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再打听
莺歌被她捂着嘴,大眼睛连眨,
“嗯嗯……你放手!”
等芳草放开手,她才长出了一口气道,
“放心,我莺歌最是嘴紧了,这事儿我必定烂在肚子里不告诉别人……”
说着话儿又转了回来,悄声道,
“那冯家小姐瞧着一派天仙的人物,还说甚么出身大家,知书达礼,没想到背后是这个这样的人!”
芳草冷哼一声道,
“哼!这世上当面人背后鬼的还少吗?”
芳草倒是信了莺歌,却不知那莺歌与江婆子有亲,江婆子进书院来不过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便将这事儿从莺歌嘴里掏了出来,再转进了卫武耳朵里,卫武听了只是眯眼儿笑,旁人不知晓,若是癞痢头与李莽在此处,便知晓自家老大这是坏水儿在往外冒了!
“那妈妈可知那韩三小姐,是那位大人府上的?”
只说是姓韩,好似是在吏部,
“说是吏部韩世峰,韩主事家的!”
“那妈妈可知那冯小姐的来历?”
江婆子茫然摇头道,
“这就不知晓了!”
这京师一地,遍地皆是官儿,在书院里说起家中父兄,没有个三四品的官儿,都不好意思同人打交道,似韩绮姐妹父亲只是个六品官儿,在书院之中行事向来低调谨慎,而那冯宝凝本就有些来路不正,旁人问起,她只是含糊作答,因而江婆子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卫武听了双眼儿又眯了眯,笑嘻嘻摸出几个铜板儿来谢她,
“多谢妈妈,这几个茶水钱妈妈收下……”
江婆子刚要推辞,卫武便将她的手给按住,
“妈妈不必同我客气,日后有事还有麻烦妈妈的时候!”
“你这小子惯是会做人!”
江婆子笑眯眯收下了。
卫武心知江婆子是打听不出甚么来,便将主意打到了宋兴廉和刘镇江的身上,对这两位二世祖却不能用银子买通,当着面只说是有人倾慕冯家小姐,想暗中打听冯家小姐的消息,刘镇江听了大笑,
“好小子,果然机灵,这书院内外的生意你都要做全了!”
宋兴廉却是皱眉道,
“卫武,我们兄弟相交日久,哥哥倒也不同你客气,只问你一句,可会给我们惹上麻烦?”
卫武听了胸脯拍得山响,
“唉呀呀!哥哥放心,小弟我虽是街面上的混子,便也是知轻重好歹,法理伦常的,素来也是遵纪守法的好百姓,如何敢做那打板子,进大牢的坏事,不过就是卖些消息,混两个打赏罢了!”
刘镇江听了又是大笑,冲着宋兴廉一通挤眉弄眼,
“宋兄,那冯小姐国色倾城,姿容艳丽,如此佳人有人仰慕亦是应该,你前头不也对冯小姐暗中思慕么,即是如此不如一方二便,我们兄弟便帮卫兄弟一回?”
宋兴廉被他戳穿了心事,耳根一红瞪他道,
“怎得就是我思慕冯小姐,你前头不也想溜去东院瞧瞧么?”
刘镇江比他脸皮厚实许多,当下负手而立,摇头晃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了……又怎样!”
卫武闻言笑道,
“即是如此,还请二位哥哥助小弟一把!”
二人点头,
“你等着!”
这厢果然去打听那冯小姐的事儿,第二日出来拉了卫武到角落处私语,
“这回我们为了兄弟可是豁出去了,做了一回入室翻墙的小蟊贼!”
“正是……我们偷逃了一堂课,悄悄溜入了东院之中,翻入了孙监院管辖的藏秀楼中,将里头冯小姐的案册翻了出来,原来那冯小姐是平凉府人,早年丧父随母改嫁入京,后亲母又亡故,那后父另娶后母便将他们姐妹赶了出来,之后与姐姐相依为命,又后来姐姐嫁人便将她托付与远亲……唉!说起来真是红颜薄命,可怜可怜啊!”
卫武听了心头冷笑,面上却是摇头叹道,
“这般倾国倾城的佳人竟有如此身世,实在可怜!”
宋兴廉也叹道,
“自古便是如此天妒红颜,不许人一帆风顺,不过好在冯小姐的远亲倒是不错,收留她之后,又怜文采出众,推荐她入了书院……”
“那这位远亲可有姓名?”
“好像是那吏部主事韩世峰!”
“韩世峰?”
卫武听得那推荐之人果然是韩世峰,这便对上了!
当下对宋刘二人拱手笑道,
“多谢二位哥哥帮手,赶明儿请了二位到呤香院吃酒!”
二人听了挤眉弄眼的笑,
“好说好说!去呤香院吃酒倒不是难事,只兄弟必要想法子叫了那绮思姑娘过来陪酒才是!”
卫武哈哈一笑,
“放心!放心!此事包在兄弟身上就是!”
三人嘻笑一阵这才拱手作别。
转回头卫武却是冷笑连连,他虽年纪不大,但久历人事,在街面上混得多了,甚么阴私龌龊的事儿没有见过!
甚么远亲,甚么身世可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值得韩世峰用她顶了自己亲生的女儿?还不是因着那姓冯的小娘们生得貌美,说不得就被韩世峰那老色鬼瞧上了!
这大宅子里的龌蹉事儿他听过见过的多了去了,一个貌美又无血脉关系的女子来投,是个男人都要心动,若是姓冯的小娘们儿再使个媚眼儿,将小身段儿一扭,必能哄得那老色鬼神魂颠倒,自然是她说甚么便是甚么了!
呸!老牛吃嫩草,也不怕你吃多了马上风!
想到这处不由暗暗替韩绮不平,
“你这当老子的向着外人,便别怪小爷来管这事儿了!”
卫武早一心认定韩绮对自己暗中有意,心下里早就当这小娘们儿是自家的人了,如此受人欺负,不让他得知还好,若是让他得知了便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出手!
卫武打听到了消息,当天便守在书院门前,见着韩绣出来坐上马车,便带了两个小子远远跟在后头,一路跟到了柳条巷韩府门前,这厢围着韩府转了几个圈儿,上下左右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才溜溜达达地离开。
待到第二日,卫武将书院门前的生意扔给了两个兄弟,自己过去韩家蹲守,只连着三天不见韩绮出来,正暗暗盘算,
“再不见三小姐出门,今儿晚上就冒险翻墙进去!”
他已是瞧过了,这韩家人口少,看门守卫的只两三个老家仆,人老眼花又耳聋,自己手脚轻些必是不会被发觉的。
正想间却见得大门一开,里头一身翠绿的五小姐韩缦,蹬蹬蹬跑了出来,后头落英紧紧追着,
“五小姐,您可慢些!”
韩缦哈哈笑着,头上两个小抓髻晃来晃去,一双小短腿儿翻得飞快,却是半点儿不理会落英,只几个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卫武见状眼珠子一转,自己也悄悄追了上去,他人高腿长跑起来没费多少力气,就绕过去在前头拦住了韩缦,
“五小姐,五小姐……这边!”
韩缦耳听旁边有人呼唤,就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一见是卫武,歪着脑袋想了想却是认出了他,当下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卫武的右手从身后拿出来,摊开一看里头是几颗麦芽糖,
“五小姐,这是给你吃的!”
韩缦笑着伸手取了一个放进嘴里,
“五小姐,甜不甜?”
“甜!”
卫武冲她笑得一脸和蔼,
“五小姐,你还想不想吃?”
韩缦狠狠的点头,
“你若是还想吃就回去同三小姐说,让她到后院角门处同我说话!”
这句话太长,韩缦年纪还小有些不明白,只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懵懂的瞧着他,卫武忙又减缓了语速,重复了两遍,
“让……三小姐……到角门说话……让三小姐……到角门说话,就给你糖吃!”
韩缦总算是听懂了,当下手里抓了糖,就笑嘻嘻的又往回跑去,后头追来的落英好不易气喘吁吁的跑到近前,却不料五小姐忽然又转身跑了回去,嘻嘻哈哈自她的身边溜过,伸手抓都来不及了,气得连连跺脚,
“五小姐,你……你等等奴婢呀!”
喘了几口气只得又跟着追了回去。
韩缦嘴里含着糖又蹬蹬蹬地跑回了家去,冲进后院房中,一把揪住了韩绮的裙子,
“三姐姐!”
韩绮见她跑得小脸通红,伸手去摸她后背,入手润湿,便取了帕子给她擦汗,见她嘴里含着东西便笑道,
“说是去买糕糕吃,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缦摇头张开嘴给她看,
“糖……糖……”
韩绮便问道,
“怎得又改主意要吃糖了?”
韩缦含糊道,
“哥……哥给……的……”
“哥哥给的,哪儿来的哥哥……”
韩绮闻言沉了脸,作势要去抠她的嘴,
“你这丫头……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也敢乱吃,还不快吐了!”
韩缦捂着嘴往后退,一边摇头一边道,
“哥哥……灯会上的哥哥……三小姐去角门说话,三小姐去角门说话!”
韩绮听着心头一动,
“灯会上的哥哥……”
灯会上见得人多了,哪儿来的哥哥?
韩绮思来想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小五说得不会是他吧!”
当下忙问韩缦,
“那位哥哥可是抱过你的?”
韩缦费力的嚼着糖,笑嘻嘻点头,
“是呢!”
果然猜着了,韩绮大惊,
“卫武怎么会来这里?”
第三十三章 探金屋
韩绮想到这处,忙起身将韩缦交给追回来的落英看着,自己出了门往那院子角门过去,角门处有铁将军把门却是露着缝隙,韩绮拉开门,从门缝处往外张望,果然见着卫武正蹲在对面墙根底下,见这面有动静忙跳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三小姐!”
韩绮见状忙出声问道,
“你怎么寻到这处来了?”
卫武透过门缝打量她气色,只觉着她眼底发青,眉间隐有郁色,心中暗道,
“听闻得她在书院之中学问十分出众,现下陡然退了学,说不得要在家里暗自伤心,瞧瞧……眼底这般重的青色,定是没有睡好!”
心下不由一疼,当下应道,
“见三小姐多日不曾进学,便过来瞧瞧可是病了?”
韩绮闻言心下惊诧,却莫名升起一丝暖意来,忙应道,
“倒是不曾病了,只是……只是家里有事,不能来进学了!”
她不擅说谎,便还是拿对先生的一套说辞对付,只卫武是何等人精,见她说得吞吞吐吐,更落实她是受了委屈,当下试探道,
“小姐为何不来入学,我瞧着东院新来了一位冯家小姐,说是小姐家的亲戚?”
韩绮一怔,支吾道,
“她……她确是我们家远亲!”
卫武听了心头更是暗怒,只面上笑嘻嘻,自门缝之中伸进去一只手,
“三小姐接着!”
韩绮闻言下意识伸过去手去接,手中微微一沉,却是被塞入了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
“这个给小姐吃,小姐且宽心……再待些时日……不,用不了几日就又可回书院去了!”
说罢手缩了回去。
韩绮低头打开油纸一看,却是几块桂花糖,再抬头时人已不见了,
“这卫武……”
他从何处打听得我们家住址?今日过来便是为了送一包桂花糖么?
这厢满腹疑惑的回去房中,韩缦见她手里的桂花糖立时欢呼一声上来抢,落英忙一把抱了她,
“好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待会儿用不了午饭,奴婢又要被夫人训斥了!”
韩绮将糖重又包好,交给了落英,
“收着,明儿再给小五吃!”
落英满是好奇,
“三小姐,这是甚么人送来的东西?”
韩绮自不敢同她说实话,只应道,
“是我书院中的一位朋友,见我久不去书院便过来探望我!”
落英不疑有他,只是道,
“这位小姐能专程过来探望,想来是念着与您的情谊,必也是位好朋友……”
说到这处不无惋惜道,
“……若是三小姐继续在书院中,说不得还能多认识些好朋友!”
韩绮笑而不语,心中暗道,
“这位好朋友,若是让你见着了,只怕立时会拉着我有多远跑多远!”
凭着卫武那一身的痞气,还有李莽与癞痢头那恶形恶状,一准儿能把胆小的落英吓哭了!
她坐回书桌前去,心头很是疑惑,展开书翻了两页,只眼神儿游离,心思飘忽起来,
“这人到底是来做甚么的?他从何处打听到那冯家小姐的事儿?”
韩绮被卫武弄得莫名其妙,却不知卫武回去就派了癞痢头悄悄跟在那冯宝凝后头,想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娘们儿,一个个身娇肉贵的,若是趁着她上下学的时候,想法子弄坏了马车,再叫上几个混子出来吓她一吓,唬她一唬,这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如何受得住惊吓,多来上几回,说不得就吓得卧床不起,从此不来书院了!
她不来书院了,三小姐不就来了么!
只癞痢头回来报道,
“老大,那冯家的小娘们儿不是去的柳条巷,却是去金水巷一座宅子!”
“金水巷?”
金水巷里的宅子可是不便宜!
卫武闻言冷哼一声,
“没想到韩世峰那老色鬼倒会金屋藏娇!”
怪不得,那冯宝凝每日里上下学,专用了一辆马车,又有孔武有力的车夫接送,说不得是韩世峰那老色鬼是在外头买了房子,安置这貌如天仙的小娘们儿!
想到这处便吩咐两个兄弟道,
“今儿晚上我们悄悄过去瞧瞧!”
当天晚上三人果然溜去了金水巷,那“金屋藏娇”的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里头住了一位小姐,两个老婆子,两个看门的下人,还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丫头,宅子里倒是收拾的干净整洁,三人爬墙进去,摸到那冯宝凝的闺房处,借着里头透出的灯光,隔着窗户一看,里头一水儿的黄花梨家俱,坐椅和软榻上都是一色的水绿织锦,上头绣了粉白的大朵并蒂莲,夏日里瞧着很是清凉。
卫武瞧了这屋子里的摆设,不由暗骂那韩世峰,
“瞧着三小姐平日里进进出出,都没有好料子衣裙,他养这外头的小蹄子倒是肯花大把的银子!”
这厢冲着身后的两兄弟一打手势,二人与他偷鸡摸狗惯了,一见他手势,便有一个寻了个高地望风,又有一个跟在他身后,二人趁着外屋里没人便跳窗户进去了。
卫武与癞痢头一进去便听到了内室有人在说话,卫武一打手势,癞痢头一猫腰窜进了外室的桌子下头,卫武却是轻手轻脚上了桌,纵身一跳抓着了上头的横梁,两只手臂用力,腰腹一缩人就上了梁。
他实则也从未有人教过,只不过自小在外头混惯了,全是仗着一身精瘦有力的肌肉,自家练出来的身手,也是这栋宅子里巡夜的不过两名普通家丁,若是遇上守卫森严的大家府邸,看家护院全是些身手高强的练家子,似卫武这种身手,怕只有被人拿了打断手脚的份儿!
二人无声无息藏在了房中,只听那内室有人说话,
“你在书院里学的如何了?”
说话的是名女子,声音很是柔媚,又一个声音应道,
“倒是学得不错……”
这声音要清脆些,显得年纪轻些,
“即是学得不错,便好好在书院里呆着,呆上个一年二年,待得大人打点好了,便送你入东宫去!”
那年轻的声音应道,
“姐姐……我……我定要入宫么?”
“傻妹子,大人费了偌大功夫将你送进书院去,不就是图个才貌双全的名声么?你在那承圣书院里读上一两年再出来,入了东宫伺候太子,必也要高出旁人一头……”
“姐姐,我……我是想着……那深宫重重,一入其中只怕再难有出来之时,太子以后便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无数,我……我……我可不想去与许多女人去争夺一个男人!”
那姐姐听了哈哈一笑,
“说你傻你还真傻!你不入东宫,你想去哪儿?寻个年少英俊又出身高门的郎君嫁了?”
此话一出,那妹妹默然不语显是正有此心,姐姐却立时冷笑起来,
“我的傻妹子,那些出身高门的少年郎君你当就不会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了?你当你就不会与人争男人了?你可别忘记了,我们姐妹如今无父无母,无家无族,无依无靠,能靠的就只有自己这张脸……你不趁着年轻貌美想法子往上攀一攀,难道还等着人老珠黄嫁给杀猪的屠夫,走街的货郎么?”
“不是……不是还有符大人么?”
“符大人?哈哈……傻妹子,你别瞧如今我哄着那老头子对我百依百顺,让他供我们姐妹吃穿,又想法子将你弄进了书院去,那也就这两年光景,等到你姐姐我老了,又有新人进府的时候,你且瞧瞧他是如何待我!”
说着话屏风中人影晃动,有人抬手戳了戳另一个人影的额头,
“你也是识字儿的人了,怎么这点子道理也不懂,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且要趁着这一番机会入了东宫,凭你的姿色得了太子爷的青眼,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那……我们姐妹后半辈子才有了真正的靠山!”
说完又伸手拉了妹妹的手道,
“你当我花容月貌为何会想法子勾了那符老头子?还不是为了他多稀罕我几年,好为我们姐妹多捞些傍身的钱财,那些高门出身的世家公子虽说年轻有为,又个个俊俏英武,只这类人多有美貌的女儿家往上扑,他们最是易变心了,变了心的男人比仇人都不如,都是与人争男人,倒不如入深宫争那天底下独一个的男人,若是这一把搏赢了,便是个荣华一生!”
这闺房里姐姐教妹妹,那梁上听得卫武却是暗挑大拇指,心中暗道,
“这娘们儿倒是个厉害角色!”
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事儿,卫武自也是知晓一二的,别瞧着这小院四四方方一块不大的地儿,一大堆女人放在一处,其中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凶险,可不比他在外头同人拳拳到肉的打架差上半分。
卫武听在耳中却是心头纳闷,
“这不是那韩世峰养的小么?怎么又钻出来一个符大人,还要甚么入东宫?”
这其中只怕别有蹊跷,还要多听听才是!
