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比不上
朱厚照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暗道,
“光我两个舅舅就这般多的家底,那其余勋贵朝臣又是多少,他们全数加起来又是多少?”
这厢忙叫了刘瑾,
“你……去搬了内库的账本儿来,朕要瞧瞧!”
刘瑾忙出去抱了内库的账本儿来,朱厚照打开翻了翻,却是发觉自家根本就看不懂,便扔到一旁问道,
“朕有多少银子?”
刘瑾忙讪笑着将高凤让了出来,
“陛下,如今是高凤为你掌执着内库,还是由他向陛下解说罢!”
那高凤上前来细声细气道,
“陛下,如今内库里有现银一百二十六万八千四百七十一两,又有丝绸五千匹,锦锻四千五百匹……”
朱厚照听得头大连连摆手道,
“你说说这些折合现银多少吧?”
“禀陛下,折合现银二百六十五万两,只一些珠宝玉器不可估价,不便算在其中!”
那些珠宝玉器等贵重是贵重,只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慢说从未听说皇帝变卖内库的,便是想卖也无人买得起,除了留下自家用,便只能赏人了,有便如无一般,算了也是白算!
朱厚照听得连连从牙缝里吸气儿,这般一比自家这做皇帝的竟是没有做侯爷的有钱!
朱厚照密折扔到桌上,挥退了刘璟与高凤这才问卫武道,
“我舅舅的银子从何而来的?”
这样的家产决不可能是老侯爷给留下的,也不能是先帝赏赐的!
卫武想了想应道,
“陛下,实则前头微臣曾言查了一桩大案,这案子就是牵扯到寿宁侯与建昌侯的!”
朱厚照听得眉头一跳,
“你为何不早说?”
卫武一咧嘴,
“这人犯虽说是臣参与缉拿的,但审问却是微臣,臣前头人微位卑,锦衣卫的机密大案是不会让臣知晓的,只如今升了职才知晓些其中详情的!”
朱厚照瞪眼道,
“还不速速报上来!”
卫武忙将早预备好的东西呈了上去,朱厚照看完半晌未吭声,却是猛然起身,哗啦啦将御案上的东西全数给拂到了地上,这厢气得胸口阵阵起伏,鼻子孔里都冒烟儿了,半晌才咬着牙问道,
“这事儿为何不早报上来?”
卫武踌躇半晌才应道,
“前头是有报给先帝的……”
朱厚照陡然转身,
“那我父皇怎么说?”
卫武闷头半晌才道?
“那时……那时先帝已是病重?得报之后大怒昏迷……”
朱厚照听到这处?却是怒无可怒?怒极之后又觉着一股子冰水自头顶浇到脚底,从头凉到了脚,整个身子一阵寒一阵热,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你是说……我父皇是让朕的舅舅给气死的?”
卫武苦着脸道,
“那日的情形?只指挥使大人与御前的公公知晓?不过依微臣看来先帝的病情本就危重?再经这么一气……”
下头的话自然是不用说都明白的!
朱厚照这时节身上已全是冷了,这是打心眼儿里泛出来的冷意,他这些年吃喝玩乐少不更事,但也知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父皇爱屋及乌对张氏一族也是十分的宽容?年年都有御史弹劾两位舅舅,父皇都是留中不发,之前有进出宫闱如入自家宅院一般?又有倚酒戴帝冠?复窥伺御帷,惹何鼎执金瓜于金殿之中追杀,父皇却是将何鼎给杀了,后有李梦阳上书弹劾“招纳无赖,罔利贼民,势如翼虎”,母后当面泣诉不止,父皇无奈将李梦阳下狱……
如此种种不能累书,父皇对张氏一族可谓是荣宠至极,结果他们呢!
他们是如何回报父皇的,败坏盐课、侵占民田、违制建墓……,这一桩桩一件件父皇都未与他们计较,结果父皇死后大舅舅便饮酒作乐,这岂止是不当为人臣,便是百姓家姐夫死了,小舅子都还要哭两声呢!这是人做的事儿么?
怪不得!怪不得!大舅舅出手如此大方,他们那家底子比内库都丰厚!
朱厚照此时一张脸已经铁青,双手猛捶御案,
“来人!将牟斌给朕叫来!”
这厢端坐在御案之后,却是胸口起伏,双眼充血,卫武见这情形,知晓火候是差不多了,忙劝道,
“陛下,且先息怒……”
忙取了一旁的茶水奉上,
“先喝一口茶水,定定心神,总归要处置两位侯爷,不急在一时,且要谋定而后动才是!”
朱厚照依言吃了一口茶,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这才算是压下了心头的火气,想了想问道,
“这事儿依你看当如何处置?”
卫武闻言苦笑连连,心中暗道,
“这外甥处置舅舅,乃是家事,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这外人说话吧!”
想了想应道,
“那依陛下的意思……”
朱厚照怒道,
“抄家灭族……”
“这个……”
卫武与江余儿对视一眼,
“这个……陛下依律倒是应当抄家灭族,只不过……”
那可是你的母族,上头还有一位太后呢!
