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做黄雀
宁王一见这架势便问一旁的楚东城道,
“一共五辆马车,如何可知皇帝坐的是那一辆?”
楚东城想了想道,
“这个好办……王爷只需让箭手向其中一辆射箭,见得京卫们向哪一辆车上靠拢,便可知皇帝在哪一辆车上了!”
“好主意!”
宁王大喜忙依言召了箭手,果然弯弓搭箭就是一箭,那一支三棱羽箭便带着呼啸之声射向了第二辆马车,
“咻……”
一声,却是入木三分,正正钉在那车窗之上,京卫们都是一惊,领头的将领在马上抽刀大叫,
“敌袭!护驾!”
自己却是不由自主向着第三辆马车靠了过去,这时节宁王自然不用人吩咐,猛然起身一把掀了覆盖在身上的乱草,抽出刀来大叫一声道,
“兄弟们,跟我杀呀!斩首一级赏银百两,砍下皇帝的人头,赏金千两!”
喊罢当先冲了下去,身后一众人听了立时也是兴奋的嗷嗷叫唤着冲了下去,
“杀皇帝,得千金!”
“杀皇帝,得千金!”
“杀皇帝……”
宁王的人马山呼海啸的冲下了山,手中的刀剑在大日头下泛起一片耀眼的银光,那护驾的京卫只得千余人左右,宁王的人马此时下山的便有一万,就是个以一敌十。
不过早有准备的京卫却是不急不慌,齐刷刷反手从后背上取下藏在披风后的短弩,右手前排右手后,手指放在机簧之上,泛着点点寒光的箭头全数对准了大喊着冲下山的宁王人马。
京卫之中有一员小校打扮的人,也学着旁人的模样举起短弩,一面兴奋的面色涨红,一面愤怒的骂道,
“宁王这厮实在抠门儿,朕的首级只值千金吗,怎得也要有个万金吧!”
他周围神色紧张的一众护卫,闻言都是忍不住暗笑,他身边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却是神色阴沉的对他低低言道,
“陛下,歹人势大,我们还是先避其锋芒,暂退到一旁吧!”
朱厚照闻言哼道,
“牟斌,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吗?”
他身边的正是秘密南下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斌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劝道,
“陛下,刀剑无眼,虽说一切安排妥当,但你乃是万乘之君,不可受丝毫惊扰,还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得朱厚照突然一拍马股,胯下的马儿往前一窜,竟然迎着宁王的人马冲了上去,
“快跟上!”
牟斌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当先拍马跟上,与众人将皇帝紧紧护卫在当中,那山头之上,卫武却与两名随从伏在草丛之中不曾动弹分毫,那两名随从正是王行与钟顺,王行问卫武道,
“头儿,我们不下去么?”
卫武一咧嘴,
“嗤!老子有几斤几两还是心里有数的,这种阵仗下去,不死也要带伤,何必去给人送菜,先让他们打一会儿!”
王行与钟顺闻言也乐得看热闹,当下同他一起伏在草丛之中,静静看那宁王的人马,呼啦一下子冲了下去,待到了近前便听得一阵密集的嗡嗡之声,仿如虫鸣蜂叫一般,宁王的人立时就惨叫着倒了一大片。
王行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幸好没有跟着冲下去,要不然可就要被自己人给射杀了!”
山下头宁王的人虽被射倒大片,但冲势不止,后头的人踩着前头人的尸体嗷嗷叫唤着冲了上去,立时如一股潮水般狠狠与衣甲鲜亮的近卫撞在了一起。
这些随着皇帝南下的近卫,乃是京卫之中精挑细选的悍勇之士,宁王的人乃是四处招募的江湖亡命之徒,同样是悍不畏死,又人数多于京卫,此时两方战在一处,立时杀得是难分难解。
这宁王招募的人中又有些身手高强的江湖人士,便有人砍翻两名马上的京卫,手按马背,翻身上了马之后再一个纵身便凌空飞起,往那第三辆马车扑去,
“咻……咻……咻……”
立时便有数支飞箭自人群之中飞出,射向那半空中的人,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自半空之中,手脚乱舞跌落下来,立时就毙了命。
宁王见状却是激起了他血脉之中的暴虐之气,挥刀大叫道,
“小的们,皇帝就在那车里……黄金千两就在眼前……杀呀!”
他当先一个冲了过去,那一帮亡命之徒立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唤着往上冲,紧接又有数人飞身而上,向那马车扑去,一时之间箭如雨下,但终究还是让他们给登上了车顶,有人自上而下,来了一刀力劈华山,
“轰……”
一声巨响,却是将那楠木制成的车厢从上劈成两半,人便顺势沉了下去,刀尖直指那角落处蜷缩成一团的男子,口中嚯嚯怪笑道,
“爷爷的……千两金要到手了!”
一刀直取皇帝的首级,却那知刀往前送,还未触至对方身体,自己胸口却是一凉,待得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时,只见得胸前一把长剑,已是透体而入,正刺穿了心房处,再被人在小腹处一脚,就瞪眼伸腿儿倒在了一旁。
那扮做皇帝的大内高手,一声冷哼持剑立在马车之上,一剑又砍翻了一个扑上来的歹徒,在马车之上一个翻身跃下,直扑宁王而去。
正这时其余五辆马车里也跃出人来,原来这五辆马车之中全是大内高手坐镇,专等着宁王的人上钩,此时他们杀出立时便与那些身手高强的江湖人斗在了一处,又有京卫们虽人少,但仗着盔甲精良,以寡敌众倒是越战越勇。
宁王见这情形如何不知中了计,见情势不好,忙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大内高手的长剑,对身边的亲随叫道,
“放响箭!”
立时一支响箭带着浓烟窜上天空,
“砰……”
半空之中炸响开来,那宁王在官道旁埋伏的前后五千人听得号令,立时挥舞着刀剑杀了出来,
“杀呀!杀呀!”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宁王的人将皇帝的出行队伍自四南八方包围起来,令得京卫们一时有些慌了手脚,牟斌一刀砍翻一个,转头向提着刀跃跃欲试的朱厚照道,
“陛下,战况激烈,还请陛下先退下去吧!”
朱厚照却是毫不理会,只一心想破护卫的防守冲到前头去,嚷嚷道,
“朕也是自幼练过功夫的人,也要学太祖、太宗上阵杀敌,诛灭叛逆!”
那头京卫发觉宁王的人已是倾巢出动,便也有人发抬手发出一声响箭,只见着半空之中有一道红色烟雾划过,立时又有更大的喊杀声从官道两边传来,便有那烟尘滚滚,旌旗烈烈,早已埋好的京卫冲杀了出来,却是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杀呀!杀呀!”
这官道之上是杀声震天,血流遍地,残肢断臂四处飞溅,惨嚎哀叫之声不断,被护卫们护在最里头的朱厚照见得这样场景,却是兴奋莫名,瞅着一个空档竟自己拍马冲了出去,遇上迎面一名挥刀的逆贼,
“当……”
两刀相击,他占了骑在马上的优势,借了马力一刀将对方劈飞了出去,看着对方惨叫着跌飞,朱厚照是哈哈大笑,拍马向前却是直往宁王冲去,那宁王此时正在重重护卫之中,朱厚照冲过去便与人打成了一团,牟斌见状吓得是魂飞魄散,领着人冲了上去。
两厢立时战在了一起,朱厚照虽说自小生在京师之中,在皇宫之中千宠万爱的长大,但好似骨子里还有那么两分太祖、太宗的尚武精神。
这厢冲阵杀敌竟是毫不畏惧,倒是越杀越是性起,再由牟斌等紧随在他左右,一路砍杀过去,竟是生生给他们冲散了宁王的护卫,让宁王与朱厚照打了一个照面,那宁王看得仔细,不由惊呼一声,
“是你!”
朱厚照哈哈一笑道,
“宁王殿下,怎得……想不到是我吧?”
宁王惊怒交加,
“你……你到底是何人?”
朱厚照又笑着对他道,
“你此番不就是为了我而来的么?怎得人在面前了,却不认识了……”
说着一挥手中的长刀,指着宁王道,
“朕说了要请你去京师一游,自然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宁王不如现下就束手就擒,跟朕去吧!”
宁王闻言这才恍然,一时之间又惊又怒又气又恼又是悔,不由的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头,
“原来……这小子就是朱厚照……”
早知道是他,本王那一晚就应当亲手杀了他!
一想到自己居然曾经离大宝之位如此之近,宁王那一口老血是压都压不住了,
“噗……”
一声就喷了出来,立时打湿了自己的前襟。
朱厚照见状又笑道,
“朕真是没想到族兄竟高兴到吐血了,即是如此……还不快快放下手中的长刀,跪地乞命!”
宁王这时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一切谋划早已被对方洞悉,不由的是心中又怒又惊又慌又恐,只事已至此,任是他再怂也知乃是生死攸关之时了,当下强压了惊惧,豁出去大吼一声道,
“本王杀了你!”
便提刀向朱厚照冲来……
第三百零六章 跑不了
朱厚照见状不惊反喜,提着刀便迎了上去,
“当……”
两刀相击,发出一声清响,朱厚照只觉得手上一麻,心里吃惊道,
“我有马力相助,都会虎口发麻,看来他的力气真是不小!”
这时节发现自己这同宗的兄弟,虽说脑子有些不太好使,但这身子倒是一等一的强悍,比自己是强多了,怪不得有那胆子造反了!
宁王也是试出了马上的朱厚照臂力太差,不过就是仗着马力,当下狞笑一声,
“看刀!”
却是回刀又砍,朱厚照咬牙再与他拼了一刀,这一次差一点儿将长刀脱手,心知自己不敌,但总归输人不能输阵,见他回身再劈,还是举着颤抖的手迎了上去,
“当……”
正这时幸得牟斌出手,拍马上前一刀接下了宁王的攻击,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宁王手腕一转,长刀一绞,卸去了对方攻来的力道,转身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牟斌之后,狞笑道,
“倒是个高手!”
说着不理牟斌却是对朱厚照道,
“你不过就是投胎时比本王投得好,才得了那皇帝的宝座,论文论武,你哪一点拿得出手?”
说罢很是轻蔑的用刀尖一指朱厚照,
“有本事跟本王单打独斗,你若是打服了本王,本王便束手就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此言一出,牟斌等人面上失色,忙出声劝道,
“陛下,此等乱臣贼子,何需陛下出手,臣等便可诛杀此獠!”
朱厚照闻言却是嘿嘿一笑,一拉马缰绳,往后缓缓退了两步,对宁王道,
“你当朕是傻子么?朕论蛮力是打不过你,但朕有脑子!”
说罢一挥手,
“把他给朕拿下!”
“是!”
一众人齐齐应诺,便有人拍马冲向了宁王,宁王那点子功夫只能欺负朱厚照的花拳绣腿,对上真正的高手,同样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宁王也是光棍儿,见打不过了,便唿哨一声趁着身边的亲卫冲上来阻拦之时,自己却是转头往山上跑去,那山上密林丛丛,只要能逃到山上便能想法子脱身!
他这一跑不要紧,他带来的那一帮子乌合之众却是瞧见了,这些人里头地痞无赖,江洋大盗居多,平日里合着伙的揍人,以从欺少那是半点不带含糊,可若是变成了以少对多,这帮子人便毫无斗志,只要有一个带头跑,那必定是全部都跑的情形,更何况现在带头跑的是宁王。
宁王一跑,这帮子人见状立时便不打了,呼拉一下子全数掉头往后头跑去,只这般做法却是自寻死路,往后一跑立时便将后背留给了京卫们,京卫若是不知机追上去砍杀,那就真是白瞎了多少年的操练了!
一时之间这官道之上情势立转,宁王的人呼啦啦的乱跑,京卫们提着兵器怪叫着冲了上去,纷纷照着后背就是一刀,立时有不少人仆倒在地,还有那要挣扎起身的,追兵便上去补上一刀,立时鲜血四溅,不多时地面之上已是倒了不少死尸。
那山头上的卫武等人见得情形逆转,却是大喜,钟顺道,
“头儿,宁王的人已经剩下不多了!”
卫武点头眯着眼,在漫山乱跑的宁王军队中搜寻,待得看清了之后,突然掀了身上的杂草钻了出来,
“跟上!”
说完,自己当先窜了出去。
钟顺与王行二人忙也跟着上去,在那一帮乱跑乱叫的溃兵之中,卫武一双眼只死死盯着前头逃窜的宁王,脚下不停直直跟着追过去。
宁王此时由几名亲信护卫,紧紧护卫着跑上了山顶密林,待得翻山下坡,那处便是他们藏马匹的地方,只要让他们寻到脚力,便能逃出京卫的包围。
宁王这厢正仓皇逃窜,后头远远有人追了上来,大叫道,
“王爷!王爷!”
宁王回头一看是卫武,
“维山!”
卫武提了手中的刀大叫道,
“王爷您快走,这里由我来抵挡一阵!”
宁王闻言大喜感动道,
“维山,你果然是本王的好兄弟,本王但有逃出生天的一日,必不忘记你的情义!”
说罢再不多话,领着人转身又往前跑去,只没有跑上两步,就听得身后接连传来三声惨叫,
“啊……啊……啊……”
宁王回头一看,只见得自己的三名亲卫已是浑身浴身倒在了地上,而楚东城与他的两名手下,正自一脸狠厉的收了刀,王行与钟顺二人与剩下的两名宁王护卫战在了一起,卫武则伸手一抹脸上的鲜血,冲着宁王森然一笑,宁王大惊,
“你……你……楚东城……你想做甚么?”
卫武笑眯眯道,
“楚某这么多日蒙王爷照顾,也是无以为报,便只有请王爷京师天牢一游了!”
宁王闻言瞪大了眼,立时恍然道,
“楚东城,你……你敢背叛本王!”
楚东城闻言哈哈一笑道,
“王爷说笑了,鄙人姓卫名武,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试百户,本官拿的是朝廷俸禄,效忠的是当今陛下,又何来背叛王爷之说!”
宁王猝然瞪大了眼,抬手指向他,
“你……你……你是锦衣卫!”
卫武笑眯眯抱拳行礼道,
“正是锦衣卫!宁王殿下,你行刺陛下,造反谋逆乃是证据确凿,便是逃到天边去也是个死字,倒不如痛快些,束手就擒,陛下说不得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宁王此时间才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原来早就掉入了人家的算计之中,想到这处突然醒悟,回想自认识这姓楚的以来,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引诱自己谋反,又是送钱又是送人,又是将皇帝南下的消息告诉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起兵谋反!
“姓……姓卫的……你……你陷害本王!”
卫武听了又是一笑,
“王爷说的甚么话?若不是王爷没有谋反之心,又如何会受人诱惑?”
说着神色一变,手中的刀一提,
“王爷事已至此,还有何话说,还是老实受擒吧!”
到了这地步,宁王已是垂死挣扎,见卫武提刀来战,却是哈哈惨笑两声,
“本王被你们算计,乃是百密一疏,才至功败垂成,不过本王乃是太祖子孙,决不会受小人折辱,要死也要战死!”
说罢提刀状如疯虎一般,自上而下向卫武扑去,
“当……”
两刀相交,二人立时战成了一团,
“当……当……当……”
卫武乃是个半路出家,在锦衣卫中学了些武功,倒也算得是有摸有样,仗着年轻力大,身子灵活,那宁王乃是自小由名家传授,虽说娇生惯养,不耐苦功,但总算还是有些真功夫的,这厢与卫武这半吊子战到了一处,二人倒是拼了一个旗鼓相当。
这二人都没有甚么精妙的招式,都是大开大阖,硬桥硬马的硬拼,
“当……当当当……当……当……”
二人这是刀刀硬拼,全靠得是一身的蛮力,卫武拖住了宁王的脚步,令得他逃脱不得,却是让朱厚照等自山下拍马追了上来。
朱厚照见卫武缠住了宁王,不由大喜,一马当先跑到近前,翻身下马喝道,
“来人啊!给朕围住了,别让人跑了!”
他们一来,宁王心下便乱了,手上也迟了半分,被卫武瞅准时机一刀砍在了左肩之上,
“啊……”
宁王大叫一声,连退三步,任得肩头鲜血长流如注,环顾左右见得自己已落入了层层包围之中,冲着朱厚照惨笑一声,指着他道,
“朱厚照!老子就是不服你,都是太祖子孙,你不过就是投胎比老子好些,有何可得意的!”
朱厚照闻言脸色阴沉到了谷底,宁王这话确是不错,朱厚照自家也知晓自家,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投到了帝王家,又没有兄弟,岂会轮到他做皇帝,最多也就是同宁王一般,做个混吃等死的王爷!
这话旁人来骂倒也罢了,若是同宗兄弟来骂,确是让皇帝陛下当着这一干护卫面前下不来台!
