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同城
小朱是笑而不语,小武却是笑呵呵道,
“俺的童子身只给俺媳妇一人,决不能让旁的女子染指了!”
众人一听都是哄笑,只小朱一人却是一脸的恶寒,抖着身子瞪他道,
“童子身……你还有童子身!你他娘的八百年都没有童子身了,也亏得你好脸说……”
想到他说不得拿这话去骗过韩绮,朱厚照便不由为自己这位同窗的师妹打抱不平,
“你哪儿来的童子身,胡说八道,只怕连你家夫人也被骗了吧!”
卫武却是瞪着大眼,一脸愤慨道,
“你才胡说八道!老子的童子身可是妥妥当当的断送在我夫人手里的!”
“切!”
朱厚照一脸的不信,
“你就骗吧!”
卫武大怒,
“你休要坏我名节!”
“你有名节么?”
卫武气得暴跳如怒,扬着钵大的拳头怒道,
“你敢坏我名节,当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么?”
“嗤……来呀!谁怕谁!”
还未等卫武动手,朱厚照自己当先一拳头揍了过去,二人就这般打了起来,朱厚照如今那里是卫武的对手,来回不过几招便被人绊了脚下,压倒在地,
“你服是不服!”
卫武将他右手反过来压在背上,举拳头作势要打,朱厚照却是嘴硬道,
“不服!不服!”
这厢后腿反过来踢向卫武的屁股,卫武手上一松,他立时翻身过来,一拳头打在他小腹之上,二人打打闹闹,在一旁的人看来只是伙伴间玩耍打闹,却是无一人当真,只是立在一旁看他们笑闹。
只那藏身商队中的众“镖师”看在眼中,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暗叹,
“果然卫大人与陛下交情菲浅,这般敢与皇帝打打闹闹的臣子,只怕大庆开国以来也就这一个了!”
他们自然不知晓,卫武与皇帝那是不打不相识的情谊,如此打闹倒如回到了少年时,皇帝陛下非但不恼,反而欢喜的很!
二人闹得累了,便躺到货车上休息,一面看着头顶上悠然远逝的白云,一面仍那马车摇摇晃晃,将一行人带往远方。
如此一路躲着别人享不尽的美人恩,却是到了大同。
这大同府,自前唐开元十八年便已立云州,五代后晋割于契丹,辽兴宗改为大同府,又称西京大同府,到洪武二年时为大同府,领州四县七。
如今的大同城乃是一座兵城,一应建设皆以防御鞑靼入侵而设,大同府城,前后二卫,周围十二里,高四丈二尺,壕深四丈五尺,建有敌台楼五十四座,窝铺九十六座,之后又建各处小城,皆是为兵事筑。之后历任皇帝都对大同极为重视,修建地堡、壕埑、土城,边墙等,弘治帝在位时便有三次修筑边墙,最近的一次弘治十四年,却是从宣府西洋河至偏头关,修筑了足足九百八十里,可见大庆整个朝廷对大同及九边各镇的重视。
这商队一行人到了这处眼看着大同城城门就在近前,却是在外头足足等了一日才准许入内,因是座兵镇,来往的客商货物、马匹、车辆及众人随身携带的兵器、衣物等等,尽数都要一一细查,又每人的身份凭证也要一一对照,仔细审问,待到这些人全数过了关,这天色已是变暗了!
众人这厢进了城,便各自拱手作别,一一分道扬镳,只那帮子姑娘却是最舍不得小武与小朱,纨纨姑娘拉着小朱的手不放,哭哭啼啼道,
“我们要在这处呆到明年开春儿,你若是得空便来寻我……”
之来又凑到他耳边低低道,
“小朱若是想睡女人了,不要去寻旁人,来寻我就是了,不收你银子!”
朱厚照被弄得个大红脸,却又是尴尬又觉得心头一暖,
“这些女子虽出身卑贱,倒仍是不失一颗仁善之心……”
当下对纨纨叹一口气道,
“你以后回了京,若是有难处,便去京师里八角胡同里寻人,报小武的名号定有人帮你的!”
纨纨听了更是流泪道,
“有小朱这句话,姐姐便知足了!”
他们在这处依依惜别,那翠萍与美香却是在四下里寻找卫武的踪迹,却不料这小子见机得早,生怕被她们拉着不放,已是早早的溜了!
这厢朱厚照好不易脱了纨纨魔掌,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面红耳赤的跑开了,待得众人离开卫武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冲着朱厚照嘿嘿直笑,
“小朱若是舍不得,待回京师后,带纨纨姑娘回去便是!”
若是陛下敢带纨纨回去,便等着生受皇后娘娘的河东狮吼吧!
朱厚照却是冲着他嘿嘿一笑,
“我早向她报了你在京师之中八角胡同的住址,让她日后若是有难处,便去那里寻人!”
卫武闻言脸色一变,
“你……你自己招惹的桃花,怎得往我头上引?”
若是让绮姐儿误会了,我岂不是又要受她几日的白眼?
朱厚照笑眯眯道,
“君有事,自然是臣子服其劳,这桃花劫还是由你给我挡了好!”
卫武闻言大怒,却是敢怒敢言不敢再揍他,当下恨恨道,
“她若是敢来,我便将人给你往宫里送!”
朱厚照却是毫不在乎,
“你有本事就送进宫来!”
“哼!”
卫武拿他无法,只得气哼哼当先走了。
他们所在的商队,乃是专为军队运送粮食、麻布、衣物以及少量的盔甲等,东西运到了地头,还要送到军营之中,等着军需官儿出来验收接货,之后还要去衙门里领回条,再将这东西带回去换成盐引,在当地官府之中领到了足量的食盐,放在店铺里售卖,以此赚取中间的差价。
如此一来,来时他们是车重辙深,回去时却可以空手而行,不过商人重利,好不易来了一趟,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的,定是要想法子带些大同的特产回去的,如此才能两不走空,来回赚银子。
趁着商队要在城中休整的一段时日,卫武与朱厚照便溜出了所住的客栈,在城中四处转悠,只见得大同城中却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这街道上的店铺鳞次栉比,一间接一间,尤其那钱铺极多,粗粗数一数,不过百步便有三四家。
朱厚照不由对卫武笑道,
“看看,当真是读万卷书,要行万里路,未来大同时,我还当这里常年兵荒马乱,定是一派萧条景象,却是没想到这繁华景象,竟不比京城差多少……”
卫武也笑道,
“我前头也是这般以为,没想到这大同城中竟是如此的景象……”
二人在城中随意走动,四处看看,见得一派升平盛世,让人几疑是在南方某处太平的大城之中,若不是街面上骑马飞驰,又或是列阵执枪经过兵士多了些,那是半分不会想起来,鞑靼旦要来犯,自边境到大同城一路纵马狂奔,一日便可抵达城下。
二人在城中闲逛一阵,逛得累了便寻一家酒楼坐下,小二的上来招呼,卫武便笑着道,
“我们乃是外地来的客商,这一头回到大同城来,小二哥且将你们本地的特色菜肴上些来尝尝!”
小二的闻言笑道,
“客官们即是头一回来,那我们的酸汤羊肉、扒肉条儿、烤羊排、熏鸡自然是要尝尝的,又有羊杂汤可喝,又有山药凉粉、地皮菜灌饼也是要吃的……还有这抿八股儿……”
二人走了一路,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小二报起菜名来没个停的,卫武忙连连摆手道,
“小二哥不用说了,你按着每一样给我们上些来便是了,再说下去口水都要成河了!”
小二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了自己嘴角一下,
“瞧瞧小的这张嘴,说起没完了,倒是饿着客官了!”
当下笑着退下去,不多时便将现成的吃食端上来,又后头如烤羊排之类的便要慢些上了,卫武与朱厚照二人试了试口味,果然同京师里大大不同,那是别有一番风味,这厢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却是吃得十分酣畅淋漓。
卫武吃的很是豪放,半分不会顾忌颜面,朱厚照初时见他使手抓肉拿饼还有些不齿,自己斯斯文文用筷子夹了,待到发觉自己如此斯文根本填不饱肚子,再不动手这桌上的东西便要被卫武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了,忙扔了筷子,使手抓了起来,那羊杂汤也不用勺了,举了脑袋大的碗往嘴里倒。
二人这厢吃了个畅快,将一桌子菜扫了精光,这才放下筷子付了账,腆着肚子在街面上消食。
卫武便问朱厚照,
“我们下一步去往何处?”
这里虽说是边镇,但若想见着鞑靼人,还要往北走才成,只自大同一路过去,沿途全是卡哨,若是没有军方的令牌,必是没法子过去的。
朱厚照果然不出卫武所料,应道,
“在大同呆上两日,看一看军情再说,最好能去前头看看!”
前头离京之时,鞑靼小王子说是率兵来犯,待他们在路上时,鞑靼小王子又领着人打宣府去了,等到他们到了大同,却是又去了太原,这鞑靼人一路都在跑,也不怕累得慌!
卫武点头,
“是!”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运粮草
二人这厢回转客栈,在城中呆了两日,锦衣卫也是四处活动,收集了不少消息,朱厚照将密报与自己所见所闻两相结合,总算是对如今的大同有了些许真正的认识。
待到了第三日便对卫武道,
“想法子出城,我们出城往北边走!”
想出城对锦衣卫的人自然是十分容易,且早知陛下要到大同前线,卫武也是早早派人快马通报,大同锦衣卫千户所的人自然早有准备。
隔了一日,卫武与朱厚照又有随身的二十名侍卫,便已是混入了一支往前线各处送粮的小队之中,做了两个最下等的小兵,而其余护卫之人也被安排入了旁的小队之中
“这大同军队中有我们的人……”
只以那人的权限也至多可以塞入五十人进这送粮的队伍之中,再多便要引起上头人的怀疑了!
朱厚照即是想要微服私访,暴露行藏自然不是皇帝所愿的!
卫武告诉朱厚照,朱厚照闻言点头,
“大同的锦衣卫做的不错!”
他们这一支送粮的小队,是被编在一支送粮大队中的,而似他们这样的送粮大队则是由一名军需把总领队,要往大同城外分两路送粮。
卫武与朱厚照所在的大队乃是负责新平路,二人这厢坐在那马车之上,卫武驭马,朱厚照坐在一旁为副手,混在大队人马之中,马车摇摇晃晃,鱼贯自大同城而出,向前线浩浩荡荡而去。
新平路共有平远、新平、保平、桦门四处城堡,车中的粮草需得挨个一一送到,一路行军不得停歇,直到午时前头才有人打马过来远远喊道,
“停车,原地休息!”
卫武靳住了拉车的马匹,二人这才得空跳下了马车,却是急急提着裤腰跑入道旁草丛,解决人生大事。
待二人一边走一面扎裤带回到车边,有人便指着二人笑道,
“你们两个娃儿是新来的吧?”
朱厚照只是笑,卫武便凑过去咧着白牙笑道,
“老哥怎么称呼,您怎么瞧出来的?”
说话的人面孔黝黑,眼角皱纹密布,一看便是上了年纪的老兵,那老兵笑眯眯道,
“这附近全是男人,连只鸟儿飞过去,都他娘的是带把的,撒泡尿还用得着去旁边,都是拉开裤子就屙了!”
二人闻言四下瞧瞧,果然见没一个往外头跑的,有的下车来解裤带的,有的干脆车都没有下,就这么立在车上便撒开了!
“嘿嘿!”
卫武笑笑,
“我们兄弟确是才入的军中,还没学会哥哥们的豪放!”
那老兵笑笑,依着车轮就一屁股坐在了黄土之中,伸手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干饼,又取了水囊出来,一口清水一口饼的吃起来,见卫武与朱厚照都呆呆的看着他,便笑呵呵骂道,
“两个呆娃,还不抓紧着吃东西,再等上一刻,又要上路了!”
二人闻言忙也学他一样坐下,从怀里掏出干饼吃起来,卫武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露出里头一大块羊腿肉来,
“老哥,你来一块!”
那老兵一见有肉,不由大喜,伸手扯了一块,对卫武笑道,
“好娃儿,怎得……还能弄到肉吃!”
卫武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得他转头对后头扯了一嗓子,
“你们几个……过来……有肉吃!”
后头的人一听,立时呼啦过来,见着卫武手上的肉也不客气,你一下我一下,不多时卫武手里的肉便被瓜分完了,那老兵对卫武嘿嘿笑道,
“憨娃,肉给你吃完了!”
卫武咧嘴一笑道,
“无妨……”
却是伸手从朱厚照的怀里掏出一包来,
“这里还有!”
众人一见都呵呵大笑,
“好娃儿,上道!”
这几人的吃像甚是可怖,吃肉如群狼分食一般,连骨头都要放里嘴里嚼一嚼,卫武与朱厚照便见状便不同他们争抢了,便用清水就着饼吃了起来,那老兵对二人嘿嘿笑道,
“娃儿你也不要恼,即是投军到了这里,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吃了你的肉,以后上了沙场,他们自会照拂你们的!”
卫武与朱厚照都咧了嘴笑,朱厚照便应道,
“以后我们必也会照拂哥哥们的!”
众人听了都笑,有人伸了手在朱厚照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憨娃,你们这样的新兵蛋子,上战场十个有九个活不下来,遇上了事儿还是紧紧跟着我们几个吧!”
二人老老实实的点头,
“是!”
老兵们见状都笑了起来,
“憨娃!”
这厢一帮子人围坐在一处,一面吃饼一面闲话,有人问他们,
“你们两个娃子从何处来?”
卫武便随口扯到,
“原本是京城人氏,后头家里败落了,就跟着商队出来四处闯荡,因着一直想杀鞑靼保家卫国,便跟着商队到大同来当兵了!”
老兵们又问,
“家里有甚么人?”
卫武说家里有老娘,朱厚照便顺着前头扯的谎道,
“还有弟弟妹妹靠我养……”
老兵们都笑,指了卫武道,
“你个憨娃儿出来打甚么仗,你老娘只你一个,刀剑无眼,你若是死球了,你娘靠哪个?”
卫武憨憨的笑道,
“做募兵银子多,还可以杀鞑靼!”
老兵们都摇头,
“当兵有甚么好,命歹当时就死了,命好十年八年回不去,留下婆娘和娃儿在家里,回去……都不认识了!”
说话间众人神色一片黯淡,朱厚照忙道,
“这……当兵为国,杀敌立功不正是大丈夫心所向往么?”
老兵们都笑,
“你个娃听口气是读过几年书的,读书人就是酸气,甚么为国立功都是那书本本上写的,我们就是混口饭吃,脑袋别在裤腰上,杀一个平手,杀一双便是赚了!”
“那几位哥哥,杀过多少鞑靼?”
卫武好奇的问道,说起这个老兵们来了兴致,众人一指其中最高壮的一个汉子,
“他……到现在已是杀了二十五个鞑靼人了!”
接着又有报十五个的,八个、六个的,便是最少的也是今年年初入的伍,杀了四个鞑靼。
朱厚照听了满脸的崇拜,
“即是如此,那哥哥们必是得了不少赏吧?”
老兵们又是嘿嘿怪笑,
“真是甚么都不知晓的娃子,你当赏钱那么好拿,杀了二十五个鞑靼,记在账的只有五个!”
“为何?”
“还为何……你个小兵,杀了鞑靼不能分些给上头么?”
朱厚照闻言大怒,
“这可是拿命拼来的,怎么能给他们贪了去!”
老兵们都是笑,指着他道,
“这憨娃子……你这性子来当兵,不被鞑靼砍了,也要被上头给收拾了!”
“为何?”
朱厚照还要再问,却见得远远有人拍马过来喊道,
“启程!启程!”
众人闻听立时做了鸟兽散,各自上车,待长长的队伍开始缓缓蠕动,朱厚照坐在马车上还在忿忿不平,
“京师里那些文官们贪污也就罢了,怎得在大同这样的前线边镇也有武将冒领军功,这可是下头兵士拿命换来的呀!”
卫武却是一派的淡然,
“这有甚么好奇怪的!文官贪,武将难道就不贪了?”
朱厚照怒道,
“他们吃空饷,贪军资倒也罢了,怎得连手下将士用命换来的军功也贪,长此下去,怎能将士用命,也难怪……也难怪……”
也难怪会被鞑靼人长驱直入,让人打得落花流水,让朕的颜面尽失!
朱厚照气得俊脸通红,双拳紧握,牙关咬得咕咕作响,一旁的卫武见了却是叹道,
“陛下这是怪上武将了?”
“难道……不应该当怪罪于他们么?”
