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又有喜
一旁便有人笑道,
“前世里夫人修甚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这世里夫人可是满腹诗文,才高八斗的,你们有夫人的本事么?”
小丫头们便嘻嘻的笑,有人一指里头道,
“我劝你们还是歇了心思吧,没瞧见里头那位的下场么!”
小丫头们都捂着嘴儿摇头,
“我们也就是说说,没她这么大的胆子,可不敢爬男人的床!”
小丫头们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在外头打打闹闹说起自家主人夫妻之间的逸事,却是听得碧华心头一阵阵的发凉,这时节她才真正后悔莫及,
“也是怪我自己只瞧中了卫武那张脸,却不知这就是个生了一张好脸的活阎王,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皇后娘娘将自己送出宫时,脸上的神色会那般怪异,现在细想起来,皇后娘娘那脸上分明写满了同情和怜悯,她……她定是早就知晓卫武夫妻感情深笃,根本就容不得外人介入,也知那卫武的脾气才会如此!
碧华此时是后悔莫及,深恨自己为“色”所迷,上了那张脸的大当!
这厢瞧清楚了形势,便趁着卫武离京,便前来求韩绮,那脑袋磕在地上是砰砰作响,
“夫人!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做下了糊涂事,求夫人饶奴婢一回,奴婢以后必是远远的离开京城,再也不敢回来了!”
韩绮见她磕头乃是当真用了实力,砰砰几下额头立时就破了皮,那鲜血便顺着苍白的脸流了下来,碧华一脸的惊恐哀求,显是被卫武整怕了,
“夫人!奴婢不敢了,求您放了奴婢走……奴婢再也不回京城了,再也不敢奢想大爷了,求您饶了奴婢一条命吧!”
碧华是瞧出来了,卫武是当真想要她的命,再被这么关下去,用不了一年,自己便能生生胖死!
韩绮看着她那流血的额头和那张原本秀美的脸,明媚的大眼睛已是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了,额头上此时已经肿起来了,青青紫紫不说,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实在狼狈之极,韩绮终是心软了,叹了一口气道,
“你出身卑下,是个有志气的,只可怕心思没有用对地方,这世上人个个都想一步登天,一朝之间便飞上枝头做凤凰,却不知那枝头好栖,风暴也骤呀!”
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你走吧!”
当下叫人收拾了碧华的东西,将她从宫里出来时,皇后娘娘赐下的一应东西全数还给了她,碧华千恩万谢的带着东西离开了卫府,果然当日便出了京城,自去寻归宿不提。
碧华走后,韩绮便对外报了一个碧姨娘染疾暴毙,将这人从自家的户籍里勾除了,又进宫报了给夏后,夏后闻听便笑道,
“你也是太心软了些,若是我……便让她在府里胖死,也好给上上下下的人看看!”
韩绮应道,
“总归不过是不甘命运摆布的可怜女子,也无甚大恶,只望她以后能好自为之了!”
夏后却是嗤笑道,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受了教训许是会收敛,但当真遇到厉害干系的事儿时,这本性一样会显露出来的!”
韩绮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腹间道,
“罢了!就当积福吧!”
都是过来人,一看她这模样,夏后立时便明白了,当下是喜得合不拢嘴,
“你……你这是有了?”
韩绮笑着点了点头,夏后又问,
“那卫武可是知晓?”
韩绮摇了摇道,
“他走时我也未察觉,只是这几日有些嗜睡,又爱吃酸,便去瞧了大夫……”
夏后闻言喜道,
“酸儿辣女,这是又要生个儿子了?”
韩绮却是有些失望,
“原想着要一儿一女的!”
韩绮再有身孕,最高兴的自然是吴氏与王氏还有苗氏三位了,这厢吴氏自不必说,王氏与苗氏三天两头的往卫府跑,一家人欢喜自不必说。
那头碧姨娘一死,安康伯那处,世子夫人却是有些不满了,对婆婆秦氏哭道,
“我那远房的表妹命歹,父母早亡,如今被娘娘配给了卫武,却是没过了几天好日子,便香消玉陨了,这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便没了!”
秦氏闻言也叹气道,
“这都是命!她命里没这福气享富贵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蒋氏却是不依道,
“说是得了急病死的,连夜就给送出城去了,儿媳便是想给她烧柱香也寻不到去处……”
说罢呜呜呜的哭了起来,秦氏也是被她哭得心烦,进宫见夏后时难免抱怨了两句,
“你们年少时,我最是喜欢绮姐儿了,只觉着她性子极好,又是满腹的诗书,怎得没想到嫁了人,也这般善妒起来了?”
夏后闻言冷笑连连道,
“母亲也是不知晓,那碧华是怎么被女儿赐给卫武的吧!”
当下将碧华做的事儿一讲,便问秦氏道,
“母亲若是觉着这种爬床的丫头也能有好下场,那女儿这便赐几名宫女给大哥哥,父亲如今身子骨也硬朗着呢,要不……您也领几个回去?”
一句话顶得秦氏直翻白眼,气得跺脚道,
“你……你这性子便是做了皇后也不见收敛,真正当让陛下好好管管你!”
安康伯夫人这厢气呼呼出宫回了府上,蒋氏上来问,秦氏气道,
“以后那丫头的事儿不要再问了!”
蒋氏不明所以只当是夏后偏袒闺中蜜友,心里暗暗生恨。
不过安康伯夫人也是未气多久,待到安康伯天黑下衙回来,笑眯眯的将手中的信给妻子看,
“老二要回来啦!”
秦氏闻言大喜,
“我们家二郎当真要回来了?”
“正是,说是三年期满,要回京述职……这回是带着老二媳妇和孙子都回来!”
秦氏喜得连连称好,
“好好好!我们家二郎总算是要回来了……”
当下便起身团团打转,
“妾身这就吩咐人收拾院子……”
安康伯便笑道,
“信发出来时他们才动身,怎得还有十来日的时间,你也不必慌在这一时!”
秦氏却是不管他,自顾自的出去吩咐人了,蒋氏在一旁看了却是暗暗的撇嘴,
“真偏心!”
韩家那头自然也是收到信了,王氏也很是高兴,便问韩绮,
“你二姐姐他们那宅子,你平日里可是派人打理着的,他们回来能住么?”
韩绮便笑道,
“母亲不用担心,一直派人打理着呢……”
想了想又道,
“不过二姐姐信上说了,如今大郎年纪见长,回京要入学堂的话,梧桐巷的宅子偏了些,便想着要在柳条巷这处寻间宅子,女儿正要劳烦母亲为二姐姐相看相看呢!”
王氏闻言大喜,拍着胸脯道,
“说甚么劳烦,为娘就怕你们没事儿找我呢,这事儿自然是包在为娘身上了!”
于是便忙碌着要给二女儿家买宅子,那头韩缦见着了,便悄悄对钱再宥道,
“再宥哥哥,我也舍不得离父母太远,要不……我们也在柳条巷子里买间宅子,以后得了空便回来住住……”
她自然是想回娘家住的,但娘家实在太小,以后四哥娶了妻,后院便没有她们姐妹的地儿了!
钱再宥自然是不差钱的,便笑道,
“这是小事儿,都不用经过家里,我自家都能买了!”
这厢兴冲冲跑到王氏面前,伸手便给了一摞银票,王氏奇道,
“宥儿给我银票做甚么?”
钱再宥笑得很憨厚,
“岳母即是要给二姐姐看房,便把我们的一起看了吧,小五也想在附近买间宅子,以后大家都住的近些!”
王氏一听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好孩子……”
这父母年纪大了,求得是甚么?
不就是儿女绕膝么?
现下几个女儿都嫁得好,只剩下老四了!
说起韩谨岳这处,王氏却有些犯难了,前头卫武从南都回来,便将四郎的心事向韩家二老说明了,后头韩谨岳也写信回来求着父亲向乔家提亲,韩世峰却有些犹豫了,
“乔宇此人有些清高自傲,一向瞧不起武将,只怕我们上门提亲,乔家未必肯答应!”
王氏心疼儿子便道,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晓,武儿可是去打听过的,那乔家七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人品也很是不错,老爷……要不然寻个两边相熟的朋友,过去探一探口风?”
“这个……”
韩世峰还是有些犹豫,应道,
“待我再想一想!”
只这一想便拖到了卫武离开,却还是没有想出个名堂来!
王氏心里犯愁,就派人叫了韩绮回来,
“三姐儿,你弟弟的事儿如今可是晾在一边呢!”
便将韩世峰犹豫的态度一讲,
“你向来得你父亲宠爱,朝上有甚么事儿,他都同你讲的,去问一问你父亲,这四郎的亲事,他倒底是个甚么章程?”
韩绮领了母命果然来问韩世峰,韩世峰对上女儿倒是没有隐瞒,
“乔宇此人与李东阳向来有隙……”
韩绮便问道,
“父亲可是怕因婚事恶了李首辅么?”
第四百八十一章 缘分浅
韩世峰摇头,
“倒不怕恶了李首辅,只我对乔宇此人并没有多少好感,此人有才,却是刚愎自用,又有些陈腐守旧,偏还脾气倔强,一旦我们两家朕姻,若是他请我出面为他说项,重返京师……绮姐儿说……我是帮还是不帮?”
韩绮闻言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今上年少有为,如今是渐渐坐稳了大宝之位,在朝堂之上已是越发的乾纲独断,圣意独行了。
但陛下的所作所为在许多守旧的老臣眼中,那就是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如今朝中可分做新旧两派,已是渐渐有些水火不容之势了。
而乔宇虽在南都任兵部尚书,却也是多次上书抨击陛下行事激进,不顾国体,不尊祖宗法度,便是这次陛下领兵亲征,乔宇也曾上书劝阻,言辞很是激烈,甚至搬出了当年土木堡之变来……
这不是咒皇帝出师不利么?
今上那性子自然是气得跳脚,只乔宇已是被人排挤到了南都,想再贬他便只能撸他的官儿了,陛下虽说性子急些,但总归心地仁厚,觉着乔宇已被排挤在外了,再贬就有些可怜了,便只是将他奏折扔到一边,不再理会!
可韩家因着三个女婿都是年纪轻轻,最是支持陛下大展宏图的,自然就是站在新派一方的,如此一来……乔韩两家结亲便有些不妥当了!
韩绮明白了父亲的思虑,但终究还是心疼弟弟,想了想对韩世峰道,
“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了,不过这乃是朝堂上的事儿,若是因着这个而断了弟弟的一桩好姻缘,委实太可惜了些!”
韩世峰叹气道,
“这我也是知道,因而才再三犹豫!”
韩绮又再劝道,
“朝堂是朝堂,家事归家事,这也不是甚么生死大仇,不过就是政见不一罢了,女儿家嫁了人也居于后宅,不会多过问前宅的事儿,且四郎乃是武将多是要呆在军中的,便是爹爹与乔宇政见不合,也碍不了小夫妻的事儿……”
这厢劝来劝去,总算劝得韩世峰点了头,第二日便亲自写信给了应天府里相熟的旧识,请托对方去乔家问一问口风,那位也是个热心的,当天晚上便去了乔府,见着乔宇一提是吏部的韩世峰,乔宇便皱起了眉头,
“韩世峰……他可是有个女婿是锦衣卫?”
中人听了便笑道,
“可不正是锦衣卫,如今已是做到北镇抚使了,此子深得今上宠信,陛下御驾亲征,神机营便是由此子领率的!”
乔宇闻言冷笑一声,
“哼!幸进小人罢了!”
中人听了摇头道,
“佐珙兄啊,你这固执守旧的性子也应当改改了,你是想在这应天府里呆上一辈子么?”
乔宇又哼道,
“李东阳前头向陛下三上奏折乞骸骨要还乡,陛下是因着要亲征才将他的折子压下来,待到陛下回归,李东阳怕是便要走了……”
只要他一走,还有甚么人能压着老夫!
中人又叹气道,
“佐珙兄,你这一句话便露短了,你的消息何其不灵通,当初是李东阳与你有隙才将你贬到了应天,你在这处一呆就是七年,却是不知如今的京师朝局变化,李东阳走后还有一个杨廷和,他乃是坚定支持陛下的新派,以佐珙兄近一阵子的上书,你觉得杨廷和会将你调回京师么?”
调你回去给陛下添堵,杨廷和也要跟着受牵连,他是吃饱撑了,要调你回去,不继续压着你就不错了!
此言一出,乔宇果然沉呤不语,中人又道,
“这也是多年的交情,不管佐珙兄是听得听不得,小弟有几句话便不得不说了……”
顿了顿看了看乔宇的脸色便道,
“今上年轻气盛,正是锐意进取之时,想要改革旧制,定立新规,这也是新君上位常有之事,佐珙兄若是反对君上的做法,那便不要想着回京师去,便索性歇了心思,在南都养老,若是佐珙兄还有心想更进一步,便应尽改心思,珍惜眼前这一个大好的机会……”
喝了一口茶又道,
“那韩世峰在吏部乃是多年的老人,在京师里人际广泛,是真正的实权派,又有下头四个女儿,三个女儿嫁的都是年轻俊杰,其中三女儿夫妻深得帝后宠信,小女儿虽说嫁的不是官场上人,但晋商的名头你想来也是如雷贯耳,韩家只这么一个儿子,军中又有韩世身的岳父王老将军扶携,再有几个姐妹们一定会帮手,韩家四郎的前途自然是稳稳的……”
说着深深看了乔宇一眼,
“少年郎前途有望,你觅得佳婿,亲家翁又能助着你回归京师,这乃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姻缘,佐珙兄还是好好想想吧!”
如此这厢劝解了一番,乔宇确是动了心,在心中反复思量之后,便叫了女儿来问,
“前头有韩家四郎来提亲,不知小七可有意?”
那乔家七小姐,闺名婉婉,论美貌她在这应天府中当属得头一份,虽说差了些韩家小五的艳丽,但论起诗书文章来,却是能甩小五好大一截的!
婉婉小姐闻言皱起了好看的柳叶眉,
“这韩家四郎是何人,女儿并不认识!”
“不认识有何干系,以后成了夫妻自然便认识了!”
“爹爹这话何意,难道是要将女儿的婚事定下了么?”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父母的自然不能害你的,那韩家四郎,爹爹也去打听过的,倒是上进有为的好儿郎,配我们家婉婉那也是般配的!”
婉婉小姐在家中向来是被娇惯着的,父母捧在手心中如珠如宝,却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强按着吃过水,闻言不由气道,
“爹爹,女儿不识得那韩家四郎,不知他人品如何,怎能只凭着爹爹一句话便要嫁给他!”
“爹爹替你看过啦……人是不错的!”
“女儿不是亲眼所见,如何能信?”
“你……这是不信为父的眼光喽!”
乔家父女说着说着便有些动怒了,幸得一旁的乔夫人从中周旋,
“老爷,您说的这韩家四郎,妾身也未见过,这婚姻大事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改日我们悄悄去相看相看,若是婉婉中意的话,我们再提婚事不迟!”
乔宇自然也不想同女儿闹僵了,便就坡下驴,点头道,
“即是如此,便去相看相看吧!”
第二日乔家母女果然寻了个机会去相看韩家四郎,回来乔小姐却是大哭了一场,
“爹爹也不知怎么想的,要女儿嫁那样的人,女儿是宁死也不从的!”
乔宇闻言很是不满,
“那韩家四郎有甚么不好,为何便瞧不上他?”
“他……他长得五大三粗,又……又笨头笨脑的,哪里好了?”
乔宇应道,
“男子汉大丈夫,最要紧是功名利?,生得差些有甚么干系!”
“女儿……女儿不要……女儿就是不要嫁他!”
乔家小姐心高气傲,心中的如意郎君就是那相貌俊俏,斯文有礼,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可不是韩家四郎这黑炭头一般,粗鲁不文的莽夫!
实则我们韩家四郎论相貌,那也是五官端正,眉目俊郎,只他久在军中,每日里操练,自然晒得皮肤黝黑,又同一帮糙汉子混久了,行为举止自然也是粗鲁了些的!
偏那日里乔家小姐坐在马车之上,远远的撩了帘子偷看正同兄弟们合伙上酒楼的韩家四郎,韩谨岳又是个敏锐的,一偏头便瞧见了那坐在马车中的心上人,这惊喜便如突见那月里嫦娥离了广寒,九天仙女猛然下凡一般,惊得他是手足无措,喜得他是不辩东西。
于是一个不小心,便撞翻了道旁的小摊,待到韩谨岳涨红着脸,掏了腰包赔付了小贩的银子后,转身再看,那乔家小姐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也真是冤枉!
实也是他们缘份太浅!