如此这般,卫武连着三晚潜入了这宅子里,家里婆子、仆人并小丫头的闲话也是听了好几耳朵,又瞧见一名有头脸的管事婆子亲自过来送东西,派了癞痢头跟踪过去,竟是追到了韩晖府上。
第三十四章 恬为官
卫武这厢又派了癞痢头与李莽出去打听到,那韩晖原来就是那韩世峰的族叔,又打听到韩晖是都察院的,如此七零八落的消息,被他凭着脑子就将这事儿给东拼西凑了出来。
“原来这小娘们儿不是韩世峰养的,也不是那都察院的韩晖的,竟是那都察院符仕忠的……”
卫武想通了其中关窍,哈哈一笑一拍大腿,
“这下子三小姐必能回来了!”
他虽是街面上的混子,但也是长在京城的混子,论起眼界来,自然比那些穷乡僻壤里只知偷鸡摸狗的无赖痞子强是百倍。
在这京城地界儿上慢说是朝上百官,便是街上的老妪对朝堂大事也能指点一二,更不用说那皇宫里住着的皇帝佬儿,今儿宠了那位妃子,明儿又爱了那位美人儿,官家朝廷的事儿,向来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而那符言官早年间一战成名,得此青云直上的故事,但凡是那都察院一条街上的小贩们都能说上两句,卫武如何会不知道?
待到心中有了定计,却是又趁着那符仕忠的小妾入府时,悄悄潜入了那宅子里动了一番手脚,待得出来癞痢头嘿嘿笑着问卫武,
“老大,那药乃是呤香院里老鸨的不传之密,足足花了十两银子才一小瓶儿呢,你就全数用了……没有留着点儿!”
那可是好药,好歹留一点儿给兄弟们分分呀!
卫武白了他一眼道,
“你用那药来作甚?你用得着吗?你若是寻得到一个甘心情愿让你进房的姐儿,老子白送你一瓶!”
此言一出杵在一旁做人柱子的李莽,都忍不住咧开大嘴呵呵一笑,癞痢头却如被人在腰间儿上戳了一刀,泄了心气儿,焉头巴脑的不再说话了。
是夜谁也不知晓,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符仕忠,符大人的府中后院里,小妾冯氏的房中,一身干瘦的符大人正老脸苦涩,双眼含泪,颤着声儿的问自家最宠爱的小妾,
“怎得……怎得这都……这都梅开二度了,你……你还想再下一城不成,你……你这是打算要了我的老命啊!”
冯氏披头散发身姿妖娆,却是面如桃花,颊上绯红,笑得很是勾魂夺魄,
“老爷说得甚么话!您可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而弥坚,慢说是再下一城,便是过五关斩六将也是不在话下呢!老爷……良宵苦短,还不快快再战!”
“啊……”
冯氏这厢手段尽出与符仕忠“厮杀”,心里却是暗暗奇怪,
“今儿怎得这般奇怪,倒似饿极了一般!”
虽说平日里这老货时常也是饿着她的,不过想别的法子也就过去了,今儿怎得就过不去?
难道是平日里积压得多了?
如此隔了三日,那承圣书院之中也不知何处传来了流言,却是说起那冯宝凝的身世来,原来那冯宝凝相依为命的姐姐是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符仕忠的小妾。
冯宝凝乃是因着符仕忠的关系,强夺了人的名额,才能入得书院,说甚么身世可怜寄居于远房亲戚家中,实则就是符仕忠想来个姐妹共侍一夫!
此流言一传来,那些暗中倾慕冯宝凝的学生们顿时一派哗然,没想到他们以为这如仙子一般出尘绝艳,品行高洁的女子竟是这般出身,行事又是如此下作,一众男学生们,尤其那刘镇江与宋兴廉更是捶胸顿足,大呼一颗真心却所托非人,大大的受了情伤,需得呤香院的姐姐们好好医治一番才成!
书院之中众位先生闻听也是大吃一惊,这姓符的乃是承圣书院的大仇人,如何能让他那小妾的妹子入书院!
此事自有人惊动了山长,关长风亲自见了冯宝凝,冯宝凝见得山长动问,心知这流言半真半假,自己与符仕忠有干系不错,但半没有那两女共侍一夫之说,只她又如何敢说出自己是想入东宫搏宠的,只得捏着鼻子全数认了!
关长风气得身子乱抖连骂小人无耻!
当下亲自将人一顶小轿送到了都察院门前,待得那双腿发软,脸色青白的符仕忠出来时,便以手指点骂道,
“符贼无耻,恬为官乎!”
说罢不管那符仕忠脸上青白转了涨红,便自顾自拂袖而去。
如此一闹冯宝凝自然是再不能在书院进学,只韩绮却是并未如卫武所想回转书院,而韩世峰这推荐人却是受了牵连,差一点儿连韩绣都被退了回来!
卫武只当自己做这事儿必能令得韩绮回书院,却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忍不住又去寻了韩绮……
韩绮见得韩缦那两只小手里死死攥着的两把麦芽糖,不由抚额,
“小五,你这般捏着,还怎么吃?”
韩缦只是哈哈的笑,
“三姐姐去角门!”
韩绮叹了一口气,吩咐落英看好韩缦,自己过去了角门,在那处果然见着了卫武,卫武上下打量她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便问道,
“三小姐为何不去书院?”
承圣书院里如何传的流言,又如何引得山长震怒,如何将那冯宝凝赶出了书院,韩绣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回来绘声绘色讲给了韩纭与韩绮听,以韩绣素来温良的性子也不由幸灾乐祸道,
“让他们仗势欺人,如今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韩纭听了也是拍手笑道,
“好好好!也不知是那一位高人打听到了那冯宝凝的底细,给我们出了这口恶气!”
韩绮听了却是暗暗叹气,
两位姐姐倒是想得简单,依她看来那名额给了就给了,与其将事儿闹开倒不如让冯宝凝在书院安生读书,那符仕忠可是正二品的大员,山长关长风不怕他,乃是因着承圣书院桃李满天下,朝堂之中学生众多,又有当年的百里烟在锦衣卫的操作之下,却是牵连了不少无辜之人,便是当今圣上心里也是明白的,若是不然如何会一上位就下令不再彻查此案,由此便是圣上对承圣书院也是另眼相看。
因而关长风敢下符仕忠的脸,不怕他报复。
但却难保符仕忠不会转身将气撒到韩晖身上,韩晖若是倒霉,又难保不会将此事联想到自家父亲身上,若是因此认为是父亲被强夺了名额,心怀不满才派人传出了流言……
这六品的小官惹不得二品的大员,自然也是惹不得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那都察院可是个疯狗窝!
只这些话韩绮也不好同两位涉世未深的姐姐讲,只等到韩世峰下衙之后去了书房,韩世峰自然也知晓了此事,当下却是微微一笑,
“此事三姐儿不必担心,为父自也是有计较的!”
韩世峰第二日便去拜访了韩晖,说起此事韩晖也是大为恼火,只他心里明白,韩世峰也不是傻子,他若是心中真有不满也不会弄这么一出戏来,如此得罪得可不是他韩晖一人,韩世峰一个小小的吏部六品,光靠他那做武将的岳父可是顶不了用的!
二人关上书房门说了许久的话,二人都是纳闷,他们自觉行事隐蔽,那冯宝凝之姐冯雪凝也是新近不久才得了符仕忠的宠,冯宝凝一直养在后宅无人得知,怎得就会有人知晓她的来历,且还捅到了关长风那处去,二人猜来想去也不得其法,韩世峰也只能当是符仕忠的政敌在暗中下的手。
韩世峰倒是不去烦恼此事是何人捅出去的,只将自己的嫌疑洗脱便是,回到家中却是将事情同王氏一讲,王氏心里也觉痛快,却是心疼自家女儿无辜受了牵连,恨恨道,
“三姐儿这回却是个无妄之灾,想再入书院只怕是不成了,还有大姐儿这一回也差点儿被山长牵连!”
韩世峰应道,
“此事孙兄已是为我在山长面前辩解过了,山长他老人家乃是仁厚君子必也不会为难我们的,此事就此揭过,你也不必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免得她们心中不平又生事端!”
王氏点头,
“老爷放心,妾身晓得了!”
此事在韩家已算揭过,韩绮闻听得卫武问询,其中情由亦不好同他明讲,便只是笑道,
“书院里规矩大,不如在家里自在,以后便不去了!”
卫武闻听韩绮言下之意竟还是不能去书院不由大急,
“那冯家的小娘们不是被赶出去了么,三小姐怎得还不能去书院?”
韩绮闻言瞪大了眼,
“那冯家小姐走不走与我何干系,你……你怎么知道……”
猛然醒悟过来,拿手指头一指他,
“你……是你……”
是你散布的流言,惊动了山长?
卫武见她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意的嘿嘿一笑,心中暗道,
“果然还是我们家三小姐,脑子就是灵光,不过一两句话就猜到了这事是老子的手笔,看来必也是十分知我之人!”
想到这处心头莫名一甜。
这他到是误会了,韩绮却不是这一世知晓他的,乃是自上一世就知晓他的手段,当初在教坊司里韩绮听说过不少卫武的行事,他这市井出身的地痞无赖,做事从来不择手段,在奸党之中是出了名的难缠,这点子散布流言的手段予他来讲便如那弹弹指头一般容易!
第三十五章 喜重归
韩绮惊诧不已,
“你……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卫武嘿嘿一笑,心中暗道,
“为何……老子这不是为了你么!”
只他在街面上混得脸皮比城墙还厚,只活了这般大还没同姑娘家说过情话儿,要是就这么蹦出了嘴,却是……却是有些耳根子发烧……
当下只是嘿嘿笑,说不出话来。
只两人隔着门说话,韩绮一惊之下抬手指他,那白生生的手指头透过门缝差点儿指在鼻头上,卫武垂眸一看,这手指头生得长短适中,却白嫩可爱,修剪整齐的指甲粉粉嫩嫩地,许是适才在写字,手上沾了些黑墨,指尖上污了一小块,卫武瞧着瞧着只觉那一团墨实在碍眼,忍不住扯了袖子给她擦,这厢隔了门缝一捏韩绮的手指头,韩绮吓了一跳,
“呀……”
韩绮叫了一声下意识想缩手,卫武触手只觉绵软滑嫩,禁不住耳根子更是烧得凶,只手上却是半点不慢,抓着了她的手指头复又前进两分,握了她半个手掌,往自己胸前拉,
“你干嘛,快放手!”
韩绮吓了一跳,那门缝至多能容一只手通过,自己的手被他捏住,要是再一关门被夹着了可怎么办!
这挣扎间,只觉着手指被人一阵揉捏,却是卫武用了自己的袖口,仔细擦着手指头,韩绮醒悟过来他在做甚么,一张脸涨得通红,忙奋力夺回了手指头,背在身后头,
“你……你……你到底是来做甚么的?”
来动手动脚轻薄人的吗?
卫武此时也是呆住了,只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心中暗暗叫道,
“糟糕!这可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又不是窑子里的姐儿,你……你这臭手慌甚么慌,以后明媒正娶拉着小手儿入洞房,想怎么摸没有?偏要这时节犯混,三小姐面皮子薄,现下动手动脚,定时要恼我了!”
想到这处立时大悔,小心瞧着韩绮面色,
“那个……那个,我就是瞧着三小姐的手指头脏了!”
韩绮左手捂了自己的右手,手指头被他握得热热地,倒似有些发烫了一般,只她乃是老实女儿家,心里生气又不会骂人,只得含羞带怒的努力瞪大了眼盯着他,二人隔着门缝两两相望,一个羞恼,一个心思电转打量着如何把这一处给圆了过去,好让三小姐不恼了他。
正在无语之间间,只听得里头有人在叫,
“三小姐?”
是落英的声音,韩绮连忙回过身去,再不看那门外的人,快步向着里头走去,卫武忙贴过去趴着门缝瞧,只角门开的朝向不对,却是瞧不见里头的人,听得脚步声远去,人是再不回来了,心下不由大为懊恼,低头左巴掌拍在自己的右手背上,
“让你手欠!不该伸手的时候伸甚么手,这样子还图甚么以后!”
想到这处很是懊恼,
不过……三小姐那小手又细又嫩又滑,握在手中跟握着一块豆腐一般……
韩绮红着脸回到屋中,落英正在绣花头也没抬的问道,
“三小姐,见着书院的朋友了么?若是想见面不如禀了夫人,请到家里来吃茶?”
韩绮使手背,冰了冰发烧的脸,坐到书桌上背对着落英应道,
“不必了,他……他不过是路过与我问声好,不必惊动母亲!”
这厢拿起书来却是心头暗气,
“他……他怎么这样……我还当他如今年纪还小,人还未曾变坏,没想到现下就已经这般……这般喜欢动手动脚占人便宜了!”
想到这处又气又恼又失望,
“我还想着让他读书明理呢,瞧他那样子只怕是难了……”
转而又想,
“他已在十四、五岁了,长年在街面上混的人,必是早已……早已开过荤的……”
韩绮想起他前世里左拥右抱的情景,那时节见着倒觉得他本就如此,心里有些小小的异样,却没有在意,但今世想到这处,却是心底里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伤心来,便是连手里的书也瞧不进去了,只是直直盯着发了半日呆,倒是将卫武传流言的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那头卫武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连着几日在韩府门外打转,却是再没机会见着韩三小姐,便瞅着空儿又给五小姐行了一串糖葫芦的贿,也是没法子叫了三小姐到门前来,他这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打转,却又不敢翻墙跳进院去,若是三小姐当真恼了不讲情面,见着他嚷嚷出来,叫人将他绑了往衙门里一送,告他个私闯官宅,那可就真糟了糕啊!
他在这处打了几日转,这一日见着那门前来了一辆马车,下来的人卫武认识,竟是那戊班的教习魏先生,卫武看着他进去,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由韩世峰亲自送了出来,韩世峰满脸堆笑的拱手向魏先生告别,转身回去叫人去把韩绮唤来。
韩绮进到书房见得韩世峰少见的满脸堆笑,开口就道,
“三姐儿,这可是你的福气啊!”
韩绮不明所以,
“父亲所言是为何事?”
韩世峰笑道,
“适才有客来访,三姐儿猜是谁?”
韩绮茫然道,
“前院的消息传不到后院来,女儿并不知是何人来访!”
韩世峰笑道,
“乃是你那恩师魏晟,魏先生!”
“呀……竟是先生上门,父亲为何不召了女儿出来与先生见礼!”
韩世峰笑道,
“我前头也是要你出来见礼的,只魏先生听说你在读书,让我不必扰了你的清静,左右明日你便要去书院,要拜明日再拜也不迟!”
“明日?”
韩绮一愣,
“明日去书院……父亲此言是何意?”
韩世峰笑道,
“也得亏我儿是个勤奋好学的,魏先生为了你特意去求了山长,山长念你是块读书的料子,看在他的面上,又特许你回书院去了!”
韩绮闻言大喜,
“父亲说的可是当真?”
韩世峰笑道,
“自然是当真的,明日你去了书院需得好好拜谢恩师才是!”
韩绮喜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十个指头紧紧缠在一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笑着笑着猛然脚步一顿,
“哎呀……父亲……女儿这阵子在家中自学,有所懈怠,只怕赶不上书院进度,趁着时辰还早,女儿还是早早回去看书为好!”
说罢,连礼都忘了行,提着裙子就匆匆出了书房,韩世峰抬手想叫,只瞧着女儿的背影一闪不见,不由抚须轻笑,半晌摇头叹气道,
“依着三姐儿的勤奋,若是个男儿身,他日蟾宫折挂也未必是不可的!”
想到这处不由又是叹气,想了想取了笔来又自家研磨,要写信给远在应天府的儿子,信中自然是好好督促了一番,叮嘱他即要练武也不可疏忽了读文,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这才收了手。
这厢洗了手出来,王氏正亲自来请他用晚饭,
“老爷,今日难得老爷休沐,妾身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还请老爷品尝!”
“哦,难得夫人今日亲自下厨,为夫自然是要好好品尝一番!”
夫妻二人到了前厅见女儿们早已等在了桌前,只差了一个老三,
“三姐儿怎得不出来?”
韩世峰问,苗氏在一旁笑盈盈应道,
“老爷,三姐儿说是明日又能入书院读书了,今儿晚上要挑灯夜战,晚饭便不出来用了!”
韩世峰听了只是摇头笑,
“这孩子!”
一旁的韩纭也是喜滋滋过来拉他的袖子,
“父亲,你是怎么想法子让三妹妹回书院的?”
他们还当三妹妹再进不了书院呢!
韩世峰笑着应道,
“这可不是父亲的功劳,乃是你们三妹妹平日勤奋刻苦,她那恩师魏先生实不想就此失了一好学生,这才亲自去求了山长……”
韩纭与韩绣闻言对视一眼,韩绣笑道,
“魏先生在书院之中是出了名仁厚师长,如今能为三妹妹求情,倒真是三妹妹的福气!”
韩纭听了却是鼻子里哼哼,
“怎得我回来这般久了,我那先生就不曾为了求情,看来龚先生不如魏先生好!”
韩世峰瞪她一眼骂道,
“怎可对师长不敬,你若是似你三妹妹一般用功,不必先生求情,我也会想法子送你进去的!”
韩纭被骂气得冲着韩世峰一嘟嘴,
“父亲分别就是偏心!”
韩世峰面色一沉待还要说话,王氏在一旁忙道,
“快些上座,菜要凉了!”
这厢将话岔开等众人落座,又问身边伺候的婆子,
“可有给三小姐送过去?”
婆子应道,
“前头姨娘亲自送了过去!”
王氏点了点头对苗氏道,
“三姐儿是个读书痴迷的,你要盯着她不可太过,小心伤了身子!”
苗氏忙应道,
“多谢夫人关心,奴婢必好好伺候三小姐的!”
“嗯!”
王氏点了点头,又让她坐下,
“你也不必伺候了,坐下一起用饭吧!”
苗氏还待推辞,韩世峰也发话道,
“即是夫人开了口,你坐下就是!”
苗氏这才小心翼翼坐了下去,一旁的婆子忙送上了一套干净碗筷,一家人吃罢饭各自散去。
第三十六章 车坏了
只苗氏要过去守着女儿,韩绮实在受不得她端坐一旁,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心知劝是劝不走的,便开口言道,
“姨娘在这处守着我,倒是扰了我的清静,倒不如早早去睡了,明日早起给我做早饭如何?”