卫武应道,
“陛下说要来边镇,臣前头便让锦衣卫搜集了不少军中的消息,陛下可曾知晓,我国自开国以来,历来都是重文轻武,除却太祖太宗时武将受重用,之后我朝都是重文轻武,又如今财政空虚,边防军费几经削减……”
卫武实则是没那耐心看那些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儿的,这也是韩绮提醒他道,
“知己知彼从来都不会是无用功,即是要去边镇,多知晓一些武事,必是有用的!”
她知晓卫武不擅读书,便自己看过之后,画了一幅图表给他瞧,上头便罗列了大庆历年来对外的战争,又有胜负得舍,其中便有历年来朝廷拨划的军费,那是年年在减,卫武记性倒是不错,便一一背给朱厚照听,
“一来是朝廷没钱,二来是朝廷的拨款多是用来修筑地堡等土木工程,这些款项里大头是给上头的总兵一级得了,下级官兵并没有多少油水吃,军饷又是一减再减,一拖再拖,他们便只能将主意打到了下头的兵士身上……”
朱厚照怒道,
“他们这般便不怕引起下头兵士哗变么?”
卫武苦笑道,
“他们自然是怕,因而军饷上头不敢扣得太多,可这杀敌的赏钱却是可以想法子刮下一层油水来的!”
更何况上级冒领下级的军功,乃是军队惯例,也不只是大庆一朝才有的!
这话自然是韩绮告诉卫武的。
第四百八十章 遇敌袭
二人一路说着话,待到了地头,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前头自有领队的人去交接,他们这些小兵只需听从指示,将东西从车上卸下来,背入了指定的地点。
“今儿这处是新平,还有平远……”
车队并不在地堡附近歇息,却是再往前行了两里,在一处废弃的村庄中歇息,众兵士将马匹赶到村中的空地处,卫武跟着众人将马匹的笼头卸下,牵到村子外头的溪水处饮马刷洗,再牵了马回来聚集在一处喂草料。
朱厚照因着前头的事儿,与众人熟识了,便跟着那老兵一起走进废弃的民居之中,就着百姓留下灶台升火做饭,军中的汉子吃饭最是粗糙,只是在早就空洞洞的灶台上放上自己带来的锅,再提水倒入其中,将带着的干饼扔进去,又寻些野菜放进去,倒入些许粗盐,便算是齐活了!
待到放马的人回来,众人便将锅合力抬到外头去,用那马勺一匀一碗,便算是今儿的晚饭了!
这一众糙汉子能填饱肚子便成,至于吃甚么都是不在意的,军旅生活便是如此,有的吃便不错了还挑甚么挑!
这样的饭卫武是勉强能吃下去,朱厚照却是犯了难,强行咽了两口,便问卫武道,
“你那儿还有没有吃的?”
卫武嘿嘿一笑,
“早知你必是吃不下去的!”
当下伸手入怀,又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包麦芽糖,
“把这个放进去……”
朱厚照大喜让卫武掰了两块放入碗中,不多时那糖化开,再搅一搅喝入嘴中,便顺口多了!
其实这味实在不能恭维,不过这样的情形之下,嘴里能有一丝甜总是好的!
卫武看他喝了一碗,便想将自己的匀给他,朱厚照一摆手,
“够了!我够吃了!你快吃吧!”
卫武点了点头,又掰下一块来,自己不吃却是扔了一块进身旁老兵的碗里,那老兵挑起来尝了尝,却是眼前一亮
“嘿嘿!你这娃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卫武笑道,
“就是出城时揣了两样在怀里,其余便再没有了!”
那老兵笑眯眯的点点头,却是舍不得大口吃,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一点点的品味那少少的甘甜味道。
卫武笑着将那包糖给了朱厚照,
“省着吃,还能吃到我们回来!”
朱厚照笑着点头收好了糖。
众人吃罢后,自有上头的人指几人守夜,其余人等是席地而卧,守着火堆睡觉,卫武这厢与朱厚照寻了一处背风的地儿,二人合衣而卧,良久二人都没有睡着,都是双手枕头,仰望星空,朱厚照叹了一口气道,
“不瞒你说,我自小便想做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领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顿了顿却是苦笑一声道,
“如今到了这里才明白,那都是话本子里演绎的,当真要做将军若是从小兵做起,也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做到将军!”
他是天生的贵胄,从不知底层百姓的辛苦,往日里再是微服私访也未真正融入百姓的生活之中,到今日来大同真正做了一个运粮的小兵才知晓,这底层的兵士想要一路往上是何其艰难,似甚么李广、卫青、霍去病一类名垂青史的名将,那是何其幸运!
卫武倒是没有皇帝那般感触,他自小就是苦日子过惯了,因而兵士们生活艰难,在他看来乃是理所当然,只除却上了沙场生死由不得自己之外,这日子好似倒也不坏!
二人躺在那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间相互依偎着一起睡去,也不知睡到了甚么时辰,听得有人大声呵斥道,
“起了!起了!起身赶路了!”
卫武翻身坐起来,推了推身边的朱厚照,二人起身仍是造饭吃饭,喂马饮马,之后便重新套了马上路,如此这般一路过去,最后便到桦门堡,马车上的粮草已卸了大半,只剩这最后一处,他们这一趟的差事便算是完了。
只即是皇帝陛下第一回微访边塞,老天爷自是不肯就这般让儿子轻轻松松的过关,待到他们的马车队离着桦门堡还有三里地时,前头有人突然大叫道,
“狼烟!敌袭!”
众人闻言都抬头往上看,却见得远远的天空之中,果然有那黑色的烟柱直直升入天际,
“敌袭!”
领头的把总,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声喝道,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他奶奶的!鞑靼多半是杀回来了!”
这厢打马往前,
“小的们,快跑!先将粮草送至桦门,再与老子一同杀敌!”
他们都是沙场老兵了,一见那狼烟便知敌人还在二十里外,不过鞑靼人的骑兵来去如风,至多一柱香的功夫便会到,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桦门堡去。
当下众人纷纷扬鞭,卫武转头对朱厚照大叫道,
“坐好了!”
一扬马鞭重重抽打,马儿立时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这道路十分的颠簸,一路狂奔过去一个不小心便要将人给颠到下头去。
朱厚照死死抓住身后的车厢,回过头去却见得身后长长的马队已是各自狂奔起来,
“驾……驾……”
“驾驾……驾驾……”
众人往前狂奔了三里,眼见得桦门堡已是在望,却见得远处烟尘滚滚,有大队人马奔袭而来,
“他娘的!这是鞑靼的斥候,来得好快!”
众人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卫武一把将朱厚照护在了身后,其余人等一见这阵势,也是不着痕迹的驾车靠了过来。
卫武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惊惶的皇帝陛下,不由心头暗骂了一声,
“他娘的,真是倒霉,这些鞑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位祖宗爷到大同,他们便来了!”
鞑靼战力如何,卫武是从未领教过的,但若是想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势下,只凭这么点儿人在乱军之中护皇帝周全,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他立在车上远远看见那烟尘高扬的样子,看样子人马决不会少,慢说只这么些人,就是整支运粮队伍都来护驾也是护不住的!
想到这处,便索性身子前探,手上刀重重插进了马股之中,马儿受疼立时向前窜去,
“嘶……”
朱厚照大惊身子向后一仰,
“卫武!”
卫武却是早有准备,反身紧紧抓住他,
“不能硬拼,我们一定要进桦门堡去!”
受惊的马儿一路狂奔,直往桦门堡而去,那头鞑靼人已是发觉了这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远远的嘴里发出一声发狼似的呼啸声,便如浪如潮的涌了过来……
卫武与朱厚照见得那些骑在马上,身形高大,额头上坠了一小绺,形如桃子的元蒙汉子如潮水般扑来,口中如狼似鬼的呼啸声不断,二人不由都是呼吸一窒。
这么多年,他们常在京师听得人说鞑靼人凶恶如狼,却是从未真正见识过,常常听人说起边军被鞑靼人破了城防,攻入境内烧杀抢夺,都是暗暗以为不齿,
“若是老子去了,必比那些光知晓吃干饭的边军强上百倍!”
那些都是无事时的臆想,可如今事到临头,鞑靼人到了面前,他们才明白鞑靼人厉害,这些人乃是天生的马上民族,又是常年以肉为食,身形个个都高大,骑术精湛,能做到人马合一,又成集群而来,奔跑起来时,上下起伏相互呼应,一人便如有百人之势,这般呼啸而来,若是胆气小些的人,只怕要吓得立时就四肢发软瘫到在地。
卫武终究是见机的快点,眼见得华门堡就在眼前,可那土堡却是大门紧闭并无人出堡迎敌,只有密集的箭雨射出,却是不由的心头暗叫一声苦也,
“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是堡中的将领见鞑靼人势大,选择了坚守不出,预备牺牲这一支送粮的队伍了!
若是单论军情,对方自然无错,可在这外头还有一个皇帝陛下啊!
知晓对方意图,卫武不由的额头见汗,
这里里外外也没有几个人知晓朱厚照的身份,他们也不能敲锣打鼓的四下宣告,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卫武想了想一靳马缰绳,想领得马儿减下速来,只马儿受惊早狂性大发,再没法子停下来了。
卫武无奈,只得反身抱着朱厚照跳车,二人发一声喊齐齐摔到尘埃当中,滚出去老远,听得身后轰然一声竟是那股上插着刀的马儿,止不住冲势,却是带着一整车的粮草重重的撞到了土堡的大门之上,马儿当场便头颈折断而死。
卫武翻身爬起来,也不顾不得问一声朱厚照可是手脚齐全,拉着他便往土堡门前跑去,却是赶在鞑靼人冲过来前,二人过去合力将那已经倾倒出粮草的车厢推起竖立起来,当成了盾牌,然后齐齐躲到了后头。
如此他们便成了身后靠着土堡大门,前头用车厢阻挡,二人缩在后头躲避着鞑靼人的飞箭,这厢卫武取过了朱厚照手中的钢刀,将他护在身后,远远见着鞑靼人冲了过来,
“嗷嗷……”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杀一个
待得鞑靼人近了,土堡之上立时有如雨的利箭射下,不少鞑靼人中箭,自马上翻身而下,有那脚还挂在上头的,立时被受惊的战马,拖拽着从二人的眼前跑过,不多时未死透的尸体,便已被拖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卫武与朱厚照见状对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惶。
这不过只是一场小小的战役前奏,便已是让人心惊胆战,已是让卫武这只在街面上打过群架的混混和朱厚照这养在深宫之中的皇帝,骇得脸上变色了!
“嗖嗖嗖……”
几只飞箭射到了二人的面前,卫武忙将朱厚照拉到身后,
“当当当……”
手中的刀连挡了三箭,有两名鞑靼人骑马冲到了近前,手中的刀带着风声挥来,卫武按着朱厚照一缩头,头顶上刀光一闪,那二骑便掠了过去,
“嗖……”
一支利箭射自上而下,从后面射入了一名鞑靼人的后背,那人立时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另一人冲过之后,跑到百步之外又原地靳马回头,冲了回来……
卫武与朱厚照见机不好,却是龟缩在车厢后头不敢露头,那鞑靼人果然骑术了得,驾驭着胯下马儿,那马身擦着车厢险险掠过,马上的鞑靼人伏身挥刀向着卫武的脑袋便劈了过来。
鞑靼人这一招确是厉害,借着马势俯冲这么一下,刀势沉重,又卫武与朱厚照两面被夹,却是避无可避,卫武无奈只得咬刀祭出手中钢刀,
“当……”
一声巨响,只震得卫武双手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仰,他身后便是朱厚照,二人俱是重重撞到了地堡大门之上,那鞑靼人也被震得身子一歪,滚下了马来,眼见得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便要爬起来再攻。
卫武见状一咬牙吩咐朱厚照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
说罢,人便翻出了侧倒的车厢,向那鞑靼人冲去,朱厚照来不及阻拦,只能神色紧张的探头看向外头,却见得卫武上去便与鞑靼人战到了一处。
鞑靼人生的高大,卫武也不遑多让,两人近身相搏是势均力敌,鞑靼人胜在势大力沉,卫武却是胜在招式花样百出,他原就没有根基,自入锦衣卫以来,每日里苦练不缀,又锦衣卫里的人才济济,那以敌的招式是五花八门,却个个都是实用的招式,卫武跟着他们学习,倒也算得博采众家之长,到了如今生死关头,平日的下的苦功便显现出来了!
他与那鞑靼人初时交手,有些摸不清对方套路,还有些手忙脚乱,来回几招之后,心里便有底了,鞑靼人虽说勇猛,但论起武艺来则平平无奇,多是仗着身形优势,又有马匹之力,才有那威猛之势。
下得地来与人相斗,来来去去就是这么横挥竖劈砍那么几招,卫武渐渐便放开手脚了!
与那鞑靼人周转了几个回合之后,见对方手中长刀自上而下劈来,劈得是虎虎生风,果然好力气,卫武便不同他硬拼,身子往后稍退,避开刀锋,脚下一错,便转至了鞑靼人身侧,也不见他如何拉开架势却是身子一矮,人便斜斜的出去,以肩头向对方撞去,
“砰……”
这一撞是又快又疾,肩头直撞向对方的右肋,那鞑靼人眼见得他撞来,想急忙收势,却因着身子沉重前劈之力太过,竟是收势不及,自己便撞了上来,
“啊……”
卫武的肩头正正顶在对方的腋下,此处乃是人体的软肋,便是再硬横的功夫也练不到此处去,那鞑靼人被顶得右臂一阵剧痛,几乎连刀都握不住了,大叫一声往后连退了两步。
此时间卫武的刀便杀到了,卫武也是使了一招力劈华山,从头往下用力劈砍,那鞑靼人大喝一声,横刀来挡,却不料卫武这一招乃是虚招,一刀下来触刀便走,下头却是飞起一脚,往对方下身踢去。
这些鞑靼人身上都着了皮甲,上身护住了前胸与后背,腰间坠了皮裙,护住了脐下三寸,卫武那一脚踢去时,那鞑靼人仗着皮糙肉厚有皮甲护身并不在意,只没想到卫武这一脚十分的刁钻,却是冲着他膝盖踢去的……
这一脚别看着普通,却是有讲究的,这乃是卫武在锦衣卫里学到的手段,专用来对付那些负隅顽抗的惯匪大盗的,这一脚要踢在对方的膝盖骨之下,那块筋腱之上,若是踢准了,对方的整条腿都会发软发麻,当场跪下,
“啊……”
那鞑靼人果然被卫武一脚踢中,即便是膝头上带着护膝,仍是身子一歪踉跄的向一旁倒去,不过这鞑靼人也是悍勇,歪了几歪,踉跄了几步,硬是撑住没有倒下,只是右膝向前弯曲,神情痛苦,卫武见机不可失,当下刀交左手,抢上两步右拳捣向对方面门,鞑靼人举刀来挡,不料卫武还是虚招,下头又是一脚,仍是踢在那膝头,立时伤上加伤,
“啊……”
鞑靼人终是撑住膝盖一软,单膝跪了下去,这厢刚一抬头,只见得眼前刀光一闪,有一片血雾在眼前升起,之后便眼前一黑,万事皆休了……
卫武一刀削断了那鞑靼人的喉咙,却是毫不恋战,拔腿就往回跑去,回来时见着那前头落马的鞑靼人还在呻吟没有死透,便好心送了他一刀!
朱厚照看得是一脸兴奋,拉住他叫道,
“你杀了一个鞑靼人!”
卫武咧嘴一笑,一抹脸上的鲜血对他道,
“这鞑靼人虽说力气大了些,但也似没甚么好怕的!”
说话间,远处烟尘飞扬,鞑靼人的大队人马已是快杀到了,卫武瞧着骇然变色道,
“陛下,这么多鞑靼人,我们还是想法子避开吧!”
一个鞑靼人他不怕,可这么多鞑靼人,当是看那气势,卫武都忍不信后脊背发凉!
看来鞑靼人这是大军来犯了,慢说是这地堡外头的一帮人,便是这地堡里头的人怕是也保不住了!
朱厚照却被适才目睹卫武杀鞑靼给激出了胸中的血性,大叫道,
“怕甚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个杀一双!”
见状便要冲出去,被卫武一把给抱住腰,按在了车厢后头,
“我的陛下哟,您可不能出去拼命!”
卫武见这情形拼是拼不过,跑也是跑不了了,转脸见着那不远处鞑靼人尸体,突然灵机一动,忙招呼着朱厚照道,
“快,把尸体拖进来!”
朱厚照不明所以,却仍是同他一起将两具鞑靼人的尸体拖到了车厢后头,
“快!动手!”