朱厚照一言即出也是猛然想了起来自家亲娘可是姓张的,想到这处也觉烦恼,又是一捶御案道,
“总归不能再让两个舅舅如此猖狂无度下去了!”
卫武点头道,
“陛下英明,只此事太后那处还要想法子应付才是!”
若是当真处置张氏兄弟,太后哭哭啼啼过来闹,这先帝刚去母子便生罅隙,说出去也不好听呀!
朱厚照点头,皱着眉头与卫武二人苦思对策,正想得愁眉苦脸间,却听得外头小太监来报,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朱厚照奇道,
“母后,母后过来做甚么?”
当下亲自出去相迎,张太后被儿子迎了进来坐下,却是未语泪先流了,
“陛下!”
朱厚照见得母亲的眼泪便觉头疼,忙摆手道,
“母后有话请讲,先收了眼泪吧!”
张太后悲悲切切使帕子擦了眼泪,
“陛下,你舅舅将今日的事儿同哀家讲了,陛下切不可恼了你舅舅啊,他这也是思念先帝所至,哀家已是训斥了他一番,让他在家中闭门思过,百日不满便不许再出门了!”
朱厚照闻言,心头强压下的怒火又被撩了起来,待要发作,却一眼瞥见卫武正在同他连递眼色,
“陛下息怒,切不可向太后发作!”
朱厚照也知张太后的哭功,自然也不想落得个耳根不清静,当下强忍了一口气,
“母后……母后不必哭泣,儿子并不生舅舅的气!”
张太后闻言大喜,忙伸手拉了儿子,
“陛下,果然是明白的……”
说着眼圈儿又一红道,
“如今你父皇不在了,只有我们孤儿寡母,若是后头没有你们舅舅们帮着撑腰,我们母子岂不是要被外人欺负死!”
朱厚照听得怒极反笑,冷笑一声心中暗道,
“甚么外人内人的,依我看都是欺负我的人!”
张太后却没瞧出儿子已是怒火满胸,瞧着他笑还当是果真不在意此事,当下又拿帕子擦了眼泪道,
“陛下放心,你那两个舅舅虽说不成器,但总归是自家人必是站在陛下这头的!”
朱厚照冷着脸闷声道,
“朕知道了!”
张太后又对着儿子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无外都是为了自家两个兄弟说好话,又劝着儿子一心向内,切不可听那些朝臣的挑唆,让一家人离了心之类的话,朱厚照被她唠叨的实在烦了,忍了几忍终是没有忍住,便开口问道,
“母后,你说两个舅舅对我们如此之好,可若是他们行为不端,触犯王法,甚至……甚至……连父皇都是被他们气的病情加重,母后又当如何?”
张太后闻言愣了愣,半晌才道,
“你两个舅舅是有些不知分寸,但哀家平日里也是时常管教约束他们,即便有些小错,但大错断断是不能犯的,更不用说气到你父皇的,这话……你是从何处听说的!陛下……可不能受那些小人挑拨啊!”
说话间却是左右环顾,目光在卫武与那江余儿的身上扫过,看得二人都是一个激灵。
朱厚照见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面上立时冷了下来,目光冷冷看向张太后,不耐烦的摆手道,
“母后,这话朕不过随口问问而已,好了……母后要说的话朕已经知晓了,朕不怪罪舅舅便是了,朕这处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母后还是先回去吧!”
张太后此来就是为了给弟弟开脱的,如今当真得了儿子亲口承诺果然心满意足的点头,起身之后,犹自不放心的敲打了卫武与那江余儿道,
“你们都是陛下身前伺候之人,务必老实恭敬,切记得不可巧言惑主,勾得陛下失了圣明,但有此类行事,让哀家知晓了必定不会轻饶!”
“是!”
二人见状忙跪下行礼,恭恭敬敬应是,朱厚照见状更加厌烦,
“母后快走吧!”
张太后这才趾高气昂摆开銮驾,领了一众宫女太监前呼后拥的走了,朱厚照待得张太后一走,又是一拳捶在桌面之上,咬牙切齿道,
“朕还未处置他,他倒来个恶人先告状了,这事儿必不能就这般了了!”
第二百三十章 买宅子
正当卫武在宫中与朱厚照一起谋划着收拾皇帝的两位舅舅时,外头韩纭却是回府来了,听得外头人通报,王氏不由是喜出望外笑眯眯迎了出来,只见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二女儿正自马车之中下来,见了王氏立时笑着扑过来,
“母亲!”
“哎哟哟……”
王氏见状忙上前两步一把抱了她,
“你这孩子都嫁做人妻了,怎得还是这般没个正形,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韩纭笑眯眯道,
“母亲放心,我脚下稳着呢!”
王氏拉着二女儿的手上下打理一番道,
“怎得……瞧着瘦了些?”
韩纭抱着她的手臂摇道,
“在那家里每日里都有宫里的女宫盯着,弄得同那坐牢似的,女儿连饭都吃不下,如何不瘦!”
王氏闻言忙瞪她道,
“慎言!这宫里的人也是随便乱说的!”
韩纭吐了吐舌头,正要说话却见得远远又有一辆马车驶来,待得近了,韩绣的脸从窗口探出来,
“母亲!二妹妹!”