苗姨娘一听顿觉自家有了用处,当下笑道,
“姨娘也不认字,在这处是要扰你清静,绮姐儿要吃甚么,姨娘今儿晚上给你预备上!”
韩绮想了想道,
“想吃得清淡些!”
苗姨娘应道,
“即是如此明日一早便熬粥,酱的小菜倒是现成的,灶间里还有前头搁的老面,明日我早些起床给你做饼?”
韩绮应道,
“即是如此,姨娘早些去睡,明早做好了再来叫我!”
如此这般才将苗姨娘打发去睡了。
待到第二日,韩绣与韩绮上了马车往书院去,待到了黑漆的大门之前,韩绮一眼见着早早守在门前的卫武三人,卫武见着韩绮自马车上下来时,双眼就是一亮,
“三小姐这是又回来了么!”
他生怕韩绮还恼着他,也不上前说话,只蹭到马车附近拿眼儿直瞄韩绮,韩绮早瞅见了卫武,却还记恨他孟浪故意转过身不肯看他,立在车前等着韩绣下车,却是头也不抬的跟在姐姐身后走了,卫武眼巴巴看着她进去,连个眼风都不给自己,不由心下沮丧,
“看来她是真恼我了!”
想到这处,低头又在自己右手上拍了一巴掌,
“让你不安份!”
韩绮进了书院,先去拜见了魏先生,这厢郑重给魏先生行了大礼,
“多谢先生为学生求情,先生对学生的恩情,学生终生不忘!”
魏先生听了却是笑着一摆手,
“你乃是好学的孩子,我总不忍心失了你这个勤奋的学生……”
说着示意韩绮起身却是正色问她,
“这承圣书院分做男学女学,实则在男学教学生,他日学生两榜登科,金殿提名,做先生的自然也是名声远播,大有好处,但教女学却是不同……女学生学得再好日后总免不了一个嫁人生子的命运,于先生亦是无有助力,但为师却愿教授女学,你可知为何?”
韩绮闻言摇头,
“学生不知!”
魏先生笑道,
“那是因着为师自来便觉着女子未必不如男,女儿家虽困着后宅,陷于疱厨针绣之间,但也应心胸开阔,知天下事,明世间礼,才不会被那四方的高墙磨损了心志,混浊了心境……”
顿了顿又道,
“为师教的学生当中,你是难得的心思灵透之人,为师望你多明事多明理,不可失了纯朴才是!”
韩绮闻言却是眼圈泛红,她乃是经过生死之人,前世受苦太多,今生能有机会入书院进学,自然是无比珍惜,因而才如此刻苦用功,只没想到那韩晖横插一手,害得她退学归家去,当着家人的面,她自然装做淡然豁达,只背了人自然也是心里委屈不甘。
如今魏先生如此看重她,肯为了她向山长求情,韩绮如何心头不感激,当下忙跪下重又给先生磕了一头,
“学生一定谨遵先生教诲!”
魏先生才是真君子也!如今这世上,重男轻女,能有魏先生这般胸襟的男儿汉却是真正少见,韩绮这一个头磕得是真心实意!
“嗯!”
魏先生抚须笑着看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手道,
“去吧!”
那冯宝凝走了,韩绮又回来了,书院之中知晓冯宝凝乃是强夺了旁人的名额,却是无人知晓就是韩绮的,因而见她加来众人都围上来问,
“你前头怎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韩绮只假托前头生了病,现在好了便又进学了,众人不疑有他,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起前头离开的冯宝凝,
“你是没瞧见,那冯宝凝倒是生得十分美貌,只可恨是符家的人被山长赶了出去!”
“生得貌美又如何,却是靠着欺哄进的书院,这类人便是读了圣贤书,也是个伪君子!”
……
韩绮重又回了书院,日子倒是与前头无异,每日进出书院只不肯拿眼再瞧那卫武一眼,卫武见这情形,急得抓耳挠腮,只不得韩绮一个眼神儿。
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法子来,这厢召了癞痢头到跟前,在耳朵边低低的耳语一番,癞痢头依言贼笑着跑开了。
待到书院下学之时,众家的马车依次驶到院门前等着自家的小姐少爷们上车,只韩家的马夫却是匆匆跑来报给韩绣,
“大小姐,前头小的驾车过来,却是不小心陷进坑里,将轮轴给颠折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
“大小姐不必着急,小的已是请了两个帮闲,预备将车抬到路边,又让人去叫了车马行的人前来更换轮轴,只今日怕是要耽搁些时候了!”
韩绣闻言倒是放下心来,
“能修好便成,耽搁些时候倒是无妨……”
想了想问道,
“车坏在何处了?可是挡着道了?”
车夫应道,
“坏在旁边巷子里,小的想着这时节书院门前的大路堵塞,便想抄个近道,没想到那路上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坑,才至折了车轴……”
这车夫那里知晓,自己那马车早前停在路边之时,就被人钻入车底动了手脚,即便是不坏在小路上,也要坏在大路上,那路上的坑遇上遇不上的,倒是半分不打紧!
说话间领着韩绣姐妹与丫头芳草往前走去。
几人到了马车损坏之处,果然见得车轴折断,车夫请的人来抬车,却是正请了那李莽与卫武二人,卫武见着韩绮心中大喜,只面上半分显不出异样,只是躬身行礼,
“两位小姐好!”
韩绣识得二人,当下点头算做回礼,对二人道,
“你们助我们把车修好了,赏钱自然少不了的!”
二人听了笑着连声称谢,正这时车马行的人由癞痢头带着过来了,这厢过来瞧了瞧车况,对韩绣道,
“小姐要换这车轴需得将马笼头卸下,再将车侧翻才成!”
韩绣自然不懂只是点头道,
“即是如此,你们便依法施为即可,工钱自是不会少你们的!”
几人听了都点头,这厢纷纷脱了上衣,摆开架势便要修车,韩绣姐妹见状自不敢盯着男子半赤的身子瞧,忙领着丫头退后几步,卫武见状忙过来道,
“小姐们,日头还毒着呢,不如到那边歇息一下!”
说着一指远处巷口的大树,百年的大树早已枝繁叶茂,下头阴阴凉凉最好躲日头,二人不好在这处久留,便依言过去,寻了干净的大青石坐,远远看着众人修车。
坐了没有一会儿,卫武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却是捧了三杯冰饮子递给芳草,口中称道,
“丫鬟大姐,如今秋老虎正猛,小的弄了冰饮子过来,还请二位小姐饮了解暑!”
芳草见有三杯,便知还有自己的份儿,不由的大为受用,瞧了一眼这浓眉大眼小子,笑道,
“你这小子倒也机灵!”
转身过去奉到了二位小姐面前,韩绣见状点了点头,取了一杯给妹子,韩绮瞧了卫武一眼,见他正眼巴巴瞧着自己,低头接过来默默喝了一口,这是加了杨梅果的,酸酸甜甜极是解渴,韩绣一面吃一面笑着点头,对守在一旁的卫武道,
“难为你想得周到!”
当下命芳草给了他五个铜板儿,卫武笑嘻嘻的接了过来。
那头车夫却是跑过来道,
“大小姐,坏车轴倒是换了下来,只这价钱嘛还要小姐过去讲讲,小的做不了主啊!”
韩绣皱眉道,
“怎得前头不是说好了么?莫非还要就地涨价不成?”
车夫道,
“小姐有所不知,这车轴也分高低等级,有那好的用促榆木所制,还有更好的外面还包了铁,只价钱却是差了很多,这个……这个小的也做不了主,还请大小姐过去瞧瞧!”
韩绣闻言点了点头,扶了扶头上的帷帽,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韩绮,
“三妹妹,日头大,你便不用去了,在这里坐着等我回来就是!”
韩绮应道,
“我陪大姐姐一同去……”
韩绮说着就起身要追着韩绣过去,却突然觉得背后长裙似是被甚么拉住,刚一起身便被力道所阻,一时身子不稳又坐回了石头上,韩绣此时已是走出五步开外了,韩绮回头才发觉原来自家的长裙一角上竟有一个脚印,抬头看向低头做恭敬状的卫武,不由气得瞪他,
“你做甚么踩我裙子?”
卫武瞧了一眼走远的韩绣,见她与芳草并未听到这处动静,这才笑嘻嘻蹲了下来,伸手捞了韩绮的长裙,轻轻的拍去上面的脚印子,抬头对着韩绮道,
“三小姐,可是恼了我?”
韩绮咬唇撇过头去不去理他,卫武就在下头轻轻拉她的长裙,韩绮吓得转过头手忙脚乱将自家那凤尾裙摆给抢了回来,
“你……你别扯,要是……要是扯坏了,让我怎么见人!”
说罢,小脸儿羞红忙左右瞧了瞧,那小样儿落入卫武眼中,却如与情郎私会的小娘子一般小心又可爱,当下笑嘻嘻宽慰道,
“三小姐放心,这处在树背后旁人瞧不见的……”
第三十七章 真好骗
卫武又问她,
“三小姐可是恼我了!”
韩绮咬唇瞪他,卫武笑着拱手连连作揖,
“三小姐莫恼小子了,小子是个粗鲁无知之人,虽行有无状但决无亵渎小姐之心,小姐定要信我才是!”
韩绮仍是瞪他,卫武还是蹲在那处,跟着杂耍的猴儿般,眨巴着眼儿,两手作揖,连连行礼,
“三小姐莫恼了!三小姐宽宏大度莫再恼了,小子再也不敢了,小子这厢再给您赔礼了!”
他生得长手长脚,蹲在那处的样儿,倒真似个大马猴儿一般,挤眉毛弄眼睛的样儿十分可笑,韩绮瞪他半晌,终是绷不住了,忙转过脸去清咳了一声,低声道,
“你即是知自己粗鲁无知,为何不想法子学些道理……”
卫武见她终肯同自己说话了,立时大喜忙接话道,
“三小姐说的是,小子确是应该学些道理的……”
韩绮见他听劝,眼前一亮转过头去又规劝道,
“你……你年纪也不小了,趁着在书院帮闲好歹也学些东西,认得几个字,明一些道理,以后……以后总也不能在街面上混一辈子,若是能攒些银子,做个小生意赚些银子,上头奉养老母,下头养育儿女才是正理!”
卫武见这小娘们儿,生得圆脸儿讨喜,明明一派稚嫩模样,偏还要做出一副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教训人,落在他眼里却是生生弄出几分可爱劲儿来,不由心底暗暗好笑,脸上便带出了笑意来。
韩绮正说的顺口,见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便知他必是没有听进耳里去,只怕还要暗笑自己多话,不由住了口,鼓着腮帮子瞪他,卫武见她那粉面儿带娇,心头立时就发起痒来,竟又想伸手去捏,手指头连搓了两搓,幸得好及时回过神来,暗道好险,这一爪子下去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同她说话了!
“这个……这个……”
他忙抬手虚握成拳,挡在嘴前遮掩自己的贼心,
“咳咳……咳……咳……小姐说的极有道理,小子也是这么想的!”
见韩绮脸色渐缓,却是起了逗弄之心,故作愁眉苦脸道,
“三小姐不知,小子身无长计,又因着家中有瞎眼老母,日日都要以药养着,却是没有多少余钱做本,小子也是心中郁闷,若是能做个小买卖,有个安定的营生,又怎会在这街面上混日子!”
他是个自小的混子,那谎话却是随口就来,说起来神情真切,语气诚恳,便是经年的老油子也时时被他骗上一回,更何况韩绮这心眼儿实诚的小女子!
韩绮原本就有心想帮他走正道,听得他如此一讲,倒是真为他着想起来,皱着眉头道,
“做生意确是要本钱的,银子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挣来的……”
想了想伸手去腰间摸自己的钱袋,打开来里头只有十来纹铜板,叹了一口气道,
“只有这些自然是不够的,可惜我也是个没银子的……要不然倒可以借你!”
卫武不语只死死盯着她看,眼神儿没来由的怪异,韩绮只顾着翻看钱袋却是没有发觉,只见她将钱袋翻过来,里头的铜板儿倒了出来,仔细数了数,示意他伸手,卫武伸出手去看着那白生生的小手心儿一翻,将十来个铜板全数倒进了自己手掌心中,
“虽说不多,但聚沙成塔,总有多的一日!”
韩绮自觉身家不丰,只这几个拿出来帮人确是没有诚意,不由很是忸怩,见卫武直愣愣盯着自己看,更加羞愧,轻声道,
“少是少了些,存着以后便会多起来的!”
心中却是在暗暗盘算自家那银匣子里还有多少家当,若是能想法子助他做个小生意,想来必不会似前世一般与奸党混在一起了。
见他低头不语,只当是真太少了,不由脸上羞红,
“若是不想要,便……便还我吧!”
待以后多存些银子再给他,伸手又想拿回来。
卫武低头看着手掌里的十来纹铜板儿,心里那点子逗弄之心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心眼子里似是生了一条虫般,在里头钻来钻去,钻得胸膛里又涨又酸又有些疼,心中暗骂道,
“这婆娘怎得这般傻,老子说话来诓她,她倒真信了!”
只骂归骂,却是觉着那心里渐渐涌起一丝丝甜来,
“她可不傻,回回月考都是甲等呢!她怎么会傻,她这是心里喜欢我呢,我说甚么她才信甚么,她……这是心里在意我呢!”
想这般想,那心里越发酸涨起来,
“她这般傻,老子都不忍心诓骗她了!”
这厢正乱想间见那一只心心念念的白嫩小手来抓,立时下意识收拢了五指,连铜板儿带小手都给抓在了掌心之中……
嘿!真是奇了怪了!将她的小手一抓,这心眼儿里头的小虫子立时就老实了,不再酸涨疼了,只痒得厉害!
卫武不由加了一把劲儿,
“哎呀!”
韩绮吃疼叫了一声,卫武忙松了松,却还是不肯放。
此时的韩绮只有十二,小手儿圆圆胖胖捏起来软绵无骨,卫武已近十五,虽是身形削瘦但手指粗长又有力,只是轻轻握着韩绮的手便挣脱不得。
韩绮又惊又怒,红晕立时由脸上延伸到了耳后,这回却是气的!
“你……你……”
卫武见她面色不善,立时醒悟忙忙松了手道,
“误会!误会!小子可不是轻薄三小姐,这……这……铜板儿可不能收回去,我……我定好好存着就是!”
和着前头给的两锭碎银子全藏在床下头的耗子洞里,定不会让旁人知晓了去!
韩绮见他急急忙忙把铜板儿往怀里塞,一副生怕她又抢了回去的样子,自然也不好再从他怀里抢回来,只是瞪他道,
“你……你若是再这般不知规矩,轻薄无礼,你……你就别想再有下一回了!”
卫武闻言点头如捣蒜,
“三小姐说的是,小的刚才只是一时情急,误会误会!以后必不会再犯了!”
韩绮见他神色诚恳,好似真不是有意一般,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家有些小题大做了,便缓下神色来道,
“你……你知道就好!”
二人这厢说了一会子话,那头韩绣已是带着芳草回来了,
“总算是谈妥了,还需等上半个时辰才能修好!”
韩绮乖巧的点了点头,取了一旁放着的冰饮子递过去,
“大姐姐歇歇!”
姐妹二人等在这处足足有半个时辰,马车总算是修好了,这厢将银子给了车马行和一旁帮手的卫武三人,姐妹二人才得以上车回家,到了家中王氏迎出来道,
“马车可是修好了?”
姐妹二人点头,韩绣奇道,
“母亲怎知晓马车坏了?”
王氏奇道,
“不是你们派了个癞痢头的小子回来报信儿,说是马车坏在路上,正在修理,要晚一些到家中!”
若不是早早得了信儿,她必定早派了家人出门寻找了!
韩绣哎呀一声拍着额头道,
“我只顾着修车倒是忘记了报信的事儿……”
转头问韩绮,
“三妹妹可是你叫人报的信儿?”
韩绣却是也忘记了,不过只一猜便知是这必是卫武安排的,当下摇头道,
“我也忘记了吩咐,想来是那卫武叫人报的信儿!”
韩绣应道,
“怪不得书院里的人都说他是个脑子灵光,办事牢靠的,今日倒是见识了!”
韩绮抿嘴儿一笑,心中暗道,
“那是自然,他若是这点子机灵劲儿都没有,如何在奸党中混得风生水起,还哄得那权奸刘瑾收了他做干儿子?”
姐妹二人回到后院各归房中,落英上来伺候着她换下书院的衣衫,换上在家时的常服,韩绮一面换衣一面心中暗道,
“前头我还当他恶习难改,要拉他回正道且要费些功夫,如今看来他倒是个听教听劝之人,若是能想法子给他盘个铺子做买卖就好了!”
想到这处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我每月不过就那么一点子月银,就算是全数不用存起来,想要在京师中盘个铺子,也是痴人说梦……”
当然她也不能去问姨娘又或是母亲讨要,父亲那处更是不能让他知晓!
可这……这……银子要从何而来?
韩绮想到这处不由皱眉紧锁,她出生官家,前世今生都不曾做过商贾之事,现下让她想法子挣银子,实在有些难为她了!
饶是她书读得再好,于挣银子这事儿上也是一筹莫展,那圣人书上读出来的都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半分没有写如何挣银子呀!
韩绮正在家中为银子发愁,卫武那头却是已回到了家里,瞎眼的老娘闻听得门响,摸索着出来笑道,
“我儿回来得正好,崔妈妈刚做好了饭菜!”
灶间里闻声出来的妇人见着卫武也是笑道,
“武哥儿回来了!饭菜已是备好,我这便预备家去了!”
卫武笑嘻嘻上来扶了老娘坐到堂屋桌前,却是回身又送了那崔妈妈出去,往她手中塞了两个铜板笑道,
“多谢崔妈妈费心看顾我老娘,这两个铜板儿给你们家小妞妞买糖吃!”
第三十八章 心遐想
崔妈妈收了铜板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呀呀,武哥儿太是客气,我已是每月里收了你的工钱,偏你平日还要破费!”