这头乔家小姐哭着闹着不肯嫁,乔宇却是一心想做这门亲,不顾女儿的反对,将自家的意思告之了中人,韩家那头收到了消息,不知内情的韩谨岳自然是欣喜若狂,之后韩家便派了媒人上门提亲。
乔宇一口应下了亲事,乔家小姐便闹开了,又是寻死又是觅活,只闺阁里的小姐如何能忤逆得了父母,这六礼便按着规矩走了,乔小姐见这情形,心知这婚事是铁铁的不能推脱了,便心里发了狠。
这一日也不哭不闹了,自家收拾打扮妥当,便去前头见父母,对二老道,
“父母要女儿嫁,女儿不得不嫁,只女儿还有些话要当面问过韩家四郎,若是您二老点头,便请了他过府,若是不然……女儿回去就一根麻绳吊死在梁上!”
乔氏夫妻也是被女儿的决绝吓到了,闻言便应道,
“你们即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见一见面也是应当的……”
却是派了人去请韩谨岳,韩谨岳得信喜出望外,便去寻自家外祖父王老将军,王老将军听了便笑道,
“这是傻女婿上门头一遭,我们岳儿可不能失了礼数!”
第四百八十二章 边境危
当下让人备了厚礼,让韩谨岳带着去了乔府,韩谨岳这厢才与乔氏夫妻正式见面,二人打量这小子,论相貌人品在自家女儿的众多追求者之中,只算是中人之姿,却无奈他家如今正是得意之时,乔家有求于人,不得不委屈了女儿,乔氏夫妻都是心中叹气,
“罢了!这也是小七的命!”
当下客客气气与韩谨岳说了会子话,便请了他去后花园见面。
韩谨岳闻听得是见小姐,立时是脸红到了脖子,憨憨笑着咧着一口白牙,跟着领路的丫头去了。
那丫头领着韩谨岳到了后花园,果然见得乔家七小姐正端坐在凉亭之中,面前摆放着一张古琴,一旁的炉香袅袅,佳人素手纤纤,玉肤凝脂,眉目如画,韩谨岳只远远看着,便已经痴了!
“韩家公子,您这边请!”
一旁的小丫头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这些个呆头鹅,见着我们家小姐都是一个样儿!”
韩谨岳手足无措,同手同脚的踏上了凉亭,立在那里呆了半晌才开口道,
“那……那个……七小姐……”
乔婉婉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韩公子,请坐吧!”
韩谨岳依言坐下,低头看着乔婉婉十根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之上轻轻的摆弄,一段流畅的曲声响起,韩谨岳听得如痴如醉,待得曲声终了,乔小姐便问,
“敢问这是何曲?”
韩谨岳回来神来,愣了愣,红着脸抠了抠头皮道,
“这个……小姐弹的很是好听,只这曲名……我确是不知了!”
“那这个呢?”
又弹了一曲,韩谨岳还是摇头,乔小姐连弹三首,韩谨岳都是摇头不知,此时间乔小姐身边的丫头却是撅着嘴道,
“我们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则是一窍不通,只知晓舞枪弄棍,如何与我们小姐般配!”
“这个……”
韩谨岳脸红脖了粗,
“这个……我可以学的,小姐弹得多了,我自然便知晓了!”
说罢,却见得乔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半晌才轻启朱唇道,
“韩公子,小女子抚琴三首原意是想让公子知难而退,可公子似是不解小女子之意,那便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说着皱眉看着韩谨岳,
“小女对公子并无半分情意,亦不想同公子同结连理,还请公子……另择佳偶吧!”
小女对公子没有半分情意,亦不想同结连理……
还请公子……另择佳偶……
另择佳偶……
韩谨岳呆愣愣坐在那处,也不知隔了多久,待到终于回过神来,转过头来一看,见得乔小姐已然衣袂翩翩,飘然步出垂花门了,
“等一等!”
韩谨岳忙起身追了过来,待到了离着乔小姐三步远,忙止了脚步问道,
“小姐……乔七小姐……你……你对韩某无意,可是……可是因着韩某寂寂无名之故?”
乔小姐沉默不语,半晌才道,
“公子有无功业,于小女子都是无有干系!”
韩谨岳心知她这是当真无意于自己,心下又是受伤又是不甘,想了想毅然道,
“韩某明白小姐今日相见之意了,不过如今两家已经定亲,若是贸然悔婚,于小姐名声不利……”
想了想道,
“韩某自知本事浅薄,并不能入小姐的慧眼,不过韩某亦是真心喜欢小姐的……不如这样吧……”
他顿了顿待到乔小姐抬头看过来时,才道,
“韩某知小姐喜文厌武,并不爱韩某这种武人,不过文人治国,武人安邦,武人亦有武人的大用处,韩某将自请随北上的队伍,到边塞抗击鞑靼,若是这回韩某能沙场立功,得胜归来,还请小姐仔细考量这桩婚事,届时再来决断,若是韩某……”
他咬了咬唇,
“……那就一切休提,我会事先叮嘱家中,届时自会让家中退了这门婚事,不损小姐半点名声的!”
乔小姐似是没想到韩谨岳会如此行事,呆了呆,才缓缓点头,
“如此……甚好!”
二人说定,韩谨岳回去便向外祖父请战,要随军北上驰援陛下大军,那头又写信告诉家里,暂缓婚事,一切待得自己得胜归来后再说。
王氏接了信便不知所措了,此时韩世峰还在衙门里,她便坐车去见了韩绮,
“老三啊!你可瞧瞧吧,你说……四郎他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韩绮展信一看,眉头皱了皱便舒展开来,对王氏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乃是好事,四郎有此志气,母亲应当高兴才是!”
只最后那一句,人若是没回来,便要退亲之言,实在是伤亲人的心!
王氏道,
“他即是要走武途,我自然也知他有上战场的一天,只他这刚定了亲事,好歹也要等成了亲,再去呀!”
他可是韩家一根独苗,要是有个闪失,自己与老爷后半辈子靠谁去!
韩绮又笑着宽慰王氏道,
“正是因着要成亲了,多半是四郎觉着自己官职低微,做新郎倌儿少了威风,这是要去沙场搏个功名,以后成亲也风光些!”
王氏叹道,
“这傻孩子……都说建功立业,是那般好建的功业么?你瞧瞧你外祖父……沙场拼搏半生,才得了一个四品,他年纪轻轻有甚么好着急的!”
韩绮想了想道,
“母亲不用担心,我这处立时给武哥去信,他如今身在前线,又是神机营的统领,让他想法子看顾四郎一二,他必是能做到的……”
不管有功无功,总能保得四郎安全吧!
韩绮当下忙提笔写信,又借了锦衣卫的八百里传讯,把信送到了卫武手中。
此时身在大同的卫武接到信一看,嘿嘿一笑,
“这小子倒是运气!”
韩谨岳若是当真来了大同,自己便将他调到神机营来,说不得这一回还能让这小子捞个军功!
这厢看罢了信,正要将信收好,却听得外头亲卫来报,
“将军,大将军命各营主将,中军大帐点名啦!”
卫武闻言忙将信塞入怀中,整了整衣衫,撩帐帘出来直奔中军大帐,待得到了大帐之中,见得陛下一身铠甲端坐上方,两班武将伺立,卫武忙上前行礼,
“大将军!”
“嗯!”
朱厚照一摆手,
“到一旁听命!”
“是!”
卫武退到一旁站立,待得各营主将到齐,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厚照便发话道,
“诸将,可有鞑靼军情上报!”
下头自有人上前一步报道,
“报大将军,鞑靼小王子秃猛可领兵十万,犯我大同,如今正屯兵城下,按兵不动也不知是何章程?”
“嗯……”
大将军转向卫武,
“卫武,锦衣卫可有线报?”
卫武应声出列应道,
“回大将军,锦衣卫安插在鞑靼人中的眼线,今日正有回报,说是鞑靼人前头两年境内遭灾严重,又连着两年在我大庆未讨着便宜,如今鞑靼各部已是无粮无食,此次鞑靼出兵纠集十万之众,不少部族都是倾巢而出,誓要入侵我大庆关内,以度今冬之危……”
鞑靼人这也是逼急眼了,再不抢些粮食回去,待到来年春天,鞑靼境内不少小部族只怕便要彻底消失了!
大将军闻言很是兴奋道,
“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这一回能重创鞑靼,他们必会元气大伤,未来三五年之内,我大庆边防之危便可暂缓了?”
如此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下头众将有那听了摩拳擦掌的,也有那忧心忡忡的,
“大将军,诚然鞑靼此次可称得是孤注一掷,可困兽犹斗更加凶险,鞑靼人素来悍勇,此次战事之惨烈,要更胜从前啊……”
大庆守军虽说这一年来整军备战,军力也是有了不少进步,但比起鞑靼人来亦是差上不少,又大庆边军与鞑靼人久战多年,不少人对鞑靼人早有了根深蒂固的惧意,这回鞑靼人来势汹汹更让军心不稳,真要是打起来,只怕……
更有人想得深些,鞑靼人本就是因着境内受灾,各部族已有不少人饿死,已是有些红了眼,再有这次皇帝陛下打起了旗号御驾亲征,鞑靼人知晓了消息,只怕更会激起鞑靼人的凶性!
毕竟只要想法子拿住了这中原的皇帝,想要甚么粮食、女人和金银珠宝没有?
这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倒没觉着鼓舞了多少边军将士的士气,倒是把鞑靼人馋得直流口水,如那狗见着骨头似的,围在大同城外就不走了!
朱厚照将麾下众将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他们的顾虑,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暗暗嘀咕,
“韩夫子果然大才,给朕献上的论边事诸策里,便讲到这样的情形!”
想到这处便回忆起韩绮所言来,
“大庆边军战鞑靼久矣,奋勇杀敌者有之,知敌我兵力悬殊者亦更多,此乃是实情也,故将士进取之心不足,守成之心甚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心在军中盛行……”
韩绮对这种消极懈怠之心便有三策,
“一以利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以威逼,立军中督战队,兵退杀伍长,伍退杀队长,队退则杀全队……如此这般可以威逼……又有三策却是要皇帝亲上城头督战,领军杀敌,这乃是天子龙威必是万众归心……”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刺客到
不过如此也只是下策,上策便是要打一场大胜仗,自然能激励我军士气,从此摆脱鞑靼人的阴影,不过说着容易,做着便难了!
韩绮亦同样有计,朱厚照看过之后深为推崇,
“夫子真乃孔明再世也!”
这一回却是预备着就用此计,当下也不管众将如何反应,便对众人道,
“鞑靼来势汹汹,万万没有按兵不动的道理,想来是有一番阴谋……”
他看了一眼卫武道,
“锦衣卫与军中探子可互为配合,好好打探打探,尽快回报!”
“是!”
大庆乃是守方,便来了一个按兵不动,面上静静的等着鞑靼人先动手,实则背后却是暗暗调兵遣将,在九边密布重兵,悄然张开了口子等着鞑靼人一头栽进来。
鞑靼人那边虽说有小王子秃猛可压制,但各部兵马也是蠢蠢欲动,只似乎一直在等待甚么时机降临,勇士们都被各部首领弹压着,鞑靼人的军营之中也是四处浮现着躁动的情绪。
如此这般大同城内外,放眼望去都是营帐如林,两边军中的气氛却是一日比一日紧张,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催……
“你说鞑靼人果然是在等甚么大巫师?”
锦衣卫的密探两日之后便将消息送回了城中,卫武忙上报给了大将军,
“鞑靼人这一回犯边,是秃猛可请了鞑靼人的大巫师占卜,向天神询问过日子,说是三日之后攻城必能大胜……”
朱厚照闻言嘿嘿笑,
“那大巫师可是在鞑靼人营中?”
卫武应道,
“那大巫师行动诡秘,神出鬼没,便是小王子都不知他的行踪,只说是日子一到必会出现!”
朱厚照闻言抚起了下巴上特意蓄起来的胡须,此时他们身在军中,为显威武,二人都将胡须蓄了起来。
只可惜大将军天生的面白少须,只在上唇留了浅浅的一层,又下巴上也是短短的几根,是远远不如卫武的浓密,摸起来也不如卫武气派。
卫武就不必刻意留须,在军中呆上一阵子,只需三五日不刮,那根根硬扎的胡须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再待上十天半月就化成一位虬髯大汉,除了一双灼灼放光的眼睛,原本俊郎的面容倒是被遮掩了!
朱厚照疑惑道,
“那大巫师凭甚么法子认定三日之便是攻城的好日子,难道他真有道行不成?”
卫武也学着朱厚照的模样,粗鲁的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子,冷冷一笑道,
“哼,甚么狗屁道行……都是他们装神弄鬼糊弄人的!”
朱厚照却是小心翼翼的顺着自己那寥寥几根胡须道,
“那……大巫师怎敢说甚么三日之后的话,难道他就不怕被揭穿吗?”
鞑靼人可是不同中原人,他们虽是信奉萨满但对巫师可是不客气的,若是战时发觉巫师不顶用,便能立时举刀将人砍了,再换一个能用的巫师!
卫武也是皱眉,
“若我是大巫师……怎么才能知晓三日之后攻城必胜呢?”
这厢眼珠子乱转,突然看向取了篦子,正小心梳胡须的朱厚照,
“有了……”
他拿手一指朱厚照,
“我知道那大巫师凭甚么认定三日之后攻城了!”
……
之后连着两日大将军在各营巡逻为将士们鼓舞士气,又亲自登上城楼瞭望敌情,却是大摇大摆在城头之上逛了半日方才回去歇息。
于是待到第二日的夜里,中军大帐之中,朱厚照端坐当中,正在翻看军报,一旁坐着卫武,二人一面看一面小声的商议着……
三更半夜,帐中篝火连绵,除却巡逻军士的铠甲摩擦之声与脚步声外,帐外一片鼾声,帐中除了二人的声音,便只有偶尔的灯花炸裂之声了,
“呼……”
突然之间,外头有冷风袭来,一下子撩开了帐帘,一道鬼魅般的人影钻了进来,二人一抬头,只来得及见到那昏黄的灯光之下,一道寒光闪动,直奔着朱厚照的面门而来,此人动作极快,一旁的卫武来不及动作,情急之下,抬手一推面前的小几,
“砰……”
小几翻滚着挡在了来人的去路之上,那蒙头蒙脸的瘦小黑衣人,身手极好,脚尖一点,一脚踏在翻滚的小几之上,人便飞身而起,倒似卫武与他演练好了,要助他跃起一般,这厢双臂大展,便如一只黑夜里的神出鬼没的夜枭一般,自上而下向朱厚照扑去……
卫武那一下虽说不能阻挡对方,但终究还是让对方缓了一线,朱厚照便趁着此时回过神来,大将军倒是当机立断,见势不好,也不逞能,一缩身,一猫腰,人便钻到了桌子下头,同时大叫起来,
“来人啊!有刺客!”
他这一嗓子在深夜寂静的军营之中格外的刺耳,当时便是呼拉一声,帐外便涌入了二十名全副铠甲,手持利刃的兵士来,那刺客见状微微一愣,身子在半空之中一滞,人便落在了桌面之上,这厢居高临下的看向涌进来的兵士,开口说话了,却是一口微微带着异腔的汉话,
“你……你们早有准备?”
卫武嘿嘿一笑道,
“我还当鞑靼人的大巫师有甚么道行,原来就是想来行刺我们大将军……你这么骗人,你们小王子秃猛可知道吗?”
那大巫师冷冷一笑道,
“把你们的皇帝杀了,他不就不知道了么?”
说罢双腿不丁不八,却是沉腰作势,内力灌于双脚之间,
“喀嚓……”
一声,脚下的木头桌面立时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朱厚照见状不好,连滚带爬的出来,口中大叫,
“护驾!护驾!”
卫武忙抢步上前,那大巫师飞起一脚踢来,卫武忙抬手挡在面门之上,
“砰……”
一脚,卫武堂堂八尺高的汉子,高高壮壮的身子竟被他一脚踢得跌飞出去,撞到了营帐之上,不过缓这一缓,朱厚照已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一边,兵士们见状呼拉一声上来,将大将军挡在了身后,摔到地上的卫武只觉得两只手臂疼痛欲裂,在地上翻了两翻,强忍着疼爬起来大叫道,
“把刺客拿下!”
一旁的朱厚照还加了一句道,
“拿下他,朕有重赏!”
兵士闻声立时围了上去,手中刀剑高举,纷纷往那大巫师身上招呼,那鞑靼人的大巫师果然有两下子,被人围攻倒是不慌不忙,冷笑两声道,
“就这么点子人,也想杀我……”
说话间手中短刀寒光闪动,便有两名兵士翻身倒地,
“大庆皇帝今日你必死!”
朱厚照与卫武这厢退到了角落处,闻言却是冷冷的笑,
“你有本事将朕的护卫杀完再说吧!”
说话间,营帐之中便打了起来,这厢乒乒乓乓的打得不可开交,外头的人也被惊动了,叱喝之声不断响起,有更多的兵士涌入了帐中,只这虽说是中军大帐,也没多大的地方,一下子涌入的人多了,反倒让人施展不开了!