卫武当先动手将那鞑靼人的皮甲剥了下来套了朱厚照的身上,又将他头发打散,用鲜血将脸上全数涂抹了一通,这厢自己也穿了一具尸体的皮甲,披头散发,手执长刀,乍一看还真分不清是鞑靼人还是大庆人。
朱厚照此时也明白他想做甚么了,
“我们这样儿瞒得过鞑靼人吗?”
卫武应道,
“这时节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说话间地面的震动已是渐渐剧烈起来,轰隆隆之声犹如那惊雷滚地而走一般,卫武拉着朱厚照缩在车厢后头,听得满耳的利箭破空声响起,
“嗡嗡嗡……”
密集的箭雨便如那蝗虫过境一般,铺天盖地袭来,侧倒的马车厢里堆放的全是粮食,下头又铺以稻草,此时用来抵御箭矢那是再好不过了。
也亏得有这车厢,二人伏在地上,卫武压在朱厚照身上,又有身上皮甲的防护,除挨了几下流矢,卫武擦破了一点儿皮,二人竟是保得了性命,躲过了鞑靼人的第一轮攻击。
桦门堡只不过是大庆人在前线建的一座小小地堡,鞑靼人根本不会为因它而停下战马,这厢如风卷残去一般席卷而过,留下了一小队人马攻打地堡,大队人马已是带着一阵腥风,向着大同城卷去。
卫武一看暗叫不好,
“鞑靼人攻城,大同城中只怕早已得信,两军交战之间必是要封闭城门的,鞑靼不走,大同不会再开城门,那……他们岂不是要被关在外头了?”
卫武这厢抱着脑袋将这事儿一讲,被压在下头的朱厚照听了苦笑一声道,
“先别说回大同城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他先前还想出去跟鞑靼人拼命呢,可被这如山如海的气势一摄,人也清醒了!
自己可是万万不能死,若是死了小妹怎么办?
垚儿怎么办?
还有朕那刚出世的二皇子,连名儿都未取呢!
那帮子老狐狸非把皇后母子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鞑靼人来犯必是会清理这些前线的地堡,除非大庆人出城作战,驱逐鞑靼人,要不然……他们这些在城外之人,必会被鞑靼人杀个干净的!
卫武闻言苦笑,
“说的是啊!”
说话间,二人伏在地上,见着那鞑靼人的马蹄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过,震得大地震颤不已,二人紧紧贴在地下的胸膛,似也被这声势震得心肝儿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一般……
第四百八十二章 混进去
二人骇得面无人声,只觉身子便如那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一般,随浪起伏,半分不能由己,这厢只得紧咬了牙关不敢出声,待得大地的震颤渐渐过去,刚要松一口气,外头的喊杀声却渐渐响了起来,却是鞑靼人留下的人开始攻击桦门堡了。
一时之间箭雨嗖嗖的在头顶上掠过,时不时的流矢从车厢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卫武举刀挡开,朱厚照偷眼往外头观瞧,见着鞑靼人开始一波接一波的向着他们身后的土堡冲来,头顶上的箭雨射出,一个又一个高举着长刀,面容凶恶,口中怪叫的鞑靼人中箭,立时便是人仰马翻……
这般不要性命,气势如虹的冲锋,从二人这处看来,那是正面直对,其视觉与听觉的震撼那是无以伦比,但凡换个胆小的人来,只怕当场便要尿了裤子!
“砰……”
终于,土堡中的箭雨稀疏了下来,有人冲到了车厢近前,马上的骑士倒下,战马收势不及重重撞上了来,二人被震得齐齐向后翻倒……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鞑靼人冲了上来,土堡里的箭支已经告罄,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鞑靼人的进攻了,越来越多的鞑靼人冲到了城堡下方,
“嗷嗷……”
鞑靼人披头散发,坦露胸乳,仰发出一阵阵似狼嚎一般的叫声,提着长刀踩着族人堆成了山的尸骨,向上攀爬……
这些地堡虽说修的坚固,但毕竟不是大同那般城高池深的大城,待得堡内守军的箭矢射尽,那就是双方肉搏拼杀的开始……
喊杀声在地堡的上方不绝于耳,久久不能平息,其惨烈非是身临其境之人不能体会,卫武与朱厚照二人藏身在尸堆之下,浑身上下早已已被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鲜血给泡透了,二人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隔了多久,外头的喊杀声终于平息了……
卫武这才轻轻移开,压在身上的一具鞑靼人的尸体,从缝隙间探头张望,朱厚照也挤过来与他一同观看,
“砰……”
有人从上头扔下一具尸体,正正落在他们面前,这具五官溢血,双目圆睁的尸体,是一名大庆兵士,他落下来时还未断气,看见卫武与朱厚照却是下意味的举了举手中紧握的长刀,二人俱是一缩脖子,
“嚯……”
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呐喊声,这才圆瞪着眼咽了气!
卫武与朱厚照面面相觑,卫武神色黯然,悄声道,
“他定当我们是鞑靼人了!”
朱厚照紧咬了下唇,眼底血丝充盈,
“朕若是能回去,誓要起王师,杀尽鞑虏!”
卫武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鞑靼人作战勇猛,但对打扫战场,收拾尸体,却是不甚用心,这么多尸体倒卧在战场之上,鞑靼人却只是将两方的人分开,堆做两堆便不再搭理,卫武与朱厚照早在鞑靼人拖尸体时,便寻机会溜了出来。
二人伏在不远处的荒草堆中,警惕的四下注视着,此时夕阳西下,暮色沉沉,平原之中风拂荒草,雀鸦归林,一切显得那般安逸宁静。
若不是堆积成山的尸体,与随风传来的血腥之气,浓郁的呛人鼻息,只看天边的那一片火烧云,卫武与朱厚照二人都会疑心之前血流成河乃是一场噩梦!
二人沉默良久,朱厚照问道,
“现下怎么办?”
卫武这时节又想起来绮姐儿给他做的功课来了,应道,
“鞑靼人信萨满教,他们为甚么不收拾尸体,就是要等萨满的巫师到来,之后再由巫师做法,将死去的人一把火烧了,让他们的灵魂回归天神的怀抱……”
朱厚照有些不明白道,
“即是如此,与我们有何关系?”
卫武回头看向他,目光中戾色一闪,
“鞑靼人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说着话,卫武一指远处那一堆尸体中,有一具被扔在最上头,仰面朝天的尸体,那一张脸黝黑,显得有些苍老,二人都十分的熟悉,却是那老兵……
朱厚照看得身子一震,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把头深深埋进面前的土里,呜咽着颤抖着身子,良久才抬起头来,红着眼道,
“你……可曾问过他姓名?”
卫武沉默的摇了摇头,此时间两个年轻人平生头一回才真正知晓了战争的残酷,这不是话本子里大将军横刀立马的威风,也不是奏本里轻飘飘一句阵斩几人,我军伤亡几人。
战争乃是眼前的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是一具具失去生命的尸体,有残肢有断臂,有血流成河,有呼喊惨叫,有生离死别,昨日里还有与你谈笑风生的人,今日就再也回不去家乡,见不到妻儿,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硬梆梆的尸体,仰面朝天,双目圆瞪,两手微曲,似是在问苍天,
因何而战?
战有何意?
朱厚照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朕……朕想抚恤他们的家人!”
卫武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陛下……待得我们回了大同,再想法子寻他们的家人吧!”
连名字都不知晓,如何找?
“嗯!”
朱厚照扯了袖子擦去了眼泪,眼底的红丝密布,
“你说说,怎么先向鞑靼人讨些血债回来?”
卫武想了想应道,
“我适才想到他们晚上要烧尸,便想着桦门堡即是已失陷,我们便将那里一把火烧了,里头的粮草、兵器决不能便宜了鞑靼人!”
朱厚照闻言双眼一亮,重重点头道,
“说的对!怎得也不能便宜了鞑靼人!”
二人商议一番,眼看着天色全黑了,那鞑靼人的萨满巫师已经到了,鞑靼人便点燃了一堆篝火,全数聚集在土堡外头,等那萨满巫师围着火堆打转,又唱又跳的折腾了许久,停下唱出了最后一个长音,然后双手高举再往下一挥,便有人开始去抬尸体了。
躲在不远处的卫武用手肘捅了捅朱厚照,
“快!就是这时候……”
二人这厢忙起身自草丛中悄悄的潜了过去,他们原就离着尸堆不远,过去不过二十来步便到了近前,这厢也学着那些鞑靼人一般,两人抬了一具尸体,往那火堆处走,他们浑身是血,又一身鞑靼人的衣裳,披散着头发,在黑夜之中,混在人群之中,果然无一人发觉他们。
二人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发一声喊尸体便在手里荡了开来,
“一……二……三……砰……”
尸体被扔入了火堆之中,立时便被熊熊的火焰吞没了,不多时便发出一阵焦臭味儿,又有噼里啪啦的声响传了出来。
烧尸亦是一桩费时费力的事儿,一次并不能烧得太多,因而他们在萨满巫师的指挥下,搬搬停停,待得前头的尸体烧得差不多了,再扔进去新的尸体。
二人趁着众人一通忙乱,便悄悄的退向了地堡的方向,那地堡大门处人来人往,根本无人防备,二人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朱厚照悄声问卫武,
“我们怎么烧,从哪儿烧起?”
可怜此时的皇帝陛下长这般大,从来没有做过这杀人放火的勾当,这还是平生头一回做,技艺难免生疏,颇有茫茫然无从下手之感,那似到了以后,练得驾轻就熟了,做起这样的事儿来是半分不带犹豫的!
卫武应道,
“先去寻可燃之物,然后瞧着哪处能燃,且燃得最快便点那处!”
说完还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儿晚上正好有大风,最是适宜放火了!”
二人这厢便去寻可燃之物,卫武道,
“前头我看过绮姐儿给的大庆边防志,说是这种地堡乃是前线作战的哨卡,里头最多可驻一营之兵力,因而便挖有地窖专用来存放粮食、兵器的,说不定火油也在其中!”
这大庆边军夜里要巡防,自然是要照明,普通的火把不耐用,军中特制的火把,却是要用上等的火油配上松脂又或是动物油脂制作,做出来的火把耐烧防水,即便是在雨中也不会熄灭。
二人便去寻地窖,倒是不难寻,就在大门不远处便有几阶台阶,从这里往下走便是地窖了,此时鞑靼人都聚集在外头看萨满跳大神,这里空无一人,地窖又早在鞑靼人攻入时已经被破开了大门,二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去见得地面之上还有血迹未干,不由的心头暗恨。
因着大庆守军的物资鞑靼也是有用,自然不会破坏,因而守军虽死,但里头的东西却仍是完好无损的摆放着,自然是待到鞑靼撤军之时,便当成战利品带回国去。
二人恨恨骂道,
“呸!鞑狗想得倒美,爷爷们一把火烧了,渣都不留给你们!”
二人四下寻找,果然寻到了十来个半人高的木桶,打开来借着火光一看,果然全是火油,卫武正要动手往外头搬,朱厚照却阻止道,
“且先等一等……”
“怎得?”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天神怒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道,
“前头弗朗西斯曾对我说过,若是将火油密封好后,再以引线点燃便会如那轰天雷一般炸裂开来……这么多火油若是全数炸开……”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眼前一亮,当即决定改烧为炸,这么多桶火油若是炸开,必说不得能将这地堡炸上天去!
朱厚照眼中凶光一闪道,
“光是烧了地堡也是便宜了鞑靼人,待到他们全数进入地堡之中,我们再炸……”
“好,就这么办!”
卫武点头,一人这厢忙碌开来,却是寻了墙角边放着的一捆捆麻绳,全数扔入桶中浸透了火油之后,又将那其余的火油桶全数钻开了小孔,放入了麻绳又在外头缠上麻绳固定,将绳子一路放到了地窖口,以备点燃之后能逃走。
二人这厢又怕火油不能炸开,便悄悄倒了几小桶火油到外头,选那无人去的地方四处泼洒,做完这些之后,两人便隐在暗处等着鞑靼人进来,只那些鞑靼人也是奇怪,烧尸体烧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围着火堆,跟着那萨满巫师唱起歌,跑起舞来……
二人很是诧异的看着那些围着火堆笑得很是欢快的鞑靼人,朱厚照道,
“鞑靼人果然禽兽也,同族袍泽战死不少,他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卫武却是一脸的凝重,
“我前头听绮姐儿说过,鞑靼信萨满,认为每一个死了的勇士都可以回归天神的怀抱,因而巫师亲自来将死者送往天国之后,留下的活着的人都会为他们高兴!”
朱厚照啐道,
“呸!这甚么狗屁天神!”
卫武转头看向他道,
“陛下……难道不觉着这样的人十分可怕么?他们不会畏惧死亡,反倒是因为能回归天神的怀抱而欣喜,这样的军队必是悍不畏死的,我们大庆的军队又如何与之相比?”
朱厚照闻言终是脸上变了色,沉默良久问道,
“你说的对,这样的军队我们大庆军队确是无法战胜?”
两军对战凭的就是悍勇,若是对方不怕死,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来五双,任是再意志坚如磐石之人,也要崩溃的,这仗怎么打?
更何况……如今的大庆军队早被打没了骨气,如何与人拼死?
二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忧色,朱厚照叹道,
“看来,我出来一趟果然是对的……”
若是不出紫禁城,自己说不得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鞑靼人到底是甚么样子,又怎么会知晓大庆人败在哪里?
两人在暗处等了许久,才等到了酩酊大醉的鞑靼人三五成群的往地堡之中走,朱厚照探头看了看却是暗骂道,
“怎得没有多少人进来?”
卫武应道,
“鞑靼人习惯了幕天席地在野地上搭帐篷,并不喜欢在地堡中过夜……”
因而许多人都是吃醉了酒,就地倒下去便睡了,并没有进入地堡。
二人见状有些无奈,只事已至此,也只能弄死几个算几个了!
鞑靼人也不是全然没有警惕之心,夜里仍是派了几队人马在外头放哨,但他们只防了外头却没有防着里头,于是等到天色朦胧,正在黑暗与光明交接时的一片混沌之中,人睡得最沉之时,便突如其来的一阵惊天动地,仿佛从地府之中传来的巨响炸开在地底,
“轰……”
这是第一声,有的人还如在梦中,
“轰……”
这是第二声,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轰……”
第三声,大地一片震颤,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仿如天神降下的愤怒,所有人都惊恐的呐喊尖叫着,想站起身又被震得趴伏在地,看着眼前的地堡变做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连那高高的敌楼都烧了起来,
“轰……”
这一声特别巨大的轰鸣声,整得人的耳骨都发起痛来,却是剩下的火油桶一起爆炸了,巨大的气浪排山倒海向四面放射开来,将人们惊恐的声音全数淹没,所有的鞑靼人都伏在地上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那座地堡之中最高的塔楼,仿佛被天神的巨手托了起来般,竟有半截高高的飞了起来,
“轰……”
然后重重的砸了下来,那些未曾进入地堡,在地堡附近的鞑靼人立时被砸了个正着,却是连叫都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压成了肉饼,旋即便被大火吞没。
大地开始像波浪一般剧烈的起伏起来,鞑靼人吓得伏在地面之上,只得嘴里无助的念叨着,
“天神宽恕!天神宽恕!”
而卫武与朱厚照此时也藏身在草丛之中,二人都是灰头土脸,见得那地堡中爆炸的声势,不由也是面面相觑,
“没想到那些火油威力居然这么大!”
卫武道,朱厚照应道,
“若光是火油自然是不成的,里头还混了不少旁的东西,一起点燃自然是厉害许多!”
他一张脸早已被熏的漆黑,双眼却是难掩兴奋,适才二人没想到威力这般大,跑得有些慢了,差一点儿将自己都给一块儿点了!
二人伏在草丛之中等到爆炸终于不再继续,地面也恢复了平静,这才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这时再看整个桦门地堡,早已是不翼而飞,只剩下地面之上一个巨大的深坑,鞑靼人这时节也回过神来了,开始爬起来惊慌的四下奔走,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呐喊,卫武与朱厚照看得嘿嘿哈哈笑个不停,
“鞑靼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一场爆炸便被吓得跟兔子似的四处乱窜,这要是到了朕的神机营里,他们岂不是日日都要尿裤子!
他们原本以为鞑靼人乱一阵子,便不会再乱了,可没想到鞑靼人竟是越来越惊慌,看那样子竟是比前头爆炸时还要惊慌失措,
“叽哩哇啦……”
每一个鞑靼人嘴里都开始叫嚷着同样的话,开始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着,卫武奇道,
“他们在叫甚么?”
朱厚照茫然摇头,
“不知道啊!”
鞑靼人叫嚷了一阵之后,便开始向着一个地方聚集,人越聚越多,竟是所有活着能动的鞑靼人都在往那里移动,二人相识一眼,
“怎么回事?”