卫武笑道,
“工钱还工钱,这乃是给小妞妞的糖钱,如何能一样!”
哄着高高兴兴的崔妈妈走了,卫武转回来坐下陪老娘吃饭,吴氏摸索着伸筷子进碗中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吃出是肉,却是又再伸了一筷子夹起来,
“我儿,吃肉!”
卫武忙捧了碗接住,
“娘你吃,不必顾着儿子,儿子在外面多少好东西都吃过的!”
吴氏听了只是不信,
“你这孩子又来诓我,你在外头干活才挣得几个银子,能吃多少好东西!”
卫武闻言只是笑,夹了一块肉放入老娘碗中,
“娘,儿子这话可不是骗你的!”
这话他确实未骗人,他在外头混着,有时倒也真是两个肉包,一大海碗面便混过一顿,但时时也混着那帮子手里有银子的纨绔进出烟花、赌坊、酒楼一类地方,好吃好喝自然是少不了的,因而倒是真没有亏着肚子!
不过吴氏一派慈母心肠,便是儿子当了皇帝,吃着山珍海味,也必是觉着自家儿子乃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孩子,更不如说如今在外头帮闲,必是受了不少欺负,挨饿受冻想来是常事,只想着儿子孝顺不肯在老娘面前叫苦,他回到家中来便是她自己不吃,也要儿子吃饱。
这厢母子二人互相让着,你给我夹,我又给你夹,将一碗肉都给吃了下去,吴氏放下碗筷听着桌旁唏哩呼噜之声,脸上不由现出慈爱之色来,伸手摸了摸儿子放在桌上的结实手臂,笑道,
“我儿如今也大了,也应说门亲事了!”
卫武听了只是笑,
“娘放心,儿子以后定给你娶一个好儿媳回来!”
说着话,脑子里却是浮起那一双白生生,肉乎乎的小手来,又有那一张稚嫩老实的脸来,
三小姐性子温和又乖顺,必能同老娘相处极好了!
一面傻笑一面对吴氏道,
“娘,儿子还小亲事倒不着急,再等两年吧!”
吴氏嗔道,
“你也不小了,已经十五了,你爹似你这般的年纪已经与为娘成亲了!”
只可惜那是个短命的,成亲三年生下儿子,又隔了三年便一病不起,整整拖了一年把家里那点底子全数掏空后,才咽了气!
吴氏手指头顺着儿子手臂摸索到肩头,捏了捏那还有些单薄的臂膀,又摸到了汗湿的鬓角,替他擦了擦汗道,
“你年纪不小了,趁着这两年娘身子骨还硬实,早早给你娶了亲,生个大胖孙子给娘抱一抱,娘便是死……也瞑目了!”
卫武听了直皱眉,
“娘又说这样的话,早告诉您少操心,儿子的事儿自有主张,您只管在家里享福就是!”
吴氏叹道,
“你真要让我享福,就把儿媳妇给我娶回来,让我享享儿媳妇的福……”
顿了顿道,
“……今日我已是托了崔妈妈,多给你留心附近的好姐儿……听崔妈妈讲,她乡下有一个远房的侄女,人虽生得不算太好看,但胜在是个勤快持家,又老实温顺的,你若是有那意思不如明日跟着崔妈妈过去相看?”
卫武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
“娘,不是说了还要等两年么?”
吴氏劝道,
“你去瞧瞧也不碍的,我同崔妈妈说了,让她只说你是她在城里的亲戚,到乡下游玩两日,趁机相看相看,若是愿意就请了崔妈妈做媒……”
看这架势,这分别就是已经说好了!
卫武立时不愿了,将手中的碗筷往桌上一搁,脸上越发阴沉下来,
“娘,我说了……再等两年!”
吴氏见儿子不应也着了急,
“再等两年,等甚么?我们这样的人家出身,能娶个正经人家的姐儿就不错了,你再等能等个官家小姐不成?我们家可没那福气娶个官家小姐!”
此言一出却是正正戳中了卫武的疼处,她却是不知晓,自然儿子心心念念的正是官家小姐呢!
卫武那里听得吴氏这话,猛地一起身,屁股下头的凳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吓了吴氏一大跳,耳听得儿子乒乒乓乓收拾桌上的碗筷,又嗵嗵嗵的走了出去。
吴氏摸索着站起来,摸到门边叫道,
“武儿!武儿?”
卫武闷头不理,提了井里的水将碗筷洗好,哗啦啦扔进灶间里,这才扬声道,
“娘,我累了,要睡了!”
说着撩帘子进了自己的屋里,吴氏被晾在那处气得连连摇头叹气,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怎么能不知晓?
这小子就是个属狗的,翻了脸就会咬人!
平日里若是顺毛撸,倒能笑嘻嘻的哄着你顺着你,若是不小心踩着了他的狗尾巴,必定跳起来就是一口!
想到这处吴氏突然心里一动,扶着墙过去儿子那房门口,冲里头问道,
“武儿!武儿?”
“怎么?”
里头的人闷声闷气应道,
“你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家?可是瞧上了哪一家的小娘子?”
卫武这厢自床下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个瓦罐,听到老娘问话手上一顿,一面缓缓取开罐盖,一面沉声应道,
“娘,我的事儿自有分寸,您就别管了!”
“说怎么能不管,你早早的成家生子,我死了也好去见你亲爹!”
卫武一阵厌烦怒道,
“您若是再管的事儿,明日我便将那崔婆子给辞了!”
吴氏一听哎呀呀不停,
“你这孩子……崔家妈妈也是好心,你这孩子怎得倒还怨怪上人家了!”
卫武阴着脸冷冷道,
“您若是再伙着她管儿子的事儿,儿子不会忤逆您老人家的,不过旁人儿子便管不着了,崔婆子家里可是穷着呢,还等着她每月的月钱回去养孙女呢!”
崔婆子那家里男人有病,家里儿子好赌早将家底败光了,下头还养着一个小孙女,对这份月钱自然看得极重!
吴氏气得连连跺脚,
“你……你这小子就是属狗的!”
惹急了乱咬人!
卫武却是不理老娘着急,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将瓦罐里的东西倒在了床上。
卫武从小死了爹,亲娘又是一个眼瞎的,他几岁就在街面上混着,却是一个有心眼儿的,平日在外头混着,跟着人海吃海喝都是撺掇着旁人付银子,他自家赚的银钱,除却孝敬老娘的,却是暗中存下了不少,这全部的家当都在瓦罐里,现下倒在床上竟是黄的白的并不少。
卫武拨开面上的碎金与碎银,露出下面一个红布包来,打开来里头是两锭碎银子并几个铜板儿,他将怀里藏着那十来个铜板儿取出来,同碎银子放在一起,这才细细点起了家当来,黄黄白白加起来竟是有四百六十九两之多。
四百多两银子,卫武一个在街面上打混的小子,能有如此身家,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只怕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只他仍是眉头紧锁暗道,
“太少了!”
这些银子若是娶那崔婆子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侄女,便是十个都够了,只若是娶那韩家的三小姐却太少啦!
卫武这心思若是让他立在外面的老娘知晓了,只怕立时就要摔一个大跟头!
你……你个贫家子,街面上的小混子居然还当真敢想,真要娶官家的小姐!
这小子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还是得了失心疯了?
这官家的小姐也是你敢想的?
也不怕被她当官的爹知晓了,拿你到衙门打板子!
只她却是不知晓自家生得这儿子,从小就是个不甘屈于人下,野心极大的东西!
想这些街面上打混的小子,那一个不是过一天算一天,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有一个钢板儿能花出十个铜板儿来!
又有谁会似卫武这般,小小年纪在外头混时就留了心眼儿存银子,这么些年下来足足存了几百两银子!
这么多银子,卫武也能忍下心来,让它们乖乖呆在床底下的耗子洞里,不拿出来挥霍一空!
由此可见这小子心性就不是一般人儿!
想来也是,卫武这小子若是图这一点半点儿的银子,前世里怎么会一门心思钻营,与那奸党勾搭成了一起,还费尽心思讨好那死太监刘瑾,成了他的干儿子?
想那时他可是前靠奸党,大宅子买着,家里使奴唤婢,进出恶仆成群,他干爹刘瑾在皇宫里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却是都没有他这般威风!
前世里卫武未早早遇上韩三,便不是那池中之物,这一世早早遇上了她,自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卫武盘腿儿坐在床,细细点了自己的家当,全数又扔回了瓦罐中去,最后只留了红布的包儿在手中,瞧来瞧去,似是要将那两锭银子,几个铜板儿瞧出花儿来一般,这厢嘴角上勾,将那红包儿送到唇边重重亲了一口,笑得又是得意又是欢喜还有那么几分羞涩,
“嘿嘿!三小姐……早说她瞧上了老子嘛!”
每日里进进出出便拿小眼神勾人,有时不知他藏在巷口处,还四下张望一番,中秋节那一回,听说家里老娘病了,还特意多给了自己一锭银子,今日……今日……又劝他存银子寻个营业做!
第三十九章 细思量
若不是对老子有意思,怎么会这般上心?
三小姐定也是想我出息了,以后好上门提亲!
他这心思若是让韩绮听到了,只怕会立时气的跳脚!
“我……我……我几时对你有心思啦!”
这也是韩绮了,虽说经过两世但于男女之事之上仍是空白一片,一来见过卫武前世在教坊司里是如何玩弄女子,认定了他必是喜欢那些丰胸肥臀的媚姐儿,对自己这清粥小菜的正经女子必是嗤之以鼻。二来她现在年纪还小,模样身条儿还未长开,卫武便是真有那龌龊心思,必也不会动到自己身上。三来韩绮自觉两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此时的卫武可不是以后做刘瑾干儿子,威风八面,四方来拜的风光时候,一个官一个民,一个富一个穷,任是她怎么想,也没想到卫武会误会自己,更胆大包天的想着要娶她入门,再异想天来的还要来个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不管吴氏与韩绮如何想不到,卫武却是觉着理所当然,坐在那处眯眼儿盘算,
三小姐模样端庄,乖巧温顺,一看就是宜家宜室的好女子!
若是能想法子将她娶到手,老子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不过卫武胆子大,这脑子也是够用的,他也知两人身份悬殊,那韩世峰虽说只是吏部一个小官儿,在这小官多如狗的京师里确是算不得甚么,但那也是对朝中的百官,金銮殿上坐着皇帝佬儿而言。
对上他这街面上混的小子,那也是仰视的存在,若要让未来的岳父大人,心甘情愿将女儿嫁给他,卫武心知必是有的耗!
所幸韩三小姐如今年纪还小,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没有出嫁,轮到她说亲的时候还有三两年,卫武还有时间!
不过……到底想甚么法子能配上三小姐,让未来的岳丈将女儿下嫁呢?
卫武盘腿儿坐在床上以手托着下巴,眯着眼儿,眼珠子却是滴溜溜打着转,
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们的酸臭德行,卫武也是知晓的,慢说是自己这大字不识一个,粗俗不堪的街头混子,便是自己一夜之间成了京师城中头一个的富豪,那韩世峰只怕也是瞧不上他这一身铜臭的!
如何才能配得上三小姐?
做官?
现下做官一嘛要靠投胎,若是自家老子和自家老子的老子又或是自家老子的老子的老子,做了个公侯王爵,自然出生就能得个闲散的官儿,世袭罔替!
这个……
卫武抬头瞧了瞧头上破败的屋顶,想着便是现下立时抹脖子自杀再投胎,也赶不上趟了!
这一招嘛,怕是行不通了!
还有一个嘛,就是读书,只不过……
卫武抬手抠了抠头皮,先不说自家是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子,即便是他有天赋神通,过目不忘的本事,等到他三年之后下场科举,然后一路顺利金榜提名,打马游街做了状元郎,只怕届时三小姐生的儿子都能满地乱跑了!
自然还能出银子捐官儿,不过依自己的身家,这点银子只怕连门路都摸不着,更不用说即便是花银子捐了官儿,也会被远远打发到偏远之地,想在这京师做官儿,除非吏部的官儿集体得了失心疯!
唉!
想娶个婆娘怎得这般难?
卫武很是气恼,一拳头捶在床板上,
惹火了老子,想个法子把三小姐骗出来睡了,届时看你韩世峰许不许嫁?
不过若是真用这法子,便是三小姐嫁给了自己,只怕也要恨死了自己,更不用说自家那未来的岳丈老泰山,十有八九成会宁肯送了自家女儿去做姑子,也要把自己拿下大牢判一个斩立决!
唉!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实在愁人!
卫武坐在床上头皮子都要抠破了,却是想不出好法子,不过好在还有时间,且慢慢想个稳妥的法子!
想到这处,卫武将东西重又收好,再钻回床下藏好,这才爬出来到外头见他老娘,吴氏听得儿子在里头叮叮当当,一会儿唉声,一会儿叹气的动静,不由也是心下担心,拉了他的手道,
“我儿,若是真不想相看姑娘便罢了,再等些时日就是!”
卫武应道,
“娘,我的事儿您别操心了,总归这三五年不必说亲,以后嘛……我定会娶一个好媳妇回来的!”
吴氏素来管不了这儿子,今日又弄得他恼了,却是不敢再多言,只得点头道,
“罢!你如今的年纪,若是再等三五年,也……也等得!”
这话说的勉强,只不如此又怎办?
卫武闻言这才转愠为喜,扶了老娘坐到院中道,
“娘放心!我自家的事儿自家省得!”
吴氏暗暗叹气,却也无可奈何,这厢由儿子伺候着洗漱之后,母子俩各自上床歇息,不再多话。
只卫武心里存了这念想,每日在书院门前候着,却是早晚不误,定要与韩绮打个照面才走,韩绮自觉与他有了几分香火之情,两两相望时倒不似以前那般,目光一触即走,现下都是落落大方的点头示意。
她乃是两世为人,知晓人生变化无常,今日得势未必日后得势,官家小姐转眼亦可变做阶下之囚,因而收了心里那点子年少不更事的轻慢之心,对何人都是温和有礼,并无半点骄怠之心。
更有她又因着前事对卫武另眼相看,自然也不会轻视他,二人远远相望,她都是落落大方的点头示意,韩绮倒是自觉自己平易近人!
却那知卫武心里早认定她对自己有意,心眼儿一歪想得自然是三小姐日日对他眉目传情,少年人如何经得撩拨,却是心头时时都是一团火热,如此他越知二人身份悬殊,回到家中每日里翻看家底,却是越发的焦急起来。
却说这日子如流水,悄无声息便又流走了一截,中秋过后仍有秋老虎逞威,只到了十月末几场秋雨下来,凉风袭体已让人有冷冷寒意。
韩绮前头才受了一场风寒,入了秋之后,王氏与苗氏对她却是格外的看顾,又是叮嘱韩绣在书院好生顾着妹子,又是吩咐落英与芳草早晚要预备多的衣裳,好随时给三小姐添加。
因而这才天气乍寒,姐妹们身上不过薄薄两件时,韩绮已是被逼着薄袄上身了,这早晚还好些,可若是正午时分,身上难免就要出汗了,她想脱了衣衫,立时就被丫头们阻止,韩绮无奈道,
“如此热气不得散发,反倒要生病!”
落英却是劝道,
“三小姐不可马虎,这身子骨是自己的,那些苦掉人舌头的药汁,还没吃够么?您若是觉着热便寻那阴凉的地儿坐坐……”
说着又取了帕子来给她擦后背,倒将她当做如韩缦一般的小娃儿对待。
韩绮无奈只得听命,转而向韩绣抱怨道,
“不过生了一场病,怎得人人都把我当瓷器了!”
韩绣笑道,
“你就听话吧,这也就是在家里人人宠着你,待到以后出了嫁,有个三病两疼便只能自己顾着自己了!”
若是遇上体贴的夫君倒还能得几句宽慰的话,若是遇上那没心没肺的,只怕是病倒在床,也是个不闻不问!
韩绮听她话语之中甚是惆怅,便知她定是婚期将近,心生忐忑,忙拉着她的手笑道,
“大姐姐说的甚么话?我们虽是嫁出去了,但还是这家里的女儿,有病有疼父母会担心,姐妹们也是要心疼的!”
韩绣笑着抬手给她理了鬓边的碎发,
“那你可记得了,以后嫁了人同样还是姐妹,可不许忘了!”
韩绮笑道,
“那是自然!”
老天爷派了我回来,就是为了我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我怎么会忘了姐姐!
韩绣闻言这才满意的搂着她肩头,
“这才是好妹妹!”
两姐妹正在屋中亲热,却见那房门被人霍然推开,韩纭从屋外跳了进来,见二人搂在一处,立时指着她们大叫道,
“好啊!你们在这处亲亲热热的做姐妹,倒将我排挤到一边了,我不依!”
说罢冲上来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两手长长展开,一左一右搂住,得意洋洋的道,
“你们想撇开我,没门儿!”
韩绣被她一屁股坐到大腿上,不由疼得眉头直皱,伸手推她,
“你这阵子在家里好吃好喝的,长重了这么多!”
韩纭纹丝不动,只是笑道,
“我前头还因着去不了书院而伤心,现在才发现这书院哪里比得上家里舒服,光是那食舍里少盐没油的饭菜就让人倒胃口,那似在家里,母亲每日都变着法子让我吃好……”
说着仰头哈哈的笑,
“你们不在……多少好东西都我一人独享!”
韩绣拿她没法子,自己挪到了一旁,韩纭身子一歪倒在床上,一只手上还在挥舞着大红的喜柬,
“你们瞧瞧这是甚么?”
韩绮伸手拿过来,
“这是甚么?”
韩纭斜依在枕上,翻了个身便滚到了床里头,韩绣见了惊叫一声就去拉她,
“你给下来,这可是我的床!”
脚上鞋都未脱就敢在上面滚!
第四十章 福庆街
韩绮坐在一旁打开一看,却是那韩慧娘成亲的请柬,当下笑道,
“慧娘姐姐十五日之后便要成亲了!”
“哦……日子是定在十五日之后么?”
