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审刘瑾(一)
朱厚照哼一声,又问另一人,
“王齐,你乃是正六品的指挥,管着东城兵马司,俸禄是五十二两银子一年,家中却有现银四千两银子,书画珍宝若干,又有娶了五房小妾,个个都是绫罗绸缎不少,金银首饰若干,这些女人你是用甚么养的?”
王齐跪在御阶之下也是汗如雨下,想了想强自辩道,
“臣……臣虽说俸禄不多,但……但家境还算得不错,有祖辈留下的田产收益……”
朱厚照闻言哈哈一笑,
“朕倒是忘记了,你们当中有些人出身豪富,家中也是有田产店铺的……不过……你王齐家中上数四代都是贫寒人家,只到了你父亲这一代才聚全家之力,给你买了个监生的名额,之后才入了五城兵马司……”
说着一拍手侧髹金的龙头喝道,
“你哪儿来的祖产?”
“这……这个……”
王齐低首不敢言,朱厚照这厢一一点了过去,犯官们或是底头不语,或是措词狡辩,无奈今儿皇帝有备而来,但有狡辩都一一给驳斥了,只轮到那工部右侍郎马文成时却是高声呼道,
“陛下,臣有话说,臣冤枉啊!”
“冤枉?”
朱厚照挑起了眉头,却是缓缓站起了身,负手从御阶上下来,在马文成的面前站定,垂眸看了看他,
“你怎么冤枉了?”
马文成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听是皇帝询问,咬了咬牙应道,
“陛下,为臣自幼读圣贤之书,自知礼仪廉耻,为官之后也是谨记一心为公,为国为民为陛下计,十六载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朱厚照听的冷笑连连,
“马侍郎倒真是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计?朕看是为自己的腰包计吧,你那后宅密室里搜出的金银做何说?你那水池下头大坑里藏的古玩字画又做何说?”
“那……那都是他们逼臣的啊!臣不想贪,臣不想拿,他们就逼着臣拿,逼着臣贪,若不肯同他们同流合污,必会排挤陷害,令得臣不能立足啊!”
马文成这么一喊冤,朝中诸人皆是神色各异,有人面现讥讽,有人心有戚戚,有人不屑冷笑,有人却是怒容满面,
“你说他们逼你,是何人逼你?”
朱厚照目光扫过群臣,马文成伏在那处半晌才应道,
“乃是……乃是内宫总管太监刘瑾……”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看向皇帝,朱厚照眉头一挑,
“你说是朕身边的总管太监刘瑾?”
“正是!陛下呀……”
那马文成见事已至此,却是再不瞒隐便将当初登基时修缮宫殿,刘瑾如何派人找到他,又如何言语隐晦的告诉自己要从工程款中挪用银子,之后又有营造神机营之事,也是如法炮制,将原本给迁移百姓的赔偿银子,截流了大半,只给百姓少少的一点,便将人赶出了家园。
之后又百姓如何告状,刘瑾又派人让工部的人善后,如何找五城兵马司的人,如何寻顺天府的人等等,将这事儿一讲。
“陛下……那些截流的银子大半都给了刘瑾……”
“哦……你有何凭证?”
“这个……”
马文成闻讯却是面有难色,
“这个……当时一切事宜都是私下里秘密进行……并无凭证……”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种事和,如何能留下凭证?
“即是如此,你让朕如何信你?”
朱厚照有此一问,百官都当陛下这是想护着自己的身边人,不由个个面些不满之色,
“我们外廷的官儿被锦衣卫拿了,可是不管有没有凭证的,三木之下必是甚么都招了,怎么论到内廷的人,陛下便要问凭证了?这分明就是袒护嘛!”
朱厚照好似知晓众臣心头所想,这厢负手在殿上走了两步,想了想应道,
“此案即是牵扯到了内廷之人,朕必然也不能失了公正,那便让锦衣卫将刘瑾带去北镇抚司问一问吧!”
众臣一听立时心下舒坦了,
“陛下圣明!”
只李东阳却是眉头紧锁,朱厚照见今日这事儿算是火候差不多了,便回转龙椅上坐定,
“众卿,此案朕当着你们也是问过了,阶下众犯不能尽述家中巨额财物来处,按着大庆律应当如何判,诸卿想来比朕更清楚!”
众臣尽皆应是,
“即是如此,那人犯还是看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之中,待得审完之后一并勾决吧!”
这是十月,正是杀人的时候,也不用等明年秋后了,今年就可以一并给斩了!
下头众犯官立时个个都是面如土色,跪地磕头不止,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朱厚照冷冷看着他们却是再不发一言,只是一挥手,下头自有大汉将军将众人拖了下去。
散朝之后,百官自然是对今日的事议论纷纷,只李东阳一人缓步而行,却是眉头紧锁,回到内阁之中,李东阳端坐书案之后,却是招了几名亲近的下属问道,
“今日之事你们怎么看?”
有人应道,
“依下官之见,此案事涉内廷,想来陛下是不会善了了!”
做帝王的最忌惮外廷与内廷结交,更不用说这样勾结在一处行不法之事了,陛下再是个不管事儿的君王也决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的。
“正是如此,想来陛下这一次必是会严惩,那一众犯官多半是保不得性命……”
“阁老召我等前来,可是要商议工部空缺之事?”
官场上便是这般,一个萝卜一个坑,即是如今皇帝要拔萝卜,那坑就空出来了,自然是尽快要将自己这一党的人填进去才是正经。
李东阳闻言沉呤半晌,缓缓道,
“那……你们怎么看陛下?”
“陛下?”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看陛下?阁老……下官等都不明白阁老之言是为何意?”
李东阳目露失望的看着几名亲信,
“你们难道没有看出陛下的心性,已是日渐成熟,如今是有心一揽大权了么?”
“这个……”
几人互视一眼,沉思片刻有人应道,
“阁老,陛下的性子向来闲散,依着下官看来这一回陛下只是因着神机营营造之事,又内外廷勾结才惹动了雷霆之怒,由此便将陛下看做要振振作揽权,似乎为时过早了些!”
虽然这一朝文武百官口口声声都称陛下今非昔比,已有明君之像,但却没一个人心里真正觉着,尚嫌稚气的朱厚照会有这胆子,能够独断乾纲,驾驭百官了!
说白了就是都觉着皇帝年少,即没那本事也没那脑袋!
李东阳摇头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老夫想得过多,纵看陛下登基这一二年的变化,可谓是今非昔比,又有近日立了东宫太子,老夫是察觉陛下想有一番作为的!”
但凡君王想有一番作为,不是攘外就是安内,虽说鞑靼年年来犯,但想来陛下先安内的心思只怕更急切一些。
下头有人应道,
“即是陛下想有所作为,那自然是大好事,必能继我弘治中兴之盛况,承我大庆百年……”
李东阳听了叹一口气道,
“但愿如此吧!”
今上可不是先帝,先帝乃是一位仁德宽厚之君,轻易不会高举屠刀,行事也会求稳求安,但观陛下以往性情,又近日所为,只怕并不是一个仁厚君王,今上但凡不管事儿,若是管起事儿来,只怕是雷厉风行,果决刚硬,百官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弘治时期那般日子好过了!
李阁老思虑深远,看今上也比旁人通透许多,之后皇帝的一系列动作,果然证实了首辅的忧虑。
当日锦衣卫便将总管太监刘瑾“请”到了北镇抚司诏狱中,即是总管大太监入了狱,自然不是小鱼小虾能招待的,却是由指挥使牟斌亲自出面审问,在两旁听命帮手之人,也是霍辽与卫武等千户以上的锦衣卫高官。
刘瑾被带到了诏狱里,最是黑暗的一间牢室之中,墙上插着两柄火把,照得室内昏暗,当中一张方桌,两张圈椅,刘瑾进去坐下,对面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斌对刘瑾一拱手道,
“刘公公,本官奉了皇帝旨意,特意来向刘公公问话……”
火光中刘瑾一张保养得宜,白皙光滑的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半晌清了清嗓子道,
“牟指挥使大人想问甚么?”
“请问公公,可有与工部之人勾结,贪墨营造款项与百姓迁称费用?”
“决没有的事儿!”
刘瑾自然不会认,牟斌又问,
“那公公可有与工部官员勾结,贪墨修缮乾清宫与坤宁宫的工程款项?”
“更是无中生!”
“即是如此……那公公这些又当如何解释?”
牟斌将锦衣卫搜查刘瑾住所,所得财物清单放在了桌上,
“公公也是真人不露相,没想到竟有银票七万四千八百两之多,又有……”
刘瑾即是被带到这里,便早知住所会被搜,也是想到了说辞应道,
“这是咱家多年积蓄所得,其中有各位主子的赏赐,也有每月的月俸……”
“哦……是么?”
牟斌双眼一眯,刘瑾却是不慌不忙,
“不信……你去问呀!”
第三百九十六章 审刘瑾(二)
这样的事儿怎么问?刘瑾是笃定锦衣卫不会去问宫中诸位主子,便一口咬定这些是自己历年得来的赏赐,锦衣卫又能奈他何?
刘瑾也不是蠢人,早在吕骢那老太监被接回宫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陛下这是不信他们这些身边人了,虽说那老家伙并没有领事儿,只是每日里呆在划拨给他的小院之中,由小太监伺候着起居。
但刘瑾在东宫时便与这姓吕的老家伙打过交道,知晓那是个成了精的老东西,有他在,这后宫之中多少事儿都是瞒不住的!
即是察觉到了事儿不对,刘瑾便事先做了准备,幸好这些年来他行事谨慎,做事少有留下手尾,又有置下的许多资产都没有挂在自己名下,而是分散各处,一些给家人,一些却是挂在自己管事的名下,又有些乃是化名。
因着是早些年的布置,锦衣卫想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眼下最难过的一关便是这几万银子的来路了,进了这北镇抚司,刘瑾便没有打算着能囫囵个儿的出去,若是能撑住了还能保一条命,若了撑不住便甚么都没有了,这么多年的辛苦都要白费!
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
怎么得也要咬紧了牙关挺过去!
他即是打定了主意甚么都不说,牟斌自然也问不出来,好在牟斌也不指望着这位大内总管太监能老老实实招认了,当下笑笑道,
“即是刘公公不肯说,那说不得便请公公试试我们北镇抚司的手段了!”
刘瑾白着一张脸,虽是心中惧怕,但面上倒也硬气,
“咱家无罪!”
牟斌却是再不多说,一挥手招了卫武过来,
“先给公公来点儿开胃的小菜!”
“是!”
这厢取来一摞草纸,一个装了水的铜盆,有人将刘瑾拉到行刑的椅上,双手反绑在后,又有双腿并拢绑在一处,将人固定好后,卫武便取了一张纸在铜盆之中荡了荡,且不要小看这么轻轻一荡,却是有学问的。
若是荡得重了,纸张吸水多了,待会儿敷在脸上,犯人会很快闭气,便“享受”不到那种慢慢窒息的“快感”了!
又若是荡得轻了,吸水少了,又不贴服皮肤,同样没法子“享受”的!
卫武将湿润的纸提起来在刘瑾的面前晃了晃笑道,
“公公,你我也是旧相识了,即是我们指挥使特意让来些小菜,卫某便给您选了这个斯文些的,您先试试看看喜不喜欢!”
说罢便将第一张纸贴了上去,
“呼……”
受此刑罚之人,贴第一张纸必是会急速的呼吸,此时且不必急着将第二张纸贴上去,可以先欣赏一下对方鼻翼拼命颤动,两个鼻孔中的草纸不停上下起伏的情景。
之后便是第二张,此时间犯人便会拼命张开嘴,又可见着鼻孔与口腔处纸张起伏,此时窒息息还不算得强烈,再来第三张,便肉眼可见犯人的脖颈红了起来,此时可暂且不动,待得对方双眼贲睁,摇头挣扎,胸口剧烈的起伏,这是拼命想呼吸空气所至,然后可再贴第四张……
通常普通人至第四张便已是极限,而一些江湖人士气息悠长的,却是可以撑至六七张左右。
刘瑾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也是撑不过四张纸的,待得卫武将第三张敷上去时,他已是挺直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停,虽呼吸不畅,但双耳还能听得见,就听得卫武的声音在说道,
“公公……我要贴第四张了……”
“不……不……不……不要……”
刘瑾张大了嘴,想拼命大喊,却是甚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感觉有一张冰冷的东西贴了上来,窒息感立时增加了一倍,这那里是一张轻薄的纸,分明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啊!
刘瑾挣扎着,双手与双腿肌肉紧绷,细长坚韧的麻绳深深的靳入了皮肉之中,
“唔……唔……”
眼看着刘瑾的胸口起伏一点点的变慢,霍逊向卫武使了一眼色,卫武这才动手将刘瑾脸上的草纸掀去。
“呼呼呼呼……”
此时的刘瑾喘得好似一条老狗一般,拼命的呼吸着刑室里混浊的空气,刚进来时,他还被这里面潮湿血腥与恶臭混在一起的味儿呛了一个喷嚏,现在却是再不嫌弃,大口的贪婪的吸呼着!
卫武笑眯眯看着刘瑾,
“刘公公,这开胃菜如何啊?”
刘瑾大口喘着气,半晌对卫武笑笑道,
“卫千户这开胃菜不错,只是味儿淡了些……”
卫武闻言眉头一挑,
“没想到刘公公还是重口的人,即是如此那我们便再玩一遍……”
这种刑法可怕之处在于慢慢折磨,当那种窒息感一次又一次的来临时,即便是刘瑾打定了主意咬紧牙关,不吐一字,可每当湿润的草纸缓缓贴到脸上时,他还是忍不住浑身上下肌肉抽搐起来,面部也早已扭曲起了一团。
虽然他知晓锦衣卫不会杀他,但在场的都是刑讯的老手,自然深谙心战的窍门,霍逊一面看着卫武敷草纸,一面提醒他道,
“小武,你可小心些,做这事儿就是讲究个耐心仔细,每个犯人身体底子不同,有的人能撑五六张,有的人两张都撑不过去,上回老孙不就是弄死了一个么!”
一旁有一个应是老孙的回答道,
“头儿这事要怪不得属下,那小子嘴太硬,又身子太差,多弄上两回就肺管子抽筋,自己提不上气死了,可不是属下手艺差!”
霍逊便提醒卫武,
“刘公公在宫里养尊处优,这日子过好了,人活动便少,这身子不强健,内脏不甚有用,别不一小心把刘公公弄死了,那我们后头的菜可上不了了!”
卫武闻言笑着应道,
“您放心,属下前头学着弄了两个,刘公公这是第三个,想来……应该……也许没问题吧!”
这样的话听在刘瑾耳里,即便是认定了他们不敢弄死,也不禁怀疑,他们会不会失手,若是那样自己岂不是死得太冤了!
想到这处心里的恐惧更甚,便挣扎的更厉害了!
只他呼吸不畅浑身早已没了力气,憋得一张脸紫红,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卫武凑过去瞧了瞧刘瑾,见他挣扎得越发的虚弱,有些迟疑的问道,
“是不是弄死了?”
刘瑾拼命动了动,指望着他能把纸掀开,却听他言道,
“哦,还没有死,且再等等吧……”
如此这般反复的折磨,到了最后刘瑾已经是双眼呆滞,神情麻木了,草纸敷到脸上已是连挣扎都不会了!
牟斌看这情形便起身道,
“看来刘公公确是吃不下了,给刘公公上个单间儿,也好让他歇息……”
所谓歇息自然不是真的歇息,却是按着身形,预备了一个特制的大木头笼子,木头栅栏之上全是窟窿眼儿,待得人进去之后,便将上头的木栅栏压得比身高矮一寸,又比着身形,左右紧紧的卡住,再从窟窿眼儿里刺入了一根根尖锐的钢针。
这笼子与钢针设计的恰到好处,令得人呆在里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成,左右不能动,上下不能移,只能绷紧了身子立在那处,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钢针扎破皮肤,立时鲜血长流,如此呆上一夜便谓之“歇息”。
刘瑾几时受这过种罪,当时身上便被扎了好几个窟窿眼儿,痛不可当,却是不敢挣扎,只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卫武,
“卫千户好样儿的,但凡咱家有出去的一天,必定原样奉还!”
卫武闻言一笑,霍逊却是接话道,
“刘公公还是省些力气吧,这些话我们听过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能出去的没几个,出去了之后敢找麻烦的也没有几个!”