大庆兵士人挨人,人挤人,连刀都拉不开了,反倒是那鞑靼人的大巫师,单枪匹马,身如鬼魅,一个纵身便在众人的头顶上跃过,直奔要与卫武一起挤出营帐的朱厚照而去,
“小心!”
卫武眼明手快,见得那大巫师手中刀光一闪,忙拉过朱厚照,却是对方脱手将短刀飞出,射向了皇帝陛下的后背,这厢被卫武一拉堪堪躲过刀尖,擦着朱厚照的手臂,插进了身边兵士的小腹,
“唔……”
兵士闷哼一声,低头一看,刀尖入腹半寸,幸得有皮甲护身才不至丢了性命!
“快走!”
卫武趁机拉着朱厚照挤出了大帐,那大巫师见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帐外,不由心中大急,抬头看了看上方,纵身一跃,一掌劈过去,将那支撑营帐的大柱打断,
“砰……”
立柱断裂,整个营帐立时便坍塌下来,下头的众人倾刻就被埋在了当中,只那大巫师却是借着冲势,双手变掌为爪,左右一分便撕开一条大口子,人便从此处跃了出来。
他轻身功夫当可列入顶级高手,下头只稍稍一借势,人便跃上了半空之中,一眼便瞧见了仓皇跑路的二人,
“大庆皇帝,你别跑!”
身子一倾,双臂展开便如夜枭一般,飞掠而来……
朱厚照与卫武闻声回头一看,不由的吐起了舌头,
“这大巫师怎么跟吊死鬼似的缠着不放!”
“你当朕是傻子呀!不跑……不跑等着你砍朕的脑袋呀!”
二人这厢发一声喊,却是发足狂奔起来,此时间整个大庆营中已是骚动起来,朱厚照与卫武也是滑溜,专往那人多的地方钻,那大巫师虽说是轻功超绝,但时不时便要迎战对方扑上来的兵士,如此一拦二拦,眼看得二人就要跑远,
“不能让他跑了!”
大巫师心知若是这一次行刺不成,大庆人有了戒备,下回更是难上加难了!
心中发了狠,却是一咬牙,砍翻了两名兵士,便纵身跃起,下头有将领见状便喊道,
“来人!放箭!”
飞在半空之中的大巫师便如那明晃晃的箭靶子,不射一射都对不住这些苦练的箭术,下头自有人拉弓放箭,
“嗖嗖嗖……”
第四百八十四章 攻城时
利箭破空而来,那大巫师凭了手中一把抢来的钢刀,舞得是上下翻飞,将个身子护得是水泄不通,脚下踩在那林立的帐顶之上,身子连纵已是追着那大庆皇帝到了一处较为空旷之处了……
那头朱厚照见他追至了,一面跑一面问身边的卫武,
“怎样……那东西可能用了么?”
卫武回头看了看,
“再近一点儿……”
二人说话间大巫师已是追近,凌空一个盘旋,人往下飞扑,
“大庆皇帝纳命来!”
却见那仓皇而逃的大庆皇帝突然一转身,冲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来,东西不大可握在手中,有一根细长的圆管子,
“手铳?”
大巫师一愣,他也识得这玩意儿的,知晓这东西射出来的弹丸会伤人,眼见得那手铳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也是功夫了得,腰身一扭,竟生生在半空之中变换了角度,人往斜刺里一偏,
“砰……”
他躲过了朱厚照射出的一枪,却是朝着卫武去了……
“这小子乃是大庆皇帝的近臣,先杀了他再皇帝也不迟……”
刀峰所指之处,直取卫武的胸口,卫武也是不慌不忙,手一抬竟也有一柄手铳,
“砰……”
这一枪大巫师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弹丸入体,强大的力量将他与卫武二人都带着身子一震,卫武是向后退了两步,大巫师却是翻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打中啦!”
朱厚照见状大喜,刚想上前察看,被卫武一把拦了,
“别急,先看看!”
这厢走上去两步,见那大巫师是左胸口中枪,那胸口处被打得血肉一片模糊,脸上蒙着黑布,也看不清表情。
卫武贼精,他是不会贸然上去察看的,眼珠子转了转对朱厚照,
“大将军,这人也不知死没死透,不如再给他一枪吧!”
说罢便举起了手铳,果然……
那大巫师的伤并不致命,似他这类绝顶的高手,仍还是有反击之力的,原是想着装死诱二人近前,好暴起伤人,却无奈这高大的小子太过奸滑,竟不上当!
他弹身跃起便往朱厚照扑去,却不料朱厚照早就等着他起身,已是将手铳对准了他,
“砰砰砰……”
便是三枪,那大巫师结结实实又中了三枪,被打得连连后退,
“你……你……”
他指了朱厚照,语气里全是惊诧,
你的手铳怎么能连发?
大庆人的手铳在鞑靼人眼中实则跟烧火棍也差不了多少,只能发一枪,还要点燃火绳,且这一枪威力并不大,只要没有射中要害,且那弹丸即便是射中身体,也不过就是进入肉里,多一个血窟窿,有那彪悍的勇士,用手指头都能抠出来……
可……可这大庆皇帝……今日所用的手铳似乎并不一样……
现在已经连发了四枪……看这样子竟还能再射……
大巫师见这情形,心知事不可为了,再呆下去自己这条小命都要送在大庆营中了,于是当机立断,一咬牙恨道,
“大庆皇帝,这回让你逃脱乃是侥幸,下回必要取尔之命!”
说罢转身便跑,
“别跑!”
这下子轮到卫武与朱厚照在他身后大呼小叫的不许他跑了,那大巫师即是逃命,这轻功运用起来,竟是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身形连闪了几闪,便消失了黑暗之中……
朱厚照与卫武立在原地,看着兵士们呼拉拉往他消失的方向追去,相视一眼,都看了看对方手里的手铳,都嘿嘿笑了起来……
“正说预备寻你晦气,你就自家送上门来了!”
大庆营中乱了一夜,那鞑靼人自也是有探子在活动,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小王子秃猛可却是笑了起来,
“大巫师所言果然不差,大庆人自己都乱了起来,明日我们出兵必能大胜!”
第二日一早秃猛可果然天未亮便升坐帐中,召了各部诸将到帐中听令,这厢又派了人去请大巫师。
不多时大巫师缓步进来,众部落首领见状都纷纷垂头问好,
“大巫师!”
“嗯!”
干瘦老迈的大巫师似乎步履更加蹒跚了,由人扶着,一步步缓缓进入大帐之中,立在秃猛可身旁,笑得很是和蔼,
“我的孩子们!今日我已向天神祭祀过了,天神告诉我,我们可怜的妻儿与老人正在忍受饥饿,而大庆人却躲在关内享受着肥美的土地和无尽的粮食,这并不公平!天神允许我们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天神将赐福你们……胜利的光辉会永照我们的勇士!”
“吼!吼!吼!”
众部落首领高高举起手中兵刃,兴奋的大吼起来,
“必胜!必胜!必胜!”
秃猛可也兴奋的跳了起来,将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起,
“今日必要拿下大同城,冲进大庆人的城里去,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女人!”
“杀男人!抢女人!”
兴奋的众将乱吼乱叫着,鱼贯钻出了大帐,上马各自号领着手下各部众勇士,冲出了营地,秃猛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冲在最前头,
“吼吼吼……”
鞑靼人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待得到了城下,秃猛可排众而出,对着城头大吼道,
“大庆皇帝何在,可敢出来与吾一战!”
“出来一战!”
“出来一战!”
下头鞑靼人山呼海啸般叫了起来,那头大同城头之上却是久久不应,下头鞑靼人便骂了起来,
“大庆人都是缩头乌龟吗?”
“大庆人都是胆小的兔子吗?”
在下头嚷了半晌,秃猛可已是不耐烦了,刚要下令攻城,城头上才打出了一面旗帜,上头斗大的“朱”字,又有“无敌威武大将军”字样,这是大庆皇帝出来了!
全身铠甲的朱厚照姗姗来迟,这厢手抚剑柄出现在城头,理都不理秃猛可,先是装模作样在城头之上巡视了一圈之后,这才探头向下看了看,高声叫道,
“秃猛可……你屡屡带兵来犯,朕早想亲手斩杀你了,如今你自投罗网……朕必不会轻饶了你!”
下头秃猛可闻言哈哈大笑,
“好好好!大庆皇帝……你倒是有胆色,待吾攻入城中,必留你一具全尸!”
上头朱厚照闻言同样是毫不示弱,
“朕必要取你项上人头!”
二人干打嘴仗也是无益,自然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禿猛可也不多说,便请了大巫师出来,
“大巫师,请您为勇士们赐福吧!”
大巫师这厢手执骨杈,身披粗麻制成的衣裳,开始拉长了声音呤唱起来,朱厚照在城头上看着,却是嘿嘿冷笑,
“看你嚣张到几时!”
他在上头耐心等着大巫师呤喝完了,鞑靼人还是按着惯例将他们的吾呼勒推到了前头,这厢数百名吾呼勒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站到了队伍的前列,大巫师正要赐下美酒,为他们壮行,上头朱厚照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呸……甚么大巫师,装神弄鬼的东西!”
他这么一笑,下头的鞑靼人顿觉受了侮辱,立时个个勃然大怒,纷纷指着城头喝骂,朱厚照却是扶着墙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这甚么大巫师根本就是个神棍,朕才是真龙天子,真正受天神庇佑之人!”
下头鞑靼人闻言喝骂的更是厉害了,有些情绪激动的吾呼勒,已是大踏步向着城头奔来,朱厚照却是不慌不忙对鞑靼人喝道,
“你们这大巫师是假借天神之名四处行骗的神棍,朕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朕要他几时死,他就几时死……你们信不信?”
下头鞑靼人如何肯信,仍是喝骂不休,朱厚照立在城头抬头看了看天,对下头喝道,
“大巫师,你即然自恃是天神眷顾之人,可敢与朕对赌一把?”
这是两军阵前,大庆天子都指名道姓了,大巫师自然不能不应声了,当下拍马上前,抬头看向城头的朱厚照,
“大庆皇帝陛下,天神将惩罚说谎者的!”
“是么?”
朱厚照对大巫师笑眯眯道,
“大巫师说的对,天神将惩罚说谎者,不过……我们二人之间,谁是说谎者,天神最清楚,天神必会在太阳升到头顶之时,惩罚你!”
“哼!大庆皇帝……你胆怯了吗?以为说大话便能吓到我们的勇士吗?”
“是不是说大话,再等一刻钟便能知晓了!”
说罢,朱厚照向后头一伸手,
“取沙漏来!”
后头果然有人将准备好的沙漏取来,朱厚照将它往墙头上一放,指着上面对大巫师道,
“大巫师你可是怕了?你可敢等上一刻钟?”
下头大巫师见状心中暗觉不妙,却是猜不透大庆人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但面上却不能露了怯,便连连冷笑道,
“有何不敢!”
当下果然抬手阻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鞑靼铁骑,一时之间城上城下,无数双眼都盯向了城头的沙漏……
朱厚照与卫武立在城头,二人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悄声低语,
“时辰快到了,到底行不行?”
卫武笑着点头道,
“大将军放心,早试过多少回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倒倒倒
正说话间时辰便到了,朱厚照探出头去,冲着鞑靼人哈哈一笑,抬一指下面的大巫师,口中连声大叫道,
“倒!倒!倒……”
于是在两军阵前,万众瞩目之下,那大巫师果然脸色青白,在马背上身子摇了三摇,晃了两晃,竟然真有栽倒的架势,两边军中众人见着无不变色,
“哗……”
城上城下是抑制不住的惊骇之声响起,朱厚照见状大喜又疾声连指道,
“倒倒倒……”
大巫师竟然真的应声而倒,
“噗通……”
一声却是连马背都坐不住了,重重的摔到地下,有人忙过去扶起,再看大巫师竟是脸色一片青灰,再一探鼻息,已是气绝身亡,
“大巫师死了!”
“轰……”
城上城下立时发出一阵阵惊呼声,不光鞑靼人惊惧骇怕,便是大庆众将士都是面露惊疑,一个个暗暗嘀咕道,
“陛下难道真有神助,隔着这么远,叫那鞑靼人的巫师倒……竟当真就倒了!”
朱厚照见状是得意洋洋,哈哈大笑,指着那颓然倒地的大巫师喝道,
“你这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朕才是真龙天子,你敢借天神的名义招摇撞骗,朕便代表天神惩罚你……”
说着抽出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大声喝道,
“鞑靼必败,大庆必胜!鞑靼必败,大庆必胜!”
当下手持长剑冲下城头,
“众将随朕杀出城去!杀呀!”
“杀呀!杀呀!”
此时的大庆官兵便如打了鸡血一般,那是兴奋异常,跟着皇帝陛下在一派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外头的鞑靼人这回是真傻眼了!
便是那小王子秃猛可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待得那大同城门洞开,里头有人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身后无数呐喊着,杀气腾腾的大庆军士潮水一般涌过来时,一旁有人提醒秃猛可,
“可汗,快快整顿队伍,大庆人杀过来了!”
只可惜已经晚了!
鞑靼人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他们攻,大庆人守的作战方式了,见着这么多的大庆人嗷嗷叫唤着,一脸兴奋的向他们冲来,鞑靼人一时有些懵了,待到两边人马猛然相撞在一处时,鞑靼人立时便吃了大亏……
大庆人军士是扬眉吐气了一回,一来是有刚刚陛下大展“神威”在后,那手一指对方大巫师便能令其倒地的神技一出,便是再不信邪的人,都要信上两分了!
二是有陛下御驾亲征,亲自冲锋陷阵在前,于是乎,大庆这边是士气大振,大吼大叫着冲了上来,竟是一扫过去颓靡之气,嗷嗷叫唤着状若疯虎一般上来寻鞑靼人拼命,鞑靼人则是完全相反,见得大巫师被对方皇帝一指点倒,心头是万分惊惧!
这要怪就怪鞑靼人的巫师们平日里装神弄鬼,将众族人哄得太过了,这些鞑靼人太过相信天神,此时猛然见得对面的皇帝比大巫师的神力更强,心中震撼之剧是大庆人不能想像的!
又见大庆军士全然似换了一个模样般,一个个如狼似虎,不要命般杀了过来,再训练有素的勇士也有片刻的呆懵,战场之上战机稍纵便逝,只这片刻的时间,经验丰富的老将是定不会放过的!
这厢自有几员大将瞅准了时机,高举手中兵器,大叫一声道,
“儿郎们,随爷爷杀鞑靼啊!”
于是拍马向前,手中兵刃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身后众军士也是呐喊着冲入了敌营之中,此时间立在那大同城头之上,便可见得两军之间轰然相遇,不过片刻便有数骑将鞑靼人的防守破开了口子,后头紧紧跟着杀气腾腾的众将士,其形便如犬牙一般,纵深而入,深深的咬入了鞑靼人的阵营之中。
“杀呀!杀鞑靼呀!”
“杀呀!杀呀!”
一时之间喊杀声,兵器交击之声,惨叫嘶嚎之声,响彻了整个大同城外的荒原之上,鞑靼人前头失了斗志,又被大庆上来这一番冲锋打乱了阵脚,甫一相触前线抵挡不过便立时有溃败之状,那鞑靼小王子秃猛身经百战,经过前头的片刻惊慌之后,立时稳住了心神,眼见得己方阵线有溃乱之势,忙对身边兵士道,
“吹号!吹号!”
身边自有十八名号手,吹起长长的牛角,呜呜呜的声音响起,便是鞑靼人进攻的号角,鞑靼人听在耳中都是精神一振,立时激起了斗志,不少人都纷纷仰头发出嗷嗷的叫唤声,抬手一把扯开衣衫,袒露着上身与大庆人杀在一处,
“杀呀!杀杀杀……”
乱军之中,那原本冲在前头的大将军,已是在众人护卫之中,退到了己军中部,前后左右都有神机营的人护在当中,听得那号角之声,朱厚照转头对紧紧跟在身后的卫武道,
“不能让鞑靼人稳住了阵脚!”
卫武点头,回头一声唿哨,立时便有那马上端坐的神机营兵士,反手从后背取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长管火铳来,
“给本将杀秃猛可,杀秃猛可得百两金!”
这些日子神机营勤操苦练,等着就是在沙场之上大展身手之时,这些手持长管火铳的军士,乃是神机营中数千中挑选出来的神射手,手中的火铳也是特制的,专为狙击所用。
此时众人往那鞑靼王旗所在之处一望,果然见得那旗下身形特别高大之人。
这厢众人全数瞄准了那在王旗之下,端坐马上,四下张望,大声叱喝指挥的小王子秃猛可,
“砰砰砰……”
十数只长管火铳齐齐发射,这般远的距离,若是用弓箭,只怕到了近前已是势头虚弱了,可这经过弗朗西斯改良过的火铳却是威力不减,随着枪声响起,弹丸飞出,秃猛可应声身子晃了晃,竟从马上栽了下去,卫武眼尖早已瞧见了,立时大吼起来,
“秃猛可已死!秃猛可已死!”
