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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心一羽     锦衣春txt下载     锦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夜已深

    韩纭自然知晓书院门前的那一帮子混子,当下应道,

    “可是个姓卫的小子?”

    韩绣皱眉,

    “你怎么也知晓的?”

    韩纭知她最恨自己四处交际,忙应道,

    “我倒没有托他们办过事儿,只听人说起那姓卫的小子,是个机灵可靠的!”

    韩绣这才松了眉头道,

    “东西我已是帮你送到了,你就应歇了心思,好好在家读书练字才是!”

    韩纭现下一心想着明晚的约会,生怕惹的大姐姐恼了,将这事儿给捅了出来,当下立时乖乖答应。

    “大姐姐放心!”

    待到第二日韩绣与韩绮如常进学,只落英在家中守着二小姐,待韩绮下学回来时,悄悄儿对韩绮道,

    “二小姐,整日关在房中,却是在偷着打扮自己!”

    韩绮与韩绣闻言互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当晚照常用罢了饭,韩绮回房练字到了二更天时就吹熄了灯火睡下。

    韩绮躺在床上只是默念白日里先生所授的课文,待得外头打更的三声梆响,她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帐幔下床,薄底儿的绣花鞋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

    落英是陪睡在韩缦床上的,此时也悄声下了地,二人轻手轻脚过去拉开房门,果然见得外头月光下,有一道黑影正蹑手蹑脚往角门走去。

    这所宅子前后门、角门具有,不过当年买下时便将后门用砖封死,角门虽未封死,却是一直用铁链子加了铜锁锁死,平常轻易不打开的。

    二人瞧着韩纭自腰间摸了一样事物往锁上掏弄,不多时就听得咔嚓一声,竟将铜锁打开了,韩绮与落英互视一眼,见韩纭轻轻拉开一道缝隙,人便闪身出去了。

    “三小姐?”

    落英转头瞧向她,韩绮竖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稍等了片刻这才拉门出去,旁边屋门也被人拉开,韩绣与芳草从里头走了出来。

    四人互视一眼并不说话,一齐往角门处去,落英与芳草按着吩咐守在门前,姐妹二人出了门,借着今晚皎洁的月光来到巷口,探头一看果然见得韩纭徘徊在巷口的大树之下。

    二人静静不语,只立在那处眼看着韩纭在树下来回走动,走得累了就坐到大石之上,以手托腮呆呆看着远处无人的街道。

    韩绣见她那模样有些不忍,一面小声叹气一面对韩绮道,

    “那屈家四郎虽好,但暗中与女子私下往来实在不应该,不是大家公子应当之事!”

    韩绮应道,

    “大姐所言极是,男女私下往来本就有违礼教,更何况男子本就善变,今日他能同二姐姐暗中通信,明日说不得便能同别家的女子互赠书画,如此不遵礼仪之人如何能托付终身!”

    且男儿家做下勾搭女子之人,旁人只说一声小子风流,可落到女儿家身上这名声便真不好听了,女儿家自然还是要自爱些为好!

    韩绣听了点头,

    “妹妹此言倒是有道理!”

    这些话母亲王氏也曾在订亲时对她讲过,王氏曾言道,

    “这世上男女情爱不过一时激烈,这日子终归是要平平常常,柴木油盐的过下去,女子容颜易老,情爱不在时又如何能挽留夫君的心?”

    韩绣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是懵懂,只是摇头表示茫然不知,王氏又教女儿道,

    “说甚么挽留夫君的心,这世上样样东西都能留,只时光与人心最不能留,他若是变了就是变了,你上吊抹脖子都救不回来!”

    “那……那若是以后……以后夫君变心又当如何?”

    王氏笑着伸手一抚女儿满头的乌发,

    “傻孩子,女子重闺名实则是重品行,男儿又何尝不是最重气节人品,选夫君旁的不看,必是要先看人品,人品好的就是那柳下惠坐怀不乱,便是心有所想必也不会走错一步,若是人品不好的,眼前就是个无颜女,照样也能三心二意!所以啊,挑夫婿最重要还是洁身自好,要心如磐石,意比金坚!”

    说白了甚么家世学问都比不上人品来的要紧,人品不好,嫁过去也不只个锦衣玉食的牢笼,人品若是好,便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出和和美美,恩爱情长来!

    三妹妹说的对,那屈祥麟能不顾礼教与二妹妹好,自然也能同旁人好,这样的男子不可信!

    那韩纭在树下足足等够了两个时辰,心心念念的人终是未来,不由一阵失望气恼,当下就坐在树下抱着膝头,嘤嘤啼哭起来,韩绣终是心生不忍,自暗处现身出来,

    “二妹妹!”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韩纭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停了哭声四下张望,这才发现自家姐妹正手拉手缓缓过来,当下就知事情败露,心中却是又羞又气又伤又悲,索性扑进韩绣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大姐姐,他没有来!他没有来!他……他……是不是变心了!”

    韩绣见她哭得凄惨,到了嘴边的责问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叹气拉了她起身,

    “他即是不来,你便不用再等了,我们回去吧!”

    韩纭哭哭啼啼起身,却犹不死心的瞧向街口,被韩绣与韩绮二人强扶了回去,当夜三姐妹在房中说话良久,韩绣与韩绮也是规劝她许多,都只道屈家四郎不是良配,且收了心思,以后父母必会为她觅得良人!

    韩纭闻言只是哭泣,对那屈祥麟犹未死心,

    “他必是有事耽搁了,若是不然,他定不会忍心让我一人枯等的!”

    韩绣与韩绮对视一眼都是无语,韩绮知晓她少女情怀,平生头一回恋人,若不是伤得重了,必不会轻言放弃,见她悲悲戚戚之状,不由心中暗生悔意,

    “我……我这可真是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

    只继而想起事发之后一家人的惨状,立时就心硬如铁!

    要知晓婚嫁非只是他二人之事,乃是牵连着屈家、韩家甚至那徐家之事,若是不狠下心将他们拆散,那他们家转眼便要大祸临头了!

    当下咬牙对韩绣使了一个眼色,

    “大姐姐明日还要进学,今晚便让二姐姐好生想一想吧!”

    韩绣也是被弄得一脸疲意,上下眼皮不停打架,闻言便点头,

    “好,有事明日再说吧!”

    姐妹二人劝得韩纭上了床躺下,两人也各自去睡,韩绮回得房中上床躺下,只身子疲累,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时半晌也睡不着,那面床上的落英也翻来覆去,忍不住出声问韩绮,

    “三小姐,那屈家的公子是何等模样,为何竟令得二小姐如此割舍不下?”

    韩绮想了想应道,

    “屈家四郎我也未曾见过,只听说人才出众,想来也是有三分好处的!”

    韩纭不是傻子,屈家四郎不好,她也不会喜欢上他,只可惜老天爷派了个韩绮重生回转来生生拆散他们!

    落英闻听一阵沉默,久到韩绮以为她已睡着了,才又出声问道,

    “三小姐,这……喜欢上一个人是甚么滋味儿?”

    落英与韩绮差不多年纪,每日里关在家中,只见得家中老仆与男主人,也是个不识情愁滋味儿的后院女儿,她这一句话却是问住了韩绮。

    韩绮虽说比她多活了一世,但前半生是关在闺房中,足不出户的小姐,后半生在教坊司见多了男人的恶行恶状,男女之间那些一上阵就赤裸裸肉搏的阵仗也是不经意间瞧见不少。

    初时她还要面红耳赤,觉得又是羞恼又是恶心,到后头听得多见得多了,便再无波澜了,但要说那两情相悦,郎情妾意……

    韩绮也是个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

    当下长长叹了一口气,眼望向窗缝里散下的一地银霜,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张脸来,立时大夏夜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我……我怎么会想起他!”

    忙转过身紧闭上眼,暗暗对自己骂道,

    “明儿还要进学呢,先生要考背功课的,若是背不上来要打手心的,别想了!别想了!你想谁也不能想他呀!快睡吧!”

    当晚上韩绮便做了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教坊司中,在那昏暗的房间里,满屋的古怪味儿,卫武精赤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牛鼻子短裤儿,坐在床边冲她招手,

    “你过来!过来呀!”

    韩绮吓得转身便跑,却不知怎得竟一下子扑进了他精壮的胸膛之中,身子被人紧紧抱住,耳边是卫武那玩世不恭的戏谑语调,

    “怎得……你慌啦!别慌……总归让你满意才是!”

    说着一张嘴就亲了下来,韩绮吓得尖叫一声睁眼醒了过来,胸口乱跳,气喘吁吁,落英在一旁叫道,

    “三小姐,时辰不早了,快起身吧!”

    韩绮坐起身抬手一抹,才发觉睡得满头大汗,起身过去净房里擦了一把脸,见得韩绣也是一倦容的过来,冲着韩绮苦笑一声,

    “她昨夜哭了整整一夜!”

    韩绮叹了一口气,姐妹二人互看了看对方那发青的眼窝,又齐齐叹了一口气。

    这厢强打精神出去吃罢早饭又去书院,韩绮进了求淑院中,便见得众同窗个个聚在一处,正议论纷纷,见她来了都冲她招手,

    “阿绮,快过来!”

第十八章 私下传

    韩绮闻声过去,随手将书袋放到座上,转头问她们,

    “有何新鲜事儿发生?”

    有人应道,

    “你听说了么,前日三思院的师兄们出游,有我们东院的人悄悄跟着去了!”

    说着一脸希翼,巴望着韩绮也能添些猛料进这话圈儿里!

    韩绮一头雾水,做茫然状,

    昨日只忧心二姐姐的事儿了,那里有心管旁人!

    有人见她这样儿便笑道,

    “她就是个书呆子,你问她也是白问!”

    韩绮应道,

    “我是当真不知,我们东院是何人跟去了?”

    众人忙竖指嘘声道,

    “小声些!”

    当下凑过来道,

    “是持贞院的两位师姐,一个是黄教习的女儿黄鑫,一个是……武伶芷!”

    韩绮听了仍是不明所以,这两人她未听说过,更是从未见过,转脸见众人都是一派果然如此的样子,

    “你这书呆子,黄教习的女儿黄鑫倒也罢了,那武伶芷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姐,据说学问做得也是极好,在我们东院乃是有名的才女……这你都不知晓?”

    韩绮仍是摇头,旁边有人应道,

    “嗤!学问极好又如何,还不是不知羞跟着男人跑!”

    “就是……还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呢!”

    “听说……她昨日都没有来进学呢!”

    “自然是没脸来进学……你们听说了么,她可是扑到了那屈祥麟的怀里呢!”

    “什么!”

    一群小女子立时发出一阵惊呼,

    “她那么大的胆子!全是男子的场面也敢去,还直扑进男人怀里!”

    旁边有人道,

    “哎呀呀!你们可莫要胡说,我姐姐便在持贞院中,她与那黄鑫很是要好,黄鑫私下里说了,她们只是想跟过去瞧瞧三思院中众位师兄的风采,本是女扮男装藏身在草丛中的,也不知怎得被脚下的草根绊了一下,那武家小姐就摔出去了,正正好摔在了屈家公子的怀里……”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吃吃的笑,

    “谁知那武家小姐是真摔还是假摔!”

    “你管她真摔假摔,总归落进屈师兄的怀里就是真的!”

    “哎哎……何止是摔进怀里,还一起摔进了水里呢!”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大哥哥就在三思院啊,前日里也在出游之列,昨晚上我悄悄听他同二哥哥讲的,据说

    呀……”

    说话的人越说小声,听话的人脑袋越凑越近,

    “听说呀,两人一起滚进了水里,还搂抱成了一团,那武家小姐浑身上下湿得通透……”

    后头的话越发小声了,只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声惊叹抽气之声,

    “……之后邵先生命人将她们送了回来……”

    “啧啧!这武师姐胆子也是够大的,如此一来屈师兄岂不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这事儿……”

    一旁立时有人不忿道,

    “这事儿关屈师兄甚么事儿,难道还要因此娶了她不成?”

    “这人都肌肤相亲,袒露相见了,还不婚嫁?”

    “怎么就说是肌肤之亲,袒露相见了,只不过是意外!是意外!”

    这班里也有那仰慕屈祥麟之人,听得就要这般将屈师兄与武伶芷凑成一对儿,如何不气!

    当下一群人分做几派争论了起来,有骂那武伶芷枉为大家闺秀的,有骂那屈祥麟占便宜不负责的,有想将两凑成一对儿的,还有似韩绮这种作壁上观的。

    学堂里正自叽叽喳喳吵个没完,魏先生进来一见却是难得的沉了脸,

    “怎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回头一看,吓得轰一声立时做了鸟兽散开,一个个回到座上正襟危坐,不敢再言语。

    魏先生自然也是知晓东西院传开的事儿,心中也甚是恼怒,当下过来取了戒尺一拍那桌案,

    “你们入书院读书乃是为了求真解惑,知礼明仪的,圣人有训非礼匆视,非礼匆听,非礼匆言!现下瞧瞧你们这般道人是非的样子,与那街边市井的无知妇孺有何区别,当真是枉费了先生教诲……”

    这厢狠狠教训了众人一顿,最后又以言提醒道,

    “女儿家当自重自恃,切切不可任性妄为,若是闯下祸事,就悔之晚矣了!”

    众人忙齐齐应是,

    “遵先生教诲!”

    “嗯!”

    魏先生见状这才满意的点头放下戒尺,

    “把书本打开,今日我们讲尽心章,先给我读一遍!”

    众人立时齐声诵读,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此言何解,吾等可知?”

    ……

    课后韩绮与韩绣姐妹俩碰到一处,倒是都听说了前日之事,韩绣恼道,

    “幸好让二妹妹与他断了干系,若是那屈祥麟真与武家的小姐有了瓜葛,这事儿……”

    那武家小姐的父亲可是二品大员,吏部天官,论起家世来韩纭如何能比得过,只怕到时候这黯然神伤下场同样是跑不掉的!

    韩绮却是心头疑惑,

    “前世里也没听说屈家四郎与那武家的小姐有何瓜葛呀?怎么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那里知晓,前世里屈家四郎与韩纭暗中两情相悦,中间并无其他波折,因而顺理成章的做了夫妻!

    那似得这一回,韩绮从中插手,令得韩纭被关家中,才有她入书院提前见到了卫武,才有了韩纭托姐妹送信一事,才有了卫武使坏暗中出手整那武家小姐与屈四郎之事!

    如此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今世再已不是前世了!

    又隔了三日,韩绮与韩绣下学时到大门处候车,却是人多拥挤,韩绣便吩咐妹妹,

    “你与芳草在角落处等着,我到前头去瞧瞧!”

    韩绮怕她被人挤到,便让芳草跟去护着,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角落,

    “让芳草护着你,我在那处等着就是!”

    韩绣瞧了瞧角落处乃是个死角,只要韩绮乖乖呆着不动,人来人往也不会挤到她,当下点头道,

    “你自己小心些!”

    见妹子听话的过去站好,自己便领着丫头挤到前头去了。

    韩绮刚在角落站定,便听得背后有人在叫,

    “二小姐!二小姐!”

    韩绮纳闷,回眸一看,却见得那癞痢头从一旁钻了过来,对她拱手行礼道,

    “二小姐!”

    韩绮笑着摇头,

    “我不是二小姐,我在家排行在三,是三小姐!”

    癞痢头闻言一愣,复又抠头皮笑道,

    “原来是三小姐,小的叫错了!”

    韩绮笑着摇头,

    “无妨,不知者不怪!你唤我可是有事?”

    癞痢头道,

    “原先是有事的,即然二小姐变做了三小姐便无事了!”

    “咦!”

    韩绮奇道,

    “你这话说的奇怪,怎得二小姐变做三小姐便无事了?”

    癞痢头又抠头皮道,

    “小的……小的本是感念三小姐人好,有个消息要免费奉送的,只没想到……现下怕是用不着了!”

    韩绮更奇,追问道,

    “怎得就用不着了,你说来听听?”

    癞痢头想了想道,

    “想到虽不是三小姐送的东西,但二小姐也是您的姐姐,告诉您这事有个提防也是好的!”

    当下上前两步低声道,

    “三小姐可知前日城外之事?”

    韩绮自然知晓他所指,当下点头道,

    “书院之中都传遍了,自然是知晓的!”

    癞痢头道,

    “小的正要告诉小姐,那姓屈的小子不是甚么好东西,前日上午出了那事儿,晚上屈家小子便去了武府……”

    韩绮想了想应道,

    “虽说是武小姐私自出城,但总归这事儿武家小姐吃亏大些,屈师兄过府给个说法也在常理之中,这也不稀奇呀!”

    更何况那武家小姐乃是吏部上官之女,屈家必是不敢得罪,便是有理也要先输三分气的!

    癞痢头听了暗暗嗤笑,

    “小娘们儿见着小白脸子就是脑子不清楚,真当长得好看,就是好人了!”

    便好似我们卫老大一般,那小模样十个见了九个都说好,只他们这片儿的混子都知晓,卫武是出了名的手狠心黑,身上戳一个洞都流黑水的主儿!

    癞痢头压低了声音又道,

    “那姓屈的昨日下学也去了武府,小的昨儿天擦黑在街上还瞧见他出了武府……”

    “哦……”

    “小的瞧着送他出府的丫头倒是个眼熟的,好似是陪着武小姐读书的贴身丫头……”

    说得这般明白,再不明白就真是脑子不清楚了!