说罢留了两个看守的,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牟斌出来对霍逊道,
“陛下的意思,他是东宫的老人,问话便问话,不能施以酷刑,你们手下要有些分寸……”
霍逊领命应道,
“大人,若刘瑾咬死了不招又当如何?”
牟斌也是眉头紧皱,
“必要想法子问出口供来!”
即是陛下有令,那便不能对刘瑾下死手,若是他咬死不认,锦衣卫就是办差不利!
“是,大人!”
霍逊领命送了牟斌出去,回来对卫武等人吩咐道,
“大人的话,你们也是听到了,想法子问出口供来!”
“是!”
几人领命,卫武好不容易将刘瑾弄进来,自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能放了他出去,因而审起刘瑾来那是格外落力,只因着上头有陛下的话,许多厉害的手段,他们不能使出来,便只能想些别的招术,专以摧残人的意志。
例如一种名为两为难的刑罚,听着名字倒有些诗意,实则就是预备一个大铁箱子,将人装进去,只留盖子上头一处孔洞透气,之后便将铁箱子放入了水中,以绞链一点点的沉下去,随着铁箱入水,便有细细密密的水从缝隙之中流入,一点点灌满了整个箱体,让人在黑暗寂静与恐惧之中,感觉全身上下一点点的被淹没,直到口鼻不由自主的抬起来,紧紧贴到孔洞之上大口吸气。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回家去
如此在密闭的空间之中承受水压之力已是十分的痛苦,但之后还有人自那孔洞之处,每隔三吸灌入了辣椒水又或是胡椒水,甚至可以是屎尿之类的东西,此时间犯人在里头,若要呼气便要承受上头灌入的东西,若要避开那呛入肺叶的灼痛,便只能沉入水中,不得呼吸。
如此这般,折磨的犯人欲仙欲死,只巴不得早死早投胎也免得落到现下的地步。
按理说,这锦衣卫里的种种刑罚,刘瑾是一样都受不得的,只他伺候陛下日久,心里认定了陛下必不会当真要了他的命,自己只要咬牙挺过去,必然是能保得一条性命。
他抱定了锦衣卫不敢抗旨,不敢弄死他,又确是没有受多少伤筋动骨的酷刑,因而竟让他挺了整整五日,如此倒是让锦衣卫的审讯陷入了胶着之中!
锦衣卫不能一直扣着刘瑾,昨日陛下已经在过问案情进展了,牟斌询问霍逊,霍逊自然要问责卫武等人,卫武却是一时没了法子,一发狠道,
“灌药!”
锦衣卫这种灌药自然也是与旁不同的,却是那特制的断肠药,灌下去待得犯人感受到肚子里肠子几乎要绞断的痛楚之后,又灌下解药去,待药性一解,便又灌毒药,如此反复,必是要将人整得生不如死。
诏狱里刘瑾被伺候着灌了几回药,下头康峻出来向正在同王大虎想对策的卫武禀道,
“头儿,刘太监有些顶不住了!”
卫武一惊,
“别给弄死了吧!”
康峻应道,
“死倒是没死,只剩下半条命了!”
“那……他招了没有?”
康峻摇头,
“没招!”
卫武大怒却是发作不得,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狠狠一跺脚,
“先养着,别把人给弄死了!”
康峻应命去了,王大虎便劝道,
“即是一时没法子,便索性歇歇……总归今儿是没法子再审了,你偷个空回去一趟家里吧!”
卫武自那日接了圣旨起,也是好些日子没有归家了,心里自是想得慌,想了想点头道,
“我去告个假,回去瞧瞧,这里便劳烦师父给我盯着些了!”
王大虎点头,
“放心!”
卫武这才出了北镇抚司,打马往承圣书院而去,如今书院里已开课,韩绮自也回去授课了,卫武到时书院正在下学,学生们一窝蜂的跑出来之后,先生们还要隔一会儿出来。
卫武便在王老三的包子铺坐着等人,王老三与他是旧识,见他来了便热情的端了一笼肉包放在面前,
“武哥如今是官家人了,想见一面倒是难了!”
卫武笑眯眯受了他的包子,问王老三道,
“老王啊!你那小妾可是抬进门了?”
说起这事儿,王老三是一脸的郁卒,摆手道,
“那个贱人……不提也罢!”
原来王老三前头不是为了纳小妾,闹得的后院失火,自己被婆娘打断了三根肋骨,又连那视如性命的包子密方都没有保住么?
结果饶是如此也挡不了王老三对孙寡妇的一片痴心,待伤养得七八分好了,有一日夜里偷偷跑去见孙寡妇,却听着她正同旁的男人滚在被窝里,孙寡妇对那人哭道,
“你个杀千刀的东西,有本事搞大老娘的肚子,没本事养我们娘俩儿,非让我去勾搭王老三,王老三那婆娘岂是好招惹的,害得老娘见着她都要绕道儿走,真是没吃着羊肉反惹一身骚!”
听了这话,王老三便如寒冬腊月被人一头冰水自头顶泼了下来,有心进去同里头的一对狗男女拼命,可摸了摸自己那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只得咬着牙悻悻退了出去。
回到家中,见得自家那胖婆娘心里是又愧又疚,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王老三那婆娘见他从外头回来,知他必是去了孙寡妇那里,一时间也是心灰意冷了,对他道,
“老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是想去寻她!罢了……你要纳妾便纳妾吧,当年你与我成亲时曾亲口对我爹娘承诺,说是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人的,如今你变了心,我也管不住了,明日我便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
王老三闻言立时张目结舌,
“孩子他娘,你……你走了,娃儿们怎么办?”
家里还有三个娃儿,大的十二,老二九岁,小的六岁。
王老三的婆娘想了想应道,
“老大与老二都大了,能帮你做包子了,他们就留在你身边,小的我带走……”
王老三立时急了,
“你……你不能走!”
王老三的婆娘只当他是担心自己那配方,便对他道,
“我前头捏你的配方,那是气极了,如今我即是想通了,自然也不会置气了,你放心那包子的配方我谁也不会告诉,我回娘家种地去……”
想了想又对他道,
“你若是不信,我给你发个毒誓就是了!”
当下果然举起右手发誓,发得那是又快又绝,把个王老三弄得个不知所措,一时没了反应,待得婆娘发完毒誓,跑去跟孩子们挤一处睡了,他才回过味儿来,一劲儿的捶自己的脑袋,
“你发的甚么昏!这下子好了……小妾没了不说,连婆娘也要跑了!”
第二日王老三婆娘果然领着小儿子回了娘家,任是王老三如何相劝也没有用……
卫武闻言嘿嘿的笑,看了看在厅堂里帮手的两个小子,
“王老三,你这真是活该!”
王老三坐在那处唉声叹气,
“我知晓我自己是活该……我派人去打听过了,他们娘俩儿在乡下种地,日子还算过得……我打算着这阵子好好教两个小子,待得他们把手艺学成了,就把铺子交给他们,我自去寻我那婆娘去……”
卫武听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能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了……”
王老三点头,
“只如此,待得我走后还要请武哥儿多多关照他们一些才是!”
如今癞痢头与李莽走后,这附近的地界便有了旁的混子来占生意,不过卫武的身份摆在那儿,是谁来这里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的,王老三乃是久在这里做生意的商户,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因而才求到了卫武的面前。
卫武哈哈一笑道,
“王老三你个老抠,想要小爷帮忙,只一笼包子便想打发小爷,也忒是小气了,怎得也要两笼包子才成吧!”
王老三听他这是答应了,欢喜的起身连连道,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自然是要多装几笼才是的!”
待得王老三为卫武装好皮薄肉肥的拿手包子时,便见得韩绮领着桃李从书院里出来了,卫武忙迎了上去,韩绮见着他不由喜道,
“夫君!你怎得来了?”
桃李也忙行礼道,
“姑爷!”
卫武笑眯眯过去扶了她上车,却是顺手将包子递了进去,
“今儿得了空,便来接你……”
待得韩绮与桃李在车厢里坐定,卫武才翻身上了马,护在马车旁,弯腰低头隔着窗,却是对车里的韩绮笑道,
“可是饿了,王老三白送的包子,趁热吃吧!”
韩绮笑道,
“倒不是很饿,待回去同婆母一起用吧!”
卫武便笑,
“这有好些个呢,你也吃不完的……”
韩绮自觉将吃剩的给婆母带回去,实在有些不好,便笑道,
“并不太饿,还是回去再吃吧!”
卫武便不再勉强她,笑笑没再说话。
夫妻二人回到梧桐巷,吴氏见着儿子自然是高兴的,拉了他的手嗔道,
“你一去衙门这么多日,还知晓家门朝哪儿开么?”
卫武笑着拿包子哄她,
“娘这是恼儿子,儿子也是没法子,这不是偷着空儿便回来了么,还给您老人家买了包子!”
吴氏自然不过只是说说,倒也不是真恼儿子,笑眯眯接了包子,便招呼着顾婆子去灶间热一热,却是推了儿子去洗漱,
“你这身上的味儿可是够大的!”
卫武笑呵呵拉了韩绮回去,待得长宁将水备好,便拉着媳妇儿进去伺候他洗浴,韩绮红了脸,死死抱着门框不撒手,
“我不去!我不去!”
看他一脸不怀好意的色笑,便知是没安好心,若是胡闹起来也不知会到甚么时候,婆母那边还等着吃饭呢!
卫武却是不与她客气,一弯腰将人拦腰抱起,进去便往那大木桶里放,吓得韩绮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武哥饶了我吧!”
卫武眯着眼儿笑得很是得意,
“前头是谁撩我的,这么些天没找你算账,现下且要先收些利钱才是!”
说罢作势要将人往水里扔,韩绮吓得求饶道,
“武哥我错了!我错了!待会儿……你想怎么都成……现下可不成……”
卫武闻言作势双手掂了掂,想了想问道,
“当真我要如何都成?”
“成……成……都成……”
韩绮见他那双眼放光的样儿,便知自己一时失言,今儿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了,只现下反悔已是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卫武见她答应这才嘿嘿笑着将她放下,当着她的面几下扒得精光,跳入那大水桶中,
“绮姐儿给我搓背!”
……
第三百九十八章 真干净
待得一场“搓背”之后,韩绮早已是衣衫尽湿,红着小脸把毛巾扔在他脸上,自己出去换衣裳了,待得卫武出来,夫妻二人这才过去陪着吴氏用饭,席间吴氏因着儿子回来十分的高兴,却起了谈兴问儿子道,
“你这办的甚么差事?我听外头人说,最近城里人心惶惶的,锦衣卫抓了不少人?”
卫武闻言便笑道,
“娘整日家在家里呆着,竟能听到动静,看来这一回我们这动静是闹得大了些!”
吴氏便应道,
“可不是么,比起上回那个甚么王造反,可是闹得凶多了,这左邻右舍的人都在议论,说是今儿抓了一百,前儿又抓了八十……这是……要做甚么呀?”
卫武笑着安慰她道,
“娘放心,抓得都是些作奸犯科的官儿,怎得也不会轮到我们家的……”
吴氏闻言放了心,
“那便好……那便好……”
这厢吃罢了饭,韩绮便赖在吴氏面前不走,
“婆母,今儿多食了肉菜怕不克化,不如媳妇陪您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吧!”
吴氏笑着摆手道,
“你们自去,娘这里有顾婆子……用不着你们……”
韩绮犹自不死心,
“那媳妇去灶间里烧火热水,待会儿伺候您洗浴……”
吴氏又呵呵笑道,
“哪里用得着你,周二和长宁会做这些粗活的,顾婆子会伺候的……”
“那……我……”
韩绮还想说话,却被卫武一把捂了嘴,拦腰抱起来便往隔壁走,
“娘,我们过去睡了!”
“好好好!”
吴氏笑呵呵的,待得儿子的脚步声远去,这才对顾婆子道,
“武哥儿时常不在,也不知我几时能抱到孙子,自然还是要小两口多亲热才是!”
顾婆子笑眯眯道,
“老夫人放心,依着这情形,必是用不了多久的!”
却说韩绮被卫武带回了隔壁院子,迳直进了卧房之中,这厢将人往那床上一放,便转身去关门,再回头时,却见韩绮已是从床上下来,立在妆台前,一面警惕的看着他,卫武嘿嘿一笑,
“绮姐儿果然知我心意……”
说罢两步逼了过去,一把揽了欲逃走的韩绮,
“啊……”
韩绮惊叫一声,被他过身按在铜镜前头,眼看着里头俏脸绯红的女子,衣衫自肩头脱落,露出柔白的肌肤,
“呀……”
她羞得转过脸,偏卫武还在她耳边胡言乱语道,
“绮姐儿你瞧瞧呀……那里头……有个小妖精……外头看着端庄乖巧,内里就是个吸男人精血的小妖精……你瞧瞧呀……”
她听了恼道,
“胡说!胡说……我不是妖精……啊……”
“你瞧瞧呀……啧啧啧……你看看……这小妖精可娇可媚了……”
“胡……胡说……”
“你瞧瞧呀……”
韩绮终是受不住卫武的引诱,睁开了眼儿,看向妆台上的铜镜,只见那伏身翘臀的女子,秀发飞扬,红唇微张,秋波含媚,面如朝霞……
“瞧瞧……是不是……是不是……”
小巧的耳垂被卫武从后头一口含住,灼热的气息钻入了耳中,激得她身子一抖,引得身后的人一声低吼,
“啊……”
“你说是不是妖精……”
她捂了脸,
“不是……不是……不……啊……不是……”
她打定了主意嘴硬到底,只身后的人如何肯依,直起身左右一揽腿儿,轻易抱起她来,二人一起瞧向了铜镜里,
“你自己瞧瞧……是不是……”
……
待到三更时,云雨歇时,韩绮想起前头的荒唐,仍是恨的忍不住在他肩头上重重一口,卫武半眯着眼儿,低沉一笑,伸手揽了她在怀里,
“绮姐儿,镜子里的……好看么?”
韩绮又羞又恼翻了一个身不理他,
“哼……”
卫武笑着侧过身将她搂在怀里,大腿抬起来压在细腰上,
“绮姐儿这是生气了……待为夫来给你消消气……”
说罢低头一路自肩头吻了下去……
韩绮吓得忙扭身去捧了他的脸,
“武哥,我累了!歇歇吧……”
卫武有些遗憾的住了嘴,趁势将人搂在怀里,却还是手脚不停,韩绮生怕他又起了火势,忙问道,
“你……你那差事办得如何了?”
说起这个,果然让卫武住了手,
“这事儿倒是有些棘手……”
当下将诏狱里的事儿一一讲了,
“那死太监有恃无恐,深知陛下念着往日的情份,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必是不会杀他的,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我们便拿他没法子……”
最可恶是陛下不许动酷刑,他们一时便没了法子!
韩绮想了想问道,
“即是刘瑾那处不能动,为何不动一动旁人?”
卫武应道,
“这事儿我们倒是想过的,只这死太监做事小心,早早就将银子分散各处,连下头亲信人都不甚清楚……”
韩绮闻言皱眉头想了半晌便道,
“他即是仗着陛下没有真凭实据,念旧情不杀他,那便想法子让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让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卫武皱眉沉思起来,韩绮在他耳边低低几句,
“如此这般,只要让他觉着自己必死……那自然是有甚么说甚么了!”
一番话说的卫武茅塞顿开,
“这法子好!”
却是笑着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下头,
“你做甚么?”
韩绮怒而瞪他,
“不是说正经事儿么?”
卫武笑道,
“正经事儿多着呢,这也是一桩……先把这桩办了,明儿再办别的!”
如此将“正经事儿”办到了天亮,才算是歇了一会儿,只可怜韩绮多年读书习惯养成,到了时辰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临走时恨恨瞪了还在酣睡的卫武,不甘不愿的去了书房。
待得天明,夫妻二又过去陪了吴氏用罢早饭,又一起出了梧桐巷子,卫武先护送着韩绮去了书院,自己再奔回衙门里,却是叫了手下诸人,如此这般的安排一番,众人领命而去
卫武这厢进了诏狱,命人将刘瑾提到了刑室之中,刘瑾这几日早就被折磨的精神萎靡,坐在那处有气无力的对卫武道,
“卫千户,今儿又是要使甚么招儿,还不早早使出来,弄完了也好让咱家早早回去歇了!”
卫武双手抱胸,目光阴沉的看向他,半晌才开口问道,
“刘瑾,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招是不招?”
“咱家无甚可招!”
刘瑾仍是那一句话,卫武闻言一招手道,
“即是如此,那便给刘公公来顿重口的吧!”