身边的人也跟着叫了起来,
“秃猛可已死!秃猛可已死!”
大庆军士都跟着叫了起来,鞑靼人听了自然心下慌乱,转头看向王旗所在之处,果然没见到秃猛可的身形,军心这就开始乱了……
卫武见机不失,忙大叫道,
“再射!”
众枪手这时便不必拘泥目标了,有远处射那持旗手的,有近处射那鞑靼人的,有射对方首领的,
“砰砰砰……”
十数声之后,总有八九人应声倒地,不多时朱厚照面前已经清空了一大片,连鞑靼人的王旗也倒了下去,王旗一倒,鞑靼人终于乱了!
鞑靼人一乱,大庆人气势越发足了起来,一鼓作气向前推进了两里,两里之后鞑靼人终于顶不住压力,开始溃败了,这一败便是溃不成军!
鞑靼人乃是马上的民族,进攻时如风,败退时亦是同样奔跑如风,不多时正杀得性起的大庆人猛然发觉自己面前就是一空,敌人不见了!
“追啊!别让鞑靼人跑了!”
于是大庆人开始追着鞑靼人跑了,不过鞑靼人跑得快,不多时两方已是拉开了一箭之地。
鞑靼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大庆人兴奋的如那见着兔子的猎狗一般,撵在鞑靼人屁股后头,一路追了下去!
朱厚照坐在马背之上看得兴奋异常,当下便要催动战马跟着追去,却被卫武阻拦道,
“陛下……穷寇莫追,切切不要忘了我们之前的谋划!”
朱厚照闻言只能强压了兴奋,恨恨一甩鞭道,
“便宜秃猛可了!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这厢大同城头鸣金声响起,追杀的正起劲儿的大庆兵士们,不得不恨恨的靳马回转,路上遇至,倒在地上还在喘气的鞑靼人,便都是一刀一个,不留一个活口,之后再将鞑靼人脑袋砍下来,带回去领赏!
待得大庆人收兵回城,清点人数,此一役阵损近二千人,杀鞑靼一万二千余人,可谓是大胜!
朱厚照大喜,吩咐下去犒赏三军,众将皆有赏赐,这厢个个都觉终于出了胸中这口闷气,一扫多年的憋屈!
于是乎,这马屁如潮水一般涌来,
“大将军,当真是天之娇子,那鞑靼的甚么狗屁巫师,遇上大将军就是个死字!”
“是啊!是啊!大将军当真是神乎其技呀,怎么手指头一点,便将那大巫师给点死了?”
“是啊!是啊!可见大将军自有天助,那是鞑靼小小蛮夷能比的!”
“大将军啊!大将军到底使的甚么法术,让那鞑靼巫师暴毙的?”
朱厚照听着众人如潮的马屁声,只是嘿嘿发笑,与卫武交换了一个彼此都知晓的眼神,却是紧闭了嘴,半点儿不肯透露。
其实也没甚么神秘的,不过就是他们随身带的手铳之中装的是用药水浸泡过的弹丸,无色无味,不痛不痒,待到时辰一到药性便会发作。
话说那弗朗西斯实则只是一个传教士,阴差阳错来到了大庆,却是成了大庆皇帝陛下神机营中御用的火器研发师,弗朗西斯家里原是有一间做火药的小作坊,只他是次子家里的手艺没有传给他,他是少年离家将身心都献给他的天主。
到了大庆之后,遇上了一心求变的大庆皇帝,脑子里仅有的一点知识,也是全数掏给了朱厚照。
第四百八十七章 得意了
只皇帝陛下乃是一位神人,脑子里是奇思妙想不断,偏偏又不差钱,再有一个卫武做“帮凶”,于是那神机营中每日里除却不断的轰隆隆的四处开花,便是工匠们与弗朗西斯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的摆弄火铳,皇帝陛下要的火铳需得不怕水火,不论远近,射得又多又准,还不许炸膛,还得要方便携带不伤着自己人,总之以最快最大杀伤敌人为目的,只要能做出来,就有重赏。
这重赏之下便有勇夫,弗朗西斯与众工匠们是抠破了头皮,愁白了头发,倒也是尝试了不少法子,奇思妙想很是冒出许多出来,有用的少,无用的多,不过好在皇帝陛下用人不疑,又素来大度,从不会责备他们。
其中一个法子,便是有人借鉴了毒箭的原理,将那弹丸泡在了毒药之中,只要射入皮肤之中,那毒药便可起效。
这东西虽说算不得新鲜法子,且两军对阵之时作用不大,但卫武倒觉着这是阴人的不二法宝,这一回到大同来便随身带了两把,前头猜测那大巫师会深夜潜入营中,卫武便给朱厚照出了这一招,
“臣这里的毒弹丸里,有一种可在一个对时中,让人毒发……”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讲,朱厚照欣然受了他的计策,于是才有了今日对着时辰,以手一指点那大巫师倒立时倒地的景象。
这事儿说穿了自然不值钱了,不过皇帝陛下为保自家神秘无比,莫测高深的形象,自然是三缄其口,只告诉了皇后娘娘一人!
多年之后,当年参战的老兵们说起此事时,都是一脸的崇拜畏惧,
“大将军乃是真龙天子,一指便将那鞑靼人巫师点倒,令得鞑靼人心神俱失,溃败十里,此一役便当为后人代代称颂!”
众将这厢庆贺胜利,便有人向陛下提议,
“大将军今日我军大胜,正当是鼓舞士气,威慑敌人之时,不如将那些鞑靼人的人头悬挂于城头之上,以惧强敌,以扬军威!”
朱厚照嘿嘿一笑道,
“挂城头这法子好是好,却还是少了威慑之力……”
想了想道,
“不如造一座京观如何?”
此言一出,众将先是一愣,继而纷纷响应,
“甚好!甚好!”
于是那一万多鞑靼人脑袋便用来在大同城外筑了一座京观,之后皇帝陛亲去巡视,却是负手摇头叹道,
“委实小尔,可继垒乎?”
前一句是说京观,后一句却是回身问众将,众将跪下齐声高呼,
“愿为大将军效死力!”
这些话自有人在一旁记录,只落在后世文官的眼中,正德皇帝除却离经叛道,行为乖怪之外,又多了一个残忍弑杀,只朱厚照从来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任他们写去就是了!
于是这一年鞑靼来犯,头一战被大庆皇帝所领军队大败于大同城外,损一万二千余人,消息传出举国欢腾,前头瓦窑堡一战大胜,朝中上下还当是谎报军情,都是信者少,疑者多,这一回乃是陛下御驾亲征,大胜鞑靼人,又立了那人头京观在大同城外以慑敌人,有凭有据的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那大同城中的百姓,若不是因着有鞑靼人还在外头徘徊不走,只怕都要扶老偕幼,拖家带口的过去观瞧了!
却说那大庆皇帝自得一胜之后,是得意忘形起来,竟是连着大半月都在犒赏三军,又是吃酒又是吃肉,又是招了营妓入营,让军士们随意畅快,放纵取乐,如此放浪形骸,让朝中百官原本对皇帝有些改观的形象,立时又跌到了谷底。
众人纷纷上书,劝诫皇帝,又请了皇帝还朝,
“陛下功绩直追太祖太宗二位,后世人必当人人称颂,鞑靼人惧陛下天威已是颓然溃败,陛下当还朝矣!”
陛下,您在外头玩也玩够了,打也打赢了,还是回来老老实实做皇帝吧,打仗的事儿让那些武人去做吧!
朱厚照在大同收到百官的奏折,只略略瞥了几眼,便扔在一旁毫不理会,这厢竟还命人在大同建大将军府,扬言要在大同长住,朝中百官闻听都是摇头叹气,也有那暗暗骂,
“总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帝这不着调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朱厚昭这厢在军中大肆酒宴欢乐,外头那鞑靼小王子秃猛可,可是还没有退兵呢!
前头被大庆人打败之后,秃猛可一口气跑出去十里地,之后收拢残兵,点清人数之后不由的是跳着脚的大骂,只如今士气低迷也不能立时奔回大同城外报仇,当下只得先将各部安抚下来,再重议攻打大庆之事。
重新休整了几日之后,秃猛可便想重振旗鼓,再去打大庆人,只此时间各部的心思已是不如来时那般齐了,有人目睹那大巫师身死之事,早被吓破了胆,说起再攻大庆便提议道,
“可汗,有那大庆皇帝在,只怕攻不下大同城,我们不如回去从长计议吧!”
秃猛可闻言大怒,
“回去!回去等着饿死吗?”
现在各部是何情形,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回去做甚么?
大部落倒还好些,那些偏远的小部,牧场里的牛羊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不来抢大庆人一把,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闻言都是默然,秃猛可冷冷道,
“你们要回去也可以,带走你们的人和马匹,但是粮食一颗也不许带走,本可汗还要留下来,攻入大庆人的城市之中抢他们的粮食和女人!”
众人又是一阵默然,
“谁要走?是你吗……咄忽烈?”
被点头名的人立时垂下了头,
“是你吗……安达慕……还是你固孜台?”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天神再大也不能立时下粮食雨来解救部众,只有靠着他们双手才能抢到汉人的粮食和女人,才能让他们的部族活下去!
所以……即便那汉人的皇帝是天神的儿子,他们也只有红着眼,嘶吼着冲上去杀死他!
秃猛可满意的看着帐中众人的反应,缓缓道,
“再休息几日等我们的勇士们恢复了勇气,就是汉人城池被攻破的时候了!”
如此这般又等了十来日,却是有探子来报,说是汉人的皇帝因为胜了一场大仗,开始骄傲起来了,在城里每日里大鱼大肉,宴请军中的将领……
所有的人听了都在流口水,遥望着大同城的方向,想像着那自己才是那汉人的皇帝,大块的吃着肉,大块的喝着酒,搂着漂亮的女人……
只有秃猛可不愧是坐上可汗之位的人,闻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太好了!”
秃猛可喜出望外,
“汉人的皇帝和他们的将领骄傲了!骄兵必败,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重新杀回去,只要寻准了时机,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必定能攻破城防,长驱直入的!”
秃猛可欣喜的再派出探子,一天一报着汉人皇帝的情况,
“报……那汉人皇帝今日叫了一百个女人进入营中……”
“报……汉人皇帝赏了无数的牛羊肉给营中的将士……”
“报……汉人皇帝运来了许多的金子,赐给将士……”
“报……那汉人皇帝每天都在喝酒,叫了许多美女跳舞……”
到了第八日,连秃猛可都按捺不住了,将众首领叫到了帐中,哇哇叫唤着道,
“我们反攻的时机来了!”
下头众首领这阵子早就被刺激的不轻,满腔的战意已是被强抑到了极制,那怕再多等一天都要自己抄家伙领着人单干了,秃猛可终于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于是鞑靼人收拾了帐蓬,骑上了战马,往后撤了五十里……
那头大庆的探子立时将消息报了回去,朱厚照闻讯大惊,
“他这是要跑了?那老子演了这么久的戏,他娘的是白演了!”
皇帝陛下在军营之中呆的久了,却是也跟着学着粗口起来了!
卫武笑道,
“大将军,依末将看来……这是秃猛可要进攻了!”
“哦……何以见得?”
卫武应道,
“末将不过是由己及人罢了,秃猛可吃了这么大的亏,甚么都没捞着,就这么走了……他回去如何交待,若是末将是那鞑靼小王子的话,便是拼死也要想法子在大庆身上薅下几根毛来!”
朱厚照闻言深以为然,
“你说的不错!”
当下吩咐下去,
“传令下去,本大将军要点将派兵啦!”
这厢升坐大帐之中,点将一敲,下头众将应召而来,却是个个全到,朱厚照对众人讲了鞑靼人后撤五十里之事,众人有觉着是鞑靼畏惧退兵的,也有如卫武般认为这是鞑靼人的疑兵之计,
“鞑靼行动来去如风,五十里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半日的路程,秃猛可这一动,只怕是要进攻的征兆了!”
众人商议一番,最后都一致同意,鞑靼人是以退为进了,大将军这才又问道,
“依诸位将军看来,鞑靼人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有人出列道,
“大将军,依末将看来……鞑靼人多半会凭借其自身来去如风之优势,在边境各处寻找突破之处……大同他一时半时怕是不会来了……”
这也是鞑靼人的老毛病了,跟狗啃骨头似的,这里啃不动,就换个地方啃,再啃不动,便又翻过来接着前头的啃!
第四百八十八章 战阵前
众人这厢好一番商议,却是划定了鞑靼人会攻来的几个方向,众人有了前一次的大胜仗,那是群情激昂,摩拳擦掌都嚷嚷着要给鞑靼人好看,
“大将军,末将请战出城迎敌,必要再给鞑靼人一次迎头痛击,让他们知晓知晓我们的厉害!”
“大将军,末将也要请战出城!”
“大将军,末将也是!”
于是个个踊跃,人人争先,生怕落在了后头,那头功便被人给抢去了!
只大将军是向来不按牌理出牌的,见得众人个个争先,却是嘿嘿一声笑,以手点了那跳得最高,叫的最响的,
“张将军,可是你要请战?”
张英见点着了自己,当下大喜,越众而出道,
“大将军,末将愿领兵出城,迎击鞑靼人!”
“嗯!好!”
大将军朱厚照闻言一笑,伸手取了一块令箭出来,抛了出来,
“张英听令!”
“末将在!”
“命你领一万兵马出城迎敌……”
“是……”
张英上前雄纠纠,气昂昂的接令,刚转身冲着众人得意的微笑,又听大将军接着道,
“这一战许败不许胜,许退不许进!”
张英闻言一愣,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这厢抬手下意识要去掏耳朵,却是差点儿被护手戳在了腮帮子上,急忙回头问道,
“大……大将军,末将可是听错了,您让末将许败不许胜?许退不许进?”
大将军笑得很是莫测高深,点点头道,
“你没有听错!确是许败不许胜,许退不许进!”
“这……这是为何?”
众将闻言都是一脸的愕然,
此时我军新胜,正是士气大振之际,不乘胜追击,怎得还要示敌以弱!
众人不解,上头大将军却是嘿嘿一笑道,
“你们都给本将军听好了,这一回本将军要来个瓮中捉鳖,诱敌深入,你们统统都不许给我将鞑靼人吓跑了,待得他们进来之后,我们再关上门来打狗……”
军中无戏言,皇帝陛下兼统率三军的大将军发了话,众人是无不遵从,下头当然有那置疑之声,
“若是放了鞑靼人入城,百姓们只怕要受鱼池之殃了!”
大将军神秘一笑道,
“怕甚么,山人自有妙计!”
即是大将军有定计,自然便不用顾虑了,众将只需依令行事便成了!
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策划一番,便静待着鞑靼人来攻了!
鞑靼人果然被料中,他们全军退后五十里,实则却是佯退,待到天色一黑之后,便又夜间行军,急驰而来,这一回不奔大同,却是一路行军往玉林方向去了!
探子一回报鞑靼人的动向,各人自是按着计划行事,鞑靼人选了团山破狐堡处为破防的突破口,张英领命驰援破狐堡,见得鞑靼人来势汹汹,却是半分不惧,当下吩咐道,
“来人!打开城门,本将军要亲自出城,与鞑靼人痛痛快快的一较高下!”
一旁寻破狐堡的守将闻言大惊,
“将军万万不可啊!这鞑靼人此时战意正浓,正是一鼓作气之时,不如等上三五日,待得鞑靼人失了锐气之后,我们再与他们较量!”
“诶……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鞑靼人前头已是被陛下神威所慑,不过就是外强中干,虚有其表罢了,待得本将军领兵出城,必会吓得鞑靼人屁滚尿流!”
却是不顾劝阻,点齐了兵马,吩咐一声,
“打开城门!”
城门在吱呀呀声之中洞开,张英领着人杀了出来,他这一手果然有些出乎鞑靼人的意料,鞑靼人是已是多年未见大庆人如此“胆大”了,一时确是有些不回过神来!
待得张英上前来叫阵,
“呔!对面的鞑靼人,上来一个会喘气儿的,过来答本将军的话!”
鞑靼人听了大怒,立时有一名壮汉子拍马出来,张英看这壮汉,生得比常人高上一个头,膀大腰圆,头顶上全数剃光,只在左右两边留了辩发,光秃秃的脑瓜皮闪闪发亮,脸上有络腮胡子,豹眼大嘴,一脸的凶相,
“呔!对面的秃头蛤蟆嘴,你是甚么官衔,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小卒!”
对面的汉子瞪着眼,鼻子里冒着粗气,
“吾乃是可汗帐下第一勇士兀唦都!”
张英闻言大喜心中暗道,
“虽说是要佯败,但总得败得漂亮些才是,败在这个甚么第一勇士的手下,总算不会太丢了面子!”