    韩绮听了眉头高高挑起,

    “哦……竟有这样的事儿?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癞痢头笑着应道,

    “我们兄弟是做甚么的,无事便在这京师的地面儿上闲逛,甚么消息不知道的……”

    顿了顿察看韩绮脸色,

    “前头小的蒙小姐照顾,觉得小姐是个好人儿,这是怕小姐上了那姓屈的恶当,今儿特意过来提醒的!”

    韩绮听了却是心头一松,心中暗喜道,

    “没想到那姓屈的竟然是这样的人!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自去攀他的高枝,求他的富贵去,只望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从钱袋里倒了几个铜板儿给癞痢头,

    “这几个铜板给你!”

    癞痢头摆手道,

    “小的这一回可不是为了小姐的赏钱来的!”

第十九章 中秋节(一)

    韩绮应道

    “这不是赏钱,是给你的茶水钱!这般大的日头,你跑来跑去也是辛苦,拿去买些水喝吧!”

    癞痢头听她此一言,心里很觉妥帖这才笑嘻嘻的接了过来,拱手道,

    “三小姐,我走了!”

    “嗯!”

    韩绮冲他点了点头,见他又挤入人群不见,转头芳草已是在叫她了,

    “三小姐,马车到了!”

    “来了!”

    韩绮应声,提裙自人群之中挤了过去。

    那头癞痢头钻出人群跑进一旁的小巷之中,左穿右插到了李莽家中,把门砰砰一敲,里头李莽过来开门,癞痢头进去到了后院,见得卫武正光着上身,露出精瘦的胸膛,躺在院中的树荫下纳凉,癞痢头端起树下桌上的粗碗仰头猛灌。

    卫武瞥了他一眼问道,

    “都跟她讲了?”

    癞痢头咕咚咚喝了好几口,这才应道,

    “老大,我们弄错了!”

    “弄错了,甚么弄错了?”

    癞痢头放下碗,扯袖子擦了擦嘴,

    “原来她不是二小姐是三小姐,瞧上姓屈的人是她姐姐!”

    “哦!”

    卫武一听顿时精神一振,立时就翻身从破草席上坐了起来,

    “她怎么说的?”

    癞痢头就将自己如何同韩绮说的话,韩绮又是怎么回他的都一一学了一遍,卫武听得眼珠子乱转,嘴角止不住的往两边扯,哈哈笑道,

    “果然……这娘们儿脑子倒是不笨!”

    老子就说嘛!明明就是对老子有意,怎得就瞧上了那姓屈的,原来是替她姐姐送信!

    “她那姐姐却真是个眼瞎的!”

    李莽过来同他一起躺在草席上,

    “老大,现在我们还盯不盯那姓屈的小子了?”

    卫武一瞪眼,

    “盯甚么盯,生意不做了?”

    哈哈!即是与老子那正牌夫人无关,老子就不管了,谁眼瞎就瞎她的去,让那姓屈的整死也是活该!

    癞痢头笑着颠着手里的五个铜板儿,

    “老大,三小姐人不错,又给了小的五个铜板儿!”

    这话音还未落,就觉着眼前人影一晃,手里的铜板儿就被人给抢走了,领子上一紧,脚尖儿便离了地,卫武恶狠狠瞪着他,

    “……归老子了!”

    癞痢头被抢了铜板,那真是肉疼得紧,便求道,

    “老大,给兄弟留两个,今儿晚上的饭还没着落呢!”

    卫武哼了一声,从自己怀里掏了两个出来扔给他,骂道,

    “吃不死你!”

    这厢拍拍屁股就要走,李莽与癞痢头齐齐问道,

    “老大,去那儿?”

    卫武头也不回的一摆手,

    “今儿不做生意了,早点儿回家伺候老娘去!”

    ……

    韩绮得了消息,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却有些纳闷,

    “那癞痢头怎得想着来同我通风报信?”

    她自然不信他说得甚么,感念自己前头照顾他的话,这书院之中照顾他的人多了,怎得不见他到处卖消息?

    她自然是万万想不到后头有个卫武在指使,只想着那癞痢头多半是想卖自己一个好,好以后多做些生意。

    只这事儿韩绮却是不打算告诉韩绣又或是韩纭,左右那姓屈的若是真与武家小姐出双入对,只怕是好事将近了,众人总归会有知晓的一天,自己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又隔了三日,武伶芷果然又来书院进学了,到了午时却是公然派了自家贴身的丫头,送了食盒到三思院门前,由那书院之中的杂役接过,送给了屈祥麟。

    这东院、西院一帮子读书读得憋苦,正愁无处寻事儿的学子们这便有了热闹可看,有绮闻可谈了,有好事的人过去打听,不过半日功夫,这事儿便传遍了东西两院!

    “你们知道么?原来那日武师姐落水的第二日,屈家就请人上门提亲了!”

    “甚么?屈师兄怎可如此趋炎附势,他根本就不喜欢那武伶芷!”

    “什么趋炎附势!向武师姐提亲就是趋炎附势了?难道说向你提亲就不趋炎附势了?你又不是屈师兄肚子里的虫,怎得就知晓他不喜欢武师姐了?”

    “对呀!依我瞧着屈师兄如此才是有担当的好男儿,他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又因着一场意外结缘,说不定便因此看对了眼儿,凑成一对儿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呀!”

    “对对对!我瞧着武师姐与屈师兄倒是挺般配的!”

    “般配甚么呀!这分明就是武师姐耍手段故意赖上屈师兄的……”

    “就是!就是!武师姐倾慕屈师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这东院的人谁不知晓,那日她就是冲着屈师兄去的!”

    一时之间众人又是议论纷纷,各说各理,韩绮与韩绣两姐妹听闻消息,一个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个暗道果然如此,

    “消息确凿,这一回二姐姐应当死心了!”

    韩绣想了想问妹妹,

    “你说……那屈祥麟是因着落水时的意外才求娶武伶芷,还是因着瞧了我们写的回信,以为二妹妹要与他断情,以至心灰意冷才会向武家提亲的?”

    韩绮冷笑道,

    “大姐姐莫要把那姓屈的看得太清高!我瞧着多半是因着这场意外,倒让他有了攀高枝儿的机会,不趁势顺着杆子爬,更待何时?”

    韩绣虽说年纪大些,性子稳重,但毕竟是闺阁中的女子,对世事人情经得少了些!

    韩绮却是多活了一世,又经了后半生的坎坷,于世事之上总要看得通透些,那屈家四郎若是真有意韩纭,接了那有断情之意的书信,必定会不甘心,总归是要想法设方,见着人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那有前头一月与人暗中谈情说爱,情意绵绵的,不过与那武小姐意外落水一回就立时移情别恋的,韩绣不知,自己可是知道的,那姓屈的当日就去了武府!

    依韩绮看来便是那屈祥麟对二姐姐有情,只怕也浅薄的很,经不起风吹雨打,见得另有高枝不过转瞬便立时将人抛在了脑后!

    以此看那屈祥麟的人品,想来前世两人是成亲不久便遇上祸事,若是真有幸携手一生,结局只怕未必就是好的!

    想到此处韩绮更是彻底放下了对韩纭的愧疚,对韩绣道,

    “这事儿,今晚上回去便告诉给二姐姐!”

    韩绣点头,

    “自然是让她早早断了念想更好!”

    当晚回去,韩绣果然将此事告之了韩纭,韩纭闻言如遭雷击,人立时呆在那处,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韩绣,半晌才拼命摇头,

    “不!不会的!屈郎他不会如此绝情的,你们……你们骗我……你们骗我,他……他怎么可能与那武伶芷订下亲事!”

    说着说着眼圈就发红,声儿颤抖,实刚韩纭心里明白的很,以着大姐姐与老三的性子,决没那心思,用这种事儿来逗人,她嘴上虽说不信,实则心里已信了七八分,一整个人都似坠入了冰窟之中,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眼泪珠子在眼眶之中打着转儿,却是狠狠咬牙倔强着不肯掉下来。

    韩绣见状,心里也是难受,叹一口气揽过她肩头,

    “他即是移情别恋,你又何必为他伤心伤情,以后各自过活,各自安好便是!”

    韩纭拼命摇头,终是哭了出来,

    “我不信!我不信!我如何能信?你们说的我都不信,若不是他亲口对我说,我……我决不会相信!”

    韩绣见她这死鸭子嘴硬的固执样儿,也是真没了主意,便拿眼儿去瞧韩绮,

    “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绮见她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由也是皱眉,

    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拿定了主意对韩纭道,

    “二姐姐,若是不信,不如我们想个法子悄悄去见他一见吧!”

    确实,这事儿不是姓屈的来讲,任是旁人说破了嘴,二姐姐也是不信的!

    韩纭闻言猛的抬头,

    “你有法子让我出去?”

    韩绮想了想应道,

    “再隔几日便是中秋了,届时母亲定要归宁的,必是要领着我们同去,二姐姐定是可出门的,我们再想法子求母亲,许我们出府游玩,届时寻个机会去找那屈祥麟,有些话自然还是当面说清为好!”

    王家老爷子虽带了弟弟韩谨岳在应天府,因着军务在身,这个中秋节自然是不能回京师的,但王老夫人却在京师王府之中,家中几位舅舅、舅母都在,母亲王氏每年中秋都是要回娘家,有时也会带了她们姐妹去逛一逛那中秋灯会。

    韩纭闻言立时欢喜了,上前来拉了韩绮的手道,

    “好妹妹,前头是我错怪了你,若是这一回你帮了姐姐,姐姐必定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韩绮心里暗道,

    “说甚么感激,若是让你知晓了真相,只怕杀了我的心都有!”

    回头迎上韩绣担忧的目光,韩绮冲她递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韩绮心里有数,她估摸着屈武两家结亲的事儿已成定数,武家是何等身份,屈祥麟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脚踩两头,让他们见一面,让屈祥麟亲口告诉韩纭,不由得她不死心,如此做法虽说有些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事儿总要了断才是!

    第二日去书院,韩绮就寻了一个机会从角门出来,四下张望,果然见得那癞痢头,正在树下阴凉处坐着,见着她招手忙跑了过来,

    “三小姐,寻小的何事?”

第二十章 中秋节(二)

    韩绮问道,

    “你可有法子知晓那屈祥麟中秋的行踪?”

    癞痢头抠了抠头皮道,

    “这个嘛,小的也不敢说……”

    想了想道,

    “这事儿只怕还要问过我们老大才是!”

    韩绮闻点点头,

    “这事儿你一人怕是办不了,是要多几个人才成的……”

    想了想,踌躇问道,

    “你们……你们……老大……老大在做甚么?”

    癞痢头应道,

    “前头家里老娘热的病了,在家里伺候着呢!”

    韩绮闻言眉头一拧道,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若是这事儿办的好,我有重谢的!”

    癞痢头笑眯了眼,

    “三小姐放心,您尽等着小的消息就是!”

    韩绮回到书院见着韩绣,韩绣担心道,

    “那帮混子行事无有规矩,就怕办不成事!”

    韩绮倒是胸有成竹道,

    “大姐姐放心,他们久在街面上打混,消息最是灵通,这事儿必办得成!”

    “那……要多少银子才成?”

    韩绮应道,

    “倒是没说价钱,不过我估摸着总要个半两银子吧!”

    中秋佳节,京城之中历来有灯会,城中无论百姓家,又或是王公富豪府上的少年男女们,亦是要趁着这机会出来闲逛游玩,会一会意中人的!

    想来那姓屈的乃是个风流喜热闹的性子,必不会放过这机会,只要让人守在屈府门前,必能知晓他的行踪,届时让人跑来报信儿,她们姐妹再过去,总能寻到机会与那姓屈的说上两句话的!

    韩绣闻听得要半两银子,虽觉着多了些,但为了姐妹倒也是值得的,当下点头应道,

    “半两银子虽说贵了些但只要事儿能办成便行,这银子我来出吧!”

    韩绮比不得韩绣,韩绣乃是家中嫡长女,又有王氏的嫁妆在后头撑着,手里自然是要宽松些的。

    韩绮倒也没有跟她争,只回到家中也叫落英寻了她的钱匣子出来,打开来数了数里头有五百零二个铜板儿,却是她自小一直攒到了如今的。

    落英问道,

    “三小姐,要买笔墨么?”

    韩绮摇了摇头,

    “你给我寻了线全穿起来!”

    落英听命去寻了线,将铜板儿分十个一串,一串串的串好后,整齐码放回了匣子里,韩绮捧着去寻了苗姨娘,苗姨娘见得女儿过来便笑眯眯迎她进了屋,

    “今日怎得没在房中看书练字?”

    她怕五姐儿吵闹,将韩缦带到了自己房中玩耍,待得困倦睡着之后再让落英抱过去。

    韩绮将钱匣子放到桌上,

    “姨娘,我这里有五百零二个铜板,想同您换成碎银子,您可换得?”

    苗姨娘笑了,

    “自然是能换的!”

    前头韩世峰给的银子还未用完,苗姨娘自家也有私房,当下取出来给了韩绮,将她那一匣子钱倒进了自己的钱匣子里,

    “姨娘怎不数数?”

    苗姨娘嗔道,

    “你这孩子,慢说是你拿着小钱同我换大钱,便是你空着手来,姨娘也有银子给你的,还数甚么数!”

    说着又取了两串穿好的铜板出来,

    “你的铜板儿全换了银子,手里没有零子儿也不听用,还是要有些小钱才是!”

    韩绮也不同她推让只是笑着接过来道,

    “多谢姨娘!”

    苗姨娘笑着抬手给她拨开额前的碎发,

    “傻孩子!姨娘的都是你们姐妹俩的,有甚么好谢的!”

    只一旁的玩耍的韩缦,见人数银子却是忙蹬蹬蹬地跑过来,爬上桌子道,

    “姨娘偏心,三姐有,缦缦没有!”

    苗姨娘取了一个铜板儿打发她道,

    “成成成!我们缦缦也有一个!”

    韩缦见状大怒,捏着小拳头道,

    “姨娘骗人!姐姐的多,我的少,姨娘偏心!”

    一句话惹得韩绮与苗姨娘都笑了起来,韩绮逗她道,

    “姐姐可是用一大匣子换了这么一小块的,缦缦也拿出来换吧!”

    韩缦闻言眨巴着大眼睛,权衡了半晌,直觉以多换少实在不划算,当下摇头道,

    “我……我不换了!”

    当下颓然捏了一个铜板在手掌心中,滑下了凳子去。

    韩绮与苗姨娘又是一阵笑,母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韩绮才领着呵欠连连的韩缦回去睡了。

    不多会儿,自王氏房中过来的韩世峰,见得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钱匣子问道,

    “怎得,缺钱用了?”

    苗氏上前为他更衣应道,

    “是三姐儿存了些铜板儿,到我这里换成了碎银子!”

    韩世峰点头道,

    “她倒是有存心,比她两个姐姐好……”

    韩绮前世今生都是个书呆子,平日都是素面朝天,女儿家最爱的脂粉首饰上却是花销最少的一个,因而她手里的铜板儿用得极少都是攒着的,前世里,她小时未打扮,待大了时自己划破了脸,入教坊司做杂役,自然也无那心思打扮了!

    苗氏笑道,

    “小姐们都大了,自然还是要扑些粉,散些香才是,不是有话讲甚么女为悦己者容吗?”

    韩世峰听了就笑,

    “这些年你总算有了些长进,倒知晓这些话了,只你这话用在三姐儿的身上却是不当,她如今年纪还小,也没有悦己之人,如何为人而容?”

    苗氏窘道,

    “老爷,奴家也就记得几句书上的话儿,还是以前伺候老爷读书时,在旁边听了几句,说得不好让老爷见笑了!”

    韩世峰拉了她的手,把人揽入怀中叹道,

    “以前不过随口念的几句,你倒是记得!”

    苗氏乖乖依在他怀里应道,

    “以前的事儿,奴家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

    那时节韩世峰上京赶考,通州老家里族中怕他无人伺候,不能安心赴考,正巧苗氏一家逃难来了通州,家里五个女儿四个儿子,拖家带口到了这处已是再养不活了,便要卖女儿,族里便将苗氏买下,给了韩世峰做婢女。

    苗氏这一伺候便是二十年,从此便再没有离开过韩世峰。

    若论起情义来,苗氏比王氏还要长久一些,韩世峰是个念旧感恩之人,有王氏为他操持家务,做后院之主,有苗氏小意温柔,红袖添香,倒是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平日里同僚们相邀去吃酒耍乐,他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实在推托不过在那场面上倒也把持得极好,也是从未给家中妻妾再添烦恼,在现下的世道里,于男子之中也算得是专情了!

    如此韩绮将事儿托给了癞痢头,癞痢头转回头去寻卫武,卫武却是眯了眼,心中暗想,

    “那小娘们儿打得甚么主意?”

    难道是她那姐姐还未对屈祥麟死心?

    想了想点头道,

    “即是有生意上门也没有不做的道理!”

    当下果然出去寻了街面上几个相熟的混子,专让人缀在那屈祥麟的屁股后头,看那小子平日都是如何走动的!

    因是中秋之节,书院之中也是要放休的,却是有三天的假日,王氏照例是要回娘家的,又有韩世峰老家在通州,京城之中也是有几位本家的亲戚,平日里走动少,但节庆之时总有两家人是要来往的。

    因而韩氏姐妹虽说有三日假,却也被安排满了,中秋节前有人来访,中秋节之日回王府,中秋之后又要随韩世峰出门,这一日早早起了床,听着外头王氏吩咐仆从收拾打扫之声,韩纭便过来问韩绮,

    “那件事儿,你可是安排妥当了?”