两下自有人过来,将刘瑾身上的衣裳扒了,露出一身被戳得满是血疤的皮肉,因着怕把刘瑾弄死了,这两日并没有将刘瑾关进笼子里,还给他上了伤药,因而身上的伤已是封口结了疤。
卫武看着他那一身的伤痕,笑了笑道,
“公公今儿怕是要受些罪了!”
刘瑾白着脸被人绑了双手吊了起来,就见得有人点燃了一旁的火炉,然后将一个铁制的长柄水勺一样的东西放了进去,那里头放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被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之后,便渐渐的融化,这室内立时弥漫出了一股怪异的味道来。
卫武对刘瑾笑道,
“这东西乃是一种树胶,加热之后黏性极重,粘在身上用力那么一撕……能撕下一大片皮肉来……”
他满意的看着刘瑾的身子抖了抖,却是笑道,
“这一道叫做真干净,只……公公放心,以公公的身份,我们总不能伤了公公的体面……”
说话的时候那长勺里的东西已是完全融化了,卫武过去亲自取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送到了刘瑾的脸前,
“波波……”
几个气泡爆开,溅起来的汁液立时跳到了刘瑾的脸上,
“啊……”
他惊叫一声,觉着脸上几处灼烫,很快被烫着的皮肤便失去了知觉,卫武过去在他脸上吹了吹,伸手一抠,刘瑾还未回过神来,便看到卫武的手上多了一块小小的,红通通的皮肉,
“瞧瞧……就是这样子……”
卫武对他笑眯眯道,
“就是这么往身上一淋,再一扯,一点儿都不疼……”
就是扯完之后,留下一身红通通的肉,风一吹就能把人疼死!
刘瑾的脸都变了,看着卫武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抠下了一块皮,还拿到他眼前看,
“瞧瞧……都熟了……刘公公,这玩意儿要不是太难得了,我觉着给屠夫们杀猪去毛倒是挺好用的……你说……是不是呀?”
刘瑾舌头都吓直了,一双眼都瞪得凸出来了,半晌才对卫武道,
“你……你……你敢对咱家下狠手……咱家见着陛下必要让你不得好死!”
卫武听了只是笑,凑过来悄悄道,
“刘公公,前头那邢昭的事儿你当我不知是你们内外勾结吗?”
刘瑾闻言神色一变,
“你……你……这又算得甚么……不过就是将你夫人哄出宫罢了……”
卫武闻言又笑了,一口森森白牙在暗室里异常的显眼,
“你知道邢昭是个天阉,喜欢虐杀女人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审刘瑾(三)
刘瑾一愣没有应话,卫武又笑,
“看来刘公公是知晓的……不过公公知道么?邢昭是我夫人杀的……靳死的……靳的他舌头、双眼都凸出来……因为他把那下流念头动到卫某夫人身上了……”
卫武看着刘瑾脸上抽搐的肌肉,笑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老……子……扒……了……他……的……坟……让……他……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
刘瑾被他字眼儿里迸出来的狠毒暴虐给激得身子不由自主的乱抖,半晌才颤抖着道,
“那……那也不……不关咱家的……事儿呀……那是邢昭干的……”
卫武笑着抬手又抠了一块肉皮子下来,在食指与拇指间揉捏着,
“刘公公,您可真是高看我了,卫某人生来心眼儿便小,但凡惹了我的人都没一个好过的……邢昭是这样,张永是这样,刘公公……你……也是这样……卫某人又怎么会放过你呢?”
卫武笑得白牙森森,在刘瑾看来却是如同那丛林里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让他只觉着后脊背上飕飕的冒凉气。
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
“卫……卫武……你小子敢……敢害咱家……你就……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治你的罪么?”
卫武闻言哈哈大笑,
“刘公公放心,这可是锦衣卫诏狱,行刑时一时失手死个把人那是常事,陛下便是想查也查不到的……要让公公死……卫某人有的是法子……”
说着伸手拍了拍刘瑾的脸,
“刘公公放心,卫某学了几手,便是锦衣卫里的老手,事后验尸体都验不出来的,不过……你也不孤单,张永几个也会来陪你的……”
说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勺,作势要将里头的液体倾倒下去,刘瑾立时尖叫起来,
“啊啊啊……卫武……你敢……咱家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
他的声音尖细,叫起来在刑室之中来回刺得众人耳鼓发麻,卫武一皱眉头,
“来人,把嘴堵了!”
有人过来塞了破布在刘瑾嘴中,
“呜呜呜……”
刘瑾挣扎着,双眼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眼看着卫武手里的长勺举到了自己头顶之上,缓缓倾斜下来,一股热流从头顶流了下来,顺着脑袋一点点的滴了下来,所到之处先是一痛,然后便是一片木然……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名锦衣卫的力士进来,在卫武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声,刘瑾隐隐听到了,
“陛下……指挥使……不能伤了……”
卫武闻听之后眉头紧锁,手里的长勺将倾未倾,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变幻了半晌,最后咬牙收回手来,
“把他弄下去!”
“是!”
刘瑾得以逃脱一劫,还未来得及庆幸便被人连拖带拽给弄到了的天字号,最里头那间囚室里,这天字第一号的囚室乃是锦衣卫关押最为重要的犯人所用,以刘瑾大内太监总管的身份倒也是配得上的。
即是天字第一号自然是要在诏狱最深处,最脏最臭最是黑暗潮湿才能配得上第一的名头!
刘瑾初来时进得这里头来,觉得此处阴森可怕之极,在里头呆上了几日之后,却觉着这里比外头的刑室却是好上了不知多少倍!
经过了外头的一番惊惧,再回到这里,竟有回家之感,这厢被人扔在潮湿的地面之上,刘瑾缓缓的翻身坐了起来,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头顶上还有东西,伸手一拂,觉得手上有异,便站起身来,来到牢门处,借着外头走道的火光一看,只见得满手的头发,仔细翻了翻,竟还有一块皮肉连在上头,刘瑾看了不由骇得身子乱抖,
“姓卫的……姓卫的小子……他是当真想弄死咱家呀!”
这样的东西幸得只淋在头皮上一点,若是淋到了浑身上下,那身上的皮还能保着吗?
岂不是轻轻一扯就扯下来了?
想到自己被剥了皮,浑身上下鲜血淋淋的样子,刘瑾就不禁双腿发软,是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疯了似的扑到牢门上大叫,
“陛下……陛下呀……奴婢……奴婢当真是错了……总算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快把奴婢给弄出去吧……这姓卫的是真下了狠心……要整死奴婢呀……救命啊……救命啊……放我出去……放咱家出去……咱家是陛下的人……放我出去……”
只任是他在这处叫破了喉咙,朱厚照是听不见的,倒是惹来了狱卒的暴喝,
“死太监,居然敢不老实……”
这厢进来打开牢门,过来给了刘瑾两耳光,将人往那墙上一吊,再塞上一块破布,
“敬酒不吃,吃罚酒……”
却是将刘瑾吊在那里,转身连牢门都不关便出去了。
刘瑾这下子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吊在那里身子笔直,只得脚尖一点点触到地面,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这样子的姿势慢说是一夜,便是一个时辰都够人受的。
刘瑾挣扎了几下,双手腕上的铁链上那特制的尖刺,立时扎入了皮肤之中,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一时之间头皮上剧痛,手腕上剧痛,刘公公差点儿眼前一黑便要昏过去,此时再不敢挣扎只得老老实实的吊在墙上,不敢动弹了。
如此这般受着莫大的痛楚,支撑了也不知多久,黑暗的牢室之中一切都仿如静止了一般……
“哗哗哗……”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铁链拖动的声音,刘瑾在恍惚之中突然醒过神来,只听得隔壁牢门传来响动,有人暴喝一声,
“进去!”
“噗通……哎呦……”
有人摔到了地面之上,惨叫了一声,刘瑾的耳朵倒还好使,听出来那声音倒似张永的,不由动了动身子,想张口叫人,无奈嘴里的破布塞得太紧,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又听得外头又有一阵铁链拖动之声,又有人被拖了进来,却是对面的一间牢室被打开了,有人摔进去了!
狱卒冷哼一声将牢门咣当一声关上,随着狱卒的脚步声远去,这诏狱之中最黑暗的地方又恢复了平静。
黑暗之中刘瑾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痛楚,竖起耳朵听得两间牢房的动静,却听得隔壁牢房的张永在呻吟,
“哎哟哟……哎哟哟……”
对面的牢房有人骂道,
“张永您他娘的鬼嚎甚么,叫得咱家心里烦,咱家挨了四十板子都没有叫唤,你只挨了二十下,就哭爹喊娘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却是高凤的声音,张永便应道,
“人家本来也不是爷们儿了,叫一叫怎么了!你皮糙肉厚受得住,我这身板儿怎么跟你比!”
高凤哼道,
“你现下叫唤有甚么用,留着力气等着明儿再受罪吧!”
张永听了吓得不轻,
“你……你说甚么……你说明儿还有……这不是要命么?”
高凤冷哼一声道,
“你以为进了这里还能有命出去吗?几棍子打死那是轻的……”
一旁默不作声的刘瑾听了不由连连点头,
“总算还是高凤这小子的脑子够使,进了这里几下死了都是福气,怕就怕他们让你死不成,活不成,不人不鬼的在这里吊着一口气……”
张永被高凤的话,吓的说不出话来了,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出声,最后竟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回荡着,高凤被他哭得烦了便喝道,
“闭嘴!”
张永便应道,
“人家都要死了,还不许哭么……呜呜呜……”
高凤沉呤半晌道,
“也不是说一定就会死……”
张永闻言立时来了精神,挣扎着爬到了牢门前,拼命看向对面,只无奈那栅栏间隔太窄,只能瞧出去一只眼睛,对面黑漆漆的一团也看不清楚人。
“你……你说甚么?你说我们不会死?”
高凤的声音幽幽传来,
“若是……说不得便能得一条活命,虽说不能再回到陛下身边伺候,但求一求陛下,去南京养老应是可以的!”
张永闻言大喜,顾不得身上的伤,拼命往栅栏缝间挤去,
“你快说呀……有个甚么法子?快说呀?”
隔壁的刘瑾也是很想听听到底有甚么法子,只听得高凤幽幽道,
“陛下如今恼得是我们私贪银两,勾结外官之事,可我们二人只是从犯,真正也没有拿多少银子,锦衣卫搜我们的住所便应当知晓,我们实是没有多少银子的,拿大头的是刘瑾……”
此言一出黑暗之中一阵沉默,刘瑾却是听得目眦欲裂,在心里破口大骂,
“高凤,你个杀千刀没**儿的东西,敢害咱家……”
那头张永却是开口了,
“你的意思是说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刘瑾身上?”
“甚么叫推,本来就是他拿的大头,也是他主使我们做这些事儿的,一切都是他拿的主意!”
第三百九十九章 审刘瑾(四)
张永沉默了半晌应道,
“你说的倒也没错!”
刘瑾在这头心里已经连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狠狠咬着嘴里的破布,听得二人在那里商量着要如何分说,才能将罪责减到最小,又如何令得自己罪责最大!
刘瑾吊在这处,听得二人商议定了,便开始扯着嗓子叫狱卒了,
“来人啊!来人啊!”
外头听到动静的狱卒进来不耐烦的问道,
“叫甚么叫,赶着投胎也不用慌在今儿,明儿就送你们上路!”
张永便道,
“我们有密报,我们有密报,求大哥叫一叫指挥使大人吧!”
那狱卒闻言哼了一声,
“凭你们也配见指挥使大人……”
想了想道,
“你们等着……我去叫千户大人!”
说着便出去了,又隔了许久才听到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听说……你们有话要说?”
张永忙抢着回答道,
“是是是……卫千户,我们确是有话要说……”
卫武一抬手吩咐狱卒将火把插到一旁的墙上,蹲下来打量了一下满脸血污的张永,
“张公公有何话说?”
张永转头看了看趴在对面的高凤,高凤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应道,
“你……你先说……”
说罢似是力气不支的伏了下去,张永见事已至此,也没有回头路了,一咬牙道,
“前头你们所问之事,我们俱是有参与,只主使却是刘瑾,我们只是从犯……”
“哦?”
卫武眉头一挑,看了那狱卒一眼,那人立时意会,过去取了纸笔过来,卫武将纸摊在了地上对张永道,
“你来说我来写,之后画押认罪,你可是敢认?”
“我……我敢……我敢……”
张永也算是豁出去了,这厢便将自己自入东宫以来,行的种种恶行,又有陛下登基以来与刘瑾合伙倒腾宫中物品的事儿,一件不落的讲了出来,却是句句都说是刘瑾主使,
“银子都是他拿了大头,我们只分了少少的一些……”
卫武听了却是皱眉道,
“可我们从刘瑾的住所之中并没有搜到多少银子!”
张永嗤道,
“那小子贼精,有银子都藏了起来,他那么多年敛的财全数都挂在旁人的名下……你们……自然查不出多少东西来的!”
卫武闻言点了点头又问,
“即是查不出来,你们说的话自然便不能为证……”
说着作势要收起纸笔,
“那……我记也无用,还是等明儿再看张公公与高公公还能吐些甚么有用的东西吧!”
张永见他要走,吓得忙叫了起来,
“你……你等等……你等等……让我想想……想想……”
趴在那里想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应道,
“咱家想起来一件事儿,刘瑾早些年曾泄过口风,说是他在京城帽儿胡同有一个相好的,给置了宅子,又给小舅子安排了差事,他那相好的极得宠,想来必是知晓一些事情的……”
卫武一听大喜,
“在帽儿胡同哪一家?姓甚么叫甚么?”
“倒不知具体住在何处,只听说是叫小胡仙的,她那个兄弟好似是在守城门……”
卫武闻言哈哈一笑,
“有名字便好查了!”
当下自地上一跃而起,收拾了纸笔便要走,又见张永巴巴的看着他,卫武便对那狱卒吩咐道,
“就说是我说的,好好招待两位公公,这两日便歇一歇吧!”
说罢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永闻言大喜忙向对面的高凤道,
“果然有用,你瞧瞧……我们明儿不用挨打了!”
隔壁的刘瑾听得早已是气炸了肺,却是无计可施,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一次酒后失言竟是让张永记了这般久,自己在帽儿胡同那相好的,是最得宠的一个,前头他出事时,曾派了小太监送信出去,也不知她是不是逃出京去了?
那小胡仙极得他的宠,自己的许多事儿小胡仙都是知道的,若是她被拿住了,那就甚么都完了!
如此,刘瑾在忐忑之中等待了两日,便被人自天字第一号的牢房之中提了出来,趴在地上的张永,听得动静抬起头,看见隔壁出来的竟是刘瑾不由张大了嘴,
“你……”
刘瑾一脸怨毒盯着他,待得近了,便隔着栅栏一口口水吐在了他脸上,
“呸……”
张永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他离开,对面的高凤这时说话了,
“糟了,我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张永也是万万没想到刘瑾就在旁边牢室,半晌结结巴巴道,
“那……那要怎么办?”
高凤想了想道,
“即是被他听到了,便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再想想刘瑾还做了甚么事儿,我们必要弄死他,弄不死他,我们便要死在这里了!”
张永此时已是乱了方寸,听了高凤的话不由咬牙,想了想点头道,
“你说的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把事儿都往他头上推……”
即是到了这境地,怎得也要拼一把的!
却不说张永在这里寻人记录,搜肠刮肚又倒了一些秘密出来。
却说刘瑾到了外头刑室,却见得里头端坐着的中年俊男,却是北镇抚使霍逊,见刘瑾进来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又让人上了一杯茶,笑眯眯对刘瑾道,
“刘公公那相好的,倒是个绝色,细皮嫩肉的……”
刘瑾闻言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你……你们寻着她了?”
霍逊一笑一挑大拇指,指了指一旁身后的墙,
“在隔壁呢……要不要我让他们将人提过来,刘公公也好见一面?”
刘瑾闻言双目呆滞的摇了摇头,霍逊却是不管他,转头吩咐门前守着的人道,
“去把刘公公心爱的胡夫人给提过来……”
门边的人应声转过去看了一眼,回头应道,
“头儿,兄弟们正玩得高兴呢,这时节怕是不好请人了!”
“哦……”
霍逊笑了笑,
“即是如此,那倒不好扰了众兄弟的雅兴,让他们悠着点儿,不要将人给弄死了……”
“头儿放心,兄弟们有分寸!”