于是大笑三声,又呸了一声道,
“你个甚么狗屁勇士,看你那傻头傻脑的样儿,不如叫兀傻子算了!就凭你这傻样儿,在本将军手下走不过一回合,换一个人来!”
鞑靼人天性好斗,对面的兀唦都如何受得这般侮辱,当下大吼一声道,
“少要耍嘴皮子,我们打上一回便知谁是傻子!”
当下催马上前来,手中一根狼牙大棒带着呼呼的风声便扫了过来……
张英见状倒也不惧,举起手中长刀,迎面便挡,
“当……”
兵器相交之际,张英被震得身子一歪,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心中暗骂,
“我的个娘哟!这傻子好大的蛮力!”
那头鞑靼人见得第一勇士只一招就震得对方大将险些跌下马来,不由发出一阵得意的嚎叫,
“大庆人不过如此!”
“那大庆将领……快快跪地乞饶,我们的兀唦都可饶你不死!”
如此一闹,那张英本想借着机会退走的心思,却是突然一变,
“老子要败也不能败得这般窝囊,怎得还是要为我大庆挣回些颜面来才是!”
当下往后一伸手,却是自腰间的囊袋之中,摸出一个飞蝗石来,将之扣在手心之中,却是大喝一声道,
“再来!”
于是拍马过来,举刀就砍,对方前头已是试过他的深浅不由暗自冷笑,
“大庆人都是一个样,只会嘴上功夫,手底下却是弱得跟娘们儿似的!”
却是漫不经心,只使了七分力,举起狼牙棒便挡,只他双手向上一举,这上三路便大开,张英的飞蝗石就带着一股风声,直向他面门打去,
“噗……”
一声正中那兀唦都的鼻梁,这汉子虽说勇武强壮,但鼻梁骨却是同常人一般不禁打,这一石头正正打在他的脆弱之处,立时间就是鲜血直流,双眼酸痛,眼泪长流,一时之间不能识物,
“啊……”
他大叫一声手上便是一滞,张英见机不可失,当下收刀回撤在手中挽了一个刀花,又再刺对方胸口……
“啊……”
那兀唦都胸口受了一刀,也是仗着他皮糙肉厚,身上还穿着皮甲,这一刀刺过来,只是将皮甲刺穿,入肉不过一分,划破了点皮!
这鞑靼人倒也是身经百战,受了一刀也不惊慌,却是不用双手,只两腿一夹马腹,与他早已心意相通的战马,立时嘶叫一声,马头一偏向斜刺里跑去,躲过了张英紧接着后头刺来的一刀。
张英无奈只得拍马前冲,待得跑上几十步,又靳转马头,与那鞑靼人再一回对峙,兀唦都吃了暗算,气得是额头青筋乱跳,抬手抹了一把鼻孔中流下的鲜血,大吼一声又拍马冲了过来,张英见他那气势,也有些心怯,便又伸手去袋囊之中摸出一块飞蝗石来,一抖手……
那石头飞了出来,却是朝着兀唦都的胸口飞去,那汉子被鲜血激得凶性大发,根本不管那胸口飞来的石头,手中的狼牙棒自上而下,兜头就是一棒,张英心知不能力敌,忙一靳马头,身子一斜,手中的长刀迎上去,手腕一转,就这么一绞,使了一个卸力的法子,将对方的狼牙棒往斜下里带去……
他这一招虽说用得妙,但总归一力降十会,兀唦都一棒子被带偏,但那狼牙棒擦过张英坐骑的后臀,竟是生生给刮下一块皮肉去,
“嘶!”
马儿受疼人立起来,张英一个不防竟是被它甩脱下来,幸得他反应得快,摔下马来便是就地一个翻滚,人没事儿,自家的马儿却是唏溜一声,往着西南方撕开蹄子便得得得得的跑了下去……
“诶诶诶!回来!回来!”
张英失了坐骑,只得倒拖着长刀往自家阵营跑去,那头兀唦都见状一拍马便追了过来,张英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见那铁塔般的汉子正抡了狼牙棒来砸自己,张英吓得一声大叫,就地再一个滚,那狼牙棒便落到了一旁……
“呼……”
兀唦都又是一棒子回削,张英再了一滚,又躲过了……
如此本就情势不妙,偏那张英还是个嘴贱的,一面滚还一面逗那鞑靼人,
“嘿……砸我呀……没砸着……再砸我呀……又没砸着……嘿……我说你这鞑靼第一勇士是吃白饭的吗?使点劲儿呀……”
如此这般,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个跑一个追,一个砸一个滚,却是往大庆人的阵营而去,大庆那头见得主将危险,立时有小兵们手持长枪上来,结成阵式上前戳刺阻拦,张英被人救起嘴上还不肯饶,
“喂!那个……甚么兀傻子,你来砸爷爷呀!嘿嘿……你砸不着……你砸不着!”
“哇呀呀!”
第四百八十九章 真有炸
那鞑靼人兀唦都气得哇哇乱叫,凶性一起,手中狼牙棒一抡,竟扫倒了一大片兵士,拍马就冲着张英追了过来,张英见状吓得急忙跳上马背就逃,后头跟着出阵的兵士们见状忙也迈开两条腿儿追了上来……
张英往回跑,眼见得离着城门越发近了,便在马上大叫道,
“快快快!开城门!”
这厢早有自己带来的人,早得了吩咐,听得他一叫喊,立时便转动绞链将城门放下,便要接应张英入城,张英入了城那兀唦都也就落后一个马身跟了上来,却是手中狼牙棒一抡,竟是重击那城门的吊链,那链条乃是精铁所致,十分的坚固,但被对方百来斤重的狼牙棒重重一击,之后再一绞,竟是发出一阵哗啦啦,咯嘣嘣的断裂之声!
张英回头一看,不由暗暗吐舌,
“这鞑靼蛮子果然力大!”
兀唦都这么一下,虽说未完全绞断那铁链,却是将之弄得变了形状,城头上的人再想闭合城门已是不可能了!
那头秃猛可一见大喜,
“果然是我鞑靼第一勇士!”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决不能错过了!
当下高举手中长刀,大吼一声,
“冲啊!冲进大庆人的城池去,抢粮食,抢女人!”
口中呼啸一声,当先跑了下去,后头鞑靼人如潮一般涌了过来……
张英见状,吩咐一声,
“儿郎们撤!”
却是领着众人当先撤了下去,鞑靼人紧追着张英进了破狐堡,被他一路领着长驱直入却是往宁鲁方向而去,这时节早已埋伏好的大庆军队,立时分做两路夹击,做出攻击的阵式,鞑靼人与大庆人的骑兵两相一接触,并不恋战,便顺着张英领的路跑了下去。
这也是鞑靼人惯来的战略,一旦攻破了城门,便会以最快的速度深入大庆腹地,仗着自己的马跑得快,大庆人追不上,也不与大庆人的军队正面作战,只是一味的快速推进,待得将大庆人的军队甩开之后,再开始烧杀抢掠!
这一回是不出大将军所料,鞑靼人仍是用的这个战术,却是正中大庆人下怀,大庆人这一回也学了把鞑靼人牧羊的法子,赶着牛羊入圈一般,有意无意间诱使着鞑靼人一路跑了下去。
这也是鞑靼衰数到了!
鞑靼人原是来了十万兵马,前头折损了一万多人,如今的八万多,只留了一万人左右在境外接应,其余却是全数冲进了关内,六七万人一通儿跑下来,待到近了怀仁更是大喜过望。
怀仁乃是大县,人口不少,经贸发达,县城之中是市集热闹,城镇富庶,若是能入城去抢夺一番,那必然能满载而归的!
于是秃猛可领着大军将整个怀仁县城围了起来,怀仁县城四门紧闭,却是不见一兵一卒在城头出现,秃猛可心生疑虑,
“怎得一个人都不见,莫非是其中有诈?”
有那性急的便应道,
“里头有没有诈,在外头猜也猜不着,不如撞开城门进去一看便知!”
秃猛可摆手,
“不要鲁莽!”
若是换在以前对付大庆人,秃猛可不会如此小心,可如今的大庆人似乎变了,变得更加勇敢,更加奸滑了,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心些为好!
当下挥手,
“来人!派几名勇士翻上城头看看!”
当下果然便有人翻了城头进去,秃猛可领着大军在外头等了没有多一会,便听得一阵吱吱呀呀之声,城门却是从里头打开了,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派进去的鞑靼勇士,这几人安然无恙,却是满脸疑惑的从里头出来,
“报可汗,这县城里一个人都没有!”
秃猛可一听大奇,
“你们可是瞧清楚了,当真一个人都没有?”
几人都是纷纷点头,
“可汗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街面之上店铺关张,民宅之中连狗都没有叫一声……”
秃猛可听了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这人去哪儿了?”
众人都是茫然摇头,有那性子急的便应道,
“管他人去哪儿了,反正里头的东西还在吧,我们先进去抢些粮食吃的吧!”
众人闻言都是纷纷点头称是,秃猛可想了想吩咐道,
“进城抢东西可以,但入口的东西谁也不许先吃,想法子查一查水源与食物有没有毒!”
“是!”
这些人都是抢劫的老手,屡次进入中原腹地抢掠,自然也是遇上过那在井水里和粮食里下毒的,实则不用秃猛可吩咐,这些人再是饿急了,也不会乱吃乱喝的!
尤其今日的情景实在透着诡异!
往里入侵中原,有那举村逃难的,却没有一个县城都全数抛弃不顾的!
这情形……实在太让人觉着蹊跷了!
鞑靼人虽说肌肉发达,头脑简单了些,但这么明显的怪异之处,他们自然是不会掉以轻心的!
鞑靼人这厢留了三万多人马在城外,进去了四万人马,在那城里四处翻腾,找粮食饮水,找布匹丝绸,找铁锅菜刀,反正是能用得上的,能拿走的统统拿走,不能拿走的,又或是用不上的,便干干脆脆的给毁了!
又这县城里能吃的东西,都由他们全数验过了,没一样是有毒的,秃猛可这才将东西分给了各部,放心的食用!
只却是没有异样,秃猛可就越发觉着心里发慌,
“这……好好的一座县城,大庆人为何要留给我们!”
旁边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猜测道,
“许是大庆人惧怕我各部勇士的威武,不敢同我们作战,因而逃跑了?”
秃猛可摇头,
“这座县城城池修得十分的坚固,我们想要攻下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多耗上三五日,大庆人的大军便会前来增援,我们便只有远远跑开的份儿,他们根本无需将一座好好的城池留给我们!”
众人都觉可汗说的极有道理,却是想不通大庆人为何要如此,秃猛可道,
“反正呆在这儿,我这心里就是突突的乱跳,必是天神给我的警示,此地不可久留,东西拿完之后我们就走!”
“是!”
众人都应了一声,果然下去吩咐部众,于是忙收拾东西,预备离开。
不过这也是鞑靼人天性使然,手贱惹事,东西已然抢走,自家好好离开便是,偏有人烧杀抢掠惯了,临走时便将那县衙给点着了!
初时鞑靼人见着县衙火起时,都是个个脸上带笑,他们这般烧杀也不光是在中原,便是在鞑靼境内大部欺负小部时也时常如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于是……待到那县衙的后衙之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时,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嘴里都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之声……
谁也没有瞧见,这怀仁县城的几处民居之中,飞快的窜出来几条人影,却是如那火烧了屁股一般,快速的向着城门口处掠去,紧接着,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大地在震颤着,以县衙为中心,一间又一间的房屋被炸塌,砖石瓦片,房梁木屑,门窗桌椅全数化做了可以致人死命的碎片,飞向了还在县城中的鞑靼人,
“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愤怒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天空,在这个秋日的黄昏,残阳还挂了一抹血红的天际,怀仁县城在一片可怕的爆炸声中,被夷为了一片平地,随之被埋葬的还有鞑靼人两万多条性命!
而就在城外的一片密林之中,好几个衣衫破烂,满头烟灰,一脸惊惶的汉子聚在了一起,互相愤怒的瞪视着对方,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
众人异口同声的询问,之后又同时摇了摇头,有人点了点人数,
“毛二狗那小子不在了,是不是他一时失手引爆了?”
众人正要说话,便见得密林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同他们一样,灰头土脸,一脸的惊恐,
“毛二狗是不是你小子先点了火,不说是待得三更之后才动手的吗?”
毛二狗惊魂未定,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道,
“不是……不是老子!是……是那些鞑靼人手贱……把……把县衙给点了!”
众人这才释然,
“这下子回去怎么向大将军交待?”
“这也没法子呀!人算不如天算,谁知会漏算了鞑靼人手贱这一茬!”
原来这怀仁县城早在鞑靼人入侵之前已是将城中的百姓全数撤离了,这厢又在县城下头埋下了无数的轰天雷,就等着鞑靼人自己钻进口袋里,然后潜伏在县城里的锦衣卫好手,便悄悄将轰天雷引燃,要将这些鞑靼人一网打尽!
不过那秃猛是真不愧久经战阵的老将,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为自己留下退路,并未让七万多人马全数入城,且他起了疑心要撤离人马,并不在城中过夜。
这也不知是鞑靼人的幸或不幸!
若是老老实实撤离,只怕还要令这帮子人为难一番,
点了吧……又死不了多少人,还白白费了轰天雷!
不点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就这么抢了东西,拍拍屁股走人吧!
第四百九十章 正相遇
不点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就这么抢了东西,拍拍屁股走人吧!
只鞑靼人也没有让他们为难太久,他们自己就将县衙全点着了,那处可是县城城中,放置轰天雷最多的地方!
这也就是大庆皇帝陛下了,能这般财大气粗的埋轰天雷,要知晓这一县城的轰天雷一炸可就是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还有重建县城与赔偿百姓的银子,可都是陛下金口一开,全数一力承担的!
众人这厢很是沮丧的回去复命,朱厚照一听也是叹了一口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来老天爷是不想本将军胜得太过轻松了!”
幸得早前早已做好了几项备案,其中便有若是不能重创鞑靼人又当如何的后招!
朱厚照当下一挥手道,
“命令全军,按着本将军的计划行事,将鞑靼人赶往应州去!”
“是!”
为何引往应州?
皆是因着应州地形复杂,有高山丘陵,河流亦是纵横,也有平川地貌,鞑靼人的马跑不起来,却是极利于早就设好埋伏的大庆人!
鞑靼人在那怀仁失了两万多人马,鞑靼小王子秃猛可却是因着领兵先出了城,竟是逃过了劫!
这也是他命不该绝!
听得里头轰隆隆的爆炸声,地面震动传来,他还不知是何事,倒是胯下的马儿先惊觉起来,嘶叫一声便撒开四蹄往前窜去,这厢头也不回往那开阔之处跑去,秃猛可是勒都勒不住缰绳,待得一气儿跑出去五里地,再回头看去时怀仁县城已是变成了一片废墟。
秃猛可再拍马回来,见得城中的惨状,那是惊得魂不附体,
“大庆到底是弄得甚么诡计,竟能一场就让我损了两万多勇士!”
见着满地的断肢残体,饶是他身经百战,秃猛可也是遍体生寒,四下察看一番之后,却是一咬牙一狠心吩咐下去,
“死了的就地掩埋,伤了的……尽数送去见天神!”
秃猛可这命令下得并无过错,那些被轰天雷炸伤的人,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儿,又鞑靼人并没有甚么好的手段,治疗这类火器造成的伤势,留下这些伤者只会拖累大军的速度。
鞑靼人心里很清楚,他们闯入大庆境内烧杀抢掠,靠得就是胯下的马儿,强壮的勇士,若是因为这些伤员拖累,使得他们失去了优势,届时等待他们的便是被大庆人围起来,之后一点点的吃掉,至到全军覆没于大庆境内!
只说虽是这般说,但要他们自己提了刀,一个个的将还在哀嚎惨叫的同族人杀死,饶是再心硬如铁的战士亦是会双手发抖的,秃猛可知晓这时节不能心软,于是提着长刀,带头领着人进去了废墟之中,却是挨着个儿的一刀一个,刺得又准又狠,待到他浑身是血的自废墟之中出来时,身后的残垣断壁之中已是再没有一点儿声息了!
“可汗,我们现在……应当是前进还是……后退?”
有人提着刀过来,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秃猛可立在那处呆愣良久,才转头咬牙道,
“先整顿人马,清点人数……”
下头人忙将人马再度召集,又清点人数,却是各族都有伤亡,秃猛可的塔塔尔部损失亦是不少,竟是折了五千多名勇士,秃猛可闻报是捶胸顿足,仰天狂啸,拔了腰间长刀狂吼道,
“大庆皇帝,吾与你不同戴天,誓不罢休!”
秃猛可也不是傻子,此次入侵大庆,却是发觉了大庆人已是不比以前那般软弱可欺了,前头有神机营的助阵,现下又有怀仁城中的轰天雷,秃猛可已是回过味儿来,
“大庆人必是弄出了新式的火器!”
