
说是傻呢,倒也不算太傻,倒是能吃会睡的,不过穿衣吃饭时常弄错,要人在一旁伺候着。
这户人家虽家境不错,但因着儿子有些痴傻,娶媳妇便不挑剔,只要身子壮好生养,倒是不在乎美丑性格,只要能为自家生下孙子,也是愿意好吃好喝的供着儿媳妇的!
他们家正愁儿子痴傻娶不到媳妇,卫武上门来一讲,立时与那当家的主母一拍即合,却是打定了主意给自家儿子骗一个媳妇来,这头自有一番安排布置。
卫武也是挑过的,这家里有当家的主母,乃是个厉害的角色,家里家外都是一手把持着,又身子健康,想到韩香草落进这婆子手里,再大的心思也翻不起浪来,若是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倒也罢了,若是想动歪心思,自然有人收拾她!
这厢让那李尤冒充了这家人的儿子,骗得韩世同一家子回了通州,果然派人去打听,正正落到了李家人设好的局中,打听出来倒也真是家里富庶,只家里主母有些厉害,韩香草听了便踌躇起来,蒋氏劝她道,
“这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儿,能个八九分便不错了,李家公子是个有学问的,以后若是科举说不得能金榜得中,以后出去做官,你跟着他到外头伺候,就不必在家里受婆婆的气了,再等两年生个大胖小子,你有了儿子傍身,在婆家人面前自然能硬气,还怕她做甚么?”
韩香草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满心希望的等着李家来提亲。
之后李家果然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韩世同立时便点头答应了,那边依足了礼数吹吹打打的送了聘礼过来,倒也很是丰厚,却是让韩世同一家在众位亲戚面前颇出了一回风头,只迎亲的前一日又派人来送了信来,说是新郎倌儿昨日骑马太快摔着了腿,明日不能亲自来迎亲,便派了族里的兄弟过来迎!
韩世同闻言虽觉着有些美中不足,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如此,第二日果然来了一个生得高大的男子迎亲,倒是满面的笑容,见人就行礼,只似乎有些呆懵,遇事不知变通,还要一旁的小厮出面搭话,不过此时此间,韩家人也没有多想,一家子热热闹闹将女儿嫁了出去。
只待到韩香草被人八抬大轿抬进了门之后,这洞房花烛夜对着一个冲自己傻笑不已,上来便要抱抱的夫君时,吓得尖声大叫,一把推开那傻子,拉开门大叫,
“来人啦!来人啦!家里进贼了!”
这家里的主母听得喧嚣却是心里有数,带了人过来一瞧,瞪眼骂道,
“叫甚么叫!那里来的贼,这便是你男人!还不伺候着你男人上床睡了!”
韩香草一心中意的俊俏郎君变成了一个嘿嘿傻笑的傻子,如何肯依,只大叫,
“这不是李郎!不是李郎!这不是我的夫君!”
她那新晋的婆婆却是冷笑连连,
“怎么不是李郎?怎么不是你的夫君了?这三媒六证俱在,你父母也是点过头的,你们也是拜过天地的,这就是你男人!”
韩香草嚷道,
“这不是李郎,我的李郎不是这个傻子!”
那婆子虽说生了个傻子,却是最恨旁人骂自己儿子是傻子,闻言大怒当下吩咐左右人道,
“给我将她扒去衣裳,按到床上去!”
婆子丫头上来将韩香草给去了衣裳,又有人扶了那傻子过来,硬生生给他们圆了房!
待到第三日韩香草回门时,哭得似个泪人一般,韩世同看着自己那傻女婿也是大怒直呼要去告官,
“你们……你们这是骗婚!我……我要上衙门告你!”
只跟着过来的亲家母却是冷笑连连,
“亲家这话说的,虽说你们家有在京里当官的人,但就算是官家人也不能不讲礼法二字,我们可是三媒六证,正正经经拜的堂,这婚书可是在呢,上头写得清清楚楚,那里是骗婚了?
亲家若是……想悔婚也不必扯这些闲话,将聘礼退还,赔偿我们的损失即可!”
郑家这一场娶媳妇倒也是下足了本儿,场面摆得极大,那银子也是不少,韩世同如何赔得起?
又兼知晓那傻子,傻虽是傻了些,但却还是未耽搁正事儿,这房都圆了,女儿再退回来也不是完璧了,便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赢了官司,这东西也是补不回来了!
韩世同心下不由有些踌躇,
“这人人都当我韩世同女儿嫁了一家大户,若是将这事儿闹将出去,颜面何在?”
第六十九章 情义难
那李家的婆子看出韩世同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当下又换了一张脸笑,指着自己那正不停去拉韩香草手的傻儿子,道,
“亲家,我也不瞒你,你这新姑爷虽说傻了些,却也是个心疼人的,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家里多少财产都是他的,只要香草生下一儿半女的,以后她就是个享福的命,您瞧瞧这十里八乡的人家,那一家的姑娘嫁出去不要操持家务,伺候夫君,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若是遇上灾年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有,香草啊……这已算得命好了!”
这话倒也是说到了韩世同夫妻的心坎上,虽说新姑爷是傻了些,但架不家里有银子呀,乡下人家不就是想有一日吃穿不愁,有人伺候,至于男人好不好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且傻男人也有傻男人的好处,他也不会掂花惹草,也不会吃喝嫖赌,更不会动手打婆娘,就算不会穿衣吃饭,下头也有人伺候,根本轮不着韩香草动手!
如此想来,倒也不亏!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思前想后,韩世同终是不顾女儿寻死觅活的不依,却是将这门亲事给认下了!
至于韩香草,在家里父母心疼她,要死要活的有人管,在婆家再使这一套,便被自家那厉害婆婆狠狠收拾了几回,这才消停下来,委委屈屈做了新媳妇!
韩香草成亲,韩世峰一家是没有回通州的,只派人送了贺礼过去,待这事儿在亲戚之间传来,消息再传到京师之时,已是两个月之后了!
韩世峰听了怒道,
“大哥这是做得甚么亲?怎得连人都没有看好便将女儿嫁了!”
王氏心中暗道,
“依我瞧着这亲事倒是好,韩香草一心想做少夫人,使奴唤婢的伺候,如此不是正好!”
只她嘴上劝道,
“老爷,事已至此,即是大伯能认下了这门亲事,想来香草那夫君也不至太差,女儿家嫁了人便如泼出去的水,以后还要靠她自己过日子的,即是已认下这门亲事,你这做四叔的也就权且放下吧!”
韩世峰闻言皱眉道,
“香草我自然是管不了了,不过我们家的女儿切不可如此,但凡日子过得不顺逸,我便是让她和离,也不能受那活罪!”
王氏听了笑道,
“老爷放心!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妾身对女儿们的婚事自然会上心的!”
韩氏姐妹之后也得了消息,不由的都是面面相觑,韩绣叹道,
“大伯父怎得会让香草嫁了这样的人家!”
韩纭一面给韩缦梳着小辫儿,一面笑道,
“哈哈!我倒觉着韩香草这亲事好,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她这也是得偿所愿了!”
转头瞧见韩绮一脸怪异的坐在那处,
“老三,你怎么了?”
韩绮勉强笑笑未曾说话,韩纭笑道,
“怎得……听到韩香草嫁了一个傻子,把你吓着了?”
韩绮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应道,
“是……是有些惊到了!”
韩纭道,
“老三,你放心!这家里你最受父亲宠爱,便是将我嫁个傻子,也决不会让你配个傻子的!”
韩绣听了忙喝止道,
“老二,你这一日日的越发不着调了,胡说甚么!”
韩纭取笑她道,
“我是越发不着调了,大姐姐倒是越发会端架子了,莫非是大姐夫回来了,你背后有靠了!”
一句话说的韩绣面上绯红,气得上前去撕她的嘴,
“你这臭丫头,越发不知所谓了!”
韩纭手里捏着韩缦的一缕头发,却是躲不开,只得任她狠狠捏着两把脸,不由疼叫道,
“你掐!你掐!给你掐……我看你还能张狂几天!”
韩绣气得不成,
“你别当我嫁了人就管不了你,回到家里我照样管你!”
说着又掐了韩纭几把,只手上的劲儿却是松了不少,韩纭却是越发叫得大声了,大呼道,
“老三,老三,你就在一旁干看着吗?”
她大叫老三来帮忙,只可惜韩绮此时已是神游物外,半点儿没有听进去,倒是韩缦跳起来叫道,
“二姐姐,我来帮你!”
说着一头撞进了韩绣怀里,韩绣一个不防被她撞得坐倒在床,韩纭趁机过去压在上头挠痒,
“好啊!仗着你是老大便欺负我,没瞧见我有帮手么!”
韩绣受不得痒立时在床上缩成了一团,又笑又叫,
“老二,你……你……住手!”
韩缦见两个姐姐闹得欢喜,也扑上去在两人中间乱钻,到最后却成了两个大的,挠得韩缦在床上笑得同抽疯了一般……
韩绮坐在那处,却是视若无睹,心思电转,
“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卫武干的?”
她们这头收到的消息虽说不知细节,但韩绮也能明白其中蹊跷,那韩香草是个甚么人?
怎么会去嫁个傻子?
即便那傻子家有良田无数,下头有奴有仆伺候,但少年慕艾,虽不敢说一定要寻个俊俏郎君,但也不能配个傻子呀?
这其中必有蹊跷!
她确是看透了韩香草!
韩世同一家为了颜面,自然不会对外说女儿嫁了个傻子,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一日回门家中的亲戚也是瞧出这新任的姑爷有些不对劲儿!