卫武何等机灵,见状忙喝道,
“呸!乱臣贼子其言可诛,陛下为帝乃是天命所归,百官拥戴,岂是你这叛逆可比的……”
说着左右大喝一声道,
“众将士合力擒拿此獠!”
说话间众锦衣卫便围拢了上来,这厢便有人揉身扑上,
“你们谁敢!”
宁王突然大吼一声,自怀里掏出来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往上一举,
“你们谁敢上前,本爷今儿左右是个死字,便拉了你们陪葬!”
众人往他手上一看,却是一坨黑乎乎,半圆不圆的东西,宁王狞笑一声道,
“这乃是本王手下工匠制出的霹雳雷,一旦炸开可杀方圆三丈之人,你们若是不怕死便上来吧!”
众人顿时动作一滞,宁王现下已是豁出去了,举着那东西不退反进,又冲着朱厚照走了几步,唬得牟斌几个忙将陛下挡在了身后,
“陛下,此獠临死反扑,为恐误伤,还请陛下速速避让!”
朱厚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道,
“牟斌,这是个甚么东西,当真能杀人?”
第三百零七章 好皇帝
牟斌应道,
“这玩意儿京卫神机营里也有的,不过想来宁王这个是仿制的,京中神机营的霹雳雷可炸方圆十丈……”
不过威力虽大,但十个里头有五六个才能炸,五六个能炸的里头,又有三两个是它自己想炸便炸,这玩意儿实在太过危险,便是神机营都不敢用的!
宁王这个乃是仿制货,想来也有这时灵时不灵的毛病,不过如今皇帝在此,谁敢不要脑袋去赌?
这厢众人缓缓护着陛下后退,宁王却是哈哈大笑,脸上肌肉不断的乱跳着,双眼之中一片疯狂,
“哈哈!朱厚照……我们一起去死,到地下见太祖如何?”
说着逼上前几步,众人吓得又往后退了两步,宁王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砰……”
一声巨响,一阵烟雾腾起,紧接着是宁王的惨叫声,
“啊……”
众人还未看清是何状况,便见得卫武揉身扑了上去,将宁王重重压在了地上,抡起一样东西重重砸下去,
“砰……”
正正打在他的鼻梁之上,众人只听一声脆响,宁王的鼻孔中立时流下两注鲜血来,卫武却是将他的鼻梁打断了,一众人见机忙扑了上去,锦衣卫于擒人之上,个个都是老手,上去便卸了宁王的膀子,才有人发现宁王的手臂之上鲜血狂涌,原来是受了伤。
这厢有人过去小心翼翼将那落在草丛中的霹雳雷捡了起来,卫武也从人群之中抽身出来,小心翼翼的扯袖子擦了擦手中的短铳,嘿嘿笑道,
“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他自知武功不济,便索性一面练武,一面让王大虎寻了神机营相熟的老朋友,弄了这么一把短铳,时不时的练上一下,倒是将枪法练得十拿九稳,今儿才凭着这宝贝立了大功!
朱厚照见宁王被制住了,这才过来,指了那黑黝黝的东西道,
“把那东西给朕瞧瞧!”
下头人小心翼翼奉上来,
“陛下,且小心些,这东西弄个不好,便要炸开的!”
朱厚照拿在手里掂了掂,发觉有些坠手,又拿到鼻端闻了闻,一股子硝石硫磺味儿,想了想道,
“东西先收起来,朕有空了再仔细瞧瞧!”
众人这厢将宁王五花大绑,却是为防他再胡说八道,牟斌亲自动手将他下巴关节都给卸了,待得宁王双眼赤红,眼神怨毒的被押走,剩下的事儿便是追剿残余的叛军了。
待到第二日李东阳听到消息,赶到小尖山时,战事早已结束,京卫也已打扫过了战场,却是自家死伤三千人,叛军死伤二千余人,被俘一万四余千人。
朱厚照闻讯脸色阴沉,暗暗道,
“不过一帮乌合之众,以我京卫精锐之师,竟会死伤如此之多,想京卫如此,那各地卫所军力如何可以想见!”
此时皇帝才知晓,大庆军事竟废驰至此,怪不得鞑靼能连年叩边,甚至杀到了北京城下,这样的军队如何护百姓平安,保君王江山!
只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厚照吩咐李东阳道,
“阁老,宁王谋反已被朕提前知悉图谋,现下叛军歼灭十之八九,又生擒宁王在押,后续之事便要请阁老出手了!”
李东阳点头道,
“老臣遵命!”
至于后头如何下令当地官府清剿叛军,又如何彻查同党,将宁王的势力连根拔起,又如何清算抄查宁王产业,发出安民告示,向百姓历数宁王恶行,召了百姓向南昌府衙门鸣冤告状,讨回被宁王霸占的田产、商铺等等后续之事,自不用赘述。
宁王谋反之事传回京师是朝野震动,个个都道宁王狼子野心,好不险恶,幸得陛下英明果决,早一步洞悉他的阴谋,早有准备才没有让宁王得逞,又有皇帝怜南昌府百姓多受宁王欺压,家破人亡之人不计其数,便索性将宁王府中查抄的财产全数抵了南昌府三年的赋税,南昌府百姓闻之是个个称颂,人人叩首。
待得御驾离开南昌府时是真正的万人空巷,无数百姓都在码头旁跪倒尘埃,送别圣明君主,眼见得龙船驶离码头,却是齐齐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声震云霄,其势撼山岳,听在朱厚照耳中,不由令他长叹一声,负手立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的百姓渐渐模糊,直至不见,才神色复杂的转回身来。
卫武见状问道,
“陛下,此行可谓是满载而归,诛了宁王那叛逆,为南昌府百姓除了一害,如今就是李阁老对陛下都是另眼相看了,怎得陛下反而不甚欢喜?”
朱厚照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
“朕以前不知晓,现下才知晓我大庆百姓是何等纯良,宁王本就是我朱姓皇族中人,乃是祖上就被分封的藩王,想当年太祖分封藩王到各地,就是为了守一地平安,保一方百姓……”
太祖开国之后把自己几个能干的儿子分封到了外头驻守边疆,初时确是为了保家卫国,即是天子都要守国门,那藩王们为了江山百姓在苦寒之地镇守那自也是理所应当,只太祖他老人家,却没想到后头有了靖难之役,太宗由藩王起家,登基之后却惧怕其他兄弟也学自己造反,因而便再也不肯让藩王掌权,便将他们迁往繁华之地,圈养在了一城之中,还命地方官员暗中监视,藩王们但有异动,就要密报朝廷。
这此年下来,藩王们被养成了废人,无所事事沉迷酒色,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许多者居多,也有宁王这种,强占土地,强抢民女,祸害百姓,甚至意图谋反的藩王,如今的他们早已不是开国初时能保家卫国的王爷,而是变成了大庆朝中百姓谈之色变的大毒瘤,人人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朱厚照苦笑道,
“我们大庆百姓何其纯朴,明明就是我朱家人祸害了他们,朕免了他们的赋税本就是在替我朱氏皇族赔罪,这乃是应有之意,这也是朕这皇帝未做好之故,偏偏百姓们毫无怨恨之意,反倒跪下来叩谢天恩,山呼万岁……”
说到这处长叹一声道,
“朕听了只觉得面上无光,实在臊得慌!”
他此言一出,卫武还未说话,却听得有人在一旁高声道,
“陛下圣明!”
二人转回头,见得李东阳正立在不远之处,老脸之上一阵激动,几步上前,一撩前襟跪下来叩首道,
“陛下,能自省自身,体谅民生艰难,爱怜百姓,实乃是臣等之福,万民之福呀!”
朱厚照见状忙道,
“李先生不必如此,朕不过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李东阳却是应道,
“陛下,看古往今来多少圣君明君,无一不是爱民如子,长省己身,而如桀纣之君,只骄奢淫逸,视百姓如草芥,才那覆国之祸,陛下能有些感悟乃是贤明君主之像,老臣当为陛下贺!”
朱厚照闻言却是暗叹一声,
“明君……个个都让朕做明君,明君是那般好做的么,很是辛苦累人的!”
他这一趟南下确是收获颇丰,前头乔装而行见识了不少民间疾苦,令得这位一直在那膏腴之地生活的皇帝,头一回知晓了原来做个皇帝不单单是要与朝臣们周旋,与百官的过招,与宫中嫔妃嬉戏,更要担起亿万百姓的生计,让他们有衣穿,有饭食,有田耕,不至卖儿卖女,不至居无定所。
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人,而他是皇帝,万民死生,天子可一言而决,一城一地可因他兴,也可因他而衰!
这样大的责任,让他如何不惧不怕,担忧自己做不好?
朱厚照用了一个时辰聆听,李阁老那一番如何做一位贤明皇帝的论述,待送了心满意足的李阁老走后,却是苦笑着问卫武,
“你也想我做个明君么?”
卫武想了想应道,
“明君哪儿有那般好做的!这自秦皇汉武到如今,能有几个名垂青史的明君,陛下能做到问心无愧便好了!”
他这回答倒是满合朱厚照的心意,闻言点头道,
“朕也这么觉着,做明君太累,做昏君要被人骂,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皇帝好了!”
只他们二人那知,这世上明君好做,昏君更好做,只想做个顺着自己心意的皇帝却是最难的!
他们在上头议论如何做皇帝,下头韩绮却在提醒夏小妹,
“娘娘,我们不久便会回京,您还是想想如何向太后与太皇太后交待吧!”
太皇太后倒也罢了,本就不是先皇亲娘,如今又轮到了孙儿做皇帝,自然不会讨人厌的出来管事,但太后那头听刘瑾所言,只怕她们回去之后不能善了。
夏小妹闻言倒是满不在乎应道,
“怕甚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实在过不去便搬了陛下来救我便是了!”
她倒是光棍儿,韩绮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便提醒她道,
“这事儿您还是别让陛下出面了,若是太后罚您,您认罚就是了,切不可请了陛下出面……”
第三百零八章 在小镇
夏小妹闻言奇道,
“绮姐儿这话怎讲?为何不能请陛下出面,这事儿可是陛下有错在先,让他出面为我周旋也是应当的!”
韩绮笑着连连摇头,
“娘娘!陛下是皇帝,皇帝怎会有错?且这天下的母亲多数都是护短的,便是儿子和媳妇一起犯了错,那必定也是媳妇领得头,太后要罚您,您便乖乖受了,让太后出了这口气便罢了,若是请了陛下出面,必会让太后以为是陛下回护于您,不念她这亲娘之恩,会更加生气,若是因此对娘娘心生怨忿,以后又当如何相处?”
这天下间的婆媳都是一样,若是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儿媳妇乖乖受了最好,又若是受不了了同婆婆拌嘴也是有的,但若是拉了儿子来偏帮一方,只会越帮越乱,这天家虽说不同于百姓人家,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夏小妹听了韩绮所言,低头想了想点头道,
“绮姐儿说的极是,我记住了!”
左右就是低头闭嘴,任太后念叨便是,我忍……就是了!
只她想得倒是简单,却不知回京之后,太后为她预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
龙船一路北上回转京师,沿途之上,皇帝陛下不想劳民伤财,滋扰百姓,便靳令地方官员不必铺张接驾,又命锦衣卫暗中将各地方官员查了个遍,选了那清廉的好官亲自召见,大加褒奖,赐银升官,又有那尸位素餐,贪污不法的坏官,立时便命锦衣卫拿下,依律行事,这般一路行来更是赢得了百姓赞誉声一片。
只百姓越是如此,朱厚照便越是心中有愧,悄悄儿夏小妹道,
“不过只是做了份内之事,百姓便如此感激,倒让朕心中越发的愧疚了,只这江山万里,万千黎民皆系于朕一身,朕是真没信心能做一个好皇帝!”
眉宇之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忧郁,夏小妹倒是比他看得通透笑道,
“陛下听得百姓称赞心中可是高兴?”
“自然……是心里高兴的!”
“那不就结了?陛下何必思虑那么多,即是听了百姓称赞心下高兴,便多做些令百姓称赞之事,自己也高兴,至于是不是好皇帝,那是留待给后人评说的,陛下只需做好当下便是了!”
朱厚照闻言沉呤半晌点头道,
“你说的对,以后的事儿谁知晓,只要当下高兴便是了!”
这位少年皇帝自幼顽劣,性子不拘,在韩绮的前世时,即未娶了夏小妹,也未遇上卫武这损友,却是成了一位只知吃喝玩乐,骄奢淫逸,胡闹荒唐的皇帝,到最后将自自己将自己给玩死了,只这一世他的帝王之路有了偏差,因着这一趟出来,倒是明白了民生疾苦,人间不易,虽说成熟了不少,但这不肯墨守成规的性子倒仿佛更上一层楼了,之后做出的事儿来,令得朝臣百官们是头疼、心疼、肝疼、肺疼、胃疼……
这五脏六腑都遭了一遍罪,实在算得是皇帝当中的奇葩了!
却说这龙船一路北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皇帝陛下自去烦恼他的皇帝如何做下去,卫武这些日子则过得是每日喜滋滋,乐颠颠好不快活。
无他,自然是因为每日里都可与三小姐在一处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有时遇上龙船靠岸,卫武便带了三小姐悄悄溜去岸上市集游玩,时不时拉拉小手,寻机亲亲小嘴儿,又说说情话,真是好不自在快活,唯一就是那丫头桃李最是可恶,每日里防他便如防贼一般,但凡二人私下里凑至一处太久,那丫头便借了端茶倒水的机会进来打断,又有时甚至借了皇后娘娘的名义,将三小姐请走,卫武对这丫头恨得牙痒痒,便恶狠狠对韩绮道,
“待以后你过了门儿,我便将这丫头嫁给癞痢头!”
韩绮闻言嗔道,
“那是我的丫头,可不许你随随便便将她嫁人……”
说罢掩口笑道,
“你如今都已是堂堂的百户大人了,怎得还跟个小丫头计较!”
卫武听了却是委屈的不成,半个身子压在韩绮身上,大头往她的小肩头上一靠,气哼哼道,
“那丫头处处同我作对,明明就是她招惹我,怎得倒成我同她计较了,三小姐只替她说话,却不体谅我,这是偏心!”
韩绮闻言直笑,
“她这是为我好,乃是忠心护主,她做得对,我当赏她才是!”
这热恋中的男女,成日价黏在一处,自然有那情不自禁之举,饶是韩绮两世为人,遇上卫武这无赖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幸得有桃李这丫头在一旁提醒她,才不至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卫武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他虽出身市井,对世俗礼教从来都是识若无物,若是遇上旁人早将这碍事的丫头,想法子整治了,但他心里敬着三小姐,连带着那可恶的丫头也要忍让三分,这才只能嘴上抱怨抱怨,不过只二人在一处时,这能占的便宜自然还是要寻机会占的。
说话间,又伸手搂了三小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趁头龙船靠岸,我们不如又去岸上,这一回不带你那丫头,只我们两个人……”
韩绮只是笑,伸手推他,
“你……你别往我耳朵里吹气呀!”
卫武只是不肯,腆着脸凑过去,便在她耳朵上香了一口,
“咳咳咳……”
二人这厢正你侬我侬之间,偏偏有个小丫头煞风景的在一旁咳嗽,卫武转头只见桃李,拿那一双黑白分明,正满是谴责的眼儿瞪着自己,心里再多的旖旎都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去,立时就熄了火,其中憋屈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韩绮见得卫武那一脸的郁闷不由的一阵咯咯发笑,被卫武气哼哼的拉过来重重亲了一口,
“波……”
这一声动静大了,又来守在门口的桃李瞪眼,卫武也恨恨瞪她一眼,二人这厢大眼瞪小眼僵到了一处,韩绮忍着笑拉了卫武起身,
“不说是要出去么,还不走?”
卫武大喜忙跟着她往外走,他们现下所在之处乃是一艘小些官船,却是皇后娘娘特意拨来给韩家三小姐用的,此时正静静停靠在岸边。
因着陛下不想扰民,更不想惊动地方官员大肆排场,这一回龙船停泊之处,选在了一处僻静的小码头,之后才派了锦衣卫快马出动,到附近的大集市采买必需之物。
韩绮这厢拉了卫武下船上岸,岸边马云天正领了几名校尉候着,见卫武上岸便牵了马过来,他们身后桃李忙紧跟上来,却那料得卫武干净利索的翻身一上马,便伸手将韩绮搂了过来,这厢一拍马屁,
“嘶……”
那马儿长嘶一声,立时撒开四蹄顺着小道跑了下去,却是将桃李扔在了后头跳脚,
“小姐!小姐!”
韩绮刚要回头应声,便被他一把将小脸按在了胸口,卫武却是笑哈哈回头道,
“你们都不必跟来了,自回去歇息吧!”