    韩绮点头道,

    “放心吧,中秋之日只要姐姐们有法子让母亲放了我们出门,我便有法子让二姐姐与屈家公子面!”

    昨日癞痢头已是打听好了,说是悄悄听那屈祥麟同学中好友约好了,要逛中秋灯会的。

    韩纭闻言大喜,伸手过来抱了她亲亲热热道,

    “好妹妹,若是此事能成,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好妹妹!”

    韩绮闻言苦笑,心中暗道,

    “你只要不恨我一辈子,我便要谢天谢地了!”

    待得韩纭出去,韩绣又寻着机会过来忧心问道,

    “三妹妹,这事儿你可真有把握,我瞧着她听闻得可以去见人,倒是欢欢喜喜的,若是再着了那姓屈的,又起了心思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这老二是甚么心思!

    明明都知晓那屈家与武家订了亲事,怎得还能似没事儿人一般,欢欢喜喜想着与屈祥麟相见?

    韩绮笑道,

    “大姐姐放心,二姐姐这是在佯装呢,她那是强颜欢笑,以为可以粉饰太平,我们再给她来一记狠的,她必会清醒的!”

    韩绣担心道,

    “你可是打听清楚了?”

    韩绮点头应道,

    “大姐姐放心,已是打听清楚了!且中秋节乃是男女相会的好日子,若是我料想不错,只怕那屈祥麟说不得还要约了武家小姐出门逛灯会呢!”

    实则昨日癞痢头前来报时,也提起那屈祥麟与武伶芷正是如漆似胶,每日下学之后必要入武府相见的!

    要知晓大庆自开国以来,民风倒也算得开放,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同游,倒也是寻常之事!

    这也是自家那未来的姐夫徐志茂出外游学未归,若是不然,只怕那请人的帖子也是早早送上门了!

    姐妹们说话间便收拾妥当,相携着出去用罢早饭,没有多久便有韩家本族的人上门。

第二十一章 中秋节(三)

    韩世峰领着妻女出来迎客,来者却是通州本家嫡枝里的一位堂弟,名叫韩明德,这韩明德有妻刘氏,生下三子二女,今日到府上却是领了小儿子韩有卿,两个女儿韩慧娘和韩珍娘。

    两家见面,都笑盈盈上前见礼,韩绮四姐妹与韩慧娘两姐妹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当下亲亲热热过来,手拉着手往后头闺房而去。

    韩有卿今年六岁,与老五韩缦倒是相差不多,稚龄小儿不拘男女之防,便把两人放在一处,由两个婆子看着,自寻小儿的玩法。

    五个差不多大小的姐妹便笑嘻嘻挤进了一间屋子,因着屋子小没有多余的地儿,几人倒是不拘都往那绣榻上安坐,韩珍娘就脱了绣鞋要爬上了床。

    韩慧娘见韩珍娘如此不懂规矩便沉了脸训她,

    “珍娘,你怎得越发没有规矩!”

    韩绣见了却是笑道,

    “你也莫训她,珍娘与我们家老二素来交好,又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太过讲究!”

    韩慧娘自然也是知晓自家妹妹这装两下便没有正形的性子,只人家不介意乃是客气,若是自家不呵斥就是真不懂规矩了!

    韩绣这厢一旁吩咐落英去泡茶,一面又拉了韩慧娘的手坐下笑道,

    “今日乃是在中秋佳节里,难得姐妹们相聚,我们这些做大姐的便莫要板着脸训人了,没得让小的们厌烦!”

    一旁一边与韩纭打闹,又抽空与韩绮说话的韩珍娘听了立时接话道,

    “绣大姐姐说的正是,成日家训人,你不烦我都烦了!”

    韩慧娘被妹子一句话气得直瞪眼,

    “你嫌我烦,再等上两月你便是叫我管你,我也不稀得管你了!”

    韩慧娘要比韩绣大几个月,亲事也是早些,今年十月便要出嫁了!

    韩珍娘听了却是头也不抬,冲着她直摆手,

    “你即是要出嫁了,便同绣大姐姐好好学学,这气定神闲的功夫,也免得我担心,以后嫁去了婆家你成日瞪眼叉腰的,可怎么得了!”

    韩慧娘被自家妹子顶得直翻白眼,韩绣却是笑得不成,拉了她的手道,

    “且别管她,让她们闹去,慧娘姐姐比我早些出嫁,东西可是预备齐全了?”

    说起这些韩慧娘却是眉间添上几分愁色,

    “哎呀!我不说你也知晓,不怕你笑话,我出嫁也没有多少嫁妆,母亲说是凑了四抬……”

    韩明德虽是韩氏本家出身,却是比不了韩世峰这旁枝出身的子弟,虽说也是在京城任职,但只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一个不入流的吏目,家中又有三子,大儿子韩有茂已是年近十八,二儿子韩有功,年方十六,都未曾娶妻。

    韩有卿还小倒是不提,但前头两儿两女的婚事却是成了韩明德夫妻的心病,韩明德乃是不入流的小吏,俸禄本就不多,偏偏这一回新上任的上官正在烧那三把火,摆出一个铁面无私,清正廉洁之相,正在清查衙门里的种种不法,下头众人都慑于他威仪,一时之间不敢再私下胡乱收取各项纳银,如此收入自是减少了大半,眼看着大女儿出嫁,却是手头紧涩,拿不出多少银子置办嫁妆。

    韩绣闻听得叹了一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是爹娘有难处,做女儿的也要体谅,我这处倒是自家备了一些,你过来瞧瞧可是有用得上的,从我这处拿些去吧!”

    韩慧娘闻言脸上一红,又是羞又是愧道,

    “我……我也只是向你诉诉苦处,决没有来打秋风的意思!”

    韩绣听了嗔道,

    “你说些甚么呢!我们姐妹之间说甚么打秋风的话,左右都是自家动手绣的,不过费些布料针线罢了,你出嫁在前头,我在后头,先紧着你用也无妨,你若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待嫁过去之后,手头宽绰了便送我些好布料就是了!”

    说着又笑道,

    “你当我不知晓,你那婆家在京师之中可是有好几间铺子呢,你那未来的夫婿又是家里的独苗,以后过去当了家,便是手握了个聚宝盆,到时候必要好好向你讨些好料子才成!”

    韩慧娘被她说的脸更红了,嗔道,

    “你便笑话我吧,不过是个商户,名下有两间铺子罢了,怎得就成了聚宝盆了!”

    为韩慧娘选这门婚事,实则韩明德夫妻也是无奈,总归是官吏人家嫁了个商户却是有些下嫁之感,只韩朝德这不入流的小吏,便是有心想女儿高嫁,只无奈一无门路,二来自家女儿姿色平平,实在无那本事做官家的正室夫人,倒不如嫁个富庶的商户,总算也能谋个生活无忧!

    韩绣笑道,

    “听说你那未来夫婿,人是个踏实上进的,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待得嫁过去,夫妻二人一主外一主内,只要齐心协力总归能把日子过好的,说不得我们姐妹里以后就你是个手里有银的!”

    韩绣嫁那徐志茂,虽说出身不差,但总归一来依附父母,二来家中又有几兄弟,韩绣入了徐家只怕小夫妻的日子,也不会太过富裕,比起韩慧娘来,虽说名头好些,但只怕实惠说不得还要少些呢!

    韩慧娘听了就笑,

    “绣妹妹这张嘴惯是会宽慰人,若真如此便好了,倒要承你吉言了!”

    两人笑着相携去翻韩绣的箱笼,那头韩珍娘却在问韩绮,

    “你去那承圣书院好不好玩儿?”

    韩绮笑着应道,

    “书院里同窗多,倒是热闹!”

    韩珍娘听了满脸的向往,

    “早听说承圣书院的大名,只可惜我这辈子没福气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名门圣地!”

    韩纭听了却是直撇嘴,

    “你听老三哄你,她就是个木头人,放在哪儿都能呆得好,若是你去了那处,不出三日必定要跑出来叫救命的!”

    韩珍娘听了奇道,

    “怎得……那书院里的先生很是厉害么?”

    韩纭闻听立时端正了坐姿,拿手在下巴处一抚,装了一个满脸严肃,先是拿眼一瞪,又捏着嗓子清咳了一声,沉声喝道,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这般胡闹模样,简直有渎圣人教诲,真正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说着二指一并,指了韩珍娘道,

    “你……就是你……怎得又背不出书了,把手伸出来……”

    她将那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儿的样儿学得惟妙惟肖,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韩珍娘笑倒在韩绮的身上,拉了她直问,

    “你可是被这样打过手掌心?”

    韩绮笑而不答,韩纭却是应道,

    “你去问她作甚,次次月考都是甲等之人,如何明白打手掌心之痛!”

    韩珍娘听了立时瞪大了眼,钦佩无比,

    “绮妹妹如此厉害,竟回回都得甲等!”

    韩纭听了不屑撇嘴道,

    “她就是书呆子!”

    韩珍娘却是紧抱了韩绮的臂膀,

    “绮妹妹怎得这般厉害?你这书读得可是有讲究?”

    韩绮羞涩笑道,

    “无甚讲究,不过就是多下苦功罢了!”

    她确是无甚读书的法子,只多了前一世的磨砺,比一帮子心性跳脱的同窗,更沉得住气,更有耐性罢了!

    几姐妹在这屋子里说说笑笑,又一起去看韩绣的嫁妆,又帮着韩慧娘挑了些缺少的物件出来,倒是其乐融融。

    如此一起混到了天黑,又两家人坐在一处用罢了晚饭,韩明德一家子才告辞离去。

    韩世峰与王氏领着女儿们,在大门前送了他们一家离开,一家人这才回转后院,夫妻二人待得女儿们安置之后,才回到正房,韩世峰脱衣洗漱,王氏坐在妆台前卸下头上发饰,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韩世峰将帕子放进盆中,待婆子端了水下去,转身问她,

    “好端端地又怎得叹起气来?”

    王氏应道,

    “刘氏托了我件事儿……”

    韩世峰笑道,

    “刘氏托你办事,若是好办你便办了就是,若是不好办就回了她就是,怎得还弄得愁眉不展,叹气连连的?”

    王氏一面散了头发,使梳子梳头,一面应道,

    “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却是给他们家大郎寻门合意的亲事!”

    韩世峰听了又笑,

    “保媒拉纤不正是你们妇道人家最喜做的事儿么?”

    王氏听了啐他道,

    “这是旁人喜欢的,我可没那闲心管闲事,休要将我也带了进去,这事儿啊……我却是勉强得狠呢!”

    韩世峰奇道,

    “怎得?有茂那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想来说亲必也是十分容易,这不是现成的媒人鞋给你穿么,怎得还勉强起来了?”

    王氏闻言却是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道,

    “有茂那孩子倒是真不错,只刘氏那头却是诸多计较……”

    刘氏求人倒是言辞恳切,只对这儿媳妇人选却是许多要求,甚么最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年纪在十四五,至多不能过了十六,因是大儿媳妇却是要即温柔文雅,又知书达理,能管家理事,又要容貌不差……

    王氏听在耳中,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撇嘴,

    “论起来他们家是不入流的小吏,能娶个同样出身的小姐已是不易,再说了有茂虽说性子宽厚有礼,但毕竟读了这么些年书,一直未曾有功名在身,这白丁一个,还靠着父母养活呢……偏韩明德夫妻进项不多……”

第二十二章 中秋节(四)

    韩明德虽在嫡枝里,但家中兄弟众多,通州老家的良田分到韩明德名下已是极少,且几兄弟并不同心,因而就算是几亩田地也无人给他打理,只得请了人来管着,每年里少少的收成,去了佃户与管事的两份儿,真正到手的还不如韩世峰的多。

    刘氏乃是当局者迷,一心觉着自己儿子是最好的,就想着娶个好媳妇入门,王氏却是旁观者清,若是韩有茂考取不了功名,便只能靠着父母留下的几亩田地过活,一家三兄弟分到有茂手中还剩多少?

    如此七减八减下来,韩有茂想寻一个官吏人家出身,又知书达理,又能管家且容貌又好的小姐做妻子……

    王氏私心里只觉着是痴人说梦,若是不然便是哪家的小姐,闺誉有损,才自降身价,但那样的女子做儿媳妇,只怕刘氏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如此一来,王氏如何不觉着为难?

    王氏将那刘氏的话讲给韩世峰听了,韩世峰也是摇头道,

    “这结亲即是要你情我愿,更要门当户对,这刘氏一上来就指明了这般那般,只怕是不好成事儿!”

    王氏听得夫君所言,连连点头,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我才不知如何是好……”

    韩世峰却是大手一挥毫不在意道,

    “这有何好为难的,你瞧着合适的去探一探意思,若是成便成,不成便回了就是!”

    说罢,却是酒意上涌,躺回床上伸手扯了被子,往里头一滚,就背着王氏睡去。

    王氏放了手里的梳子,过去为他将脚上的鞋去了,却是嗔道,

    “你说的轻巧,这保媒拉纤的事儿最是不好干,做得好了是应得,做得不好还要得两方的埋怨,再说了……”

    刘氏那人心眼子有些小,若是事儿不成,只怕她要多想,以为是自己不尽心帮忙,一个不慎只怕倒要将她得罪了!

    这可是韩家的亲戚,若是惹得韩明德夫妻对她有了罅隙,说不得韩世峰知晓了,还要怪自己不会办事!

    这岂不成了自己里外不是人?说来说去还不是担心夫君不满意!

    只这些妇道人家的弯弯绕说与了韩世峰,他也是不明白的,只怕明白了还要怪自家小肚鸡肠,胡思乱想的太多!

    不说也罢!

    王氏这厢也脱了鞋子上了床,倒是将这事儿搁进了心里,反复琢磨着认识的哪家小姐里有与韩有茂相配的,却是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想。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王氏便起了身,却是早早去了后头叮嘱着女儿们,

    “你们外祖母年纪大了,喜欢鲜亮的小姑娘,你们今儿打扮精心些!”

    韩绮因已习惯早起读书,此时早已醒了,王氏也不去管三女儿,迳自将大女儿与二女儿从床上拉起来,韩绣与韩纭被叫醒了,却是连声的娇嗔,

    “母亲,时辰还早呢,且让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韩绣还好些,韩纭却是睡眼朦胧,上下眼皮还在打架,她一想到今晚就要见着屈郎,心里便如五味瓶子被打翻了一般,一时酸一时辣一时又是苦一时又有丝丝的甜,想着明日里见着屈朗应如何说话,便想了半夜,待到天蒙蒙亮时她才睡去。

    王氏应道,

    “我们早早过去,晚上便早早的回来!”

    两个女儿听了却是互使了一个眼色,又娇声道,

    “母亲,今儿我们想去灯会!”

    王氏摇头皱眉,

    “灯会年年看,瞧都瞧腻味了,今年便免了!”

    二人一听大急,韩纭伸手拉了王氏袖子不放,

    “母亲,我关在家里也近两月了,今儿中秋也许女儿松快松快么!”

    韩绣也在一旁帮腔道,

    “母亲,平日读书甚累,就这三日能歇息一下,就莫要拘着女儿了!”

    王氏还是有些不愿摇头道,

    “有何好瞧的,人挤人的,一个不小心被那些街面上的浪荡子冲撞到了如何是好?”

    姐妹二人又互视一眼,心中暗道,

    “果然老三说的没错,母亲往年就不喜这种热闹,今年想让她点头确实难办,不过……幸好我们还有后招!”

    姐妹二人当下也不再纠缠,都自行从床上翻身下来,欢欢喜喜去寻那昨晚上就预备好的衣裳,

    “芳草,快把昨儿配好的衣裳取来!”

    韩绣却是吩咐道,

    “芳草,你先去打了热水来,待我们梳洗好之后,再找衣裳也不迟!”

    芳草匆匆将衣裳放到韩纭身旁,就快步出去端热水,这厢在净房之中手忙脚乱伺候着大小姐、二小姐梳洗打扮,那头韩绮听得隔壁声音,微微一笑吩咐落英道,

    “过去帮着芳草伺候两位姐姐!”

    落英犹豫,

    “奴婢还要在这处伺候您和五小姐呢!”

    韩绮看了一眼还在床上酣睡的韩缦笑道,

    “老五还在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这处早已换好衣裳,你待会儿过来为我梳头便可!”

    落英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八成新的淡粉纱裙,

    “夫人不是说了,要小姐们穿得鲜亮些么?”

    韩绮微微一笑,

    “就是这样便很好了!”

    王家那位外祖母俞氏乃是将门出身的虎女,与王老将军恩爱一生,却是独得爱宠,后院并没有纳过一位小妾,因而王老将军膝下三子三女都是王老夫人亲生。

    偏三个儿子后院都各自纳了几名小妾,又一个个争风吃醋,吵嘴干仗很是闹了些事儿出来,因而王老夫人对这些姨娘小妾及所出的庶子庶女,没有一个瞧着顺眼,自己若是真听了母亲的话,打扮鲜亮的过去,只怕倒还要受人白眼。

    早上一通忙碌,姐妹四个打扮妥当,便随同父母往那八角巷的王将军府上而去。

    八角巷为何命八角,乃是因着巷口有一处古井,井砌八角,内分阴阳而得名。

    韩府的马车一到巷口便有守在那处的王家下人迎了上来行礼道,

    “给五小姐,五姑爷行礼!”