待到后头韩香草哭闹,也是被人听到了,再有那李家离着韩家村子虽有八十里地,但总归有那知晓内情的人传出话来,家里人不久都是知晓了,暗中都道是韩世同贪图李家财富,才狠心嫁了女儿!
韩世同有苦难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连韩世峰也只当是大哥贪财,只韩绮觉着事儿不对,怎么也不相信韩香草会甘愿嫁个傻子!
韩绮思来想去越发觉着这事儿极似卫武的手笔!
想当初他为奸党时便惯使这类阴招儿,做些事儿出来,让人吃了大亏,也要捏着鼻子强认下,却是连喷嚏都打不出来一个的!
第二日韩绮进学,便寻了一个借口出角门儿来寻卫武,卫武成日守在书院门前,只每日里匆匆见她两面,正相思无处可消除,愁得盯着书院的高墙发狠咒骂呢,却见得远远那处三小姐在冲自己招手。
卫武瞬间双眼一亮,腾一下子弹起身来,立时如那听见哨声的狗儿般冲了过去,那双眼发亮,一脸献媚的样儿,只差后头多一条尾巴摇晃起来了!
“三小姐,有何吩咐?”
卫武笑眯着眼问韩绮,韩绮却是咬起了唇,心中暗道,
“我怎么去问他,如此直楞楞的问他可是使手段害了韩香草?”
这个……好似问得太过突兀了!
他与韩香草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去害她?
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这念头在心里一起,立时有个声音在问,
“难道不是么?你忘了那日……”
那日卫武可是说了,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人,自有他来收拾的!
只若那一日所言是真,这事儿便妥妥是为她了!
卫武为何要为她费这心思?
韩绮一思及此心便乱了,于是呆立在那处咬唇良久,却是三分慌乱,二分羞怯,二分不信再有三分暗暗的窃喜,这心里也理不清是个甚么章程!
卫武见她不说话,只呆立在那处,有风吹来撩起半边面纱,露出白生生的小牙,咬着那红艳艳的唇瓣,显是有事困扰着。
那贝齿咬的红艳都发白了,让人心头痒得厉害,想抬起手去抚那唇瓣,刚抬起手来,立时又清醒过来忙收回手来,放到嘴边轻咳了一声道,
“我这处正有事儿寻三小姐呢!”
韩绮闻言抬起了头,
“哦……你有何事要讲?”
卫武应道,
“我……我……我寻了一门营生,以后……以后怕是不能时常见着小姐了!”
“哦……啊……”
韩绮一愣复而又是一惊,
“你……你寻得甚么营生?”
可别是与奸党混在一处了呀!
卫武道,
“我托人寻了门路,要入锦衣卫了!”
韩绮闻言立时呆在当场,
“你……你要入锦衣卫!”
不对呀!不对呀!这……这……这不对呀!
虽说这锦衣卫与东厂的名声同样不相上下的狼藉不堪,但上辈子卫武投靠了刘瑾一党,与那锦衣卫可是水火不容,在朱厚照在位之时,一方是锦衣卫,一方是太监,一方又是朝中百官各党派,可是斗得不可开交,即便是自己这身在教坊司里的小小奴婢也是听得不少其中你死我活的惨烈事迹。
这朝堂上的斗争比江湖上的拼斗更加可怕,江湖人士总归还有祸不及妻儿的规矩,但这朝堂之上一个不慎那便是全家老少,全族上下都要跟着遭殃的结局,下场好的是男子充军发配,女子入教坊司做官女支,下场不好的,便是一家子齐齐推出午门,来个人头落地,共赴黄泉!
前世里卫武与锦衣卫斗得似那乌眼儿鸡一般,不分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怎得……怎得这一回重新来过,他……他竟要入锦衣卫了?
韩绮这一惊却是吃得不小,呆立在那处,百思不得其解,竟没有察觉卫武已是上前一步,二人近得只差一寸便要撞到一处了,只听他在耳边低低道,
“三小姐,对我的情义,我卫武是知晓的,这一回入锦衣卫便是为了搏一个锦绣的前程,日后……日后……我必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抬了三小姐进门!”
第七十章 口舌笨
韩绮初时还未明白他话中之意,撩起面纱呆呆地看他,半晌才回过味儿来,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
“你……你……我……我……我对……对你的情……情义?”
我几时对你有情义了?
韩绮此时小脸上一派惊诧,一双眼儿瞪得溜圆,小嘴儿微微张着,仰头瞪着卫武瞧,卫武也低头瞧她,瞧见她浓密的眼睫毛扑闪得人心头发痒,红唇微微启开,却是能瞧见一点点粉红的小香舌头,那小模样又乖又可爱,让人瞧着不由脑子一热。
当下忍不住借了衣袖的掩盖,悄悄抓了她的手,韩绮身子一震,想挣脱却不敢闹得大了让人瞧见,慌得左右瞧瞧,红着脸儿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做甚么?快……快……快放开!”
卫武捏着她的小手,只觉如捏了一块柔嫩的豆腐一般,却是爱不释手的揉了揉,揉得韩绮哎呀一声,白纱下的小脸越发的红了,
“你……你……放开!”
卫武只是不放,低头对她道,
“我虽说是去了锦衣卫,但这处的生意还癞痢头与李莽照看,我新收了一个兄弟叫做刘青,也是一个机灵的,你若是有事便吩咐他们去做,若是……”
他又站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子几乎在贴了上来,韩绮连连后退却是被他紧紧拉着手儿,一用力就扯到了胸前,忙伸出另一只手平贴在他胸前,手下立时传来温热,两世里她还是头一回同他这般接近,吓得连连道,
“你……你……你站开一些!快站开些!”
卫武知她腼腆怕羞,见她实在是怕的厉害了,也不敢逼她,便挪动着退了小半步,略略让开了身子道,
“你若是想我了,便派人送信给我,我……若是想你了,便过来瞧瞧你……”
韩绮面红过耳,她两辈子都是个老实姑娘,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只觉呼吸吐纳之间倒是对方扑面而来的男儿气息,不同于女儿家的香香甜甜,微微的汗味儿,虽不算得好闻,却异样的让人再……再闻一口,
“我……我……我……你……你……”
韩绮鼻端一紧,越发说不上话来了!
我几时想过你了!
她结结巴巴口不成整句,卫武听了只是低低一笑,勾手指头在她软绵的掌手划过,
“知晓你怕羞,你不说我也是知晓的!”
你……你……你知道甚么呀!
韩绮这一回急得眼泪都要来了,
“你……休……休要……胡说!”
好不容易舌头不打结了,蹦出这么一句来,却那知卫武又笑了,宠溺道,
“好好好……我胡说,我们家三小姐才不是怕羞呢,你心里想着我,必也是要对我说出来的!”
韩绮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了,急得眼角飙泪,
“我才不说呢!我……我……我……”
我压根儿对你没有……没有男女之情呀!
一抬头却见得卫武笑眯眯的一张脸,给了她一个,
看,我就知道你害羞,你我的情意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韩绮已是气得无法,不由恨起自己这沉默内敛的性子来,平日里便不喜与人口舌争辩,到了要用之时,舌头便不顶用了!
这时节若是能有毛遂那三寸不烂之舌,又或是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本事,她也不至急得眼泪长流!
卫武却是满心满眼的认为小姑娘这是害羞了!
不由一颗心如那福庆街里买的蜜糖桂花酥一般,先是被三小姐那一双小手揉了又揉,揉得软软绵绵之后,再往里塞上一勺正宗的野生桂花蜜,再去那热热的油锅里过上一道,出来时又甜又酥,从里到外都香甜的拿个神仙也不换!
当下不由重重揉了揉她的小手,郑重道,
“三小姐放心,卫武为了你必会在锦衣卫里好好混个名堂出来,决不会让三小姐失望!”
言罢也知不能多留,便一咬牙一狠心,重重再捏了一把韩绮的软绵小手,放开之后,转身大步的离开。
再不走,他怕自己忍不住一把将三小姐搂进怀里,重重亲上一口,要真这样,只怕三小姐这辈子都不会嫁给自己了!
“哎……哎……”
没防着他说完就走,韩绮抬手撩了挡脸的白纱,一把抹开了迷糊双眼的泪水,急得跺脚,
“你……你……给我回来!你回来呀!”
给我回来说清楚呀!
我几时对你有意了?
又几时让你进锦衣卫了?
哎呀呀!明明只是想助他走上正途,怎得……怎得……怎得倒成了我对他有意,倒成了他为我进锦衣卫了!
韩绮这时倒回过神来,眼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想追上去拉着人说个清楚明白!
只看了看四周,这里乃是书院后角门,若是再追出去便到正门了,大庭广众之下借她韩绮十个胆子也不敢同外男拉拉扯扯!
哎呀!哎呀!可急死我了!
韩绮急得跺脚,耳听得书院里上课的钟声响起,这时节已是晚了,再不走先生就要点名了,当下只得狠狠跺了几脚,咬牙回去了书院!
总归要寻个机会同他说清楚才是!
她转身进去了,那头癞痢头却是冲着卫武嘿嘿笑道,
“老大,您同三小姐说甚么了?”
此时的卫武正是踌躇满志,心气儿十足的时候,闻言一脸得意的给了癞痢头一巴掌,
“你管老子说甚么!”
癞痢头嘿嘿笑道,
“老大必是说了甚么了不得的情话儿,把三小姐都说得流泪了!”
“流泪了?”
卫武眉头一挑,拿眼一扫自家三个兄弟,见他们都齐齐将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那新收的小弟刘青道,
“正是呢!老大,我们都瞧见了,您一走三小姐就冲着您的背影抹眼泪呢!”