实则早在大庆立国不久,鞑靼人便与随着洪武帝出征的神机营打过交道,不过在土木堡一变之中,大庆精锐尽丧,神机营亦是名存实亡,因而在鞑靼人的眼中,神机营不过就是瞎子的眼睛,摆设罢了!
这么多年下来,鞑靼人都当大庆人用的那长筒火铳是烧火棍一般,用来打人都嫌不利索!
秃猛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庆人竟是已能制出这般威力巨大的东西,一声轰隆巨响之后,地面上所有东西被夷为平地,血肉之躯在这样的爆炸之中,脆弱的如同纸扎的一般。
适才他进去看了一圈儿,里头最多的就是,遍地的碎肉烂骨头,血淋淋全数混成了一团,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到了此时间,秃猛可心头第一次升起了丝丝的惧意,也是平生头一回,自诩勇士瞧不起大庆那乳臭未干的鞑靼小王子,终于正视起自己的对手来,
“那大庆皇帝并不似外头所传那般荒唐无能!”
可命该如此,饶是他已经重视起这位对手了,却已是没有机会再回草原去告诉自己的继任者了!
即是已入了关内,鞑靼人便不会就这么轻易走了,虽说折了两万多人马,秃猛可还是想要再抢一把,不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怀仁这处县城设有埋伏,大庆皇帝总不能每座城镇都设有埋伏吧,我们就往大同去!
鞑靼人于是转向了东面,往大同府跑去。
朱厚照在大同府中接着消息,却是嘿嘿一笑,
“即是入了本将军的瓮中,还能由着你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当下吩咐一声,
“来人啊!点齐兵马……本将军要迎击敌人!”
大庆人点兵出城,那头鞑靼人往大同府而来,两军在半道之上便迎头撞上了!
秃猛可端坐马上,远远眺望见得前方烟尘滚滚,一片黄沙之中,有一杆高高竖起的旗帜,上头一个斗大的“朱”字,正是大庆皇帝的大将军旗!
秃猛可一见不由的怒笑一声,
“哈!当真是冤家路窄,竟然遇上了大庆皇帝!”
这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别眼红,秃猛可正怕那大庆皇帝往墙高池深的城里一躲,自己没法子寻着他呢,果然是天神眷顾,竟让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见状……秃猛可是想都不用想,大喝一声抽出手中的长刀,怒吼道,
“勇士们!大庆皇帝就在眼前,快快随吾杀上前去,报仇血恨!”
鞑靼人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见得敌人就在眼前,都是仰天发出怪啸,齐刷刷抽出长刀,斜斜指向天空,
“杀!杀……杀大庆皇帝!”
于是刀光冽冽,马蹄飞扬,鞑靼人气势如虹,马蹄声震动得大地都在颤抖,看着鞑靼人排山倒海的冲锋而来,大庆人却是毫不慌乱,待得鞑靼人的前锋离得有二百步远时,就见听得一声号令,
“开!”
立在前头手持长枪的步兵们忙呼啦一声往两旁跑出,现出了当中间整齐列队的神营机兵士来,这厢一个个双手平端火铳,听得一声令下,
“砰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鞑靼人便如那风中倒伏的麦田一般,哗啦啦的倒了一大片,这头一轮射击,全数冲着马身上招呼了,高速奔跑的马匹猛然间失去了动力,前蹄一软,头颈便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前排的神机营兵士,都能听到马匹骨骼重重撞击地面时,发出的沉闷断裂之声。
而马上的骑士,不是被自己的战马重重的压在了身下,就是因着巨大的前冲之力,被远远的甩了出去,因着距离太近,有不少鞑靼人甚至被甩入了大庆人的阵营之中,于是立即有乱刀砍下,不多时便被剁成了肉泥!
两军相交,冲锋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鞑靼人死伤虽多,却是半分不减凶悍的性子,随着一声号响,又有骑兵列队冲击而来,这一回所有骑兵都是手中持弓,人马未到,箭雨已是先射了出来。
大庆那头也是早有准备,前头的步兵又再次合拢,手中高举了木盾,耳听得咄咄声不断,利箭全数被挡在盾外,却是将神机营给牢牢的护在当中,只这么一来神机营的射手不能射击,便只能任由鞑靼人冲到了阵前。
秃猛可眼见得这一招便要奏效,不由的刚要咧嘴大笑,却见得大庆人的护盾阵列之后,突然高高飞起了无数黑乎乎,屁股上还拖着青烟的东西,转瞬便到了近前,
“轰……”
密集的骑兵列阵被炸天了一个血肉的口子,
“轰轰……”
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已经冲至大庆人阵前的鞑靼骑兵受到了重创,那些可怕的黑乎乎的东西里面,被大庆人塞入了不少带刺的铁屑碎片,这些铁屑碎片带着强大的力量向着四面散开,能将人的身体穿出无数个血窟窿,都是从前胸刺入再从后背钻出来……
又是一波鞑靼勇士倒在了大庆人的阵前,秃猛可看得眼都红了,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长刀挥舞着,便要领兵冲上去,有人大叫一声扑上他的马背,死死的抱住了他,
“可汗!可汗!我们快撤吧!大庆人手里的东西太过厉害了,我们再不撤,就真的回不去了!”
秃猛可的几名亲自手下也上来劝阻,有人拉着秃猛可的马头往回跑,
“可汗快撤吧!”
第四百九十一章 瓮中鳖(一)
秃猛可被亲信们强行后撤,王旗紧跟着移动,鞑靼人一看这架势便知是要跑路了,当下纷纷唿哨一声,一勒马头向后跑去,鞑靼人一旦跑起来,大庆人是八条腿都追不上的,这厢只能眼睁睁看着鞑靼人留下一地的尸体,卷起漫天的烟尘顺着大路跑了下去。
朱厚照在后方中军听报却是嘿嘿一笑,
“不急!不急!让他们跑去!”
鞑靼人被大庆人一通狂轰乱炸,吓成了惊弓之鸟,一路往回跑,沿路又遇上了不少大庆军士喊打喊杀的追了上来,其中还有不少人,手中握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又或是持着细长的火铳,鞑靼人却是连与对方比拼长刀的勇气都没有,便一路避让,被人如牛羊一般驱赶着,往应州的方向跑了下去。
这厢朱厚照领着大军不急不缓的在后头走着,沿途前方军报不停的送了上来,朱厚照看完手中的军报,却是同一旁的卫武对视一眼,嘿嘿一笑道,
“等了他这么久,总算是入套了!”
鞑靼人一路狂奔,待到了应州府一处叫做雾霞坡的地方,才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再整顿军队,清点人数,却是前头死伤的,一路跑散被大庆人杀了的,竟是又失了一万多人,到如今只剩下三万人不到了!
秃猛可听报不由的是心中一阵发寒,
“这……让我回到草原之中如何交待?”
小部族亦是不提,便自己塔塔尔部带出来的三万精锐勇士已是剩下不到一万了,这样的战损回到部族之上,他也只剩下抹脖子谢罪一途了!
只怕经此一役,塔塔尔部怕是要没落下去,再不能雄居草原霸主之位了!
想到这处饶是秃猛可英雄了得,也不由生出穷途末路之感,只此时间越是困苦越不能失了志气,面上却是强装镇定,
“派出人去四面打探一番,看看有没有村落又或是城镇?”
“是!”
应州本就偏远,也无甚大的市镇,最值得抢掠的便是应州城了,派出去的探子回报,
“应州城城头并无守军,城墙低矮,大军若去必能攻下!”
报虽这样报,秃猛可却是被炸怕了,生怕又来了一个怀仁,便不敢令军攻城,想了想吩咐道,
“就地扎营,在此地休整!”
于是鞑靼人在离着应州城二十里地的雾霞坡安下营帐,派出人马四处抢掠,附近的村庄早已是知晓鞑靼人入侵的消息,百姓已是全数撤走,只留下几座空村给鞑靼人,四处搜寻不到补给,又损失惨重,军中不少部族头领都已萌生了退意。
这厢纷纷来寻秃猛可请求回转草原,
“可汗,大庆人已经再不似以前般软弱可欺了,我们现在回草原还来得及,若是再不回去……”
只怕就这么点儿人马便要全数葬送在中原了!
秃猛可也不是那一根筋的傻子,明知再这么下去没有好下场,他自然也不会逞强的!
当下恨恨咬牙道,
“这笔账……先记下了!待得以后……必是要同大庆人算的!”
还有那……大庆的皇帝!
鞑靼人生出了退意,便预备着在此处休整两日立即离开,只想离开也不是拍拍屁股便能走人的,大庆皇帝已是领大队的人马追到了应州府,这厢撒开了大网,将鞑靼人围在了当中,就等着收拢圈子,瓮中捉鳖了!
应州城中众将领是纷纷请战,
“大将军,末将愿领兵与鞑靼人决一死战!”
“大将军,前头张英已经去过了,现下怎得也应当轮到我们了吧!”
“就是……就是,大将军……这功劳也不能让他一人占了吧,也得给我们施展的机会吧!”
朱厚照笑眯眯听着众人吵闹,待得众人闹得差不多了,这才道,
“本将军这一回可不能让你们抢了头功……”
众人闻言张口欲言,却是被他一抬手止了话头,
“这一回本将军要亲自出马,亲自会一会那秃猛可!”
众人闻听立时哗然,
“大将军,鞑靼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要小心啊!”
“大将军,您乃是千金之体,怎可同鞑靼人拼命,如此……即不是太抬举他们了!”
“大将军,还是派末将去吧!”
众人吵吵闹闹着要去,却听得有人大声道,
“大将军出马,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将军鞍前马后,探路开道!”
朱厚照一听立时笑了起来,点头道,
“好好好!卫武……你领着神机营为本将军打头阵!”
众人听了不由懊恼后悔的暗自捶胸,
“瞧瞧……瞧瞧……人家卫武如何能做到陛下的心腹,这脑袋瓜子便不是我们可比的,我们只知晓一个个傻乎乎的劝陛下别去,怎得就没想到要抢那先锋官的头功?”
做了先锋官一样可以打头阵,若是打得好了,说不得便能顺手将鞑靼人给免了,不一样是头功!
卫武这厢得意洋洋上前领令箭,回到队列之中,他身后的一员小将却是喜滋滋的伸手拉他的袖口,
“三姐夫,你……你让我也跟着去呗?”
卫武瞪了他一眼,
“军营之中只有上下,没有亲戚!”
那小将忙挺直了身板儿,拱手对卫武道,
“将军,末将原随将军出战!”
卫武冷着脸点了点头道,
“好!阵前不可怯战,必要用命才是!”
“不敢负将军所托!”
这厢大庆皇帝亲自领兵出城,来战鞑靼人小王子,两军在那雾霞坡摆开了阵式,卫武领着神机营两千人出阵,一身银盔银的卫统领,身边亲卫里就有同样身形高大的小舅子。
他率先拍马出阵,身后众兵士压阵,一个个后背之上都背着一柄细管长火铳,又有左右两根短铳,腰间又配有手铳,在马鞍之上挂着偌大的袋囊,里头鼓鼓囊囊也不知放了甚么。
神机营出阵,鞑靼人见了就想起前头那场遭遇时那一场冲锋来,不由个个心头发毛,秃猛可便按兵不动,静等着对方上前来喊话,卫武上来倒是很客气,
“末将大庆神机营统领卫武向鞑靼小王子行礼!”
说着拱了拱手,
“末将素闻鞑靼小王子英武过人,神勇盖世,不知可敢出阵与末将一战?”
秃猛可还未说话,自有人跳出来道,
“我们可汗怎会屈尊降贵与你比斗,要我们可汗出马,让你们大庆皇帝来!”
卫武闻言上下打量来人,
“你是何人?可是能代表鞑靼小王子,若是能……末将倒是不介意同你先比一场!”
这鞑靼人生得亦是身形高壮,却是剃了一个秃瓢,只要后脑勺留了一小撮头发,还有红绳绑了,拉到了肩膀上,卫武看了好笑便问他,
“这位秃瓢兄,你这绑红绳是怎么个说法,在我们大庆可是只有小丫头才绑红绳的!”
便如他家里那爱财的小姨子,就哄着自己给买了一大盒子红头绳,各式材料的都有,东西瞧着不起眼,却花了二两银子,也不知小丫头喜欢这些做甚么,难道这位仁兄与自家小姨子有同样的嗜好?
那秃瓢怒道,
“谁是秃瓢,我乃是可汗麾下,第二勇士忽尔衮!”
卫武听了更是好奇了,
“你是第二勇士,你们那第一勇士呢?”
第一勇士在怀仁被炸死了!
忽尔衮自然不能说出来,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当下怒道,
“你少要废话!要想挑战我们可汗,你先过了我这一关!”
卫武闻言笑着,伸长脖子看了看那忽尔衮后头,
“你看甚么?”
卫武应道,
“我在看你们那第三勇士在何处?他待会儿会不会跳出来呀?”
那忽尔衮闻言一愣,
“第三勇士……为甚么他会跳出来?”
卫武闻言嘿嘿一笑,
“你们鞑靼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你被我打死了,第三勇士不就出来了么?”
“嘿嘿嘿嘿……哈哈哈……”
大庆这边众军士闻听爆发了一阵放肆的大笑,那忽尔衮气得哇呀呀大叫,举起手中大刀,一夹胯下马儿便冲了上来,卫武见状哈哈一笑,一伸手就从腰间摸出了那把手铳,对着了忽尔衮,
“砰……”
这一枪打在了对方的手臂上,那忽尔衮倒真是第二勇士,手臂上中枪竟似浑身不觉一般,照旧哇呀呀拍马上来,卫武看得眉头一挑,甩手又是一枪,
“砰……”
忽尔衮又挨了一枪,这一枪打得正,正正击在胸口之上,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枣大的伤口,这才一脸愕然的翻身,自马上栽了下来,卫武神情淡然的将还要冒烟的手铳插回了腰间的枪套之中,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忽尔衮
“可有第三、第四、第五勇士,本统领没那闲功夫一个个的收拾,你们都上吧!”
鞑靼人阵营之中便是一静,秃猛可的眉头皱起了疙瘩,
“大庆人的火器犀利,我们去多少人都是送死……”
想了想便对卫武喝道,
“是男人的,便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用火器算得甚么英雄好汉!”
卫武听了嘿嘿暗笑,暗道,
“老子可从来不是甚么英雄好汉!”
不过两军阵前总不能让大庆失了脸面,当下笑道,
“鞑靼小王子即是发了话,总不能不卖你这面子,不如我们双方各派一将出马,手底下见见真章如何?”
“甚好!”
第四百九十二章 瓮中鳖(二)
鞑靼人那头派出来一个身形削瘦,颧骨高耸的汉子,卫武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只见着小舅子一派跃跃欲试的样子,卫武想了想一招手,韩谨岳大喜拍马上来,
“统领!”
卫武一指那汉子,
“去吧!”
韩谨岳大喜,拍马迎了上去,卫武靳马往后退了几步,却是犹自不放心,又往前走了两步,虽说是好男儿从军,沙场以命相搏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岳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向岳父岳母交待,自然是要着紧一些的!
话说韩谨岳这可是头一回上战场,前头他未到大同,大将军大展神威,震得鞑靼人惊慌失措,大军出城追击的好机会,他是没有赶上,之后一路撵着鞑靼人追击而来,也是一直无缘与鞑靼人真枪实剑的打上一回,今日里好不易得着一个机会,韩谨岳不由的是兴奋万分!
按说两军阵前,将领比拼自然先还要客套一番,来个通名报信之类的,偏遇上了韩谨岳这个愣头青,兴奋起来那管得客套,拍马上前举枪就刺,对面那削瘦的汉子一时无防,倒是吓了一跳,不由暗骂一声,
“小兔崽子想送命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当下是举刀便挡,
“当……”
兵器两下相击,都试出了对方的深浅,对面的鞑靼人心头一惊,
“这小子看着年纪不大,这两膀之力倒是不小!”
韩谨岳也是心中暗道,
“不说是鞑靼人十分勇猛,个个力大无穷么,怎得觉着……也不过如此嘛!”
这厢两马错身,二人重又勒马回头再战,
“当当当……”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激战,韩谨岳先是有些手忙脚乱,之后却是越打越顺,倒是对面那削瘦鞑靼汉子却是渐渐有些力有不支了,韩谨岳自家不觉着,卫武在后头压阵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暗道,
“果然师出名门就是不同!”