韩绣把韩纭拉下床来,转身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十五日之后,当下笑道,
“如此我们还要过去给她添妆呢!”
韩纭笑道,
“正好趁着这机会过去好好耍一耍!”
韩绣气道,
“你只知晓玩耍,这可是正经事儿……”
说着转身在屋了里踱步,
“我们选些甚么做添妆呢?”
韩纭却是嘟嘴道,
“慧娘姐姐都要出嫁了,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中间还有夫君、妯娌,那里还有未出嫁里自在,我们姐妹也不能似在家中般亲热了,不趁着这会好好同她耍耍,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韩绣回首瞪她一眼,
“怎么说你都有理!”
说着就去翻自己的妆匣,韩纭冲着她后背一吐舌头,转头问韩绮,
“三妹妹送甚么?”
韩绮想了想道,
“我也没多少拿得出手的首饰,要不然送朵珠花吧,那是去年母亲给我新置的,倒是没有戴过几回!”
这四姐妹里韩绮最不喜打扮,除却四姐妹都有的东西,她也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韩纭听了却是摇头,
“不成,那珠花是母亲给我们四姐妹做的,每人都有,你的送出去了,以后我们四个独独缺你一个……不好!不好!”
韩绣也道,
“你的东西少便不要拿出来了,在我这里挑一个送她吧!”
韩纭也翻身下了床,打开自己的妆匣子,
“挑我的吧!大姐姐的全是些式样老旧的,戴着跟老妈子似的……”
话还未说完就挨了韩绣一记,
“这会子说我的是老妈子式样了,昨儿怎么还摸了我一对银箍子去,还我!”
韩纭嘻嘻笑,
“还……还你就是!”
取出那银发箍还她,韩绣接过来瞧了瞧,对韩绮道,
“这银箍是今年新打的,式样也是不错,要不然三妹妹送这个吧!”
韩绮瞧那银箍做的乃是蝴蝶式样,这乃是吉祥居的手艺,银箍上头是做的一对蝴蝶,眼儿、须儿、小身子俱是做的惟妙惟肖,若是要戴就梳好两边抓髻,再将这发箍圈住头发把下头的暗扣一扣便可将头发扎紧,走动时上头的一对蝴蝶就轻轻摇动,那蝴蝶的长须、翅膀俱都微微发颤,倒同真的一般!
这般好的东西,若是送人却有些可惜!
吉祥居的东西没有成品,要提前三月定制,就这么送了韩绣舍得,她可舍不得!
想了想道,
“这发箍好虽好,只慧娘姐姐出嫁后便不梳双髻了,我们的东西她怕是不能用的,不如到处头铺子在好好挑选几样东西?”
韩纭闻言立时响应,
“这主意好!”
成日在家中呆着也是憋闷,姐妹几个能一起出门,热热闹闹自然是最好!
韩绣也笑道,
“如此也好,这些东西虽好但终究是用过的,倒不如买些新鲜的式样送去,也不枉我们姐妹的交情!”
三姐妹商议好了,便齐齐去前头禀明王氏,王氏倒也不拘着女儿们,当下笑道,
“今日正好遇上书院沐休,又老二在家里也关得憋闷了,你们姐妹相携出去走走也好!”
当下命人取银子来交给韩绣道,
“你带着妹妹们出去,可要好好管束她们!”
“是,母亲!”
韩绣接过银子笑着应命。
姐妹三人这厢相携出门,却将老五韩缦扔在了脑后,在院子里玩耍的韩缦见三个姐姐换了装束就要走,立时跑上来,死死拉着韩纭的裙子不放手,落英想去拉,她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哇哇……哇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她那粉嘟嘟的小脸儿涨得通红,一颗颗豆大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一劲儿往下掉,瞬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转头可怜兮兮的求王氏,
“母亲,我……我也要去!哇呜呜……”
王氏皱眉道,
“你去做甚么,你姐姐们是有正事,你在家中乖乖呆着就是!”
这丫头正是顽皮捣蛋的时候,性子来了,撒腿就跑得没有人影儿了,若是一个看不好丢了怎么办?
韩缦闻言更是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哇哇的叫唤,
“我……我要去!我要去!哇哇……”
韩纭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见她实在哭得可怜便伸手去抱她,
“母亲,老五要去便让她去吧!”
韩缦听得有人替她求情,立时知机伸手死死搂了韩纭的脖子再不撒手,只嘴上还是不肯歇,一张小嘴儿哭出来的声儿,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王氏被她吵得头疼,揉着额头摆手道,
“罢罢罢!让你去就是,可不许再哭了!”
韩纭忙轻拍韩缦的后背,
“听到没有,不许哭了,再哭就真不让你去了!”
韩缦闻言立时收声,小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珠子,却是小嘴儿一咧立时就笑了起来,
“嘿嘿……”
韩纭瞧着她变脸的功夫,不由啧啧称奇,一面抽了帕子给她擦泪,一面叹道,
“我们家老五这功夫,放到戏班子里怕能当个名角儿!”
此言一出立时挨了王氏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官家小姐该说的话么!”
那戏子是下九流的低贱人,有这么说自家妹妹的么!
韩纭挨了一下,冲韩缦吐了吐舌头,抱着她就往外跑,韩绣与韩绮忙冲王氏行礼,匆匆跟着出去了,身后头跟了落英、芳草两个丫头,并一个粗使婆子和一名老家仆。
王氏眼见得女儿们上了车,这才转身回来同苗氏抱怨,
“这一个两个的都没一个省心的!”
苗氏笑道,
“夫人且由着她们吧!眼看着姐儿们都大了,在家里的时日也不多了!”
一句话说到王氏心坎上,不由叹道,
“可不是么!儿女们都大了,眼看着明年老大要出嫁了……”
老大嫁出去了,就是老二,再是老三,只老五还能多留几年,还有一个老四,却是长年跟在外祖父身边,以后若是真从了军,塞外边疆,天南海北的更是说不准了!
想到这里,王氏不由有些伤感,叹了一口气,对苗氏道,
“走,我们进去清点清点大姐儿的嫁妆,看看还缺些甚么,理个单子出来,趁着年底京师里多上新货,也好置办!”
苗氏点头伸手扶了她,
“听主母的吩咐!”
话说韩绮姐妹出了门,马车便直奔最热闹的福庆街而去,这京师最繁华的所在有三街四巷,三街便是这福庆的三街,分做上中下三条,却是分了售卖古玩、珠宝、玉器、毛皮、药材、衣服、首饰、针线、布料还有吃食、手工玩意儿等等林林总总不下三四百间铺子,说是三条街实则是自内城根儿下头,一直延伸到了外城门,又到了城门处左拐还有一条巷子,却是专卖海外贩来的各式稀奇东西,叫做珍奇巷。
左右在这三条街中,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怕的只是你兜里没有银子!
韩家四姐妹兜里却是没有多少银子,便去了下街,上街的珠宝多是好货,真金纯银用的乃是宫里传出的工艺,普普通通一根金打的步摇,因着有那名家名铺的标记,价钱叫的令人咂舌,那上街的铺子,个个都建得十分气派华丽,似前头说的吉祥居便在上街,若不是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只怕连台阶也不敢迈上去。
中街各铺子的东西不错,价钱也便宜些,韩氏姐妹倒是敢去瞧瞧,只都是闺阁里的小女儿,袋子里不过就是些月钱,真要下手去买,还是要咬咬牙狠狠心,存上一年半载的银子才行!
还是下街的东西最适合她们,虽说材质不算得顶好,但胜在花样是京师里最多的,这些铺子里的手艺师傅们,自知不能同那些得了宫中秘传的大工匠相比,便个个都挖空心思,求新求奇求变化,做出来的东西虽不比大铺子里的气派华贵,但胜在新奇精巧,花样百出,若是想寻如今大庆朝里,京师最时兴的式样,在这处来寻必是没错啦!
韩氏姐妹坐着马车直到下街,韩缦头一个跳下车,立时就被路边小摊上各式糖果吸引,拉着韩绮的手过去,指了糖人道,
“三姐姐,要这个……”
韩绮摇头,
“少吃些糖,仔细牙!”
韩缦听了也不说话,只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儿,包在一汪清水里,直盯盯瞅着你,那样儿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若是不买上一根给她,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般!
韩绮面上瞧着软和,实则该守的规矩是半点不让,当只是笑着看她也不言语,姐妹二人僵持着,一旁的韩纭却受不了了,伸手掏腰包给小贩,取了架上一个糖人儿递给韩缦,韩绣道,
“前头母亲才不许她吃糖,你又惯着她!”
韩纭拉了韩缦的手便往前头走,
“这丫头哭功了得,不拿东西堵了她的嘴,待会儿我们谁也别想安生!”
韩绣与韩绮互视一眼都是无奈一笑,
“她惯来的口是心非!”
韩纭在这家里最是闹腾,被母亲惯得娇横了些,却是个嘴硬心软的,老五这一招对她最是好使!
姐妹四人在前,落英与芳草在后,一路目不暇接,只见得满街的可爱小玩意儿,这边瞧瞧那边摸摸,每一样都爱不释手,每一个都想花银子买下来。
韩绣与韩绮倒是还好,韩纭与韩缦则是见一个爱一个,拿到手便要想掏银子,韩绣见状忙上前去拉了韩纭,
“我们这趟出来可是正事儿的,你给我收敛着点儿!”
说着强拉了她便走,韩绮也伸手拉了韩缦,韩缦只小屁股往后撅,两只小脚死死定在地上,手指着那挂玉兔儿的小坠子,
“三姐姐,我要这个……”
韩绮冲她笑得极是温和,转头问那摊主,
“这玉兔儿多少铜板儿?”
摊主笑道,
“十五个铜板儿!”
韩绮笑着点头,
“倒是不贵!”
当下伸手去解韩缦腰间,那处挂了一个小小的钱袋,上头苗姨娘用五彩的线儿绣了一只可爱的小鸡,韩缦见状忙伸了白嫩嫩的小手去捂,瞪大了眼,
“三姐姐,做……做甚么?”
韩绮也冲她眨眼,
“小五不是想要么,那就取铜板儿出来买呀!”
韩缦死死捂着钱袋摇头,
“不,不买!”
“哦,原来不想买呀,那便罢了!”
韩绮直起身子牵着韩缦的手往前走,韩缦踉跄几步,频频回头,
“三姐姐,我……我要……”
韩绮闻言低头又去解她的钱袋,韩缦又伸手捂了,韩绮疑惑的挑眉头,
“小五到底是买还是不买?”
韩缦小脸儿纠结成了一团,嘟着嘴儿想了半天,
“不,不买!”
“那我们走吧!”
韩绮拉着她追着前面两个姐姐过去,斜眼儿见着韩缦一脸沮丧的样儿,却是暗自偷笑,
“这小丫头是个财迷,又是个鬼灵精,不想自己出银子,就想哄着几个姐姐给她出银子买东西……”
家里三个姐姐,韩绣与韩绮虽是疼小五,但都有分寸,不愿惯着她这小毛病,怕养得她成了只进不出的性子,只韩纭性子粗又心软,素来不计较这些,因而韩缦每每都在二姐姐那处得手,遇上韩绣与韩绮,十次之中才能得逞一两回。
韩绮知这小丫头吝啬的性子,但凡让她出银子,这事儿是必办不成的,拿捏着她的短处,每回用这一招必会见效!
这厢姐妹俩追上前头的大姐、二姐,进了一间卖首饰的铺子,见得琳琅满目的东西立时花了眼,韩纭拉着韩绣过去挑选,韩缦见状也挤过去凑热闹,只韩绮四处转了转,却是并不似她们般喜欢,回头一眼瞧见对面是一间书斋,见上头写了“碧砚斋”三字,便迈步过去。
进去一瞧,里头倒是铺面宽阔,书架摆放错落有致,最外头乃是正经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只越往里头走,各类奇谈怪论,乡野诡事都摆放在了台面之上,更有那带了画的小说传记,上头或花或草或山或水,或有书生小姐之类的作封面。
第四十一章 碧砚斋
韩绮在店中浏览一圈,心中暗道,
“这书斋主人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正经,不正经的生意倒是全给囊括了!
韩绮在这处随意转了转,书斋之中散散落落也有些人,也是有男有女,只各自离得极远,侧身背对,低头避嫌。
这铺中并无小二,只一名店家坐在摇椅之上,手拿着一本书正在摇头晃脑的观看,若是有客人瞧着合意的书,便自家拿了上去询问价钱,若是想买便将银子放在柜上,若是不想买就放回原处,自行离去即是。
给银子时那店主人不过抬眼瞧一瞧,却是并不意对方给的是多是少,有无给错!
这店家倒也有趣!
韩绮微微一笑,正自眼儿打转间,瞧见身旁墙上贴了一张纸,仔细一看是店家招人抄录书籍的告示,上头写明了请人抄写书籍,按百字五个铜板计算,韩绮瞧得突然眼前一亮,
“着啊!我这不是正缺银子么,左右每日都要练字,若是能抄录书籍,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处,转身过去向那店家微微一福,开口询问道,
“敢问店家,可是要人抄书?”
那店家将眼从书上移开,上下打量了韩绮一番,点头道,
“正是要抄书的!不知小姐可是愿做?”
韩绮忙点头道,
“正是愿做的!”
那店家点头指了指柜上,
“小姐且写几个字来给老朽瞧瞧!”
韩绮依言过去,取了柜上的笔墨,低头随手写了几个字,店家接过来瞧了瞧点头,
“倒是不错!”
这抄书的字倒是不必太好,只需要端正规矩便好,韩绮的字便是这类端端正正,一板一眼的,虽说无有甚出众之处,但胜在看着舒服!
那店家对韩绮道,
“小姐,我们这处抄书有两种法子,一是在这店中抄……”
说着店家一指后头摆放的书桌以上头的文房四宝,
“……二嘛便是带回家中抄写,只如此便需得押上五十个铜板的,不知小姐先哪一个?”
韩绮想了想应道,
“选第二种吧!”
她每日要进学自是不能在这处抄书,自然还是拿回家去抄为好。
要知晓现下的书虽已出有刻版,能大量印刷刊发,但终归成本极高,若不是一些经史子集,又或是历年科举总汇之类,售卖上百册千册的书,一般都不会刻版印刷,而似这书斋里一些奇谈怪论,又或是私下里传阅的小册自然更不能刊印,偏这里头一些“刘二癞作恶终有报”、“王小姐芳心暗许状元郎”又或是“卖油郎独得花魁心”之类的桥段,却是最得闺中小姐,又或是书院学子们的青睐。
因而这类书都是私下里请了人抄录的,其中也是男子居多,似韩绮这类找上门来抄书的,乃是少之又少!
不过那书斋主人乃是个洒脱性子,做此事倒是不拘男女,当下就收了韩绮五十个铜板儿,便将一本《红缨传》给了韩绮,
“十日之内可能抄完?”
韩绮翻了翻书页看了看字数,点头应道,
“十日之内必能抄完!”
店老板点头,
“即是如此便最好!”
韩绮出了书斋,将书交给了等在外头的落英,
“小心收好!”
落英不识字儿,却也知晓书本儿珍贵,听着吩咐当下小心将书收了起来,主仆二人回转首饰铺子里,见得姐妹们已是挑好了东西,韩纭拉了她过来道,
“你这书呆子,眼里只有书,且瞧瞧我们替你挑的!”
四姐妹选了四样东西,小五韩缦的是一个石榴石的小红葫芦,红线打的穗子坠在中间,十分小巧可爱,韩绣选的是个鎏金的步摇,做的是丹凤朝阳,双眼是红石做的点缀,韩纭选的是翡翠的玉镯子,时下翡翠并不名贵,不过韩纭选的乃是红翡,倒是图个喜庆。
三人姐妹替韩绮选了一个犀角制的发钗,如今犀角已是少见东西,价格极贵,只这只犀角钗不是整根,乃是两只拼结成了一支,拼接之处有手艺高明的匠人做了金丝游鱼,将中间细小的细缝给遮挡的天衣无缝,倒是件十分难得的好物件!
韩绮见了却是脸色一滞,她如今手上并没有多少银子,这犀角钗虽说乃是拼接但总归一看工艺便知在这四样东西里最是难得,这价格……
韩绣瞧出了妹子的难处,上来笑着悄悄道,
“我们刚才同掌柜的讨价还价,四样东西搭在一处买,价钱要便宜许多的!”
韩绮闻言脸色便是缓了缓,伸手捏了捏钱袋,心知自家可算是倒光老底了,不由暗叹,
“怪不得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此倒是后起悔来,早知晓便在书斋多领上两本书了!
姐妹四人在街面上逛了半日,终是脚下发软,便相携寻了一间小店坐下吃茶,小店虽小却是胜在收拾的干净清雅,四人寻了一个临街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茶,又叫了几样小点,一面吃茶一面闲聊,又将今日买的东西取出来仔细瞧,一会儿后悔没有多买几样,一会儿又骂那店家赚得太多,自己还价太过小心!
姐们四个正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却见得窗外街面之上,有一男一女走过,前头的男子生得瘦高,却是宽肩窄腰,一身儒衫穿在身,很是潇洒飘逸,在他身后错开半步,是一名女子,身形苗条,身上着的是缀了珍珠的石榴裙,那裙儿乃是绡金刺绣,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两人这厢同步同行,男子微侧了身子,转脸瞧向女子笑着,女子微低了头,虽带了帷帽却撩了半边遮面纱,贝齿隐现间正是在与他说着话。
在二人的后面十来步远,跟着不少的随从,一看就是大家的公子小姐出街。
韩氏姐妹正说的热闹,见得二人都是一愣,韩纭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情一滞,眉眼嘴角渐渐沉寂了下去,呆愣愣瞧着二人有说有笑的离开,良久不语,韩绣与韩绮相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只小小的韩缦不懂事世,站在凳上去够对面桌上的小碟子。
韩缦立在凳上一动作,韩纭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她后腰,此时倒是回过了神来,冲着韩绣与韩绮苦笑一声道,
“看这模样,他们的好事只怕真是不远了!”