“是么!”
卫武听得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一颗心里那欢快的小气泡儿,咕咚咚的往上头冒,直直冲到天灵盖上,冲得他一阵阵身子发轻,人往上飘,心中暗道,
“三小姐也是舍不得我,又欢喜我如今懂事上进了,想来也是企盼着我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想到这处更是斗志昂扬,当下拉了几个兄弟寻了一处僻静的酒家坐下,席间却是细细安排了自家走后,书院这一摊子生意要如何经营,又教导众人对付来抢生意的其他混混们如何欺软避恶,如何以多打少,又如何对上书院里那帮子有钱的傻蛋如何眼明手快,心灵手巧等等,将自己这几年的心得一一传授!
席间癞痢头灌了几杯黄汤下肚,却是拉着卫武的手哭道,
“老大,您以后便是官家的人了,若是发达了,切切不能忘了兄弟们呀!”
卫武兜头又给了他一巴掌,
“说得甚么屁话!一日是我卫武的兄弟,一辈子都是我卫武的兄弟!”
且不说卫武同兄弟们如何在酒楼处吃酒,如何抱头拍胸的痛述兄弟情谊,只说韩绮却是魂不守舍的在书院之中捱到了下学,又在马车之上一路双眼发直的回到家中,当晚连晚饭也不去前头用,只端坐在书桌前,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手上的书,久久没有动一页。
她这样倒是将落英给吓了一跳,上去叫道,
“三小姐!三小姐?”
韩绮回过神来抬头,
“何事?”
“饭菜都端来了,再不用就要凉了,还是先用饭再看书吧!”
“哦……”
韩绮点了点头,过去洗了手,坐到桌前用饭,只人一坐下来,便又发起呆来,待到落英又过来催时才挑起两颗米,细细的嚼了起来!
落英瞧在眼里也是吓住了,心中暗道,
“常听人说书呆子!书呆子!有些人读书入了魔便会变得痴痴呆呆起来了!”
难道……难道三小姐便是这样了?
当下她也不敢惊动韩绮,生怕一惊一乍的把三小姐的魂给吓没下,忙悄悄溜过去找苗姨娘,如此这般的一讲,把苗姨娘也吓得不轻,急急与落英赶过来一瞧,果然见韩绮还在那处使筷子数米吃呢!
那双眼发着愣,脸色一时白又一时青又一时红,那嘴角先是微微的往上翘着,半晌又略略地往下撇,一时笑一时又忧的样儿,怎么看怎么都同入了魔,中了邪一般!
苗姨娘瞧着不由流下泪来,
“这……这孩子是怎么了!”
一旁的落英见了忙一把捂了她的嘴,
“姨娘可不敢惊到三小姐,我小时听我们老家的人说了,若是人中了魔怔最怕惊着,这样魂就会被鬼魅收走,再回不来了!”
“唔……唔……”
苗姨娘闻言忙自己捂了嘴,点了点头,用帕子把眼泪擦了擦,这才缓缓的过去,坐到韩绮身旁强笑道,
“绮儿,你可是吃好了?”
韩绮回过神见是苗姨娘,有些惊诧道,
“姨娘怎么来了?怎得不在前头伺候?”
苗姨娘是在灶间被落英匆匆拉来的,此时自然不好说,只是笑道,
“我来瞧瞧你可是用完饭了?”
“我……”
韩绮低头这才发觉自家碗里的白米饭只动了几粒,当下笑道,
“……我这不是正用着嘛!”
第七十一章 乱疑心
韩绮潦草吃了几口,因着心中有事实在食不下咽,便放下了筷子,苗姨娘担忧的劝道,
“我的儿,你这样少食身子如何受得住,还要再吃一些才是!”
当下取了碗筷过来就要亲自喂她,韩绮忙双手接了嗔道,
“姨娘,当我是五妹妹么?还要您来喂!”
苗姨娘道,
“你知道便好!”
韩绮被苗姨娘盯着吃饭,却是没吃两口又恍了神,苗姨娘叫了几声才又刨上两口,如此这般瞧得苗姨娘心里发急,好不易用完了饭,又被落英拉着在外头院子里溜了一圈儿食,才坐回了书桌前,只人一静下来又发起呆了,脑子里便又想起今日里卫武所说的话来,却是心里又惊又诧又羞又疑,
“他……他前世里就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他……他这话只怕是诓骗我来玩儿的!”
转念又一想,
“他骗我做甚么?骗我也没有银子赚!”
转念又想,
“他若不是骗我,怎得就……就会……”
就会对我生出情义了?
细回想二人相识,其中几番交际,此时才隐隐品出来有些暧昧在其中,不由羞红了脸,暗暗责骂自己,
“只怕是……是我自己不捡点倒让他误会了!”
想到这处又暗暗为自己辩解道,
“我也只是不想他误入岐途……”
正此时突然心里蹦出来一个声音,
“你当真只是为了这个因由么?便没有别的缘故?”
我……
“难道就不是因着对他……对他生了些许情意?”
我……我……
韩绮猛然一个激灵,腾地自桌前站了起来,对着窗外连连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
前世里的卫武又风流又下流,在教坊司里左拥右抱,时常与里头的几个姑娘大被同眠,偏又位高权重,英俊高大,不少姑娘都暗下里争风吃醋,甚至为他大打出手,他听闻得这些事,从来都是哈哈一笑,只当做得意的风流韵事一桩,从不放在心上!
若是那些姑娘闹得狠了,他便索性大把的银子一散,买些珠花布料,个个都送上一些,之后又是大被同眠,从不见他挂心谁人!
这样风流又无情的男子,我……我怎么会对他有意?
我……我……我若是真……真对他生了情意,必定是脑袋被门夹了!
不对……不对……不对……我这是因着他对我有援手之恩,才对他……对他……
对!
就是这般,我只是对他心怀感激罢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在这处胡思乱想,时起时立,时而在屋中转圈儿,时而又脸红过耳呆立当场,时而又喃喃自语的样儿,却是吓坏了落英,这厢悄悄去报给了苗姨娘,
“姨娘,我瞧着三小姐这定是着魔怔了,需得想个法子驱邪才是啊!”
苗姨娘是个没见识的,听得落英一讲立时吓得六神无主,
“这可如何是好?”
拧着帕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半晌想起来一招,
“不如报给夫人,让夫人请位道爷进宅子里驱邪?”
落英一听吓了一跳,
“我的好姨娘,你不要命了?”
大庆自开国以来,朝廷便极恶厌胜之术,太祖皇帝虽是做过和尚,却最恨和尚、道士作法驱鬼除妖那一套,因而曾有明令,官宦之家不可行此之道,违者杀!
因而在远离京师的乡野僻壤虽有愚夫蠢妇行那巫蛊之事,在这京师之中却是没人敢做的,苗姨娘敢请道士进府驱邪,老爷和夫人头一个便不饶她!
苗姨娘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当,忙自家拍自家的嘴巴,
“哎呀!呸呸呸……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想了想又道,
“虽说不能请道长入宅施法,但到观里求一个平安符,又或是镇宅符总是能成的吧!”
落英道,
“这倒是能行!”
虽说不能办驱邪避鬼的道场,但符箓倒是能求一个回家的,有那灵验的,一符便可见效!
苗姨娘喜道,
“即是如此,明日我去禀了夫人,出门去白云观求符箓!”
苗姨娘第二日果然去求了王氏,王氏想了想道,
“老大的嫁妆如今是备得差不多了,手里的事儿倒是少了些,老大明年就要嫁人了,我也是想去白云观给她求个保婚事美满的符箓的,只徐家公子游学回了京,前头徐家夫人下了帖子请了我过府一叙,待得我从徐家回来再一块儿去吧!”
王氏即说是要同去,也容不得苗氏不点头,当下只得垂头应道,
“即是如此,便听夫人吩咐!”
那头不说苗姨娘在家中如何心惊胆颤地瞧着韩绮时不时的神思不属,那头卫武已是按着前头所言去了锦衣卫。
锦衣卫这样的所在,无论是朝中百官又或是街头百姓,提起来个个都是谈之色变,便是背后议论也只敢躲在家中,瞧清楚房梁上无人才敢说话!
那就是个要人命的所在,便是平常走路经过锦衣卫的衙门所在,也要绕着走,不过朝上朝怕成一片,这锦衣卫的衙门却是不好入的!
锦衣卫乃是太祖时创立,多由有军功的武将后代世袭,之后也可收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入锦衣卫。
只这么贸贸然,大摇大摆的进去可是不成的,需得寻一位引见人!
卫武便寻了一个叫做杨其的人做引见人,这杨其乃是京师黑道上的一个人物,只背后却又兼着锦衣卫在民间的密探,在家里又派行在七,因而外头要敬着他的人,便称一声七爷!
卫武与这杨其虽说都在京师地界上混着却也是各有不同,卫武不过是个小混子,每日里哄着一帮公子哥儿,赚些酒水钱,轻易不会做那坑人害命的勾当,自然也是不敢招惹官府的。而这杨其则是不同,此人在京师黑道上有些名声,专做那收银子取命的买卖。
百姓有时骂那官府与黑道叫做官匪一家,这杨其便是个真正的官匪一家,早些年他在道上混着也是有今朝没来日,提着脑袋过日子,之后也不知怎得结识了锦衣卫中的一员人物做了线人,背后有人撑着腰自然便不同了,生意做得越发大了不说,且若是有个手脚不干净,事后留了马脚给人发觉,官府那处非但不会追查,反而还要遮掩,如此一来倒是在道上得了一个行事稳妥的名声,因而这收费却是越发的贵了!