自家小舅子乃是由外祖王老将军一手一脚亲自教出来的,王老将军出身武术世家,又是多年征战的老将,韩谨岳自小受他老人家教导,自然是比卫武这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强上不是一点半点。
因而韩谨岳初上战场,面对鞑靼人手上还有些生涩,待到十来个回合之后,他摸清了鞑靼人套路,便放开了手脚,手中的长枪戳刺挑抹,使得如那毒龙出海,神出鬼没,呼呼生风,那鞑靼人若是论勇武自然是不输韩谨岳,只招式上却是比不上韩谨岳那大开大阖,生杀凛然的气势,五十招之后便被韩谨岳寻着了破绽,一枪挑在对方的左肩之上,
“啊……”
那鞑靼人惨叫一声,却是被韩谨岳双膀一较力,竟是挑得身子离了马背,远远的跌飞了出去,
“好!”
大庆人这头是哄然叫好,后头中军战车上的朱厚照看得也是热血沸腾,大声叫好,
“来人啦!给本将军抬鼓来,本将军要亲自为前锋营擂鼓助威!”
这厢有人抬了大鼓来,朱厚照一身短衣短靠,立在那高高的战车之上,为前头的韩谨岳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鼓声响起,震得人热血沸腾,韩谨岳一枪挑了一个鞑靼人,正是斗志昂扬之际,手中长枪挽了一个枪花,枪尖往前一挑,直指那鞑靼小王子秃猛可,大声喝道,
“秃猛可,你可敢同我一战!”
秃猛可没有答话,旁边有人跳了出来,
“且让我来会会你!”
这厢一旁有人拍马过来,却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汉子,披头散发,双手持刀,韩谨岳也是个不爱废话的,见有人上来了也不挑剔,拍马就上,
“当当当……”
二人这厢是硬拼三招,韩谨岳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不由的兴奋大喝一声,
“好力气!”
这汉子的力气比自己只强不弱,韩谨岳不惊反喜,大喝一声一枪尖直戳对方的面门,
“当……”
那汉子双刀相交,架住了枪尖,韩谨岳双膀较力,往下一压,枪尖便刺向了对方的胸口,那汉子也是了得,粗壮的腰肢竟是十分的柔软,在马背上身子往后一仰,韩谨岳枪尖刺空,立时放了右手,在枪尾处重重一拍,硕长的枪身立时震动起来,枪尖上翘,枪身震荡,重重拍在对方的胸腹之上……
大力传来,那鞑靼汉子腹上受了一记,却是仗着身子强壮,忍了疼痛,大吼一声双刀上推,将韩谨岳的长枪往上荡开,腰身也随之挺直,韩谨岳见他此时力量全数聚在了腰腹之处,手上难免失了力气,便双手左右手一较力,长枪便在他手中转动开来,长长的红缨绞住了双刀,那汉子一时不察,竟被他绞得双刀脱手而去……
“当啷……”
一声,长刀顺势飞出,掉了一把在地上,却有一刀还缠在枪尖之上,
“呼……”
韩谨岳一转枪身,那长刀带着一阵风声又飞了回来,那汉子刚刚直起身子,见得眼前一片刀光晃动,也不知是甚么东西飞向了面门之处,无奈之下只得一缩脖子,那东西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待得他重又伸长了脖子,才觉着脑门一阵发凉,伸手一摸竟是摸到了一手的湿意,再一看是满手的鲜血,脑门上有温热的鲜血跟着流淌下来,他这才知晓,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刀给削了!
韩谨岳见对方被这一下子给弄得呆了一呆,却是半分不给对方喘气的机会,手中长枪一收一放,立时带着嗡嗡的震颤声,如毒蛇出洞一般直刺对方的大腿之上,
“中……”
那鞑靼汉子大叫一声,身子一歪便栽到了马下,韩谨岳再出一枪却是刺向了对方的后背,
“噗……”
这一枪自后背刺入,是用力过度,竟透体而过,扎进了鞑靼人身下的泥地里,韩谨岳伸手去拔枪,拔了几拔才将长枪便又拿回了手中……
大庆人见小将神威连挑了鞑靼人两员大将,不由的是士气大振,纷纷振臂高呼,
“必胜!吼吼……必胜!”
鞑靼人见这情形却是头一遭被打得一时失了声,阵营之中鸦雀无声,秃猛可见这情形心知不妙,忙双臂一振,
“来人!取刀来!”
一旁立时有亲兵抬上重达八十斤的长刀来,秃猛可单手取过,一夹马腹便直众而出,口中大喊,
“小子,吾来会你!”
可汗出马,鞑靼人阵营之中这才爆发出一阵大吼声,
“可汗必胜!必胜!”
秃猛可乃是征战多年的老将,自然是经验丰富,拍马出得阵来,借得马势,双腿用力,腰腹用力,双臂用力,却是人马合一,借了马势,将自己那重刀舞得是呼呼生风,气势汹汹的兜头就是一刀!
“呼……”
他这一刀势有千钧,带起的劲风,便是在后头压阵的卫武也是看得变了脸色,伸手到了腰间摸上了手铳,预备着要是小舅子有个闪失,便立时上前救援……
好一个韩谨岳!
虽是初出茅庐,见对方来势凶猛倒是毫不着慌,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马儿似是心意相通一般,往斜里挪了一步。
韩谨岳这厢大喝一声,马儿向上一跃,长枪往上一挑,
“当……”
两兵器相交,韩谨岳只觉大力传来,手中长枪差一点儿脱手,暗叫一声,
“好大的力气!”
却是一咬力,双膀较力,左右手一使劲儿,枪身转动使了一个卸字决,持着枪的右手,在后头一较力,枪尖上斜,用力再这么一绞,秃猛可这泰山压顶的一刀便被他给化解了,这厢两马一错身,二人交换了位置。
韩谨岳低头看了看双手,虎口处竟有些血迹,却是皮肤迸裂之故,不由暗暗道,
“果然不愧是鞑靼人的小王子,只这一身的蛮力已是十分难缠了!”
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方越是厉害,越是能激起他的斗志!
这厢勒转马头,秃猛可重正预备举起重刀,他这一枪便已挑刺过去,乃是直奔对方的小腹而去,
“当……”
秃猛可回刀格挡,韩谨岳的长枪又刺到,他是瞧得清楚,与秃猛可力大无穷,比拼力气乃是对方长处,他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于是便与对方比拼招式速度,秃猛可手中重刀虽猛却极耗损力气,韩谨岳打的主意就是以快打慢,不与对方硬拼,却是围着对方不断的挑刺戳,让秃猛可疲于应付,一旦他力歇下来,便是自己的机会到了!
韩谨岳这战术果然奏效,催动胯下战马,围着秃猛可打转,手中的长枪快如闪电,专挑对方必救之处,没有给秃猛可一刻机会能挥起重刀向自己进攻,如此缠斗了一盏茶的功夫,终是让韩谨岳寻到了机会,一枪挑在了对方的右侧腰腹之处,
“噗……”
一声,枪头扎在了对方的盔甲之上,虽说是入肉只有两分,却是伤在腰侧软肉之上,疼得秃猛可大叫一声,也是激发了凶性,不管不顾自己的伤口,回身就是一刀,
“呼……”
第四百九十三章 瓮中鳖(三)
韩谨岳忙收手缩身往后仰倒,却已是来不及了,风声扫过头顶,盔甲上的红缨被削掉了,韩谨岳不慌不忙,待得对方刀锋过去,仰面躺在马背之上,右手长枪直挑对方的手臂,秃猛可回身不及,果然手臂中枪,
“啊……”
他臂膀受伤,再不能持刀,重刀差一点儿便脱手,无奈之下只得咬牙紧握刀柄,倒拖了长刀,拍马往自家阵营中冲去,
“休走!”
韩谨岳大叫一声,直起身来拍马便追,那头鞑靼人见状便有几员战将拍马迎了上来,卫武在后头一看,
“嘿!你们不守规矩,以多欺少!”
回身一招手,
“儿郎们!上啊!”
神机营的众兵士早就在后头看得心头发痒了,听得统领一声令下,忙唿哨一声,
“杀呀!杀呀!”
“砰砰砰……”
神机营往前一冲,后头中军战车之上朱厚照见状大喜,忙吩咐道,
“传令下去,三军冲锋,后退立斩!”
“杀呀!杀呀!杀呀……”
大庆人这厢是三军奋勇,挥舞着刀剑便冲了上来,鞑靼人那头是三战连败,士气低迷,见得可汗败走,也是没有斗志,却是一边战一边退,大庆人追上来,两军便陷入了混战之中。
卫武这厢领着神机营一路向前推进,手中长枪短铳是一刻不停,
“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之中,神机营所到之处,鞑靼人是应声而倒,待到卫武跑出去两里地里,止步四望,身左、身右、身后都是一片喊杀之声,只眼前却是空荡荡一片,鞑靼人也不是傻子,宁肯同后头大庆人兵士你来我往的拼刀剑,也不想正面对上神机营的人,人还未近身便被一颗弹丸射中倒地。
这……这死的也太憋屈了!
卫武这时节才有空四下找自家小舅子,只这左望望,右看看,在一处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他……他竟然寻不到韩谨岳了!
卫武看着看着,立时后背发凉,额头上的汗水便下来了!
小舅子不见了!
韩谨岳不见了!
卫武这额头上的汗呀,是哗哗的流,忙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暗暗骂道,
“韩谨岳这臭小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跑哪儿去了?”
不会跟着鞑靼人追远了吧!
他身边可是护卫都没有带的,若是就这么被鞑靼人给杀了,让他如何回京师去同岳父母还有绮姐儿交待?
只这混乱的战场之上,急归归,也容不得卫武四处找人,只能一路领着人推进,一路四面寻找……
却说是这一场混战,从日出时分杀到暮色沉沉,雾霞坡上竟是升起了淡淡的薄雾,初时众人杀得眼都红了,并无人去留意四面漂浮的雾气,只待得雾色越来越浓,到最后竟是将整个战场都给笼罩起来,身前身后一丈远的人都瞧不清楚时,双方这才觉着大势不妙了!
这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
这处为何要叫做雾霞坡,便是因着此地早晚间时有浓雾出现,雾气蒸腾之时,能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能识人,今日里两军选在这处厮杀,这浓雾也来凑热闹,升腾起来将这些喊打喊杀的人全数给罩在了当中!
于是乎,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拼斗,到了后头众人都陷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头,都不敢动手了,只立在原处,四下里寻找伙伴的身影。
可这一场厮杀太过激烈,打得是一片混乱,早已经敌我不分了,有人试着出声叫道,
“大柱哥!”
“噗嗤……”
立时便有人从浓雾之中出手,一刀刺进了喊话人的后背,又有叽里咕噜的叫一声,便听得一声惨叫,显然也是被人砍了!
于是……战场之中陷入了奇异的沉默当中,众人都不敢召唤袍泽了,只得一个个有浓雾之中摸索,这厢走得近了,撞上一个伸手一拍,
“喂……”
对方回过头来,见是个秃瓢留着两条小辫儿的,立时挥刀便砍,
“噗……”
“哇……”
有人倒在了地上,浓雾之中乱走,面对面的遇上,便又动起手来,浓雾之中又开始传来惨呼声……
卫武与神机营众人也陷入了浓雾之中,不过卫武机警,早在雾越来越大时,便抬手冲天放了三枪,
“砰砰砰……”
“都向我靠拢!”
这乃是神机营的集结信号,卫武一声低喝,神机营众人果然听令,拍马往卫武身边靠拢,这厢围成一圈,面朝着外头,卫武端坐马上,抬手放枪,
“砰……”
每放一枪便高声喊到,
“神机营卫武在此!神机营卫武在此!”
那火铳的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之中可以传出老远,大庆兵士闻听得声音便开始缓缓向着这边靠拢,过了不久卫武身边已是聚集了不少人了,卫武低声吩咐道,
“全数给我背朝里,面朝外,但有鞑靼人偷袭,立时格杀!”
大庆人这厢背向着袍泽,面朝着外头便无有后顾之忧,自然不惧循声而来的鞑靼人,反倒趁机砍杀了不少人。
大庆人有卫武这招倒是渐渐聚拢起来,军心是丝毫不乱,只卫武心中却是越发的焦急了,他如今是找不着自家小舅子,也找不着陛下了!
小舅子不见了是家乱,陛下不见就是国乱了!
卫武急得双手心都出了汗,连手铳都握不住了,只此时间,他不能乱,若是他也乱了,这场大胜便要变成大败了!
长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一片浓雾,不过算着时辰,此时已是暮色西沉,大地便要陷入一片黑暗了,若是不能在天黑时寻着陛下……
后头会如何……卫武是想都不敢想!
这厢皱眉沉思片刻,吩咐人道,
“将袋囊里的火神丸取出来!”
“是!”
早前说过,这神机营的工匠们在重赏之下,弄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他们的袋囊之中便有一种可以燃烧的弹丸,小小的一枚不惧水淹,放入水中都能燃烧一个时辰,卫武他们临行时也放了一些在袋中,本是预备用在行军途用燃火之用,却是没想到用在了这处。
神机营的兵士就地燃起了火焰,又有大庆军士在附近大声召唤,果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是大庆人自然便留下,是鞑靼人便毫不留情的砍翻在地,奉了卫武的命令,连一员俘虏都不会留下!
待到夜色渐浓时,雾色倒是散去了一些,荒原之上有火堆做目标,更有利军中人聚集,卫武还是没有见陛下和小舅子的身影,他强忍了心头焦急,召了副将过来,冲他低声道,
“守在这处,召集人手,我要去寻陛下!”
副将闻言这才想起陛下还不见身影,不由骇得脸都白了,
“统领,陛……”
卫武一摆手,
“噤声!此事不可泄露,你只需稳住军心,若是有各营将领来投,便命他们召集各自的人马,就地驻营等我和陛下回来!”
“……是!”
副将白着脸,看着卫武拍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强咽下了心头的惊慌,回身大声喝道,
“大声叫……把人手召集起来,遇上鞑靼人一个不留……”
黑夜之中,卫武缓缓而行,他在马背之上仔细听着四下里的动静,心中暗暗道,
“陛下身边有不少锦衣卫护驾,想来一时半会儿应是没有危险……”
想来若是人多,必是声晌大的,便循着声音缓缓摸去,沿路之上卫武亦是遇上了不少鞑靼人,只他眼力极好,又够警觉,手中的火铳又极是犀利,往往人还未近身,便已是一枪打过去,对方就翻身倒地了。
如此这般竟是让他一路摸到了大将军的近卫营附近,对方听得枪响,知晓鞑靼人是没这玩意儿的,来人必是神机营的人,便高声呼道,
“可是神机营的兄弟?”
卫武高声道,
“正是神机营统领卫武!”
对方一听大喜,
“卫镇抚使!”
卫武与众人汇合,急忙问道,
“陛下何在?”
众锦衣卫立时都脸色一变,
“怎得……卫统领也没见着陛下?”
卫武闻言是心头一沉,
“你们不是护卫着陛下么,怎得会问我?”
众人应道,
“前头三军冲锋,陛下便命战车奔跑在前,我等初时还在后头紧紧跟随,待得雾起时……便……便失去了陛下的踪影!”
卫武听了脸色终是大变,
“你们在何处失去了陛下的踪影?”
众人四下环顾,都有些茫然,总算有一个抬手指了一处方向,
“就要那边不远处,陛下是往那边去了!”
卫武怒道,
“你们便没有派人去寻么?”
“我们派人去了,只……只出去的人……再没有回来!”
也不知是被鞑靼人杀了,还是走失了!
卫武闻听是心中狂怒,恨不能将这一帮子废物给全数砍了头,只此时也不是发怒的时候,却是面沉似水,对众人冷冷喝道,
“都分散了出去找,若是寻不到陛下,你们就提头来见!”
众人依言分散寻找,卫武也领了四人随在身后,一路往前头所指的方向寻了过去,此时天色已全黑,雾气散尽,头顶天空无星无月,目力所极之处是一片黑沉,以卫武的眼力还能勉强看清几十步之外的人影,再远便是一片黑暗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寻着了
因着此时他们还在两军混战之中,两边人马除却神机营那处人多势众有篝火,其余人等亦是不敢贸然点起火把,以防成为对方偷袭的目标,一切都在黑暗之中进行。
卫武带着人在黑暗之中缓缓走着,一路仔细察看沿途的事物,小心寻找着皇帝陛下的身影……
走了没有多远,卫武见到了一样四方见棱的事物,横亘在前头,却是瞳孔一缩,忙快走几步冲了上去,
“大将军!”
这厢四下看看,并没有朱厚照的身影,便冲阒翻倒倒扣的战车之中呼唤,却是并没有声晌,卫武再仔细找了找四周,只见得摔死的马匹与被砍翻在地的御者,旁的人一个不见,
“难道陛下……”
见这情形,心里是越发的冰凉,只终归不能放弃了希望,于是又叫了几声,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始终无人应声,卫武回头招呼几人一起用力将战车翻了过来,战车下头空无一人,卫武伸手在地上摸了摸,竟有粘稠的血迹,卫武的心越发是沉到了谷底,
“陛下难道是……”
他还是不死心,于是领着人以那战车为中心,四周搜索起来,在黑夜的荒原之上,卫武依稀可见四周倒伏的尸体,有鞑靼人的,也有大庆人的,他走过去一手持枪,下头用脚踢动着每一具尸体,这厢小心翼翼,万分的谨慎,以防还有人未死诈尸!