鞑靼人越聚越多,朱厚照终是忍不住好奇心,
“走,去瞧瞧!”
按理说,这时节正是他们逃走的好时机,只这二人都是胆大包天的,尤其是朱厚照,早已忘记自己乃是身娇肉贵的万乘之君,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劫后余生的小兵了,心里想着,
“左右炸死了那么多鞑靼人,老子也是赚了,过去瞧瞧热闹,便是被发现……大不子就是一死!”
当下二人都是拔腿往那地儿跑去,鞑靼人纷纷往这处聚拢,也有不少似他们二人这般奔跑的,又他们二人身上穿着鞑靼人的衣服,披头散发,满脸漆黑,慢说是鞑靼人认不出他们来,便是夏小妹与韩绮亲至,也未必认得出自家夫君来!
二人跑近了,人群越发的密集,二人便奋力往里挤,此时间倒是朱厚照的身形比卫武更占便宜,他身形削瘦比鞑靼人矮了一头,往那人缝之中一钻,便如一尾活鱼一般挣了几挣,就消失无踪。
卫武一见大急,生怕将皇帝给弄丢了,忙也奋力挤入人群之中,待得他们钻入了最里头,人们围成的圈儿时,却见得当中摆放着一具尸体,却是被砸的血肉模糊,脸上已是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只那身上的衣服二人还是认的得,竟然是那萨满的巫师!
那萨满巫师竟然被炸死了!
被炸死了!
嘿嘿嘿……哈哈哈……
朱厚照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叫你装神弄鬼,你们那甚么狗屁天神甚么没有保佑你啊……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不要紧,立时引来了身边鞑靼人怒目而视,纷纷将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一个个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就等着这小矮子再笑一声,便挥刀将他脑袋给砍下来了!
幸得一旁的卫武见势不妙,从后头伸手重重捏了朱厚照一把,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总算是朱厚照反应够快,挨了一把立时回过神来,笑声中途一刹,啊啊了几声,立时变做了哭声,
“啊啊啊……呜呜呜呜……”
他一仰脖子,摆出一个哭脸来,朝着天仰面哭了起来,这周围的鞑靼人一见,只他是受刺激太大,一时神智错乱,哭笑不知了,这才松了手里的刀,被他的“哭”声感染,一起仰天发出一阵似狼嚎又似鬼哭的声音,一时之间这坍塌的桦门堡前,荒原之上响起了一阵阵悲伤的嚎叫之声……
鞑靼人哭的起劲儿,卫武却是见机得早,拉了朱厚照一面“哭”一面往外头走,顺手还将后头站着的人拉进来,一指里头的巫师尸体,示意对方过去瞻仰遗容,又一路同哭嚎着的鞑靼人拍着肩头退了出来……
“呜呜呜……啊啊啊……”
二人一路扯着嗓子跑了出来,待得跑远了朱厚照便问卫武道,
“我们现在去哪儿?”
第四百八十四章 瓦窑口
卫武想了想道,
“总要离开这里远远的才好,前头爆炸时,我瞧见鞑靼人的马全数被惊散了,大多都往西面去了,我们追过去瞧瞧,若是能寻到一两匹马代步,总比光靠着磨脚底板走路更好吧!”
朱厚照点头,
“就这么办!”
二人便一路往西跑去,待得远离了桦门堡的地界,远离了鞑靼人,才缓下脚步,一步步往前走,只脚下是越走越慢,越走越走不动了,此时二人才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仿佛有只猫在肚子里抓心挠肝的难受,下头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是一步都挪不动了,这时节回想起来,才想起来他们已是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
前头处在生死关头,这肚子里空落落的却是毫无所觉,待到现在远离了危险,身子立时便顶不住了!
朱厚照走着走着便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卫武忙上前将他拉起,
“快走,这里四处一片荒原,无处觅食去,倒是说不得鞑靼人的马上有吃的,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离之地!”
虽然鞑靼人往大同方向去了,但大军出动,斥候探哨在四处活动,他们一个不小心便要遇上,届时只凭着两把捡来的钢刀是根本抵挡不了的!
“我……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
卫武也是饿的两眼发花,脚下打晃,却还是咬牙将朱厚照拉了起来,
“我估摸着快寻到马匹了,陛下……快走!你可要想想皇后娘娘、太子和二殿下,你还有偌大的江山呢,若是你死在这里,别指望那帮子朝臣会寻回你的尸体,将你埋进皇陵里!”
想当年土木堡之变,大臣们为了大庆的气节和面子,宁肯换一个皇帝都不肯退让一步,若是知晓今上自己跑到边境作死,还丢掉了性命,依着大庆百官的尿性,多半就是报一个皇帝暴毙,然后弄一具假的尸体放进皇陵里,至于真皇帝死得那般没面子,那尸体都干脆不会要了!
朱厚照听了不怒反笑,
“卫武,你倒是对朕的朝臣们十分了解!”
卫武哼道,
“我好歹入锦衣卫也有几年了,那些朝臣们私下里是甚么德性,我比你清楚!”
朱厚照笑着点头道,
“说的极是……”
这厢在卫武的扶持之下,跌跌撞撞往前头走去,二人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卫武都觉着要撑不住了,这才远远见着一处小小的山丘之下,有近百匹战马正聚在一处安静的吃着草,卫武见状大喜,
“马!”
朱厚照抬头一看,立时来了精神,
“我们过去,说不得马匹上就有吃的!”
鞑靼人擅骑,能换马不换人的奔袭千里,即是要靠着天生的马上功夫,也是要靠着长年在马背上必备的**与肉干,鞑靼人在夜里都不会将这些东西卸下,为的就是能即走即战,来去如风。
二人这厢运起最后的力气往那群战马跑去,战马久被人驯养,见着二人跑来虽稍有惊慌,倒没有跑动只是站在原地,瞪着大眼看着他们。
二人到了近前,放缓了脚步过去,拉住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伸手抚了抚马颈,待得马儿安静下来,这才伸手去马背上的袋囊掏摸,
“哈哈……有了!”
朱厚照从里头果然掏出了个皮囊,正是鞑靼人的马**,打开仰头就灌了一口,卫武也是如法炮制,这些战马身上十之八九都备有主人的储粮,二人先自己吃了个饱,歇息一会儿有了力气,二人便坐在一处商议,
“看这样子大同多半是回不去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
“出来时我倒是瞧过大同地图,若是继续往西走,有大同右卫、玉林卫,往东走有阳和卫、高山卫、万全卫,现下鞑靼来犯,我估摸着玉林那边必也是鞑靼攻势所在,要不……往东走?”
卫武想了想应道,
“倒也成……”
他身上带着锦衣卫的腰牌,大同城现在鞑靼人攻打,去不了大同,往东去万全卫只要寻到无有鞑靼攻打的地方,便可想法子回去。
二人商议一番便打算先去阳和口,看看鞑靼人有没有去那里!
二人这厢便将所有的战马聚到了一处,清点一番过后,竟是有一百二十八匹战马,将马背上的东西全数收集起,一路过去便不怕饿肚子了!
朱厚照笑道,
“不如我们把这些马全数赶上,一路之上还能换乘,就不怕马力不继了!”
卫武想了想对朱厚照摇头道,
“我们这一路过去必定会遇上鞑靼人,虽说我们衣裳换了鞑靼衣裳,但却不通他们言语,两下照面只怕会漏了馅儿,带着这些马声势太大更易让人发觉!”
朱厚照点头道,
“我不过随口说说,我们也不是那常年驭马的鞑靼人,一两匹倒还罢了,若是多了,我们也是驾驭不了的!”
卫武点头,二人动手将所有东西都收集到了一处,放在四匹马的身上,二人再骑上两匹,总共六匹这便够了!
这厢也怕被人发觉,便等到天黑之后再赶路,一路小心翼翼却是远远离开大同城往万全卫方向赶去。
鞑靼人这次大军来攻,先是攻大同,见攻不下又转而去了太原,之后又转攻大同,两军激战之处便在太原与大同两地,因而这鞑靼身后却是有大片空白之地,即便是斥候也只是活动在大同一带,倒是让卫武与朱厚照二人钻了空子,二人一路夜行晓宿,远远见着鞑靼人便立即避开,却是过阳和口、虎峪口、白羊口都见着鞑靼人的踪影,便不敢入,一路又往瓦窑口,远远见得那高高矗立的城堡不由的是欣喜若狂,到了这里总算是一片平静,终于不见鞑靼人的身影了!
朱厚照当下便想拍马过去,卫武却阻止道,
“等一等,先瞧瞧再说!”
二人便在附近寻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小山包,看了看天色,便商量着先在避风的地方睡上一宿,明日再想法子进堡,二人这厢取了马上的毡毯铺在地上,合衣睡在了上头,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许是因着眼看着归家有望,二人都有些放松了警惕,第二日待到脸上被一样冰冷的事物,紧紧贴上时,卫武才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刚要起身耳边就听有人用汉话道,
“别动!”
卫武睁开眼便见着眼前是一队大庆官兵打扮的人立在面前,不由大喜,
“你们……”
他身子刚一动,便被人持剑抵住了咽喉,为首的持剑之人,一身盔甲,面容肃杀,
“鞑靼人的奸细?”
一旁的朱厚照也被惊醒了,翻身坐起来,
“甚么事?”
刚要起身便被人一脚踹在肩头上,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鞑靼奸细,杀!”
那人上来便挥剑就砍,吓得卫武忙大叫道,
“不是!我们不是鞑靼奸细!”
那挥剑之人手上一缓,卫武借机就地一个翻滚,躲开剑锋大叫道,
“我乃是大庆锦衣卫千户卫武是也,我有腰牌为证!”
对方闻言一愣,卫武忙伸手入怀将自己的腰牌取了出来,往对方面前一扔,
“你们瞧瞧!”
对方将那落在地上的腰牌捡起来看了看,仍是将信将疑,卫武看了一眼朱厚照,心知多说浪费口舌,便索性就地一坐,将双手往上一举,
“你们若是不信,便将我们锁入堡中,派人查问便是了!”
如此这般,二人便被五花大绑,推推搡搡押入了大庆瓦窑口的城堡之中,二人回头看着那城堡厚重的大门被砰一声重重关上,却是互视一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那头皇帝陛下失踪于大同城外的消息,却是由锦衣卫八百里加急给送回了京师,夏后打开密报,是一目十行,看罢之后一张脸立时惨白如纸,呆坐在那里半晌不语,一旁的青砚见状不由疑惑问道,
“娘娘……娘娘……可是……出了甚么事儿么?”
夏后霍然回神,冲着她勉强一笑道,
“无事,本宫就是……就是气不过陛下出去逍遥快活,倒将我们母子给忘记了……本宫这心里不是气不过么!”
顿了顿吩咐道,
“去……宣了卫夫人进来见我!”
青砚闻言看了看外头,
“娘娘,这天色可是不早了,待得卫夫人进宫,天就黑了!”
这宫门落了锁,便没有人进出了,外臣妇可是不能在宫里过夜的!
夏后恍然笑道,
“即是如此,便由本宫出去见她吧!幸得她如今搬了家,离着宫里也近了!”
当下便换了衣裳,急急出了宫,夏后端坐在马车之中,一路虽是力持神色镇定,只紧紧交握的双手,指甲都几乎深深陷进了肉里。
待到了卫府,韩绮闻讯出来迎接,见着夏后神色,心头便是一凛,
“娘娘!”
夏后笑道,
“瞧我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便定要来见过你之后才安心!”
说罢上前去紧紧拉了韩绮的手,韩绮一触到她冰凉并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不由的心头更是一惊,忙笑道,
“那……娘娘请进来说话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去寻夫
这厢拉着夏后进了内院,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夏后将跟来的人全数摒退在外头,待得书房门一关,立时便绷不住了,一把抱了韩绮便哭了起来,
“绮姐儿……呜呜呜……”
韩绮伸手紧紧抱了她,
“这是怎么了?”
夏后一面哭一面将那密报取出来给了韩绮,
“陛下……陛下和卫武都……都失踪了!”
韩绮闻言心头也是一惊,忙打开信一看,脸色也不由变的惨白,
“失踪了!”
夏后点头又取出另一份密报来道,
“随信还有附上的大同战报,说鞑靼人前头在大同久攻不下,便转去了太原,在太原没讨到好处,便又转向了大同,陛下与卫武就是扮成送粮小兵去前线巡察时,遇上了鞑靼大军来袭!”
韩绮听了一颗心直往下沉,不由脚下一软,身子晃了几晃,夏后忙伸手扶了她,
“绮姐儿!”
韩绮反手扶了书桌,深吸了几口气,摆手道,
“且待我想一想!”
这厢拿着信在屋子里回来踱起了步,夏后立在一旁看她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绮姐儿,怎么办?若是……若是陛下当真有甚么不测,我……我们可怎么办?”
韩绮沉思良久才应道,
“娘娘放心,依我看来陛下虽说是失去了踪迹,但想来性命应是无忧的!”
夏后闻言眼前一亮,连哭都忘了,
“绮姐儿怎么知晓?”
韩绮应道,
“娘娘想啊,这次陛下出京乃是瞒着所有人,朝臣们都不知晓的只锦衣卫才知晓陛下行踪……”
说着一指手中的密报道,
“这两封密报,想来也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授意传回京师的,若是陛下当真有性命之忧,只怕这密报之上不会如此轻描淡写,且锦衣卫中也不能这般风平浪静,至少……牟斌应当有是把握找回陛下……”
“绮姐儿怎知牟斌有把握?”
韩绮应道,
“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没有大动作,我们搬来这处八角巷,附近住的都是锦衣卫的家眷,左右邻居便是两位千户,可这两位我今儿午时回家,还见其中一位同人约了在酒楼吃酒……”
以牟斌的老辣,想来在情况未明之前,必是不想让朝臣们发觉陛下不见了,要锦衣卫私下寻找,即是如此那暗中调动人马乃是必然的,这巷子里的女眷多,时常聚在一处说话,又顾婆子是个爱串门的,自从搬来八角巷之后,顾婆子仗着是镇抚使家老夫人的贴身妈妈的名头,却是将这里里外外的人家都走了个遍,今日午饭时听她讲起,也不过都是每家每户鸡毛蒜皮之事,却是半点儿没有提及各府男子的外出,显是一切如常!
夏后闻言心头稍稍松了松,
“那依绮姐儿的意思,陛下无事喽?”
韩绮想了想苦笑道,
“也不敢说全然无事,不过牟斌到现在还没有慌了手脚,想来陛下应无大碍的!”
夏后听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抱着韩绮喜极而泣道,
“绮姐儿,幸亏有你,若是不然……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韩绮却是又苦笑道,
“娘娘别高兴的太早,这三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若是陛下一时半时寻不回来,您可想过应该当如何应对朝臣?”
“这……”
夏后闻言也是苦了脸,韩绮皱着眉又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终于站定了脚步,一脸坚决的对夏后道,
“娘娘,我要去大同!”
夏后闻言瞪大了眼,
“你……你说甚么?你要去大同!”
韩绮点头,
“我要去大同寻陛下和卫武……”
韩绮前头同卫武所说的话,可不是一时冲动之言,若是卫武当真有个万一,她必是会赴沙场为夫报仇的,如今夫君与皇帝都是生死未卜,与其在京师里提心吊胆不得安生,到不如索性去大同找人,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才成!
韩绮当下对夏后道,
“事不宜迟,我现下就走,至于这家里嘛……”
不过须臾之间,她便已想好了借口,
“这回便也借了娘娘的名头,宣了我进宫去,我婆母目不能视难免有顾不到海生的时候,我今晚上便送了回娘家去……”
夏后见这情形,韩绮是打定主意了,自己是劝不了了,更有她心里一向信任韩绮,总觉着绮姐儿虽是女儿身,但比许多男儿都更有本事,这一去必是能寻到陛下与卫武的,想了想道,
“即是要宣进宫,不如将你们母子都宣入宫中,就以……”
夏后想了想道,
“就以给太子伴玩的借口吧!”
韩绮暗道,
“若是自己将海生送去了娘家,我婆母倒是无妨,可是父亲向来是个精明的,说不得倒要瞧出破绽来!”
前头去南昌府那一回,不就是借口应召入宫么,这次再入宫,父亲难免要生疑!
闻言踌躇道,
“只我这一去,说不得几时能回,娘娘你……”
夏后应道,
“放心,海生我必是能为你照顾好的……”
顿了顿咬牙道,
“若是……若是当真有那不好的消息……我也能护着海生的!”
韩绮闻言苦笑一声,
“娘娘说的对!”
若是当真皇帝有个万一,便是夏后都保不住卫家,韩家只怕也要遭受鱼池之殃,海生呆在宫中得夏后的庇护,说不得才是最好的!