初时杀一人不过五千两银子,如今却要三万两银子了,想这类花银子买人命的勾当,事主儿都是不在乎银子,却在乎性命的人,自然不吝惜银子,只他们却不知晓,他们花银子杀人就是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送到了锦衣卫手中,平日里倒是无妨,但凡有事牵连又或是锦衣卫用得着时,自会拿出来令人就范!
这其中的门道旁人不知,卫武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因而这一回他托人递话到了杨其面前,杨其闻言大喜,
“早听说这这小子在街面上混得开,是个脑子机灵又能办事的,早前我便想招揽他,没想到竟送上门儿来了!”
杨其做着锦衣卫的密探,自然也是要为主子分忧的,锦衣卫所忧之事颇多,其中一项便是缺人!
诸位看官看到了此处自然便要奇怪了,这锦衣卫虽说名声不好,但好歹也是吃皇粮的衙门,
给天子办事的人,想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的人想来必是不会少的,怎得就缺人了?
此话自然是不错的,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职责便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这“巡查缉捕”四字却是十分玄妙,端看你如何应用?
尤其用在百官身上却是花样百出,不可计数,似前头杨其那类黑道之中设置密探乃是常事,甚么夜入宅邸探听消息,又或是乔装改扮四处侦察,又或是细查账目,追溯过往,再或有观人住宅,寻找暗室之类种种,这些明里暗里的无数法子,却都是要有本事的人来干的!
比如那夜入宅邸便要寻有轻身功夫的高手,最擅隐身遁形才成,比如那乔装改扮,便要精通易容,男变女,女变男,少年变老者,老者变少年,高明者便是同人一个澡堂子里洗浴也无人发觉,可见其艺之高!
还有那查账的,更要于财务之上多有能耐之人,观人住宅自然要精于建筑,目光犀利者才可胜任。因而锦衣卫不缺闲人,缺的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
似卫武这种脑子机灵,办事妥当,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中都有朋友,又精通各种龌龊阴私门道的京师地头蛇,锦衣卫自然也是十分喜欢的!
因而他若是来投杨其当然大喜,他身为锦衣卫密探每年都要身负招揽引见之责,若是到了年底不能如数交差,上头还要怪罪的!
这厢闻听得卫武来投自然大喜,当下就请了卫武到燕来居吃酒,将左右随从呵退,亲自提了酒壶为卫武斟酒,
“小武,你我兄弟虽都在京师厮混,却是少有见面,今日能得空坐在一处吃酒,也是缘份,来来来!先满饮此杯!”
卫武笑着冲杨其拱手道,
“承蒙七爷看得起小武,亲自设宴,倒使小武受宠若惊了!”
第七十二章 引见人
卫武与那杨其举杯对饮,都是仰脖一口饮尽,放下酒杯,卫武抢先取了酒壶过来为杨其斟满,笑着道,
“七爷乃是这京师地界上的大人物,小武不过就是个混饭吃的小杂鱼,能蒙七爷看得起,真是小武的荣幸,我敬七爷!”
杨其欣然饮了一杯,如此二人你来我往,却是酒过三巡,这才说到正事之上,杨其问道,
“小武,你即是将话都递到了哥哥我的面前,想来也是知晓哥哥我这营生的奥妙之处,你也是个机灵人,今儿哥哥便当面问个实话,你却是为何要入锦衣卫?”
即是要入锦衣卫,自然也是有一番审查的,祖宗八代是要查的,来往亲朋也是要查的,卫武将话递到之时,杨其报给上头查过了,卫武乃是三代的良民,在京师无亲无故,却是个自小混街面的,这类人若是用好了,倒是有大益处的!
不过这类人也最是精明能干,轻易不被人左右的,锦衣卫虽说吃着皇粮却少了自由,似卫武这种野性难驯之人为何会入锦衣卫,自然还是要问一问的!
卫武笑道,
“哥哥即是问到了这处,小弟自然也不能不说……”
一面替杨其倒酒道,
“哥哥也知晓小弟家里乃是个穷困的,老娘也是双眼俱盲,弟弟年纪也是不小了,在这街面上混着终究不是个事儿,便寻思着要谋一个出身,也为儿孙挣一个前程。弟弟我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想经商入了下流,便只有走锦衣卫这一条道了!”
杨其闻言挑了大指拇笑道,
“好好好!小武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好男儿便应拼个荫妻封子,也不枉费这一身大好的皮囊!”
当下二人又是酒倒杯干,杨其放下酒杯,沉呤一番却是又道,
“兄弟有这上进之心,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不助你一把,不过……”
顿了顿见卫武做洗耳恭听状,
“这入行也是有行规的,锦衣卫虽说乃是公家的人,但有些规矩却是比黑道还黑,旁的我不同你讲,以后自有人教你,只有一条便是引见连坐的,你若是让我做你这引见人,以后但凡犯了事儿,也要牵连到我的……”
卫武忙拱手道,
“哥哥高义,兄弟时刻铭记在心的!”
杨其一摆手道,
“你且先别谢我,待我讲出来,你若是还肯点头再说不迟!”
卫武闻言道,
“哥哥请讲!”
杨其脸色微沉道,
“兄弟,做这一行虽是入官门,却是与我们黑道也是相差无几,但凡有违纪乱法之事,又或是中途想退出……这上头有国法,下头还有私法,我这引见人也是头一个饶不了你……”
顿了顿又道,
“兄弟想来也知哥哥我的营生,在这京师之中白道不敢说,但黑道之上,总归有几分能耐,兄弟但有不妥……”
说着话却是伸掌按住了那喝干的酒杯,轻轻往下一压,
“波……”
一声,酒杯应声而碎,杨其阴沉着脸道,
“别说是自己,便是家中老母也难逃了!”
言罢抬手,破碎酒杯立时在桌面上四散开来,卫武垂眸看着,眼中寒光一闪旋即敛去,却是抬头哈哈一笑道,
“哥哥放心,我卫武即是来投,必定是要想有出头的一天,不混出名堂便是哥哥赶我也是不走的!”
这锦衣卫多乃是世袭,有民间招收之人也是从最低阶的力士做起,想升职十分艰难,卫武走这条路虽比做混子强,但也是一条崎岖之路!
杨其闻听了哈哈大笑,
“好好好!好兄弟有志气!”
二人这厢推杯换盏喝到了半夜才散,分手时约定了第二日杨其带卫武去锦衣卫衙门见人,卫武回到家中,老娘吴氏听得声晌忙出来问道,
“可是我儿回来了?”
卫武就着井水的凉水洗了一把脸,应道,
“娘,是我回来了!”
吴氏摸索着取了绳上晾着的帕子给他,
“这天气越发冷了,你又吃了酒,莫要使冷水洗脸,仔细受寒!”
卫武一面擦脸一面应道,
“娘放心,我身子好着呢!”
这厢扶了吴氏进去坐好,又进自己屋子取了二十两碎银子放到桌上,才对她道,
“娘,我在外头寻了一个正经的差事,以后便不在街面上做了!”
吴氏闻听大喜伸手摸了他手臂道,
“我儿也有正经差事做了,你且同娘讲一讲,做得甚么差事?”
卫武应道,
“我托人推荐入了锦衣卫!”
吴氏听了立时一惊,
“我儿怎得会入锦衣卫,锦衣卫做得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名声是大大的不好啊!”
卫武应道,
“娘,你那都是听外头人胡说,锦衣卫总归乃是皇家的人,吃官家饭的,您儿子若是进去,以后便是官面上的人了,以后说媳妇连官家小姐都娶的,如何不好?”
“这……”
吴氏一介妇人,倒是真没见识过锦衣卫如何凶恶,不过在这京师里住久了,听得人都言锦衣卫乃是皇帝的走狗,做的都是那构陷官员,欺压百姓之事,却是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入锦衣卫!
这以后要是说起来,只怕左邻右舍的都不敢来往了!
吴氏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
“这也是我这瞎眼的老婆子连累了我儿,若不是我把家底子拖垮了,又何至让我儿小小年纪就在街面上混着,以我儿的聪明,早早送入学堂里念书,旁得不说做个账房先生也是没跑的,又何至进那处遭人唾骂的地方去!”
卫武听了却是皱眉,
“娘怎得又说这样的话,儿子我这是想奔个好前程,为自己谋一个出身,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有朝一日时来运转说不得还能伺候御驾之前呢!有何好哭的!”
说着拉了老娘的手放到了桌上的银子上,
“娘,这处有二十两银子,你仔细收好了,我估摸着若是进去了,只怕每日里不能似以前般自在了,这阵子您要自己顾好自己了!”
吴氏摸着手里的银子,却是不收,
“你即是初初进去,必要上下打点的,这银子还是你拿去吧!”
卫武应道,
“娘,这银子你尽管收着就是,我那处还有银子,足足够用了,不必担心!”
这厢好说歹说让吴氏收了银子,才又扶着她上床睡觉,他自家回转床上睡好,听得隔壁老娘辗转叹息之声,却是暗暗紧了紧拳头,
“老子总归要混出个名堂才是!”
待到第二日天未亮,卫武便早早起了身,先给老娘做了早饭,自己也胡乱的吃了几口,便换上一身利落的衣裳,仔细梳过了头发,收拾打扮了一番,就出了门。
待得到了杨其的府门前,自有人进去通报,这厢领了他进去,坐在偏厅上用茶,却是足足待了一个时辰,里头还未有人出来。
卫武心里有数,只端坐在椅上神态悠然,不焦不燥,触手只觉茶碗已凉,便招呼了一旁伺候的小厮又换了一壶水,又隔了半个时辰,那杨其才忽匆匆的出来,见着卫武歉然道,
“劳兄弟久等了,昨儿吃酒有些过量,一睡不起,下头人叫了几遍才醒来!”