说罢回头再不理桃李,一夹马腹,就一口气跑出去二里地,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让马儿缓下脚步,卫武低头亲了亲韩绮的额头,轻声道,
“三小姐,前头五里有一处镇子,倒是人烟稠密,十分热闹,我们过去瞧瞧?”
韩绮想了想应道,
“在船里坐久了也是憋闷,出去走走也好!”
于是卫武打马往那五里外的小镇而去,果然见得此地有一处热闹的集市,街头小贩售卖的东西虽然比不得京城精致,但胜在极有本土特色,倒是十分别致,韩绮随手东挑西捡买了不少,卫武便在后头一手牵马,一手为她付账。
待闲逛到了午时,卫武四下环顾,见得街面上有一家两层的酒楼,倒还瞧着干净,便对韩绮道,
“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寻个地方用饭?”
韩绮点头自然一切随他安排,二人过去,自有迎客小二的上来牵马,
“客官里面请!”
二人进去坐下,便有跑堂的小二过来招待,卫武便问韩绮,
“三小姐想吃些甚么?”
韩绮应道,
“倒是无甚忌口的东西,只清淡些便成了!”
卫武点头,便让小二的上些拿手的菜,只口胃要清淡的,小二的忙点头哈腰的去了,不多时却是端上来满满一桌,韩绮皱眉道,
“点得多了些,只我们二人如何用得完!”
卫武笑着举筷为她夹菜道,
“无妨,能吃多少是多少,这乡野之地物价甚贱,费不了多少银两!”
即是菜都上来了,不吃也是浪费,自然便只有埋头苦吃,饶是韩绮敞开了吃,一桌子菜她也只动了两三盘,其余多是卫武用了,最后还有一半未曾用完,只得忍痛弃了。
卫武这厢叫了小二的过来结账,小二的笑眯眯过来道,
“多谢客官,承惠二两银子……”
卫武付了账,二人起身要走,店小二忙过来收拾,却见得外头突然窜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冲进来便往那桌上伸手,就这么用手抓了油水淋淋的剩菜往嘴里塞。
第三百零九章 外邦人
这乞丐浑身脏臭无比,衣衫褴褛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头发早已与泥垢混成了一团,这般猛然窜进来,吓了韩绮一跳忙退后两步,卫武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店里的小二见得那乞丐进来惊扰了客人,忙上来叱喝一声,
“忒那红毛怪……又来扰店里的客人!”
说罢一脸厌恶的伸手,便去抓他肩头,使劲往外扯,那乞丐却是不管不顾,弯着腰一只手死死抓着桌腿儿,伸手往那桌上捞东西猛往嘴里塞,
“嘿!”
那小二见乞丐死拽着不放手,不由大怒,一拳头便往他腰侧打去,韩绮见状心生不忍忙道,
“住手!住手!只不过是些剩菜,给他便是了,何必要动手打人!”
店小二闻听得客人阻止忙收了手,对韩绮陪笑道,
“这位小姐……倒不是我们心狠,只这乞丐模样太过脏污,入得店里来骚扰客人,把我们的客人全吓跑了,鄙店本小利薄,多来上两回这生意就没法子做了!”
卫武见状伸手掏了一锭银子扔到桌上,
“小爷把这桌上的碗盘都给买了,你们给他端到外头吃去!”
店小二见有银子收,自然无话可说,当下笑眯眯收了银子,将桌上的剩菜饭全数给那乞丐端到了外头。
那乞丐显是饿极了,一双眼只跟着小二手里的东西走,便老老实实跟着人到了店外头,坐在街道拐角处,盘腿坐在地上,使手抓来吃,韩绮与卫武跟着出去,见他那样儿也是觉着可怜,卫武缓步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他,
“咦!”
卫武指了他的脸对韩绮道,
“你瞧瞧,他的眼睛可是蓝色的?”
韩绮依言过来瞧了瞧,又仔细打量他的面容,
“这人不是中原人,应该是外邦人!”
卫武从他结成一块的头发下头,看到了红色的发根,
“怪不得他们叫他红毛怪,长这样儿确实不是中土人士!”
当下便出言问那乞丐道,
“你……会不会说我们中土的话呀?”
那乞丐初时只顾埋头大吃,卫武便又问了一遍,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显然是能听懂他说话,卫武便又问他,
“你叫甚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何会到这里来……还成了乞丐?”
那乞丐想了半晌,才开口说话,却是怪腔怪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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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
卫武很是吃力的念着他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韩绮,又问他道,
“你是哪里人?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我……我是佛郎机人……我……我来……这里是为了……传播主的教义……让主的光芒照耀东方的大地……”
他这一番听得卫武一头雾水,抠了抠头皮,又转头瞧向韩绮,韩绮想了想道,
“我在一本叫做万国记的书里读过,这人……应该是个传扬教义的传教士!”
见卫武仍是不解便又道,
“这人便如那佛教又或是道门中人一般,信仰一位神明,并且相信他的神明会保佑世人,他的任务便是向世上的人传扬他们教义!”
卫武恍然,
“原来是个和尚!”
韩绮微微一笑点头道,
“他虽不叫和尚,叫做传教士,不过都是信仰神明之人,也算是差不多吧!”
卫武点头便又问他,
“你即然是做传教的,怎么会成了乞丐?”
那乞丐默然,韩绮想了想应道,
“他的那个神,我们国家的人从来不曾听过,自然也不会信的,他想要在这里传教肯定十分艰难的,许是无人供奉香火,因而才沦落至此吧!”
何止是艰难,实在是苦难!
这位弗朗西斯本不是想来大庆的,他的目的地乃是那满刺加,只在海上航行遇上了大风浪,却不知怎得船被吹到了大庆海域,又在近海里,船只触礁沉没,一船的人尽皆葬身鱼腹,只这弗朗西斯命大,抱着一块烂木漂上了海岸。
只他身无分文,形貌怪异,又不会此地言语,当地百姓见了都呼之为怪物,不敢收留于他,于是这弗朗西斯便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不过此时间敢出海冒险的异域人士,大多都是才智卓绝之辈,在这里四处流浪了两年,倒是学会了不少本地的言语,总算能与人交流了!
卫武与韩绮听他磕磕巴巴的将自己的经历说完,都是十分同情。
韩绮更是对他口中的佛朗机很是好奇,便对卫武道,
“不如我们将他带回京去吧,给他寻个糊口的营生,也免得他在这里四处流浪,生活困苦!”
这弗朗西斯为了自己的信仰,不远万里的跑到另一个国度,因此受了这许多苦楚,倒也称得上虔诚了,这样一个虔诚又意志坚定之人,若是再在大庆流浪两年,怕是就要无声无息的死在某个无人的荒野,又或是热闹的街道当中了。
卫武抚着下巴上下打量这人,
“倒是生了一副好身板,带回家去做个护院倒也是能成的!”
左右他如今升了百户,家里的下人再多两个也养得起。
当下便问那弗朗西斯,
“你可愿意跟我们走?”
那红头发蓝眼睛的异邦人,眨了眨眼,眼神里有惊诧又有茫然,卫武又问他,
“你可愿意跟我们走?多的不敢说,但是吃饭睡觉的地儿倒是有的!”
弗朗西斯沉默片刻点头道,
“好的,先生!我愿意跟您走!”
卫武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嫌弃的看了看他身上,
“你这样回去,可是上不了船的……”
想了想便道,
“走,先带你去洗干净了!”
这厢便寻了一间客栈开了房,又叫店小二抬了一大桶热水进来给弗朗西斯沐浴,只这红毛怪实在太脏了,卫武额外多花银子,又让店小二抬了三大桶热水进来,好一通搓搓洗洗,总算是将他洗了干净。
又花银子让店小二去买了衣服,梳洗干净又换上干净衣服的弗朗西斯,这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来,果然是红发蓝眼,高鼻深目,看着怪模怪样的,卫武有些担心道,
“他……这模样如此之怪,带回去怕是会惹人非议?”
韩绮便笑道,
“这自古以来都有异族人入我中原,前朝还有一位异族人拜见过忽必烈,还被封了官,这异族人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的”
卫武点头,
“即是如此,倒是无妨了!”
果然,待得他们将这红毛怪带回去时,引得众人一片骚动,京卫们都奇怪此人红毛蓝眼,问卫武道,
“卫百户这是从何处弄了一个怪物回来?”
也有锦衣卫见多识广的嗤笑一声道,
“甚么怪物!这佛朗机人……以前我在广海卫的时候见过这种人……”
说罢皱眉道,
“虽说也是人,但一个个生得怪异不说,身上还有臭味儿,专爱买我们出产的香料,就是为了遮掩身上那股子味儿……”
他一说,众人也不管闻到没闻到的都纷纷掩着鼻子往后退,弄得那弗朗西斯好不尴尬,忙低着头紧紧跟在卫武身后,卫武笑着道,
“你们瞧够了么,这还不快快让出一条道来,老子要回船上歇息了!”
众人这厢呼拉一声让开,卫武便大摇大摆领了那红毛怪弗朗西斯回船了。
卫武领了一个红毛怪仆从回来的消息,很快便被小太监们传给了刘瑾,刘瑾闻言冷笑一声道,
“这姓卫的果然是个混子,甚么来历不明的精怪都敢往回带,也不怕惊了圣驾!”
说罢,却是眼珠子一转,进去禀报给朱厚照道,
“陛下,今儿可是有一桩新鲜事儿……”
朱厚照闻听一挑眉头,
“哦,甚么事儿?”
刘瑾笑道,
“那个卫百户啊……据说是领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蛮夷人回来,那模样可怪可居啦,见着的人都要吓得睡不着觉呢!”
“哦!”
朱厚照一听却是来了兴致,便吩咐道,
“来人啊!把卫武给朕叫来!”
下头人忙放下小船到后头传讯,刘瑾忙劝道,
“陛下,那蛮夷之人生得丑怪不说,还不能人言,行为如野兽一般,切切不可将他带到面前,以免污了陛下龙目呀!”
他不说还好,越这般说朱厚照越是来劲儿,一摆手道,
“朕不怕,朕也听说过的,就是没有见过,今日倒要瞧一瞧!”
实则那些长像怪异的外邦人,在永乐年间就来过中原的,只后头大庆朝远洋舰队再不复盛况,之后的几任帝王对那广阔的海洋却是没有半分兴趣,也不与外界通航,因而大庆人除却那些由西域丝绸之路上来的外邦商人之外,却是少见这些红毛蓝眼的外邦人,似朱厚照这种生在皇宫的土包子,也是没见过这种世面的。
想了想又吩咐刘瑾道,
“你……去把皇后娘娘请来,让她也来瞧瞧新奇!”
“这个……陛下,那蛮夷可怕,别惊了皇后娘娘的驾呀!”
朱厚照哈哈一笑道,
“放心,不会的!”
小妹那胆子比朕的还大,朕被吓着了,她都不会被吓着!
刘瑾告状不成,心中大为懊恼,无奈只得去请皇后娘娘。
夏小妹听说卫武领了一个红毛怪回来,果然来了兴致,却是来不及收拾仪容,只让青砚匆匆挽了个发髻,便急急忙忙的出来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远方来
“红毛怪在哪儿呢?给本宫瞧瞧!”
朱厚照笑眯眯道,
“且等一等,朕让人去传了。”
不多时卫武果然带着那费朗西斯来了,只这异邦人从未觐见过皇帝,也不知跪下行礼参拜,只呆呆的立在卫武身后,一双蓝眼睛四下打量,正为这龙船之中的种种奢华富贵的布置惊叹,刘瑾见了忙尖声喝道,
“大胆蛮夷,见了吾皇还不下跪!”
弗朗西斯茫然半晌才知晓这尖声细嗓的太监在叫甚么,有些无措的看了卫武一眼,卫武忙道,
“陛下,这异邦人一看这样儿就是未开化的蛮夷,只怕他们那里连皇帝都无有,想来必是不知礼数,还请陛下恕他见君失仪之罪!”
朱厚照一双眼早已被此人的怪模怪样吸引了过去,闻言摆了摆手道,
“无妨!朕不怪他!”
这厢亲自下来围着这红毛怪打转,上上下下瞧个不停,还伸手去扯他那披散到肩头的卷曲头发,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卫武笑道,
“是真的!臣前头也扯过一根来瞧,除了颜色不一样,倒是与我们无甚区别!”
朱厚照点头,又很是惊奇的看那红毛怪手背上寸长的红毛,
“怎得这手背上也这么多毛,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夷!”
之后又笑眯眯问卫武,
“你从哪儿找到他的?”
卫武便将自己在那小镇里如何遇上这红毛乞丐的事儿一讲,朱厚照听得哈哈笑道,
“早知晓,朕也跟着上岸去转转了,说不得也能捡到个红毛怪!”
当下又对卫武道,
“你问问他,叫甚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又是做甚么的?”
卫武便又问了一遍那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便又讲了一遍自己的来历又如何到的大庆,又自己是何身份,不远万里前来又是为了甚么?
“哦……你传的甚么教?”
朱厚照饶有兴奋的问道,说起自己的事业,弗朗西斯双眼之中总算是多了几分神采,忙道,
“尊敬的先生,我是天主的信徒,天主为世人蒙受苦难,却爱每一个人……”
说话间伸手到脖子上,将一直不离身的一根银链给朱厚照看,弗朗西斯所有的家当都遗失在了大海之中,只有这一根银链随身带着。
朱厚照要凑过去看,刘瑾忙抢步过来,一把扯下了那银链子,
“陛下,蛮夷之人不懂礼教,可不能冲撞了陛下!”
这厢双手将那银链奉给朱厚照看,朱厚照看了看撇嘴道,
“这链子做工是真粗鄙,倒是上头的图案新奇!”
说罢摆手道,
“还给他吧!”
刘瑾便将东西还给了弗朗西斯,见他又珍而重之的戴了回去,朱厚照便叹道,
“看来……他们那地方应是十分贫苦,一根这样的链子都当成宝!”
这样的东西若是放在大庆朝,只能在福庆下街的路边小摊里售卖。
卫武笑道,
“这些蛮夷之人浑身长毛,还天生自带臭味,简直就是猴子成精刚学会下地行走,他们能有甚么好东西!”
朱厚照点头道,
“倒是个可怜的!”
说着一挥手道,
“刘瑾给这红毛怪一些衣裳布匹之类的,远来即是客,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是!”
这厢赏完了东西,卫武便要带着人下去,却听那屏风后头有人咳嗽一声,
“嗯……哼……”
朱厚照便叫刘瑾,
“进去问问皇后娘娘是有何话要说?”
“是!”
刘瑾转进去,不多时又转出来,却是神情怪异道,
“陛下,娘娘说了旅途无聊,要把这红毛怪留在咱们船上,无事时听他说说话,也好解闷儿!”
朱厚照闻言点头道,
“即是皇后想解闷儿便将人留下来就是了!”
“是!”
这厢便有小太监过来领了弗朗西斯下去,只这红毛怪不肯走,便拿眼看卫武,
“先生,我不是您的仆人吗?”
他此言一出,人人都笑,朱厚照道,
“嘿!这蛮夷之人倒还知晓忠心呢……”
笑了笑道,
“放心,不过就是让你一路之上说话解闷儿,待到京师还放你回去跟着卫武便是!”
那弗朗西斯听说并不是将他卖了,这才放下心来,乖乖跟着小太监走了,待到了他的住处,见得那床上放着的衣裳和几匹布料时,立时就心里的忐忑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扑到那光滑精美的锦缎之上,拼命用脸去蹭,
“天啊!赞美我主!我仁慈的主啊!您真的没抛弃我,让我受了两年的苦难,却让我见到了这华丽的移动宫殿,光滑好似婴儿皮肤的布料,赞美我的主……”
这厢自己在舱房里念念喃喃,惹得外头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暗笑,
“这红毛怪物说的甚么话,叽叽咕咕跟鸟叫一样……”
之后的路途之中,帝后二人果然无事时便召了那弗朗西斯到跟前说话,这个蛮夷红毛怪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初初上船时虽会说中土话,但却是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半晌都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待得呆上七八日,说得话多了,便渐渐的流利起来了。
夏小妹很是惊奇道,
“不说是蛮夷未开化么?怎得学话这般快?”
韩绮笑道,
“我们说他们是蛮夷,多是因着发色眸色不同,又身上长满毛发之故,不过依我瞧着他脑子倒是十分灵活的,想来在大庆呆了两三年,也是学了不少中土话的,只是因着之前一直沿街乞讨,无人与他说话,没有练习之故,现在与他说话的人多了,自然是越说越流利了!”