二人商议定计之后,韩绮便神色如常的出来去见吴氏道,
“婆母,娘娘如今生了二皇子,一心扑在小的身上,倒是冷落了太子殿下,这几日太子殿下下时常闹脾气,连茶饭都不想了,娘娘分身乏术便召了儿媳与海生进宫陪太子几日,待到陛下自皇陵回驾之后,儿媳与海生便回来……”
吴氏很是不舍得自家那白胖胖的大孙儿,只皇命难违,却是不敢不从的,闻言不由叹道,
“家里孩子们多了,父母难免也有顾不到的,这才是生老二呢,以后可是有的太子殿下哭闹的!”
韩绮笑道,
“待得以后弟弟妹妹多了,自然便习惯了,现下太子殿下只是乍然失了宠,有些不惯罢了!”
“嗯!”
吴氏点头,
“那今儿收拾收拾,明儿一早便去吧!”
韩绮又应道,
“娘娘这都亲自上门请了,媳妇同海生今儿晚上便要进宫呢!”
“这么急?”
“说是太子殿下夜里闹着不睡,太子殿下在广州时曾由儿媳带过一阵子,倒是与儿媳十分投缘,想来儿媳能哄好的!”
吴氏听得连连叹气,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是!”
韩绮这厢行礼退下,只临到了门前又回身悄悄跪下给吴氏,磕了一个头,
“婆母,您……老人家……保重!”
吴氏听了笑道,
“我老婆子吃得睡得,你放心便是了!”
“是!”
韩绮起身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珠,再看了一眼婆婆佝偻的身影,一咬牙转身去寻了儿子,
“娘!”
正在院子里挖地龙的海生,见着韩绮忙跑了过来,韩绮笑眯眯亲了他一口,
“海生,娘带你进宫去见太子哥哥好不好?”
“好!”
海生很是干脆的点头,又问,
“娘去不去?”
韩绮笑道,
“娘自然也要去的!”
“那娘去哪儿,海生便去哪儿,娘在哪里,海生就在那里!”
韩绮抱着儿子,被他一句话差儿又勾出眼泪来了,忙又亲了亲儿子,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海生点了点头,
“娘,我要把地龙带上,给太子哥哥看!”
“好!”
当下韩绮母子收拾几样简单的贴身衣服,只带了桃李一个便跟着夏后进了宫,韩绮坐在马车之中与夏后两两相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忧虑与强压的惊惧。
这厢进宫之后,朱载垚见着海生那是欣喜若狂,又听说海生要在宫里陪自己一阵子,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紧紧拉了海生的手不放,冲着夏后嚷道,
“母后,我要同海生一起睡,要一起睡!”
夏后强撑了笑脸道,
“即是叫了海生进宫自然就是要与你同吃同住的……”
朱载垚喜得大叫,
“太好了!”
拉着海生便要跑,却见海生的怀里抱着一个陶罐子,
“这是甚么?”
海生笑眯眯道,
“地龙!”
朱载垚大喜,
“从宫外头挖来的么?”
“嗯!”
海生打开陶罐子,从陶中的泥里头抠出一根又肥又大,还在扭来扭去的地龙,举到朱载垚的脸前,
“瞧!”
朱载垚伸手就接了过来,
“好肥啊!”
一旁的宫女嬷嬷们见了都脸上变色,有那胆小的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朱载垚见状眼珠子一转,捏着地龙就冲那帮子宫女跑去,
“啊!”
众人尖叫一声,吓得个个是花容失色,纷纷四散逃避,
“哈哈……咯咯……哈哈……咯咯……”
朱载垚与海生的笑声便在这宫殿里响了起来,韩绮咬着唇,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强忍着夺眶的眼泪,
“娘娘,海生便托给您了!”
夏后也是眼中含泪,拉着她的手道,
“绮姐儿,若是……若是事不可为,你……你定要回来……海生不能……不能……”
不能没了爹再没了娘啊!
这一对相交多年的闺蜜,执手相看泪眼,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韩绮再看了儿子一眼,却是一咬牙一狠心,匆匆步入了夜色之中。
第四百五十九章 韩先生
却说卫武与朱厚照那头在瓦窑口,入了城堡便被人带到了守堡的将领面前,这位将领乃是员老将,身形高大,相貌古拙,豹眼环目,鼻直口阔,颌下一把白须,一身盔甲在身,显得十分的英武威严,那自沙场之中千军万马之中历练出来的肃杀之气,便是卫武这类自负相貌出众之人,都要暗叹一声,
“比不得老将军一身的男儿气概!”
老将军这厢上下打量了一番卫武与朱厚照,一开口是声若洪钟,
“你说你是锦衣卫的人?”
卫武拱手应道,
“正是,鄙人乃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卫武,不知将军大名?”
老将军看了卫武一眼,拱手回礼道,
“本将瓦窑堡游击将军石勇!”
二人两厢见礼,石勇便问卫武,
“卫镇抚使为何会在堡外出现?”
卫武苦笑一声道,
“我本是随军到大门城外押运粮草的,只是突遇鞑靼人犯边,便被杀散了,之后一路不辩东南西北,竟走到了这里!”
“哦!是么……”
石勇显是有些不信,不过他却是并没有细问,只是对卫武道,
“大人也知如今鞑靼人犯边,九边全数戒备,但凡有抓到可疑之人,统统要细细追查来历,还请大人在堡中暂且委屈几日!”
卫武闻言点头道,
“这是正有之意!”
当下却是朱厚照被人带到了一处简陋的石屋当中,屋中除了一张床外只得一张木桌,上头一盏油灯,其余别无他物,领路的兵士对二人道,
“你们二人不能四处走动,一日三餐自有人送来!”
“好!”
卫武点头,待得那兵士关上了门,朱厚照才道,
“他们这不是将我们当奸细关起来了么?”
卫武笑道,
“两军交战,正是戒备之时,他们未将我们一刀砍了已是大幸,我那腰牌他们必是要拿去寻锦衣卫的人证实的,我们先且在这里安心呆上几日吧!”
二人这是疲惫已极,前头多少日子都是风餐露宿,一路黑夜白日的颠倒,小心翼翼连睡觉都睁着半只眼,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再也顾不得了,却是往那床上一躺,不过几息便鼾声雷动,响彻了整个石屋子。
那头有人去报给了石勇,
“将军,那两个人已经睡着了!”
石勇闻言一笑,
“这二人倒是心宽!”
“依着将军看,这二人是不是鞑靼的奸细?”
石勇摇头,
“那姓卫的身份我倒是不怀疑,只他那随从……却是有些奇怪……”
看此人身形,双手十指纤细,露出袖口与领口的皮肤白嫩,并不似练武之人,且那姓卫的行为举止之间似是对那人甚为维护,便是并排而立都要微微侧了身子,有意无意间将那人挡在身后,此人看来并不是普通随从那般简单。
“那将军的是意思是……另一个小子有蹊跷?”
“嗯!”
石勇点头,
“瞧着那小子鬼鬼祟祟的便不是甚好人!”
因着如此,这位将军却是生生将卫武的腰牌压在堡中五日,待第六日这才让人带着腰牌去宣府锦衣卫千户所,而锦衣卫那头早在十五日之前已是知晓了皇帝失踪的消息。
果然如韩绮所猜想的一般,皇帝不见了这等大事,若放在旁的人身上,只怕早已吓得方寸大乱,闹得满朝皆知了,只牟斌乃是老锦衣卫了,知晓如今两军交战,鞑靼人中有锦衣卫的探子,这大庆的朝堂之中也难保没有给鞑靼人通风报信之人,这事儿是决计不能张扬的!
这厢一面派人报了给皇后娘娘,一面却是自己疾驰去了大同,他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举一动自然会落入有心人眼中,幸得此时鞑靼兵犯大同,牟斌要亲自去边镇倒也不用寻旁的借口。
牟斌到了大同,便立时撒开人手去,四处寻找皇帝陛下的下落,因着是失散在城外,锦衣卫的人也是不顾两军交战,却是想尽办法潜入鞑靼境中寻找。
只待得锦衣卫的人好不易出了城,寻到了桦门堡时,只见着一个巨大的土坑,鞑靼人已经撤走,又跟着痕迹追出去四十里,见着了一队后撤的鞑靼部族,这厢冒险潜进去打听之后,才将密报送了回来,
“这支部族本是随鞑靼小王子前来大庆烧杀抢掠的,因是小族没捞着前锋的肥差,便只能落在后头做些轻省的活计,便是由他们负责攻打桦门堡……”
牟斌听着下头千户禀报,浓眉紧皱,
“可是弄清楚了,陛下是由卫武等人护着,去往了桦门堡?”
“大同边军之中有我们的人,正是他安排了卫武等人去往了桦门堡,算着路程,应是他们正在前往桦门堡的途中,遇上了鞑靼人的主力……”
说着顿了顿,那千户才道,
“跟着出去的兄弟,没一个幸存,只怕……”
下面的话不必再说,牟斌却是一挥手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回陛下出巡,乃是我们锦衣卫全力护卫,若是陛下当真有个闪失……你们还有本座,便等着被诛九族吧!”
即便是家里的妇孺老小能逃过一死,但充军发配必是不会少的!
众人闻言都是神色凛然,
“还不出去找!”
“是!”
众人轰然应诺,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
“大人,外头有人自称是大人旧识,要求见大人!”
“旧识?”
牟斌心下疑惑,想了想道,
“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外头进来一名身形瘦小的,儒生打扮的男子,
“这位……”
牟斌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却是改了口,
“你是女子?”
对方上前两步,拱手为礼道,
“大人,妾身姓韩,锦衣卫北镇抚使卫武乃是妾身夫君!”
牟斌闻言一惊,
“你……你是韩先生!”
牟斌忙起身下座,对韩绮拱手,躬身行礼道,
“韩先生怎得跑到这里来了!”
按说韩绮乃是下属的女眷,牟斌自然是不必如此礼遇,可韩绮又是自家儿子的授业恩师,这天地君亲师,先生与父母也是相差无已,更何况若是没有韩绮,自家那混账老八如今还不如如何纨绔呢!
牟斌对韩绮那是满怀感激,只男女有别却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竟在大同城见着了,这厢忙下来行礼,韩绮忙回礼道,
“大人,妾身当不得大人之礼!”
牟斌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乃是犬子授业恩师,自然受得牟某一拜!”
他这是不从卫武那里,而是从儿子那处论,对韩绮自然是诚心尊重的了!
韩绮领了对方心意,便应道,
“传道授业乃是为师之本,大人客气了!”
二人客气一番,牟斌请了韩绮坐下说话,
“韩先生为何到了这处?”
韩绮应道,
“大人想来也是明白的,妾身这厢是过来寻夫的!”
牟斌闻言叹道,
“先生对夫君真是情深意重,只此处乃是两军交战的沙场,先生女儿之身实在不应当来呀!”
韩绮正色道,
“大人所言妾身亦是明白的,只与其守在京师之中坐立不安,苦苦等待夫君消息,妾身宁愿赶赴前线,亲自寻找夫君下落,也好过忐忑惊惧,度日如年!”
牟斌叹气道,
“先生家中还有幼子老母,先生便忍心这么撇下么?”
韩绮应道,
“大人所言,妾身自然也是再三思量过的……”
顿了顿对牟斌道,
“大人应当也知晓,若是陛下不能回归,是甚么后果……”
说着苦笑一声道,
“届时老母也好,幼子也罢,会是甚么下场,大人心里必是比妾身更清楚的!”
牟斌默然半晌道,
“可……先生到此又有何用?不瞒先生说……锦衣卫里不缺擅长跟踪追迹之人……”
他们都没法子在兵荒马乱之际寻着陛下,你一介女子又能做甚么?
韩绮点头道,
“妾身明白,妾身自然是比不得锦衣卫中各路高手,只……总归想尽一分绵薄之力,才不愧对夫君与陛下!”
她见牟斌还是不情不愿,便叹气道,
“若是大人不许,那……妾身这就回去吧!”
说罢便站起身,牟斌心中暗道,
“这韩先生不是平常女子,敢只身一人,乔装改扮到得这大同城,怎么会就这般被我劝两句便回去,若是放她离开,说不得她还要擅自行动,若是有个好歹,以后卫武回来,我也不好同他交待呀!”
想到这处只得妥协道,
“即是已经来了,先生不如先就在锦衣卫千户所里住下吧!”
韩绮闻言是正中下怀行礼道,
“多谢大人体谅!”
韩绮在大同城锦衣卫千户所住下,却是又问起牟斌在城外探察的情况来,牟斌倒也没有瞒她,便将密报给她看,韩绮看完沉思半晌道,
“陛下应是无恙……”
牟斌闻言很是疑惑,
“哦……先生是依据甚么如此判断?”
韩绮应道,
“妾身夫君在来大同之前,妾身曾为他搜罗了不少前线的消息,其中便提到这大同城外地堡众多,皆是为了防御鞑靼所建,因有派兵士在堡上驻守,便会在堡中储备粮食、火源等应用之物……”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追踪迹
韩绮顿了顿问道,
“依大人看来会是甚么样的东西令得地堡变成一个大土坑……”
“那应该……”
牟斌想了想道,
“应该是火油又或是库中火器引发的爆炸……”
说完眼前一亮,
“先生的意思是这爆炸……”
韩绮道,
“鞑靼人擅骑射却是不擅火器,自然不会摆弄这些东西,而我军存放火器又或是火油这一类东西都是十分小心,轻易不会有此类事儿发生,所以……妾身猜想说不得是陛下他们想法子引燃了火油桶,炸了堡中的鞑靼人……”
牟斌眉头一挑,
“先生怎知是陛下不是旁人?”
韩绮一笑应道,
“这也是妾身猜测的……”
因为朱厚照就是一个喜欢听响的君主,无事便要在神机营弄出些动静来,卫武也不知陪了他多少回,连带着韩绮与夏后也跟着神机营里进进出出数次,朱厚照痴迷火器已是他们几人早已习以为常之事了!
所以能想到利用地堡中的火油等物弄出一个大动静来,十之八九应是皇帝陛上所为!
只她如今也至多能推测陛下多半是无事的,可卫武呢?
韩绮不敢深想,强压下心里的杂念,对牟斌道,
“妾身不过只是猜测,若是大人能想法子将妾身送到大同城外去,妾身看过之后必能给大人确定的答复的!”
“这……”
牟斌犹豫起来,
“如今两军交战局势混乱……先生若去只怕是……”
韩绮应道,
“妾身自然知晓大人的难处,不过妾身能来此地,早已是心存死志,且不亲历现场,确是没法子确定陛下安危,一切……皆看大人决断了!”
“呃……”
牟斌还在犹豫中,韩绮便又补了一句道,
“大人……陛下已是失踪多日,那桦门堡处爆炸的痕迹想来隔不了多久便会消失,届时即便是大人反悔想送了妾身去城外,说不得也没法子再寻着陛下的踪迹了!”
“这个……”
牟斌负手立在那里思来想去半晌这才一咬牙道,
“即是如此,本座便派几名高手护送你过去!”
“多谢大人!”
是夜,大同城外两军正是休兵之时,鞑靼人与大庆都抓紧这难得的机会休息养神,预备着明日再战,鞑靼人的营帐之中鼾声如雷,那是此起彼伏,空地之中火堆熊熊燃烧,有那巡逻的兵士列队在营帐之中穿棱,走动之间腰间半出鞘的长刀,闪动着隐隐的寒光。
时已入冬若是在往年大同城早已是一处素裹,却是不知为何,今年的天气太过怪异,入了冬之后只下过几场小雪,却是入地即融,半分没有停留,有那见识广的长者是忧心忡忡,
“这雪若是下不来,那地里的虫便冻不死,明年可莫要有虫儿成灾啊!”
这几年怪异的天气似乎是老天爷预警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预示着年景一年不如一年,这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大庆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便只能拖家带口的四处流浪,鞑靼人的日子不好过,头一个想的便是来抢大庆人!
往年鞑靼人打谷草,到了入冬滴水成冰的时候,便没法子再攻城,他们自会撤去,可是今年这老天爷太怪了,似是存心想留鞑靼人一般,竟是不肯下雪冻他们,令得鞑靼人能连着两月持续骚扰太原、大同两地。
大同城附近的百姓们暗暗都在咒骂老天,
“个贼老天,怎得还帮着鞑靼人,怎不落大雪冻死那帮狗日的!”
大庆百姓在骂,那鞑靼人的营地里也是不平静,趁着休战时,这夜深人静却是有人凑在一处悄悄说话,
“听说了么?”
“甚么?”
“那吉埒台部的巫师大人死了!”
“啊……怎么死的?”