卫武起身见礼笑道,
“乃是我来早了,倒是扰了哥哥的休息!”
杨其瞧了一眼外头天色,却是哈哈一笑,心中暗道,
“这小子倒是能沉得住气!”
他自然是有意晾着卫武的,他知小子在外头野惯了,想入锦衣卫头一个便要学夹着尾巴做人,若是没点子定性如何伺候上头?
不过这小子倒也是能收能放的,好好好!
二人说了几句话,杨其也不再耽搁了,便带着卫武出了门,领着他往那承天门外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而去。
这锦衣卫分做南北,南镇抚司主纠察本卫,北镇抚司却是设有诏狱,可不经刑部自行逮捕、刑读、处决犯人,论起来南北镇抚司的权势,自然还是北镇抚司大一些。
杨其自家的靠山便是北镇抚司里的第三号人物镇抚使霍逊,锦衣卫之中最高职仍是指挥使,下头设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由皇亲国戚领衔,却并不在锦衣卫中做事,说白了就是个领干薪的虚职。
再到下头镇抚使才是实权人物,却是设有两位,乃是从四品的官职,南北镇抚司各有一位,南镇抚司那位镇抚使乃是牛坤,在锦衣卫中资历极老。
因着锦衣卫之中不分年纪,只论入卫的先后,霍逊虽自觉能力不弱于牛坤,却仍是要委屈第三,见了面还要先拱手行礼,称一声兄长的!
那杨其领了卫武前来锦衣卫衙门,卫武到了地界却是微微有些吃惊,锦衣卫名声在外,乃是天子近侍,有纠察缉拿百官之权,理当弄个威严气派的衙门。
只到了实地一看,才发觉这门面却是简朴至有些破败,除却门前那一方御赐的“亲军都尉府”石碑,其余却是半分瞧不了这乃是个凶名赫赫的衙门所在。
杨其领了卫武进去,就迳直去寻了霍逊,二人立在二门外等了片刻便有人召了他们进去,霍逊此人三十左右年纪,生得面如冠玉,长眉入鬓,鼻直口阔,相貌出众。
第七十三章 初入行
话说在大庆朝中做官,五官身材乃是要甄选的,在锦衣卫中当职更是如此,锦衣卫自太祖年间到如今都有为皇家执掌仪仗的职责,自然也是要挑选那个身材高大,相貌威严,声音洪亮之人,因而除却锦衣卫各处暗哨以外,这衙门里的诸人是个个相貌上佳,进得这里头来满眼皆是中年、青年,少年,有俊朗、俊美、俊俏、俊壮、俊秀的各色男儿汉们,便是那年老守库房的老吏,也是个俊老头儿!
若不是这里头一帮子人凶名在外,莫说是满京师的女儿家冲着那一张张脱不了一个“俊”字的脸,要哭着喊着死皮赖脸地嫁给他们,便是诸位看官见了也要心驰神摇不可自拔了!
因而那杨其到了此处倒是比不上卫武引人关注,杨其生得其貌不扬,身形也是中等,身旁的卫武本就生得浓眉大眼,今日又特意仔细收拾过一番,立在那处宽肩乍背,细腰长腿,气宇轩昂的模样,立在这俊男如林的院中,竟半分不输气势!
二人进来,霍逊头一个便瞧见了卫武,心头暗道
“不说是一个街面上的小混子么?瞧这气质倒是不像!”
这厢杨其领着卫武上前行礼,口称拜见镇抚司大人,霍逊点头再上下打量了卫武,问道,
“你……便是卫武?”
卫武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镇抚司大人,小人正是卫武!”
霍逊问道,
“你可是自愿入我锦衣卫?”
卫武应道,
“回大人,小人乃是自愿入锦衣卫,小人愿为皇上效力,为锦衣卫效力,为大人效力!”
霍逊闻言满意点头,
“嗯!倒是个机灵的!好!锦衣卫正是要你这种人才!”
想了想问道,
“你可有何擅长之处?”
卫武应道,
“回大人,小人旁的不擅长,只在京师地界上厮混多年,这京师之中各地界上的事儿,没有小的打听不到的!”
“哦……”
霍逊闻言挑起了眉头,
“如此说来,你应是精于刺探缉察喽?”
卫武应道,
“回大小,小的不敢说精通,只是有些门道罢了!”
“嗯!好!”
霍逊想了想冲下头列于左右两旁的手下喝道,
“金成裕何在?”
下头立时有人应声出列,此人生得稍矮,面容削瘦,上前抱拳应道,
“大人有何吩咐?”
霍逊道,
“将此人拨于你手下,好生调教以后有大用!”
“谨遵大人吩咐!”
这金成裕乃是个百户,下头还有试百户、总旗、小旗,最后才到卫武这小虾米。
待到霍逊令得众人各自散去,金成裕领着卫武出去,在里头左转右转,到了自己那办公的所在,却是召来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王大虎,此人名叫做卫武,乃是新进之人,自今日便由你做他的引路师父了!”
锦衣卫里老带新,入行时的引路师父最紧要孝敬,以后无论做了多在的官儿,便是指挥使见着自家当年的引路师父也要毕恭毕敬,这乃是规矩!
这王大虎乃是个老油子,别瞧着成日价没个正形,却是这锦衣卫里资历最老的老油子,便是指挥使牟斌见了他都要打一声招呼,金成裕将卫武交给他,倒是真心想让王大虎好好教一教卫武。
卫武暗中打量自己这位引路的师父,却是人不如其名,生得很是干瘦,脸色有些腊黄,双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儿,那里像只老虎,分明就是个病猫!
果然那王大虎听了金成裕的吩咐,却是缓缓抬了眼皮瞅了卫武一眼,懒洋洋道,
“大人,小的最近旧疾复发,要告假在家,无力带携新人,还请大人另派贤能吧!”
那金成裕显是早知他这副德性,不由怒道,
“你有何旧疾,每日里少灌些黄汤便不药自患了,此事乃是霍大人吩咐下来的,这人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是不肯接便将腰牌、腰刀交出,自回家去吧!”
那王大虎在锦衣卫本就打着混吃到老的算盘,见金成裕是动了真怒,知是推脱不掉,只得无奈应道,
“谨遵大人吩咐!”
拱手敷衍行了行礼,冲着卫武一招手道,
“小子,跟我来吧!”
卫武冲着金成裕行礼之后跟着那王大虎退了出去,这厢却是由王大虎领着在锦衣卫各处转了转,熟悉各处人士,顺便也让旁人认一认他。
王大虎果然是锦衣卫里老人,走到各处无人不认识,无人不打招呼,王大虎只是懒洋洋应一声,对人并不热络。
这厢顺带领了腰牌与那佩刀,似卫武这类小喽罗并无资格配飞鱼服,不过就是领了一身普通卫士的衣衫,不过卫武生得高大,穿在身上倒平添了几分气势,那王大虎瞧着也是眼前一亮,
“好!小子,走出去倒是不丢锦衣卫的脸!”
之后又领他去了外头最最著名的诏狱,那锦衣卫镇抚使霍逊乃是位刑讯高手,正是执掌着诏狱的。
守狱的人自然也认识王大虎这老油子,打开门让他进去,这处朝野闻名的所在,在外头瞧着普通并无甚出奇之处,只甫一进去,卫武便立觉不同,在这第一道大门前便有扑面一股子阴气袭来,饶是卫武身强力壮也觉着一阵阵透骨的寒!
王大虎见他打了一个寒颤不由哈哈一笑,
“小子,锦衣卫的诏狱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到了这地方,就没有人不打颤的!”
说罢当先领路引了他往里走,越是往里越是阴气森森,卫武瞧见那空无一人的牢房之中,墙上地下还有那沿路的牢栏之上,皆可见斑斑点点的不明污迹,混合着扑面的浓厚腥臭之味儿,一想可知这牢中各处层层叠叠的污秽,是何人所留,又是在何种情形之下所留!
难怪得这处阴气森森,怨气重重,想来也不知有多少亡魂冤死在这处!
诏狱分做三层,王大虎只带他看了第一层,
“下头二层乃是关押重犯之处,不是你我这等人可以进去的!”
这厢又领了他到刑讯室中,王大虎指着上头那各类血迹斑斑的刑具,对卫武道,
“小子,待得以后你长进了,说不得还有机会进来亲自操刀……”
别小看这刑室,一般的力士、校尉根本无机会进来,只有那等级够了,又是上头亲信之人才有机会进来。
看罢,二人来到外头王大虎便问他,
“小子,你可是认字?”
卫武应道,
“识得些字!”
卫武未曾入学,只他脑子机灵,小时在街面上混时也曾在私塾里悄悄瞧过先生上课,虽说比不上韩绮能读得四书五经精通奥义,但总归平常的字儿还是认得,提起笔来还是能写上两个的!
王大虎一听点头,
“好!小子走,带你去做个轻省的活计!”
王大虎所谓的轻省活计便是到那存放典册记录的册库里查看历年锦衣卫经办的记录,卫武进得这库中只见得眼见偌大一个形如粮仓的屋子,上头圆顶铺就琉璃瓦,下头一排排一列列全是防虫的樟木打的书架,从头顶到脚下全数存满了各式卷宗,密密麻麻只怕有上万册。
卫武立在那处,嗅着满室里樟木与书墨混合着的清冷潮湿味儿,不由抠了抠脑袋,
“这么多……要瞧到甚么时候?”