    过来领了马车自角门入了府,一众人下了马车,韩绮牵着韩缦的手,低眉顺眼的跟在两个姐姐后头,进了正厅之中,却是迎面见着挂了一副下山虎,吊睛白额,张口利齿,爪硕尾粗,一股子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右角下用的是王老将军的印,却是老将军亲笔所画。

    这挂画之下安放了左右两张高椅,左首方空着,右首上却是端坐了王老夫人俞氏,俞氏今年五十有六,人虽老迈,皮肤容驰,眼角微垂,却仍是目光灼灼,长眉入鬓,气势凛人。

    王惠惠与韩世峰上前行礼,领着孩子们上前拜见,俞氏笑着让他们免礼,又叫了王惠惠过去拉了她的手道,

    “都是那老杀才干得好事儿,害得惠惠中秋佳节也不见着乖儿,只怕是心中挂念的紧!”

    按说往年节庆之日,王老将军虽人在应天府但总归要提前几日快马回京的,只今年皇帝突出奇想,却是要军营大练,王老将军便是节假也不能回京,因而也连带着韩谨岳也不能回京,王惠惠思念儿子,节假之日不能见着心里自然很是失望,只当着母亲却不好说明讲,便笑道,

    “前头岳儿写信回来,说是一切安好,又跟着父亲苦读兵书,想来大有长进,女儿倒也无甚挂念的!”

    俞氏知晓女儿性子,自然是知道她言不由衷,只拉了她的手道,

    “放心!待得这回练兵完毕,总归要那老杀才将人送回来才是的!”

    韩世峰与王惠惠只是笑而不语,俞氏又招了几个孩子到面前,见着四个花朵儿一般漂亮的小丫头齐齐娇声行礼,俞氏的脸上重又笑开了花,问了韩绣与韩纭在书院如何,又看了看韩绮与韩缦,便打发她们到一旁与几位舅舅、舅母见礼。

    这厢好一番热闹,又有王家的四女儿王燕燕回府,亦同样提拖家带口,大大小小七八口人,之后又是王家的二女儿王素素,众人又是上前相互见礼,如此闹腾了一番,待到人都到齐了,却已是已近午时了。

    下头人来报说是饭菜已预备齐整,王老夫人站起身来,笑眯眯瞧了瞧满堂的儿孙,心里自是十分高兴,抬手一挥,

    “入席!”

    众人簇拥着老夫人转到花厅,各分男女长幼坐下,老夫人重规矩,嫡出与庶出亦是上下分明,韩绮拉了韩缦被下人们引到角落一桌坐下,韩缦虽说年纪小,却十分乖巧听话,见得那满桌的山珍海味,只一双大眼儿滴溜溜乱转,小身子却是端然不动,与韩绮一起静坐不言。

    姐妹二人低调不显,却架不住旁人好奇的目光,有人瞧了瞧主桌那头转过头来问韩绮,

    “听说绮姐儿去了承圣书院!”

    这一大家子,但凡哪一家中有点子动静自来是瞒不了人的,韩绮进了书院不久,王家人便知晓了消息,老夫人因此还专叫了女儿回来问话,

    “你那庶女怎得能进了承圣书院,倒将纭儿给关在了家中,这可是韩文明的主意?”

    文明乃是韩世峰的小字,俞氏如此言语自然是对女婿有了不满。

第二十三章 中秋节(五)

    王惠惠素知母亲脾气,自然不肯让夫君背这个名头,以后见了面少不得要吃排头,当下忙将韩纭前头的事儿一讲道,

    “也是女儿疏忽了管教,才让纭儿出了这桩事,因而也不敢让她再去书院,便索性让绮儿顶替了!”

    王老夫人很是不满,

    “惠惠,文明素来有些偏喜这庶出的女儿,也不是为娘有意挑唆你,你瞧瞧你那几个兄弟姐姐们后院里的事儿,成日价闹得鸡飞狗跳,就是因着那些狐狸精作祟,你切切不可让他有了宠庶灭嫡的苗头!”

    王惠惠应道,

    “母亲放心,苗氏是个老实人,三姐儿与她性子相仿,最是老实听话,女儿心里是有数的!”

    王老夫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文明一向不拈花惹草,倒是个洁身自好的。这么多年来,就你那后院清静无事,小妾确是个不惹事的,想来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为娘就不多管这闲事了!”

    ……

    王老夫人一过问,消息便在王家人中传开,这些后院的庶子庶女们自然便羡慕起韩绮来,见着人便要打听,有那心思活泛的便打听起如何能入那承圣书院,

    “绮姐儿如何进的书院,我们可是能进得?”

    韩绮想了想应道,

    “我是二姐姐前头生了病才顶替去的,进了书院先生多要考较文章,又要字儿好,还要背四书五经,若是太差是会被赶回来的!”

    她这话倒也不假,每月一次月考若总是在后头撵鸭子,确是会被先生们赶回家的。

    桌上众人一听都泄了气,他们都是庶出,平日虽也请人教识字念书,不过一个个并无恒心,只顾得玩乐,连千字文都背不下来,更不用说四书五经了!

    这头说话,一旁也有人听着,王惠惠身旁坐着的是自家四姐王燕燕,拉了她的袖子问,

    “听说绮姐儿在书院学得不错?”

    王惠惠点头,

    “倒是个读书的料子,回回月考都是甲等!”

    她语气之中颇有骄傲得意之感,王燕燕听了却是撇嘴,

    “你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怎得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进了书院,你也不怕她们一朝翻了天,闹出事儿来有得你哭的!”

    王燕燕便是吃了这耳根子软的亏,当初若不是禁不得夫婿嗦摆让那小贱人进了府,今日也不至闹得宠妾灭妻,害得自己成日受人闲气!

    王惠惠应道,

    “无妨,这丫头是个老实的,女儿家多读书明理,倒没有那么多不知分寸的心思了!”

    王燕燕嘀咕道,

    “我这是为你好,这起子心思深的小贱人,初时都装得老实本份,一朝让她们得了手,你想压都压不下去了!”

    一旁的王素素闻言低低喝道,

    “老四,今儿甚么日子,说这些做甚么!”

    王燕燕素来有些怕自家这位二姐,当下冲着王惠惠一挤眼,低声道,

    “我这是戳到她的痛处了!”

    王惠惠默然不语,却是瞧向了那桌自家的夫婿韩世峰,自家二姐嫁得乃是翰林院侍读孔文龙,虽说也是个正六品,但本朝自来就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论说起来孔文龙比起韩世峰这吏部主事却是要前途光明得多。

    只孔文龙圣贤书读得好,于女色之上却是有些不知节制,又仗着世家出身,家财不菲,见着合意的女子便纳入后院之后,以为风流之雅事,二姐姐为此也不知暗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四姐姐嫁得乃是工部郎中张贵,却是个正五品,倒是比两个连襟官大一级,但因着四姐姐与他成亲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嫡子,便以此为由,接连在外头纳了几名小妾,又有婆家远房的表妹也入了府,第二年就生下庶长子张纶,如今那表妹与庶子正是风头正盛,端地是张贵的心头肉,掌中宝,便是以王燕燕素来娇惯的脾气,也要被压一头。

    这一比较,王惠惠自觉虽说嫁了韩世峰,在家中三姐妹之中算得最差的,只韩世峰为人清正不恋女色,这么多年来后院一直清静无事,如此一比倒是自己日子过得最舒坦,心下隐隐得意,只面上却是不敢显露出来,便伸筷子夹菜,

    “四姐姐素来爱这八宝鸭,多吃一些!”

    中秋佳节,韩家人便在王府之中度过,待到天黑京师街面之上便有奇灯绽放,人群攘攘,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众人用过晚饭,小辈儿们便吵闹着要去逛灯会,韩氏几姐妹你望我眼,我望你眼,却是派了小五韩缦过去,拉了王氏的袖子撒娇道,

    “母亲,我们要去逛灯会!”

    王氏见状拿眼瞪几个大女儿,

    “都是你们挑嗦的!”

    几个大女儿却是讪笑不语,只韩缦并不怵母亲瞪眼,拉着袖子就不放手,连连娇声道,

    “母亲!母亲!我要去!”

    这厢正在纠缠之际,一旁的韩世峰却是笑着上前冲着王老夫人作揖行礼,口中称道,

    “岳母大人,今日正值中秋佳节,街上正是热闹喜庆之时,小婿失礼要先带着惠惠早走一步,也要去凑一凑这热闹了!”

    此言一出,王老夫人笑眯了眼,倒是闹得王氏脸上一红嗔怪道,

    “你这人……怎得……怎得当着母亲的面胡说!”

    韩世峰笑道,

    “怎得是胡说,即是佳节自然人人同庆,近日为夫也是公务繁忙,却是冷落了夫人,不趁此时机献一献殷勤,更待何时!”

    众人听了大笑,王老夫人最喜见着女儿女婿,儿子媳妇们蜜里调油,却是兴致大发,转头命身后的婆子捧了自己的钱匣子出来,

    “即是佳节便要欢喜,今日老身便来做这个散财的童子,谁要是想去便赏碎银子一锭!”

    下头小辈儿们一听立时欢呼上前,个个上来行礼领银子,韩世峰也是厚着脸皮夹在了其中,也过去伸手领银子,王老夫人见他来领便笑道,

    “你们比他们都大,且给你一个大的!”

    “多谢岳母!”

    上前一揖到底,双手接过银子,便去拉王氏,

    “夫人,现下乃是领了岳母大人的银子,奉命出府观灯,还不快随为夫去了!”

    王氏羞得一张脸通红,无奈只得跟在他后头出得府来,后头韩绮几个见机也向老夫人行礼领银子,快步跟了父母出来,就听王氏在大门前嗔道,

    “你这人……平日里装做一本正经,怎得偏爱在这时节装怪!”

    韩世峰笑着去拉她的手道,

    “装怪有何不好!白得了银子,又有耍处……”

    说着抬头四顾,见街面上人多灯多,一派华灯璀璨,人头涌涌,

    “你瞧瞧,这似不似我们当年相遇之夜……”

    王氏听了更是羞得不成,

    “当着女儿们说这些做甚么!”

    韩世峰笑道,

    “这有甚么!女儿们见我们恩爱心中只有喜欢的……”

    他们两人在这处耍花枪,一旁几个早有预谋的女儿却是挤眉弄眼,

    “老三果然厉害,说动了父亲出马,今夜此事必成!”

    韩绮微微一笑,领了几姐妹上前去,韩世峰转头冲女儿们一挤眼,

    “咳……咳……”

    这厢扶着胡子轻咳了两声,对着女儿们道,

    “今日我与你们母亲要游灯会,你们也自去玩耍,少要来讨嫌!”

    几个女儿闻言大喜,都嘻嘻哈哈的笑着,手拉着手儿往外头跑去,后头韩缦人小腿短提着裙子跑了两步,眼见姐姐们都要跑出门了,急得大叫,

    “等等我!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等等我呀!”

    韩绮听得她呼唤,忙跑回来抱着她追了出去,王氏见状却气得不成,

    “这些丫头,一出来便同撒欢儿的驴子,不听使唤了!”

    当下连声吩咐跟来的两位老家仆追上去,回头又埋怨韩世峰,

    “你且与她们合起伙儿来糊弄我吧!”

    韩世峰却是哈哈大笑,牵了她的手道,

    “女儿们都大了,自有她们的玩乐,难为女儿们如此识趣,总不好辜负她们的美意!夫人,我们走吧!”

    王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羞怯怯将手放入了他的手掌之中,二人相携也挤入了人流之中。

    那头几姐妹出来却是躲到了一旁的巷口处,趴在那处瞧着父母朝东面走了,四人才松了一口气,韩纭笑道,

    “老三,还是你有法子,能请得动父亲!”

    韩绮抿嘴一笑没有应话。

    韩绣与韩纭想起母亲被她们撂下时一脸的惊诧,便齐齐笑了出来,韩绣笑道,

    “老三,没想到你明面上是个老实的,暗地里倒是个会使心眼儿的!”

    知晓把父亲搬出来帮手,母亲就不得不点头!

    韩纭也是连连点头,

    “大姐姐才知道么,我可是一早便知晓了,这丫头别看着跟个木头人似的,背地里焉儿坏!”

    一旁的小韩缦却是不明所以,只嘟着小嘴儿抗议道,

    “三姐姐不坏!”

    韩纭听了伸手去扭她小脸,

    “哈!果然还是你们亲,你个小东西倒知道帮手了!”

    韩缦咯咯笑着躲着她的手,娇声道,

    “二姐姐买花灯!”

    韩纭又去拧她小耳朵,

    “你个小东西,就知晓欺负我,你三姐姐好,怎得不叫你三姐姐买,就盯着我口袋里那点子铜板儿!”

第二十四章 福来楼

    韩纭嘴上虽是抱怨,却还是寻了个摊,买了一个小巧可爱的兔儿灯递给韩缦,韩缦大眼睛笑起一条缝儿,接过来道,

    “二姐姐最好了!”

    韩纭这性子虽说霸道,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人甜嘴儿哄上几句,立时便消了气,过去将韩缦抱了起来,

    “总算知道,你二姐姐我的好了!”

    韩绣拉了韩绮的手左右瞧了瞧,凑过去悄声问道,

    “我们……等下去何处寻人?”

    韩绮也左右瞧了瞧应道,

    “前头与他们约好了,我们要往西走,在城西最出名的双喜楼处见面!”

    韩绣点了点头,这厢三个大的带着韩缦一个小的,却是一面装作浏览沿街的花灯,一面不着痕迹的顺着街道向西行去,那跟在后头的两名老仆倒是毫不起疑,只老老实实跟在小姐们身后,小心不让人群冲散就是。

    一行人到了双喜楼,还不待韩绮四下寻人,便有一个沿街叫卖花灯的小贩凑了上来,冲着韩绮笑眯眯道,

    “小姐,可是要选一盏灯?”

    这小贩身形瘦小,头上稀稀拉拉没几根头发,手中拎了十几盏花灯,背后又背了一个用粗布遮住的大篓子,此人三姐妹却是都认的,正是那癞痢头。

    癞痢头冲几人挤了挤眼,过来每人散了一支小巧的花灯,凑上来低声道,

    “双喜楼向北往皇城方向走,在福来楼吃酒!”

    今日屈祥麟约了几位同窗观灯,正在福来楼吃酒耍乐。

    韩绮闻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韩缦的韩纭,灯火阑珊下,韩纭脸色有些苍白,冲韩绮强扯了一下嘴角,咬了咬下唇涩声说道,

    “走吧!”

    姐妹们所言她并不是不信,只总归不肯死心,这些日子里她面上强颜欢笑,内里滋味如何只她自己明白,今日里总算能见着人当面将话问个清楚,若说韩纭心中没有惧怕忐忑那就是骗人了!

    韩纭这厢放下韩缦,改由韩绮牵着小妹子,韩绣与韩纭手挽着手,远远缀着卖灯的癞痢头,跟着他往那福来楼而去。

    一行人还未到福来楼,便远远见着楼前的空场上那足有两丈高的灯楼,下头黑压压,一堆堆儿的围满了人,男女老少喧喧嚣嚣,正在那灯光璀璨之下正瞧着人在猜灯谜。

    猜灯谜乃是年年都有的旧例,京师城中有众多商家凑钱扎了灯楼的风俗,福来楼毗邻皇城,亦是中秋佳节京师之中最热闹的几处所在之一,这灯楼自然也是做得十分高大。

    下头又搭了一个戏台子,亦会有戏班儿在上头唱戏,表演杂耍之类的,最重头的自然就是让人猜谜取灯,图一个热闹喜庆,这灯楼之上的彩灯乃是请了扎灯的手艺匠人,精心制作的。每一盏都是精美绚丽,巧夺天工,若是想要彩灯便需猜灯谜,猜中了无偿拿走,猜不中便只能哈哈一笑,拱手下台了!

    这灯楼自下而上分做几阶,灯谜也是下易上难,到最后一阶的是一盏半人高的琉璃八仙走马灯,却是每年挑出来挂在最上头,五年来一直未有人猜出谜底来。

    韩缦年纪小,爱凑热闹,便扯着韩绮的衣角往上蹦,

    “三姐,三姐!我要看瞧!我要瞧!”

    韩绮怕人多挤了她,忙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只她有个大人心,却是个小人儿的身,不过十二岁的单薄身子,吃力的抱起韩缦来,走了两步便手上发酸了,费力将她往上颠了颠,

    “你这丫头怎得这般重,回去必要叮嘱姨娘少惯着你吃糖!”

    说着话被人挤得东倒西歪有些站不住脚了,眼见得韩绣与韩纭似是瞧见了甚么,头也不回的脚步加快向前去,离她们越来越远,

    “大姐姐,二姐姐!”

    韩绮叫了两声,在这人声鼎沸之地,如何能叫得应!

    她回头再寻自家的两位老仆人,却是人老糊涂,只直直盯着前头的两位小姐,生生从她们姐妹身边挤过去,却是愣没有瞧见她们。

    韩绮无奈只得弯腰想将妹妹放到地上,待得手上酸劲过去,再将她抱起来,却不料身旁的人群突然左右一分,从人缝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来,那人过来不声不响伸手一托,便将韩缦给轻飘飘托了起来。

    韩绮只觉得手上一轻,妹妹便离了手,吓得她哎呀一声,

    “你……”

    那人应道,声音微微有些低哑,

    “三小姐别怕,有我卫武呢!”