“说是吉埒台部拿下桦门堡的时候,不知为何触怒了天神,被天神降下惩罚,移掉了半个城堡,将巫师砸死了!”
“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向天神发誓,若是我有假话,便让天神也将我砸死!”
“那吉埒台部是因为甚么触怒了天神?”
“这个……我悄悄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阿拉坦是甚么样的人,我的嘴巴是最严的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有人说是天神不喜欢我们攻打大庆,所以才惩罚巫师,给我们警示!”
“是吗?谁告诉你的?”
“是阿答儿斤的呼颜告诉我的……他则是听别速惕的骁木列说的……总之这话已在许多部族之中传开了,只有你这个耳朵闭塞的傻瓜才没有听到!”
“嘿!如乃仁台你若是再羞辱我,我会让你看看傻瓜的拳头有多大的!”
“嘿嘿!阿拉坦就算你拳头比天大,你还是一个傻瓜!”
“好啦!好啦!你们是要说话,还是要打架,如果要打架就到外面去打吧,不过要是被巡逻的卫队抓住了,挨上十五鞭子,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帐篷里有片刻的安静,终于还是那如乃仁台忍不住说话了,
“告诉你们吧,他们说是因为大庆的天气让大神很不喜欢,这个时候都没有下雪,枯萎的青草下孕育了正在成长的恶魔,我们应该回到草原去远离恶魔,可是可汗一意孤行,硬要留在汉地,天神才降下惩罚的!”
营帐里的众人听了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又听那如乃仁台道,
“昨天……就在昨天有人进了王帐,告诉了可汗这个消息,说是吉埒台的人不愿意打仗了,他们已经带着部族的人返回草原了,可是可汗不但派了人去追,并且并不理会天神的预警,让人抽了报信的十鞭子……”
“嚯……”
营帐之中又是一通倒吸冷气的声音,
“可汗竟然不听从天神的命令吗?”
他们在帐中说的热火朝天,外头却有几道黑影正缓缓的退走,脚步轻盈有力,落地无声,其中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人,那背上的人轻轻的吐出一个字,
“走!”
几人便身形一闪,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回牟斌为了保住韩绮平安出城,那是临时调派了锦衣卫中的好几名轻身功夫的高手,趁着这月黑风高,两军休战之时,悄悄潜出了大同城,果然一路有惊无险的躲开了鞑靼人耳目,来了安全的所在。
韩绮被人放了下来,这厢待得众人都歇了几口气后,韩绮才问道,
“有哪一位兄弟通晓鞑靼人的语言,可知他们在营帐之中说了甚么?”
有人便是长年活动在边镇的锦衣卫探子,闻言便应道,
“先生,小的知晓!”
却是将听来的话一字不漏的给韩绮译了过来,韩绮听了眉头时展时皱,之后连连点头,
“好,我知晓了!”
鞑靼人如此迷信他们的天神,倒是能在这上头做一做文章!
待得歇息够了,众人又瞧准了方向,一路又往那桦门堡而去,只在鞑靼人的地盘里,一路小心翼翼也不敢行得太快,却是走走停停,日夜不歇,待到第三日才到了地头。
眼前的桦门堡还是一片狼藉,只却多了好些吃腐肉的乌鸦,见着人便惊动四散逃开,落在附近的树上愤怒的冲着人呱呱叫着。
韩绮面上一派镇静的看着,地面之上被鸟兽啃咬的面目全非的残破躯体,强自压下也许那乱糟糟的一堆骨头里,就有卫武的念头!
深吸了一口气,扯了袖子捂着嘴,围着那深坑转了几圈,点头道,
“确实是火油爆炸之后留下的!”
一旁有人问,
“先生怎么瞧出来的?”
韩绮一指那深陷地下半尺一点残破的木头梁柱,
“这是敌楼所用的支撑梁,是最粗的一根,上头有用火油淋过,并焚烧过的痕迹……”
这样的坑她在京师神机营之中不知见过多少了,每一个土坑可根据大小、形状、深浅等等,辨别所使用的爆炸物的不同,外行人不懂,不过弗郎西斯曾经亲自为她讲解过,
“不同的爆炸物,留下的痕迹都不同的,一个精于此道的老手,可以很轻易的从爆炸后的痕迹里发现不同……”
韩绮自然不是老手,不过她记忆好,倒是记住了不少弗郎西斯的话,如今见着现场两相对比,便能起码的判断出这是人为引起的爆炸,敌楼高高凸出地面三层,如果只是地下偶然发生爆炸,是会将它掀起,再摔入地面时许是会四分五裂,但整个建筑连支撑的大梁都被烧得一片焦黑……
那就是有人故意要点燃这里了!
鞑靼人定是不会做的,那便只有大庆人了!
韩绮想了想道,
“你们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甚么痕迹?”
几人当下分散开来,四下寻找,只事隔许久又有鸟兽践踏啃食留下来的残存尸体,早已将痕迹毁得差不多了,众人搜寻半晌也没有甚么收获。
这倒也在韩绮意料之中,当下叹了一口气道,
“这些尸体也不知是鞑靼人的,还是我们自己人的,总归人死为大,入土才安,将他们放在这深坑之中,就地掩埋了吧!”
第四百六十章 觅夫君
于是几人一起动手,将那些被鸟兽糟蹋的尸骨全数扔入了坑中,周围附近的乌鸦见状一个个张开翅膀,在树杈之中跳着脚的,呱呱叫着,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恶的两脚兽,将它们的食物给全数掩埋了!
有的乌鸦失望的离开了,有的还在原地徘徊,寻找着地面上残留的肉渣,有的不屑去捡肉渣,却又舍不得离开,便远远的飞开,落在远处的树林之中,
“呱呱呱……”
有甚么东西惊动了乌鸦群,它们又大叫着飞了起来,韩绮等人回身观看,竟然见到了一群马!
韩绮一愣,
“这些马是从何处来的?”
有人过去察看,受惊的马儿立时开始往回跑,幸得这位轻身功夫了得,这厢脚下几个提纵便追上了最后一匹,跳到马背上伸手一把揪了马鬃,两腿一夹马腹,便听得胯下马儿不情不愿的嘶叫几声,扬了扬前蹄这才停下了脚步。
那人骑着马回来,对韩绮一指那马儿的臀部,
“先生,这上面有鞑靼人烙的印,这乃是一群军马!”
“军马?”
韩绮眉头一挑,
“想法子跟着过去看看!”
即是有一匹马带路倒是好办,只需骑着这匹马追着马群下去便是,这厢两个骑术好的锦衣卫好手,跟着马群追了下去,却是待到天黑,他们在附近的林中升起火堆时,便听得外头马儿的嘶鸣声传来。
韩绮出去一看,果然见被带回来好几十匹马,众人上去仔细察看,却见得个个马臀上都有鞑靼人烙过的烙印,
“咦!这可真是奇了!鞑靼人视马为兄弟,轻易不会杀战马,更不用说似这般抛弃了……”
韩绮上前去看了看,发现有些战马的背上还有马鞍背囊,伸手在里头摸了摸,并没有鞑靼人惯常带的东西。
韩绮眉头皱了皱道,
“这些马匹身上,背囊里的食物全数都被掏空了!”
应该不是鞑靼人所为!
她这厢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转,想起前头在营帐里听到的消息,
“假设攻打桦门堡的鞑靼人将这一场人为的爆炸当成了天神的惩罚,并且在族中巫师身亡的情况下惊慌失措,仓皇逃离战场,回撤草原,因而便将这些被爆炸惊散的战马遗弃在了这里……”
想了想又道,
“之后便有人寻到了这些战马,取了它们身上的食物……应该会是谁呢?”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
“不会是鞑靼人,鞑靼人若是寻到了马,必是会将马收回而不是任它们在荒原上乱跑,这附近连年的兵荒,村庄早已经荒废,百姓也已经迁入了城中,不会有人在这里生活了……那就必是陛下……”
韩绮点头,
“说的对,而且多半不是陛下一人……”
这么多马上的食物都不见了,想来陛下一人一来无需这么多,二来以陛下的御马之术,至多能驭两匹马,可是带不了这么多食物的!
想当初在承圣书院时,陛下的御马课在同级的师兄弟中可是排名垫底的,还时常被夏后笑话,
“我一个女人家都比你讨马喜欢!”
朱厚照却是笑眯眯道,
“想来是我没有小妹貌美可爱之故,因而马儿们都喜欢你,不喜欢我了!”
那时节二人中间的窗户纸还没有撞破,夏后那粗大的心眼儿半分没觉出对方的恭维讨好之心,却是大咧咧笑道,
“你这话说的实在,我确是比你好看!”
韩绮听了却是取笑夏后,
“被马儿喜欢的自然要同马儿生得相同,莫非小妹长了一张马脸不成!”
夏后听了为之气绝……
韩绮忆起前事,却是精神为之一振,
“武哥同陛下出巡,那是时刻不离左右,若是陛下能安然无事,那……武哥必也是性命无忧,说不得就是跟陛下在一起……”
想到这处,一直压在她心头的悲观念头,总算是消退了些,韩绮的心里这是才真正升起一丝希望,不过……总归是要亲眼见着人才放心!
不过……他们到底是去了哪儿?
韩绮想了想道,
“把我们带的行军地图取出来瞧瞧……”
有人自随行的袋囊之中取出来牛皮制的行军地图,虽只粗略的画出大致的地形,但已是够韩绮判断陛下会走的方向了。
“他们定是往东走了!”
陛下与卫武还有跟出来的锦衣卫,其中只有两人是那能高来高去的功夫高手,但轻功虽好,可在千军万马之中想要保自家性命,还要保着陛下脱险,那是千难万难的,即便是他们逃得了性命,再想带着陛下与众人穿过大同城外的鞑靼军营,那是万万不能了,因而他们即便要回大庆,也是会绕开大同,往没有鞑靼人的关口去。
西面是太原、榆林等地,那是鞑靼来的方向,他们必是不会去的,只有往东去万全方向,到了那里亮明身份,便能返回大庆了!
韩绮将卫武与皇帝的行踪推测的一点不错,便在这里住了一夜,第二日启程往东去,这厢派了人回去报给牟斌,自己几人则接着上路往万全方向去。
他们一路可是好找,先去了阳和口,又往那虎峪口,再是白羊口,一个个的问过去,待到在瓦窑口见着了石勇,却已经是卫武与朱厚照在瓦窑口堡的石屋之中呆的第十五天了!
这也是赶了巧!
这头石勇压了卫武的腰牌五日,派人送信到宣府已经是八日之后了,而这时节的宣府锦衣卫所已是听了牟斌调动,全员派出去寻找陛下的下落了,于是送信之人又在宣府等了五日,这才得到消息回转的宣府锦衣卫千户,便领着人赶回了宣府,与那送信的见面之后,此时间还在一起前往瓦窑堡的路上呢!
石勇此时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又见着一队人自鞑靼的那边寻了过来,不由心中暗暗嘀咕,
“到底是因着那姓卫的镇抚使,还是因着他身边那小子的身份不同,能领得锦衣卫冒险自境内寻到境外,又自境外寻到了我这里?”
这厢便对那领头的瘦小男子道,
“本将这处确是有两人自大同方向来!”
韩绮与身后几人闻言都是大喜,
“哦……是么,太好了!敢问将军他们二人现在何处?”
石勇应道,
“他们正在堡内!”
众人一听更是欣喜,韩绮终究是细心一些便多问了一句,
“将军,那二人可是有一个身形削瘦,肤色白皙的,还有……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眉目……眉目生得十分英俊的?”
韩绮说这话时,声儿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眼圈儿也是止不住的红了起来,辛苦寻觅这般久,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害怕,自然便有些抑制不住心头激动,那石勇见状心中暗暗嘀咕,
“这锦衣卫怎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找人就找人,怎得说着说着还要流马尿了?”
却是点头应道,
“正是!”
他这一点头,众人这些日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一半了,不由都是松了一口气,韩绮忙道,
“将军此二人乃是锦衣卫一直寻找之人,得蒙将军照拂实在感激不尽,还请将军许我们去见一见他们!”
石勇闻言嘿嘿一笑,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当下便叫了亲兵,
“带他们去见那二人!”
“是!”
那亲兵领命带了韩绮等人去那石屋,待得离着石屋还有五六步时,便听得里头呼噜声山响,韩绮有些愕然,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这……这时节了还在睡?”
那亲兵也是神色怪异,对韩绮道,
“这二人自来到我们堡里,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日子不知过的有多惬意……”
便是前头对他们二人的身份有所怀疑,到如今只凭这一点都不必怀疑了,你见过有哪一个鞑靼的奸细如此心宽的,能吃能睡,半点儿不怕被人揭穿身份的?
说罢看了韩绮与她身后几人一眼,忍不住问道,
“你们锦衣卫招人可是有讲究?”
韩绮闻言奇道,
“小哥为何有此一问?”
那亲兵应道,
“你们锦衣卫招人可是就要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的?不说锦衣卫乃是天子近侍,个个英武过人,精明能干么?怎得我瞧着比我们堡里那圈里养的猪也是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人能当锦衣卫,那老子都可以做指挥使了!
韩绮闻言哭笑不得,待得那亲兵打开门,进去一看,果然……床上睡着的正是卫武与朱厚照,二人挤在一张床上却是脑袋碰着脑袋,胳膊压着胳膊,大腿压着大腿,睡得正香呢!
“武哥!”
韩绮这一路辛苦过来,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强压着心头那不断冒出来的夫君早已身死的可怕念头,每时每刻都在告诉自己,
“武哥必然无恙!武哥必然安全!”
可这是战场之上,之前鞑靼与大庆两军拼杀之地,因而只要仔细寻找,总会找到一些尸骨,有的早已被鸟兽啃成了残体,也有那腐烂至形状可怖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追着来
每每遇上这样的尸体,韩绮都要强压着惊惧上前观看……
这些尸体许多已经腐败不堪,形状惨不忍睹,韩绮却仍是要强忍了恶心,上前仔细查看,甚至还要剥了衣裳在满是尸斑的皮肤上寻找自己夫君的痕迹!
韩绮也是想过,卫武与陛下为了不被鞑靼人发觉,也许会换了衣裳,假扮鞑靼人蒙混,因而路上遇上的每一具尸体,无论蒙汉,她都会仔细察看,偏卫武生得高大,身形与鞑靼人极是相似,因而每当韩绮见着一具身形高大的尸体,便会惊疑恐惧不已,生怕这一步走上前去,便是与丈夫的最后一面!
这样的心理折磨,非是如她般经历此事,是没法子体会的!
因而她一路走来,心里已在受尽了煎熬,人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身子骨也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到如今好不易见着陛下与卫武都平安无恙的睡在那处,却是惊喜来的太突然,好似一时无法相信般,呆愣愣立在那里,喃喃叫了一声,
“武哥!”
便无声无息的流下泪来!
却说那床上睡得卫武,正自在做梦呢,梦中他回到了家中香软的床榻之上,软玉温香在怀,正与自家绮姐儿卿卿我我,却不知为何绮姐儿突然哭了起来,卫武一见大惊忙问,
“绮姐儿,你……你怎得哭了?”
怀里的绮姐儿便哭着应道,
“夫君,你我乃是前世的缘分,今生才能成了夫妻,只如今我重生二世的事情已是被地府轮回司里知晓了,要拿了我回去,至此……我们夫妻缘分已尽,便就此别过吧!”
说罢在他怀中化做了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卫武忙伸手去捞竟是捞了一个空,吓得他大叫一声从睡梦之中醒来,
“绮姐儿!”
这厢身子一空,竟从床上摔了下来……
“哎哟!”
这一摔真是不轻,摔得背臀上生疼,刚要抬起头来,便听得有熟悉的声音在问道,
“武哥,可是摔疼了?”
卫武立时傻在了当场,半晌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咝……真疼!”
不对呀!我这不是在做梦啊!
这背上、屁股上、脸上都是生疼,我没做梦呀,怎得会有绮姐儿的声音?
猛然一抬头,见着韩绮那张憔悴的小脸就在眼前,
“绮姐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节朱厚照也被他给闹得醒了,也翻身坐了起来,一见韩绮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几人,不由喜得大叫道,
“你们终于来了!”
韩绮见状也顾不得同夫君说话了,当先跪下行大礼,
“陛下,臣妇等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朱厚照哈哈一笑从床下来,
“无妨,无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卫武见这情形总算明白不是做梦了,忙起身拉了韩绮的手道,
“绮姐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韩绮对他叹道,
“你与陛下在大同城外失去了踪影,锦衣卫便密报了皇后娘娘,娘娘也是六神无主,便请了妾身拿主意,妾身想着远在京师消息不便,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亲自走一遭,妾身这才到了此地……”
卫武闻言摇头道,
“这边塞苦寒又有兵祸,你来……实在不应当啊!”