王大虎见状却是嘿嘿一笑,随手扯了身旁的卷宗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下去,将身子往那处一躺,双手往脑后一放,闭上眼儿便要睡觉,
“嘿嘿!小子,这处乃是上数两代的一些旧册,事过境迁才能许你们这些新丁进来瞧瞧,真正本代和上代的纪录你自然是瞧不见的,不过就只是这些的也够你看得了,几时看完几时再出去领差事吧!”
卫武闻言却是凑到跟前笑道,
“师父,这里头东西这般多,看到猴年马月是个完,也不知几时能领到差事呀!”
王大虎猛然睁开眼瞪他,骂道,
“臭小子,老子为你好,你倒不知足!”
说着翻身起来对他道,
“我说你这小子,外头那样不好,你竟想不开往这锦衣卫的坑里跳,这锦衣卫也就是外头瞧着威风,实则就是一个大火坑,掉进来便出不去了,老子这是为你好,你一个新丁才入行,领了差事也办不好,若是犯了错处,轻则受些罚,重则丢了性命,在这处安安生生混日子不好么?”
卫武听了心头暗道,
“小爷进锦衣卫是奔着前程来的,没想到头一天便遇上这么一个想混吃等死的师父,当真是今儿出门没瞧黄历,运气实在不好!”
他还想再说,只那王大虎却是闭上眼,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卫武无奈只得捏了捏鼻子,硬着头皮去翻架子上的册子。
他这厢耐下性子去瞧,倒是真让他瞧出些趣味来了,锦衣卫自太祖成立伊始,经年所办的案件,记录的卷宗皆在于此,卫武从太祖年间开始翻起,自有那最出名的胡相案,其中卷宗详细记录了锦衣卫查案的经过,其中牵连人员口供便足足用了两个书架存放。
第七十四章 好师父
卫武也学着王大虎的样儿,扯了一叠卷宗垫在屁股下头,盘腿儿坐在地上,一一的翻看,初时看着不觉,到了后头倒是瞧出趣味儿来了。
锦衣卫办事向来不择手段,刑讯逼供仍是常事,受刑者初时大多都咬紧了牙关不认,不过待到用了刑之后,骨头软的只一轮便招了,骨头硬的至多撑不过三轮,就会将自己五岁时偷看邻居家婶子沐浴,又或是七岁时逛市集小贩多找了铜板的事儿都供了出来。
需知这人无完人,真要深究起来,无人是清白之身。
更何况还有那大奸大恶之徒,为了满足自己私欲,使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害人家破人亡,妻儿离散,又或是贪污巨款,上下欺瞒,还有那虚假为善之徒,害得人满门上下身死,还要顶着仁善的名义,接收人全数家财,更有那好色的瞧上人妻女姿色便诱人入坑,或赌或嫖拿住把柄,逼人就范等等。
如此种种犯罪劣行不一而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些人办不到的,却是令得卫武这小混子大开眼界,想他在街面上打混多年,龌龊事儿也是不少见,自觉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只同这里头的人比起来,真正是小巫见大巫连人的小脚趾头都比不上,不由边看边连声称奇,啧啧摇头敬佩不已。
一时之间他竟看入了迷,直到那王大虎叫了几声不见人应,过来用脚踢他才回过神来,
“小子,到饭点儿了,你过去给老子抢饭,记得旁的不要,今日的红闷蹄肉必是不能少的,若是不然小心老子揍你!”
卫武应了一声,忙把膝头上的卷宗挪开,活动了活动两只酸麻的大腿,向王大虎问明了方向,便一溜烟儿往那食舍跑去。
锦衣卫里全是些大肚汉子,那食舍里开饭都是使了可煮整猪的铁锅做饭,味儿自然不敢恭维,且那量却也只是堪堪够吃的,若是去得慢了,好东西没有,便只能菜汤了!
卫武虽是个新人,但眼尖脑子灵,进得里头见早已是人头涌涌,旁的不寻专往那人多的地方钻进去,仗着年轻力壮果然从人群之中“杀”一条路来,到了锅前一看,只剩浅浅的一点儿了,忙央求了厨子勺上一份,又多浇了汤水,再杀去抢旁的菜,待得回去奉到王大虎面前,王大虎很是满意,笑眯了眼道,
“好好好!你小子有前途,想我王大虎前前后后倒也是带了好几个徒弟,就你这小子头一天来便能抢到饭,不错!”
卫武嘿嘿笑着应道,
“还是师父您老人家指教有方!”
这厢伺候着王大虎吃完饭,自己才唏哩呼噜的用了。
待二人吃罢了饭,又去里头埋头“苦读”,如此这般待到下衙时卫武已是头昏眼花,出了衙门口揉着发酸的脖子,在心中暗道,
“今日里倒是将我这辈子要认的字儿都认完了……”
转念又想,
“我不过读了一日便这般辛苦,也难为三小姐每日里在书院进学,听说回到家中也要苦读到深夜,想来必是比我辛苦百倍!”
这不想还好,此时想起韩绮来不由甚是想念,
“这几日不见也不知她如何?”
以前虽是也想,不过总归每日里能见上两回,现下来了锦衣卫,想见三小姐却是难了,如此更是抓心挠肝,恨不能立时飞奔过去见她,拉拉小手儿,再说说情话儿。
只无奈这厢转头还要请自家那新晋的师父吃酒,也好拉近师徒感情,让这老头儿教几手压箱底的功夫!
卫武只得强压了心头思念,转头笑嘻嘻请王大虎道,
“师父左右今日下衙无事,不如徒弟孝敬您吃酒如何?”
王大虎听了很是满意,伸手拍他肩头道,
“好小子是个会来事儿的!”
王大虎就是个好酒的,听说新徒弟孝敬如何能不去?
想了想对卫武道,
“我领你去一家酒家,店家乃是西域来的外族人,藏有西域来的好酒,轻易不给人尝的!”
卫武有心巴结师父自然任他吩咐,二人果然到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酒家,那酒家面上招牌老旧,桌椅也是有些破损,只那守店的小娘子却是生得十美貌。
瞧着年纪不过十五六,皮肤极白,高鼻深目,发色微黄,倒不是纯粹的汉族人模样,且那右边唇角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衬得她皮肤更是白皙,原本八分的容貌,因着这颗小痣倒是又加了一分勾魂儿的娇俏。
二人进得店来,那小娘子先了瞧了一眼王大虎,软绵绵的声儿叫了一声,
“二叔!”
之后又上下打量卫武,却是双眼一亮,
好一个英俊的小郎君!
此时卫武倒是无暇瞧她,她这一声二叔叫的卫武很是纳闷,转头上下打量这王大虎,
看这光景,老头儿莫非还与这小娘子有亲不成?
不过看自家师父五官容貌,也不似有异族血统呀?
王大虎瞪眼道,
“瞧甚么瞧,店家乃是我的异姓兄弟,这是他家里闺女!”
说着引卫武过去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言道,
“这里的店家乃是我早年在外头办差时无意救下的,之后他又帮了我不少,便结成了异姓的兄弟,我有空时便过来吃酒!”
王大虎转头又笑眯眯对自家那美貌侄女道,
“珍娜,我的好侄女,这是二叔新收的徒弟,快快取了你爹私藏的好酒来,我们今儿要好好吃一顿酒!”
那叫珍娜的小娘闻言嫣然一笑,冲着卫武笑道,
“原来你是二叔新收的徒弟,果然生得十分英俊!”
她一笑起来,唇边那颗小痣微微动着,更显出勾人来了!
说着转身就要去取酒,正这时里间里帘子一动,有个大胡子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大声叫道,
“珍娜,休要被这厮诓骗,成日价寻借口到我这处骗好酒喝!”
王大虎见着那大胡子男人却是抬手在卫武背后重重拍了一巴掌,大声嚷道,
“杨万山,我这回可没骗你!这便是我新收的徒弟,你瞧瞧……可是一表人才!”
那大胡子男人上下打量卫武,卫武忙拱手行礼道,
“店家有礼,小子卫武确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那大胡子男人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卫武的肩头,
“小子,在锦衣卫当中,他乃是出了名混吃等死,你认了他做师父,真正是时运不济!”
这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张脸只瞧得见发蓝的眼珠子和大大的鼻子,五大三粗的样儿,也不知怎得有珍娜这样貌美的女儿!
王大虎听得他如此揶揄,倒是毫不在意,一面连连催促好侄女上好酒,一面身子一软靠在身后的墙上,懒洋洋道,
“这小子也不知怎得想不开,在京师街面虽是做混子却也能平平安安,偏你要托人走了霍逊的门路,往这锦衣卫的烂坑里跳……”
见得卫武与那大胡子男人也过来坐下,又道,
“小子,我且劝你一句,在外头做甚么不好,做锦衣卫乃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办事,一个不小心连身家性命都要搭上去,趁早想法子退出才好!”
旁人都道锦衣卫好,那是上头人的威风,似这些下头的力士、校尉,只下死力干活,没得好名声不说,外头人想寻机会对锦衣卫下手的也不少,一个慎被人下黑手取了性命,那抚恤的饷银只够买口薄棺材!
他是在劝卫武,只卫武听在耳中,却是心头微动,
这王大虎瞧着是个不管事的,却是没想到暗地里也有些手段,自己头一日到锦衣卫,他一整日都在册库里睡着大觉,便将自己的来路摸了清楚,看来自家这新晋的师父并不似外头瞧着那般简单!