王氏一见真是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道,
“今儿是甚么好日子,你们姐妹俩倒是约好了似的!”
韩纭笑道,
“可不正是约好了的么!我昨儿派了人给大姐姐送了信的!”
王氏笑眯眯过去亲自扶了大女儿下马车,一手拉了一个道,
“走!我们回家里好好说话!”
母女三人笑盈盈进去,到了二门就见得韩缦颠颠儿地跑了出来,见到两个姐姐,欢呼一声便跑了过去,先是去抱了韩绣又去抱韩纭,两个大的抱着她亲了又亲,韩纭抱起小五掂了几掂,
“还是母亲会养人,怎得小五胖了这么多!”
王氏笑道,
“这般大的孩子正是长的时候……”
正说话间里头得了消息的韩谨岳出来了,二人见着韩谨岳又是一阵低呼,
“这才多久不见,四郎也长高了!”
这姐妹几个里,韩绣最矮,如今的韩谨岳已是有大姐姐一般高了,韩绣与弟弟比了比个子,欣喜道,
“我们家四郎明年必会比大姐姐更高了!”
韩谨岳笑道,
“我现下就比大姐姐高了!”
韩绣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
“是是是,我们家四郎以后定是家中最高的!”
一家人这厢说说笑笑进了正堂?女儿们回了娘家自然不会拘束?各自寻了平日喜欢的位子坐下?王氏又吩咐苗姨娘道?
“今儿让灶上多做几道大小姐、二小姐喜欢的菜!”
苗氏笑眯眯道,
“夫人,前头奴婢已是早咐咐下去了!”
王氏点头想了想又道,
“让人去衙门里说一声,就说是小姐们回来了,让老爷今儿早些下衙!”
转而又问两个女儿?
“今儿志茂和文彬可是要过来?”
两个女儿闻言相视一笑?都齐齐摇头?韩纭道,
“母亲,女儿天天见他都烦了,今儿好不易寻个机会回娘家?才不稀地见他呢?不让他来的!”
王氏听了嗔道,
“你这孩子,你天天见着不稀罕?为娘倒是少见他们?便不许他们过来拜见拜见我这丈母娘么?”
韩绣笑道,
“母亲,今儿却是女儿同二妹妹说好了,只我们自家回来的!”
王氏听这话,便觉出蹊跷来,忙问道,
“可是有甚么话要背着女婿们讲?”
韩绣看了韩纭一眼,韩纭应道,
“母亲,女儿确是有事想与您商量……”
王氏应道,
“我们娘母家,有甚么话不能说,怎得还叫了你大姐姐回来助阵,难道怕为娘的不答应你么?”
韩纭嘿嘿一笑道,
“倒不是怕母亲不疼我,只是我这也想让大姐姐也出手呢!”
王氏追问道,
“即是如此,便不要磨蹭了,且讲给为娘听一听!”
却原来呀,韩纭这小两口子想在京师里另购一套房产,韩纭对王氏与韩绣道,
“一来是那府上如今人来人往的实在吵闹,文彬也不能静下心读书,二来文彬大哥夫妻要搬回来住,那宅子里有些住不下了,人一多便进进出出不方便,我们就想搬出来住!”
王氏听了皱眉道,
“不说是陛下赐了宅子么,怎得也不至于才这么点子人就住不下了吧!”
韩纭听了却是连连摆手道,
“母亲可别说陛下赐的宅子了,那宅子倒是有,可户部只拨两百两银子的修缮费,那宅子大又年久失修,要修缮的地方太多,又因着这是伯爵府,皇帝的老丈人府邸,万万不能坠了皇家颜面,所以两百两银子我公公全数用去装点门面了,里头却是根本不能住人,要住的话还要自家掏银子!”
实则夏鸿那鸿胪寺司丞的官儿,这么些年来也攒了些银子,又有受封的时候陛下也赏了些“安家”的银子,只如此加起来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修缮那府邸不用上七八百两却是不够的,夏文耀夫妻倒也愿意出些积蓄,可夏文彬夫妻并没有多少私房,韩纭也不想出这银子!
韩纭对王氏道,
“母亲想想,左右以后我们都是要分出来的,现下花银子修房子,以后一不能搬了房子走,二也不好问大哥要银子,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花这钱,索性自家买了房子出来单住!”
王氏问道,
“你那公公婆婆可是愿意?”
韩纭应道,
“公公婆婆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我与文彬早已商议好了,他也不想依附着家里,倒不如现下就买宅子出来!”
王氏还是皱眉,
“如此不就是分家了么?”
韩纭道,
“倒也不说分家,只说是在外头清静的地方读书,以后也要回去住一住的!”
简而言说,总归先有一套自己的宅子,以后不管分不分家,都不至没个着落!
实则这是韩纭厌烦了同自家那表面贤良,内里心眼儿贼多的大嫂同住,与其把这银子花在一个听不见响的黑窟窿里,倒不如自家买房子单住,总归也算是自己的产业。
且一开始两兄弟之间便没有银钱的牵扯,以后倒要少些罅隙!