韩绣担心的瞧了瞧她,
“二妹妹,以前的事儿且别再去想了,各人有各人的因缘,日后你必能寻一个比他更好的夫婿!”
韩纭垂眸摇头,
“大姐姐放心,君即无情我便休,如今我已是不在意他了,只不过……”
伸手将韩缦要的牛油小酥放到她的面前,叹道,
“我……只是与他相识许久,却是头一回见着屈师兄对人说话如此模样……”
那武家小姐虽在女子之中算得高挑,但比屈祥麟还是要矮上一头的,屈祥麟与她说话,即低了头,更又微微弯了腰,转头之间他脸上的神情,韩纭瞧得一清二楚,却是讨好占了五分,有三分小心,还有两分才是怜爱!
韩纭对屈祥麟用心良久,对他一举一动,神情语态都甚是熟悉的,她却是从未见他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瞧在眼中不由心下一阵酸一阵疼又是一阵迷茫,
“他……他是当真倾心那武家小姐么?”
韩绮自然也是瞧得分明,她虽不如韩纭一般对那屈祥麟十分了解,只他小心讨好的样儿如何瞒得过人,闻听韩纭此言不由嘴角带讥,对韩纭叹道,
“二姐姐当真以为这世上男女凑成一对儿,都是郎情妾意,两两有情么?”
韩纭闻言一愣,又听韩绮道,
“二姐姐还瞧不明白吗?想想那武家小姐的出身,屈家又是何门第,依我看来,那屈师兄能对武家小姐有两分情意,已是十分得难了!”
实则不过就是瞧上了对方家世罢了!
不过现下男女成婚,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做亲事头一个自然还是要看对方家世门庭,若是按着以前,即便是武家小姐有意,也要父母能瞧上屈家才成,不过因有了上一回落水之事,倒让屈家有了高攀的契机,也算是遂了武家小姐的心意!
自然……这无心插柳的大功劳便要归于韩绮与卫武!
韩纭听了不由神色黯然,
“我……我原以为以屈师兄那般光风霁月,磊落傲气的性子,必不会……不会如此……”
“如此甚么?”
韩绮微微一笑,
“二姐姐可是想说,如此趋炎附势,如此阿谀逢迎,如此攀龙附凤?”
韩纭神色更加黯然,
“在我心里,他……他一直都是清高孤傲的!”
韩绮闻言神色怪异的瞧了一眼韩纭,抬手倒了一杯清茶递给被奶黄小酥咽着的韩缦,
“如此说来,妹妹我倒是真不明白,二姐姐喜欢那屈师兄,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了?”
韩绣听了,在一旁奇道,
“三妹妹这话好生奇怪,喜欢便是喜欢,怎么还有真假之分?”
韩绮应道,
“大姐姐可知晓,世人一个个都挤破了头都要进承圣书院乃是做甚么的?”
第四十二章 逗老五
韩绣应道,
“自然是传承圣人之道,上得庙堂文安邦,武定国,下得乡壤救百姓于水火,安抚一方……”
她此言一出韩绮却是连连摆手,
“大姐姐可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我都是心知肚明,进那承圣书院之中的学子,自然个个都是有定国安邦,救济苍生,匡扶君王的抱负,只抱负还抱负,但个个都是凡人,这名利双收,大权在握,富贵荣华,只怕才是心里所盼望地吧!”
转头又瞧向韩纭,
“因此……二姐姐又怎么会觉着屈师兄就是那出尘脱俗的凡仙人,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的在书院之中刻苦攻读,十年寒窗,不货于帝王家,不求取功名禄,他为的是甚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瞧一瞧他的清高孤傲?即是如此又何必如此辛苦,倒不如入山做个道士,又或是剃度了做个和尚?”
说了一番话觉着口干,端了茶杯啜了一口道,
“二姐姐爱慕屈师兄,倒底是爱慕他甚么?是满腹才华?是翩翩风采?可这些也要背后有锦衣玉食支撑,若是没有世家门第,说不得你与他二人每日里三五个铜板的计较,甚至似市井匹夫一般恶言相向,拳脚相加?到那时你可还觉着他如高岭之花,令人仰慕不可攀?依妹妹看来,屈师兄应下这门婚事并没有错!”
这番话韩绮倒是肺腑之言,前世里她呆在教坊司中见过多少恶行恶状之事,旁的不说,且说那些在外头自诩清流,一身正气的清官们,在教坊司这等腌臜地方,做的事儿比起教坊司里的姑娘们来,亦是不遑多让,甚么恶心的话儿都能讲,甚么龌龊的事儿都能做。
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睡了他相好的姑娘,他也会笑盈盈守立在房门前,双手托了一盆温热水,肘上搭了一张巾帕,专等着人完事之后,进去伺候!
行此贱奴之事,也不过就是为了房里头那人手中的权势罢了!
似屈祥麟这种,以婚事做进阶之伐的事儿,在韩绮看来亦算是做得有些骨气的!
总归他是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换了一个锦绣前程,也算是有得有失,公平合理!
她看得透,韩纭却是头一回细想,
回想起以前二人私下里见面时,屈祥麟那张略带倔傲的脸,今日里对上武家小姐那小心讨好的神情,却是恍如变了一个人般!
这样的屈祥麟还是自己心里那个文采风流,不肯催眉折腰事权贵的清高才子么?
韩纭生在京师,出身官宦人家,自然明白这京师圈子里多少的人家都是因权势结亲,自家门第确是比不上武家,屈祥麟舍她而就武小姐,确是如三妹所言乃是常理!
说来说去,屈祥麟的清高孤傲不过就是装个样了,用来骗骗她这般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罢了!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天真,如今回头一看,才知晓自己爱慕的人虽是屈祥麟,但他身上的种种过人之处,一多半却都是自己脑子里臆想,再给人强加上去的!
屈祥麟可是出身官家,入书院就是求取功名的,舍自己就高门也是常理,可笑自己还为他伤心许久,至今未曾放下!
就此看来自己未必就是多爱那屈祥麟,左右还是心里那点子才子佳人的遐想在作怪罢了!
韩纭低头细想半晌,这才抬头叹气道,
“三妹妹说得对,我如今才是明白了!”
韩绣与韩绮见时至今日,韩纭总算是明白了,都相视一眼,这时才算是放下了心头担忧!
这些时日以来韩纭虽嘴上说着对那屈祥麟死了心,当着姐妹们的面亦是一派放下的模样,转脸间眉宇间的怅然,她们也是看在眼中的!
今日得这个机会开解了韩纭,这才总算是雨过天晴,从此对那姓屈的再无挂念!
姐妹四人欢欢喜喜的一起回了府,待到韩世峰下衙归来,晚饭席间只听得四个女儿叽叽喳喳,说起今日闲逛所见所闻,韩纭心头阴云尽去,倒比平日还吵闹,这时正开口让韩缦给银子,
“小五,今日逛街,那小红葫芦是你给慧娘大姐姐的添妆,你可是要自己出银子的……”
说着又掰着指头数,
“今儿你吃了一份桂花碗糕,又有一碗冰饮子,还有一串糖葫芦,在茶楼吃茶时,奶黄小酥、莲子羹、梅花饼各一份……”
却是一个个给韩缦点了出来,韩缦那吝啬性子如何肯出,立时捂着耳朵当没听到,被她问得急了,就嚷道,
“又不是我吃的,二姐姐……二姐姐也吃了!”
韩纭逗她道,
“我们三个加一起还没有你一人吃得多,今儿在马车上也是算过账了,吃食上一共用了一两三钱银子,加上你那小葫芦,你少则也要出个半两银子的!”
韩缦小眉头皱得死紧,想了想问身后的苗氏,
“姨娘,半两银子是多少?”
苗氏笑道,
“半两银子就是五百枚铜钱……”
想了想又补充道,
“五小姐的匣子里有两百三十个铜钱……”
韩纭一听哈哈大笑,冲韩缦一摊手掌心,
“先收你两百三十个铜钱,差得二百七十个铜钱,以后每月的月钱补上!嗯……算你九个月月钱好了!”
韩家姐妹每月有三十个铜板的月钱,只老四韩谨岳在外头用得多些,每个月要二两银子。
韩缦一听自己的老底没了,连以后九个月的月钱也没了,立时瞪大了眼,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小嘴儿一瘪,眼圈一红,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哇哇哇……哇呜呜……哇呜呜……”
她那长长的哭音儿,里里外外的人听了犹如响在耳边一般,王氏只觉两耳嗡嗡作响,立时头疼起来,真是气得不成,抬手给了韩纭一下,
“你没事儿招小五做甚么!”
韩纭却是哈哈大笑,伸手去扭韩缦的小脸儿,
“看你下回还做小跟班儿不?”
“哇哇……”
韩缦哭得更厉害了,一旁的韩世峰见了也是好笑,伸手抱了小女儿过来,哄她道,
“缦姐儿不哭,缦姐儿不哭,这银子父亲给你出了!”
只韩缦还不罢休,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小脸上滑下去打湿了韩世峰的衣襟,韩世峰哄来哄去,又折进去五十个铜板儿,这才算是将事儿给平了!
饭后姐妹四人向父母行礼要回转后院,王氏又瞪韩纭,
“你可不许再招小五了,今儿晚上再弄哭她,你就给我哄去!”
韩纭笑嘻嘻道,
“母亲尽是骂我,若是惹得我哭起来,五十个铜板儿可是打发不了的!”
王氏气得拍她一巴掌,
“这丫头越发没个正形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韩纭嘻嘻哈哈抱了韩缦就走,韩绣与韩绮二人走在后头,提裙迈过门槛,却是相视一笑紧紧跟着前头的韩纭进去了。
韩纭总算是将前事放下,韩绣与韩绮心里也是落了一块石头,两姐妹一来忙于书院学业,韩绣又眼看着嫁期将近,于是加紧预备嫁妆,便是韩纭也被王氏拘在家中,日日刺绣,弄得她每每对韩绣抱怨,
“这日子是没法子过了,在书院被先生打手掌心,在家里被母亲嫌弃,她即是嫌我针线不好,怎得还非要拉了我给你绣嫁妆!”
王氏夫人日日嫌弃二女儿针线不好,韩纭又是个不肯受气的,拿嘴顶了两句,便受那巴掌临身之苦,韩纭这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讲给姐妹们听,却只听得二人轻笑之声,不由对韩绮气道,
“你少要幸灾乐祸,待我出嫁时你也跑不掉!”
韩绮闻言只是笑道,
“二姐姐放心,只要二姐姐能将自己嫁出去,妹妹我给你绣嫁妆又是甚么难事!”
韩纭闻言鼻头一皱,
“哈!怎得小瞧我!放心……我必是能嫁个如意郎君,眼馋死你!”
韩绣听了皱眉嗔道,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甚么嫁不嫁的!”
韩纭却是不以为意应道,
“女儿家总归要嫁人的,你是老大,我是老二,你出嫁了就轮到我了,我们姐妹们关上门来说一说有甚么打紧!”
韩绣拿她无法,只是叹道,
“就你这性子,以后也不知找个甚么人家!”
韩纭哈哈笑道,
“找个甚么人家,反正我不如我意的人,我可是不会嫁的!”
韩绮在一旁吃吃的笑,拿眼儿斜瞥她,
“那可是难喽!”
韩纭气得上来拧她,
“你这书呆子如此越发长进了,倒知晓揶揄人了!”
两人嘻哈笑着在床上滚做了一团,韩绣看得只能摇头,
“老二,你就闹吧!把老三都给带坏了!”
韩慧娘成亲乃是喜事,又因着都是同族,通州老家的人便要过贺喜,通州离这京师说远不远,说近亦是不近,左右也没有一天来回的道理,按理住宿之类自然也是要由韩明德家安排的。
只他们家如今的境况大家也是知晓一些的,本着能省一个是一省的心思,却是求到了韩世峰与韩晖名下,自然是想帮着安排族里来的人。
这件事上二人自然不好推辞,满口的答应,左右通州老家来的亲戚,一年到头总有几回是要到家里来住的,韩世峰这头则帮着招待自家这一支的亲戚。
第四十三章 韩家人
通州韩家在本乡乃是大族,家中远亲近戚众多,自然也不能都请到京师来,只要好的几家才下了帖子,韩世峰这一房倒是请了一家兄弟,只几兄弟都有事忙,便推了老大韩世同过来。
韩世同带了妻子蒋氏与一对儿女同行,韩世同比韩世峰大上八岁,虽在壮年,但因操劳太多,两鬓已是斑白,眼角皱纹丛生,看着倒似韩世峰的叔辈一般。
韩世峰能有今日心中最是感激的便是大哥韩世同,只自从离了通州老家,除却年关省亲,平日也不过书信来往,听得这一回是韩世同带了家人亲自进京,韩世峰不由大喜,却是与王氏商议,
“即是大哥与嫂嫂过来,自然要好生招待,你且看看家中如何腾挪?”
王氏听在耳中却是暗暗叫苦,
韩世峰对韩世同这兄长极是敬重,自然是因着韩世同供养了这个兄弟读书科举,才有了韩世峰出人投地的一天!
他们兄弟感情倒是真不错,只不过……韩世同生在通州乡土,对韩世峰娶的这官宦人家的小姐却是颇有微词,一来王氏只生育了一个儿子,膝下实在单薄,二来王氏乃是家中娇养长大,虽说性子算得温良,但难免带了官家小姐的娇气,夫妻二人相处,韩世峰敬爱妻子,对她也多有迁就,在韩世同眼中便是妻强夫弱,做兄弟的难免有些夫纲不振,这样的女子不似通州乡土的妇人来得听教听话,平日里过日子难免要给兄弟气受!
在韩世同心里自己这位兄弟乃是天上文曲星转世,便是娶了媳妇在家中也应是敬着供着,那里能给一介妇人拿捏了!
又有那韩家一房七兄弟,家中良田虽有,也因着韩世峰的官身,每年的赋税交得极少,但因着儿女众多,养儿养女的铜板儿,也是苦巴巴在地里刨出来的。
韩世峰又自觉出来做了官儿,总要回报家里,因而家中但有婚丧嫁娶,修房动土之类的事儿,韩世峰总是出了大头,平日里但凡写信,也要托人捎些银子回去,王氏私下里也是算过,如此七给八给,韩世峰每年的俸禄至少有四成都送回了老家去。
若说王氏心里没有疙瘩那便是假话,偏那韩世同在王氏面前甚是倨傲,一派以兄弟为荣的模样,话里话外都觉着自家兄弟娶了个将门出身的女子,失了文人的清贵!
彼时重文抑武的风气很是盛行,韩世同虽在通州乡下,但也有几分见识,常听人说武人粗鄙并不受朝廷重视,倒是文人执掌朝政,最受皇帝器重,因而觉着王氏这卫指挥同知之女实是配不上自家兄弟,偏还要装娇弄怪的,因而对王氏便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王氏在家中自幼娇惯,嫁了韩世峰,也因着夫婿性子温和又不贪女色,却是少有受过这般闲气,因而暗地里对这大伯哥也是心中不喜,只不过守着贤良,面子的功夫倒是做足了的,轻易的不在人面前露出破绽来。
只她恭敬兄长,韩世同却更觉有势,在这弟媳面前架子端得极足,因而王氏听说是韩世同领了家人前来京师,心里自然便起了厌烦,只心里想甚么,当着韩世峰却是不敢明说的,只是想了想问道,
“不知大伯带了何人同行?”
韩世峰笑道,
“有大嫂与六哥儿、七姐儿同行!”
六哥儿乃是韩世同小儿子韩贵,七姐儿则是韩香草,都是家里最得宠的,王氏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道,
“前头老四的那屋子空着,又再让丫头们挤一挤倒是能住下的,只如今老四那屋子里全堆了绣儿的嫁妆,便是她们自己的屋子里也放了不少,家里只这么大,只怕是不好挪动,倒不如在外头客栈长租一个屋子,大伯一家也好住得舒服些!”
在家里日日见着实在难忍,倒不如请到外头去,花银子买个清静!
韩世峰想了想道,
“客栈鱼龙混杂怎得住得好,依我瞧着不如租个院子,明日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大哥他们许是近日就到,早些预备才是!”
王氏眉头又是一紧,
“这离着慧娘成亲还有十来日呢,怎得这两天就要到了!”
如此岂不是要住上十天半月了?
韩世峰半分没有察觉妻子的不喜,只是笑道,
“前头明德的帖子一送到,大哥就写了信过来,说是要早些过来,我们兄弟这些年见得少,正好趁这回多聚一聚!”
王氏听了暗暗叹了一口气,如今这情形,她再说甚么已是无用,当下只得强笑道,
“即是如此,明日妾身就派了人出去打听!”
待到第二日,王氏果然派人出去打听,这京师乃是一国首都,南来北往的人不知凡几,房屋买卖与租赁的市场亦是十分成熟,王氏派出去的人寻一个官牙办此事,不过半日便有了回信,说是有两处院子,一处近些,一处远些,一间就在柳条巷子里。
本来这事派了家里的老仆去办便是,只韩纭听说了此事,却是撺掇着王氏出门亲自去瞧瞧,
“母亲,大伯父惯来就是个爱挑刺儿的,这事儿若是没办好,他老人家要是在父亲面前排揎几句,倒叫母亲受父亲埋怨,倒不如亲自出门去才办得妥当!”
王氏听了,手指头戳她额头,
“少在那处寻借口,你这在家里才憋了几天,又想出去疯了!”
韩纭只是笑,拉着她的袖子摇晃,
“还是母亲知晓女儿……”
王氏虽常骂她,但也心疼这女儿,又思量老二说的对,这事儿自己去办妥当些,也免得有个不好落韩世峰的埋怨,当下就带了韩纭过去瞧。
韩府在柳条巷口不远,这一间院子却是在最里头,王氏母女过去,那守在门口的牙婆子见了马车过来,忙迎过来笑道,
“给夫人、小姐请安!”