当下卫武笑着接过那珍娜抱来的酒壶,放到桌上拍开泥封,为二人斟酒,却是笑道,
“师父,也知晓锦衣卫的规矩,这一入锦衣卫想再出便难了!徒弟以后便是跟定师父啦!”
说罢将酒倒入二人面前的碗中,王大虎先自端起碗来一口饮尽,之后长出一口气,
“呼!这世上唯此物才是真正的忘忧水,解愁药啊!”
饮罢将碗放到桌上,
“小子!满上!”
这一场酒却是自日暮吃到了一更,王大虎人虽干瘦,肚子却似无底洞一般,酒量十分惊人,卫武在外头混了多年,却是有少吃醉酒的时候,只今儿就生生被王大虎给灌醉了,出了那小店就吐的是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的摸回家去,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第二日他被老娘唤醒,只觉头疼欲裂,踉跄着爬起身来,使井水洗了一把脸,才觉着脑子里清楚了些,只不敢用饭便空着肚子走了。
如此这般每日里跟着王大虎,在值时就钻进册库里,下值时便同王大虎在那小店之中吃酒,王大虎乃是鳏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卫武家中也只有一个老娘,每日里有人伺候倒也不用他挂心,师徒二人混在一处,大半月下来卫武旁的没有,只多了两样,一个是酒量越发大了,二个却是将这锦衣卫册库之中的纪录看了小半,倒是知晓了不少前朝的旧案密闻,总算对锦衣卫知晓了几分。
第七十五章 夜半会
卫武一晃眼却是近二十日没见着三小姐,心里着实想念得紧,实在是忍不得了,便向王大虎告假,卫武乃是新人入行,上头只一个引路师父带着,要告假只需向王大虎知会一声,王大虎自然乐得不管,只点头让他自去就是。
卫武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锦衣卫衙门,迳直便往那承圣书院而去,他先是去了书院大门前头与自家几个兄弟见了面,三人见着他很是欢喜,上来团团将他围住,癞痢头笑嘻嘻道,
“老大,这几日不见,倒是官威儿见涨,这周身的气势越发的足了!”
卫武听了心头暗笑,
“甚么官威儿,这小子见过几个当官的?老子在那锦衣卫里就是个小虾米,成日价夹着尾巴做人,见人就点头哈腰,还无有在这处威风!”
当下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小子少他娘嘴里抹油糊弄老子!”
一旁的李莽则道,
“老大,这几日有人趁你不在,城东的李大,城西的文四都派了人来抢地盘,被我全数给打跑了!”
说着冲卫武拍胸脯道,
“老大放心,这地界儿可是我们兄弟的,谁来了也抢不走!”
卫武满意点头,
“好好!总归有那不开眼的要来找揍,你们尽管动手就是!只……切记着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总归留着人以后总能寻回场子的!”
一旁的那刘青却是忙着将这几日赚的铜板儿清点上交,卫武却一挥手道,
“如今卖力气的都是你们,我也不好再得好处……”
三人只是不依,都说是好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能短少了老大的,卫武这才勉强收了些,又转手拿来请几人吃饭。
四人在这书院门前铺子里吃了一顿肉,等到放学时,卫武就伸长了脖子在往那大门前打量,直等得一颗心都要焦死了!
这才是见着韩绮自门里迈步而出,此时间大门前人头攒动,卫武瞅准时机从后头绕过去,拉了拉韩绮的袖子,韩绮回头见是他不由一惊,
“你……你怎得回来了?”
话出口继而又想起他前头所言,不由心头一阵乱,未语脸先红了!
卫武见着韩绮也是心头激动,以前日日见着不觉甚么,这二十多日不见,猛一再见便发觉三小姐好似又长高了些,以前只到自己胸口,如今……如今她戴的帷帽沿可碰到自己下巴了!
三小姐长高了,这身条儿倒是瘦了些,苗条了些,只不知小脸儿可还是圆润,两颊可还是粉嘟嘟的让人想捏一把?
如此这般直愣愣的盯着人瞧,那眼神儿灼热的似要将面纱给烧穿一般!
韩绮咬唇,
“你……”
刚说了一个字,后头有人出来时一挤,撞着韩绮身子一歪,卫武忙伸手护住她,
“三小姐小心!”
这大门前人来人往,实在也不是说话地方,卫武瞧了一眼在前头等车的韩绣与芳草,匆匆捏了捏她的肩头,低声道,
“今儿晚上三更我去寻你,还在你们家角门处!”
却是不待韩绮回话,便已钻入人群中不见了!
“哎……”
韩绮呆立在那处,半晌才回过神,走过去与韩绣汇合在一处,上了车却是一路无言回转家中。
待得吃罢了晚饭,坐在书桌前,便有些坐立不安,韩绮抬头瞧了瞧外头天色,此时早已天黑,已是入冬,外头寒风渐渐刺骨,只窗前孤灯一盏在风中摇曳,隐隐有夜归之人,在墙外行走闲话之声传来,扰得人心神不宁,韩绮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二十来日卫武念着她,她亦是在念着卫武!
她也是想了多日,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世今生她是从未想过卫武会对自己动情,并因此进了锦衣卫!
要知晓锦衣卫自成立以来,名声向来凶赫,当年韩家抄家下狱便是由锦衣卫执行,想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之中,会有卫武的身影,韩绮便不由心头一颤。
奸党的名声不好,锦衣卫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韩绮前世在教坊司中也是有些见闻,这锦衣卫外表看着威风八面,想拿谁便拿谁,想抄谁家便抄谁家,实则就是皇帝养着一条狗,要时便放出来咬人,不要杀狗吃肉也是难免的!
前世是他做奸党一员,倒还能图个一时风光,这一世里他入锦衣卫,只怕还要提着脑袋为皇帝办事,他何至对自己用情如此?
若是卫武在锦衣卫中当真有个甚么三长两短,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想到这处韩绮心中愧疚,
“我重活一世自以为是好心助人,却没想到照样让他入了火坑!”
坐在那处愁眉紧锁,
有甚么法子劝说他离开锦衣卫?
锦衣卫那样的地方,想进不易,想出更是不易!
如今想叫他退出来只怕是难了!
她在这处呆坐胡思乱想,转头见落英神色怪异的瞧着自己,猛然想起来今晚三更卫武要来见她,忙起身道,
“落英,今儿我……我不想看书了,要早些睡了!”
落英闻听应道,
“三小姐早些睡自然是好,奴婢这就去打热水!”
一面出去,一面却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莫非是病症又反复了,往日里看书怎也要到二更,今日却是一更刚过便要睡了,三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落英也不敢问,只打了热水进来伺候韩绮就寝,韩绮洗漱之后上床,躺在床上却是不敢睡着,睁着眼儿只在心里默默背诵白日里在书院所学,好不易听得那边床上,落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韩缦还轻轻的打起了小鼾,不多时外头打更声起,
“咚……咚咚……”
正是三更,韩绮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她知晓落英向来警觉,却是连鞋都不敢穿,只打着赤脚下了地。
这时节地面已冰凉,触脚令人一惊,韩绮轻轻的倒吸了一凉气,蜷着脚趾头踩下去,一步步挪到门前,看了看那边床上并无动静,就轻轻拉开一条门缝,人从门缝处钻了出去。
这厢一步一步走到角门前,拉开门缝借着门上挂着的灯笼一看,外头果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贴门而立,正拿眼焦急的往里头瞧。
卫武见她出来大喜,立时从门缝处伸手进来,
“三小姐!”
韩绮低头看那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却是一只十分有力的手,莫名的脸上一红,不敢伸手过去,卫武知她性子倒是不恼,只笑嘻嘻收回去,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琅琊酥糖还是要老王记好吃,我特意去买的!”
油纸包伸进来,直直送到面前,韩绮抬头看他有心不收,却见得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带着笑意的看着她,借了头顶的灯笼反光,里头倒似隐隐有细碎的光芒闪动,让人瞧一眼便如见星辰一般,心神一窒,不知不觉间在他眼神示意之下,伸手将那犹带着体温的油纸包接了过来。
卫武见她乖乖儿双手捧着,垂下的眼敛,睫毛浓密,在小脸上投下两道可爱的阴影,不由笑出了一口白牙,只听他道,
“我前头到是见着了一些好玩意儿,本想给三小姐带来,只……我也知晓府上规矩严,送了东西难免招人眼,倒要惹出麻烦来,不如送些吃食……也让三小姐吃在嘴里,甜在心头……”
说着一指额头,
“想在这里……”
他这情话儿倒是张口就来,可怜两世为人的韩绮那里听过这些,一张小脸已是红的似要滴血一般了,原早打好了腹稿,要对他说的话儿,此时已成了一团浆糊,不知应从何说起了!
昏黄的灯光下,小姑娘的脸红得太过,卫武那眼最利了,一瞧便知她必是脸红似火了!
心下又觉着可爱,又有些失望,
“三小姐脸皮子太薄,又年纪小了些,心里有话也不敢同我讲!”
她即是不讲,自然是自己讲喽,当下却是倚在门上细细同她讲自己入了锦衣卫,每日里如何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倒是比那诏狱里的罪人还老实,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数报给韩绮听,
“……在那处事儿倒是不多,只每日里想你的紧……”
一句话又将韩绮被夜风吹凉的小脸说的红了起来!
“你……”
韩绮嗫嚅半晌道,
“你……你也不必想着我的……”
卫武闻言叹气,伸手抚着胸口,
“我倒是不想,偏它不听使唤,这却是怪不得我呀!”