王氏听到此处已是明白二女儿的意思了,
“这是没银子回来寻娘家帮手啦?”
韩纭嘿嘿笑道,
“正是要母亲给女儿撑腰呢!以后女儿有的再还给您就是!”
王氏想了想问道,
“那可是看好了宅子?”
“看好一处清静的所在,银子倒不算得多,只不过我与文彬手中并没有多少银两,便要母亲和姐姐想法子呢!”
王氏点头道,
“即是如此,待你父亲回来之后,由他来定夺!”
“哎!”
韩纭欢欢喜喜的答应着,她知父亲疼她们姐妹自然没有不点头的道理。
果然,韩世峰早早下了衙门,听说了二女儿的打算,想了想抚须点头道,
“如今你那婆家正在风头浪尖之上,前头是皇帝的亲家,如今乃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情来往必定是会多起来的,文彬那性子本来爱静,你又不耐烦应酬那些琐事,倒不如搬出来好好读书……”
韩纭闻言笑眯了眼,
“女儿就知晓父亲是疼我的!”
韩世峰笑道,
“你们姐妹都是父母的心头宝,不疼你们还去疼谁?”
此时间韩绮也是下了学,正与韩绣坐在一处悄悄说话,闻言抬头问道,
“二姐姐看中了何处的房产?”
韩纭应道,
“看中了外城梧桐巷的!”
梧桐巷……
韩绮听得眉头一挑,
“梧桐巷却是有些远呢!”
韩纭应道,
“那处清静,附近又多是读书人,又有地偏些这价格就便宜不少呢!”
韩绮闻言含笑点头,
“二姐姐这话倒是不错!”
以后说不得要与二姐姐做邻居呢!
王氏又问,
“那宅子价钱如何?”
韩纭笑道,
“叫价二百八十两纹银,相公去压价到了二百四十两……”
王氏在心里掂量了一番道,
“这价钱在梧桐巷那边却是不算得便宜,也不知宅子是个甚么情形?”
韩纭笑道,
“女儿今儿出来就是想明日请了母亲过去瞧瞧呢……”
王氏点了点头道,
“明日无事倒是能过去瞧瞧……”
韩绣在家中无事也是要去瞧一瞧的,韩纭又约了韩绮,
“三妹妹明日可能过去?”
韩绮想了想道,
“明日倒有休假,正好出去散散心……”
韩纭大喜道,
“即是如此,那我们明日便一同前去!”
当下众人便约了时间与汇合的地点,待到一家人用罢了晚饭,两个女儿看着天色不早,各自回去了之后,王氏才与韩世峰商议道,
“听二姐儿那意思,只怕是手里没有多少现银,她婆家如今也缺着银子,这大头总归还要在我们身上着落呢!”
韩世峰闻言应道,
“无妨的,只要是给女儿女婿,便不用心疼银子,你给她凑一凑,我估摸着二百两应是能拿出来的!”
王氏心里默算了算手里的现银,皱眉道,
“二百两现银全数拿出来,只怕这家里的周转便要难些了!”
韩世峰想了想道,
“我那边还有五十两的现银,明日取了给你,想来应是够了!”
王氏却是摇头道,
“老爷要在外头应酬,手里没有银子岂不是失了颜面,待妾身再想想法子……”
夫妻二人夜话不提……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门前(一)
待到第二日王氏带了韩绮与韩缦并苗氏一起出了门,坐上家里的马车,往那梧桐巷而去,难得一家人出门,韩缦很是欢喜的撩了帘子向外张望,看得高兴的地方,还要蹦跶两下,苗氏忙护在她身旁,生怕这小丫头一时兴奋,一头栽到窗外去。
马车行的慢,一路摇摇晃晃到了梧桐巷外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三人下车在巷口打量,王氏见得那满巷的梧桐树点头道,
“倒是个清幽的好所在……”
又看了看巷中高矮错落的门楣,又点头道,
“果然有读书的人家!”
此时间世人建房多爱显示自家出身,若是家里有读书人又或是出了秀才、举人一类的,多会在门楣之上刻一些题字,例如竹筠松心、与梅为邻、博学笃志之类的匾额,让人一看便知这家里是清贵的读书人,出去也让人高看一眼。
王氏在这梧桐巷里看见了好几家,不由对韩绮道,
“这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韩绮笑眯眯点头道,
“母亲说的是!”
怎会不清静呢!这可是卫武特意挑中给两人以后安家的地方!
正说着话等那韩纭与韩绣姐妹,却见得巷口来了一辆马车,王氏还当是自家女儿到了,正想过去,就听得那马车旁跟着的一个小丫头对赶车的韩忠道,
“这位大叔,麻烦让一让,让我们家的马车过去!”
哦!原来不是女儿们到了!
王氏便止了脚步与韩绮,还有牵着韩缦的苗氏退到一旁,看着韩忠先将马车赶至一旁,让出道路来,让后来的马车过去,四人立在一家人家的台阶之上,看着那马车过去,却是一股子扑鼻的甜腻香气逢马车里传来,王氏一皱眉,就见得那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十分美貌的脸来,那女子对着几人一笑,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见小女儿正一脸好奇的打量那马车里人,便沉下脸对苗氏道,
“还不快快捂了姐儿的眼?甚么东西都敢让她瞧么?”