待走到了离战车有二十来步远时,卫武一脚踢翻一具鞑靼人的尸体,显出下头一具匍匐在地的大庆人时,那一身短衣裳打扮,令得卫武看得瞳孔一缩,
“大……将军……”
卫武强忍了心中的惊惧,单膝跪了下去,伸手将人翻了过来,抓着前襟,凑到了面前,仔细一看,可不正是朱厚照!
“大将军!”
卫武见他双眼紧闭,伸手一探鼻息,却是还有气息!
卫武不由大喜,开始伸手在朱厚照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摸索,看看他是受了甚么伤为何昏迷不醒,
“大将军……”
这厢上下摸了半晌,却是连一个伤口都没有寻着,卫武心头大奇,微一思索,便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却是摸到了脑侧高高凸起来,有鸡蛋大小的一个肿包,
“难道……陛下是头磕着地,摔昏了过去?”
正暗自猜想间,怀里的朱厚照却突然哎呦一声,
“疼死我了!”
竟是动了动身子,醒了过来,
卫武被他吓了一大跳,旋即是又惊又喜,
“大将军!”
朱厚照捂着脑袋坐在地上,伸手一摸自己的脑侧,疼得是咝咝作响,
“咝……卫武……朕的脑袋好疼……你赶紧给朕寻个御医瞧瞧呀!”
卫武一面喜得咧嘴笑,一面伸手捂了他的嘴,
“大将军小声些,我们此时身处战场,敌我不分,切摸大声喧哗!”
皇帝未死,一家大小性命得保是甚么感觉?
便好如一家大小被人拿着刀逼着,立在那大雾浓锁的悬崖边儿上,被人推着齐刷刷往下跳,正自暗悲小命不保还要连累家人时,却是突然发现跳下来不过就是个小土坡,摔不死人的感觉!
朱厚照闻言一愣,被摔昏的脑子这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前头还在战车上意气风发的狂追鞑靼人,后头便遇上了大雾,马儿拖着战车在荒原上一路狂奔,也不知是不是跑入了鞑靼人的阵营之中,不少鞑靼人围了上来,又有人拼死跳上了战马挥刀向自己砍来。
总算自己在京师里每日也是练武不缀,身手虽不济,但遇上一两个鞑靼倒也是能自保的,朱厚照抽出腰刀砍翻了那鞑靼人,战马却受了惊,往前奔跑了不知多远,便跑上了一处小土坡,自己被从战车上甩了出来,头也不知撞到了甚么东西上面,双眼一黑当时便昏过去了,若不是卫武摸到他的疼处,将他疼醒,自己还不知要睡上多久呢!
朱厚照清醒过来,理了理思绪,便小声的问卫武,
“现下怎么办?”
卫武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之中仍是月黑风高,半点不见星月,地面上还是一派黑沉沉的,
“末将也寻不着方向了,看来只得寻个地方,想法子猫一晚上,待到天明时再做打算了!”
朱厚照捂着脑袋点了点头,卫武便扶了他起身,开始四下寻找藏身之地。
这厢探头探脑四下张望,远远见得一处黑漆漆一大团的事物,想来不是一个土包就是一处密林,卫武想了想道,
“我们去那处瞧瞧,看能不能寻着一处藏身的地方!”
这厢扶了朱厚照,又领了四名锦衣卫,六人小心翼翼的往那黑乎乎一大团的地方走去,待到走近了,见得有枝杈树叶的轮廓了,这才知晓是一处密林。
只此时密林之中早已有人,窸窸窣窣的发出声晌,卫武听了有些犹豫,悄声道,
“此处不知有多少鞑靼人在里面,只怕是不能进了!”
朱厚照却是个胆子包天的,对卫武小声道,
“怕甚么,外头黑,里头更黑,你瞧不见我,我也瞧不见你,谁也不会动手的!”
他是不想走了,脑袋上那鸡蛋大的包,疼得整个脑子都一抽一抽的,他伸手摸了摸,好似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血!
卫武闻言只好点头道,
“即是如此,我们便进去吧!”
密林之中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这般黑暗的环境下,不管是谁都没心思杀人,都是各自寻了地方藏身,以待天明。
卫武等人进来,便寻着声音稀少的地方去,摸摸索索总算找到一处低矮的土坑,几人依序下去,四面摸索了一番,见没危险,便将皇帝陛下护在了当中,朱厚照抵不住脑袋上的疼痛,背靠着卫武便沉沉睡去。
卫武几个却是不敢睡,黑暗之中仍是瞪大了眼,万分警惕着四周的动静,这一夜便是如此这般熬过去了……
待到天边现出一丝天光,眼前灰蒙蒙一片能勉强视物时,卫武仗着比旁人都要高出一丝的视力,早早的看清了周围的情形,这厢悄然起身,
“统领?”
“你们护好陛下,我去四周察探一下!”
这厢庞大的身形便如灵猫一般,悄然闪入了密林之中,待隔了一盏茶的功夫,卫武脸色阴沉的回来,
“他奶奶的!”
他低低的骂了一声,
也不知是倒霉催的还是皇帝陛下走了背字,非要在这里歇息,他们昨晚上竟是摸到了鞑靼人的窝里来了!
“他奶奶的!”
卫武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有人低低的问道,
“统领怎么了?”
“我们他娘的,钻进鞑靼人的窝里来了,这四面都是鞑靼人,我没见着一个大庆人!”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变,有人想起身,卫武低低喝了一声,
“别动!”
阻止了众人的妄动,他想了想问道,
“你们有没有人会鞑靼语的?”
有人应道,
“统领,小的之前在边军中做探子,会些鞑靼语的!”
“好!”
卫武闻言大喜,
“你们在这处护好大将军!”
说着又身子一闪消失在了土坑的顶处,卫武选了离了他们最近的一个鞑靼人,趁着这天色未明,正是睡得正酣时,悄悄的摸到了对方的身边,庞大的身子如丛林里的大猫一般,重重的压了上去,
“噗嗤……”
刀光一闪,那还在沉睡中的鞑靼人,在睡梦之中便被人给割了喉咙,卫武将他的尸体拖了回来,
“快!把衣裳给他扒了!”
众人七手八脚助卫武将衣裳换上,又打散了头发,卫武是故计重施,装成了鞑靼人的样子,混入林中悄悄杀了几个鞑靼人,待到六人全数换成了鞑靼人装扮时,天色已是大亮了!
密林之中有人用鞑靼语吆喝了一声,便有人应了一声,那会鞑靼语的锦衣卫应道,
“统领,他们这是预备着集合在一处了!”
卫武点头,几人将朱厚照护在当中,六人也学着旁的鞑靼人一般,缓缓往密林外走去,到了外头空旷之处,这才见得满地的伏尸,有鞑靼人也有大庆人,不少人临死还缠斗在一处,可见战况之激烈!
这一帮子聚在一处的鞑靼人约有一二百人,出来见得同族的尸体,饶是他们心性彪悍刚硬,也不由的是黯然神伤,有人想去收拾同族的遗骨,却被人阻止了,
“我们现在最要紧了逃出大庆地界,他们……是带不走了!”
话说出来,不少人都仰天嘶嚎一声,开始大声的哭泣起来,卫武等人混在当中也跟着嚎了两句,之后便跟其他人一般,各自去寻战马,只寻到了战马,众人也不知往何处去,不由都是你望我眼,我望你眼,心中茫然!
卫武捅了捅身边的锦衣卫,低低道,
“跟他们说,你昨晚上就是南面过来的,南面没有大庆人!”
那锦衣卫忙依着卫武所教对众人叽哩咕噜喊了一通,这些鞑靼人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听了他的喊话,竟然半分没有生疑,于是都拍马往南边而去。
第四百九十五章 消息传
这一去结局如何自然不必说,正正遇上了神机营,这厢砰砰砰一阵乱响,近二百鞑靼人没一个得了活命,卫武几个躲在后头,待到鞑靼人全数倒了下去,这才探出头冲天开了一枪,
“砰……”
对面听到立时有了回应,
“砰……”
卫武探出头去喊道,
“刘真何在,让他过来见我!”
对面神机营副将闻听声音知是卫武,忙拍马过来,见得换了鞑靼人衣裳的朱厚照,是喜出望外,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贺大将军平安归来!”
朱厚照睡了一夜,脑袋上的包却是消散了些,精气神也好了不少,挥手让他起身,
“如今召集了多少人马?”
“禀大将军,末将今早清点过人马,乃是已聚拢一万八千人!”
朱厚照领兵出城时是带了三万人马,如今已是算寻回了大半,心下稍定点头道,
“回营!”
众人将朱厚照迎回中军大帐,朱厚照换了衣裳,往上头一坐,立时便调兵遣将道,
“速速派人告知外头的各路兵马,本将军要收网了,让他们不必着急,一里一里的给本将军搜过来,一个鞑靼人都不许放过!”
“是!”
朱厚照转头又令道,
“整顿人马,搜寻我们自家同袍,见着鞑靼人同样也是一个都不许放过!”
于是经过这一夜,鞑靼人早已是被打散,被大庆人如此犁地一般,仔仔细细的寻找,果然没有一个能逃过,也有鞑靼将领聚集了人手,还想负隅顽抗,可这般零星的反抗,只需神机营出马,一轮射击下来,能端坐马上的鞑靼人便剩不下几个了。
也有那弃刀投降的,可大庆人对鞑靼人的恨已是深入骨子里了,没有收一个降俘,全数就地斩杀,将人头砍了下来,扔在车上,就等着回去记数算军功了!
如此这般大庆人在雾霞坡犁地似的犁了三四遍,能逃出生天的鞑靼人至多不过百位之数,可那鞑靼小王秃猛可仍是踪影全无,遍寻不着,同样遍寻不着的还有卫武的小舅子韩谨岳,当卫武苦着脸向朱厚照禀报此事时,朱厚照也是一脸的焦急,
“派出人手,再给本将军寻一遍!”
“是!”
这厢寻了又几寻,却还是没有寻着,收拾战场之时,卫武是一个又一个的挨着个看过了,所幸……并没有韩谨岳,活没见着人,死没见着尸,这就是生死不知了!
卫武心里便存了一丝侥幸,
“只要没寻着尸体,人便是活着的!”
这时节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厢却是提了那似有千钧重的笔,写信给家里报信,他不敢写给岳父母,先是将消息告诉给了韩绮。
此时京师之中,小腹已有些微微隆起的韩绮,接信一看,脸上立时变了颜色,
“四郎!”
外头正低头刺绣的桃李闻声忙进来察看,
“夫人……可是有甚么不妥?”
见得韩绮脸色煞白的呆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封信笺,桃李上前两步匆匆扫了两眼,也是脸色一变,
“夫人……这……这……”
桃李心慌意乱的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儿,回头安慰韩绮,
“夫人……大爷……大爷的信上不是说了么?四少爷的……没有寻着,那……那说不得便是一时受了伤,若是迷了路,没能寻回来,您……您也不必太过着急,这信发出来已有些日子了,说不得……说不得他们现下又寻着了,只是消息没有传回来罢了……您……您可要顾着身子!”
韩绮刚接信也是一时不能接受这噩耗,被桃李这么一打岔倒是回复了几分镇定,对她勉强笑笑道,
“你说的对,说不得他们已经寻着四郎了!”
这厢也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想了想道,
“只要一日没寻着四郎的……四郎便一日无事,四郎自幼受外祖父亲自教导,一身武艺已是十分了得,虽说是初上战场,但据武哥信上所说,后头是起了大雾,两军都迷失了方向,想来四郎亦是如此……”
且韩谨岳手上有枪,胯下有马,又未曾受伤,又战场之上卫武也是一个个都瞧过了,并未见着四郎的尸体,因而四郎仍旧活着的机会自然是很大的!
她这厢分析一番,自家给自家吃了一副定心丸,又暗道,
“此事不能同母亲讲,但父亲那里……”
她略一思索了之后,还是吩咐道,
“套车!我要回柳条巷!”
韩绮回了娘家,王氏见着她便笑道,
“看来是个消息灵通的,是听着信儿回来的吧?”
韩绮闻言勉强扯了一抹笑意道,
“女儿不过是馋姨娘的手艺了,倒没有听着甚么消息,母亲这里是有甚么好消息?”
王氏笑道,
“原来不知道啊!是亲家翁调回京师了,你父亲今儿派人回来报了信儿,特意让我好好预备,说是要请亲家翁一家子过府说话呢!”
“哦……是么?”
韩绮听了眉头一挑笑道,
“那女儿倒回来的是时候!”
想了想便问道,
“那父亲可是回府了?”
王氏应道,
“你父亲今儿请了人,便先告假回来了,现下正在书房呢!”
韩绮点头道,
“即是如此,女儿过去给父亲请安!”
“去吧!去吧!我那灶上还忙着呢!”
王氏笑眯眯的去了,韩绮却是一脸忧色的去了书房,韩世峰一见着女儿,便笑道,
“老三回来的正好,今儿乔家人过府吃饭,你倒是能借机见一见那乔家七小姐,为老四参详参详!”
韩绮扯了嘴角想笑,却是一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
“父亲……”
韩世峰一见大惊,
“绮姐儿这是怎么了……”
想了想变色道,
“可是大同那头有甚么消息?”
韩世峰不愧是经年的老吏,久经世情,能让一向冷静的女儿这般失态的,必是大同前线的事儿了,当下忙问道,
“不说是陛下领着大军打败了鞑靼人,追得鞑靼小王子四处乱窜么?”
即是打了胜仗那卫武与老四应当是立功了呀?
韩绮点头,扯了袖子抹眼泪道,
“今日……收到武哥的信儿……说是……说是四郎失踪了!”
“什么?”
韩世峰闻言立时呆在了当场,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个失踪了?”
韩绮便将卫武的取出来,双手奉上,
“父亲看看吧!”
韩世峰忙展信,一目十行看完,呆愣了半晌才道,
“只要是未寻到尸体,四郎一多半还是活着的!”
父女俩这是想到了一处,以韩谨岳的身手自保必是无疑的,许是在何处迷了路,一时不能归队罢了!
韩绮点头道,
“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说是这样说,但没见着人如何能放下心!
韩世峰负手在房中踱了几圈,对韩绮道,
“此事先瞒着你母亲,家里人谁也不许知晓,待……待寻着四郎再说吧!”
韩绮点头,想了想又问韩世峰道,
“父亲,那乔家小姐……”
若是四郎真有闪失,这婚约只怕是……
韩世峰负手长叹一声道,
“若是当真……自然不能耽误了人家的!”
若是四郎真有个万一,那乔家小姐只怕也要受牵连,这还未过门,未婚的夫婿便死了,只怕要被人传成克夫了!
韩世峰想了想道,
“先等等消息吧,若是当真……那便由我们韩家主动先提出退亲,也免得误了人家大好的女子!”
“是!”
也只能如此了,韩绮垂头又落下泪来,
我们家四郎怎得如此命苦!
早知晓,便应让卫武拦了他,不许他去大同了!
韩世峰也是看出女儿的心思,便叹道,
“即是从军便有战死沙场的可能,想当年他随着你外祖父入军营时,为父也是预料会有这一日……只……只没想到竟是这么快!”
说着话,也是仰面流下泪来!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悄悄的为韩谨岳流了一阵眼泪,听得外头下人报,
“老爷,乔家老爷到府门前了!”
韩世峰与韩绮这才忙收拾了情绪,擦干眼泪,整顿了衣衫,一起出来迎接乔家人。
韩氏夫妻领了两个女儿到大门处相迎,乔宇与夫人孟氏与二人相见,又有乔家小姐下车来与众人见礼,韩绮一见这位乔家七小姐生得果然是国色天香,仪态端庄,心中暗道,
“我们家四郎果然好眼光!”
只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兄弟,心里一酸又要流泪,这厢强稳了心情,领着小五上前行礼,韩绮向来温和有礼,沉稳内敛,只是抿嘴微笑并不多话,韩缦倒是话多,上来一把拉了乔小姐的手笑道,
“乔家姐姐生得真好,我一瞧便心里喜欢!”
乔家人这也是头一回见着韩缦,却是都呆了呆,乔婉婉心中暗道,
“我只当我已是容貌出众了,却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比我更美丽!”
韩家的女儿容貌都不差,最好的便是韩缦了,如今的韩缦已是渐渐长开,单论容貌而言,比乔家小姐是多了艳丽,少了端庄,不过乔家七小姐性子高傲难免予人难以亲近之感,韩缦却是见人便笑,性子活泼亲切,她生得美,嫣然一笑起来,便如那春日里百花怒放般,让人一见便如身置盛景之中,除了惊艳,就是可亲,如此一比自然是比乔家小姐更令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