转头,霍逊对刘瑾笑道,
“即是兄弟们玩着,我也不好打扰,刘公公不如现下自己讲一讲,若是待会儿由卫武问了出来……”
刘瑾闻言一个激灵,忙横过身子去抓霍逊的手,
“卫武那小子要杀咱家,他同咱家有私仇,他要杀咱家!”
霍逊却是不动声色抽回了手笑道,
“刘公公说笑了,我们锦衣卫办案从来不会徇私,怎么会因着有私仇就害公公?”
刘瑾腾的站了起来,此时的大内总管太监,头顶上一块巴掌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脸上也有好几处烂肉,身上的锦衣早已被血色染得一片脏污,他双眼圆瞪,脸上肌肉惊惶的扭曲着,十根手指形如鸡爪一般,死死抓在桌面之上,指甲都翻了起来,看起来形容十分的可怖,
“他……他真要杀我……他真要杀我……你信我……他真要杀我……”
霍逊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回去坐好,
“刘公公放心,只要你肯一五一十的招认,本官必不会让卫武伤到你,必会保你的……”
顿了顿又道,
“实话同你说了吧,今儿圣上召了我们指挥使大人进宫,却是已下了口谕,说是让不要伤了公公,只要公公说了实话,便让公公去南京……”
却是又顿了顿目光森然的看向刘瑾,
“不过……刘公公……你那小妾已是被我们拿住了,若是从她嘴里问出东西来了,之后指挥使大人上报陛下,那就不是公公自发认罪,而是被人揭发了……张永与高凤已是得了陛下的赦免,明日就可以送去南京了!”
听闻张永与高凤二人靠着出卖自己,竟然能脱性命,刘瑾不由的是又气又急又恼又怒,嘶吼道,
“那两个下贱的东西,全是胡说八道……”
霍逊闻言不由一摊手道,
“不管张永是不是胡说,我们靠着他的口供将小胡仙给拿了,这就是他立的功!”
刘瑾怒道,
“咱家知道的东西比他还多……”
“那就请公公快些道来吧……”
霍逊往门外瞧了瞧,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完事儿了……”
刘瑾闻言狠狠一咬牙,
“咱家说……”
霍逊点了点头,让人进来记录,前头刘瑾一招供,里头那狱卒便进来对高凤道,
“成了!”
高凤闻言翻身坐起,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道,
“哎……可算是完事儿了,老子要去洗一洗,去去晦气!”
说罢自地上起身,拉开牢门竟是大摇大摆的出来了,对面的张永趴在地上看得都呆了,伸出一只手指向他,
“你……你……你怎么……”
那高凤过来蹲下来冲他嘿嘿一笑,
“张公公……您老的眼神儿也是真不好啊……”
借着外头昏暗的火把光亮,张永仔细一看,却见着一个与高凤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正在冲着自己笑,
“你不是高凤!”
那“高凤”笑道,
“我自然不是高凤,高公公命不好,前头挨了四十板子,却是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天还没亮人就没了……”
第四百章 大风雨
此时张永便是再蠢也知晓自己是中了人的计了,不由哭丧起了脸,
“你……你们骗我!”
那“高凤”笑道,
“唉呀呀!张公公这骗来骗去不是应当的么,你们在宫里不也是欺上瞒下的么,有甚么好惊奇的!”
说罢将披散的头发一撩,便起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外头刑室之中,刘瑾足足呆了两个时辰,才将自己做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全数交待完了,霍逊看着他在翻看过口供之后,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儿,这才笑眯眯道,
“即是刘公公都招了,也不好再怠慢公公了,待会儿给您换一间房,也好住得舒服些!”
这厢转头吩咐人道,
“来人!带了刘公公下去!”
外头应声进来的是卫武,见着刘瑾便抱拳笑道,
“刘公公请!”
刘瑾垂头丧气的出来,对卫武道,
“让咱家见一见她吧!”
卫武微微一笑,
“公公说谁?”
刘瑾瞪眼,
“小胡仙啊!这咱家都招供了,你们便放过她吧!”
卫武听了哈哈一笑一挑大拇指道,
“公公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不过,小胡仙我们没抓着……我们去时……她已经跑了!”
不过依着锦衣卫的耳目遍天下,小胡仙也是跑不了多远的,只是要多费些时间而已!
刘瑾闻言呆在了当场,半晌回过神来,眼珠子都红了,
“卫武……你害我!”
说着便扑了过去,一旁的人早有准备,一把便将刘瑾按在地上,卫武低头看着犹自挣扎不已的刘瑾,却是摇头叹道,
“公公啊!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是自家害了自己,倒要来怪旁人!”
却是不理刘瑾被按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自己拿着供词出去了,这厢去报给了牟斌,牟斌看过之后抚案大笑,
“好!本座即刻便去报给陛下!”
当下立时打马进宫,将众犯的供词奉到了朱厚照御案之上,朱厚照一页页的翻看,神色渐渐由恼变怒,由怒变做狂怒,双目喷火,鼻翼贲张,愤怒的喘息在御书房中足足回荡了半个时辰,待翻到了最后时,皇帝已是怒极转冷,神情冰冷,半晌冷冷道,
“牟斌……抓人!”
“是!”
这御案之上摆放的可不止是刘瑾等内廷太监的供词,还有一干外官的供词。
这一回朱厚照为抚外廷不平之声,却是下谕锦衣卫不必用刑,而是自己下了一道口谕,凡诏狱之中犯官,自揭罪行可保性命,揭他人罪行亦可罪责减一级,再揭发可减二级,如此类推,那些犯官为了活命,自然是能说甚么说甚么,能拖人下水便拖人下水,不过指挥使大人也是早有言再先,若敢胡乱攀咬,那便立时一个死字,连陛下那里都不必报备,如此一来,倒是无人敢诬陷旁人,说出来的都是有真凭实据,锦衣卫一查便知的。
这般下来,原本不过三四十的犯案之人,却是牵丝扯藤到最后竟牵连了二百余人,令得指挥使牟斌也要叹气道,
“倒不是我们锦衣卫有心想将事儿闹大,而是这大庆官场委实太不像话了!”
也难怪陛下要下狠手了,再不整治,这江山都要不保啦!
皇帝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大庆官场之中揭起一场浩然大波,只可惜满朝文武俱是小瞧了这位少年皇帝,唯李阁老一人清醒,李阁老虽是先帝托孤之臣,又乃是内阁首辅,但却没有法子护住百官。
皇帝陛下这一回是来了一个咬人的狗不叫,悄莫声儿的给百官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待得锦衣卫满世界拿人之时,他们才知晓了大势不妙,一时之间京师之中处处可见飞扬跋扈的锦衣卫,策马扬鞭,凶神恶煞,现下不单单是京师而是整个大庆朝野都是一片人心惶惶了!
“陛下这是打算着来个大清洗啊!”
韩世峰坐在书房之中对韩绮叹道,韩绮点头道,
“陛下即是要励精图治,要有一番作为,自然是要先对官场来一番清扫,我大庆吏治早就应当整顿了!”
韩世峰啜了一口清茶道,
“只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韩绮笑道,
“陛下那性子不同先帝,先帝仁厚宽容,性子温吞,陛下却是个急躁的,又是少年心性,做事只争朝夕,行事是要激进些的……”
韩世峰听了只是叹气,
“也不知这一番风雨之下,这大庆官场又是一番甚么气象?”
韩绮应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人臣者自当以君父为上,君父要发落谁,自当叩首谢恩才是!”
这些人没一个是干净的,早就应当收拾了!
韩世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韩绮沉呤半晌对韩世峰道,
“父亲,待年后将四郎送去军中吧!”
韩世峰闻言一愣,
“三姐儿这话是何意,难道……守正那处有甚么消息么?”
韩世峰知晓三女婿在锦衣卫当差又是陛下亲信,难道是陛下那里有甚么口风透漏么?
其实这是韩绮依着自己对陛下的性子做的预测,陛下乃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又少年尚武,以前不管事倒也罢了,若是打算着做一番大事,说不得便要学太祖太宗,领兵出塞与鞑靼寻求一战了,若是如此那军中必有大动作的,叫四郎此时入军中,说不得便是机会。
不过大庆官民都是安逸多年,虽说是鞑靼年年犯边,却只是在边境侵扰抢夺一番就走,对于远在京师的大庆官员来说,蒙元残余已只是遥远的书中记载,想来若是陛下欲起兵驱逐鞑靼,百官只会以为皇帝穷兵黩武,没事儿找事儿了!
韩绮知晓父亲必也是如此,便没有说实话只是道,
“依着常理判断,整顿了吏治,不是又要整顿军治么?此时想来军中必是有一番动作的,先让四郎入军中历练,待得几年之后上头的人挪走了,不正是轮到年轻的上位么?”
韩世峰闻言紧皱了眉头,他本就不喜唯一的儿子习武,只没奈何韩谨岳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又有老泰山乃是武将,有心让韩谨岳继承衣钵,因而这才勉为其难,让儿子跟着老泰山习武的。
可若是送入军中……
韩世峰却还是有些犹豫的,他知晓女儿所说的送入军中,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做上阵杀敌的兵士,而不是如之前一般跟在老岳丈的身边,进进出出有亲兵保护,虽说与军士们混在一处吃住操练,却是并不用上战场的。
“这刀枪无眼……我可就只是有一个儿子啊!”
韩绮自然是明白父亲为何犹豫,便笑了笑道,
“父亲也不必现在下决断,总归四郎还小,过了年再想这事儿也不迟的!”
韩世峰点了点头,将话题又扯到了卫武身上,
“守正这几日有没有归家?”
韩绮摇了摇头,
“派人带了口信儿回来,说是衙门事忙,这一阵子是回不了家的!”
锦衣卫便是皇帝陛下手中的杀人刀,想砍人时便要抽出来四处挥舞,不杀得个尸横遍野,血流千里是不会住手了,皇帝不住手,他们自然就不能歇息。
韩世峰听了叹一口气看向韩绮,
“绮姐儿可曾后悔过?”
韩绮闻言笑着摇头,
“父亲,女儿从未后悔过的……”
“他如今甚得陛下器重,在锦衣卫中权柄日重,只怕日后是时常不能归家的……”
这女儿家青春年华只这么几年,夫君却是时常不着家,若是长此以往,小夫妻感情不和,恐生事端啊!
韩世峰也是一颗心为女儿操碎了!
大女儿如今与大女婿是琴瑟和谐,正因着女儿的出生养育,小夫妻同心协力是蜜里调油更上层楼。二女儿也是夫唱妇随,自在快活,只是三女儿性子文静又不懂争抢,安安静静的守着后院,又小夫妻时常不能相聚,长久下去如何不让人担心?
韩世峰想了想对女儿道,
“你们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你有了儿女傍身,为父也会安心不少的!”
这是父亲对她的关心,韩绮也不好当面驳了,只是笑着道,
“父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
“嗯!”
韩世峰满意的点了点头,当日韩绮留在了娘家用饭,待天黑时才回转家中。
韩绮在外头教书授课,伺候婆母,又皇后娘娘这阵子专心养育太子,倒是无暇寻她进宫说话,因而她的日子过得简单平淡,唯一的调剂便是听那满京城传播的锦衣卫缉拿官吏的最新实况,今日里又拿了一个侍郎,明日里又端了一位主事,其间搜出多少金银珠宝,又审出许多同党共犯之类的传闻。
这些个事儿以讹传讹,夸大歪曲了不少,却是为京师的百姓们添了多少年的谈资,茶余饭后讲一讲,听得贪官们如何的斩首示众,如何的家破人亡,倒很是助消食润肠道,大益身心健康。
吴氏虽说眼瞎,但挡不住顾婆子是个好事的,每日里无事便到处乱窜,把外头听来的消息,全数讲给了吴氏听。
第四百零一章 来请托
按说这样不知规矩的下人,旁人家是容不下的,只卫家里,大爷虽有威严却是时常不在家,少夫人是个性子温和之人,老夫人又喜听那些八卦,倒是令得顾婆子如鱼得水,主仆尽欢。
这家里每日的娱乐便是听那顾婆子讲外头的见闻,添油加醋的有,断章取义的也有,真材实料的自然也是有,
“唉呀呀……老夫人,您可是不知……昨儿锦衣卫查了黄侍郎府上,这黄侍郎贪了不少银子,却是个会藏银子的,说是锦衣卫遍搜不着,结果你猜在何处发现的?”
顾婆子拿腔作势,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众人都捧她的场,周二便道,
“不说是那些贪官都喜欢藏在水池里又甚么房梁上么?”
“对对,还有自家的密室里……”
长宁接话道,桃李也凑趣道,
“对呀,甚么书房的地面下头……”
韩绮与吴氏都是笑而不语,顾婆子却是一撇嘴道,
“你们说的那些都老套啦,这位黄侍郎那脑子可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便催道,
“快说呀!”
顾婆子捂着嘴儿笑道,
“他藏在自家的茅坑里头……”
“呕……”
众人纷纷做恶心状,却是止不住的好奇道,
“这么脏污的地方,别人拿不到,他自家拿出来必也是十分恶臭的,也不嫌恶心……”
顾婆子笑呵呵道,
“要不怎么说这位侍郎在京师里最新的贪官录上能排上号呢……他将那些银子用大箱子装了,再在外头密密实实的裹了三层油纸,之后便沉入了茅坑之中,要取时就用特制的钩子,钩住两边的铜环钩出来……”
如此这般细讲那存取的过程,却是着实让人反胃,令得众人都是心里一阵翻腾,今儿晚上吃的饭都有些存不住了!
吴氏与韩绮婆媳二人,硬是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这才平复了心里,各自去睡了。
如此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锦衣卫总算是消停了,卫武也得空归了家,回到家中吴氏欢喜不已,拉着儿子就不放手,母子俩说了许多话,直到一更天卫武才与韩绮得空回转隔壁院子,小夫妻洗漱罢了,相拥在榻上时,卫武紧紧搂了妻子,满怀的软玉温香,只觉紧绷了一月的身心终于得以放松,埋首在妻子柔软的怀中,不由长叹一口气道,
“我如今才算是知晓甚么是咫尺天涯了!”
明明二人都在京中,明明北镇抚司衙门离着梧桐巷子也不算太远,却是足足近一个半月,夫妻二人不得见上一面!
韩绮笑着,纤手在他后背轻划着,
“即是做了官自然是身不由己的,父亲在吏部里有每六年一次的京察,也是如此整月整月的不能着家,我记得第一回时,小五那时才不到两岁,遇上京察,父亲便歇在了衙门里,待到他回来时,小五竟不认得他了,见着他便哭了起来,大叫让韩忠将人打出去……”
说起自家妹子年幼时的趣事,韩绮不由莞尔,
“……父亲是哭笑不得,连着在家里抱了她三天,总算才免了被小五见面就喊打的惨状……”
卫武听了也是笑,笑完之后想起衙门里那还堆积如山的案子,不由发愁道,
“若是我这锦衣卫再做下去,只怕以后也是跟岳父一样下场……”
韩绮笑道,
“无妨,你闲时多陪他玩玩儿,他自然便记得你了!”
卫武笑着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笑道,
“这时节且先不必发愁儿子的事儿,还是且先让解了夫人的相思之苦才是……”
“我……我……才没有相思呢!”
韩绮躲躲闪闪不肯就范,卫武笑着将人禁锢在怀里,
“一个多月不见,绮姐儿当真不想为夫么?”
“不……不想……”
“我……瞧瞧……”
说着手指下探然后双眼晶亮,再然后两根手指头在她眼前一搓动,
“撕谎……若说不想,这是甚么?”
卫武坏笑着凑到她耳边,
“我若是再不回来,只怕……这里更要发大水……唔……”
他的嘴被韩绮一把捂住,翻身骑到他坚实的腰腹之上,红着脸儿羞恼的举起另一手道,
“你……你不许说……”
说着我就揍你了!
“不说……不说……”
卫武笑眯眯看着被自己逼得做不成斯文人的妻子,她现下是衣衫不整,风景无限却是半点儿不自知,眯着眼儿将腰身一挺,
“……那便用……做就是了……”
小别胜新婚,夫妻二人这一番颠鸾倒凤,却是又到了天明,这一回再没人来打扰,卫武是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起床来打了一趟拳,又用罢了饭,便只着了单衣,慵懒的坐在廊下,算着时辰要去接下学后的韩绮了。
却听外头大门被人敲响,不多时周二进来报道,
“大爷,外头有大爷的两位朋友来访……”
卫武闻言眉头一挑,
“可有报姓名?”