这厢行了一个福礼,韩纭瞧着那牙婆子,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氏转头瞪了她一眼,韩纭忙撇脸咬唇瞧向一边。
这牙婆子姓姜,生得圆脸圆身子,偏里头穿的是湖水绿的褙子,外头罩了一件鹦哥绿的比甲,这样的深秋季节如此穿着倒也合适,只那姜婆子生得太胖,衣裳又太小,将个肥大的身子裹得似个绿色的肉虫一般,一节节很是显眼,韩纭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氏见得女儿如此失礼自然很是不悦,姜婆子却是浑不在意,笑呵呵对韩纭道,
“倒叫小姐见笑了,婆子这阵子不知节制口腹,生生胖了一圈儿……”
说着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这衣裳乃是前头做的,如今已是不合身了,现下正等着夫人的赏钱,好做身新衣裳呢!”
王氏听了也笑,
“你这婆子倒是会顺杆儿爬!”
姜婆子笑着伸手打自己的嘴道,
“瞧婆子这张脸平日里皮厚惯了,竟敢到夫人面前来讨巧!”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却是拍的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逗得王氏与韩纭又笑了出来,姜婆子见状借势往里面请二人,
“夫人、小姐且先进去瞧瞧,看看合不合意!”
将二人请到了院子里,王氏与韩纭左右打量了这院子,这小院只一院一房,有正堂,左右两间偏房,偏房旁又有耳房,收拾得干净,里头一应东西齐全,只需提了包袱就可入住,是专用来出租给来往京师暂住的外乡人的。
王氏看了倒是觉着满意,便开口问道,
“这院子多少银子一日?”
姜婆子伸了短胖的手指头笑道,
“一百五十个铜板儿一日!”
“这么贵!”
韩纭闻言惊道,
“几十个铜板儿一晚的客栈遍京师都是!”
那姜婆子听了只是笑,
“小姐,那客栈如何与我们这小院子比,客栈里可是三教九流甚么人都有,我们这小院清静自在,贵亲到了京城住得也舒服些,若是招待好了,不也是夫人的脸面……”
顿了顿又道,
“……且花了这一百五个铜板儿,有专人来收拾打扫,并不用贵亲动手,若是再赏上下头人几个铜板,还能帮着清洗衣裳呢!”
饶是如此也有些贵了,那韩世同一家子过来只怕是要住上十多日的,这便是一两半钱银子了!
王氏眉头皱了皱,问那姜婆子,
“可能便宜些?”
姜婆子有些踌躇,想了想道,
“若是贵亲能住上十日,便少五十个铜板儿!”
“这……”
王氏还是嫌贵,这姜婆子是常年在外头走动的人物,与这样后宅里的夫人打交道最多,见王氏面色便猜中缘由,想了想道,
“不如夫人再去瞧瞧另一处院子,我们再行计较?”
王氏点头,
“好!”
三人出了门又上车,另一处院子离着两条街,却是在葫芦巷里,也是一院一房,收拾的干净,姜婆子指了院中的一口井道,
“这院子里有井倒是方便些,前头那一处院中无井,需得到外头打水!”
“这处又是甚么价钱?”
姜婆子应道,
“这处一百个铜板儿一日!”
韩纭听了忙拉了王氏到旁边,悄声儿道,
“母亲,我瞧着这处不错,一来价钱便宜些,二来离柳条巷子远些……”
王氏与韩世同暗下里有些罅隙,女儿们自然也是偏帮着母亲的,且都不喜通州老家的亲戚,韩纭言语之中未尽之意王氏自然是懂的,王氏听了略一思忖就转头问那姜婆子,
“这处可是能便宜些?”
姜婆子笑道,
“还如前头一样,住上十日能便宜五十个铜板!”
韩纭指了屋子里头道,
“你这处院子不比前头院子,位置偏僻了些,巷子窄小不利车马进出,若是再便宜五十个铜板,我们便先租十日!”
姜婆子听了陪笑道,
“小姐哟,这价钱乃是房主定的价,我也做不得主……”
韩纭见她神色踌躇分明就是意动了,当下转身对王氏道,
“母亲,即是价钱少不得了,我们再去寻旁的牙人吧,左右还有时日,总能寻一个中意的……”
说着作势要走,姜婆子忙拦道,
“慢来!慢来……”
想了想一咬牙道,
“婆子做这生意本就图个长久……罢了!左右为了个细水长流,便舍了婆子那点子佣金再少五十个铜板儿吧!”
如此王氏才将院子租了下来,又派了老仆去衙门签了租房的短契,待得将院子拿到手,又叫上两个婆子过去打扫,这厢再搬了被褥等应用之物过去,又在灶间预备些柴火,以待客人们过来使用。
一切预备妥当,隔了一日,韩世同便带着妻儿坐着马车入了京师,待到了柳条巷子韩府,自然有门子去通报给王氏,王氏忙派了人去衙门里叫韩世峰,又领了苗氏并韩纭、韩缦到大门处接迎。
韩世同当先下了车,后头是妻子蒋氏,王氏上前恭敬行礼口中称,
“大哥哥,大嫂嫂近来可安好!”
韩世同下得车来对王氏虚虚抬手,
“一切都好!”
他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盘领直缀,头上带了四方平定巾,他的相貌与韩世峰有五六分的相似,身形更削瘦,面容更加黝黑苍老,虽是刚过知天命的年纪,但两鬓已是有了些苍白。
韩世同妻子蒋氏乃是普普通通的样貌,也是肤色黝黑,眼角皱纹密布,一双手十指粗糙,一看就是长常年劳作,操持家务的农家妇人,见着王氏倒是笑得十分和善,上来扶了王氏道,
“一向少见,四弟妹可是身体康健?”
王氏笑着道,
“一切都好,劳大嫂挂念!”
后头的韩纭领着韩缦上来行礼,
“大伯父、大伯母万安!”
二人又让二人免了礼,蒋氏这才招呼了一对儿女上来与王氏见礼,韩贵与韩香草上来口称四婶上来请安,又与韩纭见过礼。
之后苗氏才上来行礼,韩世同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言语,苗氏行完礼退到一边并不多话。
王氏这才让众人进府,蒋氏拉着她的手笑着问道,
“怎不见另外两个姐儿?”
王氏笑道,
“那两个还在书院里,要晚些才能回府!”
第四十四章 兄弟间
韩世同听了微一皱眉,倒是没有说话,一行人入府中在正厅分宾主坐下,又待仆人们奉上茶,王氏笑着问道,
“大哥这一路怕是劳累了!”
韩世同道,
“算不得劳累!”
一旁蒋氏应道,
“这一路坐车倒是不累腿儿,只吃不惯客栈里的饭菜,倒是肚子受了些苦!”
王氏听了只是笑,心知这是他们舍不得在客栈用饭,说不得一路啃着干粮过来的,于是转头吩咐婆子,
“这时辰也不早了,让灶上早些动火,我们今儿提早一个时辰用饭!”
婆子领命下去了,王氏对蒋氏笑道,
“想来大哥、大嫂在路上必是受了些辛苦,我们今儿早些用饭,待用过之后便送了你们去租赁的院子里歇息,左右大哥、大嫂还要在京师多呆上些时日,先养足了精神才好与亲戚们走动!”
蒋氏听说有单独的院子住,立时心里欢喜,便笑着道,
“倒是让四郎破费了!”
往年也有来京师的时候,只都是在家里挤住,这一回老四家的却是大方了,去外头租了院子。
韩世同闻言却是一皱眉,
“只怕不便宜!”
这京师的物价他也是知晓的,租个院子要花费多少,一家人挤一挤也就是了,这老四媳妇真是个不会持家的!
王氏笑应道,
“倒是花不了多少银子,只因着大姐儿眼看着要出嫁了,家里空着的屋子都给占了,便只好请大哥、大嫂在外头居住,倒是怠慢了!”
韩世同不语,蒋氏倒是笑着摆手,
“都是自家人,说甚么怠慢……”
三人在这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假客气,那头韩贵与韩香草却是在四处打量,他们因着年纪小,前头入京都是哥哥姐姐们跟着过来,这两个小的也是头一回到这位在京中做官儿的四叔家中,因而十分好奇,便四下打量。
只见得这厅堂之中,榆木黑漆的桌椅擦得干净发亮,因着入秋有些凉,上头铺的天青色绣牡丹花的薄垫子,坐椅旁有栖茶的高脚儿小几,四个墙角处摆了冰纹的梅瓶,里头插了些花枝,墙上点缀了几副字画,有花有鸟的倒是好看,再看地面上铺着的砖,也不知用是甚么法子,却是打磨的光滑平静,弄得极干净,低头几乎能照见人脸,这厅堂虽说布置的十分简单,只处处显得大气。
韩贵在家里排行老六,年纪与韩绣差不多,韩香草倒是比韩纭大上一月,韩贵是个腼腆老实的孩子,坐在那处只四下打量倒是不敢动,韩香草胆子却更大些,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难免娇惯,上头几个大的又让着她,倒养得这孩子有些无法无天了!
进到这四叔家中,见这房子实则还比不上老家里的院子大,但里头的布置却处处透着不同,又精致又气派,那似家里虽主宽敞却没几处是干净的,韩香草趁着大人们说话,便自家站起来走动,四下乱看,王氏见了便笑道,
“我们在这处说话,小的们倒是坐不住……”
转头吩咐韩纭,
“老二,你与老五陪着香姐儿与贵哥儿在家里转转……”
韩纭领命笑着带了韩香草与韩贵出去,王氏笑道,
“这家小后头只一个小院子,倒是比不得通州老家各处都宽敞!”
蒋氏笑道,
“老家里宽敞是宽敞,倒比不得这院子清静……”
韩世同闻言盯了蒋氏一眼,蒋氏忙垂下眼眸,
通州老家里,韩世峰家中的老宅乃是百年前所建,又经后人扩建了不少,韩世峰一房中的七兄弟,除却他离家之外,其余六兄弟都住在老宅中,宽敞虽宽敞但其中兄弟妯娌之间自然有不少摩擦,那里似韩世峰这一家在京师独住来得舒服。
这些王氏自然是知晓的,只她乃是客气话,倒没想到蒋氏是个实在人,上来便要聊家常,韩世同向来不喜妇人说长道短,自然不喜蒋氏话多。
蒋氏不言,韩世同与兄弟媳妇自然也无话好说,只王氏一人撑着问家里几兄弟的近况,又问了韩世同家里的几个哥儿、姐儿的情形。
韩家兄弟多,通州老家里的六兄弟生的子女也甚多,虽说是一家子,但韩世峰这一家少有回去,对诸人情形都不太熟悉,蒋氏一一讲来,才不至冷了场,这厢又说起自家的儿女来,韩世同家里也生了七个,大的几个早已娶妻、生子,后头只这两个小的,年纪正是到了说亲的时候。
韩世同夫妻便想着将小儿子送进京师来,托着四叔的面子寻一个活计,韩香草则也是想在京中寻一门亲事,蒋氏有心往这话儿上领,便笑着问韩绣的婚事,王氏笑道,
“那头还在游学,说了过了年就回来,届时还要请大哥大嫂过来吃酒!”
蒋氏闻言叹道,
“还是你们在京里好,这京城里的贵人们多,便是做亲也好寻人家……”
王氏听了只是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暗嗤笑,
“贵人们多倒是多,那皇城里的贵人都成堆儿了,可也要能攀得上呀,那里有你说得这般简单!”
你当贵人个个都如你地里种的菜一般想摘就摘么?这些贵人们又不是傻子!
若是真好做亲,王氏又何必为韩明德那大儿子的亲事发愁?
如今刘氏那处她还没有交待呢!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人快步进来,高声唤道,
“大哥!”
韩世同听得清楚,正是自家兄弟的声音,当下忙起身,韩世峰已撩袍子快步走了进来,兄弟相见自然很是亲热,韩世峰先是给兄长见礼,又见过了大嫂,又叫了韩贵与韩香草回来与四叔见视。
韩世峰见着大哥甚是欢喜,转头吩咐王氏,
“今日做些好菜,我要与大哥好好吃一顿酒!”
王氏笑道,
“妾身早已吩咐人去办了!”
众人在厅中各自落座,又说了一会子儿,待到下头人来报饭菜已备好,这才请了韩世同一家子入座。
待到吃罢了饭,便请了韩世同一家去租的院子,那院子收拾的不错,蒋氏很是喜欢,韩世同却是转头对韩世峰道,
“京师里的物价我也是知道一些的,这样的院子只怕花费不少,倒不如在家中挤一挤!”
韩世峰笑道,
“大哥说得那里话,我们兄弟之间怎么说得上破费二字,大哥在这处住得安逸才是要紧的!”
说着吩咐了跟着来的婆子入灶间烧水,伺候着韩世同一家子洗漱,待得将一家子的东西搬进院子里,又歇息了一会儿,再回转韩府时,那头韩绣与韩绮已是下学回到家中,见到众人又是一番见礼。
这厢王氏又忙着吩咐人布置晚饭,两家人在一处吃喝一番,之后韩世峰两兄弟移驾到书房说话,蒋氏正有事儿求王氏,便凑过来说话,下头韩绣领着家里的姐妹招待韩香草,只韩贵乃是男子,这家里也没有儿郎陪伴便只好坐在厅中,陪母亲与四嫂说话。
书房里韩世同与韩世峰说起老家的一些近况,也是叹气道,
“这两年收成不好,你二哥、三哥和下头几个兄弟,一家大小都是指着田地吃饭,日子不好过,前头接了帖子,却是过来同我讲,地里忙无暇过来,只随了五两银子让我带来……”
说着摇头道,
“他们那里是无暇,只是手里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不好到京师来丢脸!”
韩世峰闻言皱眉,
“通州老家里便是再难,也不至难成这样吧!”
老二韩世文和老三韩世武早已成家多年,且个个膝下都有几个成年的大小子,若是论起能下地做活的劳力来,韩老二、与韩老三家并不缺少,这两年又未听说甚大灾大难,只要肯下力气怎也不会日子难过的!
韩世同应道,
“你光知晓他家里小子多,劳力倒是顶用,但如今个个都成了年,只两家的大郎娶了亲,下头的兄弟都还个个光着,用银子的地方多了,手头难免抠搜些!”
此言一出韩世峰也是苦笑,他虽在京师做个小官,手里比老家里充盈些,但架不住家中兄弟多,这么多兄弟下头又那么多小的,若是个个他都要管到底,便只有将自己一家子给卖了!
只大哥话都说到这处了,自己若无响应实在抹不过脸面去,当下应道,
“没想到二哥、三哥家里如此难,做弟弟的自然也是能帮就帮的!”
韩世同闻言欣慰道,
“老四,总算当年兄弟几个没有白白供你一场!”
一家子七个兄弟,只这么一个是有出息的,当年艰难的时候,真正是从牙缝儿里抠出来供着老四。
韩世峰心里泛苦,面上却是笑道,
“大哥放心,我必不会忘记了家里众位兄弟的!”
“嗯!”
韩世同满意点头,
“其实我这回到京师来,是一为了老八家的慧姐儿婚事,二来也是为了六哥儿与七姐儿……”
当下将自家的打算一讲,韩世峰闻言想了想问道,
“老六在家里可是读过书?”
韩世同应道,
“倒是认过两年字儿……”
第四十五章 一本书
韩世峰眉头微微皱了皱,韩世同打量兄弟的神情便道,
“贵哥儿我倒是不想他有大出息,只要能寻个轻省些的活计,一个月能有几钱银子贴补家里,”
“这个……”
韩世峰想了想道,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且让我想一想!”
韩世同点头,
“自然是不催你的,左右你在这京师多年,这点子事儿想来也不艰难!”
韩世峰听了心头苦笑,这活计倒不是不好找,只贵哥儿只识了两年字,做个账房先生倒是轻省,但账本子他怕是看不懂的。送去铺子里做个伙计倒是能成,只怕韩贵拙嘴笨舌,不会招揽生意。若是送去做个学徒,前头三年并无薪酬,可大哥这头还盼着能贴补家用……
这事儿……还真得让他好好琢磨琢磨!
兄弟二人在书房说话,韩世同倒是同韩世峰直截了当,蒋氏这头想同王氏说起儿女的事儿,倒是踌躇再三不知从何说起,她自来知晓这位四弟妹有些瞧不上通州老家的人,妯娌之间她向来是个面冷的,一上来便说这事儿,她还有些开不了口,只得曲里拐弯儿的拿话来绕。
只王氏是何等样人,蒋氏这点子心思,她几句话就猜了出来,立时心里便有数了,她自然不想接着这茬,言语之间扯东道西,只是不接这话。
蒋氏正在心中暗急时,却听得后头闹了起来,有婆子进来禀道,
“夫人,后院里二小姐同大爷家的七姐儿闹起来了!”
王氏听了一惊,
“老二又在闹甚么?”
婆子瞧了蒋氏一眼应道,
“说是七姐儿将三小姐房里的书给污了!”
彼时间书本子很是重要,读书人最是爱惜,轻易都是不能损坏的,王氏又素知老三的性子,闻言不由吃了一惊,起身道,
“且过去瞧瞧!”
蒋氏一听也急了,呵斥那婆子道,
“你休要胡说,香草这孩子又不识字,怎得会去污了书本子!”
婆子应道,
“大夫人,小的可不敢乱说,还请您过去瞧瞧吧!”
二人忙起身进去,身后的婆子却是一撇嘴,
“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家还能冤枉你们不成!”
王氏与蒋氏匆匆过去,果然见得韩纭正揪着香草的袖子不放,
“你将我三妹妹的书给污了,便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香草却是一脸的无辜,
“纭妹妹说甚么话,这书本子污了关我甚事,我又不识字,怎么会去碰这劳什子东西?”
这话倒是与她母亲如出一辙。
韩纭大怒,
“你少要抵赖,我们都在旁边屋子里说话,老三她们的屋子适才就你一人进去过,你出来,落英进去就发现书上撒了墨,不是你又是谁?”
香草自然是不认的,
“胡说!不是我,说不得是你们那丫头做的,倒要还污蔑我!”
一旁的落英闻言气得脸色涨红,
“二小姐,这事儿不是奴婢做的!”
韩纭自然是信自家的丫头的,他们家待下人向来宽厚,落英与芳草又是与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落英是甚么性子她会不知晓?
老三屋子里的东西,她看得比谁都仔细!