韩绮说的没错,待等到龙船到了沧州时,弗朗西斯的中土话已是十分的流利,且又由小太监们学了各式的规矩,之后的举止言谈也慢慢似模似样起来。
众人无事时便听他讲一讲那遥远西方的人物风情,又有如何万里迢迢到的这里,朱厚照听说他们乃是坐着大船到了大庆,便想起太宗时郑和七下西洋之事,便对卫武叹道,
“看来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原来隔着那汪洋大海果然还有不同的国度,朕记得宫里还有一幅太宗时留下的航海舆图,待回去让人翻出来瞧瞧!”
卫武点头道,
“臣以前也是少见识,只当天地之间只我们黑发黑眸一种人,却原来在海的那边还有不一样的人呢!”
韩绮闻言对卫武笑道,
“这个倒真是我等孤陋寡闻了,我看那书上说,当年郑和下西洋还曾带回来麒麟瑞兽,还有黑肤与红肤的海岛土著呢!”
众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朱厚照笑道,
“待以后朕得了空,也造艘大船去瞧一瞧那些人到底长得甚么样儿?”
夏小妹拍手叫好,
“陛下若是要去,必要带上臣妾才是!”
韩绮闻言却是微笑不语,心中暗道,
“当年三保太监能七下西洋,全因是太宗时我国力强盛,又能造长四十四丈,阔十八丈的大海船,才能七下西洋,而如今我国力不济,民生艰难,那里来的余钱造船出海,陛下这念头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想当年郑和七下西洋之后,到宣德八年便有朝臣们以所费太巨,有损国力的理由,停了远洋航海,而之后的兵部侍郎刘大夏也是以劳民伤财为由,藏匿郑和出海文档,之后更是私自烧毁了海图,造船图纸等。
刘大夏此番作为令得后世之人无法得知当日下西洋的盛况,却是极得朝中百官支持,至到如今朝中都有人拿着太祖祖训说事,不许片板下海,他们都觉着造船出海,劳师远征,死伤军民无数,虽可宣扬我天朝之威,但实在得不偿失,为无益之举,到如今陛下想再复太宗时的荣光,只怕是难之又难了!
朱厚照此时间也不过随口说说,自然不会想到以后去,只是将那弗朗西斯当做个稀奇的玩意儿,无事时便召到跟前听他说话,如此又隔了几日,眼看着都要到天津卫了,这才想起自己那收在盒子里的霹雳雷,当下便命刘瑾取来。、
刘瑾小心翼翼的取来个木头匣子,打开来一看,那黑乎乎的火药团子,便出现在眼前了,朱厚照伸手去取,吓得刘瑾一劲儿的叫唤,
“哎哟哟!我的主子爷哟!这玩意儿可是要人命的东西,您可小心着点儿!”
朱厚照倒是满不在乎,
“前头擒宁王时,朕瞧着这东西摔来摔去,也没见炸开呀!”
说着还抬手在半空之中抛了两抛,刘瑾吓得脸都白了,一直立在一旁的弗朗西斯这时节开口了,
“陛下……这个东西的火药配比有误,它并不能爆炸的!”
朱厚照闻言惊奇道,
“你还会做火药吗?”
费朗西斯应道,
“小人……从家乡坐船到这里时,在海上认识一名水手,他便擅长制作火药,路途寂寞就跟他学习了很久……”
朱厚照大喜招手叫他过来,
“那你过来瞧瞧,这东西怎么就配错了?”
费朗西斯上前来合着那东西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应道,
“陛下,这个东西……还需要切开仔细看看里头……”
朱厚照忙点头,
“去吧!去吧!好好瞧瞧……给朕弄一个能炸的东西出来!”
“是!”
第三百一十一章 婆媳间(一)
如此这般,待到御驾回转京师时,弗朗西斯便没能跟着卫武回家,而是由刘瑾亲自领到了神机营,又给他配了两个小厮,又有一名经验老道的工匠与他搭着班子干活儿,专为皇帝制造那能把人炸上天的霹雳雷。
却说皇帝回转京师,虽说这一回是悄悄跑出去的,但又是平了宁王叛乱,又是一路巡视地方,整顿吏治,赢得地方上赞誉一片,回京之时百官全数到城外跪迎圣驾,阁老们见着陛下不但没有责备,反倒是一派老怀大慰的样儿,更有朝中那情绪易激动的臣子,一个个是泪流满面,跪地直呼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当还我天朝盛世,四海来归,万邦来朝之类的话。
朱厚照这处轻松过关,那头夏小妹却是不好过了,皇后娘娘未曾与陛下同行,而是换了一个城门悄悄入城,之后便直奔宫中先去见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见着夏小妹倒是笑眯眯的问道,
“皇后这一趟南下,可是见着好玩儿的了?”
夏小妹忙将早预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陪笑道,
“在那边见了不少新奇玩意,每一样都给您老人家预备了一份儿,您瞧瞧可是好玩儿……”
这厢小心翼翼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太皇太后笑道,
“好啦!好啦!你也不用陪着小心,老婆子可没有恼你,陪了老婆子这般久,还是快去见你婆婆吧,她只怕是还在生你的气呢!”
夏小妹闻言苦了脸,
“太皇太后,孙媳妇知晓错了,母后那处还请您老家帮着周旋周旋,让母后别罚我了!”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对身边的宫女道,
“你们瞧瞧……这装可怜扮无辜的样儿,与陛下小时候是不是一模一样?”
一众官女都是捂嘴儿笑,有那资历老的嬷嬷们都笑道,
“太皇太后说得不错,真是太像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呢!”
太皇太后笑道,
“罢了!罢了!小年轻不似我们这些老婆子,如何在宫里呆得住,偶尔出去一次也是无妨的,只要平平安安回来便是了!”
当又叮嘱夏小妹道,
“帮你说话不难,只下回可不能这般跟着陛下一起瞎胡闹了!”
夏小妹大喜忙行礼道,
“多谢太皇太后!”
这厢太皇太后便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道,
“去,告诉太后就说是我说的,这事儿也不甚么大事,让太后小惩大戒便是了!”
“是!”
夏小妹这才欢欢喜喜跟着同嬷嬷一同告退,太皇太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外头,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愿她不会犯糊涂做傻事!”
一旁立着的宫女笑着应道,
“太皇太后放心,皇后娘娘最是机灵不过了,只要乖乖向太后认错,想来太后也不会为难她的!”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一旁的嬷嬷却是喝道,
“小丫头知晓些甚么,太皇太后这话可不是对皇后娘娘说的!”
一旁的宫女惊诧的瞪大了眼,
“那……”
那是对谁说的?
太皇太后一笑道,
“民间都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皇上与皇后都是好孩子,又感情甚笃,若她硬是要横插一杠子,以后弄得孩子们同她生份了,那可是有她后悔的!”
那嬷嬷笑道,
“还是太皇太后您看得清明,只为何不提点太后一句呢?”
太皇太后闻言摇头,
“她自入了宫便是顺风顺水,一直被先帝宠着爱着,便是张氏兄弟闹成那样子,先帝都一直忍着让着,这些年来她就没有长大过,现在嘛……先帝去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她这做母后的可不能再不懂事了!”
不说太皇太后那处闲话,只说夏小妹过去见张太后,果然吃了一个闭门羹,张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行礼道,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这阵子忧心陛下,一直都是食不安寝不宁,昨日听得陛下安全抵京的消息才放下心来,今儿便身子倦怠不想起身,现下还在歇着,不想见人,还请皇后娘娘先回去吧!”
夏小妹看了一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
这都未时末了,谁好好的会睡这般久,看来这是自家婆婆恼了,给她排头吃呢!
夏小妹想起入京时韩绮的叮嘱,
“先要去见太皇太后,求了太皇太后给你说话,再去见太后,无论太后说甚么,做甚么都忍着,一定要摆出诚心诚意请罪的样子……”
夏小妹当下便应道,
“即是母后还在歇息,那儿臣便在这处候着便是了!”
当下果然便在殿外等着,大宫女进去报给张太后,张太后哼一声,
“正要让她等着!”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眼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斜,却是等到了酉时末,张太后还是不让人进,皇帝那头却派了丘聚来找人,
“哎哟!皇后娘娘您怎得还未回宫,陛下都已在宫里等着了!”
夏小妹便应道,
“回去禀报陛下,说是本宫在这处伺候母后呢,要晚些回去!”
“这……是!”
丘聚便回去报给朱厚照,朱厚照奇道,
“这时节伺候母后……难道是母后留了皇后用膳不成?”
想了想便吩咐道,
“摆驾,朕也过去陪母后和皇后一起用膳!”
却是让人带了从宫外头带回来的各样特产,兴冲冲去了。
那头张太后早就等着呢,闻听得皇上的人来过之后,便忙吩咐人道,
“把她们几个叫来!”
“是!”
这厢待得朱厚照过来时,那几位也已经到了,却是远远见得皇帝龙辇到了,忙迎上去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听得这娇滴滴的声音,这才低头一看,却见得四名姿容出众的佳丽,其中两个还是认识的胡仙儿与寇湘湘,另有两人虽不认识,但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女子,朱厚照心知这就是自己那四妃了,当下笑了笑道,
“你们都平身吧!”
“是!”
四妃齐齐起身,朱厚照见得这莺莺燕燕虽是赏心悦目,但却是打心眼儿不想亲近,但人都到了眼前了,总不能就这赶人回去吧,便很是和气的对四人道,
“你们到这处做甚么?”
四人之中那胡仙儿的性子就是爱占强的,闻言忙抢先应道,
“回陛下,臣妾等是过来向太后请安的!”
说话间趁机抬头看了那坐在高处的皇帝一眼,见得那面目心头一声喊,
“妙灵果然没有骗我,果然是他!”
这不是那书院里的朱佑君又是何人!
夏小妹那贱人果然早就知晓了陛下的身份,却是抢先一步勾引陛下,这才得了皇后之位,要不然……这皇后之位说不得便是我的了!
前头她要入宫的消息,许妙灵便曾来告之于她,言明了朱佑君的身份,又讲那夏小妹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朱佑君的真实身份,这才暗中接近陛下,行那勾引之事,又让她小心夏小妹,
“那女人外表瞧着粗鲁不堪,没心没眼儿的样子,实则是外粗内细,心计十分的深沉,尤其她与你有旧怨,你此番入宫还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
说起来胡仙儿也是惨,入了宫这般久,却是连陛下的面都未见一回,今日好不易得了太后娘娘开恩,让她们过来见得圣颜,现下一瞧果然便是那朱佑君,想起许妙灵的话,不由暗暗咬牙,只面上却是笑得一派娇媚。
朱厚照闻言点了点头,
“那……你们可是已见过太后了?”
若是见过了便早些走人吧!
只可惜四人都摇头道,
“回陛下,臣妾等刚到还未见过呢!”
朱厚照听了只得无奈道,
“即是如此,那便进去吧!”
四人忙退到一旁道,
“臣妾等恭请陛下先行!”
朱厚照这厢扶了丘聚的手下来,便问道,
“皇后在何处?”
丘聚应道,
“皇后娘娘在偏殿呢!”
“嗯!”
朱厚照却是先去了偏殿,果然见得夏小妹正等着见太后呢,朱厚照过去笑道,
“不是太后留了皇后用膳么?怎得不去正殿呢?”
夏小妹听得直翻白眼,一指面前的茶盏道,
“还用膳呢!连水都没有一口!”
她来时只得了宫女奉上的一碗茶水,之后偏殿里的人竟全数撤走了,茶水吃完了,青砚想叫人出去寻人奉茶,却被夏小妹拦了,
“不必了!你出去也寻不到人,便是寻到了人也没水喝!”
这是太后有意晾着她呢,又何必去自讨没趣,不就是一两个时辰不喝水么,又死不了人,忍一忍就过去了!
夏皇后自小就活得皮糙肉厚,这此许磨蹉在她看来根本不够看,倒是老神在在的半分不急,倒是让外头奉了太后之命,等着拿话敲打皇后的宫女一时气闷,
“这样的天气,汗如雨下,一时不喝水便口里干渴,怎得这般久了,还没人出来要茶水呢,难道皇后娘娘不想喝水么?”
夏小妹是不怕渴,只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见朱厚照过来便趁势支使他道,
“陛下快让人上一壶茶来,臣妾这喉咙里都要冒烟了!”
朱厚照很是惊诧,一面叫丘聚出去叫茶水,一面奇怪道,‘
“甚么时候母后这里的人如此懈怠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婆媳间(二)
夏小妹又翻了翻白眼,却是眼珠子一转道,
“今儿臣妾过来,听说母后身子不适一直不曾起身,想来是母后这阵子精神不济,对下头人疏了管教,疏忽了臣妾倒是没甚么,就怕她们伺候母后不经心,让母后受了委屈,不如陛下等会儿发作几个下头人,也好帮母后立立威!”
夏小妹只是性子粗,懒得动脑子,可这心眼儿是半点儿不少,且她一向给人都是大大咧咧之感,当真动起心眼儿来,倒是比旁人更加的防不胜防。
便如此刻朱厚照就毫不怀疑妻子所言,闻言点头,
“皇后说的是!待会儿朕必要代母后管教他们!”
夏小妹心中暗笑,那头张太后知晓儿子来了,正等着儿子过来请安好趁势让他见见四妃,就将夏小妹晾在偏殿,却没想到儿子竟转去偏殿寻皇后去了,闻言不由一阵气闷,无奈吩咐道,
“去告诉皇上和皇后,就说哀家起了!”
宫女们忙去传讯,偏殿里朱厚照正看着夏小妹牛饮茶水,见她吃得急,茶水都从嘴角溢出来了,忙取帕子亲自给她擦去,
“你且慢些!”
夏小妹笑着咳嗽两声却是呛到了,朱厚照不由心疼责备道,
“你也是真傻,你是皇后谁敢怠慢了你,自管处罚下头人就是,何必委屈了自己!”
夏小妹应道,
“臣妾这不是想着母后,身子不适正在歇息,若是闹得动静大了,惊动了她老人家不好么!”
朱厚照嗔怪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渴着呀!”
小夫妻正自体贴甜蜜着呢,却听得外头有宫女前来传太后的话,二人忙整了整衣衫,去正殿见太后,张太后见得儿子和儿媳二人进殿来行礼,心里再是不快也要装出笑模样,对朱厚照道,
“总算是陛下平安归来,哀家这一颗心才是放下了!”
朱厚照忙道,
“母后,儿子劳您挂心了!”
张太后忙拉了儿子坐下,有心不理夏小妹,将她晾在一旁的站着,却没想到自家儿子却是个疼媳妇的,刚撩袍子坐下便招手让夏小妹过来,
“皇后……过来坐!”
夏小妹看了一眼张太后,却是佯做没有看到自家婆婆瞬间阴沉的脸色,款款过来坐下,却是笑着对张太后道,
“今儿过来闻听得母后身子不适,也不知可是好些了?”
张太后冷着脸嗯了一声,就听儿子道,
“母后身子是哪里不适,可有传太医瞧过了?”
张太后哼了一声道,
“你们一声不吭跑出了京师,还跑到千里迢迢的南昌去了,哀家这做母后的如何能不忧心,多少个日夜都不能安寝,日子久了这身子自然有些不适……”
说着瞥了夏小妹一眼,
“你们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自得做事这般任性!”
她口里说的是“你们”,可一双眼睛却瞧得是夏小妹,夏小妹心中暗道,
“瞧瞧……果然跟绮姐儿说的一般,做婆婆的不怪儿子,都是怪儿媳妇的!”
因着心里早有准备,倒也没有恼怒,忙起身行礼道,
“母后责备的是,儿臣知错了!”
张太后见儿媳认了错,自然趁势便要逞一逞婆婆的威风,当下哼了一声道,
“光是嘴上说知错,心里未必认错,只怕还有下回!”
夏小妹忙道,
“母后,儿臣心里也是觉着错了的,儿臣愿领母后一切责罚!”
张太后闻言暗喜,面上却是装做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便这样吧……”
微一沉呤道,
“哀家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便在哀家这里侍疾吧!”
夏小妹心知她这是要借机会磨搓自己呢,只话都到了这里,她也不能当皇帝的面忤逆太后吧,忙低头应道,
“母后身子不适,儿臣侍疾乃是应当应份的,算不得责罚!”
“嗯!”
张太后点点头,
“是个懂事的孩子!”
正这时一旁立着的宫女见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上前来报道,
“太后,顺妃、康妃、宁妃、召妃四位娘娘前来向太后请安,已是在殿外等候许久了!”
张太后听了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对朱厚照道,
“陛下离京这阵子,都是她们几个来陪哀家解闷的,倒个个都是伶俐聪明的可……心……人儿!”
说着又看了一眼皇后,夏小妹却是微笑点头,仿佛很是赞同的模样,张太后不上一阵气结,心中暗道,
“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出哀家在拿话挤兑她?”