苗氏赶紧伸手将韩缦的眼儿捂住,一家人待得那马车进去老远?王氏才沉着脸道,
“怎得这窑子里的姐儿大白日的都敢出来见人了!”
这心里原本对梧桐巷子的几分满意?却是立时消减了两分?若是这巷子里进进出出的是这种人,那这宅子便是白送也不要的!
韩绮也是瞧清楚了那里头的人?好奇的轻声问王氏?
“母亲怎得知晓是……是……那种人?”
韩绮前世在教坊司里见惯了这样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倒不好奇那车里姑娘的出身,却是好奇母亲为何如此眼利?
王氏哼道?
“这样的狐媚子?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子狐媚之气?便是不用眼瞧都能知晓!”
王氏生性古板,最见不得这类人?虽说韩世峰已算得十分洁身自好了?但为官十数载偶尔也有被同僚拉去应酬的时候?每回回来身上都有一股子浓烈的味儿,倒仿佛那窑子里的姐儿香粉香膏是不用银子的一般?自己涂抹一身不算?还每个恩客都要给沾染上一头一脸才肯罢休似的!
王氏闻到这类味儿便极为的反感?又见那随车的婢子,虽打扮的普通,但一双眼儿甚是不老实,不似一般大户人家的奴婢出来个个都是垂头低首,不与人直视,反倒一双眼儿滴溜溜打转,连韩忠那样的邋遢老男人都要上下看个遍。
还有那车里的小姐,看人时也是眼神大喇喇,半分不知羞怯的样儿,这分明就是在外头见惯了风月的模样,不是那楼里的姑娘又是甚么?
这样的话王氏不好同女儿们讲,只皱着眉道,
“那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似这一类人,你见着都要避远些才是!”
韩绮柔顺的应道,
“是,母亲!”
因着韩纭与韩绣还未至,也不知韩纭夫妻到底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宅子,母女几人便在这巷子里随意闲看,又往前走了两步,见又有车到了巷口,只马车并不入内,下来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看不清容貌,却是身形高挑丰满,手里提了一个竹篮,以布遮掩,也不知装的甚么,见着韩绮母女便上前行礼打听,
“这位夫人,敢问可知那卫武,卫百户家在何处?”
王氏冲她颌首道,
“这位小姐,很是抱歉,我们也是在这处寻人的,并不知晓那卫百户家在何处……”
那女子听了很是礼貌的又行礼道,
“谢过夫人了!”
当下提了篮子往里去了,王氏还未回过神来,苗氏倒是想起来了,
“夫人,这卫武,卫百户可是老爷认识的锦衣卫的那位大人?”
王氏想了想应道,
“那位大人倒是姓卫名武,只却是位小旗,若不是同名同姓之人,那便许是升官儿了!”
心中思量道,
“前头倒是未听老爷提起呢!不过若当真是那位卫武,年纪轻轻做了百户倒很是了不得了!”
她自然不知晓卫武那百户前头还有一个“试”字,世人说话便是如此,总要捧着人说,去了那“试”字,光听百户一职却是无端端升了半级!
王氏对卫武的印象极佳,心中也是望着他升官儿,暗暗道,
“年纪轻轻能升百户,倒也算得少年英才了,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似她们这般年纪的妇人,最爱的便是与人牵线搭桥,见着少年男女便想着人家有没有婚配!
只韩绮见得有人问那卫武的家,不由眉头一皱又很快散去,心中暗道,
“这女子是何许人也?”
看这情形到是第一次上门,不过姑娘家没有父兄相伴便贸然登门寻一名男子,这个……莫非是两人关系匪浅之故?
不过若是关系匪浅又怎得不详细告之地址呢?
卫武买那两座小院,乃是在巷子里最里头,一言便可以说清,并没有分说不明白的道理,这样看来又似卫武与这女子的关系又并不相熟一般!
难道是他升官儿之后,闻名而来的亲戚?
韩绮思量间,却是不知不觉出了神,竟连韩绣与韩纭到了近前都不知,韩纭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倒把她吓了一跳,
“老三,你瞧甚么呢?”
韩绮回过神来忙讪笑道,
“我正打量着这巷子很是清静,正是读书的好地方呢!”
韩纭闻言笑道,
“即是如此以后你成了亲,便也搬到这处来住,以后我们姐妹也好做个邻居!”
韩绮一笑心中暗道,
“倒不用以后了,我如今便与你是邻居了!”
想起那一间只看过一回的宅子,难免又想起来那个口口声声守身如玉的男人,如今都让人寻上门了,这又是甚么道理?
虽也能预知他日后是个左拥右抱的,但心里明白和亲眼所见,也是有天差地别的,韩绮一时之间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甚么滋味儿!
韩纭怎会知妹妹心事,搂了她的肩头道,
“老三,你向来是有主见的,进去帮我瞧瞧这宅子好是不好?”