“一位姓宋,一位姓刘……说是大爷以前在书院的旧识……”
“哦?”
卫武的眉头挑了起来,
书院的旧识,难道是刘镇江与宋兴廉?
这二人早前科举时倒也下场考过了,只以他们二人的本事自然是考不上的,不过倒也不怕,他们家里都是有银子的,之后便不在承圣书院了,却是捐了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身份,之后便去坐监混日子,自然是想之后家里再使银子能入官途的。
他们这类捐监是比不上徐志茂那类同样在国子监有真材实料的贡生的,但总归是家里有银子随意折腾,倒也不怕虚度了光阴。
这二人怎么想着来寻自己了?
卫武有些好奇,便吩咐道,
“请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胖一瘦两个身影便入了院中,见得卫武就拱手行礼,笑嘻嘻道,
“卫大人,倒是叫我们兄弟好找!”
卫武也与二人回礼,笑着请二人入堂中坐下,他是没耐烦同他们绕弯子,便开口问道,
“二位兄弟乃是旧识,找我有事儿便直说就是……”
他还敢着接绮姐儿呢!
二人互视一眼,却是笑眯眯道,
“倒确是有些事儿要求卫兄弟帮忙呀!”
卫武很是爽快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就讲,也不用吐吐吞吞……”
二人又是互视一眼,那刘镇江便笑道,
“这事儿是这样的……”
话说这两位其实读书实在是可惜,若是回去继承家业,做个商人必定是心灵手巧,八面来钱的,似这般被拘在国子监中不得自由,却是也能寻到财路。
“我们啊……有几位国子监认识的同窗,家里都是做官的,这一回的事儿倒是有些牵扯,其实都是小事,只是吧……这个他们也没有门路,便问到我们兄弟头上……”
刘镇江说完冲宋兴廉使了一个眼色,宋兴廉便接话道,
“我们兄弟吧……这是心善啊,见不得他们四处求救无门的样儿,便想起来如今卫兄弟已是步步高升,在锦衣卫里担了要职,便厚着脸过来求见……”
卫武听到这里是明白了,不由暗笑,
“甚么心善,这是对银子心善吧?”
却是没有接话就等着宋兴廉把话讲完,
“这个呀……想请卫兄弟想想法子,使多少银子都没关系,把他们那些受了牵连的家人给弄出来……”
卫武听罢抚着下巴想了想道,
“如今这案子可是没有审完,按说这事儿吧……是坏规矩的,不过谁让卫某与两位兄弟乃是旧识,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倒是不好拂了二位的面子……”
说罢沉呤片刻道,
“这样吧……你们把那些人的姓名,因何入了诏狱给报上来,我明儿去衙门里查一查,能帮便帮,不能帮的话,二位兄弟可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二人听了大喜连连点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们犯得都是小事儿,若是真是那砍头的大罪,我们也不敢求上门不是!”
他们这说的倒是实话,这二人不过就是从中赚一些中人钱,当真是砍脑袋的事儿,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沾边的。
二人这便奉上早已备好的清单,却是出发前已让那几位委托人写好的,这厢双手奉上,卫武接过看了看,发现好几个人都是自己经手的,且确是没犯甚么大事儿,即便是最后落罪至多也就是个罢官,到是死不了人,于是心里便有数了。
三人说定了之后,卫武送了二人出门,也坐了马车出门去接韩绮,夫妻二人坐在马车上,卫武说起这二人的所托之事,韩绮问,
“武哥做这事儿,可是会犯了规矩,若是让人知晓了怕是不好……”
卫武便笑着安慰她道,
“绮姐儿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类大案子只会抓大鱼,小鱼小虾之类的是不会追究的,即便是他们不寻门路,之后锦衣卫也会放人的,不过他们现下寻来了,肯使银子,这事儿便了得快些,也免得家里人在牢里受苦……”
顿了顿道,
“这也是衙门里一贯有的事儿,使了银子便早些结案,将人放了,银子我也不会独吞,上上下下都会分些,上头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有他这么一解说,韩绮便放下心来。
第四百零二章 送个人
第二日卫武回衙门里将那名单给了王大虎,
“师父,徒弟给您寻了个轻松差事,赚些酒钱……”
王大虎一看那名单便心里有了数,笑眯眯道,
“算你小子有良心!”
这样的事儿,北镇抚衙门里私下里自有一套行事的规矩,王大虎这老油条办事妥帖,却是不出三日便将事儿给了了,案子结了,人没有放,只卫武传出消息去,让宋兴廉与刘镇江带着银子来领人。
二人得报大喜,忙按着卫武的吩咐,每家只领了一个人,身上揣着银子过来领人,卫武也不用出面,自交给王顺等人办了。
银子一半交了上头,一半下头人分了,卫武便把自己那一份给了下头人,
“请兄弟们吃酒!”
下头人便约了卫武同去,卫武只是笑了笑,
“今儿有约了!”
推了兄弟们的约,出了衙门果然见得刘镇江与宋兴廉早等在大门前了,见他出来便迎上来,
“多谢卫兄弟赏脸,后海的侯氏私厨,我们这就走!”
却是三人打马去了后海,到了那处,果然见得几人早已等候在大门处,见了卫武便纷纷上来见礼,由刘宋二人为卫武引见,却个个都是那家里银子成山的。
这些人个个都是出身巨商之家,捐了国子监的监生,读书倒在其次,在京师之上结果达官贵人,多多为家族谋福利才是真。
卫武出身市井,虽说如今也算得位高了,但家底子毕竟单薄,他也有心与这些出手阔绰的富家少爷结识,自然是打着以后想法子赚银子的主意。
更有如今他手里还捏着不少地契田契没有出手呢,升平钱庄的银子也不是白借的,是要给利钱的,将手里囤积的田产房屋出了手,才能真金白银的把银子抱回家去。
于是两方都是各怀目地的结交,都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主儿,竟是宾主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之后便一个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又有这帮子富家子,吃喝一阵便现了原形,个个都嚷着要叫女人,这样的私家院子里也有常驻的伶人,便叫了几个清秀的伶人来唱曲儿,之后又有人嚷道,
“光听曲儿无趣,还要叫人来舞弄才是!”
但这院子里没有备舞姬,便有人道,
“兄弟们不嫌弃,小弟外头车上还有两个伺候的侍女,倒是身段苗条擅长歌舞……”
众人闻言都笑道,
“你小子好生艳福,连出门都在车里带上两个……”
那人便笑道,
“难得出来透气,关在那鸟地方都要憋坏了,趁着这机会解解馋……”
众人都大笑起来,那人便吩咐人出去将自己那两名侍女唤了进来,二女进来众人一看,果然生得身姿窈窕,细臂长腿儿,其中一个女子眼儿微眯的样子倒有几分似绮姐儿,卫武不由多看了几眼。
众人这厢吃酒猜拳,玩乐耍笑,又有女子弹唱舞蹈,倒很是热闹了一番,这样声色纵情的场合,卫武自是游刃有余,应对自如,谈笑之间将那帮子人的底细都摸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多来自南面地方的豪族大户,不过都是些偏房旁枝,并不是正经说话的主儿。
卫武倒是不计较,他交朋友不管人家出身来历,却是划分了等级,一等朋友便如癞痢头和李莽那种,自小的交情,过命的兄弟,这才是同富贵共患难,真正的兄弟。
二等朋友便是夜来香、牛哞之类的,三教九流甚么都有,意气相投又各取所需,有利又有义,也算得是交情不错了!
还有就是这种狐朋狗友,酒肉朋友,有用时用用,无用时也不得罪,大家伙儿吃吃喝喝谋个高兴便是了!
于是这厢在心里在这帮人的身份背景,滤过一遍之后,便将其中三人一个姓朱,一个姓王,一个姓张的当做了目标,几杯酒下去装了个半醉的样子,有意无意的说起这后海的宅子,
“这后海的宅子倒是不便宜,似这处侯氏私厨想来宅子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众人都点头道,
“确是如此,京师居大不易,一般的小官小吏是住不上这样的宅子的……”
他们身处的这处宅子,乃是前头犯了事儿的一位尚书大人的,全家砍了头,家产充公,又拿出来发卖,才被此间的主人买了,改做了私厨专做富贵人的生意。
卫武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笑道,
“我有个朋友手里倒是有一座相似的宅子,听说也是不错,此间能卖上万两,想来他那宅子也是能值这个价……”
有人便笑着恭维道,
“想来卫兄的朋友也是个富贵人儿,这样的宅子我们虽说有些家底,也是买不起的!”
卫武笑道,
“我那朋友以前有家底,不过也跟这宅子的前主人一般,犯了事了,家里急需银子周转,家里的良田铺子还有宅子都要发卖,正托我四处打听买家呢!”
众人听了便有几个动心的,
“卫兄那朋友是何人,不如叫出来见见?”
此时世人以甚么为富豪?
头一个便是田产庄院,又有宅子房屋,再有金银珠宝,之后书画古玩,尽皆都是以为田地为储存财富的上上之选。
前头已经说了京师的良田与宅子不好卖,手里有银子的主儿就等着这类机会,只这种消息不是圈内人,轻易是不能让人知晓的,便如前头太监们卖财产,消息灵通如卫武能抢了先,消息不灵通的只能事后许久才听说,徒然叹息自己没那发财的福气,其实那里是没福气,实则是没实力尔!
因而听闻卫武有门路寻到良田,果然有人动了心,便追道,
“卫兄说的事儿可是真的,若是当真我们兄弟手里倒是有些余钱……”
卫武此时间却是住了嘴,打着哈哈道,
“我那个朋友最近也不在京城,又家里犯了事儿,不好出来见人的……不提也罢!”
他这一番作态,倒是让人更是起了好奇,便又有人笑道,
“卫兄那朋友可信不,左右我们是信得过卫兄的,不见面也成,您做中间人也是可以的!”
卫武笑着摆手道,
“这事儿动辄就是好几万两银子的交易,我可做不了主!”
却是岔开话不提了,有心那几人看出他这是手里捏着东西,轻易不肯与他们这帮子新交的朋友交底,便相互交换了眼色也不再提了。
众人当下便只说风月荤话,再不提正事,如此吃酒闹到半夜这才预备归家,卫武吃了酒却是不能骑马了,刘镇江忙出去在外头叫了马车,又将卫武那马栓在了马车后头,这厢簇拥着他到了马车跟前,
“诸位兄弟,今儿小弟便先走一步,我们之后再约!”
卫武冲众人拱手,众人也笑着还礼,
“下回必还要同卫兄弟喝!”
“下回我们喝个通宵……”
卫武冲众人再拱了拱手这便转身上马,那宋兴廉过来托了他一把,在耳边笑道,
“卫兄,朱兄弟送了卫兄一份礼物,正在马车之上,说是谢你出手相助,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的!”
卫武会意一笑点头,
“多谢!”
却是撩了帘子往马车上一坐,一转头见着前头那献舞的女子正端坐在马车上,拿一双水盈盈妙目正怯生生的瞧着他,
“卫大爷!”
卫武虽是海量但终究还是吃了酒,吃惊之下有些愣了神儿,待得马车缓缓往前开动,这才回过神来,
还当姓朱的是要送甚么金银珠宝,没想到竟送了一个人!
这个……
卫武一时有些犯了难,若说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念头,那纯属昧着良心说瞎话,不过他与绮姐儿新婚不久,又是聚少离多,正是小夫妻相亲相爱,如胶似漆的时候,便是要纳妾又或是收通房也不是时候啊!
现时下讲究的男人要纳妾收房,可不是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那是要同正室夫人商议过后才敢做的,甚至有些正室夫人还会亲自把关为丈夫挑选小妾或是通房的人选,似这般贸贸然的领一个回去的事儿,做出来便是对正妻的不尊重,于礼不合,于情自然也是有损夫妻情份的。
更何况卫武心里极看重妻子的,如何肯做这种令她难堪伤心之事,这厢坐在马车之中,看着那一脸讨好的女子,心下不由犯了嘀咕,
“要不然……我现在将她扔下马车去?”
撩起帘子看了看外头,此时正是半夜,外头街道空无一人,只得他们一辆马车嗒嗒哒哒的跑着,卫武又有些犹豫了,
“就这么扔她下去,好似又有些太无情了!”
他们家住在外城,这里鱼龙混杂,将这么一个弱女子扔在深夜的街道上,还真说不定会遇上甚么呢!
卫武虽说没那怜香惜玉的心思,但也不至冷血无情到如此不管不顾,抬手揉了一把脸,暗暗想道,
“先带回去吧!看看绮姐儿的意思,若是她点头便留下她,若是不喜便给她寻个人家……”
想到这处看了看那女子,借着马车中的灯光再仔细看了看,果然一双眼儿有些似绮姐儿,便又暗暗道,
“瞧着倒是个温顺的性子……”
倒是当真动了两分留她下来的心思。
第四百零三章 不对劲
时下世风如此,卫武如今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虽没主动想过纳妾收房,但旁人送上门来的,倒也不在乎家里多个把人,左右妾通买卖,在家里的地位比长宁与周二都不如,在他的心思里就是一个玩意儿,并不甚在意的!
想来绮姐儿应该……也许……可能……大概……也是这般想的吧!
他自欺欺人的觉着以绮姐儿的柔顺的性子,应是不会恼他的,但终究还是揣了三分忐忑的,如此翻来覆去,七上八下,将一颗心随着马车的摇摇摆摆,回到了梧桐巷子自己的家门前。
卫武一撩帘子下了马车,先解了自己的马,那女子便自己爬下了车,低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扣响门环,里头周二听得隔壁邻居家的狗叫声早就醒了,听得响动就披了衣裳出来,打开门一看,
“大爷,您回来了!”
“嗯!”
卫武点头,周二让开路来待卫武进去,伸手去接马缰绳,却是见着卫武身后立着的女子,
“这……这位……”
卫武见着周二一脸的错愕,先头在马车里为自己打得气,立时泄了两分,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道,
“这……咳……这是爷带回来的丫头……对……丫头……”
“哦……”
周二意味深长的拉长声应道,忙请了那女子进来,这厢将大门一关,回头刚要问卫武这丫头安排在何处歇息,便见得内院有灯光闪动,桃李手里拿着灯笼走在前头照路,披着薄衫的韩绮正缓步自月亮门出来了。
卫武见着韩绮迎出来,心头不由的就是一阵乱跳,忙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上前两步,
“绮姐儿,这般晚了还没有睡么?”
韩绮轻声应道,
“睡了的,听到动静便醒了……”
目光越过卫武落在了那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这是……”
卫武刚要说话,却女子却是急走两步,过去噗通跪到地上,
“夫人,奴婢莺歌给夫人磕头了!”
韩绮立在那里,有片刻的呆愣,摇曳的灯光将她的脸罩在了黑暗之中,卫武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是没来由的后脊背一紧,韩绮也没有呆多久,不过几息便回复了平静,轻声问卫武道,
“夫君,这是……”
卫武哈哈两声干笑,
“这个……别人送的……我原也是不知情的……”
“哦……”
韩绮点了点头,
“即是如此先安排在偏房里歇息了吧!今儿也是夜深了,有甚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着转头吩咐桃李道,
“去收拾一下偏房带着莺歌姑娘先歇息了吧!”
“……是!”
桃李小心打量了一下韩绮的神色,低头应了一声,先领着莺歌下去了。
待她们走了,剩下周二立在那处,左右看了看突然陷入了沉默的男女主人,也觉得莫名的后脊骨发凉,忙道,
“大爷,小的回去睡了!”
见二人没理会他,忙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转头逃也似的跑了。
“那个……我来……”
卫武看着韩绮弯腰要去取灯笼,忙自己抢先一步,伸手正正握住了韩绮的手,只觉小手冰凉冰凉地,不由心疼道,
“怎得这么冷,不多加一件衣裳!”
说罢趁势伸手搂了她的肩头,韩绮一言不发,柔顺的任他搂着肩头,夫妻二人进了内院,又到了卧房,将那桌上的油灯调亮,卫武才得空看清妻子的神情。
却是一派平静,无怒无喜,竟是平常如往日每一回夜归一般,韩绮甚至还微笑着过去为他宽衣,
“灶上还有热水,我去为夫君提水洗漱一番吧!”
“我来……我来……”
卫武忙道,先扶了她去床上坐下,自己跑出去打水,却是连热水都不用,就着冰冷的井水洗漱了一番,借着这时机理了理心里怪异的情绪,
绮姐儿这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呀?