朱厚照早在外头见过四妃了,当下点头笑道,
“即是来给太后请安,便让她们进来吧!”
这厢自有人出去宣了四妃进殿,四人进来先是向太后行礼,又是皇帝与皇后行礼,张太后见着她们就笑的很是和蔼道,
“你们都别站着了,都赐座吧!”
四人笑着齐齐行礼谢太后,之后坐下说话,这四妃之中有活泼明媚如胡仙儿,也有娇媚柔弱如寇湘湘,又有端庄大方如王晴,又有清丽出尘如赵素珏,若是单论相貌个个都是一时之选,比起夏小妹来都要胜上两筹的。
她们这厢与张太后说起家常来,却是语气亲密,神态热络,一看便知是时常来见太后的。
又有这一回乃是有太后在背后撑腰,众人有意要朕手给皇后难看,便故意说的热热闹闹,将皇后晾在了一边,张太后还有意无意的将话题往皇上身上引。
朱厚照乃是男子,心思本就不如女子那般细腻,太后有话问,他便答,又有四妃有意奉承,便娇滴滴的向皇上问起南下的见闻,朱厚照也是少年心性,自然是夸大三分口若悬河的讲出来,引得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又听那捉拿宁王的经历,说到惊险之处却是个个掩口惊呼,胡仙儿一脸崇拜的对朱厚照道,
“也只有陛下这般威武神勇之人,才能从容不迫的将宁王玩弄在股掌之中,将他那些叛军全数诱出,再一网成擒……”
另一个寇湘湘也笑道,
“陛下真正是智勇双全!”
王晴也点头道,
“陛下,臣妾少时读书,也读到太祖实录里早年征战沙场的英勇事迹,依臣妾看来,陛下正是继承了太祖遗风……”
赵素珏掩口笑道,
“还不止呢!陛下不但有勇有谋,还爱民如子,前头臣妾的哥哥写信回来,说是陛下在地主上整顿吏治,引得百姓一片赞誉,如今还有人在家里设上长生牌位,为陛下日夜烧香祈祷呢!”
召妃赵素珏的兄长便在扬州做知府,自然知晓皇帝南巡的事迹。
……
她们在这处说的热闹,若是换了一个人来,知晓被众人这么有意的晾在一旁,只怕面上立时便要不好过了,可夏小妹何许人也?
心大皮更厚!
这厢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不但不恼还在心中暗暗道,
“绮姐儿果然神机妙算,算出来太后对付我最大的杀招便是这个,说不得就是想法子让四妃轮流侍寝,好分了我的恩宠!瞧瞧……这不就来了么?”
此时见得太后步步都在绮姐儿的算计之中,心里有底,半分不慌,只是笑眯眯坐在朱厚照身边,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就着精致的小点吃茶,吃得是津津有味儿。
朱厚照虽说一面与四妃说话,一面却是拿眼儿挂着她,见她吃得香甜,便抬手将面前的那一盘给她送过去,又看了看她面前的茶水已是见了底,便顺手将自己面前这一盏送到了她面前。
夏小妹也是毫不客气,冲他眯眼儿一笑,吃了一口茶,再抬头时,朱厚照便冲她伸出手来,擦掉了嘴角上的碎屑。
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看得四妃眼角直抽,张太后也是目不忍视,皱眉撇嘴心中暗道,
“想当年哀家独宠后宫里,先皇也未当着人的面这般待我呀!”
想到这处不由心中酸涩。
她却是不想想,弘治帝乃是位守成君子,讲究情绪含而不露,夫妻二人关在房里如何爱怜都成,在外头却是顾着皇家的体面,男人的尊严,并分不能失了规矩的。
而他儿子朱厚照却是不同,自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喜怒形于色,爱憎最分明,对皇后那都是发于情,表于行,想做便做了!
只皇后二人间的亲昵默契,却是刺得四妃齐齐呼眼疼,胡仙儿强忍了心头酸意,娇笑着问道,
“皇后娘娘这一趟能跟着陛下南下,真是让妹妹们好生羡慕,也不知娘娘在外有何见闻,不如说些来让臣妾等也开开眼界!”
她这话一说完,果然见得太后面上一沉,不由暗暗得意,她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后正恼着皇后私自出宫呢,如此再三提及此事,太后如何不会更恼皇后?
更有若是听说皇后在外头“见多识广”,便更要恼她无法无天了!
夏小妹闻言拍了拍手,抖掉了手上的碎渣,笑眯眯道,
“这个嘛……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心胸啊自然还是要在外头多见识见识才开阔些的!”
她的话意有所指,众人听了都是脸上一滞,又听她道,
“要说这见闻可是多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婆媳间(三)
夏小妹刚要开口讲,一旁的朱厚照听得心头乱跳,暗暗道,
“小妹那心直口快的性子,可别将那琼花馆里的事儿给抖出来了呀!”
想到这处忙笑着打断道,
“皇后一路虽说是跟着朕南下,但为保安全,朕都将她安置在行馆之中,想来也无甚趣事可说的……”
这厢将夏小妹的话给打断了,转头连连递眼色给夏小妹,夏小妹与他久有默契,自然知晓他意思,一嘟嘴暗道,
“我有那么傻么,甚么话都往外倒!”
面上却是笑着点头附和道,
“正是!本宫只在行馆里住着没有外出,倒是听下头人说了些趣事,都是道听途说,闲话一番罢了!”
他们二人这番互动,被四妃看在眼里只觉得二人有那不可言说的共同秘密,不由的又是心里一阵泛酸水,
“不就是跟着陛下出去了一趟么!我们若是能跟着出去,必也会同陛下一样亲密的!”
张太后在一旁看着也是心头难受,觉着丈夫走了,连儿子也被人分了去,不由心下更是着恼,想了想便伸手捂着胸口皱起眉来,
“唉!”
张太后一番做作,一旁自有贴身的大宫女上来道,
“太后,您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可要奴婢宣太医进宫?”
张太后应道,
“哀家不过一时觉着气闷……”
说着对众人摆手道,
“你们尽管说话便是,哀家不过些许时间便好了!”
她都这样儿了,谁还有心思说笑,也不敢说笑呀!
于是都关切的问太后可是要宣太医,又是怎么个胸口闷,又……有没有头痛之类的,夏小妹看在眼中,却是暗暗撇嘴心知她这是在装样儿,
“且看你想弄甚么幺蛾子!”
便也关切的问道,
“太后心口不适,可是要去后殿里躺一躺?”
张太后正等着她这句呢,便看了看众人道,
“陛下刚回京,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
顿了顿又指了胡仙儿道,
“顺妃今儿晚便伺候陛下,看着时辰不早了回去先伺候着陛下用膳!”
“是!”
胡仙儿真是喜上眉梢,上前行礼,张太后也不等朱厚照说话,便对夏小妹道,
“皇后这几日要给哀家侍寝,便让她们几个侍奉陛下,想来皇后应不会有异议吧!”
夏小妹闻言心道,
“来了!”
面上却是含笑点头道,
“一切由母后做主!”
朱厚照却是眉头一皱,想了想应道,
“罢了!就这样吧!”
四妃听了一阵窃喜,张太后终于如愿以偿,满意的笑着点头道,
“即是如此,哀家也不留你们了,都散了吧,让哀家好好歇一歇!”
“是!”
众人便退出殿去,只朱厚照出来却是不放心皇后,便让丘聚道,
“你叫了一个小太监在太后这里盯着,若是皇后甚么动静便过来报信儿!”
“是!”
朱厚照走时还没有忘记前头说要惩治人的事儿,这厢又吩咐丘聚道,
“让母后身边的月秀和月明两个到外头跪上两个时辰!”
“是……”
丘聚想了想问道,
“陛下,这二人乃是太后身边得力的人手,陛下要罚……可要给太后一个说法儿?”
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陛下能不明不白的罚人,他们下头办事儿的人可不敢就这么进去拿人,若是让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说不得他们自己个儿还要遭殃!
朱厚照想了想一挥手道,
“就说是朕说的,这二人懈怠差事,罚跪两个时辰,若是再有下回,便拖出去打板子!”
“是!”
待得皇上走后,月秀与月明果然被拉到殿外跪着,张太后知晓了消息,不解的问下头人道,
“陛下因何事动怒要罚她们二人?”
下头人应道
“回太后娘娘……陛下说是她们二人懈怠差事,罚跪两个时辰,若是再有下回便要打板子了!”
张太后闻言更奇了,
“她们二人在哀家跟前当差,一向是忠心耿耿,那里来的懈怠差事一说……”
下头人想了想小心提醒道,
“前头陛下过来时……先去的偏殿,见着皇后娘娘没茶水吃……”
张太后听得气得伸手一抚胸口,觉着那处当真有些疼了,
“不过就是让他媳妇少吃了一口水,他就要发落我身边的人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罚哀家身边的人,便是想落他亲娘的面子么!
这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张太后这是忘了,不是她有意磨磋皇后,又怎么会有身边的大宫女挨罚的事儿?
张太后气得胸口一阵阵的发堵,让人揉了半晌,才觉得这口气顺了下去,阴着脸问道,
“皇后在哪儿呢?”
“回太后,皇后娘娘在偏殿里候着呢,说是等您歇息够了,再去叫她!”
张太后气呼呼道,
“去!叫她进来,哀家要用膳,让她进来伺候!”
“是!”
……
不说宫里那头张太后做妖,却说这头皇帝回城,韩绮与卫武,一个跟着皇后,一个跟着皇帝走,入了城之后韩绮便向皇后告退,回转了柳条巷子里,韩府里王氏早得了韩绮的信儿,正翘首以盼着三女儿回家,便是韩绣与韩纭知晓了消息,也撇了夫君回娘家来了。
韩绣如今的肚子已是显怀了,又遇上今年天热,下得马车来已是热得俏脸儿通红,额头上的汗水直淌,王氏见了心疼道,
“这般热的天气怎得也过来了,你在家里歇着便是了!”
韩绣用帕子扇着凉风,笑着应道,
“三妹妹这一去便是四个来月,虽说有信回来,但不见着人如何让人放心……”
母女俩说话间,韩纭便回来了,跳下马车就问道,
“老三回来没有?”
王氏应道,
“前头你父亲派人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陛下已经入了城,想来三姐儿应是快回来了!”
韩纭笑着点头道,
“我们先进去等她,我可要好好问问她,这一趟南下有甚么好玩的呢!”
王氏听了连连叹气,
“你这性子怎得越发张狂了,你妹妹在外头几个月,你也不知担心她好不好,倒一心想着玩儿!”
老三长这般大就没出个过京师,这一趟虽说是跟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出去的,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那宫里的人都是逢高踩低的,也不知老三有没有被人欺负?
韩纭笑着一面扶了韩绣进去一面笑道,
“母亲放心,老三那丫头鬼精着呢,别人有事,她都不会有事的!”
王氏听了瞪她,
“在你姨娘面前少说些有事无事的话,免得又惹她流眼泪!”
这一回韩绮莫名其妙的出了京,只偶尔有支言片语的传回来,只见不着人,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在外头到底过的怎么样了?
苗姨娘胆子本就小,又爱胡思乱想,每日里自己吓自己,吓得是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但凡有人提起三小姐,她便要扯帕子擦眼角,把王氏都哭得都怕了,便是韩世峰都拿这小妾没法子,便索性叫王氏弄了一堆儿布料给她做衣裳,想着寻此事儿给她做,总不会天天哭了!
韩纭听了直吐舌头,
“姨娘也是的,老三能跟着皇后娘娘出京,那是别人盼不着的好事儿呢,偏她还要哭哭啼啼的!”
一家人入了正厅,王氏吩咐人去早做好的冷饮子来,却只给韩绣饮白水,
“虽说有了身孕的人都体热喜凉,但决不能吃寒凉之物,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儿!”
韩绣乖巧的点头,
“女儿听母亲的!”
说话间外头苗氏便进了厅堂,两姐妹看她果然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眼下还有青黑,但总算知晓女儿平安回来了,眉宇间阴郁去了不少,精神头倒是不错的,苗姨娘进来给王氏行礼道,
“夫人,奴婢去灶间瞧过了,已是预备妥当了!”
王氏点头对她道,
“你也不必忙了,估摸着三姐儿也应回来了,我们便在厅上等着吧!”
正说着话,外头领着韩缦玩耍的韩谨岳却是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母亲、姨娘、大姐、二姐,三姐姐回来了!”
众人一听大喜,王氏忙起身道,
“走,去大门处瞧瞧!”
众人到了大门处,果然正见一辆宫里的马车停在了门前,桃李头一个下了车,回身扶韩绮道,
“小姐您小心些脚下!”
韩绮这厢刚下马车,还未站稳便被一个小身了,重重扑上来一把抱住腰,撞得她一个趔趄,紧接着便听见小五儿那熟悉的嚎啕之声,
“呜呜呜……哇哇哇……三姐姐,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韩绮就这么一入宫便不见了几个月,初时几日韩缦还天天在大门前等着,久等不候便吵着闹着让韩忠驾了马车送她去书院找三姐姐,众人又告诉她三姐姐去了宫里,韩缦又要去宫里找,只家里人如何能让她入宫去,却是好说歹说哄得她安心在家里等着。
到了后头,韩缦也不哭也不闹了,只每日里都要到巷口去逛上三遍,伸长了脖子等着韩绮回来,今儿见着韩绮回来,便扑上来紧紧抱着再不撒手了,那哭声一出,震得整个巷子里都有人打开门探出头来看。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把刀
韩绮弯下腰去抱她,却发觉几月不见这小丫头又沉了不少,只得吃力的抱着走了几步,过来同王氏见礼,
“母亲,女儿让您担心了!”
王氏笑道,
“回来就好!”
韩绮忙又上前与苗氏见礼,又有两个姐姐还有韩谨岳见礼,韩忠等人上来帮着把马车上的东西全数卸了下来。
韩纭见得那一样样的东西搬下来,不由惊奇道,
“老三,你发财啦!怎得有这么多东西?”
韩绮微微一笑应道,
“一些是皇上与皇后娘娘赏的,有些是自己花银子买的……”
更多则是卫武给她置办的,这自然不能说!
众人见那东西一件件从马上卸下来,都暗叹,
“看来绮姐儿倒是很得皇帝与皇后娘娘的喜爱!”
一旁的苗姨娘却是无暇看这些,只一双眼紧紧盯着女儿上下打量,拉着她的手,眼圈儿发红道,
“绮姐儿怎得瘦了又黑了?”
韩绮笑道,
“这样的天气又去了闷热的南方,每日里赶路的时候多,自然比不得在家里……”
苗姨娘闻言心疼的不成,
“那姨娘可要想法子好好给你补补才是!”
一家人这厢说说笑笑的进了门,韩绮进了厅堂,便跪在堂下给王氏叩头道,
“母亲!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说罢规规矩矩给王氏行礼,王氏受了她一礼便笑着对韩缦道,
“去,把你三姐姐扶起来!”
韩缦忙蹦蹦跳跳过去扶起韩绮,待得韩绮坐下来说话,一家人这话匣子才算是打开了,其中尤以韩纭与韩谨岳为最,问一路上怎么吃,怎么睡,又怎么玩儿,又遇上了甚么人和甚么事,又有那宁王叛乱又是怎么回事等等等等,却是一个接一个问题,都不带歇口气的,幸得韩绮是个好性子,一个接一个的笑着回答,没有半分不耐的。
之后待得众人都问累了,这才捡了一些沿途的事儿说,待得说起那红毛异邦人时,韩纭大为羡慕,
“也不知有没有法子去瞧一瞧那红毛怪到底长得甚么样子!”
王氏听了叱道,
“你还有没有点闺中女子的样儿了!那有叫着嚷着去瞧外男的!”
韩绮也是微笑道,
“那弗朗西斯只是生得怪了些,实则与我们也是一般的人,且学识很高,礼仪也是极好的,如今他被陛下请去了京中神机营里办差事,涉及的都是机密之事,我们只怕轻易是见不到了!”
韩纭闻言很是遗憾,
“这样的人我还没有见过呢,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了……”
韩绮想了想道,
“倒也不是见不着,我听那些锦衣卫的人说过,说是这些异邦人如今在满刺加落下脚来,时常使船到广州府与我们交易,若是去广州府倒是能见着不少这些红发蓝眼的异邦人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们之中还有一些是金发绿眼的,也有他们在海上航行之时抓到一些海岛上的土做奴隶,因而也可见着一些皮肤黝黑,身形矮小之人……”
韩纭听了大为向往,
“也不知何时能出京去瞧一瞧!”
王氏又斥她道,
“成日价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着紧你的肚子吧!”
王氏这是操不完的心,大女儿身怀有孕了,二女儿却是一直没有动静,韩纭闻言皱起眉头,说起这事儿她是心头郁闷,
“母亲,您当我不想么?只这事儿……也急不来呀!”