却是拉着她进了巷口第一家门庭,这宅子原也是位读书人的,不过后头考中了进士,外放做了官儿,便将京中的宅子卖了,举家迁往外地了。
这位前任的主人,家中人口简单,只得一家四口,这宅子前庭后院,有两间正房,三间偏房,给了韩纭夫妻二人居住倒也是十分的宽敞,房屋也是保养的不错,梁柱门窗等都还是七八成新,那卖房的牙人知晓买家是个读书人,便扯着前主人在此居处三年,中了进士一事大书特书,要价便分文不少了。
王氏很是满意这宅子,便有心与他再磨一磨,就与大女儿一起同那牙人坐在堂中细细说话,韩纭这事主却是一派悠闲,见有人顶着便拉了韩绮与韩缦出来在巷子里逛,桃李与落英想跟着,却被她挥退了,
“我们不过就在前头走走,不用跟着!”
转头又对韩绮道,
“这也是第二回到此地,里头的人家还未看过呢,进去走走!”
却是拉着两个妹妹一路进去,见得青石铺路,两侧白墙青瓦,苔痕点点,巷道悠长又有梧桐遮荫,随风哗哗作响,很是有些意境,韩纭一见便欢喜道,
“这地方我喜欢!”
韩绮正是心不在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看着韩缦跟在前头,跳起来去扯那梧桐树叶,扯了一整片下来,挡在小脑袋上咯咯发笑,转眼又看中了另一个更大更好的,将手里得扔了又去摘,如此跑跑跳跳不知不觉已深入了巷子深处。
二人忙跟着过去,却见得尽头处有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丫头模样的人正在与那门里的人说着甚么,那门里的人只是摇头冲她连连摆手,旁边还有那提竹篮的女子也正俏生生立着呢!
韩缦年纪小,好奇心重,前头听得母亲说起这马车里的女子,口气甚是鄙夷,她自然不懂甚么是狐媚子,便凑过去探头探脑的打量那车里的人,想看看到底甚么是狐媚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大门前(二)
韩纭怕她失礼,忙几步跑过去拉她,
“小五!”
只走的近了,便听见门前的人吵了起来,那小丫气得脸色涨红道,
“我们家姑娘是你们家少爷的朋友,即是你们家少爷不在便罢了,怎得连老夫人也不让我们拜见!”
那门里的人脸现鄙夷不屑的道,
“我们家少爷怎会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你休要诳骗于我!”
看这一身上下的装扮,满脸的风尘气,一看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姐儿,慢说我们家少爷没有这样的朋友,便是有也不能登这家里的门儿!
那叫门的丫头被门里的人气得不行,有心放泼骂人,又怕给自家主子得罪了人,回头又气又恼的望向马车之中,
“姑娘!”
那马车里的女子,这时候一撩帘子从里头下来了,她未戴帷帽,露出一张较好美丽的面容来,只举止间顾盼之间,确是少了寻常女儿的娇羞,多了些妩媚勾人之气。
那女子上前上下打量一番那门前挡着的丫头应道,
“我确是你们家少爷相识许久的朋友,你们家少爷认识甚么朋友并不是你这小小的丫头能说了算的,即是下人便应当有下人的样儿,此时节你应当进去禀报老夫人,至于老夫人见不见我们,又岂是你能说了算的?”
那挡在门前的便是白露,闻言也是恼的脸色涨红,怒道,
“我虽说是丫头但也要看管门户,我们家的门户也不是甚么人都能进的,说不能让你们进便不让你们进!”
说着便要关门,外头两人齐齐伸手挡了门,让她却是推之不动,一时僵持在了那里。
后头的韩纭见了,笑着对韩绮道,
“嘿!这做客的不似做客的,看门的也不似看的,这户人家倒是好玩儿!”
韩绮闻言扯了扯嘴角,心里更是乱了,心中暗道,
“卫武家中几时又多了一个俏丽的丫头了?”
难道……难道这时节他便已经身在花丛里了?
想到这处不由一阵气闷暗暗道,
“果然巧言令色,不足为信也!”
她在这处暗骂?却不知那宫里与朱厚照正低头私语的卫武,却是突然鼻子一痒?忙转过脸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吓得江余儿忙扯了袖子挡在朱厚照的面前,
“哎哟!我的卫武大人?您这可别是病了!”
若是过了病气给陛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卫武揉着鼻子奇怪道?
“我身子好着呢!你们家主子病了我都没病呢?这不过是鼻子发痒罢了!”
一句话说出来,气得江余儿跳脚,
“卫大人,这话是能在宫里说的么?”
卫武忙拱手道,
“失言!失言!陛下恕罪!”
朱厚照毫不以为意?反倒很感好笑道?
“我瞧着多半是韩三小姐在念叨卫兄了!”
卫武闻言不以为羞?反以为喜笑眯了眼道?
“承陛下吉言了!韩三小姐与微臣感情甚笃,确是心有灵犀!”
朱厚照本就是揶揄他的?没想到这厮如此皮厚,反倒被郁闷到了,暗暗埋怨起夏小姐来?
“怎得没有与我心有灵犀,也让我一日打他十个八个喷嚏!”