他一句话未说完,却见得韩绮眼圈儿发红,眼眶里那眼泪珠子将掉未掉,就这么泪水盈盈,悲怆欲泣的看着他,
“夫君在外生死不知,妾身便应当在京师之中苟且安逸么?”
卫武见状吓得立时改了口道,
“是我的错!是为夫的错,是为夫让夫人担心了!”
这厢忙抬手笨手笨脚的为韩绮擦去眼泪,朱厚照在一旁瞧见了也是心有戚戚,
“那个……皇后没有……没有被吓到吧?”
小妹那心眼儿粗,胆子也大,想来是无事的!
韩绮应道,
“回陛下的话,娘娘倒不是很怕,只是拉着臣妇哭了一场,直嚷着要同臣妇一同来呢!”
朱厚照闻言心疼不已,嘿嘿笑道,
“是朕疏忽了!疏忽了!”
这厢又问过家里的诸事,闻听得韩绮应一切都好,二人才放下心来。
找到了人,总算是一颗心放下了,连日的疲劳令得韩绮也是有些撑不住了,便向朱厚照告了罪,去石将军安排的住处歇着了!
这头忙派了人去给牟斌报信,牟斌接到信立时便派人送信回京师,给皇后娘娘报喜,自己则是领着大队的人马往瓦窑口赶。
这一回可是再不能把陛下给弄丢了,再多来上几次,自己这身子再强壮也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陛下这性子真是太让人不省心了,再这么下去,他当真是要早早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保命了!
消息放了出去,皇帝陛下便老实等在瓦窑堡,待得牟斌他们来迎接,这便是要返回京师了!
可皇帝陛下老实了,那鞑靼人却不肯老实了,眼见得天气一天天转冷,大同城高池深是久攻不下,便又转而要打宣府。
这一日趁着一个大风无月的夜里,悄悄撤往了宣府,待到第二日大同这边发觉鞑靼人撤走时,鞑靼人已是奔袭百里之外了,初时边镇众将还当鞑靼人失了耐心,已是如前头无数回那般,久战无功便班师回朝,等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待明年再战。
却不知为何这一回那鞑靼小王子发了甚么失心疯,仿佛很是不甘心失败一般,竟转而去了宣府,又不知怎得一路急行军过了前头无数关口,却是偏偏选中了瓦窑口这处做为突破之处。
那现下已经知晓皇帝身份的石勇,立在敌楼之上望着漫山遍野的鞑靼人不由的破口大骂,
“直娘贼的!当真是怕甚么来甚么,这些鞑靼人旁的地方不去,怎得偏偏来了老子这里!”
莫非是鞑靼人生了天眼,瞧见了皇帝陛下在这里么?
他乃是沙场老将,怎么会怕鞑靼人,只如今陛下在自己这堡中,若是一个不慎让对方攻破城防,陛下有个甚么闪失,他一人死了不能完事儿,只怕拖上家里妻小父母,上下九族都不够赔的!
这让石勇如何不骂?
当下忙派人去报与陛下,
“请陛下速速离开此地,退到宣府又或是大同安全的所在……”
或者陛下您就快快拍拍屁股走人,直接回京城吧!
石勇一想到前头他看不顺眼这小子,硬生生将腰牌压了五日才上报,不由的是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今日,当初便应将这烫手的山芋,快快的送出去!”
但事已至此再说甚么都晚了,自然只有打起精神将陛下弄走,再好好迎敌!
可石勇却是不知咱们这位少年天子的心性,前头在大同乔装改扮不能暴露身份,却是无缘上城墙与守军一起杀鞑靼守边疆,正自遗憾着呢!
“卫武你前头还杀了一个鞑靼人呢,朕好不易来了这一趟,却是连一个鞑靼人都没有杀过,实在是不甘心啊!”
朱厚照对劝自己离开的卫武道,卫武听了应道,
“前头我们在桦门堡不是炸死了不少鞑靼人么?连那萨满巫师都死了!”
朱厚照却是耍起任性来了,
“死是死了不少,可是没一个是朕亲手杀的,如何能让朕甘心,总要亲手杀一个才能出胸中的一口恶气!”
这厢却是死说活说就是不走,之后赶来的牟斌等人也是一旁相劝,可有甚么法子?
他是皇帝,他最大,皇帝耍起性子来,那是谁都压不住的!
众人无奈只得苦着脸,护着皇帝陛下上了城墙。
朱厚照上得城墙想往城下探头观看,却发觉自己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了当中,他个子又不够高,踮着脚都只能看人的后脑勺,不由的大怒对牟斌骂道,
“牟斌,你这锦衣卫指挥使是怎么当的,这么多人将朕围住不是摆明了,告诉鞑靼人这里有大人物在么,还不快叫他们散开!”
牟斌闻言忙道,
“陛下说的有理,臣知错了!”
这厢忙叫了众人散开,朱厚照才得机会从那墙垛处向下张望,见得那遍地的鞑靼人不由吐了吐舌头惊叹道,
“这些鞑靼人跑来跑去也不嫌累,有这功夫年年来这一回,还不如回去好生养牛养羊过日子呢!”
一旁石勇听了便应道,
“陛下,鞑靼人不事农耕,只会养牛羊,那草原上除了产些羊皮牛皮以及肉类,便没有旁的东西了,鞑靼人生活的一应物品,便是一根绣花的针都要从我们这里买,我们不买,他们便只有抢了!”
朱厚照闻言笑道,
“这些朕在书上也是看过的,太祖立国时痛恨蒙元,曾经发誓不许一针一线流入蒙元的地界,这么些年下来,残元前头留下的东西也是让他们折腾的差不多了,他们便只能将主意打到我们头上了!”
石勇点头,
“陛下英明!”
说话间神色却是犹豫,欲言又止起来,朱厚照见状便道,
“石将军有何话要说,尽管讲来便是,朕微服私访边塞,正是想探查一番鞑靼人的虚实,体察体察边塞众将士的辛苦,将军但有难处,尽管讲来就是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论互市
朱厚照只当石勇是想要人要粮,便很是大方的先应了下来,却不料他犹豫半晌道,
“禀陛下,末将斗胆请陛下开边境与鞑靼人通商!”
朱厚照闻言一愣,
“石将军何出此言?”
石勇应道,
“陛下,末将驻守边塞多年,与鞑靼人大仗小仗已是打过无数回了,依着末将看来,鞑靼人久居苦寒之地,民生艰难因而才造就了鞑靼人族性似狼,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是磨练鞑靼人的战力,因而鞑靼人各部族之中,孩童自降生之日起,便开始在马背上生活,幼时二三岁便已开始跟着父辈拉弓射箭,练习骑射,待到成年之后便无一不是强悍骁勇的战士,这乃是上天赐予鞑靼人的天性……”
顿了顿又道,
“想当年蒙元为何能横扫东西,所靠得就是这样艰苦环境之中身具狼性的勇士,只到后来为何太祖能一举将蒙元赶出中原,立我大庆之不世伟业,皆是因着蒙元人擅攻而不擅守,创业易,守成却难,他们不堪我儒家教化,不明理不知仪,不知予百姓休养生息,以残暴之政统治百姓,才有了太祖布衣起身,成就大业,由此可见他们必是生死忧患之后死于安生也……”
说白了这蒙元人没那享福的命,日子过的艰难还好些,日子一旦好过便开始不知今夕是何夕,胡作非为,腐化坠落了!
石勇顿了顿,见朱厚照听的津津有味,面上并无恼怒之色,便接着又道,
“因而依末将看来,鞑靼人也是如此,他们年年派兵来犯,一来是为了抢夺物品与女人,二来却是为了磨练他们的战士,只有长久的战争才可以保持战士们的斗志,而我们必要反其道而行,想法子让他们放下长刀,跳下骏马,用安逸的生活磨掉他们的意志,才能彻底打败这个民族……有前车之辙便可见蒙元,未入中原时何等的威风八面,横扫八荒,可自入中原以来不过百年,便已是腐朽坠落,上不得马,拉不开弓了!”
朱厚照听得是连连点头,石勇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左右这打是打了这么多年了,不光是大庆立国以来,便是前头几朝几代都是在同北方的蛮族作战,夏也好,周也罢,春秋、战国、先秦、大汉……不都是在不停的打么?
打了这么些年,能做到的就是不断的驱逐他们,似强汉一般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可一旦中原政权内部发生更迭,国力衰弱之际,这些异族人见有机可趁,不也就回来了么?
前头便有宋金辽时期不正是如此么?
左右我们汉人占了这么一块好地方,外族人永远都在觊觎当中,他们生活艰苦因而磨练得战力卓绝,汉人生活富饶,百姓喜农耕不尚武,因而与这些北方的蛮族作战,便时常吃亏,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可以保得国家的安宁。
再有他们打得过便来抢一通,打不过撒开腿就跑,实在是犹如疯狗一般,防不胜防,不胜其扰!
因而若是能想法子让他们从马背上下来,学着如汉人一般放下长刀,专事生产,再读读书,受一受圣人的教化,想来要不了一两代人,必也是会失了擅战之能,乖乖做顺民了!
“这个好……”
朱厚照点头道,
“不知石将军可有周详的计策?”
石勇见朱厚照竟是很感兴趣一般,不由也喜道,
“陛下肯垂听末将进言,末将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之后下去,果然向朱厚照献有开边市诸策,这其中倒也不是石勇一人所想,却是他守边多年,与诸位志同道合的同僚聚在了一处,时常就边境诸中发表议论,石勇不过汇众人所思所想所言,可谓是集思广益了。
只大庆自太祖始对外向来强硬,又有当年土木堡巨变之仇,大庆朝中文官又多是些自诩清流,宁折不弯的死硬派,若是这些武将们敢上奏朝廷,休干戈,罢交战,开边市,易鞑靼这些陈条一一列出来,只怕旁的不说,先一个畏战怯敌,违背祖制,蛊惑君王的名头便跑不了了!
石勇乃是多年的老将,自然知晓边塞将士的辛苦,也知晓如此年年交战,至多打个两败俱伤,于国不利,于民更是不利,现下大庆已是国库空虚,军力废弛,若是再不想法子改变,一旦朝廷有了甚么变故,那……说不得又是一个前宋了!
年少的君王,不肯守旧规,不原受拘束,因而行为跳脱,言语不驯,令得朝臣们头痛不已,但年少的君王便有一桩大大的好处,正因着年少坐在大宝上的位子却是十分的长久,为了自家在位时江山长治久安,却是不乏用最大的耐心来治理国家。
因而朱厚照很是认真仔细的倾听了石勇的见解,这厢又专请了韩绮过来为他做了书记,韩绮亦是尽职尽责,将石勇的一字一句都记录在案,并细心的手抄了两份,以备君王不时之需。如此这般,待得鞑靼攻城之时,外头喊杀声震天,皇帝陛下却是在堡中灯下,细细阅读那本开边市诸策,却是越看越觉精妙,一旁的卫武与韩绮也跟着看了个从头到尾,卫武看完却是皱眉头道,
“陛下,依着臣的意思,这上头的法子个个都好,样样都妙,只却有一桩不好!”
朱厚照闻言眉头一挑,
“哪一桩不好?”
卫武应道,
“这上头的种种条款譬如每月开互市四日,市场之上鞑靼与大庆边民可自由买卖,以牛羊牲口换取盐铁等物,又由双方派出官员巡视市场,保证买卖公平……这自是想着鞑靼能以物产换取生活必需之物,他们同我们做起生意了,自然便不会派兵出来抢夺了,不过这规矩都是立给讲规矩的人的,臣怕的不是百姓们不讲规矩,怕的是鞑靼人的王都不讲规矩!”
说着卫武顿了顿道,
“臣自小出身在街面上,那街面上的混子便是最不讲规矩的,为了争地盘,糊口饭吃,打架时甚么招数都使得出来……而一旦尝到了用拳头占便宜的痛快,便没有谁肯回去老老实实的守规矩了!”
而似这种靠着拳头说话的混子,往往在街面上混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比他拳头更硬的人替代,如此周而复始,从无停歇!
鞑靼人便是如同这街头混子一般,上位全靠拳头大,今儿这个部族兴起,明儿那个部族兴起,没一日有个消停,他们内斗不休,但对大庆而言却是那守在家门口的狼,换了一只又一只,没有一日能得安宁!
因而以前卫武为何会私下偷偷存银子,一心想找门路摆脱混混这身份,便是因着他早看明白了,街面上的混的久了,最后都不会落个好下场的!
韩绮也点头附和道,
“陛下,夫君说的对,鞑靼人为何连年来犯,那确也是因着他们境内物资匮乏,百姓生活困苦,他们便如那街面上糊口的混子,不会讲规矩,更不会守规矩的,这样的人……讲规矩之前只能狠狠揍上一顿,揍得他们怕了服了,才会老老实实同你讲规矩的!”
卫武点头,
“正是这个理!混子们才不讲甚么仁义道德,公平正义,只讲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
朱厚照闻言苦笑一声道,
“即是如此,那这问题不是又回到了原处了么?”
大庆人不想与鞑靼人年年打仗,劳民伤财,永不安宁,才想着与鞑靼互开边市,让他们老实回去放牛放羊,用牛羊来换取生活物资,但要让他们老实放羊,便要先打得他们信服!
如此兜兜转转,岂不是打上死结了?
“这个……”
卫武也是抠头皮了,韩绮却是想了想应道,
“陛下,这事儿也未必是死结……”
顿了顿道,
“鞑靼人一不是傻子,二也不是铁板一块,若是知晓了能不必流血流汗便可获得,百姓生活所需之品,想来许多部族都愿意与我们互市,届时可分而治之,弱而扶之,强而击之,近则交,远则召,强使其弱,弱使其附,只要时间一长,必能见成效的!”
朱厚照闻言双眼一亮,
“甚么是分而治之,弱而扶之,强而击之,近则交,远则召,强使其弱,弱使其附?”
“这个……”
韩绮想了想道,
“口言难免杂乱无章,臣妇不如写成折子,呈给陛下预览吧!”
“好好,如此大善!”
朱厚照点头,看了看桌上的开边市诸策,吩咐韩绮道,
“你在这里写折子,朕同卫武到外头瞧瞧!”
前头他看的入迷倒不觉着,现下回过神来,听得外头喊杀声震天,不由是心头发痒想出去看看战况了!
朱厚照这厢拉着卫武往外头走,锦衣卫一众护卫立时簇拥护在了左右前后,朱厚照见状不由气道,
“不是不让你们跟着么?”
牟斌上来陪笑道,
“陛下,此时城头混战正酣,情势实在凶险,还请陛下以安危为重,以社稷江山为重啊!”
牟斌早做好打算了,特意挑选了几个轻功卓绝的高手,护卫在陛下左右,一旦情势不妙,便带着陛下跳墙而走,决不耽搁!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吾呼勒
只牟斌这法子只是以防万一,那是之后的事,不是眼前啊!
眼前陛下便要上城头,若是一个不小慎,令得陛下受伤又甚或丢了性命,那这事儿可就闹大发了!
想到这处牟斌连连冲着卫武使眼色,卫武想了想便对朱厚照道,
“陛下,这么多人围着实在显眼,容易让鞑靼人发现,不如我们改了装扮吧!”
朱厚照点头,
“甚好!”
于是众人便下去换了小兵的衣衫又上了城头,这厢再让石勇打头领着他们,后头一队小兵鱼贯上去,一堆儿小兵挤在一处,便不会惹鞑靼人的眼了!
鞑靼人此时间正在攻打城头,不过这乃是战争开始时的一段佯攻,是鞑靼人的试探之举,看着场面热闹,但对于石勇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因而神色却是不慌不忙,十分的镇定,这厢立在那墙垛之处指向鞑靼人对身旁的副手道,
“看,鞑靼人攻城时,头一轮是派少数人试探,之后便是派出这类他们称为吾呼勒之人!”
他说这话时侧面对着副手,实则却是讲给身后的皇帝听的,朱厚照探头看去,只见得那鞑靼人中,站出来不少身形特别高大,足足高出旁人两个脑袋的人来,一个个赤身披发,臂缠铜环,双目赤红,举止狂躁,一旁有人奉上美酒,这些鞑靼人便双手捧了脑袋大的酒坛大口饮尽,再一把摔在地上,冲着城头大声嘶吼着,这厢号角声一起,他们开始举起皮盾向城头一步步走来……
“吾呼勒是甚么?”