    韩绮闻言一愣,借了左右街面上耀眼的灯火定睛一瞧,此人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不是那卫武还是何人!

    “你……”

    值此佳节,人头涌动,灯光闪烁之时,这一世韩绮才是头一回这般近的打量他,心头涌动的是三分熟悉,七分陌生之感!

    往日里在书院门前虽见得多,但都是远远一瞥眼,前世今生韩绮也是第二回这般近的打量卫武,此时她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心湖之中,前世里那个奸党卫武竟如此清晰。

    眉是甚么样儿,眼是甚么样儿,鼻是甚么样儿,她竟记得清晰无比,倒似立时提笔都能原样画下来一般,此时见得少年时的卫武立在面前,立时便可做个比较!

    此时的他容貌更加青涩,身形单薄也矮了些,十四五岁的卫武,还没有练就出前世那般城府,将一派正气挂了满脸,内里却是坏水儿一肚子,此时的少年人,眉宇之间多有愤世嫉俗,嘴角间隐隐含讥带诮,虽多了几分痞意狠像,却是少了那副道貌岸然,落在韩绮眼中觉着比前世真实不少!

    心中不由暗叹,

    “原来……这便是他年少时的模样!”

    这一眼,令得韩绮颇有时光倒转之感!

    比起前世里依红偎绿,风流又下流的卫武来,还是这时节青涩的卫武更讨人喜欢些!

    想到这处韩绮猛然一惊,

    我想甚么喜欢不喜欢!他讨不讨人喜欢关我甚么事!

    韩绮咬唇惊觉如此与人直视,实在有失大家闺秀的仪态,忙低头垂目。

    此时间的韩绮,因着人群拥挤,头上戴的帷帽早已被挤得不知所踪,只将一张素净的小脸露了出来,卫武也得以就近瞧了个仔细。

    只见这位韩家的三小姐,生得圆脸细眉,杏眼儿微眯,小菱嘴儿不大不小,粉淡可爱,个子有些矮,只到得自己肩头,低头一看便能瞧见她额头浅浅的软发,又黑又细,衬的额头一片白皙一片……

    “软!”

    卫武以前也是远远瞧着,知晓她看面相便是个性子软绵温和之人,现下就近看来果然就是一个软字,

    小白脸儿两腮有些小肉,一定很软!

    罩在纱衣下头的小肩头,虽单薄但并无削瘦,圆圆地,捏在手里必定很软!

    低头的时候,微开的领口只截出一截白生生的脖子,小锁骨若隐若现,胸前的起伏虽瞧不仔细,但看纱衣褶皱必也不是那干瘪平板的模样,想来那处一定也很软!

    想到这处卫武突然呼吸一乱,心头砰砰跳得厉害,

    “咳……”

    他清咳了一声,将手中的韩缦转了一个向,让她趴伏在自己肩头,

    韩缦也是个胆大的小丫头,被卫武抱在怀中,也不叫也不闹,只用把小脸凑过去,眨着一双眼儿仔细打量卫武,卫武盯着韩绮的视线被她一挡,又转回到韩缦的脸上来,又瞧了瞧韩绮,心中暗中比较。

    这两姐妹眉眼都随了苗氏,只韩缦更加精致,韩绮却是更柔和些。

    “妹子倒是生得比姐姐好看!”

    卫武扫过韩绮的脸,心中暗忖道,

    “这三小姐比起呤香院的绮思可是差远了……”

    怎得我瞧着她心头就乱跳!

    不过好赖他也在街面上混了这般久!

    若是让人晓得他盯着个小娘们儿就心跳手抖脸发红,那我卫武在街面上还怎么混!

    当下强压了胸膛里那不听使唤的心肝儿,暗暗在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

    “卫武啊!卫武!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在外头浪荡了这么些年,见过的女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那万花楼、呤香院、翡翠阁里的粉头,没穿衣裳,穿了衣裳当没穿得,你瞧了不知多少,脂粉阵里,红颜堆里淌过来的好汉,怎得瞧了小丫头两眼,就把持不住了!”

    他心头恨自己定力不够,又咳了一声,

    “咳!三小姐……三小姐不必害怕,我乃是癞痢头的兄弟,想来三小姐在书院也是见过我的!请……请随我……随我来!”

    怎么没有见过,每日里进出总要瞧上几遍的,只可惜二人都是两两相望,没机会说上一句话!

    现下倒是有机会说话了,又没那胆子说了!

    卫武当前领头,抱了韩缦挤入了人群之中,韩绮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虽说削瘦,但力气却是不小,挤在人群之中恍如鱼跃入水一般,抱着韩缦的两膀一较力,便左右分出出一条道来,这厢带着韩绮一路前行,竟是到了那高高的灯楼之前。

    “三小姐……”

    卫武单手抱了韩缦,伸手一拉还在东张西望的韩绮的衣袖,将她带到了前头,却见得这灯楼高耸,上头华灯璀璨,晃得人双眼发花瞧不清楚事物,韩绮眯眼儿瞧不清楚,卫武却是眼尖一指左面,

    “三小姐,你瞧!”

第二十五章 君无情

    韩绮抬手挡了上方光线,两眼这才得空瞧清楚了,这灯楼前方的小小高台之上,正有几名书生模样的男子在猜灯谜,仔细一看其中一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男子,不是那屈祥麟还是谁?

    似这等猜谜取灯的雅事,历年来自是不缺那些自诩文采风流的才子们上台出风头,依屈祥麟的性子,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自然是要上台的。

    韩绮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又转头去寻两位姐姐,卫武拿手一指道,

    “大小姐与二小姐在那处!”

    韩绮得他指点才瞧见,高台下头人群之中挤着一身淡黄与水红衫的韩绣和韩纭,韩绮正要挤过去,却听得上头有人高声道,

    “屈兄,此乃是个字谜……酒后送客归,不知屈兄可知谜底?”

    上头屈祥麟笑道,

    “此字简单,乃是个一字!”

    提笔写在纸上,一旁立前有那专职揭晓灯谜的司仪看了,笑着上前高声喝道,

    “承圣书院的屈才子猜中灯谜!”

    一旁立时有人使了专制的竹钩,从最下头一阶的灯中挑了一盏灯出来,放到了屈祥麟面前,屈祥麟微微一笑,又转头向上去看上头一阶,选中一个念道,

    “……并非先生又要走……”

    又提笔写了一个“逢”字,司仪便笑着上前报唱,如此接连又猜了几个,却是箭无虚发个个中地,下头瞧热闹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

    “果然是承圣书院的才子,确实出手不凡!”

    “那是自然……这位屈才子,在下也是识得的,据说他在书院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此类猜灯谜的事儿,于他自然是易如反掌的!”

    “厉害!果然厉害!”

    下头人眼见得屈祥麟身前的花灯越放越多,下头便有个人叫好鼓掌起来,韩绮却是无暇去看姓屈的在上头如何大出风头,目光四顾之处,却是一眼瞄见了人群之中一位身着锦衣的女子,那女子身后立着两个丫头,左右还有侍卫护着。一看就知身份不一般。

    韩绮心头一动,仔细打量那女子,卫武见她神色有异,顺着她目光扫过去只一眼便认出了人,却是稍稍低下头对她道,

    “三小姐,那位是武家的小姐!”

    卫武低下头,口中说话,一双眼却借着灯光盯着那小巧有肉的耳垂之上,上头钻了耳洞,只挂了一个小小的珍珠耳钉,只珍珠并不是好珍珠,并不圆润,卫武瞧在眼中莫名有些可惜,

    “这般可爱的耳垂,倒是这对珍珠配得不好!”

    他说话时气息拂动吹得韩绮耳后痒痒地,不自觉避了避,只当是人多拥挤,并没有放在心里,只盯着那武家小姐冷冷一笑,瞧向不远处的两位姐姐,此时的二姐姐正一脸痴迷的盯着高台上的人,韩绣在一旁却有些焦躁不安,四下转头显是才发觉两个妹妹不见了。

    韩绮见状忙带了卫武挤过人群,到了二人身旁,韩纭一双眼只痴痴盯着上头,对周遭之事置若罔闻,韩绣见着韩绮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又瞧见后头抱着韩缦的卫武,

    “他……”

    韩绮拉了拉她袖口,

    “大姐姐,不必担心!”

    又指了那武家小姐给她瞧,

    “大姐姐看看那边!”

    韩绣应指瞧去,她是认得武伶芷的,看身形也依稀猜到了几分,又抬头看了看上头的屈祥麟,不由暗暗替妹妹叹了一口气。

    上头屈祥麟出够了风头,倒也懂得见好就收,吩咐身边的人将自己赢得的花灯全数拎在手中,步下高台,在众人一阵叫好声中却是走向了那武伶芷,这厢躬身一礼,

    “小姐,此值中秋佳节,小生借花献佛,赠送花灯以博小姐一赏!”

    说着身后跟着的仆从将灯奉了上去,武伶芷身后的人上来接过,一众瞧热闹的人最爱看这出才子佳人的好戏,瞧着这一对郎才女貌,便一个个叫起好来,只韩绣与韩绮两姐妹却是拿眼死死盯着韩纭,只见她身子僵硬站立原地,低垂的帷帽遮挡了面目,瞧不出是如何表情,却是面纱不断晃动,显是身子在微微发抖。

    韩绣见状伸手搂了她肩头,

    “罢了!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有甚么不能信的?”

    韩纭低头不语,只眼泪珠儿一颗颗的往下掉,落在自家那蝶儿双飞的鞋面上,立时润湿了几点,姐妹几个立在那处眼见得那屈祥麟与那武家小姐要相携离开,韩纭突然挣脱了韩绣,快走几步挤过人群往那屈祥麟追去。

    “二妹妹!”

    韩绣忙提裙想追上去,却被韩绮一把拉了手臂,

    “大姐姐,别过去!让她自家与屈祥麟说个清楚吧!”

    姐妹三人并那卫武眼睁睁瞧着韩纭追上去叫住了屈祥麟,屈祥麟也是没想到在这中秋灯会之中会遇上韩纭,脸上倒也瞧出了三分尴尬、三分心虚并一分愧疚来。

    韩纭走近两步抬头说了几句,她们离得远,又身处闹市听不清楚,只见那屈祥麟脸上一阵涨红又是青白,被韩纭问得眼神游离不敢直视她,半晌才咬牙点了点头,又伸手自怀中摸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了韩纭,之后再不理韩纭,转身追着前头的武家小姐离去。

    姐妹几人见状这才挤了过去,

    “二妹妹!”

    “二姐姐?”

    韩纭手捏着一样事物,立在那处久久不语,木着一张脸上却是瞧不出悲喜来,足足呆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抬起头来颤声道,

    “我们……我们回去吧!”

    韩绣与韩绮互视一眼,这才挽着韩纭往人群外挤去。

    待到姐妹几个挤到了一旁清冷的小巷口处,才发觉自家两位老仆人不见了踪影,心知必是刚才人多才失散,卫武见状将手中的韩缦递到了韩绮手中,沉声道,

    “三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兄弟都在这附近,待我出去让他们寻找就是,你们且先在这处等候,莫要四处乱走!”

    这灯会里人多,若是再走散了便不好寻了,姐妹二人闻言都点头应是,韩纭却是依在墙角处,垂头不动,对他们所言恍若未闻一般。

    待到卫武走后,韩绣撩开韩纭的帷帽,却见着妹妹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呆滞目光涣散,

    “二妹妹?”

    韩绣见她这样儿,心疼极了,伸手抱了她,

    “二妹妹,你若是想哭就哭吧!哭过之后便别再想那薄情郎了!”

    韩纭倒是听进去了,当下鼻头一抽果然流下泪来,伸手回抱着韩绣低低哭泣,手中的一样事物却是缓缓滑落下来,却是被在一旁韩绮牵着的韩缦瞧见了,立时蹲下去捡了起来,递给韩绮,

    “三姐姐……”

    韩绮拿在手中一看,竟是早前那一只送出去的锦囊,只那封口却是打开了的,韩绮探手进去一摸,摸出一张皱巴巴,早已被水泡坏的笺纸来,打开来一看,上头的墨迹早已模糊一片无法分清了!

    韩绮皱眉略一思索,便想明白其中关窍了,不由冷笑连连,

    “原来那屈祥麟根本就没有见着锦囊里的书信!”

    前头大姐姐还猜是屈祥麟因着书信之中的绝情之言,才伤心别恋,如此看来那日他落水时,这锦囊必也是跟着落了水,里面的字迹被水打湿根本就瞧不清了!

    如此一来还说甚么,分别是他屈祥麟早存了别恋之心,有心攀附那武家小姐,这般薄情之人还有何留恋的!

    当下上前劝道,

    “二姐姐,天涯何处无芳草,君即无情我便休,又何必为这类人落眼泪!”

    韩绣也劝道,

    “他们二人早已定下了婚事,你也应放下才是!”

    韩纭哭得双眼红肿抬起头来,一面抽泣一面应道,

    “我前头也不是信你们,只是总归有些不甘罢了,我前头问他是不是与武家小姐定了亲,问他是不是移情别恋,问他与我之前是不是都成过往,他……他是点了头的……”

    说着说着,却是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即是点了头便是认了,我韩纭又不是那死缠难打之人,自然不会再腆着脸贴上去,难道还要做人小妾不成……”

    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再重重地抹了一把泪,

    “我……我只是气不过前头的一片痴心错付于人罢了,待我……待我再哭一会儿便……便好了!”

    韩绣与韩绮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你如此想才是正理!”

    姐妹几人说话间,巷口脚步匆匆,自家两位老仆人快步跑来,气喘吁吁道,

    “几位小姐……几位小姐……总算是见着你们了!”

    两位老仆在韩家多年,一直勤恳做事,可今日瞧个灯会,竟将四位小姐都弄丢了,若是让老爷夫人知晓了,岂不是要了老命!

    二人吓得在那大街上四处寻找,只人多喧嚣如何能寻得到,正自急得没处理会之时,有个癞痢头的小子过来说是知晓韩府的小姐们在何处,二人早已没了主张,见有消息也不管真假便过来瞧瞧,果然见着了人,这才总算是将快吓飞了的魂儿给招了回来。

    众人即是聚齐,又了了一桩事儿,便打算着回转府上,韩绮却是自韩绣处取了银子,召了卫武往巷口多走了两步,这厢将银子交到他手上,

    “多谢你今日出力,这是谢银!”

第二十六章 一两银

    卫武低头见那拿着银子的小手,细白丰腴,自己伸出手去时,小手一翻手背上头还有三个小肉窝,不由的心头又是一荡,待回过神来只觉银子入手甚沉。

    他是甚么人,银子一入手便知多少,当下忙低声道,

    “三小姐,这……银子有些多了!”

    韩绮咬唇想了想应道,

    “总归你这一回办事牢靠,多的银子你拿着,听说你家里老娘病重,多的银子拿去给老娘治病吧!”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过去与姐妹们汇合,在两名老仆的护送下便离开了小巷,只留下一脸呆懵的卫武立在原地。

    卫武目送着韩府一行人离开,身后钻出来李莽与那癞痢头,二人瞧了瞧卫武手掌中托着的两锭碎银子,不由大喜,

    “老大,这官家小姐果然出手大方,竟给了一两银子!”

    看这样子一两银子都不止呢!

    癞痢头眼馋伸手想去拿,被回过神来的卫武一把薅住了细脖子,拉了他往巷中黑暗之处走了几步,癞痢头后脑上立时挨了一巴掌,

    “说,你这小子把老子的事儿卖了多少出去?”

    癞痢头心头一紧,使手摸后脑,讪讪笑道,

    “老大说的甚么话?兄弟可是听不懂呢!”

    卫武恶狠狠瞪他,下头又给了一脚,

    “少他娘的糊弄老子!那小娘们儿怎得知晓我老娘得病,老子家里的事儿,除了你们便没有别人知晓,不是你还是谁?”

    癞痢头闻言叫起了撞天屈,

    “老大冤枉啊!怎得就单单是我,不是……不是李莽那小子!”

    卫武听了却是嘿嘿冷笑,抬手招了李莽过来,指了癞痢头道,

    “给我狠狠的打!”

    李莽闻听立时挽袖子过来就是一脚,癞痢头吓得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险险躲过李莽这一脚,他可是知晓得,李莽这小子心黑手狠,下得全是死手,自家这单薄薄身子可受不住他几大脚。

    当下连滚带爬的扑过来,大叫道,

    “老大,老大别打!我老实……老实说就是了!”

    当下将韩绮前头如何向他打听卫武的事儿,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眼见得卫武听完,却是不发一言,只两眼微眯,下巴上的肉却是隐隐抽动,癞痢头吓得抱了他的腿大叫,

    “老大,老大,这可不是兄弟有心出卖你,是兄弟瞧着那小娘们分明就是对你有意,兄弟才想着暗中助老大一把,那官家的小娘们若是能做了我们嫂嫂,也是美事儿一桩啊!”

    “哼……”

    黑暗之中只听得卫武冷哼一声,癞痢头吓得额头上冷汗扑扑的往外冒,突然肚子上一疼,被卫武一脚踹出去两步远,才听他道,

    “只这么一回,若是再有下回,老子活剐了!”