怎得看得我心里发毛呢?
到此时卫武便后悔起来了,早知晓就不带那女人回来了!
只事儿都成这样了,也没后悔药不是?
想到这处忙振作精神,打算着回去哄了一哄媳妇,再问一问她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几步回转房中,却见得韩绮早已滚到了床里头,背对着他睡了,
“绮姐儿?”
卫武轻手轻脚的过去,悄悄叫了一声,面朝着里的韩绮动也不动,
“绮姐儿?”
韩绮动了动,转过脸来,黑鸦鸦的秀发衬着白皙的小脸,睡眼迷蒙看了看他,又闭上了眼,
“唔……”
卫武见她是当真要睡了,忙吹了灯,上来抱着她亲了一口,
“你睡……你睡……”
“唔……”
韩绮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像个虾米似的蜷缩起了身子,卫武伸手揽了她的纤腰,也把身子同她一般弯成了一团,就这么相拥睡去。
他今儿晚上吃了酒,待得躺到床上,不出几息便抛开了心里的杂念,去与周公报告自己说不得就要左拥右抱的喜讯了,待得呼噜声响了起来,韩绮却睁开了眼,转过脸来,黑暗之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这一天终归还是会来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来的这般早!
不过想想也是不奇怪,卫武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前途远大之时,在外头结交的朋友多了,自然有那送金银财宝,良驹美婢的……
其实……确是没甚么奇怪的……
又前世里他就是个风流男子,他依红偎翠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有甚么好伤心……
黑暗之中,韩绮再轻叹了一声,拿开了卫武放在腰间的手,缓缓的转过身,闭上了眼,任眼泪顺着脸颊静静的隐没入了枕间,只是把身子更紧的缩成了一团……
第二日韩绮先起了身,待得卫武再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他有片刻的呆愣,有些不习惯没有妻子不在身边的早晨。
当下忙翻身起床活动了一下手脚,推门到了院中,果然见得书房窗户大开,妻子正端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他出来便抬头看过来,卫武忙冲她咧嘴笑出了满口的白牙,韩绮也回他一个浅浅的微笑,旋即低下头去,卫武抠了抠头皮,立在原处呆了呆看着妻子可爱的小发旋,总觉着有甚么东西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来有甚么不对,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头绪,晃了晃脑袋索性不想,便到院中打了一趟拳。
这时节桃李便领着莺歌过来了,
“大爷,少夫人!”
二人过来行礼,卫武随意的点了点头,浑然不觉莺歌的一双妙目正在偷偷打量自己,韩绮看了莺歌一眼,轻声道,
“莺歌姑娘昨夜可是睡得好?”
“回少夫的话,奴婢睡得极好……”
“嗯!”
韩绮点了点头,吩咐桃李道,
“带了莺歌姑娘过去见老夫人,然后帮着灶上做饭吧!”
“是!”
这府里他们每日皆是如此,桃李倒也不奇怪领着莺歌就过去了,卫武见韩绮又低头看书,心头那股不对劲儿又发作了,抠了抠头皮过去窗前陪着笑将昨儿的事情一一讲来,
“我原想着那姓朱的能送金银呢,没想到竟是送了个女子……”
说着小心打量了韩绮的表情,
“那个……绮姐儿……那个……莺歌……依着绮姐儿的心思,是预备着如何处置?”
韩绮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一双眼儿掩在长长睫毛下,竟是让他看不清里头藏着的心思,卫武莫名的有些不安,想了想应道,
“要不然打发了?”
韩绮看向他柔声道,
“夫君想留便留,想打发便打发,全凭心意便是了,妾身都听夫君的……”
“这个……”
她说的越是恭顺,卫武就越发觉着心里发毛,拧着眉毛半晌,
这绮姐儿的话没毛病,神情也没毛病,举止行为也与往日一般,都没有毛病,怎得自己就是心里有些发堵,又后背有些发凉,好像有甚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
想来想去总算没有枉费多年在街面上历练出来的直觉,想了想斩钉截铁的道,
“那……那就打发了……待得过了这阵子心完了,我便把人给发卖了!”
“嗯!”
韩绮低低的应了一声,神色仍是平静如初,只卫武莫名后背上的凉风没有,不由松了一口气暗道,
“看来还真是莺歌惹出来的事儿!”
见绮姐儿这样子,他那点子小心思早就被后背的凉风吹得无影无踪了,在心里暗暗道,
“左右一个奴婢,因为这个与绮姐儿有了罅隙,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见似乎危机过去了,他便大着胆子进去拉韩绮,
“走,我们过去同娘一起用饭!”
韩绮便放下手里的收,夫妻二人相携过去用饭,吴氏很是高兴,拉着韩绮的手笑道,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在她心里儿子如今做了大官了,本就应该三妻四妾,多多的开枝散叶,只如今刚与儿媳妇成亲没多久,绮姐儿对她又一向恭顺,她这做婆母自然不好在儿媳妇没生出长孙前,嚷着叫儿子纳妾。
可今儿一早桃李带了一名女子过来见礼,听这意思应是儿媳妇点了头的,不由暗赞,
“果然大家闺秀,就是贤惠!”
第四百零四章 早饭间
吴氏不由对韩绮越发喜欢起来,拉着她的手悄声道,
“你要替武儿纳妾那是你贤良,只这人选却是要好好挑一挑的,顾婆子说看这女子身形相貌,应不是处子之身,却是配不上我们家的妾室,还是让她做个通房的丫头……待生下一儿半女再抬姨娘吧!”
吴氏这话实则也不算错,自家儿子正五品的品阶,又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想纳个黄花闺女做小妾有甚么难的,这叫莺歌的女子听顾婆子说,一看那样儿便知是大户人家养着给爷们儿排解的丫头,一个玩物如何能上得台面?
韩绮闻言点了点头,
“您说的对,媳妇儿会安排的!”
今儿的早饭,一家人便是由桃李与莺歌伺候着用的,那莺歌乃是大家里专养来伺候男人的,自然极会察言观色的一套,俏生生立在卫武身边,见缝插针的盛汤端饭,倒是比桃李这做惯的还要熟练几分。
桃李看着她那一双白嫩嫩的手,十指纤纤的在卫武的眼前轻舒慢扬,引得卫武多看了一眼,不由暗暗恼怒,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莺歌浑做不知,她自昨儿晚上入了这宅子,便看出来了,这家男主子对女主子极是看重,女主子又是个性子柔和的,想来必是不会拦了男主子收房的,但女主子身边这丫头却是让她十分的忌惮,光凭着她那一张脸,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说不得就是女主子留着给男主子做姨娘的,这些大家里的夫人不都是用这一招来固宠吗?
不过好在,这桃李空有一张绝色的脸,却没半分没学着伺候男人的本事,比起这勾引男人的手段来,跟自己差远了!
这男人呀,初初时是喜欢脸的,但若是上了床,自然还是喜欢那有手段,知情识趣会伺候人的!
看卫大爷那虎背熊腰,龙精虎猛的样儿,想来于床事上必是十分热衷能干的,自己只要得了他的宠,那以后在这宅子里便能站住脚了!
莺歌主意打的好,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仔细伺候着卫武,卫武很是不自在的看了韩绮一眼,忙吩咐道,
“你站一边儿去,不必伺候了!”
莺歌低头恭顺的应了一声,
“是……”
她乃是歌舞姬出身,声音自然是婉转好听,这一个“是”字却是让她生生说出了十八弯儿,娇嗲得让人后背发麻,韩绮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甚么。
韩绮那就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即便是她对卫武失望之极,却也决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更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小的奴婢在自己面前作妖,她不出手,只是向来谋定而后动的性子使然。
这厢她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用早饭,倒是令得卫武有些不安,一面吃饭一面心中暗道,
“也不知怎得了,往日里绮姐儿也是这般不言不语的用饭,我也没觉得这般不自在啊?”
他们家倒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言的规矩,卫武就喜欢与吴氏在饭桌上说话,韩绮却是惯来的细嚼慢咽,并不喜欢插嘴,平日里他们也觉着不妥当呀?
卫武心里很是纳闷儿,
“这……到底是怎么了?”
莫说是他,吴氏虽说眼瞎但却不耳聋,也是觉出了今儿饭桌上莫名的沉寂,心中不由暗道,
“媳妇儿这是生气……”
不过她倒不觉着是韩绮心生嫉妒所至,只是心道,
“媳妇儿出身大家,亲家又是饱读诗书之人,最是重礼,最是讲究上下尊卑,这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那能让个奴婢在这里逞能……”
似桃李那丫头,据顾婆子说那是生得真正的艳若桃花,美艳无比,但在儿子面前向来是规规矩矩,半点儿不敢行那狐媚之事。
吴氏出身贫寒,但做绣娘时,在京师的大家之中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自然知晓那越是矜贵的人家,那家里的下人便越是有规矩,也自觉儿子乃是有大出息之人,以后孙子、重孙子都是要一直富贵下去的,这家规自然是要代代相传的,从头里便不能错了!
因而吴氏见媳妇沉默,只当是给那新来的丫头一个下马威,非但不恼反而十分的赞成。
当下也是冷了脸,为媳妇助威,卫武在一旁见老娘也沉着脸不说话,不由的心下更是不自在,却是怎得也找不出是何缘由,忙几口喝完了碗中的清粥,嘴里塞进一个大包子,
“我吃……好了!”
卫武起身
“我先到外头去刷马……”
这也是往日里惯常做的,他吃饭快,便先吃了去刷马,待得韩绮用罢,夫妻二人就一起出门。卫武出去刷马,那莺歌立在一旁,果然便有些脚底板子发痒,偷眼往外头瞧,韩绮看了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碗筷,
“莺歌?”
莺歌回过神来忙低头应道,
“夫人!”
韩绮柔声问她,
“你今年多大了,之前在哪一家,又做的甚么?”
“奴婢……奴婢十七了,自幼长在朱家,去年跟着朱公子到了京里,以前……以前在家里做……做舞姬的……”
说起出身来,莺歌便减了气势,后头三个字低到几乎不可闻,众人却还是听得清楚,闻言脸上都露出些异样的神色来。
吴氏自然不用说,就连顾婆子如今靠着走东家窜西家的闲话,却是增长了不少见识,自然也是知晓那些大户人家的舞姬是做甚么的!
桃李本就看这女子不顺眼,闻言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鄙夷的神色,只韩绮一人却是神色平静,点了点头道,
“怪不得,你虽是奴婢,但那朱家富贵,你自小学的都是歌舞艺技之类的,于平常人家生活想来是不熟悉的……”
这话虽说的平常,却是令得莺歌脸上一阵阵的羞红,这富贵人家豢养的舞妃、艺伎之类的女子,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洗脸洗脚都是有粗使丫头伺候的,过得比那贫穷人家的女儿都还要好,但这样的女子养来是做玩物的,入了后宅多是为正室夫人不齿的。
韩绮的话虽无半分讥讽之意,却是轻轻一揭就将莺歌身上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又听得韩绮不急不缓的道,
“你如今怕是要在我们家住上一阵子了,即是如此也要学着做些事儿……”
说着转头对顾婆子道,
“顾妈妈,白日里桃李跟着我去书院,便由你教莺歌,桃李回来再由她带着莺歌吧!”
“是!”
顾婆子忙上前应声,一屋子人听着韩绮淡淡道,
“我们家虽说人少,但该有的规矩也是要立起来的,你便从学规矩开始吧!”
这话深得吴氏之心,吴氏闻言点头,
“媳妇儿说的是!”
莺歌见这情景才知晓这位看着和气的夫人,实则也是个不好惹的,忙收了轻视的心思,规规矩矩行礼道,
“是,夫人!”
韩绮用罢了饭,便起身向吴氏道,
“婆母,媳妇今儿只得一堂课,午时之前便能回来,待媳妇回来伺候您用饭。”
吴氏点头,
“你自去就是,路上小心些!”
“是!”
韩绮出了厅堂,见得卫武已将马儿收拾妥当,冲着韩绮咧嘴儿一笑,取了脱在一旁的衣衫,随手套上,
“我们走吧!”
“嗯……”
韩绮点头,卫武便冲里头叫了一声,
“娘,我走了!”
吴氏忙伸手,顾婆子上前搀扶她,那莺歌也忙过来扶了吴氏的另一只手臂,二人扶着吴氏出来,送卫武夫妻出门。
那莺歌是个聪明的,被韩绮这么轻飘飘敲打了一下,便知夫人不是善茬儿,立时也不敢冲卫武卖弄风情了,老老实实低头扶着吴氏,却是一点儿都不敢拿眼往卫武身上瞄。
卫武亦是一点儿也没将心思放她身上,眼风所到之处,似根本没想起有这一号人般,伸手扶了韩绮上车,自己又翻身上马,便打马护在马车旁往巷口而去。
待得车马消失不见,三人回转,顾婆子将吴氏扶进了厅堂,却是瞥了一眼莺歌,
“你也听到少夫人吩咐的了,跟着老婆子做事吧!”
顾婆子果然便领了莺歌做事,他们家里人少,粗活给了周二和长宁,可是洗洗刷刷的事儿却是全数交给了顾婆子和桃李,顾婆子让莺歌将那一身绸缎衣裳脱了换了粗布衣裳,又使帕子包了头,全做了丫头打扮。
先是领着她洗刷碗筷,又是清洁灶间,再是打扫庭院,待做得差不多了,已是近午时又要预备切切跺跺预备午饭了。
待到韩绮与桃李回来,饭后桃李伺候着韩绮午睡之后,便又领着莺歌洗衣裳,整理这边的院子,如此忙忙碌碌虽说全是小事,却是没一刻停歇。
韩绮乃是王氏教出来的女儿,行事大气,是不行那后宅里磨挫人的阴私之事的,她让桃李与顾婆子领着莺歌做的都是平常下人主做的事儿,但只光是这些便已令莺歌受不住了!
这丫头本就是个娇养的玩物,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无事便是练体抽筋,保养肌肤,从头发丝儿到脚尖,都是用好东西养着的,哪里受过这种罪?
第四百零五章 请大夫
不过三五日莺歌便觉苦不堪言了,只觉是夫人想法子折磨她,有心想寻个靠山,可老夫人吴氏是站媳妇一边的,且这莺歌还没有被儿子收房,也没有吃白饭的道理,她自然是不管的。
而卫武衙门里的差事又忙起来,又是不归家了,只差人回来让送了衣裳与吃食便再不过问家里的事儿了,莺歌就是想施展她的狐媚手段也没地儿使去,只能自己咬牙忍着,一心等着卫武回来。
待到如此过了十来日,莺歌一早起床,便哭丧着脸去隔壁房间求桃李,
“桃李姐姐,求你代我向少夫人求一求情,请个大夫给我瞧瞧吧!”
桃李奇道,
“怎得了?”
莺歌这厢不顾羞耻,撩了衣衫一角给她瞧肚腹之,却见有一大片的红肿,上头还有一道道的抓痕,十根手指伸出来,也是又红又肿,桃李惊道,
“这……这是怎么了?”
虽说京师的冬季寒冷,似她们这似做粗活的下人,手上多会生冻疮,可她这瞧着也不像啊?
且这也没有到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候呀?
桃李忙去禀报给了韩绮,韩绮便道,
“即是如此,便请了大夫来瞧瞧吧!”
长宁跑腿儿,请了巷口处千金堂的大夫来家里,大夫看了莺歌的手,还有腰腹处的皮肤,想了想对韩绮道,
“这倒不是甚么了不得的病症,只是因着这位姑娘自幼便是用了药物滋养肌肤,以期能让肌肤保持娇嫩光滑……”
顿了顿道,
“这大户人家里保养皮肤的密方也不是一味的好,有一桩最不好的地方便是,那药一旦长期使用,药性便潜伏于身体之中,就要一直用下去,若是有朝一日断了滋养,便会出现姑娘这种情形,初时红肿瘙痒难耐,会忍不住抓挠,待到了后头忍不住了就会越抓越狠,非抓得皮开肉绽不可!”
尤其眼看着入了冬了,天气一日寒过一日,这样娇嫩的皮肤冷不得,热不得,湿不得,干不得,若是保养不好是要受大罪的!
韩绮闻言眉头一皱,
“大夫所言有些不实,怎得我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药?”