其实她也急,只她与夏文彬急,送子娘娘却不急呀,就是不肯送个孩儿来,让她也是无可奈何呀!
婆家那头大嫂蒋氏也是身怀有孕了,喜得婆婆秦氏日日的眉开眼笑,见到她也是多了几分探询之色,若不是夫君对她诸多体贴,时常宽慰,以韩纭的急性子只怕都要急出病来了!
韩绮闻言笑着宽慰道,
“二姐姐也不必着急,儿女都是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便来了,且要放宽心才是!”
韩绣也点头,
“这孩子呀最是调皮,你想他时他不来,你不想他时,他自己便来了,你越是想着,他越是要让你着急!”
韩纭听了直叹气,
“我也只有这样想了!”
韩绮与韩绣听了却是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来,这事儿只怕是成韩纭的心事了!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韩绮便拿出在外头买来的各样新鲜玩意儿分给大家,家里都是女眷,便多是些新式的布料,又或是首饰等等,只韩谨岳却是有一把十分锋利的倭刀。
说起此时与大庆一水相隔的倭寇,倒还是安安份份在那岛上做井边田里的矮矬子,他们的倭刀乃是继承唐时工艺,又加以精良改进,论起锋利来,倒是比大庆兵器胜上一筹,不过他们自己想要做一把好刀都是十分艰难,因而能流传到大庆是少之又少。
这一把刀乃是卫武在查抄宁王府时,从宁王府的府库里找出来的。
卫武自称是锦衣卫,有专门的配制,这把刀自己拿着也是蒙尘,便转送给了自家未来的小舅子,不过东西太过贵重,他也不能就这么送给韩谨岳,便让韩绮转赠,韩绮自然不能让他这人情白落了,趁着众人正在叽叽喳喳的说话,才对拿着刀爱不释手的韩谨岳道,
“四郎,这把刀乃是卫武托了我转交给你的!”
韩谨岳闻言恍然道,
“我说嘛!三姐姐一介女流哪里来的这般好的东西,我一听便知三姐姐没有说实话!”
韩绮对众人宣称这刀原是战利品,乃是皇后娘娘知晓家里有四郎习武,特意向皇帝陛下讨来的赏赐,王氏等人不懂只是连声称皇后娘娘厚待绮姐儿。
可以韩谨岳有限的见识都知晓这是一刀上上品的好刀,慢说是他在外祖父身边时,在顺天府的军营里没有见过,便是那皇宫大内说不得都没有,怎么会是皇后赏的!
韩绮听了便好奇起来,
“你怎得听出来我没说实话了?”
韩谨岳一派老气横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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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女人如何知晓我们男人见了一把绝世好刀,便如那猫儿见了鱼一般,那是死咬着都不会松口的,这样的好东西皇帝说不得都没有,若是皇帝见着了怎么肯赏给我这小孩子!”
韩绮闻言莞尔伸食指冲他比了比,
“嘘!可不能让母亲知晓!”
韩谨岳点了点头应道,
“三姐姐放心!你与武哥的事儿,我必是守口如瓶,决不会泄漏半个字儿的!”
这话一出口倒是吓了韩绮一跳,
“你……你怎么知晓的?”
韩谨岳很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道,
“早说了嘛,是男人都拒绝不了一把好刀,武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会送给我!”
韩绮听了额头冒汗,她自以为与卫武的事儿,家里人除了小五儿之外,没有人会察觉,却没想到一把刀便被四郎给看出来了!
韩谨岳见状却是笑嘻嘻拍胸脯道,
“三姐姐放心,武哥做我姐夫,我自是一百个愿意的,又有这把好刀在手,以后弟弟我自然是鼎力为他说话的!”
韩绮听了伸手指戳他额角,
“我不过出去几个月,怎得你就变得如此鬼精了!”
韩谨岳笑着揉额头道,
“我本就机灵,是三姐姐不知晓罢了!”
他们姐弟俩在这处窃窃私语,那头王氏与女儿们看完各样玩意儿,抬起头对韩绮笑道,
“倒是忘了绮姐才刚回家,说了这许多话,怕是累了,快去后头梳洗一番,待你父亲回府再出来用饭!”
韩绮也是真累了,便行礼下去了,苗姨娘这厢忙跟到后院,后院里桃李已先回来收拾了一番,又热了水等着,韩绮回来立时便能沐浴更衣,待得洗漱一番出来,迎面苗姨娘过来,韩绮就觉着眼前一花,有甚么白花花的东西直扑到脸上来了,
“哎呀!”
韩绮想躲开却被苗姨娘强行按住,脸上立时就铺了厚厚的一层,
“姨娘,这是……甚么呀?”
苗姨娘应道,
“这是我适才趁你洗浴时,取了牛乳子、鸡蛋清又有桃花蜜和少许面粉混和了做的,你瞧瞧一张脸都黑成甚么样儿了,若不再好好整治整治,你这脸便没救了!”
苗姨娘此时全然没有前头哭哭啼啼的柔弱样儿,而是一派强悍的将想挣扎的韩绮死死压在榻上,又吩咐桃李道,
“瞧着时辰,没有半个时辰不许三小姐起身!”
桃李应了一声,好笑的看着韩绮只露出鼻孔和嘴的脸,韩绮躺在那处初时还想动一动,到后头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待到再被桃李叫醒时,已是天色全黑了!
“三小姐,你醒啦!”
桃李将油灯拨亮,见韩绮坐了起来,便过去伺候她穿鞋,
“三小姐,老爷回府了,夫人前头叫了人过来请您去前厅!”
韩绮点了点头,起身对镜整理了一番,便去了前院。
韩世峰见着三女儿,虽是脸上也有喜色,但喜色并未及眼底,只当着众人并未表露,待到用罢了饭,便叫了韩绮到书房说话,这才问女儿道,
“听说……陛下这一回是私自出京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奉婆婆
韩绮心知这事儿是瞒不了人的,那皇宫大内外头看着森严无比,实则在有手眼的人那处,就是一个大漏斗,四处都是窟窿眼儿,只要有心打听,甚么事儿都能打听出来的!
韩世峰虽说是个六品的官儿,但在京师为官多年,总有自己的门路,且这事儿刚出之时阁老们大为震怒,身边的人也是都知晓的,想瞒是瞒不住的,之前对外宣称皇帝南巡,不过就是蒙骗百姓的把戏罢了,如今朝中百官应知道的都知晓了!
韩绮当下老实应道,
“回父亲,确有其事的!”
韩世峰眉头皱了起来,
“此事可会牵连到你?”
韩绮想了想应道,
“父亲放心,前头女儿与皇后娘娘出宫乃是女扮男装,待与陛下相见之后,也一直是男儿身打扮,之后回京便做扮宫女混在宫人之中,并没有人知晓女儿的真实身份!”
这些……韩绮是早想到了的,自然便会早做预防,又问松了一口气的韩世峰道,
“女儿倒是担心家里与书院那头,不知父亲如何解说的?”
韩世峰应道,
“前头你入了宫便一直不曾回来,之后只托人传信回来说是一切安好,为父便猜到事有蹊跷,但对外宣称老家里有老人久病,派了你回去看望,倒是无人怀疑!”
韩绮点头,
“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也怪不得韩家父女小心,韩绮不过一介六品小官的庶女,即不是宫中女官,更不是皇帝嫔妃,跟着皇帝出京南巡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被人怎么想呢,自然还是不要张扬,低调小心些为好!
韩世峰又问那宁王谋反之事,韩绮对上韩世峰自然不同对王氏她们只挑好的说,却是将宁王如何入了皇帝的套,又如何被诱了全部人马出城,以至被全歼的事儿讲了八九分,其中隐去的自然是他们在琼花馆的事儿,韩世峰听了连连点头,
“好!好!好!陛下虽说年少,性子跳脱但于大事之上却是毫不含糊,假以他日必能成一代明君的!”
韩绮微微一笑,没有应话,却听韩世峰话峰一转又问道,
“咳……这回宁王谋反的案子,可是……卫武那小子主办的差事?”
韩绮点头应道,
“正是……前头数月他便南下,在南昌府布置了许久,才有了后头陛下的运筹帷幄……”
韩世峰瞪眼道,
“你不要帮着他说话!”
韩绮应道,
“父亲,并没有帮他说话,女儿之前也不知,是后头回京听人说的!”
“是么……”
韩世峰眯了眼看向女儿,他乃是多年的老吏,以前是没留意,但自从女儿当着他的面,点头承认想嫁卫武后,韩世峰去了初初的震惊与酸楚之后,仔细想了想便觉出蹊跷来了,
“老三那性子虽内向文静,但却极有自己的主意,决不会是那种柔弱无知,一切只听父母之言的女子……她若是不喜欢,是决不会点头的!”
但……她又是甚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
韩世峰想来想去,想到了卫武未入锦衣卫之时,是在承圣书院帮闲的,韩世峰立时豁然开朗,不由暗骂一声道,
“好小子!原来早有狼子野心,心怀不轨了!”
他心里暗恨卫武勾引自己女儿,但又知老三那性子决不会是轻易让人占了便宜去了,稍稍心安之余,却是更恨卫武了,
“这小子眼光倒是犀利,我四个女儿里就老三最是出众,倒让他给缠上了!”
原本他还想再劝劝女儿,只这种事儿做父亲的又怎好同女儿讲,再有韩绮出京一去就几个月,韩世峰一面忧心女儿安危,一面又自宁王谋逆之事中,那立功的人员名单中,看到卫武的名字赫然在头一个,这才知晓了原来卫武也在南昌,适才问韩绮时,虽女儿神色平静,但韩世峰还是瞧出来女儿言不由衷,看来私下里这二人分明是有来往的。
韩世峰想到这处不由一阵阵心凉,‘
“难道……我真要有一个锦衣卫的女婿了?”
半晌还是不甘心,便开口问道,
“他立了这大功,想来这次回京是要升职了?”
韩绮瞧这架势心里便有三分明白了,以前父亲对卫武是厌恶的很,并不愿意在家中谈论这锦衣卫某人,今日却是连番追问卫武,只怕是到她摊牌的时候了,当下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道,
“听说陛下升他做千户了!”
韩世峰闻言冷笑一声,
“做锦衣卫的,官儿越大,这手上的人命越多……”
韩绮知晓与父亲争论只会让父亲更厌恶卫武,便只是垂头不语,韩世峰看着她良久,知女儿这是不赞同自己的话,长叹一声问道,
“你……当真想嫁他?”
韩绮垂头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父亲!”
韩世峰眉头紧蹙,起身负手看了看窗外摇曳的花树,幽幽道,
“女儿家嫁人乃是终身大事,好能好一世,苦也能苦一世,你再想想吧!”
语气之中的艰涩听得韩绮心头一颤,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此时间她是真不想忤逆父亲,令他伤心,低低应道,
“女儿听父亲的话,必会再三思虑的!”
“嗯!你一路奔波,想来必是劳累了,早些去歇息吧!”
“是!”
韩世峰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许是三姐儿见识太少,见过的青年才俊太少的缘故,所以被卫武那小子哄一哄便昏了头?”
饶是他再不喜欢卫武,也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皮相极好,女儿家见了少有不心动的,说不得是三姐儿看中了他的相貌?
要不然……让夫人寻些相貌英俊的少年儿郎给三姐儿相看相看?
韩世峰心里暗暗盘算,
“不过在这之前,一定不能让三姐儿再与他见面了!”
再不成,便让三小姐回家来,别去书院了!
成日价关在家里,我看你们怎么见面!
他倒是想着隔开韩绮与卫武,不让他们见面,却那知隔不了几日,他却要亲自去见卫武了!
外头韩世峰正忧心自家女儿的婚事,那宫里头夏皇后却是过得十分滋润!
诸位都当她在太后宫中侍疾,受张太后磨磋便会受苦么?
嘿嘿,那是大错特错了!
张太后实在是摸不到自家儿媳妇的脉,却是将宫中整治人那一套,用在了夏小妹身上,那知夏小妹不但是皮糙肉厚,还心眼儿巨大,对于张太后明里暗里的整治,竟是半分没觉着难过,令得张太后是无比的挫败!
譬如,张太后说是让夏皇后侍疾,便是让人夜里睡在外头,一时要起夜,一时又要吃水,一时又说胸口闷等等,虽说其实伺候茶水,又或是扶去净房之类的事儿,不必夏皇后亲自动手,但太后那头一有动静,夏皇后也要跟着起身,原本以为这样能折腾得夏皇后夜不成寐,憔悴不堪!
却那料夏皇后也不知是吃了甚么神仙丹药,睡觉时能倒头下去,几息之间入眠,听得动静却是能腾一下子起身,比宫女们还先到床前伺候,只她那力气也是大,一听说张太后胸口闷,过来一把拉起太后伸手就是一通揉,揉得张太后那胸口是真疼了,唉唉叫唤着推开她,
“你……给哀家下去!”
待得夏皇后退了下去,张太后隐在被子下的手,自己揉了揉胸口,若不是有宫女在一旁,她都要拉开衣衫看看胸前是不是一团乌青了!
这哪儿是给自己顺气,分明就是在自己身上练掌!
又说那端茶倒水,这么满满的一杯送过来,却是大半都洒在了太后身上,水是喝了,还要换衣裳,待到把衣裳换好了,张太后再想入睡却难了,而夏小妹却是回去头一沾枕就睡了,倒是独留自家婆婆在凤榻之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成眠!
这样不出两晚,夏皇后还是面色红润,天天神清气爽,张太后却已是眼圈儿上脸,一派郁卒了!
又想着晚上不折腾了吧,便换着白天折腾,让夏皇后伺候着吃药用膳,先是让她去亲自熬药,夏皇后欣然前往,竟是半分不怕那灶间烟熏火燎,还顺手就着一旁的小灶,自己动手熬了一锅鸡汤吃!
待到张太后用罢膳之后,让夏皇后去偏殿用早已“预备”好的膳食时,却是半分没有听到抱怨之声,正自奇怪之时,听得下头人来报,原来夏氏早就吃过了,不由一阵胸口疼!
张太后无奈便只能让夏皇后立在一旁,本来是打算给她来个“罚站”,站上几个时辰,看你还精神不!
只夏皇后哪里是肯吃亏的老实性子,待得张太后一进去午休,自己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旁的负责监视的宫女见状忙上去请道,
“皇后娘娘,太后可是说了让您在这殿里伺候的,您还是快起来吧!”
夏皇后闻言瞪大了眼,
“太后说了么?甚么时候说的,本宫怎得没有听见!”
“这……皇后娘娘,太后确是说过了,您还是快起身吧!”
夏小妹摇头,
“本宫没有听见,要不然……你让太后再出来说一遍?”
第三百一十六章 很尽心
夏小妹就是赖在那处死活不起身,宫女们也没有人敢上前伸手动她,无奈只得进去禀报给张太后,
“太后,皇后娘娘……她……”
张太后刚由人服饰着去了衣裳、头饰预备睡下了,闻听得如此,便又气哼哼的出来,怒斥夏皇后道,
“皇后,你是来给哀家侍疾的,让你在一旁伺候着,你便是这样伺候的么?”
夏小妹闻言忙起身,态度很是恭敬,
“母后,儿臣错了!”
“嗯!”
张太后见她态度老实的起身立在了一旁,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哼!就在这处好好立着!”
说罢又由人扶着进去了,只她一走,夏小妹却又坐了下来,宫女们又上来请,夏皇后却应道,
“母后,说的甚么?本宫适才没听清楚,要不然你们再去请出来?”
宫女们知她是耍赖,但又拿她无法,又进去请张太后,张太后此时已是上了床,正要闭眼躺下,她本就夜里没睡好,下午正要好好补眠,闻听得宫女来报,是气得太阳穴处突突的乱跳,一阵阵的发疼,怒气冲冲出来指着夏小妹道,
“夏氏,哀家的话你是当做耳旁风吗?你若是再敢阴奉阴违,哀家便罚你到外头跪着!”
夏皇后忙起身很是恭敬应道,
“是,母后!”
待得张太后一走,夏皇后又要坐,一旁的宫女们呼拉一声上来,阻拦道,
“皇后娘娘坐不得呀!”
夏小妹却是突然双眼一翻,叫了一声,
“哎呀!头好昏!”
眼见得她身子摇摇晃晃,趁势向众人倒去,众人是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眼看着她要往地上摔了,忙齐齐伸手将她扶住,夏小妹一手扶着额头,
“哎呀!本宫的头好昏呀!”
脑袋一歪,生生将整个身子压在了一名宫女身上,那宫女不敢避让,忙双手抱着,
“皇后娘娘,您……您……快站直了身子!”