    癞痢头这小子倒是机灵,一听这话音儿便知这事儿是揭过了,当下一骨碌爬起来,恬着脸又凑了过去,嘿嘿的笑道,

    “老大,兄弟可没有扯谎,那小娘们儿必定是瞧上老大了!”

    卫武领着二人往外头走,斜眼儿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哼道,

    “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

    老子就说嘛!那小娘们儿就是对老子有意思,居然私下里探老子的底!

    想到这处卫武心里一阵窃喜,脚底下倒如踩了二两棉花一般,轻飘飘着不了地,将手里的银子塞入了怀中,冲着二人一招手道,

    “走!今儿老子请客,去一品廛居吃元宝肉!”

    李莽与癞痢头闻言大喜,紧跟了上去,癞痢头嘿嘿笑着凑上去问,

    “老大,那一品廛居的元宝肉自是不错,还有那贵妃鸡也是出名的!”

    卫武闻言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头,

    “吃,吃不死你!”

    这一脚踹得虚,癞痢头只一个趔趄便站住了却是摸着屁股笑嘻嘻的追了上去……

    待到三更时分,卫武才一身酒气的回转了家中,院门吱呀打开,人进了院子,却是直奔水井旁,打了一桶冷水便往身上浇,里屋中的人听到了动静,摸索着走了出来,出声问道,

    “可是武儿回来了?”

    卫武应声道,

    “娘,是儿子回来了,您还未睡?”

    卫家老娘吴氏扶着墙走了出来,听得水声哗哗作响便皱眉道,

    “武儿啊,虽说是这时节炎热,但那井水寒凉不可能就这般浇头,待为娘给你烧水再洗!”

    说着便要摸索着去灶间,卫武忙拦道,

    “娘,不必费那事儿了,这夜深了还是早些睡吧!”

    说着放了手里的桶,过来扶了吴氏回转里间去,伺候她坐回床上,吴氏闻到儿子身上有酒味,

    “你出去吃酒了?”

    卫武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儿放进了吴氏手中道,

    “今儿出去挣了些铜板儿,娘拿着明日让崔妈妈买肉吃!”

    想了想又转身出去将放在院中的一样东西,拿进来给了吴氏,吴氏使手摸了摸,

    “我儿怎得还去买了布料,这……可是好料子,花多少铜板?”

    吴氏早年乃是手艺极好的绣娘,只用指头一摸便知这是上好细棉布,卫武应道,

    “今儿在外头布庄帮闲,老板给的!”

    帮闲倒是真的,但这布嘛……老板却是不敢不给!

    吴氏听了信以为真,喜道,

    “这块布给我儿做新衣裳!”

    卫武应道,

    “娘,这料子还是给你做吧,我在外头成日摸爬滚打,穿不得好料子!”

    可不是摸爬滚打,每日里不打上两场,都不敢说是在京师地面上混的,这料子就是他打跑了,到布庄里寻事的混子,掌柜的拿出来酬谢的!

    只可莫当卫武是个好心的,那条街就在书院附近,乃是他的地盘,外头的小混子不开眼敢来抢,自然是免不了一顿好揍的,没打断手脚都是他瞧着今儿中秋佳节,见血不吉利,才饶了那几个小子!

    卫武老娘眼瞎了好些年,关在小破院子里不知外事,家里的生活一应都是儿子在照应,她也不知自家儿子如今早成了这京师地界上,混子圈儿里小有名气的人物。

    只儿子说甚么便是甚么,当下欢欢喜喜将布料和铜板儿收入床边的木头柜子中,这才安心躺下睡觉。

    卫武打老娘的房中出来,穿过黑漆漆的堂屋,进了自己那间小破屋子里,却是连灯也不必点,就扑到了那张吱呀作响的床。

    这厢翻了一个身,伸手自怀中掏出来那两块碎银子,借了外头的照进来的月光仔细瞧,却是瞧着瞧着咧嘴笑了出来,待笑得够了才塞进了枕头下面,又使劲拍了拍,这才翻了个身睡去。

    那头韩绮几姐妹回到家中,见父母已经早归了家,王氏见着韩纭,那一双哭得红肿的兔儿眼不由惊道,

    “老二这是怎么了?”

    韩纭揉着眼皮子不说话,一旁的韩绣笑道,

    “同我们走散了,寻不到人便急得哭了!”

    王氏不疑有他,忙叫了芳草去取热帕子敷眼,

    “平日里瞧着胆子挺大的,怎得这般不禁事儿,不过走丢了便要哭鼻子?”

    韩纭只敷着眼默不作声,韩绣笑道,

    “母亲可莫要再骂她了,我们这一路可是哄了好久,才将二妹妹哄好的,可别再给骂哭了!”

    韩世峰见状便摆手道,

    “今儿都累了,都回房中早早歇息吧!”

    “谨遵父亲吩咐!”

    四个女儿屈膝行礼回转房中,正在油灯前做女红的落英闻声迎了上来,

    “三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说着话将早已困得东倒西歪的五小姐抱上了床,这厢又出去打了热水给两位小姐洗漱,韩绮自隔壁净房回来时,韩缦早已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了。

    落英迎上来为她散了头发梳头,在她身后问道,

    “三小姐,今儿灯会可是好玩儿?”

    韩绮点了点头笑着一指桌上的花灯,

    “这盏莲花灯是送你的!”

    落英见那莲花灯做得精巧好看,心里喜欢,嘴上忙道,

    “难为三小姐为奴婢破费了!”

    韩绮笑道,

    “若是往年你与芳草都能同着我们出去玩耍,只今年因着大姐姐出嫁,倒是令得你们节庆里还要赶工,自然要犒劳犒劳你的!”

    落英忙道,

    “三小姐说得哪里话来,这都奴婢们的份内事!”

    韩绮笑而不语将长发理顺之后,便去了桌前,落英忙问,

    “三小姐不想睡么?”

    “睡不着,再看几页书……”

    坐到桌前打开书本,这乃是一本前人所作的《幽冥录》,里头讲得都是怪异鬼神之事,不过多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循环的警世之语,里头故事短小有趣,韩绮便将它做了睡前助眠的闲书。

    落英坐在一旁做着手中的绣活,见她埋首书中,看得眉飞色舞,便起了好奇之心,探首过去一看,见那书上还有画儿,上头一个头上生角,嘴有獠牙的恶鬼正抓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大口的啃咬,嘴角还画了滴滴落下的鲜血。

    当下便哎呀一声,捂眼道,

    “三小姐,这深更半夜的,怎得还瞧上了这吓人的东西,也不怕夜里做恶梦!”

第二十七章 要强取

    韩绮却是笑对自家丫头道,

    “这书上的鬼怪虽看着可怕,实则个个都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也是必报的,反倒是里头自诩清高侠义之人,反倒不明是非,一见人相貌丑怪就喊打喊杀,光以外表来论人善恶!”

    落英隔着指头缝儿又瞧了一眼,忙又撇过脸去,

    “哎呀!这些鬼怪瞧着都吓人,便不是恶人,也要被当成恶人了!”

    韩绮闻言一笑,意味深长对自家丫头道,

    “你却是不知晓,有些鬼里外都是鬼,有些人却里外不是人!”

    就好似那屈祥麟,外头瞧着一派风度翩翩,光风霁月的样儿,内里实则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前世里没有这武家小姐投怀送抱的一处,倒是瞧不出他是人是鬼,今世里倒是让二姐姐将他好好看了清楚!

    如此一来对他们一家却是大大的好事,自此韩家与屈家再瓜葛,想来以后便是那祸事滔天也再沾不到韩家人身上了!

    韩绮只觉这桩心头大事一去,夜里躺在床上心神放松之际,迷迷糊糊的想道,

    “二姐姐的事儿已算了结,那卫武以后便多加照顾他,想法子引他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我也不枉重活这一世了!”

    韩绮想着那卫武会跟着奸人鬼混,一来不读书不知礼,二来也是家中贫苦无一技之长,也是无奈之举,便想着平日里多打赏些银子,令他多一些积蓄,想来再有两年长大一些,明辩了是非,必会老实本份的做人,然后娶妻生子平安一生!

    只她不知晓,有些事不是想躲便能躲掉的,有些人……也不是想板便能扳的回来的!

    中秋第三日假,却是韩世峰带着家人去拜访了同样在京城为官的族叔韩晖。

    这韩晖说是族叔,论年纪只大韩世峰十岁,却是在都察院做的乃是右佥都御史。

    这厢韩晖在前厅见了韩世峰,那头王氏也领着四个女儿去见了婶婶钱氏,韩晖与钱氏膝下生了三女二子,又有小妾三人,生育庶出的三儿两女,真正是儿女成群,又有大女儿与二女儿都有出嫁,却是正带了夫婿与儿女归宁,如此便是一大家子。韩晖这右佥都御史,乃是正四品的官儿,按祖制房舍比韩世峰的居处要大些,但因着家中人品众多却是比韩世峰家还要拥挤。

    王氏领着女儿们入后宅与众人见面,钱氏见得她们来了也是十分高兴,笑着请了王氏到下首坐下,又叫了几个女儿,

    “你们带了绮姐儿她们到后院玩儿去!”

    韩蕾与韩莹、韩葶听命,笑着领着客人往后院去了,这厅堂之中便只留了钱氏坐在上首,下面大女儿韩露与二女儿韩霜陪坐在王氏身边,王氏先是向钱氏行了礼,又例行问候了家中诸人,钱氏都笑着点头应道,

    “家中诸人都好,侄媳妇家中一向可好?”

    钱氏比丈夫韩晖还要小上两岁,实则比王氏也大不了多少,只在辈分在上头,王氏见着她也是要行礼问安的,王氏应道,

    “劳您记挂,家中一切都好!”

    钱氏闻言点头笑道,

    “即是一切安好自是最好的,前头听说家里小三儿病倒,如今瞧着身子骨倒是好了!”

    王氏笑应道,

    “这孩子前头是大病了一场,如今已是大好了!”

    他们平日走动的不算太多,都是在节庆里见面,前头一回见还是在端午节时,那时节韩绮的病还没有好全,关在门中未出来走动,钱氏便多问了一句,才晓得是病了!

    钱氏目光一转,使了一个眼风给大女儿,下头的韩露便笑着接口道,

    “惠姐姐,听说送这小三儿进了承圣书院!”

    王氏点头应道,

    “正是,前头纭姐儿病了,要在家里养着,待明年才能入书院,便索性让三姐儿顶她的名额,待纭姐儿明年养好了身子再去就是!”

    韩霜闻言却是接口道,

    “惠姐姐,这也不是妹妹多嘴,这庶出的女儿家你也敢往那承圣书院送,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韩霜生得明眸皓齿,面容俊俏,在家中时便得父母的宠,出了嫁在夫家也十分受看重,因而素来对人做事有些盛气凌人,依着两家的交情,这一番话说的有些不知分寸,王氏听了立时有些不爽快了,虽说是庶出的女儿,但这总归是自己家的事儿,韩晖这一家与他们家论起来虽在五服,但已是隔得远了,便是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王氏当下便敛了笑应道,

    “那承圣书院乃是传圣人之道,教化万民之地,素来都是有教无类,我们家绮儿自入了书院,月月月考都是甲等头名,在书院之中深得先生喜爱,前头我们家老爷还大大夸奖了绮儿一番,说是为韩家人挣了脸面!”

    她这不硬不软的顶了韩霜,倒令得钱氏母女都是一愣,那韩露忙将话圆了回来,

    “没想到你们家那小三儿倒是个会读书的!”

    王氏应道,

    “虽比不上她父亲,但总归也遗传了几分机灵!”

    钱氏母女闻言互视一眼,却是钱氏笑着点头道,

    “我们家老爷也是说过,当年文明在私塾之中便是个得先生宠的,那时候啊月月先生考较,他都要得个榜首……”

    钱氏提起旧事便将话题给岔开了,她们这头吞吞吐吐似有话讲,王氏心里暗自疑惑,却不知外头花院里,便是直截了当。

    外头韩蕾同韩莹、韩葶陪着韩绣端坐在亭中,鱼池边韩绮带着韩缦取了鱼食喂鱼,一旁的韩纭却是故意逗弄妹妹,见得那鱼儿摇头摆尾的过来,立时大呼小叫的往里头扔石子,吓得鱼儿们四散奔逃,躲进了荷叶假山之中,韩缦见了气得不行,拉了韩绮的手就去寻韩纭的麻烦,韩纭哈哈笑着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进了花径之中,引得韩绮与韩缦跟着追了过去。

    韩蕾听得韩纭在花园之中大叫大嚷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绣姐儿,这纭姐儿在家中也是这么呱噪?”

    韩绣斯文一笑,

    “回蕾姑姑的话,二妹妹性子是活泼了些!”

    韩绣见得韩纭笑得开怀,倒是放心不少,想来她经过昨夜之事,倒是想通了不少,虽眉宇之间还有阴郁之色,但总算笑容里带了两分真心,倒不似前一阵子,强颜欢笑让人瞧着都心里发紧!

    韩蕾却是暗暗不屑,

    “女儿家便应行不摇裙,笑不露唇,似这般没有规矩,怪不得他们家连庶女都能出去进学!”

    当下便开口问韩露,

    “你们家那老三预备在书院里读到甚么时候?”

    韩绣有些惊诧,她有此一问,当下应道,

    “我们家三妹妹年纪还小,又是个勤奋上进的,自然是要多读两年的!”

    若不是因着老三是女儿身,依着父亲的意思,只怕要来个十年寒窗,下场应考了!

    韩蕾听的手里的团扇摇了几摇,瞧了一眼身边陪坐的两个庶妹,开口道,

    “嗨!我也索性没事你绕弯子了,还是直说了好,我们家有个远房的表妹,论起来你也应叫一声冯家表姨的,她早前也是大家闺秀,只如今家道中落,便来投奔了我们,她是个极上进好学的女子,我想着你们家里即是有两个份额,你的自然是不能动的,不如让你们家老三让出来,给冯家表妹如何?”

    韩绣闻言却是又惊又怒,万万想不到韩蕾竟会开口索要这书院的名额,只她性子柔和,被人气极了只会咬唇,涨红了脸半晌才道,

    “这……这怕是有些不好!”

    韩蕾道,

    “有甚么不好?你们家送了庶女入书院也不怕被人笑话,倒不如让出来……”

    摇了摇扇子瞧了一眼韩绣,

    “你放心!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必是不会亏待你们家的!”

    “这……”

    韩绣心里气恼了半天,咬着唇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

    “这话本也不是侄女应问的,不过……依着叔祖在都察院中的四品官身,想送人入承圣书院应是易如反掌,怎得……”

    怎得要抢到我们家头上?

    这话韩绣自然是不敢说,韩蕾一看她神色自然明白的,当下却是扇子一摇应道,

    “堂兄不过就是个六品的官儿,这有些事儿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总归这事儿若是成了,与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甚么事儿说不明白,那只是哄韩绣的话,左右不过上下逢迎,想拿这东西去讨好上官罢了!

    在这大庆朝中,都察院是做甚么的,只怕是个人都知晓,便是那整日关在家中大门不出的老妪也知,这都察院里的一帮子人,专爱无事生非,四人拿人短处,那纸上骂人的功夫可比泼妇骂街,恶犬咬人。

    这些自觉敢直言,敢死谏,不怕挨廷杖,脸皮厚,屁股上头的皮也够厚的言官们,每日在都察院中无事可做,便是四处寻摸把柄,好上书给皇帝弹劾百官,左右是风闻奏事,罪不及言。

    只这帮子自诩清流之人,明面上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个个一派正义凛然,实则也不过就是想踩着人往上爬,若是哪一日上书正好命中皇帝心坎儿,立时飞黄腾达也不是难事。

第二十八章 有原因

    言官们对外弹劾百官,对内也是党同伐异,内斗的厉害,韩晖能坐上这右佥都御史的位子,自然也是斗争的好手,但若想将屁股下头这位子坐稳了,不但要会斗,更也要会哄,

    其中如何送金送银,送珠宝名人字画自然是不必说,更是要会钻营,单说这回为何要打主意到了韩绮的头上,却是因着那韩晖闻听得,自家那顶头上司右副都御史符仕忠,有一名小妾,这小妾生得容貌十分美艳,身姿更是风流诱人,很得符仕忠喜欢。

    只小妾好,小妾那妹子却是更好,小小年纪便生得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正此时东宫太子年方十三,正是初长成人识得男女滋味之时,皇后年初时便有意甄选各家淑女入充实东宫为宫人,说是为宫人实则就是备着太子爷临幸。

    大庆朝的太子多是十五成婚,不过前头两年身边也不乏伺候的宫女,待到大婚之后才会由太子妃来进位,这些被太子临幸过的女子。

    这可是个好机会!

    要知晓当今圣上幼逢大难,龙体一向孱弱,膝下只得两位皇子,只可惜其中一位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之后中宫娘娘再生下一位皇子,待得三岁站稳之后便立为了太子。

    这位太子爷乃是真正的千倾地一根苗儿,以后这大庆江山妥妥当当便是他的,如此倒是省了朝臣们不少事儿。

    以前的王朝之中,皇帝陛下有嫡子庶出的一大堆皇子,这个贤明,那个勇武,有得圣心的,有不得圣心的,众人还要想法子站站队以求个从龙之功,若是目光不准一不小心站错了,便是毁家灭族的大祸,只到了这弘治年间,却是没有如此的烦恼!