她出嫁时,苗姨娘特意将那一手保养肌肤的密方教给了桃李,到如今桃李都会隔三岔五为她护理一回,却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
大夫想了想,看了一眼莺歌应道,
“夫人不知,这大户人家女眷保养肌肤也是要分的,似夫人小姐用的都是不伤身不留后患的法子,而有些……似这位姑娘这种,却是为了效果更好,见效更快,往往都是用了密药……”
后头的话大夫没有说完,这意思众人都是明白的,想来这也是大户人家对下头奴婢们使的手段,若是遇上那不听话的奴婢,正室夫人只需停了药,便可以令得这不安份的女子失了赖以依仗的美貌!
韩绮想了想问道,
“那大夫可是有法子?”
“这个……”
大夫想了想应道,
“两个法子,一个是还按着原先的药给养着,只花费却是极高的,我们千金堂也有这类膏药,一小盒一两银子,一月就是四盒……”
桃李听了直砸舌头,
“那不是光抹个身子就要四两银子,这么贵?”
大夫应道,
“为使护肤的效果好,自然是要用好药,可这人的肌肤就是如此,用了好的,便受不得差的了,天长日久下来,皮肤被养得娇气异常,再不能断药了……”
“那……还有一种呢?”
“还有就是这位姑娘受上几年罪,断了那药性,忍上几年的痛楚,便可让肌肤重新恢复……”
大夫看了一眼面现喜色的莺歌,解释道,
“这重新恢复能不能还如之前一般的好肌肤便不得而知了!”
说白了这世上的女子,当真天生丽质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多也是保养出来的,家里富贵有银子,有好方子的自然不说。
但似莺歌这种女子,许是本身并没有那般好的资质,一身冰肌玉肤就是用药养出来的,断了药那便不成了,可要继续养着,光抹身子的药一月就要四两银子,更不用说要绫罗绸缎,好料子的衣裳护着,再有吃食上细细调理,每月的花费是十分高昂的!
这样的人在富家是个玩物,在穷家就是个祖宗了!
韩绮闻言皱眉,想了想道,
“这样吧!先在大夫那处取两盒,待得之后再慢慢想法子把药给戒了!”
当下命桃李拿了银子跟着大夫去取药膏,莺歌却是跪着求韩绮道,
“少夫人求您救救奴婢吧!”
韩绮眉头紧蹙道,
“你想一辈子都做被人豢养的玩物么?”
这种养人的法子,是让女子离不得富贵奢华的生活,当真是那温室的花朵半点儿见不得风霜,她自家连谋生的法子都没有,更不可能让自己生活优渥了,若是想活得好便要永远匍匐于男人脚下,做一个只懂争宠献媚的床上恩物。
想到这里,韩绮不由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法子都称不上阴损,却是足可以磨掉女子的意志,失了自我,永远做一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等着主人玩厌了之后,将她扔掉再换一个更漂亮年轻的进去笼里。
韩绮能看透,莺歌是决计不可能看透的?
她只知道不用药养着,自己便没有那一身滑如绸缎的肌肤,如何能令得男人喜爱,又如何能让大爷收入房,让自己独得宠爱?
她心里只当韩绮这正室是表面贤良,内里嫉妒,有心想害她,于是连连磕头道,
“少夫人……只要少夫人肯救奴婢,奴婢决计不敢同您争宠,以后必定听您的话,您便是要奴婢死,奴婢也不会不听的,求您发发慈悲吧!”
韩绮听了长叹一声,
这世上女子愚昧太多,似这样的女子自幼被人教导以色侍人,要尽心尽力讨男子欢心,要将一生荣辱全系在男子身上,借着男子过那人上人的生活,这样的观念早已被她奉为圭臬,倚为陛生所依,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想到这处,便硬了心肠应道,
“我们家是不会如此养人的,你要嘛便如大夫所言忍几年疼,将药断了,若是不然……我便将你发卖了出去,寻一家大户人家做你的娇花吧!”
莺歌只是不听,连连在地上磕头,韩绮只是冷冷道,
“出去吧!若是不听……我便现下就发卖了你!”
莺歌无奈只得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实则莺歌也可如韩绮所言,离了这家寻一家大户,以她的姿色与手段,说不得也能得男主人的宠,被抬了做姨娘的。
“可去了别处,又谁知道会不会再遇上这般年少英俊又大有前途的男主子呢?说不得是个脑满肠肥的抠搜商人,又或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老头子,便是再遇上年少英俊的男子,又有谁似卫爷那般英气勃发,身形健硕?”
莺歌是经过人事的,只看了卫武一眼便知这新主人在闺房之中,必是比自己那旧主子强上百倍的,自己那旧主子十四岁破身,到如今已是纵欲过度,已有早衰之像了!
在她心里卫武是千般好,万般好,再也遇不到了,怎得也不能就这么错过要机会!
想到这处,由不得她动了搏一把的心思,
“若是能想法子让卫爷明白了我的好处,料来必是不忍心我给卖了!”
她也是在大家里呆过的,这家里虽说宅子不大,下人也不过几个,老夫人与少夫人的吃穿都是十分普通,比不上朱家之万一,但光看少夫人那书房里的一应用品,便知这家里是有底子的。
“普通官宦人家的夫人,怎么会用上好的龙须贡笔又有五彩贡墨,光这两样东西便不是银子能买到的,便是偶然得了一块,必也是十分珍惜好好藏着,怎么会拿到书桌上就这么半分不珍惜的随意使用?”
想着她头一回进韩绮书房见得那半块“天书焕彩”时,是如何的心疼,莺歌便越发觉着卫氏夫妇乃是那有通天梯之人!
实则莺歌也是一知半解,人云亦云,在朱家时她听那自诩文人的朱公子吹嘘过几回,便当韩绮书房里的东西真是贡品,实则韩绮那样知分寸的人怎么会用贡品,前头夏小妹知晓她爱舞文弄墨也是尝过她几套的。
韩绮不敢用,便收了起来,后头卫武见着了便问了来处,韩绮就笑着道,
“这上好的东西我也是见猎心喜,只可惜这是御赐的东西,用了怕惹人非议,又用来练字实在太奢侈了!”
卫武听了笑道,
“这有甚么难的,且看我给你想法子弄来就是了!”
却是隔了不久,当真给韩绮弄来了好几套,只上面去了贡品的标识,如那极品的徽墨上,就除了蟠龙纹与某某大人恭进的款识,但其余与贡品是别无二致,韩绮惊问这东西从何而来的,卫武便笑道,
“世人爱跟风,都以能用上与皇帝一样的东西为荣,只贡品是不能民间用的,但做个材质相仿,式样相仿的倒是不难的!”
第四百零六章 求大爷
卫武门路广,寻的乃是宫里御用监的人,买的乃是下等官员私下里孝敬给各级官员的次品,说是次品只在形制上与皇帝有些差别,这所谓的差别也不过就是材质与制作精良程度,相差一线而已。
这样的差别不是真正的行内人是没法子分辩的,而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市面之上也是寻不到的,不是似卫武这般有门路之人,有银子也没地儿买去。
实则这些东西价钱也是不菲,卫武说的轻巧,韩绮也未细想,便随意放在书房里用着,他们以为平常,倒是让莺歌大吃了一惊。
由此她断定,以这家里的底子,娇养她这么一个人,那是决计不为难的,只可恨少夫人善妒,不肯养她,唯今之计只有在卫爷身上想法子了。
莺歌打定了主意,立时便收敛了性子,用了桃李在千金堂买的药膏,将身上的皮肤细细养着,在韩绮面前却是伏小做低,老实本份的装样子,一心等着卫武回来。
这厢千盼万盼,总算是盼到了卫武差事办完,当日天擦黑时回转了家中,一家人见了他回来自然是十分高兴的,用罢了饭,小夫妻便欢欢喜喜,手拉着手回房去,卫武又素了十来日,见着妻子那是双眼放绿光,刚要凑过去便被韩绮嫌弃的推开,
“真臭!”
这时的天气已是一日冷过一日,卫武在衙门里混着一帮臭汉子办差,即是无暇也是无心洗浴,回到卧房之中脱出来,那满室飘着的味儿,让韩绮实在受不了,推开他捂着口鼻跑了出去,
“我先去书房看会儿书!”
卫武呵呵笑着,自家低头嗅了嗅脱下来的鞋袜,不由也是咧了咧嘴,便冲着外头叫道,
“长宁,打热水进来!”
外头长宁打了热水进来,卫武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洗了一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外头莺歌柔声道,
“大爷,奴婢进来收拾了!”
卫武应了一声,扯了帕子擦头发,见得莺歌当着他的面,挽了袖子露出两只白嫩嫩的手臂,在灯光之下隐隐泛着莹白的光,让人不由自主将目光从那手臂上划过,只目光下移时,却见着一双又红又肿的手,让人很是诧异。
卫武看了两眼并未多说,倒是让一心等着他问话的莺歌有些始料不及,咬了咬唇,便低头进去了。
卫武也不在意,在熏笼前头擦着头发,接了热力烘烤头发,又见她提了偌大的木桶出来,很是吃力的挪动着,莺歌生的苗条,身长腿细,弯腰用力之际,细腰如拂风的杨柳似要折了一般,翘臀很是技巧的扭动,半分不显粗鲁倒很有一派勾人的风情。
卫武还是只看了一眼,便不为所动的将帕子扔到了一边,拉了门要出去,莺歌一见急了,
“大爷……”
一声百转千回的娇唤,终是引得卫武回了头,莺歌忙放了手里的水桶,上前两步拉了卫武的袍袖,“大爷……您……您救救奴婢吧!”
卫武闻言眉头一挑,
“救你?救你甚么?”
莺歌可怜兮兮的轻抬柔荑,大眼儿一眨,便立时流下泪来,
“大爷……奴婢……奴婢这一双手……”
她的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白皙纤细的小手臂,自手腕到手肘处细嫩柔白,肌肤柔软光滑,可手腕以之上却是又红又肿,十指肿得有些变了形,卫武见了眉头一皱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
莺歌便哭道,
“奴婢……奴婢这身子,从头到脚都是自幼用药养着的,实在是太过娇嫩,如今没了润养,手指便成这样了!”
卫武只当这是冬季冷水洗手,才至得皮肤生了冻疮,倒是浑不在意道,
“前寻桃李找些药敷上成了!”
前头绮姐儿不是给家里的女人都买了润手的膏药么,巷口的千金堂,卫武是知晓的,坐堂的大夫银子要的狠,但这东西却是不错的!
我们家再是不济也不至苛待下人,几盒膏药是不会吝惜的!
莺歌还是哭道,
“可……可夫人……夫人她不许奴婢用药……”
卫武听罢更奇怪了,
“夫人怎么会不许你用药?”
莺歌哭的是梨花带雨,将前头如何请大夫,大夫又如何说的讲了一遍,卫武听了点头,
“原来如此……”
想了想道,
“夫人不许你用药确是不该!”
那些大户人家后宅里的阴私事儿他是见多了,这种小手段在他看来当真是不值一提,依他看来这样的女子已是被养废了,留着也是无用。
偏绮姐儿心软,还有耐心劝她,现下看这莺歌是半分不领情呀!
当下点头道,
“这事儿是夫人不对,我现下就去寻夫人说道说道去!”
闲事少管才对!
莺歌闻言大喜,身子软软的依了过去,
“大爷……”
那身段儿柔软心蛇,那媚眼儿媚得似要滴出水来了!
卫武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让开她的身子,转身往门外走去,
“我去寻夫人!”
说罢大步出去了,莺歌强压了得意,心道,
“果然男人都是怜香惜玉的,禁不得女人的眼泪……”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却是连水桶都不顾了,跟着出了门,就见得那边书房里人影晃动,显是大爷进去同少夫人说话。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隔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就听得少夫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道,
“唉!就依你吧!”
莺歌闻言大喜,一心等着男主子从书房里出来,对自己好言温怜一番,却那知书房的灯竟被吹熄了,不多时里头传来压抑的喘息之声,听得莺歌不由的暗暗跺脚,
“这少夫人外头看着端庄文静,没想到内里也是个浪的!”
她还有些不甘心,便立在外头又听了一会儿,打量着他们总不能歇在书房吧,总归是要出来的,只她却是没想到,书房里的声晌一阵断断续续却是久久不歇,这样的天气立在院子里,不过半个时辰,莺歌便觉着浑身上下都冻透了,没法子,只得灰溜溜的回去提水歇息了。
这一夜卫武与韩绮便一起挤在了书房窄小的软榻上,第二日起身时韩绮却落枕了,一面揉着脖子,一面气得捶卫武道,
“都怪你!”
卫武笑得不成,忙过来给她揉脖子,嘴里连连哄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今儿我不上差,你也没课,不如陪了你到外头逛逛?”
韩绮仍是余怒未消道,
“你有空,我可是没空,还要去铺子里瞧瞧生意呢!”
韩绮口中的铺子自然便是那奇异斋,原本她是无心做生意的,只为了销那一船乱七八糟的货,所以才寻了一个最躲懒的法子卖掉,打着能捡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却没想到这般懒人卖货竟是奇异的吸引来了不少顾客。
这些人每隔一阵子便过来在店里呆一会儿,寻着了好东西便大呼小叫兴奋异常,那寻不到东西的倒也不气馁,却是笑呵呵的直言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顺便蹭了一肚子茶水喝,倒也是满意的!
结果到了月底一盘账竟是还赚了不少,韩绮直觉这生意做得,便写了信给韩纭说明情况,又让她速速再发一船货回来,姐妹二人要五五分账,随信附上银票一张。
韩纭接信大喜,回信称她成日里无所事事,只能东游西逛,能发展一项自己爱好的副业,那是相当的兴奋,
“……五五分账便不必了,我们三七开,给我一个成本价便成呢!”
妹子给银子让自己买买买,买的东西运到京师能赚了银子,那说明自己眼光好,且又让自己买了个痛快还不用花自家银子,这样天大的好事儿,不给银子也干呀!
当下干劲儿十足的又出去选货,不久便又凑足了一船发过来,韩绮收到货又回信称,
“货已收到,但五五分账必是不能少的,若是不然便不再卖了!”
韩纭又回信称,
“即是你定要坚持,我也不推辞,只银子不必给我,全数给我在京师买地买田产便是了!”
却是将一应银钱全数托给了妹子打理,又转头对夏文耀道,
“我三妹妹这人最是精明仔细,把银子给她我是一万个放心的……你可不许过问!”
夏文耀闻言苦笑道,
“这是你们姐妹想法子赚的银子,我堂堂男子汉再是不济也不至想自己媳妇的银子,你自放心赚银子便是了!”
韩纭闻言越发干劲儿十足了,于是便成了她在广州府淘海货,运送到京师再由自家妹子放在铺子里售卖,赚了银子姐妹俩分钱的情形。
韩绮也是个懒东家,一月里就过去一两回,查查账,看看东西还够不够,卖的差不多了,便写信让韩纭送来,铺子又是自己的铺子,也不用交租金,倒是省心省力。
不过她敢这么托大,自然也是因着掌柜与伙计的都是卫武找来的关系,她做个随和的东家,唱了白脸,卫武却是唱的黑脸,雇人是就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又有意无意让他们知晓,自己在京师地面上黑白两道都能通吃。
第四百零七章 说心思
他们若是在铺子里动手脚,那抓去见了官是轻的,就怕到时候将他们一家大小用麻布袋一套,随意寻个地儿埋进土里,找上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找着!
卫武听说韩绮要去铺子里查账,便黏上去道,
“绮姐儿要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韩绮却是白了他一眼,
“你今儿不是有正事要办么?”
卫武一愣抠头皮道,
“我没正事儿要办呀?”
刚刚不是说了么,衙门里的差事办完了!
见韩绮神色怪异,卫武这才恍然道,
“哦……是有一桩事儿,不过……这哪里是正事儿,待会儿出去顺手办了就是!”
说着却是拉了韩绮的手正色道,
“若说有正事儿,我这里倒是真有一桩极重要的事儿,要同绮姐儿讲!”
韩绮见他说的郑重其事,便也跟着神色凝重起来了,问道,
“有甚么事儿?”
卫武便问她,
“我领了那莺歌回来,绮姐儿心里可是难过了?”
韩绮一愣,呆了半晌没有说话,她不说话便已是说话了,卫武如何能不明白,不由心疼的搂她重重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绮姐儿怎得这般傻!”
说着又重重捏了她的小脸一下,
“你心里不喜欢我带女人回来,便告诉我就是了,为何明明伤心难过,还要顺着我?”
韩绮伏在他怀里,嘴唇动了动,仍是一言不发,
难道……我要告诉你……我早知你前世风流成性,必定不会守着我一人么?