夏小妹一伸手勾了她脖子,
“本宫站不住了!你快为本宫撑着点儿!”
就这么生生吊得那宫女连连求饶,
“娘娘!娘娘!奴婢……奴婢撑不住了!”
夏皇后闻言哼道,
“你可给本宫撑好了,若是摔着了本宫,你就是个死字!”
那宫女吓得一个哆嗦,只得吓牙撑着,一旁的宫女都伸手来扶,夏皇后却是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地上摔,众人吓了一跳,这太后娘娘罚皇后那自然是无事,可若是皇后娘娘在她们手里摔着了,这殿里的人只怕没一个能活命的!
当下忙两三个人上前,将夏皇后扶住,夏小妹也是真敢,却是眼睛半眯半睁,就这么把整个身子全数压在几人身上,口中喃喃道,
“快扶了本宫去一旁歇息!”
几名宫女也不知她是真是假,可也不能当假呀,便一齐扶着她到一旁坐下,夏小妹一坐下便趴到了桌面之上,口中嚷道,
“本宫口渴要喝水!”
众人便去给她倒水,有那想往里头去报信儿的,便听得夏皇后冷冷道,
“要进去报信儿的可快些,这时节太后怕是要睡着了!”
那宫女吓得忙停了脚,这时节太后若是睡着了,自己进去……且不说能不能告到皇后的状,只怕自己先要倒霉了!
一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无赖不要脸的皇后娘娘,不但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便是连那小家碧玉都比她强上百倍,但就是她这一招,让宫里这一帮惯了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女子一时没有了章法,听夏皇后若无其事的让好她们进去报信,却是都缩着脑袋在一旁装鹌鹑,没一个敢说话了。
太后连着几晚没有睡好,这么三番五次的进去,折腾的不是夏皇后,而是太后和她们这一众人了!
于是夏小妹在这处吃茶用小点心,又让青砚过来打扇,倒是好不惬意,待到里头张太后小睡醒来,自己听到动静又忙立到一旁去了,张太后出来见她乖乖立在那处,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听得一旁的宫女到跟前低声禀报之后,立时气得脸色铁青,抖着手指头指着夏小妹道,
“你……你……你……”
夏小妹笑眯眯上前道,
“母后有何吩咐?儿臣立时就去办!”
“你……”
张太后气得大口喘气,一只手直抚胸口,夏小妹见了忙上来道,
“母后胸口又闷了,儿臣来替你揉揉……”
说罢挽袖子就上来,一手扣了张太后的肩头,一手就往胸口拍去……
正这时节,外头一声禀报,
“皇上驾到!”
说话间朱厚照便撩了袍子进来,见得妻子正扶着母亲揉胸口,不由笑道,
“看来皇后伺候母后倒是尽心!”
夏小妹见着朱厚照来了忙放了张太后,过来行礼,
“陛下!”
朱厚照一挥袖子,
“不必多礼!”
说着又去向张太后行礼,
“母后万安!”
张太后气得直翻白眼儿,
“皇上哪只眼看着哀家万安了?”
哀家没让你媳妇儿折腾死都是先帝保佑了!
偏朱厚照也是个没有眼色的,见状便当真左右瞧了瞧张太后,笑着道,
“虽说母后的气色是差了些,但总比前头我们刚回来那日好些了,看来皇后伺候的不错!”
说罢还对着夏小妹一笑,夏小妹便还他一个谦虚的笑容,上头张太后看了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这殿里众人都心里暗呼,
“陛下这是甚么眼神儿?年纪轻轻就瞎了么!”
不过三日时间,太后都被折腾的眼下青黑,眼窝深陷,气色灰败了,陛下这到底是怎么看的呀!
张太后更觉得儿子这是睁眼说瞎话,分明就是为自己媳妇开脱,不由心中更是生出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悲凉!
于是眼泪一下子便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
张太后哭功祭出,朱厚照便觉着头疼起来,忙上前道,
“母后怎得了?为何哭泣?”
忙又回头吩咐道,
“来人啊!宣太医!”
外头人便去宣太医,夏皇后也忙起身过来关切道,
“母亲可是胸口又闷了,让儿臣给您再揉一揉!”
张太后见着她便头疼、心疼连着肚子都疼起来了,忙收了哭声,连连挥手道,
“不必了!你不必过来了!”
夏皇后便做出一脸无措的模样立在原地,可怜巴巴的看着皇上,朱厚照见状心头一疼,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后道,
“母亲这是疾病,必要太医才能看好的,你且先在一旁等着吧!”
“是!”
夏皇后乖巧的立在了朱厚照身后,借着宽大的袖袍,一只手便被朱厚照捏在了手中不放。
这乃是新婚的小夫妻,刚刚出去“蜜月”旅行回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别说是三日不见了,是一粘上便不想放手。
朱厚照重重捏了捏夏小妹的手,夏小妹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朱厚照见状也是嘴角高挑,这殿上旁的人没瞧见,张太后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发酸,心口是真闷了,当下哼哼道,
“陛下,你到哀家跟前来!”
朱厚照看了一眼皇后,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手,过去坐到了张太后身边,张太后便问,
“这几日皇后侍疾,便让四妃伺候陛下,倒不知她们可是令陛下满意?”
朱厚照闻言忙看了夏皇后一眼,哈哈一笑道,
“这个……满意!满意!”
张太后听了立时头不疼了,转头对夏皇后道,
“即是陛下幸了四妃,皇后便应当按着规矩每月排定次序,让众妃雨露均沾……”
说罢神色微敛,冷冷道,
“你是皇后,一国之母必要贤良大度,不可学那市井妇人善妒无良,你……可知晓?”
夏小妹垂头应道,
“是!”
张太后闹了这几日,这才是最最紧要的,见得四妃已然得了儿子临幸,想来儿子也应该明白这女人与女人之间是不同的,四妃里任是谁都是千娇百媚,比夏氏好上百倍,以后夏氏想独宠后宫,是决不可能的了!
想到这处张太后又觉着胸口通畅了不少,这才缓了脸色对夏皇后道,
“皇后也劳……累了几日,哀家这里不要皇后伺候了,回去歇息吧!”
“是!”
夏皇后行礼退下去,朱厚照也忙向母后告退,急匆匆追出来拉着夏小妹的手笑道,
“可算是母后放人了,我们先回去用晚膳!”
朱厚照拉着夏小妹一同上了自己的龙辇,待回到坤清宫里,吩咐下头人去自去备膳,又各自去洗漱一番,待到换了宽大的衣衫往临窗的榻上一靠,帝后二人便软如烂泥,毫无仪态的挤在了一处,朱厚照一面把玩着夏小妹的手,一面埋怨道,
“这几日皇后不在宫里,朕都觉得冷清了不少!”
夏小妹瞥他一眼哼道,
“陛下,这几日有美人儿相伴,怎会冷清?只怕是夜夜笙歌吧!”
朱厚照闻言撇了撇嘴,
“不说她们也罢!”
那一脸的嫌弃,让夏小妹心里强压的酸楚化成了好奇,起身趴他到胸口问道,
“陛下跟臣妾说说,她们是怎么伺候您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被抓了
夏皇后这话一出,立在外头的青砚与江余儿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暗道,
“谁见过正房向丈夫打听小妾如何侍寝的?咱们这里就有一位!”
只这样出格且诡异的问话,在皇帝陛下听来竟似十分理所当然一般,想了想应道,
“那个胡仙儿……真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般……实在……实在是有些吓着人了!”
说起来,少年皇帝虽说生来富贵,但前有先帝弘治爷一心一意对自己母后,后又有与夏小妹心意相通,对于与旁的女子肌肤相亲,心里实则是十分排斥的,因而对于四妃侍寝之事,他一向是能避便避,能躲就躲的。
只他自家也知身为帝王实则有时是身不由己的,又有张太后在后头使劲,他便无可无不可的将这事儿给应下来了!
可谁知这第一晚便是胡仙儿,在书院时因着夏小妹的缘故,朱厚照对胡仙儿便无好感,进了宫之后,四妃里头她是第一个侍寝,而那胡仙儿也是太心急了,见着朱厚照便衣衫半褪,人往上扑,
“陛下!”
那只着肚兜儿的身子,白皙高耸乱跳着,甚是诱人,可放在朱厚照眼里,却如一个吸人精血的妖精一般,吓得连退两步,
“你……你……”
胡仙儿一“击”不成,再接再厉过去拉朱厚照的袖子,
“陛下……臣妾伺候陛下就寝……”
说着就去解他的腰带,吓得朱厚照护着腰带连退几步,转身逃也似的跑了,任胡仙儿在后头如何呼唤都不肯回头。
又有第二夜是那寇湘湘,这寇湘湘倒是不如胡仙儿急切,只一派柔弱无助,楚楚动人,又欲迎还拒的样儿,实在不对皇帝的胃口,朱厚照勉勉强强过去伸手抱人,她便娇滴滴连叫,
“陛下,不要,不要……”
朱厚照那知这女人有时叫不要便是要,却是当真以为她是身子柔弱,不堪征伐,便松了手起身道,
“即是康妃不大愿意,那朕便走了!”
正好遂了他的意!
说着竟当真穿上外衣,往外头走去,急得康妃是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终于回过神来披上衣裳去追人时,皇帝已是大步流星,飞也似的跑了。
待轮到宁妃侍寝时,朱厚照过来,见她正在看书,案上有不少写好的字帖,朱厚照便过去笑问道,
“宁妃在看甚么书呢?”
宁妃见了皇帝驾到,不慌不忙放了手中的书,却是一本正经大礼参拜,正色沉声回道,
“回陛下,臣妾看得乃是周易……”
朱厚照闻言嘴角一抽,惊诧道,
“宁妃竟在看周易么,你看得懂?”
宁妃仍是一脸正色的应道,
“回陛下,臣妾研习周易已有三年,不敢说有成就,只能说是初窥奥义……”
朱厚照摸摸鼻头,
“哦……如此已是十分厉害了,也不知宁妃看出甚么门道来了?”
这一句话倒是戳中了宁妃的痒处,这厢便兴致勃勃的同皇帝讲起了自己学习周易的心得来了,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听得朱厚照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好不易培养的那一点儿绮念,已是被一堆“元亨利贞,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等等,给全数吓跑了!
坐在那处勉强捱了两个时辰,便借口还有公事未处置落荒而逃了。
“朕见着她,便如见着朕那几位先生一般,如何还能登榻上床!”
朱厚照一脸后怕道,
要知晓皇帝陛下的先生们全数都是些年岁一大把,胡子也一大把,头发花白的老大人,朱厚照看那宁妃一张端庄文静的脸便如瞧见了那几个老头儿一般,如何还有兴致?
说到这处,夏小妹早已笑倒在了榻上,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是浑身乱抖如筛糠一般,在榻上翻腾了半晌,好不易止了笑又问朱厚照道,
“那……召妃总不会如此吧?”
朱厚照叹了一口气道,
“召妃倒是没有,只不过她那样儿太过清高孤傲,朕看着便不想亲近……”
召妃生得清丽出尘,气质有些清冷,还未入宫之时便听得外头传这位少年皇帝,自小顽劣,登基之后也是任意胡为,她本不屑入宫却无奈家中强迫,因而入了宫之后对上皇帝,心中甚是勉强,面上便更加冷淡,侍寝这一夜,便与朱厚照大眼瞪小眼,瞪了半个时辰,朱厚照本就无甚兴致,见这位连话都不同自己讲,倒也乐得自在,自己裹了被子倒头就睡。
如此倒是将召妃好一阵为难,若说不上去伺候吧,总归自己已经是皇帝的妃子了,不能不伺候君王,但若上去伺候吧,陛下都睡得呼呼声大起了,难道还要去摇醒他不成?
最后召妃只得自家委委屈屈扯了被子一角睡到了床边,到了半夜还被朱厚照抢了被子,无奈起身另寻了一床被子,才算是过了这一夜。
四妃之中,皇帝只在她宫中过了整夜,令得其余三妃都是心中嫉妒,召妃对上三人的冷嘲热讽却是有苦自己知,她性子高傲也不屑同人诉说心中苦处,只能自家憋着难受罢了!
待得朱厚照讲完四妃侍寝之二三事后,夏小妹早已笑脱了力,伏在榻上唉哟哟的叫肚子疼,
“哎哟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此时间她肚子那点酸楚早已转为了对四妃的同情,心中暗暗道,
“以前在宫外不觉得,入了宫才知晓,这皇宫之中高高在上的皇后妃子,实则这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饶是做了皇帝的女人,也同样如百姓人家一般,都要同旁的女人抢男人!
唉!这世上就是女人最苦了,便是做了皇后也不能幸免!
想到这处夏小妹抬起眼儿来横了那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家伙,
“你说的可是真的?”
朱厚照连忙点头,
“句句属实,皇后若是不信便叫了朕身边的人来问就是了!”
夏小妹哼一声道,
“他们都是你的人,怎会对我说实话!”
说罢起身一个猛扑将朱厚照扑倒在榻上,
“还是由本宫亲自检查上一番才放心!”
说罢便自家动起手来,朱厚照仰面朝天看着自家妻子,俏脸儿笑得绯红,大眼儿明亮,早前穿好的衣衫早在适才的一阵大笑之中,弄得领口大敞,她一伏身,自己便立时看了一个清楚明白,朱厚照的耳后立时红了,伸手紧紧掐了她的腰,
“小妹……”
他喃喃道,
“我们还未用膳呢……”
“用甚么膳……”
夏小妹低头一口咬在他白皙的胸膛上,
“不是正用着么!”
“嗯……对呀……正……正用着呢!”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也学她在那雪白之处咬了一口,
“哎呀……啪……”
听到里头那熟悉的啪声响起,江余儿与青砚都极有默契的双双退到了殿外头,又冲送膳来的小太监们一挥手,
“退下!”
今儿晚上的御膳到底甚么时候吃上的,只有帝后二人知晓了,待到第二日起身,二人是如胶似漆,甜甜蜜蜜,倒似比从前还要好了。
之后皇帝却是自己改了老规矩,每月里只是去四妃宫中各过一夜,并不与四人亲热,其余时间他便全数在皇后宫中。
二人在一处吃喝玩乐,无话不说,即是亲密夫妻,又是义气的兄弟,也是志气相投的朋友,这也就是夏皇后了,从始自终都只将朱厚照当做了自己的丈夫,亲人又或是朋友,二人真正做到了亲密无间,坦然相对,令得朱厚照一生一世心里只装着她,却是再装不下旁人了!
且不说宫中张太后知晓了真情如何气得“旧病”复发,外头韩世峰那大婿徐志茂却是被人给抓了!
前头宁王谋反的案子,虽说宁王被捉拿进京,关进了天牢之中,但锦衣卫是不会放过他的一干党羽的,那头南昌城中正在四处搜查,京师之中的锦衣卫自然也不能放松了,卫武一跟着御驾回京,还没来得及与三小姐再说上两句亲热话儿,便被牟斌抓回衙门办差去了。
因是谋反的大案子,抱着有杀错不放过的原则,锦衣卫四处拿着驾贴拿人,一时之间京师之中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韩世峰每日里在吏部听得众人传言,却是在心中暗道,
“幸得我为官也算得小心谨慎,大家都拿的银子我才拿,别人都不拿的银子,我是坚决不会动手的,若是不然……今儿接锦衣卫驾贴的说不得就有我了!”
这厢正暗自庆幸着回了家,刚进家门便见得自家大着肚子的大女儿,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
“父亲!”
韩绣双眼红肿,脸色煞白,过来拉了韩世峰的袖子道,
“父亲!父亲!您要救救夫君呀!”
韩世峰见状大惊,
“志茂如何了?”
韩绣哭了出来,
“志茂他被锦衣卫抓走了!”
“啊……”
韩世峰闻言大惊,
“志茂为何会被锦衣卫抓走,他犯了甚么事?”
韩绣呜呜呜的只是哭,韩世峰皱眉喝道,
“这时节是哭哭啼啼的时时候么?还不快快道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来报信
前头徐志茂与夏文彬中了进士之后,按理便应当派官的,只二人的名次也算不得太好,徐志茂按理便应当榜下即用,到外地去做个六七品的父母官儿,只徐志茂自然是不肯去那偏远之地,做一个有可能一辈子回不了京的地方小官。
幸得他有一位在吏部做主事的岳父,便动了关系将他的任命压下,却是正想法子为他活动,看能不能留在京中任职。
又有夏文彬名次好些,最好便是入翰林院了,可夏文彬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也幸得同样有一位好泰山,同样想法子将他的任命给压了下来,就等着他自己拿定主意,再给他派官儿了!
因而韩世峰这两个女婿,这几个月都在是家中呆着,一个是等着派官儿,一个却是在思量做甚么官儿,不过这二人一个性子稳重,一个文静内向,都不是惹事的人,怎得会被锦衣卫拿了徐志茂去?