    大家只管伺候好一位太子爷,照常每日上朝小心办差,安心等着太子爷长大就是,不过这乃是老实本份安心度日之人的想法,也有那蝇营狗苟之辈,想早些贴上太子,早些捞上好处的,试想若是快人一步,说不得便是一步登天,如何不让人心动?

    且太子爷如今逐渐长成,按着宫中规矩也是应知晓男女之事的时候,这男人开了荤沾了色,能把持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本朝的太子爷虽是年幼,但却是出了名的贪玩好耍,顽劣出众,想来对美色之上必不会节制,若是送得美人儿入了东宫,进献之人借此得了太子爷的亲近,日后得登大宝虽比不上从龙之功,但也必是有好处不少的!

    这朝堂内外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少,符仕忠正是其中一个,他虽身在都察院,每日里干的就是纠察百官不法行径之事,但自己却也不是甚么好鸟!

    见得自家小妾那妹子虽年纪尚幼,却生得真正是倾国倾城,便动了心思将她往东宫太子面前送,若是能得了太子宠爱,自己这官儿再往上升一升必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想入东宫难,想在这干佳丽之中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

    古人有言以色侍人,最怕的便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想要长使君王带笑看,光靠着一张脸自是不够了!

    这行容举止,气度风姿不能少,琴棋书画歌舞诗书也要样样不能差!

    承圣书院乃是全国出了名的学府,若是能将这女子送入承圣书院进学一番,再入东宫的话,自然也会比旁人高上一等!

    符仕忠动了念头想送人入承圣书院,只这书院难入京师人都知晓,到了符仕忠这处更是难上加难!

    这起因自然也是因着早年的一桩旧事,符仕忠当年在都察院还是一名小小的监察御史,为了往上爬,也是想方设法四处寻找官员的不法行径,只他刚入行手头人脉不广,一时如何能寻到旁人把柄,正一筹莫展之际却是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承圣书院之上。

    大庆朝自开国以来文风兴盛,南北书院亦是层出不穷,只书院本是习圣人之道,学礼知仪的地方,但大庆朝的书院却是多了一项不同一处,即是这些读圣贤书的文人们却是爱上了党争。初初之时只是书院之中于学问一道之上有不同见解,因而便有了辩论,之后便是拉帮结派的纷争,再之后此等风气却是随着文人们入朝给带到了朝堂之上,如此待到成化年间时党争之势已是渐如星火,有燎原之势。

    按说符御史从此处入手批驳朝中党派林立,只顾得争权夺利,而置国家大事,黎明百姓于不顾,实也是目光如炬看出了大庆朝之后几十年的朝局变动,只言官骂堂朝百官,慢说是六部便是那首辅阁老,骂了也就骂了,在大庆朝为官一辈子不被人骂几回,都不好意思说是做过官。

    但符御史却是另辟蹊径不骂朝上百官,却是去骂那天下书院,其中南北书院之中最为出名的承圣、隐山和沧鳌书院被骂的最惨,只隐山在成都府,沧鳌在青州,承圣却是就在京师顺天府中,如此承圣书院便首当其冲,那时正是成化帝在位又年老病疼,正是最烦朝中百官结党争斗了,这符御史的折子送上去正正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彼时成化帝自知时日不多,回首往事却是有些愧对自己的儿子,临老时想着为他继位扫清障碍,也为他上位后能驾驭百官,当时就下旨锦衣卫彻查天下书院,锦衣卫有了圣旨在手,自然要大展拳脚,只这一来却是办成了成化年间牵连最广的一桩大案,其中到底多少人有罪,到底多少人是受了诬告,却是查也查不清楚了!

    要知晓这天下的文人但凡读了几本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便有那喜欢谈论时事,褒贬朝事的毛病,平日里挥毫泼墨,难免就会留下些笔墨文字,指桑骂槐,说三道四的事儿也是没有少做,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平时让人瞧见了,不过就是骂一声文人轻狂,但落到了锦衣卫手中,那便是一字一命了!

    于是便有了成化年间闹得天下文人谈之色变的百里烟案!

    何谓百里烟,却是说因着一家书院被查,山长被拘,子弟被拿,令得一个行省的书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纷纷命学生们焚烧书画手稿,之后发展到诸家先圣所言也有被锦衣卫挑出毛病的地方,于是统统儿投入了火中焚烧,再之后百姓家中的一字一画都不敢留,也是投入火中来个毁字灭迹,却是令得一城一郭,百里之内烟尘滚滚,浓雾缭绕竟有遮天之势,因而称做百里烟案!

    这案子牵连之广,涉案之多乃是成化年之最,且锦衣卫越审牵连之人越多,到了最后成化帝升天,弘治帝上位之后才下旨不再查办此案,只如此一来天下书院可谓是元气大伤,不过倒也有好处,自弘治初年始,书院之中浮燥之风一扫而空,学生们定下心来读书不再掺和党争。

    此事自然也是成就了那符御史,之后十几年间便接连向上升到了如今的右副都御史的位置,只他这一来却是将天下书院得罪惨了,尤其以那承圣书院为最。

    如今的山长关长风乃是经过了当年百里烟案的,知晓令得南北书院有此一劫的源头,就是这姓符的一心想往上爬所至,对他自然是恨之如骨,曾经发下话来,说是承圣书院不收姓符之人,尤其是与这位符都御史有瓜葛之人。

    因而如今的符仕忠想将自家小妾的妹子送入承圣书院,只怕是难如登天!

    只符都御史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乃是正三品大员,下头自有人想上官之所想,急上官之所急,这韩晖便是一个!

    承圣书院不收与符都御史有瓜葛之人,将那位冯小姐接到府中暂住,就说是远房的亲戚来投奔就是了!

    这位冯小姐生得貌美如花,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是要送入承圣书院由几位大儒好好指点一番,如此品貌双全的好女子,以后自然是要陪王伴驾,富贵荣华!

    有这前因,自然就有了今日韩蕾所言!

    那韩晖自然是知晓自家这位堂侄子有些法子,家里两个女儿都送入了承圣书院,又听闻竟将家中庶女送入了书院之中,便皱眉摇头,

    “文明也是糊涂了,那承圣书院是个甚么所在,怎么就能送了庶女进去,莫非是受了后宅妇人蛊惑,如此岂不是有宠妾灭嫡之兆?”

    其妻钱氏也道,

    “那王氏我原本瞧着是个能干的,没想到也是脑子不清楚的……”

    想了想却是灵机一动道,

    “一个庶女能读书便不错了,怎得还敢送入承圣书院之中,倒不如将这名额让出来,夫君也好解了右都御史大人的困局!”

    韩晖闻言如醍醐灌顶,当下大喜道,

    “夫人真是为夫的贤内柱,此事倒也使得!”

    届时将那冯小姐接入家中,再捏造一个身份进入书院,待到事成之后那承圣书院便是知晓实情,也奈何不得了!

    难道他关长风敢骂姓符的,还敢骂太子不成?

    要知晓这桩事儿成了之后,不但符大人受益,他韩晖受益自家那族侄也要受益,正是皆大欢喜!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只却没有人去管那小小庶女韩绮好不好了!

第二十九章 勉为难

    只那韩晖自诩清流,这回要向着晚辈讨要好处,却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当下便由钱氏出头试探王氏的口风,钱氏又暗中叫了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来相助,才有了今日韩蕾同韩绣讨要名额之言。

    韩绣听得心头恼怒,只她性子柔和,又韩蕾虽年纪与她相差不多,但总归是长辈,当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涨红了脸应道,

    “此事也不是侄女儿能作主的,自然还是要问过父母的!”

    呸!甚么冯家小姐,也不知是何处来打秋风的亲戚,与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找到了我们头上!

    韩蕾应道,

    “此事你自然做不了主,你也别想着是我们家是在强压着你们强取豪夺,只你们这位冯家表姨乃是有大前途的人物,你们若是出了力,日后必有你们好处,这也是因着我们两家乃是族亲,又素来亲近,我才将这实话对你讲出来,若是旁人只怕是巴巴的贴上来,我也是不会理会的!”

    她这一番施恩的口气,韩绣听了心里气闷,却一时不知如何驳回,只得垂头沉默。

    话说到这处却是冷了场,凉亭之中一时便寂静无声,众人待了片刻听到花园小径之上,韩纭又牵着韩缦跑了回来,

    “大姐姐,这园子里花开的好,怎么不去瞧瞧!”

    韩绣见状借机起身过去,用帕子给两个妹子擦汗,

    “这么热的天气,还带着老五胡跑,若是中了暑热便是自家受苦!”

    转身又取了凉茶给二人饮用,这才瞧见韩绮摇着扇子从后头缓步行来,韩绣见着韩绮过来,忙下去拉了她的手笑道,

    “我们在这后院里也是玩了许久,不如去前头瞧瞧母亲?”

    她知晓这位蕾姑姑是个被家里宠惯的,又自持父亲官大,且是长辈,生怕她当着面儿就逼迫韩绮让出书院的名额,当下忙拉着韩绮往前院就走,后头韩纭与韩缦也追了出来,

    “大姐姐,你等等我们呀!”

    韩绮倒是瞧出了一点子蹊跷,

    “大姐姐,几位堂姑还在亭中,这般走掉有些失礼吧!”

    韩绣咬唇对她道,

    “等出了府再同你细讲!”

    四姐妹匆匆出了后院,正巧有王氏身旁的婆子过来寻人,见着她们便笑道,

    “小姐们都在,倒是省了老奴的腿脚!”

    又接着道,

    “说是午时已到,要小姐们去前头用饭了!”

    中午这一顿饭韩绣吃得心不在焉,王氏也是用得满腹的狐疑,只韩世峰与韩晖推杯换盏尽兴而归,待坐上回府的马车,韩绣才拉了王氏的袖子道,

    “母亲,你可知前头蕾姑姑讲了些甚么?”

    王氏挑眉头,

    “讲了些甚么?”

    韩绣气呼呼道,

    “蕾姑姑要三妹妹将书院的名额让出来,给她一个甚么远房的表亲!”

    王氏一听先是脸一沉,复而又恍然,

    “怪不得!”

    怪不得那钱氏与两个女儿一直在旁敲侧击,话语暗示,频频提起绮姐儿进书院之事,原来竟是打得这个主意,王氏闻听一张脸立时阴沉如水,韩纭听了却是大怒骂道,

    “她们怎得这般不要脸,一个甚么远亲就想入承圣书院,有那本事自家去考去,怎得要来抢我们家的名额!”

    韩绮闻言却是也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王氏,

    “母亲,若真是甚么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堂叔祖未必会开这个口!”

    内宅乃是通着外院,蕾姑姑敢开口试探,必也是堂叔祖所指使,堂叔祖乃是为官多年的官场老油子,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其中说不得有些蹊跷,此事还要禀过父亲才是!

    王氏与她想到了一处当下应道,

    “此事待回家后再详说!”

    回到家中,王氏先打发了几个磨蹭着不肯回后院的女儿,又伺候着韩世峰喝过醒酒茶,抹过脸之后她才坐到一旁皱眉将大女儿禀报的事儿讲了出来,韩世峰原本还惬意的斜躺在床上,闻言却是猛然坐直了身子,

    “你说……这话是谁说的?”

    王氏应道,

    “是韩蕾同绣儿讲的!”

    韩世峰坐在那处,默然不语,只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

    “此事且让我先打听一二再说!”

    隔了三日,韩世峰回到家中与王氏夫妻二人关上房门,才冷笑着对王氏道,

    “哼!那件事儿我托人打听了清楚,甚么远房的表妹……”

    当下将这其中的蹊跷一一向王氏道来,韩世峰虽是六品的小官,但在这京师之中好歹也是为官十几年,私下里自然各部都有些人脉,只要用了心打听,这其中的事儿自然也是能弄个清楚的!

    王氏自小生在官宦之家,这种事儿她也是屡见不鲜,只没想到韩晖将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当下也是冷笑道,

    “他这倒是个无本万利的生意,不过动动嘴皮子便想用我们家名额去讨好巴结他的上司!”

    韩世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韩晖此人论起族中排序虽是我的族叔,但平日与我们并不亲近,小时在通州也无来往,不过听我在督察院的朋友私下曾言道,此人外表豁达大度实则内里却是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是将他惹恼了,说不得他连同族之义都不会顾了!”

    王氏闻言却是不信,

    “俗话说同气连枝,你们韩氏一族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在京城做官,正是应抱团对外的,怎得他就敢对自家人下手,便不怕族中知晓了,损了他的名声?”

    韩世峰摇头道,

    “我们通州韩家是大族,说是一个姓氏,实则我与他已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不过都是因着同在京师做官,他又官居正四品,前头如你所说般,我们都是韩氏一族自然是要多加走动,不过……惠惠你也知晓,这官场之中别说是同族便是亲父子也有反目成仇的时候!”

    王氏听了也是脸色凝重起来,

    “依老爷所言,这名额只能让出去了?我们家三姐儿书读得那般好,就这么退出书院了?我……我可不甘心!”

    韩世峰长叹一口气,负手在房中来回踱步,想了想道,

    “我自然不肯三姐儿就此退出书院,明日我便去寻孙兄,求他想想法子!”

    韩晖即是开了口,便必没有收回的打算,自己若是不想得罪他,必定要想想法子!

    负手走了几圈恨道,

    “大不了咬牙再出五百两银子买一个名额,送给那韩晖就是!”

    韩世峰在这京师官场之中也是混了十几年了,自然明白这为官之人没有不想往上爬的,慢说是向族中后辈开口要书院的名额,便是妻子儿女也有送出去的时候!

    那韩晖乃是族中长辈,又比自己官大几级,他如今顾着脸面只让后宅妇人开口,倒还让他有回旋的余地,若是那一日召了他入府亲自开口,韩世峰便是再不愿也不好当面得罪他了!

    韩世峰当下便命王氏道,

    “你明儿便取五百两银子出来,我去把事儿办了!”

    王氏闻言心疼不已,

    “家里拢共没有多少银子,眼看着老大出嫁,后头姐妹几个也不小了,老爷别忘了,还有一个四郎呢!”

    韩世峰心下也是不悦,应道,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只眼前的事儿不了,以后便艰难了!”

    韩晖是甚么人,韩世峰也知晓几分,他又是言官,若是因着此事对自己怀恨在心,当面不说背后指使手下御史参自己一本,自己这小小的六品绿豆官儿,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左右惹不起,便只能顺着了,且此事要办就要办得爽快利落,若是等到韩晖动问,便是最后事儿成了,也要落一个敷衍拖延的埋怨!

    韩世峰为官多年,自然知晓这趋利避害的道理!

    他做事倒也干脆,夫妻二人当晚商量之后,第二日韩世峰早晨到衙门,告了下午半日假,特意去书院寻了那孙浩,孙浩得知他来意却是摇头苦笑,

    “韩兄,你当我这处是卖菜的市坊么?名额想买几斤就是几斤?”

    韩世峰也是一脸的苦涩,

    “你我乃是多年好友,我也不敢瞒你,这也是我那族叔开了口……”

    当下将韩晖的事儿一讲,只他也不敢讲冯家小姐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族侄的远亲,孙浩眉头皱得死紧,

    “这帮子言官一个个都如疯狗一般,若是不惹上倒也罢了,若是惹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低头想了想道,

    “此事我再勉力想想法子,只山长那处若是不点头,为兄也只能帮你到此处了!”

    韩世峰闻言拱手为礼,

    “孙兄高义,韩某真是感激不尽!”

    孙浩摆手道,

    “你我二人情谊自不必来这些客套的,实则我愿尽力也不是光为了你,也是你们家三小姐实在是聪敏好学,勤奋刻苦,有几分当年你的影子,我也不想她因此退学!”

    韩世峰闻言倒是如被人搔到了痒处,哈哈笑道,

    “孙兄谬赞,小女愚钝当不得孙兄如此夸奖!我们家小三儿不过就是比旁人会读书一些!”

    孙浩与他相交多年,见他这明贬暗褒,一脸得意的模样,不由一翻白眼,

    “去去去!少在这处得意,回去听信儿吧!”

    韩世峰这才笑盈盈的回转。

第三十章 无奈何

    韩世峰原指望有好消息,三日之后与孙浩见面却是一脸愁容的回到了家中,王氏见丈夫神色便知不好,忙上前询问,

    “老爷,前头说的那事如何?”

    韩世峰摇头,

    “只怕是不成的!”

    前头弄那两个名额已是费了偌大的力气,如今孙浩再去求山长,却是得了个铁面无私半点不循情的回复!

    王氏听了也是皱眉,

    “这要如何是好?要不然再托人去山长面前说说?”

    韩世峰摇头道,

    “关山长素来不循私情,前头能给两个名额已是特例,又有如今老大还要在书院之中就读,不好多烦山长,若是弄个不好惹得他老人家动怒,两个名额统统收回,反倒弄巧成拙了!”

    王氏听了愁得不行,

    “这要怎么办?真让绮儿回家来?”

    韩世峰长叹一声,

    “也只能如此了!”

    晚饭之后,韩氏夫妻叫家中人到书房说话,四个女儿并姨娘苗氏都在坐,只留了小丫头在外头守门。

    韩世峰见着几个女儿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肚子里原本想好的说辞却是倒不出来了,端坐上方踌躇半晌才开口道,

    “老三,前头去你叔祖府上时,蕾堂姑所说之事,想来你是知晓的?”