韩纭最是见不得这种抵赖不认,还倒打一耙之人,气得揪着她嚷道,
“明明就是你,你还要不要脸!”
韩香草也是不甘示弱高声嚷道,
“你胡说,你才不要脸!”
两人正纠缠间,王氏进来见这情形忙喝道,
“老二,好好说话,将你香草妹子放开!”
韩纭见做主的人来了,倒不好再死死拽着香草不放,她手一松,韩香草立时跑到蒋氏身后躲了起来,韩纭则拿了书上前给王氏瞧,
“母亲你瞧瞧,这本书如今是要不得了!”
王氏一看,好好的一本书被墨污了一大半,黑漆漆的里外都浸透了,确是要不得了!
当下也是有些不悦,转头找韩绮,
“老三,这是甚么书?”
韩绮也是心里叫苦,这正是自己在外头借回来手抄的《红缨传》,这下子五十个铜板算是报废了!
当下上前一步行礼道,
“母亲,这乃是女儿在外头书斋里买回来的书,乃是闲时看一看的!”
王氏闻言神情缓了缓,
“即不是讲义一类的,想来倒不影响你学业!”
韩绮苦笑应道,
“确是闲书一本!”
此时节她也不好说自己押了五十个铜板,只得咬牙忍了!
一旁的韩纭听了不依,
“母亲,闲书怎么了?闲书也是花银子买回来了,且她弄污了书,还抵死不认,银子倒是小事,如此敢做不敢认,实乃德行有亏……”
当着大伯母的面,她不好骂韩香草不要脸,不过前头她骂的话,众人都听在耳里呢!
到人家中做客,无人的屋子也敢闯,闯便闯了,还要在里头动手动脚,脏污了人家的书还不认,反咬旁人一口,不是不要脸是甚么?
韩纭说着话狠狠瞪了韩香草一眼,她说话向来直率,一句话就得罪了蒋氏,蒋氏当下就将脸沉了下去,转头向王氏道,
“四弟妹,纭姐儿这话可是说得我不爱听了,我们家香草都说了不是她,怎得就硬要栽到香草头上,听纭姐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指责我与你大哥没有教养好香草?”
王氏原本想着一本书的事儿,大家各退一步,两厢行个礼,赔个不是也就过去,却是没想到蒋氏如此护女。
她平日与京师里的妇人们打交道,众人都是极重脸面,便是暗下里的仇的,但面上却是和和气气,专讲那绵里藏针,含沙射影的,这类事儿大家都是互相赔个不是就过去了,遇上蒋氏这种明打明不讲套路的,倒一时不知应如何应对了!
王氏这厢脸色便有些阴沉了,韩绣见这情形生怕母亲出头说话,闹到父亲面前,说不得倒要惹出一场事儿来,忙出来圆场道,
“老二,香草妹妹不过一时失手打翻了砚台,想来也是吓着了才矢口否认,怎得还扯到德行上了!”
韩绮见这情形也不好让王夫人作难,忙上前一拉还要说话的韩纭,轻声道,
“母亲,无妨的,这本书是女儿闲时用来抄录练字,如今已有一本抄录完整的,这一本污了……便污了吧!”
说着拿过韩纭手中的书回身交给落英,
“拿进去吧!”
韩纭仍是愤愤不平,瞪了一眼香草,见她在蒋氏背后冲自己得意的咧嘴,气得一跺脚对王氏嚷道,
“母亲,女儿累了,回屋歇息了!”
却是拉着韩绣回屋,重重将房门关上,那砰的一声似是将门拍在了蒋氏的脸上,香草也觉受了辱,立时脸一垮,扯开喉咙哭了起来,
“哇!哇!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
这一招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她在家中常用只要一使出来,上头兄长姐姐们都要忍让她!
她这厢扯开嗓子一吵,倒把前头书房里的韩世峰与韩世同惊动了,派了人过来问,王氏夫人应道,
“过去回了老爷,不过是件小事,不劳老爷动问!”
婆子回去复命,王氏夫人则领了蒋氏与韩香草回前厅坐下,韩绮与韩缦姐妹也是心中有气,索性也不跟过去招待了,也学韩绣与韩纭二人回了屋子。
“小姐!”
落英在屋子里寻了一块吸水的棉布,想吸干书上的墨汁,只墨汁早就渗进去了,如何能吸得出来!
韩绣见状叹了一口气道,
“落英别忙了!这书是救不回来了!”
这小小的一册书,本来就没有多厚,墨汁一去立时就浸透了,那里是用棉布就能吸出来的!
落英很是愧疚道,
“这事儿也管奴婢,奴婢回屋里取了衣裳就未闭上门户,哪知晓香草小姐便溜进这屋子里来了!”
韩绮叹一口气,
“这事儿如何怪你!”
在这家里她们姐妹的屋子从来不闭,都是任人进进出出,那想到香草会进来,进来倒是无妨,却打翻了砚台,生生毁了她五十个铜板!
落英咬唇低声嘀咕道,
“二小姐说的对,东西毁了倒是小事……怎得还要咬死抵赖!”
这府里的下人们也没那德行,若是做错了事,只认错认罚就是,决没有咬死不认,还倒污蔑人的道理!
她原是在这屋里取了衣裳过去给三小姐穿上,转身出来就见着香草小姐从这屋子里出来,神色有慌张,手指上和衣袖上都有墨迹,她立时进去一瞧,见书桌上砚台打翻了,墨汁倒在书上正在四处流淌,亏得她手脚快,挪开了旁边的书,只这一本却是挨得实在,救不回来了!
韩绮无奈叹道,
“都是自家亲戚,一本书难道还撕破了脸逼着人赔不成?罢了,你把书桌上收拾出来,我加紧再赶抄一本出来!”
抄出来两本,要拿一本赔店老板,只自己抄录的这本不是原书,也不知店老板肯不肯收,若是不成说不得五十个铜板就真要不回来了!
只事已至此,也只能亡羊补牢了!
这屋子里主仆二人在说话,隔壁屋子里韩绣却在训斥韩纭,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得遇事还这般冲动,这事儿虽明摆着香草做的,但碍着大伯父与大伯母的脸面,也不好闹出来……让母亲难做!”
第四十六章 坏毛病
韩纭却是很不以为然,
“你们便是这般顾着这个的脸面,那个的脸面,倒让人得寸进尺,你们倒是为了亲戚情面,你可听见大伯母说过一句场面话?”
蒋氏确是无有当着面教训过女儿一句,反倒还护着,
韩绣心里自然也是不满的,只有劝她道,
“左右不是我们家里的姐妹,我们也管不着她去,这回又是在外头住院子不在家里,我们少与他们打交道就是了!”
韩纭鼻子里哼了一声,
“正是因着不是我们家姐妹我才放了那丫头一马,若是家里姐妹敢这般没规矩,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韩绣劝道,
“她即不是我们家的人,是好是坏我们也管不着,只顾着父母的面子,哄着他们几日,待慧娘的三日回门之后,他们便会走的!”
当下要拉着韩纭去前头,韩纭只是不肯身子往床上一倒,
“要去,你去!我去了怕忍不住上去给她大耳刮子,到时惹哭了人你可别怪我不看情面!”
韩绣想了想也是,当下吩咐道,
“即是如此,我到前头去,你过去瞧瞧三妹妹,跟她说那书毁了便毁了,我们想法子再给她寻一本来就是,让她不必伤心!”
老三平日里也不打扮,月银用得最多就是在书上,每一本都是她的心头肉,生生给人弄污了一本想来必是心疼的,这一回只怕也是忍着委屈呢!
韩纭闻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我过去瞧瞧老三!”
姐妹二人出了门,一个去了前头,一个去了隔壁,韩纭过去见了那本书,又气咻咻叉着腰在屋子里打转,嚷嚷道,
“每一回那家里人来都要惹出事儿来,也不知我们家怎得有这些亲戚!”
韩绮忙劝她道,
“二姐姐别气了,左右这一回只是一本书,倒比前头几回拿了匣子里的首饰,穿了我们的衣裳走强多了!”
韩纭闻言倒是真不气了,停下脚步道,
“老三,你倒是提点我了!”
当下忙叫了落英与芳草过来,
“你们快去收拾了我们的妆匣,还有柜子里的衣裳,好的都放在一个柜子里,用锁给锁了……”
又指了韩绮书桌上的东西,
“把老三这一桌子宝贝也给收起来,免得那不要脸的又来了!”
前头她们还当那一家子住在外头,不会祸害家里,现下看来还是把东西锁起来妥稳些!
这头韩纭折腾两个丫头,韩绣已到了前厅,韩香草此时已是止了哭声,正在一旁坐着由婆子伺候着用小点。
王氏与蒋氏正在说话,韩绣过去行礼,
“母亲,大伯母!”
王氏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再提后院的事儿,只让韩绣陪坐在一旁,听二人说话,待到韩世峰与韩世同出来,韩世峰便要送大哥回那边院子去,韩世同摆手道,
“不过两条街,只派了家里的下人送就是了,这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好生歇息吧!”
韩世峰倒也没有坚持,领了妻女送到了大门处,看着大哥一家子上了车,韩绣却是悄悄命芳草去后头取了一件衣裳,待得蒋氏与韩香草上了车,这才过去将布包袱放进了车中,抬头笑道,
“大伯母,我瞧着香草妹妹的衣袖上尽是墨迹,这墨汁脏污最是不好清洗,怕是你们来得急没有带够衣裳,我这处备了一件衣裳给香草妹妹换上!”
蒋氏与韩香草听了,脸上如被人泼了墨一般,立时黑了下来,韩世同听出话音儿来了,沉下脸问道,
“老七的袖上怎么染上墨?你去做了甚么?”
韩绣笑道,
“大伯父不必责怪香草妹妹,不过就是几个妹妹们闹着玩儿罢了!”
说完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与韩世峰夫妻瞧着马车缓缓的向前驶去。
韩世峰转回头才问王氏,
“姐儿们在闹甚么?”
王氏这才将事儿一讲,韩世峰闻听这事儿,只瞧了大女儿一眼,
“你这做大姐的倒是护着小的!”
说着当先进去了,他也是不好苛责女儿,只当没瞧见,王氏却是心头暗自爽快,冲着女儿笑道,
“好孩子,前头为娘还怕你性子太过软弱,嫁去那徐家做长媳,下头兄弟妯娌好几个,要吃了人的暗亏,如此看来你倒是个绵里藏针的!”
韩绣听了脸上一红,
“母亲!”
王氏笑着拉了女儿一同进了门。
那头马车之上韩世同脸色阴沉,瞪着蒋氏与小女儿,只坐在马车之上顾忌着赶车的马夫才一言不发,待回到了租住的小院之中,一家人关起门来这才发作道,
“你在家里胡闹便罢了,到了这京城里,就给我收敛性子,若是还敢如此不知事,便回去嫁个乡下小子!”
韩香草在家里素来受宠,少有被呵斥的时候,见进韩世同如此疾言厉色,立时脸一垮又要哭嚎起来,蒋氏忙拉了她道,
“小七儿,这可不是在通州老家!”
这左邻右舍挨得近,半夜里哭嚎起来,只怕巡城的衙役就要来敲门了!
韩香草吓得打了一个嗝,把哭声咽了下去,只眼泪珠子滚滚而出,挂在腮上要掉不掉,委屈巴巴道,
“爹,她们就是瞧不起我们,冤枉我!我……我可没弄脏她的书!”
她说得可怜,一旁的韩贵早知妹子那臭毛病,当下拆台道,
“你是甚么德行当家里人不知道么?见不得人家好,总归是手欠,这可不是通州家里,人人都让着你!”
这韩香草自小便有一个毛病,见不得人有我无,见不得人好我差,家里上上下下的姐妹们有件好衣裳,又或是有好个玩意儿,她就要憋着劲儿想方设法给人弄坏了,小时有这毛病家里人倒不计较,左右只是些小玩意,可这大了毛病仍是不改,老家里其余几房的姐妹们进进出出,都要防着她。
没想到了京城也不知收敛,这可不是通州,这是四叔家里,四叔可是这一大家子里唯一在京师做官儿的!
韩香草见六哥也骂她,不由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才没有呢,六哥也冤枉我!”
韩贵是个老实孩子,平日里都是让着韩香草,今日也是见妹子太过不知分寸,才出言点她,没想到韩香草根本不受教,不由也是恼怒,
“你若是还不听话,就按爹说的,回通州嫁人吧!”
韩香草那里肯依,这一回跟着父母入京就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她可不想嫁给泥腿子!
只她娇气惯了,也不肯当着人失了面子,转身拉了蒋氏嚷道,
“娘,你瞧瞧六哥,尽帮着外人欺负我!”
蒋氏心疼小女儿,皱眉对韩贵道,
“老六,你妹妹知道错了,你且少说两句吧!”
蒋氏一发话,韩贵立时便泄了气,闷着头起身往一旁的屋子去,
“左右我是不管的,不过若是得罪了四叔,把我的差事搞砸了,我必是不干休的!”
韩贵虽是老实,但也不是没私心,他可不想跟几个兄长一般在乡下累死累活的地里刨食,若是能求着四叔给寻个活计,以后在京师扎下根,便再不用回通州吃土了,他自然是不能让妹子坏了他的事。
蒋氏与韩香草也是没想到韩贵有如此举动,一时都愣住了,拿眼巴巴的瞧向韩世同,韩世同也是眉头紧皱,呵斥蒋氏道,
“老六说的对,这回进京是为了甚么,你心里明白,若是再纵着老七胡闹,你就同老七滚回去!”
说罢,他也转身进了屋子。
这院子左右各两间卧房,一间给父子俩,另一间便给蒋氏与韩香草,韩香草见惹得父兄都生了气,也不敢再哭了,拉着蒋氏回了那屋中,蒋氏进去便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早在家里时就让你收着点儿,瞧瞧……现在把你爹跟老六都惹恼了吧!”
韩香草不语只是拉长了一张脸,蒋氏接着又道,
“早同你讲过了,让你同四叔这几个姐儿们好好处,以后有的你好处,怎么又把娘的话当耳旁风!”
韩香草嘟嘴,
“我倒是想同她们说话,只她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绣姐儿还好些,纭姐儿与绮姐儿理都不愿搭理我!”
这话倒也一半真一半假,韩世峰这几个女儿确是不喜通州老家之人,韩绣是嫡长女,自来被王氏教着要担着嫡长的责任,便是心里不喜欢,面上也要装一装的。可老二韩纭就是个直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面上难免带了出来,只也不会当着面给难堪,至多不搭理就是。至于韩绮却是闷葫芦,看得顺眼便有话讲,看不顺眼便只是抿嘴儿低笑,但也不会为难人!
韩缦是个小丫头,她自有自家的耍法,几岁大点儿的娃儿,也不会同韩香草玩到一处!
韩世同家虽是农户,但家里这小七是个娇养的,韩香草成日在通州乡下,少见了世面,到了京城难免有畏卑之感,心思就敏感了些,又到了这府上见得屋中陈设,众人穿衣打扮,言语谈吐,更有矮人一头之感,她这心里难免觉得憋屈。
又前头王氏与蒋氏说话,让姐妹几个在后院玩耍,见着那闺房里堆放的嫁妆,于韩香草看来自是十分稀罕,她又是个手欠的,难免伸手抚弄,韩绣与韩绮倒是没有多言,只韩纭却是瞧不得,立时出言喝止了她,
“香草妹子,且小心些,这些络子大姐姐费了不少心思,花了好几日功夫,你可别弄乱了!”
韩香草听了立时心里就不爽快了,咬着唇退出来,正瞧见韩绮那屋子,落英出来时并未关门,韩香草惯来是个爱闯人屋子的性子,一时间老毛病复发,也顾不得一路过来蒋氏的再三叮嘱,走进去四处打量。
只见这屋子比旁边的屋子朴素,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四面挂了书画,书桌上也尽是书,上头还有笔架、砚台等文房四宝,一看就是读书人的屋子。
彼时读书人都是金贵人儿,这满屋子里透出的书卷之气,让韩香草又嫉又妒。
韩香草早听说这家里两个姐儿都在读书,老三还是妾生的,她心里自是嫉妒的很,她们通州老家没有一个女儿读书,一个小妾生的下贱人能读书,还进了那满大庆朝都闻名的承圣书院!
通州老家务农的族人纳小养妾的极小,这自然是家里银子不许,不过村头王财主家里可是养着小妾呢!
平日里穿金戴银的进进出出,村里的妇人当着面不说,人走后就吐口水,骂人是下贱货,韩香草自然也是听过见过的。
小妾是下贱人,小妾生的也是下贱人,下贱人就应做下贱事,当个扫地洒水的丫头都是抬举了,还敢充大小姐!
韩香草过去,见那书桌上满是书,又有展开来的雪白纸张上,写着一个个又规矩又好看的字儿,嫉恨心更甚,便拿起砚台来,想把里头的墨汁倒出来,只她刚一动手,就听到脚步声,韩香草手上一抖,砚台落下来,溅得她袖口、手指上立时污了一大片,墨水也洒了一桌子,这厢匆匆忙忙跑出去,被发觉她神色有异的落英起了疑,进来一看立时惊叫起来,
“哎呀!七小姐,您怎得把书污了!”
这院子小小的一点儿大,隔壁的动静如何瞒得过,韩绣三姐妹出来一瞧,正正让韩纭瞧见了韩香草手上、袖上的墨污,,自然要上来拉着想跑的韩香草。
这才将事儿闹了出来,韩香草那点子龌龊心思,如何肯给人知晓,不过知女莫若母,蒋氏怎么不知女儿脾性,若是不然,她怎么会睁着眼儿说瞎话,当着众人的面为女儿遮掩,实是这样的事儿在老家没有少做,已是做得十分娴熟了!
蒋氏哄女儿道,
“她们不理你,你也不必恼怒,这回哄得你四叔给你说一门好婚事,说不得还能做个官家的夫人,以后谁瞧不上谁还是未可知的事儿呢,你且忍这一时之气,图一个百年之身呀!”
如此这般哄了许久,才将韩香草哄得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