不说二人在宫中斗嘴比脸皮厚的事儿,却说韩氏姐妹在这处看热闹,见那主仆人挡了大门,不让里头的俏丫头关门,那俏丫头见势不好,忙高声叫道,
“周二叔,长宁快过来帮忙!有人擅闯我们家了!”
隔壁的两个实则早已听到门口动静,只都是女子也不好贸然出来,听得白露一嚷,忙打开旁边的门出来,不过二人都是老实人,见状不但不敢上前,还要远远的站着,对那主仆二人道,
“二人请回吧!我们家少爷进宫办差去了,要好几日才回来……”
顿了顿又道,
“我们家老夫人身子有疾,不好见外客的!”
这主仆二人自然就是那呤香院的绮思姑娘了,见得有男子出来说话,却是媚眼儿一眯,笑盈盈道,
“这位大叔,我们乃是你们家少爷的朋友,你们少爷不在,我们拜访老夫人也是一样的,老夫人若是身子有疾,我们更应当探望才是!”
这绮思生得美貌又擅使伎俩,头牌姑娘的名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得的,一个媚眼儿过去,是个男人都要魂儿抖三抖,只可惜今儿她出师不利,先是遇上了一个生怕自家少爷被狐媚子寻上门的丫头,又遇上一个不是男人的周二,还有一个虽是男人,却年纪小小的榆木疙瘩长宁。
她那媚眼儿全抛给了瞎子看,周二闷声闷气道,
“我们家少爷说了,除了未来的少夫人,任是哪一个女人都不能进门,您还是请回吧!”
立在不远不近处的韩绮听见这话,突然觉着心头一松,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心中暗道,
“总算他还知晓分寸的!”
那绮思听了却是脸上微微一变,想了想又道,
“你们家少夫人?你们家少夫人是何人?”
周二想了想应道,
“少夫人便是少夫人,总归不是姑娘你就是了!”
说罢转身进去将门一关,绮思气得直拧帕子,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悻悻下了台阶,一旁那手提竹篮的珍娜算是瞧明白了,心知卫武不在,这是进不了门了,当下便对白露行礼道,
“这位姑娘,你们家少年的师父乃是家叔,今日特地命我送了几瓶子高烧过来……”
说着将竹篮子递过去道,
“即是不能进便不进就是,还请姑娘将这东西转交给你们家少爷!”
珍娜倒是聪明,知晓借了王大虎的名头,可惜她遇上了一个白露,这丫头如何瞧不出来这是借着师父的名头,行勾引自家少爷的行径,当下脸一板道,
“我们家少爷的师父就在衙门里,成日价与我们少爷在一处,要送甚么东西不能当着面儿送,要你专到家里来送,我看你同她们一样,都是追男人追到门上来的,还要不要脸啊!”
一句话骂了三个人,那两个本就气恼的很,闻听此言再是忍不住了,绮思的丫头闻言两步上来叉腰骂道,
“你算得甚么东西,要不要脸你管得着么,你要脸!你要脸拦着人不让进,还不是想爬你们家少爷的床!”
那白露被人戳中心事,立时脸上又红了几分,气得跳脚道,
“爬不爬床又与你何干,快回去窑子里做生意去!”
那丫头听了也跳脚,当下挽袖子叉腰,口里嘿哈一声道,
“你这丫头嘴儿利是吧!我花芝在呤香院里吵嘴儿便没有输过,今儿便奉陪你一回!”
说罢上前一步运气开声,便与那白露吵了起来,一时之间这大门前便见得两个丫头似斗鸡一般,叉腰作势吵闹不止。
旁的大家闺秀若是遇上这样的事儿,只怕即刻便会离去,可无奈韩纭就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硬拉着韩绮与韩缦往前头凑,
“二姐姐,母亲与大姐姐还在前头宅子里呢!”
韩绮劝道,韩纭却是兴致勃勃摆手道,
“母亲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的!”
硬拉着两个妹妹跑到隔壁的门前站定,看得是眉头高高挑起,兴味十足的模样,韩绮实则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个甚么情形,当下也不再劝,跟着韩纭,手里紧紧拉着韩缦,看这门前的热闹!
这两个小丫头吵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比手划脚间,手指头几乎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了,一旁的珍娜也是不怀好意的,见得二人离得近几次险险撞到了一处,却是不动声色走上前一步,脚下迈大些正正放在花芝的脚后跟处,花芝向后一退时,身子不稳前后一晃,身子前倾时正正迎上了白露乱点的手指头,这一下子正正戳在她脸上,指甲划过皮肤,竟留下一道红痕,虽说不重但总归是脸上带了伤,花芝一愣大怒道,
“你这小贱人敢动手!”
当下嗷一声叫唤,就扑了上去,一旁的珍娜暗自得意,绮思却看得分明,当下冷了脸道,
“这位姑娘,我们与你并无过节,你为何做此行径!”
珍娜在小酒馆里各色人等也是见得多了,自不怵这绮思,当下假假道,
“不过一时走的近了些,脚下没留情罢了!”
绮思如何瞧不出她的伎俩来,却是冷冷道,
“姑娘故意挑拨我这丫头同人打架是何意思,莫非是存了让我们得罪这府上下人,令得卫爷生厌的心思!”