    韩绮早猜到今日这阵仗只怕就是为了那日的事儿,实则这几日她也是反复思量过,心里早有定计,当下应道,

    “父亲,那日蕾堂姑所言,女儿是知晓的,想来这几日父亲与母亲愁眉不展必是为了此事,女儿不愿父母为难,以后便不去那承圣书院,将这名额让出来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神色各异,苗姨娘大惊,她却是不知其中原委的,忙伸手拉了韩绮的袖子,

    “好好的怎就不去了,三小姐可是被先生责骂了?”

    韩纭听了却是忿忿不平嚷道,

    “姨娘,三妹妹在书院里好着呢,先生们都喜欢她,是族叔祖一家子要逼迫我们让出名额来!”

    转头又冲韩世峰嚷道,

    “父亲,为何就任人欺负我们,三妹妹学问这么好,您忍心让她就这么半途荒废了?”

    “这……”

    韩世峰面上一难,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女儿的问话,王氏见状忙呵斥道,

    “韩纭,怎可如此造次,若是还这般没有规矩便回房呆着去!”

    韩世峰微微叹息刚要说话,一旁的韩绣出言道,

    “父亲,母亲,三妹妹学问做得好,比我强上不知多少,如此退学实在可惜,倒不如女儿退了吧,左右明年女儿便要出嫁了!”

    “这……”

    韩世峰闻言与王氏对视一眼,私心里他其实也是如此想,只韩绣乃是嫡长女,他一不能不顾大女儿,二还要顾忌嫡妻这头,这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却是不能说出口来,王氏听了果然立时摇头,

    “正是因着你要出嫁,更不能从书院里退学!”

    那头徐家早知晓女儿在承圣书院,这般无缘无故的退了,婆家问起来,他们也不好将家事外扬,平白惹人猜疑!

    更有最紧要一点,王氏的心中还是嫡庶有别,便是韩绮的书读得再好,也不能越过女儿去,若是让大女儿退了,只有一个名额让韩绮占了,她年纪更小,以后二女儿到出嫁都不能再入书院了,总不能自己膝下两个亲生的让她一个妾生的吧!

    韩世峰也是明白这一点,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转头避过苗姨娘投来的乞求眼神,对大女儿道,

    “你母亲说的对,贸然退出来,引得徐家猜疑予你婚事不利!”

    “可是……”

    韩绣转头瞧向韩绮,伸手握住她的手

    “三妹妹……”

    韩绮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柔声应道,

    “父亲,母亲,不必大姐姐相让,女儿心意已决,明日就去向先生请辞!”

    韩世峰与王氏闻言心下虽是松了一口气,却又觉着不忍,

    “三姐儿……”

    韩绮笑道,

    “女儿家读书不为科举,不为治国安邦,识得些字,明白些道理就是了,女儿本乃是庶出按理没有这福气,如今是父母垂怜才让女儿能入学受明师教导,虽不过几月但已是受益良多,女儿心下很是满足了,这一回的事儿,依女儿看来却是桩好事儿,左右一个名额让出来,得了叔祖的欢心,以后父亲在官场上也多了一分助力,予父亲予我们一家子也是大有好处的!”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听得韩世峰点头欣慰道,

    “果然还是我们家小三儿明白事理!”

    王氏听也是叹道,

    “好孩子!”

    苗姨娘虽不知其中蹊跷,却听懂了女儿再不能入书院读书,不由的泪珠儿滚落,只不敢当着老爷夫人啼哭,只取了帕子来捂脸,

    “我可怜的绮儿……”

    韩绣与韩纭却是为三妹妹打抱不平,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堂堂一个四品官儿,还是族中长辈,竟如此欺压我们!”

    韩绮一面回身安慰姨娘,一面笑道,

    “姐姐们不必生气,我在家中一样可读书认字,有父亲与大姐姐,便是不去书院也不比旁人差的!”

    如此这般,韩绮几番说辞总算将家人安抚下来,韩世峰见事儿已说定这才开言道,

    “今日之事已做定论,你们虽是心头不满,但也切不可与外人说道!”

    王氏应道,

    “老爷放心,女儿们虽年幼但也是知轻重分寸的,她们自然不会对外头说道!”

    “嗯!”

    韩世峰这才点头打发了众人回去歇息,独留了韩绮在书房之中,却是对着她长叹一声道,

    “绮儿,倒是父亲对不住你了!”

    韩绮笑道,

    “父亲说得那里话来,女儿前头所言并不是虚言,这名额舍了便舍了,不过却要舍得值,能令父亲在叔祖面前多挣几分好处,女儿却是觉得半点不亏的!”

    韩世峰笑了叹道,

    “你这性子若是个男儿,科举入仕做个官儿想来必会比为父更有前途!”

    能屈能伸,能舍能得,当机立断在官场之中却是最为重要的!

    唉!只惜是个女儿身!

    想到这处韩世峰又想起自家那儿子来,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四郎跟着岳父他老人家,以后是个甚么章程!”

    即是打定了主意,韩世峰便如三女儿所言一般,第二日亲自去了韩晖府上,二人关在书房之中谈了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俱是笑容满面的出来,韩晖留了韩世峰在府上吃饭,韩世峰直到天黑才回。

    王氏迎了一身酒气的韩世峰回房,取了帕子给他擦脸,

    “老爷,这事儿可是了了?”

    韩世峰躺在榻上长嘘了一口气点头道,

    “了了!”

    “那……那韩晖有何话说?”

    韩世峰冷笑一声道,

    “那老狐狸还假意推辞,又说是后宅妇人随口所言,让我不必当真……”

    王氏听了也是冷笑,

    “那……老爷如何回复?”

    韩世峰应道,

    “我自然是诚心诚意的让他收下,只说是小女愚钝在书院也无有长进,倒不如给了他那远亲……”

    王氏听了气道,

    “我们家三姐儿实在冤枉!”

    韩世峰叹道,

    “罢了!这一回也是被迫无奈,日后有机会再给她另想法子入书院就是!”

    王氏听了只是叹气,她知这话不过是韩世峰安慰之语,韩绮今年已是十二岁了,她与老二的年纪相差不大,等老二定了亲,她的婚事也将近了,那还有机会再入书院!

    只得恨恨问道,

    “那……那老狐狸可有许你甚么好处?”

    韩世峰应道,

    “哼!你当他这滑不溜手的老狐狸有那么好轻易许诺的,不过顺口敷衍罢了!”

    王氏听了更恨,

    “这是想白白占我们便宜么?”

    韩世峰哼一声道,

    “只是想占便宜倒是好的,我也不指望他能给我甚么,只要不得罪他亦是好的了!”

    夫妻二人虽是愤愤不平,只形势比人强,这口气也只能忍下来,当着孩子们的面却是半点不提。

    韩世峰与那韩晖已是说好,待到八月过去,韩绮便会退了书院,让那冯家小姐转入书院去,到了八月二十六这一日,韩绮一早跟着韩绣入书院,便打算向先生请辞,韩绣坐在马车之上眼看着书院渐近,却是渐渐眼圈泛红,落下泪来,韩绮与她对面而坐见状忙问道,

    “大姐姐为何伤心?”

    韩绣取了帕子来拭泪,

    “我是替你不值,恨他们强取豪夺,三妹妹好好进学招着谁惹着谁了,被人给生生顶替了去!”

    说着重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已是想好了,今日我去同先生讲,就说是明年要出嫁,需在家中备嫁,我去退了学!”

    韩绮闻言大惊,

    “大姐姐不可,此事父母亲已有定论,大姐姐若是自作主张,倒要坏了父亲的事儿!”

    “能坏得了甚么事儿,左右就是空出一个名额给他们就是,我的学问没有你好,我退出才是正理!”

    韩绮闻言只是苦笑,若是真要这么做了,母亲那处只怕要对她不满了!

    刚要想法子劝韩绣打消这念头,外头芳草说话了,

    “二位小姐,我们到地方了!”

    韩绮这厢忙扶了韩绣下车,

    “大姐姐,切不可莽撞,我们还是遵从父母亲的吩咐为好!”

第三十一章 细打听

    韩绣抽着鼻子低低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韩绮无奈只得落后两步悄悄拉了芳草说话,

    “今儿盯紧了大姐姐,若是她去寻先生说话便将她拦下!”

    芳草跟在车外,姐妹俩的对话她却是听了几耳朵的,闻听吩咐便点头应是,

    “三小姐放心!”

    三人在这书院门前说话,那头卫武正与李莽、癞痢头蹲在街口,三人一字排开都双手捧了两个大肉包,一面大口吃着,一面盯着书院门前瞧。

    卫武不错眼的瞧向韩绮,韩绮转身隔了帷帽却是盯了卫武良久,心中暗道,

    “若是以后都不来书院了,便要终日被锁在后院之中,前头还想着要助他归正途,现下只怕难见一面了!”

    想到这处心里很是担忧,这厢韩绣已是在叫她,韩绮也来不及细想便转身进了书院。

    那头癞痢头嘿嘿笑着对卫武道,

    “老大,瞧瞧……我说甚么,三小姐必是对你芳心暗许,若不是二小姐在旁边,说不得都要上来同你说话了!”

    卫武听了得意的嘿嘿一笑,笑完却是一巴掌拍在他没毛的脑袋上,

    “胡说八道甚么,三小姐的心事是你能乱猜的……”

    说着又踹了他一脚,

    “便是她想着老子也是老子的事儿,要你在这里多话!”

    说完两手交握掰得指头关节咔嚓作响,面色不善的瞧着癞痢头,亏得癞痢头这小子脑子灵光,见状忙一把捂了自己的嘴,连连摇头,

    “唔……不说了……再不说了!”

    卫武这才满意的放过了他。

    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更何况是官家的小姐,要是这小子下回还敢这般大刺刺的在书院门口胡说,老子揍不死你!

    那头韩绮生怕大姐姐先去寻了先生,因而进了书院先是佯装去求淑院,待得韩绣走后,立时转头迳直去寻了魏先生,魏先生闻听得韩绣要退学,也是大吃一惊,

    “为何要退学,可是身子有不爽利,便是身子一时不好,可在家养一阵子,怎可轻言退学?”

    韩绮素来老实也不好当着先生的面扯谎,只也不好细说家里的情状,只得垂头应道,

    “因着家中出了些事儿,不好再在书院继续攻读,韩绮有负先生教诲心中惭愧,请先生受弟子一拜!”

    却是退后一步正正经经给先生行了大礼,魏先生坐在那处坦然受了她一礼,却是长叹一声道,

    “可惜!实在可惜了!你天赋虽算不得好,但胜在踏实勤奋,若是肯好好苦读几年,便是入科场应考,必不会比西院的男儿差上分毫,唉!”

    说着又长叹一口气,

    “即是到月底才走,趁着这几日还是好好再想想才是!”

    韩绮闻听得先生惋惜之言,眼中也是一片黯然,她知父母的难处,如此离开心中确是委屈不舍的,不过这点心思她却是压在心里,不敢显在面上给人看,当下咬牙又冲先生施了一礼,

    “多谢先生!”

    待得魏先生摆手,才垂头退了出去,待到韩绣知晓消息却是为时已晚,只得拉了韩绮的手流泪,韩绮倒是好一番劝慰。

    之后几日仍照常入学,只每日回家读书到深夜,落英瞧着这情形心里着急,却不敢相劝只得细心照顾,苗姨娘见了女儿这般,又是心疼又是替女儿委屈又是恨自己连累了女儿,

    “若三姐儿是嫡出,何至受这般怠慢!”

    只她也不敢当着人落泪,便在背地里暗暗哭泣,韩世峰自然知晓她心思,他也是无奈,只连着几日歇在苗姨娘房里,好言劝导了一番,苗姨娘才渐渐平复了心绪。

    如此眼看是九月初一了,韩绮便再不进学,书院之中已班又入了一位新学生,这位学生名做冯宝凝,生得确是肤如凝脂,乌发明眸,天生一副好相貌。

    这东院中众人都惊艳此女相貌出众,举止也是斯文有礼,问起家世据说也是一位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有亲戚扶持才得入了书院读书,却是并无一人想到此女与那离开的韩绮有何干系。

    这书院之中人来人去倒是常事,众人只念叨了几句韩绮便不再留意,倒是纷纷去关注那貌美如花的美人儿了,只那书院门外日日守着的卫武却是心头疑惑,

    “今日怎得不见那小娘们来进学?”

    一旁的李莽不明所以,

    “老大,这书院里的小娘们无数多,你说的哪一个?”

    卫武给了他一个白眼,一旁的癞痢头自然是知晓说的哪一个,当下却是嘿嘿一笑接话道,

    “老大说得是三小姐么?想来这大家小姐们身子都娇弱,说不得前头两场秋雨来得急,一时不慎染了寒也是有的,再等几日病好了便来了!”

    卫武一想觉得他说的有理,当下点头道,

    “这些小娘们儿是要娇贵些!”

    再等两日若是不来,就想法子打探到她家住何处,过去瞧瞧!

    只这一等竟是五日都过去了,还是未见韩绮,卫武终是觉得不对劲儿了,当下便吩咐二人,

    “你们在这处守着,我去打听打听!”

    当下过去街口屠夫朱老六那处,用五个铜板买了一笼猪肠提在手里,绕到东院角门处,一看那守门的正是平日交好的江婆子,当下上前笑嘻嘻道,

    “江妈妈,正巧今日您在,刚得了一笼猪肠,知晓您好这一口,便特意提了过来!”

    那江婆子见是这小子,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

    “哎呀呀!小武子惯来有孝心,这么大一笼怕是要花几个铜板,我给你!”

    卫武忙按住她去摸铜板儿的手笑道,

    “妈妈怎得跟我见外了,我们兄弟平日里生意都靠妈妈妈照应,这点子东西小子还能孝敬的,您老尽管收着就是!”

    那江婆子与他早惯熟了,见他这架势也不客气,收了手笑道,

    “即是不见外,你也不用同我老婆子兜圈子,有甚事尽管说就是!”

    这小子惯来是个会做人的,有事相求必会给些甜头,江婆婆在这处守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明白他的路数。

    卫武哈哈笑,

    “还是妈妈你老人家厉害!”

    当下也不客气就请了江婆子去给他打听韩绮的消息,江婆子一听是姓韩的,当下应道,

    “这东院里姓韩的小姐不多,只有两个,不过听说有一个前头几日已经不在书院了!”

    “不在书院了?”

    卫武一惊,面上倒是不露声色,

    “那妈妈可知那位小姐为何不进学了?”

    江婆子应道,

    “这个倒是不知!”

    “那……妈妈可能为我打听缘由,若是打听不到,能打听到是那家的小姐,家住何处也是行的!”

    卫武说到这处不由暗骂自己粗心,这般久了竟也没想着,细细探一探韩家三小姐的家底,真是该打!

    江婆子闻言斜眼瞥他,

    “你这小子打听人家小姐做甚?”

    当下使指头点他,

    “我可告诉你小子!这里头的小姐可不是你能动歪心思的!”

    这里头都是官家的小姐,若是让这小混子打听到了底细,弄出点儿事来,书院里查起来自己都要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卫武哈哈笑,

    “妈妈想到那里去了!不过是月前这位小姐吩咐我办事儿,却是短少了赏钱,原想着这个月能补上,却没想到几日不来了,我便想打听打听!”

    江婆子闻言松了一口气道,

    “即是如此,我便去同你打听打听!”

    江婆子果然进去打听,不出三日便有了回信,当下召了那卫武过来悄悄道,

    “小武子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有了眉目!”

    “哦,妈妈还请快快讲来!”

    江婆子得意一笑,

    “说起这事也亏得是妈妈我,若是换了个旁人……休想知晓其中内幕!”

    却说那芳草每日伺候两位小姐进学,无事时就同旁的丫头关在一间屋子里绣花,闲时说说话,倒是与一个叫莺歌的丫头交好,两人常常混做一堆做活说话,莺歌问起芳草家为何只一位小姐出门,芳草却是叹了一口气道,

    “我们家三小姐自此便不到书院来了!”

    “为甚么?”

    莺歌闻言一惊,

    “你们家三小姐可是这东院里出了名的勤奋,回回月考都得甲等,听说魏先生极是喜爱她的,怎得就不来了?”

    芳草听是应道,

    “可不是么!”

    说着做气愤状,

    “我们三小姐读书读得好好的,偏偏让人给抢了名额,真正是气人!”

    此言一出,莺歌那有不问的,芳草左右瞧瞧吩咐她道,

    “我同你讲了,你可别在这书院中传!”

    芳草与韩绣每日瞧着那冯宝凝在书院之中进进出出的,凭着一张脸引得西院的男学生,瞅着机会就往东院打听,主仆二心里早就有膈应,今日与莺歌说起此事,芳草就忍不住将事儿倒了出来,只她也知晓分寸不敢将韩晖的事儿扯出来,只是说家里的一个远亲夺了名额,莺歌听了不由惊诧,

    “原来竟是那冯宝凝……”

    芳草听了忙去捂她的嘴,左右瞧了瞧见无人理会这处,才悄声道,

    “这事儿你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小姐不许我同别人讲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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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712/ 第一时间欣赏锦衣春最新章节! 作者:江心一羽所写的《锦衣春》为转载作品,锦衣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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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春介绍:
韩绮只不过是不想卫武再入岐途,一心想导他向善,凭他的聪明不入奸党,也能做个富甲一方大富豪,只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让夫君与奸党成了死敌!
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让夫君抱条大粗腿如何?锦衣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