朱厚照见得这些人一个个生得膘肥体壮,走动时那黑毛密布的大肚子,上下弹动着的,再加上那一头披散的头发,那模样不似人,倒如人立的黑豕一般,不由吐了吐舌头,石勇应道,
“回陛下,便是死士的意思,这些人说是受过天神的加持,会变得力大无穷,冷热不惧,双目赤红,暴躁弑杀,眼中只有杀戮,旁人便是用刀砍在身上,也是毫无疼觉的!”
朱厚照闻言奇道,
“那些萨满巫师竟有这般神奇?”
石勇点头应道,
“这鞑靼人的萨满确是有些道行,也不知是怎么弄的,这些吾呼勒冲上城头之后,便会不知疲惫的不断拼杀,直至力歇而死,十人之中八九人都会死,即便是命大活下来,也是会变成废人一个,连马都骑不得了!”
朱厚照听了与卫武对视一眼,都对鞑靼人的凶残啧啧不已,说话间那些吾呼勒已经冲到了城墙下头,正趴着云梯,口中狂呼着往上爬,此时城头上的守军也不用石勇吩咐,自有那滚木、擂石、热油、烫水往下招呼,
“啊……”
那些服过药的吾呼勒果然厉害,有好几个被砸的头破血流,却是半分不觉疼楚,仍是往上爬行不止,又有那被热油烫得皮开肉绽的,也是奋力爬将上来,便见得一张脸已是皮肉分离,双眼眶中血肉模糊,竟是被烫掉了眼珠子,形状可怖之极,他竟是能悍勇至此,仍是爬了上来,守城的兵士见状,也是不由的胆上发寒,手上慢了一分,便被那鞑靼的吾呼勒伸手抓着肩头高高举起,再抬起大腿,将人往自己的大腿上重重一磕,
“喀嚓……”
这厢一声令人后脑勺一凉的声音响起,一个活生生的大庆兵士竟被他生生折断了脊梁骨,立时气绝而死!
“啊……”
朱厚照等人平生从未见如此暴虐之举,不由都是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脸上都变了颜色,只那石勇却是面不改色,大叫一声,
“箭来!”
一旁自有亲兵奉上强弓,老将军虽是花甲之年,但两臂亦有伏虎之力,却是能拉开四石的强弓,这厢立在上头的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弯弓搭箭瞄准那瞎眼的鞑靼人,
“嗡……”
弓弘弹动之声传来,一支利箭正正射中那鞑靼吾呼勒的双眉之间,箭体透脑,自后脑露出,一股鲜血飙出,
“噗通……”
那鞑靼人应箭而倒,众大庆军士见得老将军如此威猛,不由是士气一振,前头被鞑靼吾呼勒所摄的气势立时便又回复过来,却是纷纷大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便又奋起勇气与冲上城头的鞑靼人厮杀起来,石勇手中执弓,连发数箭,却是箭箭无有虚发,箭矢所至之处,便有鞑靼人倒地身亡,城头之上大庆军士士气大盛,却是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将那杀上城头的鞑靼人又给杀退了回去,即便是那吾呼勒再不畏死,也是不得寸进!
下头鞑靼小王子秃猛可见势不妙,便命人吹响了退军的号角,鞑靼人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吼……吼吼……”
众大庆军士都是举起武器大声欢呼,老将军石勇却是神色冷峻,吩咐道,
“救治伤员,清理尸体,重布滚木擂石!”
“是!”
城头之上一片忙碌起来,朱厚照看得是激动亢奋,恨不能亲身下去,亲自加入战团之中,这厢取过石老将军的强弓看了又看,自己试着拉了拉,却是涨红了脸只拉了一寸,不由对石勇叹道,
“将军真是神力!”
石勇谦虚道,
“陛下谬赞了,末将这力气算不得甚么,最厉害的是榆林的邵杰将军,那才是熊罴之力,可拉六石之强弓,当为我军第一力士也!”
朱厚照闻言赞道,
“有诸位将军为朕守护国门,朕亦高枕无忧也!”
这厢打退了鞑靼人的一回进攻,自然不能松懈了,双方都在加紧预备下一回的你死我活,朱厚照在牟斌连连催促之下,不情不愿的回了堡中,韩绮迎了出来,听朱厚照与卫武仍是难掩兴奋的议论起阵前鞑靼人的吾呼勒,不由好奇问道,
“甚么是吾呼勒?”
卫武难得见妻子也有不懂之事,不由得意洋洋同她讲起石勇所言,
“这些人乃是鞑靼专养的死士,平日里并不用放马牧羊,只需得练武艺养身子,将身体养得强壮无比,待得征战时便由萨满巫师加持法力,便可刀枪不惧,无疼无觉……”
韩绮听了大感兴趣,
“哦……那些人有何异状,与常人有甚么不同?”
“这个……双目赤红,状似疯颠,身子燥热而冬日不惧寒冷……”
韩绮想了想应道,
“倒是与五石散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虽是信鬼神,但却不信鬼神能让人悍不畏死,不知冷热,这情形倒是与五石散有些相像!
想了想道,
“五石散之方托于汉时,之后又由唐人改进,医圣千金方中曾言,见此药方必焚毁之,不过仍是流传了下来……”
又回忆道,
“妾身记得其中有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之后唐人又用乳石、硫磺至我朝已是变为红铅,乃是方士们练丹之必备……服食之后便有浑身燥热,不畏寒暑,精神恍惚飘然之功效,想来鞑靼人的巫师也是用了类似的药物,令得人神智不清只知杀戮……根本不是甚么神明之功!”
二人闻听是大为佩服,朱厚照玩笑间冲着韩绮一拱手道,
“韩夫子果然见闻广博,不曾目睹只是耳闻便已戳穿了鞑靼人的骗局,朕受教了!”
他见韩绮说话时摇头晃脑,果然是那书院里教书的先生,处处都不改酸腐之气,不由开口玩笑叫了一声“韩夫子”,只这一声乃皇帝金口玉言,韩绮自此便再没摆脱“韩夫子”这三字了!
韩绮忙侧身过去不敢受礼,应道,
“惭愧!惭愧!妾身不过照本宣科,死记硬背罢了!”
说实话这五石散乃是古时著名药方,魏晋之时一度蔚然成风,要说不知道,那也是皇帝陛下与自家夫君读书太少的缘故!
只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韩绮想了想便道,
“以这些死士作先锋,确是能起威慑之功,不过据妾身推测许是五石散传入了鞑靼人的地界,被萨满教的巫师加以改良之后,用做培养死士,妾身倒是知晓一个法子,可试试破他们的吾呼勒?”
“哦……”
朱厚照闻言大喜,
“韩夫子计将安出?”
韩绮想了想应道,
“倒是不难,原本服用五石散之人应当身子极度敏感,连衣物摩擦身体都受不了,因而要扯衣去衫,裸露身体,要浇冷水吃热酒,如今这些鞑靼人服药之后反倒不惧刀斧加身,想来是鞑靼巫师改了药方,反其道而行,说不得他们便怕被冷水浇,那我们便试一试吧!”
卫武闻言奇道,
“这么简单?”
韩绮点头,
“正是这么简单,不过要从天灵盖处浇下才成……”
天灵盖处有百汇之穴,是人体的罩门所在,冷水由此透体而入,许能破了那鞑靼巫师的药性!
左右冷水不花钱,那水井里要多少有多少,只如今这天寒地冻的,井中之水提出来便易结冰,需得现提现用才是,于是朱厚照也不用麻烦石勇,便专叫了锦衣卫组成那运水的小队,只待到鞑靼人一攻城,便提了冷水浇下去,且看韩夫子所言是真是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浇冷水
第二日待到鞑靼人攻城的号角一响起,朱厚照与卫武便如打了鸡血一般,跳起来冲了出去,
“快快快!”
却是吩咐锦衣卫提了水往上运,石勇早得了吩咐,命兵士只立在一旁观看不必插手,副将见状忙上来问,
“将军,这……这浇滚油开水倒下去,倒是常用的手段,可这浇冷水又有何用?”
鞑靼人身子强壮耐寒,亦有在冰天雪地洗雪浴的习惯,这冷水下去,不过让他们一个激灵,也不能冷得他们撤兵啊?
石勇苦笑一声道,
“陛下有令不得不从!”
这位皇帝陛下以前只在京师里胡闹,如今却是都玩到边塞,两军之中来了,石勇有苦难言,君命不可违,只能吩咐副将道,
“预备着,待得冷水下去,我们的人便立时上前抢占位置!”
“是!”
这厢话一说完,鞑靼进攻的号角便响了起来,果然又是那些吾呼勒打头阵,这厢却是先高高举了两人高的皮盾,挡在身前抵挡大庆人的箭雨,后头又有人推着云梯一步步逼近,待推到了城下,便架上云梯,爬了上去,刚一爬上云梯,就听得哗啦哗啦数声,有兜头一盆盆冷水自上而下,披散着头发的鞑靼人,一个不防只觉天灵盖处一股冷意直入心脉,却是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眼中的狂暴猛然一收,初时还不在意,待得爬上城去,被人砍了一刀,立时只觉疼彻入骨,竟比平日里挨上一刀,要疼上千万倍般,不少鞑靼人忍受不住,立时大喊大叫着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一时之间犹如下饺子一般,全数都掉了下去,大庆人见状是欢声雷动,鞑靼人的吾呼勒最厉害的不是身强力壮,刀剑不惧,最厉害的是那股子悍不畏死,不死不休,犹如魔神缠身的劲头,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两军对战,最讲士气,士气受阻便是再勇悍的军队也要溃不成军,幸得鞑靼人中这样的吾呼勒也是少数,若是不然这仗早就不用打了,只需派上数万这样不死不休的怪物出场,大庆的城防必是形如鸡卵,立时便破了!
大庆军士心怵鞑靼的吾呼勒,每每作战都要将军身先士卒才敢奋勇向前,如今见得几盆冷水下去便破了他们的功,掉下去叫声一个比一个凄惨,怎不令得大庆军士欢声雷动?
鞑靼人见这情形不由惊得呆了,他们自然是万万想不到,被天神加持过的勇士们,竟然会被几盆冷水给打回了原形,不由惊呼起来,
“难道对方也有天神庇佑不成?”
“胡说!天神只会庇佑我们,不会给大庆人庇护的!”
下头人惊疑莫名,那鞑靼小王子秃猛可端坐在马上,见状不由惊怒交加,大吼一声道,
“快请大巫师!”
有人忙去请大巫师,那干枯瘦小的大巫师被人扶着出来,看这情况也不由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秃猛可闻言大怒,
“这话应当本可汗问你吧!大巫师你太老了,你的法力已经在消减了!”
那老巫师闻言气得胡子乱抖,
“可汗慎言,天神的威严不容置喙!”
老巫师这厢派了人将那城下的吾呼勒抬了回来,仔细看过几人的伤口,发觉并不致命,但人人都是疼嚎不止,挣扎翻滚,老巫师想了想一咬牙道,
“抬入我的帐中,我要施法请天神再加持!”
这厢抬回去,却是命身边的人道,
“取药来!”
有人取来黑色的药水,给这些人一一灌下,不多时都停止了疼嚎,双眼开始翻白,老巫师叹了一口气,
“希望他们能撑住!”
叫了人将这些人扶起,老巫师双手高举叽哩哇啦的又跳又叫了一阵,便当先领头走出了营帐,
那帮子又被灌了药的鞑靼人仍是双眼翻白,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去!”
老巫师双手往前一举,那帮子呼吾呼勒便发出一阵如野兽般的狂吼,向着城墙冲了过来,上头的朱厚照见状一拉卫武,
“现下怎么弄?还是倒水?”
卫武也有些挠头,
“臣……臣也不知晓啊,要不然……再试试?”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吩咐牟斌道,
“把韩夫子给朕请来!”
“陛上……这个……”
牟斌一脸的为难,
“两军交战,女人上城墙乃是不详啊!”
朱厚照一瞪眼,
“胡说!想当年太宗靖难在外,留仁宗与仁孝皇后守城,李景隆大军压境,正是仁孝皇后披甲提剑,亲自领着宫人守城才保了顺天平安,谁说女人上城头不详了!”
牟斌无法反驳,只得让人去请了韩绮来,韩绮一身文士打扮上了城头,她也是头一回来到两军交战的前线,见得这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由的也是一阵阵的脸色发白,双腿发软,卫武见状忙过来扶住她,
“绮姐儿,你……可还好?”
韩绮猛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恶心不适,紧紧握了卫武的手问道,
“陛下召妾身何事?”
朱厚照指着下头正在徐徐推进的鞑靼人道,
“前头用冷水浇了倒是管用,后头跳出一个老头子来,也不知怎么捣鼓,竟是又将那帮子鞑靼人给弄得重振旗鼓了!”
韩绮闻言壮着胆子探头仔细看了看,只她眼力不济看不真切,便问卫武,
“那些鞑靼人是何模样?”
卫武眼神儿好便应道,
“双眼翻白,斜眼张口,竟跟野兽似的嚯嚯吐出舌头来了……”
韩绮微眯了眼略一思索,
“想来……这是鞑靼人的巫师加重了药量!”
“那……应当如何应对?”
韩绮想了想道,
“这药本就是虎狼之药,那老巫师如此应用,怕是不想留这些人的活口了!”
想了想道,
“药石之力太强,用水已是无济于事……”
抬头看见那城楼上的大鼓,便对朱厚照道,
“叫人敲响大鼓,再取数面铜锣,有多少取多少,待得鞑靼人近了便用力敲响,越响越好!”
如此这般忙吩咐下去,不多时果然有多少便寻了多少出来,待得鞑靼人近了便立时敲响,说来也怪,那些吾呼勒听得刺耳的锣声与咚咚的鼓声,竟然发起了疯来,一个个捂着脑袋发狂乱叫,却是反身往自家阵营里冲去……
鞑靼人一时猝不及防,吓得纷纷后退,自然有那逃跑不及的,被自家的吾呼勒一把抓住手臂,就这么用力一拧,
“啊……”
惨叫声起,那手臂竟是生生被拧了下来,鲜血飞溅有三尺之高,那人疼呼倒地,被接着上来一脚踩在了肚子上头,立时口吐鲜血而亡……
又有那被抓着脑后小辫的,却是生生被提了起来,抡圆了胳膊甩了两圈儿,人便飞出去,只留下一张带血的人皮还在手中,那吾呼勒便就着手中的小辩,靳住另一个鞑靼人的脖子,就这么用力一靳,一时之间用力过猛竟是将手中的发辩扯断,面前之人也是气绝倒地。
又有那没抓着人的,竟是抓住了战马的后腿,马儿受惊嘶叫后踢,却是被抓住了另一只腿,就势这么一歪,战马便重重往地上一摔,立时摔断了肋骨,痛苦嘶鸣,马上的骑士身着有甲,摔下去时被压在马身之下,不能翻身,被吾呼勒上前一脚,正正踏在后背之上,
“哇……”
一声竟有一血红之物从喉咙里飞了出来,仔细一看却是一块内脏,却是被一脚踢断背骨,震碎了内脏,从口中喷了出来……
如此种种,仿佛如那恶魔入了人间一般,一时之间杀得鞑靼人营中大乱,人人呼叫着往后退却,大庆人在城头上看得真切,不由一个个也骇得面色发白,心中暗道,
“幸得有韩先生之计,若是让这些鞑靼人冲上了城头,我们也只有惊叫逃命的份儿!”
那石勇果然不愧是多年征战的老将,见战机降临,立时大吼一声道,
“孩子儿们,此时正是杀鞑靼报血仇之时,你们谁敢同老夫出城追击?”
城头之上众军听闻立时热血沸腾,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是鞑靼人打我们,几时见过我们出城追击过鞑靼人!
报仇血恨正在此时!
当下是齐声声应道,
“吾等愿往之!”
石勇见状一抽长剑,
“杀!”
却是当先下了城墙,下头自有人打开城门,众军士蜂拥而出,乱军之中韩绮只来得及拉住卫武大声叫道,
“带上铜锣!”
那些吾呼勒已经失了神智,变成只知杀戮的野兽,只有铜锣的声音可刺激耳膜令他们惧怕!
卫武闻言点头,将她往那角落处一推,避开了如潮的人流,
“在这里等我!”
却是紧随着同样兴奋的大吼大叫的朱厚照,裹在出城的人流之中向鞑靼人追杀而去!
这一追便直追出了三十里,直追到日暮之时,方才鸣金收兵,这一役鞑靼人真是前所未有之惨败!
前头鞑靼人攻城,因多用步兵,却是不少都下了战马,之后被疯了的吾呼勒弄得阵型大乱,马匹受惊,有不少人都没有上到战马,待得大庆人杀出来时,这些在马上惯了的勇士们,早就失了斗志,便只能迈开罗圈腿儿,撒丫子狂奔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