韩绮闻言羞得不成,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了,卫武隔了门缝见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忍不住伸手过去,抚了一把,韩绮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抬头瞪他,卫武笑嘻嘻道,
“三小姐放心!我想归想决不耽误正事的!”
韩绮有心想同他澄清,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只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喃喃道,
“你只在册库里看看案宗倒是好事,也免得打打杀杀……”
她这话倒是真心,自卫武入了锦衣卫,她也想法子打听了些消息,又翻看了书院之中一些典籍,却是发觉锦衣卫也就是拿人时威风八面,实则比起其他衙门来,差事要凶险许多,在外头走动的时候多,追查案件时,动辄便要抽刀子打打杀杀,卫武又没有武艺傍身,如何不让人担心?
第七十六章 夜未冷
卫武听出她话中关切之意,立时心里甜如饮蜜一般,倚着门蹲坐在门槛之上,侧头冲她笑道,
“三小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
还未抱得美人归进门呢,他自不会轻易有事,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白折便宜了别人!
说话间却是一眼瞥见那阴暗处的两团白皙,这才惊觉韩绮竟是没有穿鞋,此时正光着一双秀白的小脚立在青石台阶上与自己说话,当下忙冲她招了招手,
“三小姐,你过来些!”
韩绮不明所以,只当他有话说,便又走近了两步,却那知他突然蹲下身,自门缝处伸了手进来,一把捂住了她踩在青石砖上的一双脚。
“呀……”
韩绮吓了一跳,又惊觉此时夜深人静,小小的声响都会弄出偌大动静,忙伸手捂了嘴,以眼瞪他,
“你做甚么?”
卫武却是不管,只招手示意她蹲下来,韩绮不肯,连连摇头,想撤脚往后退,却无奈细小的一对脚腕,被他一只手便死死握住,若要强行挣脱只怕就会摔倒。
无奈只得蹲了下来,
“你别动!”
卫武低声叮嘱她,收回手去把自己外头穿的薄袄脱了下来,塞进门缝里道,
“用这个垫在下头!”
韩绮不知其意,便依言垫在了地面之上,卫武从外头轻轻拉她,示意她坐在上头,
“把脚伸出来!”
韩绮刚一摇头,就被他扯着腰间的衣衫拉坐到了地面上,一双脚便落入了一只温暖的大手之中。
卫武捏着她的一对玉足,只觉触手冰冷,却是心疼坏了,一面轻轻的揉动,一面浓眉微皱沉了口气道,
“这样天气,三小姐怎得未着鞋袜便出来了?”
韩绮被他捏着双足,心里是又羞又恼,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这厢提心吊胆的左右张望,见这院中仍是寂静无声并未惊动旁人,才小声道,
“你……你放开呀!”
卫武握着她的一双小脚不放,在外头说道,
“前头听闻三小姐受了一场风寒,拖了大半年才好,怎可再在深夜赤脚……”
说着便又往外拉韩绮的脚,看那样儿分明是想从门缝里拉到自己怀中,韩绮吓了一跳急道,
“你……你快放手!”
这要是让人瞧见,如何是好!
二人拉扯间却是未留神,门上的铁链被震得晃动起来,哗啦啦声响,在静夜中无比的刺耳,二人都是吓了一跳,忙停住动作,不过屋子里落英已是被惊醒,转头看韩绮的床上空无一人,忙出声唤道,
“三小姐?”
韩绮吓得挣脱了他的手,爬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把衣裳拢成一团,从门缝处塞了回去,
“你快穿上!”
卫武一面接衣裳一面自门缝外轻声道,
“三小姐若是想我,便让癞痢头几个报信……”
“嗯嗯……你快走吧!”
韩绮胡乱点着头,催促他快些离开,屋子里头灯光一晃,显是落英燃了桌上的油灯出来寻她了,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落英披了一件外衫出来,轻声唤道,
“三小姐!”
韩绮最后瞧了卫武一眼,匆匆过去,
“落英……”
落英见她在院中走动不由一惊,
“三小姐怎得半夜不睡,在这院子里作甚?”
韩绮背着手将那油纸包往后藏,应道,
“夜深无眠,出来走走!”
当下忙快步向房门走去,与落英擦身而过时,落英借着手里的灯光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三小姐,这更深露重的怎得连鞋都不穿!”
忙跟着走进去,弯腰一摸冰冷沁人,忙道,
“那灶上还温着热水,奴婢去打些来给小姐烫脚!”
韩绮忙道,
“不必了,夜深了你来回走动又要惊动旁人,无事……我在被子里捂一捂便好了!”
当下随手将那包糖塞入了枕头下面,取帕子草草擦了擦脚底的污物,便缩回了床上,落英见状也只得过去关紧了房门,又返身回来为她掖好了被子,这才回床上躺下。
韩绮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伸手去摸自己那一双冰冷的双脚,想起卫武一只手便能托了自己一双脚的情景,只觉耳根子仍是烧得慌,脚底也莫名一阵灼热,被窝里也是热烘烘的半分不觉着冷,如今躺了不过片刻,便被热气熏的上眼皮寻下眼皮打架,堪堪要去见周公之时,却是想起自己原打算要同他说个清楚的。
怎得见着面光听他胡言乱语,自己三句话未说,便被人动手动脚,连……连脚也让他摸去了!
心里暗暗懊恼不已,眼儿睁了两睁,猛然又想起一事来,
“卫武如今可是在锦衣卫里呢,那册库之中记录了历代锦衣卫所办之案……”
想到这处顿时睡意全无……
前世里韩家落得个凄惨下场,乃是因着受了屈家牵连,而屈家出事则是因着一桩旧事,韩绮原本养在深闺万事不知,突然晴天霹雳家逢巨变,立时便如温室里的花儿被扔到了暴风骤雨之中,人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父亲与弟弟死后,大姐姐又郁郁而终,母亲病倒在床。韩绮伺候在床前时,偶然听得王氏提过为何屈家会有此杀身大祸,乃是因着涉入了皇家争权。
母亲王氏曾隐隐提过,成化年间万贵妃一党权倾朝野,跋扈一时,万贵妃在后宫亦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那时成化帝的后宫多年无有皇子皇女诞生,都是万贵妃把执后宫暗中让人下的毒手,只当今弘治帝被太监宫女们私藏在后宫之中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事儿在宫中与民间也是广有流传,后来今上做了太子,便有人怀疑起太子的身份来,只说是后宫众妃皆无所出,为何就单单一个纪氏承宠一次便怀上了龙子?
有人当时便猜测,弘治帝并非先帝亲生,这时节流言便传了出来!
不过那时的成化帝,好不易得了一个儿子,整整六岁大了才得父子相见,好真是如珠如宝的供着,听到了外头的流言,极为震怒当下就派锦衣卫的人去彻查,倒是办了好一些人!
这事儿便如此过了!
待到后头弘治登基却是不知为何,又有这样的流言传出,这一回好似还有真凭实据!
弘治皇帝虽说性子宽厚仁慈,乃是难得的好皇帝,但对于这类威胁大位的事儿,自然是不会手软的,当即就下旨彻查此事,锦衣卫查来查去扯出了不少人来,屈家是其中之一,更有牵涉到了一位藩王!
王氏那时也是一心为丈夫洗冤,花了银子托人打听,却是听说皇帝身世为何会被人提起,就是因着当年万贵妃之弟万通任锦衣卫指挥使时,就曾奉成化帝之命查过太子身份,专派了锦衣卫中的高手调查此事,据说已是寻到了有力的人证与物证,只当时成化帝并不相信,下了密旨要将东西销毁。
只万通乃是万贵妃一党,如何能让太子安稳上位,便将东西悄悄藏了起来,只还未来得及拿出来求皇帝废太子,弘汉帝便登上了帝位,之后使出雷霆手段,令得万妃一党覆灭,万氏一族也是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
而当年万通调查的证据却是被人带了出去,之后落入了那藩王手中,因而才有了这流言四起,各路藩王蠢蠢欲动,今上雷霆大怒,下旨彻查!
韩绮想起往事,却是猛然一惊,
“那时节不光是屈家、韩家这些被牵连的人,好似锦衣卫中也有人参与了其中……”
据说万通寻到的证据就是藏在锦衣卫衙门之中,锦衣卫当中有人被藩王买通,秘密找寻到之后,悄悄的送了出去。
锦衣卫中出了内奸,连当时的指挥使牟斌也跟着受了处罚,下头也有一干人等被锦衣卫行私刑给处置了!
这些话韩绮乃是在教坊司里偷听奸党众人吃多了酒,说起当年的旧案时提起的,那时已是正德年间,新皇帝上位,太监一派与锦衣卫斗得如火如荼,背地里自然少不了议论对方!
思及此事,韩绮再无睡意,
原以为搅了二姐姐的婚事,让一家人远离了是非,却是没想到卫武却一脚踏进了坑里,算一算离事发也没有多久了,锦衣卫里誓必有一场清洗,届时卫武说不得也要被牵扯进去……
这……这又应当怎生是好?
这一夜韩绮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到了天亮才支撑不住迷糊睡去。
那边床上落英也是睡不着了,听着三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未睡,只待到天要放亮时才呼吸平稳了些,不过片刻又说起了梦话来,
“你……你放手呀……别……别捏……”
“你小心些……”
“冤枉……我们家是冤枉的……”
这厢胡说了几句,接着又哭了起来,
“父亲……四弟……二姐姐……大姐姐……母亲……五妹妹……”
竟是将家里的人都叫了一个遍,
落英越听越是心惊,暗暗道,
“三小姐这病症是越发的重了,以前白日里有时走神倒也罢了,怎得夜里也说起胡话来了!日子长久下去如何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