便听卫武又道,
“我原只是想着一个下贱的奴婢,并没有甚么在意的,却没想到绮姐儿心里会难过,若是难过便告诉我,为何要憋在心里白白苦了自己?”
韩绮伏在他怀里,良久才缓缓道,
“你……你不会觉着我善妒么?”
卫武哈哈一笑道,
“你若是不善妒,我倒要难受了!”
前头他带了莺歌回来,一直觉着哪里怪怪的,却是怎得都寻不到毛病出在何处?
待到了衙门,一日休憩时同王大虎说起此事,王大虎听了是哈哈大笑,伸手使劲儿拍他脑门,
“小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王大虎告诉卫武道,
“这女人再贤惠也不能同旁人分享男人啊!你想想……若是我那徒弟媳妇每日里进出书院,见了不少青年才俊,对其中一个心动了,你当如何?”
卫武当时就变了脸,
“老子杀了那小子!”
王大虎见状又是一阵大笑指了他道,
“瞧瞧……不过就是想想而已,你便这样了,而你还领了一个女人回去,让我那徒弟媳妇给你安排做个通房,你想想她心里当是如何难受?”
卫武这下子是有些明白了,却是又抠了抠头皮道,
“这个……师父……这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平常事儿么?绮姐儿出身官家,她自己也是姨娘生的,我还当她应是习以为常了!”
王大虎笑道,
“男尊女卑世风如此,我们男人们占了上风,自然是不觉着甚么,女人虽无力反抗,但这心里必是十分不愿的,你瞧瞧那些大家里的正室夫人,哪一个不是幼受闺训,一个个贤惠温良,肯主动为丈夫纳妾的,可她们哪一个不是面甜心苦,暗地里发狠?你想想……那大宅后院里被弄死的女人还少么?”
顿了顿笑道,
“这还算是对丈夫有情的,心里恨极了才如此,还有一种……便是对丈夫没有半分情意,纳上十个百个也半分不嚼醋的,只要坐在正室的位子,扶正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上位掌了家业,这当家的夫人说不得还巴不得丈夫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呢!可这种夫妻是相敬如冰,不过就是合伙过日子,又有甚么情意呢?”
说着伸手拍着卫武的肩膀,
“小子,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以后位居高位,必定是巴结奉承者无数,这送上门的女人那也是数不胜数,你要是想左拥右抱的话,便想想让徒弟媳妇变成哪一种女人吧?”
卫武垂着脑袋细想,
“以绮姐儿的心计,但凡她动了心思,论心计必是没一个女人能耍得过她去,可绮姐儿会愿意变成那种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女人吗?”
卫武是知晓韩绮的,她虽擅计谋,却是从不轻易对人下狠招儿,她终究还是个正直仁善的好女子!
想到这处摇了摇头,却是又想起王大虎说的后一种,一想到绮姐儿有一天会欢天喜地的为自己纳妾,将自己送入别的女人房里,卫武心里便升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倒仿佛是他被韩绮欺负了一般,到这时他才恍然醒悟了!
“师父说的对呀!绮姐儿连我有多少女人都不在乎了,那必是心里已没有我了,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领了那莺歌回去时,看着绮姐儿一脸平静,他自己心里就觉着堵得慌,一想到若是因着这样绮姐儿会对自己冷了心,冷了情,以后夫妻二人形同陌路,卫武便觉得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上,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他老觉着那里不对劲儿,原来是在这里!
想通了这处关节,卫武倒是吓着了,
“难道绮姐儿因为莺歌实则是恼了我了?”
王大虎听得又是一阵大笑,
“小子,你总算明白了,这女人那有不善妒的,徒弟媳妇那脾气,就是个在肚子里做道场的……”
说到这处王大虎摇头道,
“女人就是这一点不好,有甚么事藏在心里不肯讲,这男人的心眼儿都粗,又大多都没有眼色,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想当初……”
想当初自家那老婆子就是这样,自己在外头办差,经年累月的不回家,家里事从来是不顾的,老婆子在家里再苦再累也是从未吭一声,待到他惊觉夫妻二人渐行渐远已无法交心时,儿女都已经大了!
再之后他想方设法要与老婆子重修旧好之时,却已是再没那个机会了!
卫武在衙门里经了师父一点拨,便明白了夫妻之间的症结所在,于是回来同妻子开诚布公的道,
“那莺歌我原是没当回事儿的,不过是个下贱的女子,带回来做个奴婢,使唤使唤也就罢了,却是没想到你心里是不愿的!”
韩绮见丈夫即是想同自己袒露心迹,想了想也不再藏着心思了,应道,
“你带个奴婢回来我自是不会不允,但……若是带个通房又或是小妾回来……”
咬唇顿了顿问他,
“你可是曾想过要收她入房,让她服侍你,与你同床共枕,为你生儿育女?”
“这个……”
卫武倒是真被问住了,想了想对韩绮实话实说道,
“是男人都好色,若说没有左拥右抱的心思,那是骗人……收房倒是想过,生儿育女我可是不愿意的……”
顿了顿道,
“只若是因此令得你伤心难过,甚至对我渐渐心冷……那我是决计不会这么做的!”
韩绮闻言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实诚!”
卫武笑道,
“我又不是傻子,孰重孰轻我心里明白的很,因为一个下贱女人扔了我的至宝,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韩绮听完却是幽幽又问道,
“可……若是有一日,又有一个至宝到了你面前,你会如何取舍?”
这一回卫武沉默良久,最后对韩绮道,
“你我又不是神仙,如何预知未来之事?左右我只知晓,我眼里心里只得你一个,旁人再有百般好,我也是瞧不见了的,如何会知道她是不是至宝?”
卫武一言终是勾出了韩绮的两行清泪,就这么看着他,默默无声只是泪珠儿点点滑落,卫武先是用手去擦,到最后擦之不及,只得一点点的吻去她脸上的眼泪,到如今他才知晓,原来绮姐儿心里竟藏了这么多不安与委屈,不由懊恼的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嫁我那一日我曾说过,要你从此之后再不流泪,却没想隔了不久便食言了!”
韩绮摇头,双手环着他的腰,长吸了一口气,
“这不关武哥的事儿,是我自己执念了!”
她这时才发觉,卫武在情爱之中是向来比她勇敢的,自己见到莺歌时的强做镇定,之后的强颜欢笑,假做贤良,不就是因着心中懦弱,不敢面对么?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因着前世的种种从未信过卫武!
因而自见到莺歌那一刻起,她从未想过要向卫武表露心迹,只一味以为他就是个见色起意,风流好色之人,认定了他终究有一日会把自己抛在脑后!
这样对他实在不是公平的!
夫妻二人在书房之中相拥在一处,这一番细述心声,自然是感情更进一步,越发的亲密无间,只却急坏了外头那等着消息的莺歌,好不易日上三竿了,这书房的门才打开。
莺歌不等桃李上前,自己抢上一步进去行礼道,
“大爷……”
这厢声儿婉转,眼风儿轻飘飘的飞了过去,卫武却是浑没有察觉,正转头对韩绮道,
“眼看着都晌午了,不如用过了午饭再过去吧?”
韩绮点头,
“只有如此了!”
韩绮转头吩咐莺歌,
“打了热水来,我们先洗漱……”
“是!”
第四百零八章 送给你
莺歌是过来人,在这房里略站了站,便知晓这屋子里前头有甚么事儿了,不由暗道,
“看来这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跟我们一般缠着男人不放,白日都要宣淫!”
转而又把水汪汪的媚眼儿,往卫武身上打了一转,
“大爷也是厉害,昨儿晚上闹得那般晚,今儿又是半日,真是……好体魄!”
韩绮见她眼中里透着暧昧,如何能瞧不出来她想些甚么,不由皱眉心中暗道,
“昨日里武哥说我发卖她,我还有些怜惜她,现下看来这么没规矩的丫头,确是不能留了!”
这莺歌本就是男人养来玩的玩物,自然不会教的规规矩矩失了情趣,用来做丫头那就是乱家的根源,还是早些发卖的好!
夫妻二人过去隔壁院子用了午饭,便一起坐车去铺子里看账,外头周二套上马来请,桃李跟着韩绮出来,卫武看了一眼那廊下立着的莺歌,想了想道,
“你也跟着来吧!”
莺歌闻言大喜,
“是,大爷!”
却是冲卫武抛了一个媚眼儿,卫武看在眼中不由心头一阵腻味,眉头皱了皱没有言语。
这厢夫妻二人坐车到了奇异斋,那掌柜的齐贵,是个老实能干的,账本儿做的规规矩矩,韩绮只看地一遍便心里有了数,笑着对齐贵道,
“齐叔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不过半月倒是将这批货的本钱,全数给挣回来了!”
齐方忙应道,
“这是小的份内之事,当不得少夫人夸奖!”
韩绮笑眯眯道,
“虽说是份内之事,但做得好便应当奖……”
当下便加了一齐方与两个伙计一个月的月钱,三人忙躬身道谢,这厢事儿办完了,卫武便对韩绮笑道,
“有个朋友就在这附近住,我们去寻他吧!”
韩绮点头,卫武说的朋友正是夜来香关连山,他那生意乃是黑白颠倒,他们过去时,关连山正在家里呼呼大睡,下人们就请了夫妻二人到厅堂坐下。
这关连山不过小户出身,府邸在外头修得极是普通,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只进到里头才知晓府邸占地颇广,里头假山水池花树亭阁是一应俱全。
韩绮不由奇道,
“这样大的宅子,他就不怕被官府查么?”
卫武笑道,
“只要上下银子打点到了,倒是不怕他们人来查的!”
二人由下人领至正堂前,那帘子一撩,烧了地龙的厅堂里,热气直扑人脸,韩绮闻了闻,满屋子热烘烘的龙涎香味儿,再进来一看,厅里一水的红木家具,偏偏还嫌不够贵重还在上头描了金,里头样样摆设不是金边就是银绘,椅上放着的垫子是上好的狐狸皮,人立在这厅里,一股富贵艳俗之气扑面而来。
卫武见她四处打量,便笑道,
“这小子倒夜香起家,发达了便生怕人不知他有银子般,样样东西不是金就是银,弄得好不俗气!”
韩绮笑道,
“乍一看是有些晃眼,看多了倒别有一番气派!”
二人正说着话,那头关连山听得下头仆人来报,说是卫武来了,却是自床上爬起来只穿了一件中单,便出来会友,这厢哈哈笑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眼便瞧见了韩绮,却是哎呀一声,
“卫武你小子害我,怎得不说有嫂夫人在堂!”
却是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不多时换了一身齐整衣裳出来见人,这厢过来向韩绮施礼赔罪道,
“嫂夫人见谅,我们兄弟家打闹惯了不知礼数,倒是冒犯嫂嫂了!”
韩绮忙起身还了礼口称叔叔客气,卫武却笑呵呵道,
“你小子就不用装模作样了,我这些狐朋狗友甚么样儿,我家夫人清楚的很!”
关连山闻言气得瞪眼道,
“休要坏我清誉,怎么能将我同那帮粗鲁无礼的家伙相提并论!”
卫武听了只是哈哈笑,关连山也不理他,忙叫人道,
“来人啊!这样的茶怎得招待嫂夫人,还不快将那龙芽雪针取出来……”
下头人忙重又上来换了茶,众人坐定之后,关连山才笑眯眯道,
“卫兄怎得有空到我这里来?”
卫武应道,
“无事在街上闲逛,想起你了,便过来瞧瞧随顺送份礼过来……”
关连山听了哈哈笑,
“你几时这般好心,来给我送礼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卫武道,
“倒不是我无事献殷勤,不过想着你最喜那类富贵人耍的玩意儿,我这处正有一个不想要的,便给你送来了!”
“哦……”
关连山好奇的一挑眉头,
“甚么东西,我瞧瞧?”
卫武一指韩绮身后立着的莺歌,
“这个……这丫头是一个朋友送的舞姬,我们家不想养,便送来给你了!”
关连山见状,便拿眼儿上下扫视莺歌,莺歌乍闻此言立时如遭雷击,一张俏脸便一点点的白了下去,关连山点了点头道,
“看这身形体态,倒像是自幼调教出来的……”
顿了顿看了韩绮一眼,冲卫武一挤眼儿,
“这样好的丫头,送给小弟我,你当真舍得?”
卫武一翻白眼,
“有甚么舍不得的,若是舍不得……又怎会给你送来?”
他这话说的实在,实则若是他安心收了莺歌,根本都不必领回家去,只在外头寻个地儿,便能藏一辈子也不让韩绮发觉,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事儿?
关连山与他相识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本事,不由哈哈笑着对韩绮一挑大拇指,
“嫂夫人果然驯夫有术!”
韩绮略略有些尴尬,刚扯了嘴角要说话,便听卫武应道,
“这与你嫂嫂可是没有半分关系,不过是我不喜欢罢了!”
关连山冲他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的眼神,豪放的一挥手道,
“我那后院里也养了几个歌伎,正差一个会舞的,来的正好,便养在我这儿吧!”
二人三言两语便将莺歌易了主,却是全然没有去管她陡然煞白的脸色,莺歌自是没想到卫武会就这么轻易将她送了人,单薄的身子抖了几抖,颤着声儿叫了一声,
“大爷,您……您……为何要送了奴家?”
卫武瞥了她一眼应道,
“你这样儿的,我们家也养不了,这位关大爷家财万贯,又是个怜香惜玉的,家里人不少,你在这里日子也热闹些,还不快过去拜见关爷!”
莺歌咬着唇垂头不动,她跟着进来时,也是悄悄四下打量过的,这关家确是不错,只关连山生得五短身材,相貌普通,论人才却是差卫武太远了,姐儿爱俏,又她前一刻还以为这英武的郎君是唾手可得,后一刻便平地一声雷,要将她送出去,劈得她有些头昏眼花,不知所措更是心有不甘!
见她立在那处仍是不动,卫武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了,刚要说话,关连山哈哈一笑道,
“卫兄不必在意,这般有些小性子的丫头才对我的味儿,且待我慢慢调理就是了!”
卫武闻言点头,
“正是因着你有法子,我才想着送了给你的!”
说罢二人竟是再不理会莺歌,又说笑了几句,卫武便拉着韩绮要告辞,关连山留二人道,
“即是来了,用了晚饭再走,正好让嫂夫人试一试兄弟府上新请的厨子手艺!”
卫武冲他再翻了一个白眼道,
“好不易今儿得了空,老子夫妻和美正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时候,谁耐烦同你这孤家寡人纠缠!”
说罢不理关连山一脸的气愤,便带着韩绮出了门,关连山气得连送都不送了,一甩袖子就往内院走,家里管事的忙过来请示,
“大爷,新来的女子安排在哪一间院子?”
关连山气哼哼应道,
“不要啦!不要啦!给姓卫的送回去,老子好心助他解困,他倒要奚落老子!”
管事的当了真,却是转身要去将莺歌送走,关连山见状一瞪眼,
“真话假话都听不懂,你这管家是怎么混了八年的?”
那管事的忙陪笑,
“小的愚蠢,小的愚蠢!”
关连山又瞪了他一眼,
“给弄到香兰院去……”
“是!”
那头卫武与韩绮出了关家,上了马车,韩绮才有些不放心问道,
“那关连山……后院之中有不少女子么?”
卫武呵呵笑道,
“绮姐儿莫要误会了这小子,这小子不过表面上瞧着好色,实则是个痴情的,自从他家夫人病故之后,他就一气纳了十几个多才多艺的小妾放在后院里……”
关连山以前是个小商户,家里生意只够得糊口,一家人紧巴巴的过了不少苦日子,之后他心一横去倒了夜香,渐渐做大了生意,又包下了京师大半的蔬菜瓜果的贩运生意,日子便一天天的好过了起来,只可惜他那夫人是个没福气的,早年生孩子受了大罪,伤了身子,一直没有养好,撑了这么些年,眼看着关连山发达了,她自己却撒手人寰了!
韩绮闻言奇道,
“怎得他家夫人亡故,他纳了十多房小妾,竟还能被你称做痴情?”
卫武不笑了,叹了一口气道,
“我以前也曾问过他,夫人一死就纳那么多女人,哪儿来的一往情深,他对我说只是觉着夫人走了,偌大的府邸就整个空了,冷清的让他不敢睡觉,于是便纳上十几个女子唱唱跳跳,才能让心里不那么空落落的!”
自然那句“老子一个都没有碰……”的话,卫武是没有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