韩绣也是哭着摇头道,
“女儿也不知晓,前头没有半分征兆,只今儿一早锦衣卫便来拿人了!”
而似徐志茂这种还未做官儿的准官人,锦衣卫是驾贴都用不着的,进了徐府倒也是客客气气请了徐志茂出来,但徐府人一见那一身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便人人吓得是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大公子跟着那四名锦衣卫走了,半晌才想起来跑去衙门里报给老爷。
徐兴听闻得儿子被锦衣卫带走,也是吓得六神无主,当下便急匆匆赶回家,徐夫人江氏与大儿媳妇已是哭成了泪人,见着徐兴回来立时上来拉着他道,
“老爷,你可想想法子救救志茂啊!”
徐兴忙道,
“那是自然,你们且先说说锦衣卫的人来了,可说过甚么?”
一家人愣愣看着他没一个人想起来锦衣卫说了甚么,半晌老管家才上来应道,
“老爷,锦衣卫的人来了只说是请大公子出来说话,大公子一出便将人拿走了,却是半句都没有说呀?”
徐兴听了跺脚道,
“你们便没有一个人问一声吗?这抓人总要有个由头吧!”
也是无人应他这话,徐兴看了这一众人不由气得一甩袖子,
“都是些没用的!”
想了想对韩绣道,
“大儿媳妇,你回去娘家见亲家翁,亲家翁交际甚广,不是有锦衣卫的朋友么?不如托他去打听打听!”
前头韩纭成亲,卫武跑前跑后,是多少人看在眼里的,徐兴想起来了,韩绣也想起来了忙道,
“我父亲是有一位锦衣卫的朋友,儿媳现下就回去见父亲!”
韩绣这厢忙吩咐家里人套车,自己便急匆匆出门回娘家了,那头徐兴便也转身往外头走,江氏忙问道,
“老爷,您这是要到哪儿去?”
徐兴回头瞪眼道,
“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光让儿媳妇大着肚子在外头跑吧!我也去托些朋友问问……”
说罢又瞪了江氏一眼,
“平日里挺会咋呼,遇上大事儿怎么就慌神了……”
顿了顿道,
“吩咐下头人关紧大门,全部人都守在府中不要进出!”
说罢再不理江氏,自己也快步出去了。
那头韩绣匆忙忙回了娘家,进去见着王氏便哭了起来,
“母亲!”
王氏一见这样子是吓得不轻,忙问是出了何事,听得韩绣说是大女婿被锦衣卫带走了,也是急得不成,忙对下头人道,
“快!快去衙门里叫老爷回来!”
只还未等下人出门,韩世峰便已回来了,韩世峰听得女儿一讲,不由也是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应道,
“我先托相熟的人去问一问!”
却是想起了厉双成,当下吩咐女儿道,
“你大着肚子便不要跑来跑去了,今儿晚上在家里住,待为父先出去寻人打听一番再说!”
当下再不多说,便在妻女的殷殷期盼的目光之中出了门。
韩绣回来的动静,惊动了在后院里读书的韩绮,忙出来看个究竟,听闻得是大姐夫出了事,被锦衣卫拿走了,韩绮心里也是暗惊,
“怎得半点儿没有听到风声!”
看着韩绣惶急的脸,立时勾起了她前世的回忆,心头也是有些慌乱,
“怎么会!怎么会!难道躲过了屈家,还是躲不过徐家么?”
想到这处她也是脸上变色,不由自主咬紧了下唇,心里乱了起来,在原地绞着帕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暗道,
“不,这一回可是不同的,卫武在锦衣卫,若是有事牵连到了家里,他必会来示警的……”
继而又想到了夏小妹,
“还有皇后娘娘,她总能为我们出头的!”
只要他们家没有牵连入谋反案中,最多就是被连带的,那即便是徐家出了事,也能想法子将他们家摘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未可知,徐志茂也并未定罪,不能自乱了阵脚!
待得自己镇定之后,便出言问韩绣道,
“大姐姐,据我所知锦衣卫这阵子查的大案,便是那宁王谋反之事,你可知大姐夫有没有牵连其中?”
韩绣闻言忙道,
“没有!没有!志茂他这阵子都在家里陪着我,连朋友相约游玩他都拒了,怎么会牵连进宁王的案子里?”
“嗯!”
韩绮出言安慰她道,
“即是没有牵连,那便不怕,想来多半是带人过去问话的,若是当真牵连其中,只怕……现下徐家一家子都……”
似谋反这类大案,一杀便是牵连家人九族,以锦衣卫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行事风格,徐家只怕早就被人封了,现下徐家人无事,大姐姐还能出来报信,想来徐志茂的事儿也是不大的!
韩绮将这一番分析同韩绣一讲,韩绣也觉着有理,心里稍稍安了些,可旋即又担心起丈夫来了,
“听说入了诏狱便是无罪也要先被锦衣卫过一遍刑,好好的人进去,出来便是就废的都有!”
说到这处韩绣便又扯了帕子呜呜呜哭起来,王氏看了心疼的不成,
“你别的不顾,肚子里那个你还要顾着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
韩绣闻言哭着应道,
“志茂要是有个甚么,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别活了!”
说罢又哭了起来,哭得王氏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不由也扯了帕子在按眼角,韩绮见状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道,
“夫人,外头有人找三小姐!”
王氏听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
“是甚么人?”
看门的老仆看了一眼韩绮道,
“说是叫做癞痢头的……”
韩绮闻言前一亮,忙对王氏道,
“母亲,这癞痢头乃是卫武的朋友,卫武如今在锦衣卫里升了千户,想来给我们送消息的!”
王氏闻言大喜,
“快快!快请了人进来!”
老仆忙出去请了癞痢头进来,癞痢头进来堂中冲着王氏拱手行礼,又看了一眼韩绮道,
“韩夫人,小的乃是受了我们家老大所托,过来给三小姐送信的!”
韩绮忙问道,
“卫武托你送了甚么信儿过来?”
癞痢头点头道,
“我们老大如今在衙门里办差抽不出身来,便派人送信给我,说是今儿锦衣卫拿了徐家的大公子,我们老大知晓徐大公子是韩家大小姐的夫婿,担心夫人和小姐着急,便派我过来报个信儿!”
一旁的韩绣听了忙抢着问道,
“那……我……我家夫君现下如何了?”
癞痢头看了一眼韩绣,韩绮忙道,
“这便是我大姐了,且先说说我大姐夫现下如何了?”
癞痢头便应道,
“韩大小姐放心,我们老大说了,徐大公子的事儿不过小事儿,有他在必能保徐大公子平安无事的!”
三人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王氏想了想忙又问道,
“即是小事,那卫家哥儿可有说我大女婿几时能归家?”
“这个嘛……”
癞痢头想了想应道,
“回夫人的话,我们家老大说了,虽说是小事,但因着宁王谋反的事儿的牵连甚广,但凡入了诏狱的人,都要仔细审查,须得查实并无一丝牵连才能放出来……”
顿了顿道,
“……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回来的……”
见王氏与韩绣面现失望之色,忙又道,
“不过我们老大说了,只要有他在,必不会让徐公子受苦的!”
王氏三母女闻言都松了一口气,王氏对韩绣道,
“卫家小哥儿是个热心好义,又办事牢靠的,他即是专派了人来送信,想来志茂必会平安无事的!”
转头又韩绮,
“卫家小哥儿当真是升了千户?”
韩绮微笑道,
“前头宁王谋反的事儿,正是他一力承办的,他办差有功,陛下回京之时便已升了他做千户,想来回京之事,任命应是已下来了!”
癞痢头听了抠头皮嘿嘿笑道,
“三小姐说的是,陛下刚回了京,任命便下来了,我们干娘可是乐坏了,还说要请大家伙儿吃酒呢,只这阵子老大一直在衙门里办差,连家都没回,便把这事儿都耽搁下来了!”
王氏听了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点头道,
“这就好!这就好!卫家小哥儿即是升了千户,想来庇护志茂也是能做到的!”
如此王氏与韩绣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便安心在家中,等着外头传来好消息。
第三百一十九章 去求人
韩世峰那头没有去找卫武,而是先去找了厉双成,厉双成闻听此事倒是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文明兄,此事打听倒是不难,不过若是想解救令婿出来,便不是小弟能做到的了!”
韩世峰忙拱手道,
“能打听出来已是十分感激了!”
厉双成点头当下就出门去打听了,待到第二日见着韩世峰却是摇头道,
“打听了一些消息,说是令婿开的茶社,据说乃是宁王叛逆在京师的据点,他们每日在那茶社里密谋造反,现下锦衣卫怀疑令婿与那一干开茶社的朋友都是同犯……”
韩世峰听了便是一惊,他是老官场了,心知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宁王同党,那是能害得一家子去菜市口砍头的,往小了说的话,一句查无实据,便可无罪开释。
想了想当下问道,
“广宁兄,在锦衣卫的朋友可是说的上话?”
厉双成闻言笑了,
“文明兄,我那锦衣卫的朋友,文明兄也是见过的,便是那王大虎,不过……王大虎此人生性散懒,在锦衣卫里就是混日子,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一小小的小旗,根本没法子接触这种大案子……”
顿了顿道,
“他那徒弟卫武如今可是升到千户,且正正办的就是这宁王的案子,前头小弟瞧着,他与文明兄倒是十分相得,文明兄为何不去寻他?”
“这……”
韩世峰一脸的郁闷,他若是想找卫武,又何必来寻厉双成!
厉双成看出他有些难言之隐,却是笑道,
“文明兄就是性子太过古板,有些拘泥于世俗成见了,锦衣卫虽恶名在外,但也并不全是胡作非为之辈……”
说着顿了顿道,
“我辈为官想要长久,讲究的就是个人面广,大家你好我好四面都不得罪为最好,能有这样好的人脉不用,文明兄如此真不是久历宦海之人应做的事啊!”
韩世峰闻言沉思良久,半晌才一笑道,
“广宁兄说的对,是我执念了!”
他细想了想,卫武那小子倒也真没有得罪过自己,只不过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小子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人,后头知晓他大献殷勤是为了三姐儿,便立时恶感丛生,实则细细想来,他也未做甚么太出格的事儿,倒真是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
韩世峰想起昨夜回府,大女儿红肿着双眼等着自己的情形,不由心中暗叹一声道,
“罢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赌一口气,不管大女儿吧!”
怪只怪他向来自诩清高,不肯与那些皇帝的走狗有瓜葛,待到出了事儿却是寻不到一个真正有用的人脉,又正好卫武经办此案,找谁都不如找他好使,韩世峰若是还想顾着女儿便不能不退这一步!
且昨儿回府之后王氏也向他禀明了卫武派人传话之事,姓卫那小子都将梯子递到脚下来了,韩世峰若是再不借着台阶上,那便真是要得罪人了,得罪了卫武他不怕,可如今大女婿还在人家手里呢!
又隔了一日韩世峰便亲自去北镇抚司求见卫武,说是求见倒也不为过,他乃是六品的官儿,卫武如今升了千户已是正五品的官儿了,虽说文强武弱,但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自然不能一概而论的。
卫武听得外头人禀报,忙放了手头的差事,出来相迎,见得韩世峰很是恭敬行礼道,
“伯父有事派人叫小侄过去便是,怎得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韩世峰也忙回礼道,
“卫大人,下官有事相求,自然是要亲自登门求见的!”
卫武闻言忙摆手道,
“伯父实在太见外了,以我们关系怎得还要来官场上的一套,伯父还是叫我一声小武吧!”
韩世峰听了不由暗暗道,
“这小子顺杆儿爬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我们到底有甚么关系,用得着这般亲热么!”
韩世峰总算是明白自己为何不喜欢这小子了?
就是这小子见谁都是自来熟,套近乎的模样,就跟那上门偷鸡的黄鼠狼一般,笑容满面口中殷勤,趁你不注意就将你家里养得最肥的那只鸡给偷了!
不安好心!对……就是不安好心!
让人心里不舒服!
只这时节卫武再是不安好心,韩世峰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当下勉强一笑道,
“哈哈!这个……此地乃是北镇抚司,不管私下里如何,这明面上称呼也不好太过亲密吧!”
卫武笑道,
“我们北镇抚司里都是行伍的粗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却是不在称呼上与他纠缠,抬手将韩世峰往里头请,韩世峰与他抬脚往那北镇抚司衙门里走。说实话,这个地方但凡是大庆朝里当官的,就没一个想来的,韩世峰也是生平头一回进这臭名昭著之地,进到里头一看,除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锦衣卫以外,其余倒与普通衙门无甚两样,反倒还显得更破旧一些。
卫武看出韩世峰眼中的诧异,便笑道,
“我们这处不过就是名声在外,实则也是清水衙门一个,里头陈设是破旧不堪,倒是让伯父见笑了!”
这厢将韩世峰引到了自己的公廨里坐下,又叫了钟顺奉上一杯清茶,韩世峰看了一眼,果然不过普通的香茗,倒也没甚名贵之处,卫武笑道,
“今儿伯父过来,小侄也知晓是因着何事的……”
说罢想了想道,
“只小侄同伯父讲,伯父也不能放心,不如我请了徐兄出来说话?”
韩世峰闻言又惊又喜,没想到卫武如此的干脆给力,忙问道,
“怎得……他能出来?”
卫武笑道,
“徐兄是没有实据的嫌犯,不过暂时扣在我们锦衣卫,虽说不得行动自由,但在北镇抚司里小侄还是能作主让他出来的!”
当下叫了一声王行,
“过去请了徐家大公子出来!”
说罢将自己的腰牌扔给了王行,王行接了便往外头走,卫武这厢笑眯眯同韩世峰闲话家常,
“前头去南昌许久,回了京也无空过来给伯父请安,倒是小侄失礼了!”
韩世峰忙摆手道,
“卫大人公务繁忙,自应当以公事为重的!”
卫武点头笑道,
“伯父说的是!”
转而又同韩世峰说起自己在南昌的见闻来,韩世峰虽有心不想同他多言,只一来碍着在求人,二来卫武此人说话极有技巧,并不是一昧的高谈阔论,却是说半句又留半句,引得韩世峰问起才笑着又说起,又或是与韩世峰比较京师与外地风物,便是韩世峰对他心有芥蒂,也忍不住要与他搭茬说起话来。
待到徐志茂过来时,见着的正是自己那向来严肃沉稳的岳父大人,正同卫武聊得火热,
“岳父!卫兄!”
徐志茂进来见礼,韩世峰上下打量他,见他虽衣衫有些脏乱,但气色红润,身上脸上也无伤痕,便知他在诏狱里未受折磨,不由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对他道,
“你突然入了北镇抚司,倒是让家里人吓了好大一跳,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徐志茂忙道,
“多亏了卫兄一直照拂着小婿,才没受那皮肉之苦!”
他这倒是实话,按说进了诏狱里,怎得也要先过一遍刑,有没有罪先审一审再说的,若是没有卫武护着,徐志茂这时节只怕就已是经遍体鳞伤的躺在牢里等着韩世峰去看了!
韩世峰点头对卫武道,
“倒要多谢卫大人照拂小婿了!”
卫武忙笑道,
“伯父客气了!徐兄与小武也是好兄弟,怎得也不能让他受苦的……”
顿了顿道,
“只上头有令但凡与宁王的案子有牵扯的,一概不能放过,因而还要委屈徐兄在北镇抚司里呆上一阵子,待到事儿查清了,才能离开!”
徐志茂倒是想得开,笑着一耸肩道,
“这里有吃有喝倒是不错,只是没有书便日子难捱,还请岳父大人回去,让绣儿将我常读的那几本书派人送来,也让小婿有东西打发空闲!”
“嗯!”
韩世峰点了点头却转头问卫武,
“卫大人,不知可否送些衣服书籍过来?”
卫武笑道,
“旁人不成,徐兄自然是无妨的!”
他这话也没有说错,进了诏狱里要想过得好,家里不使银子如何能成,若不看在卫武的面上,徐志茂想要在牢里安安稳稳的看书,那银子使少了都是不成的!
韩世峰也是知晓规矩的,心中暗叹,
“欠这小子的人情欠大发了,以后当真要我用老三去还么?”
看这小子那外忠内奸的样儿,实则跟自己心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三女婿相去甚远,韩世峰不由的是心中连连叹气,
“老三向来是最有主见的,怎得偏这事上昏了头!”
心里气归气,但面上还要与卫武虚与委蛇,又与徐志茂说了一会儿话,总算是摸清了大女婿的处境,可以回去向女儿交待了,这才告辞离开北镇抚司,卫武亲自相送,扶着他上了马车,看着马车驶的远了,这才回转衙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