珍娜被她戳穿也不反驳,冷笑一声道,
“姑娘,明明就是你们这一对主仆又凶又恶,人家不让进门硬要闯进去,早把人得罪了,怎得能怪到我头上!”
她们二人对上,倒是无暇去管那门口处撕打的一对,一旁得韩纭看得瞪大了眼,对自家妹子耳语道,
“也不知这府里的少爷是何等人才,竟能引得女人为他如此不顾颜面的打架?”
韩绮听了心中暗叹,
“这还是好的,想前世里都那些个姑娘们更是疯狂!”
叹气归叹气,但心里却是暗暗的发甜,若是他当真与这三名女子中任何一个有些暧昧,她们也不至在这门前打起来。
这厢隔壁打起来了,旁边支着耳朵听动静的周二与长宁却是暗暗商量,
“二叔,这事儿我们管不管?”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门前(三)
周二想了想道,
“这几日老夫人受了暑气,夜里睡得不安稳,午后正在补眠,若是让她们闹大了,怕惊动老夫人,不如过去劝劝?”
二人商议过后,忙过去打开了门,吱呀一声开门一看,却见得门前站着两大一小三名女子,韩纭看得正在得劲儿的时候,未留意旁边的动静,韩绮却是瞧见了他们,转过头来一撩帷帽,周二与长宁都是记忆好的,一看眉眼不是自家的未来女主人又是谁?
“少……”
周二刚要喊,却被韩绮一个眼色制止了,冲着他们一使眼色,悄声道,
“等会儿出来!”
“诶!”
周二应了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如此没有人在一旁劝阻,这大门前的两对可就热闹了,花芝那身手乃是青楼里自小练出来的,打白露便如同玩儿的一般,甚么撕衣裳,抓头发,扯裙摆,吐口水,指甲专往那面门上招呼,种种手段很是熟练。
反观白露开始还张牙舞爪,之后一招不慎被花芝一把扯开领口,伸手去捂时便失了先机,被人趁机抓着了头发,往下这么一扯,立时失了战力……
那头绮思与珍娜却是唇枪舌剑斗得旗鼓相当,只可恨绮思生得娇小,珍娜这厢将手里的竹篮一扔,双手一叉,往前一站,那个头就生生高了绮思一头,吵起架来声儿晌亮,绮思这便落了下风……
韩纭手牵着韩缦与韩绮,还有台阶下那赶车的马夫,一个个看得是目瞪口呆,见四人如两双斗鸡一般,珍娜步步紧逼,绮思爱惜自家容貌如命,只敢斗嘴不敢动手,只得步步后退,那头花芝见主人有难,便放了白露?过去一脚踩住珍娜的裙角,珍娜一个踉跄?直直扑到了绮思身上?绮思本就退到了台阶边缘,被人一扑就失了平衡?二人拉拉扯扯滚做一团,便摔下了台阶。
“砰……”
一声绮思被重重压在了下头,那声晌儿听得韩纭一闭眼,小声问妹子?
“不会摔断骨头了吧?”
韩绮见绮思还能挣扎?便摇头道,
“没有!”
花芝还当是珍娜有意为之,便骑上去趁机扯珍娜的头发?珍娜反手去抓她胸口?二人便拧作一团,白露看着有机可趁?跑下来寻机撕打花芝?只她们打是打,那绮思姑娘还被压在下头呢?正自痛叫不已……
如此这般,打得是尘土飞扬?钗环凌乱,真正是乱作了一团!
这一番闹腾终是惊动了左右邻居,府里头的老夫人吴氏原是在午后补眠,外头闹得声儿太大,终是将她老人家给吵醒了,当下摸索着出来,也不知外头是何光景,便连声唤,
“白露!白露!”
白露此时那有暇应她,老夫人又唤,
“周二!周二!长宁!长宁!”
二人这才应声去开了中间的院门,却是扶着老夫人往里走,
“老夫人莫怕,乃是外头有女子撒泼吵架呢!”
老夫人疑惑道,
“我怎得听见白露的声儿?”
长宁闷声应道,
“是白露姐姐在外头看热闹呢!”
老夫人信以为真,哦了一声道,
“让她莫去瞧这些,仔细被人误伤了!”
“诶!”
长宁这才过去门前瞧着几人打得这一通乱,不由使劲啧了啧嘴,
“怪不得少爷不让旁的女人进院子呢,就这样的……弄进家门儿,这过起日子来,岂不是天天要看狗咬狗?”
周二也过来看,却是拿眼瞧向韩绮,见得这位未来的少夫人,立在那处默不作声,周二心想,
“瞧瞧,这位才是最狠的呢,在一旁看着这些女人打架,又不许我们去拉,一个个打得头破血流的,只怕少夫人看着才心里欢喜呢!”
这局面最后还是一旁的邻居瞧着不成体统了,忙招呼了人出来帮忙将几个人拉开,这时节再看这几人,啧啧啧!
女子打架不比男子打架,打得衣衫破烂,露屁股露胸都无人计较,总归看热闹看得是谁打得狠!
可这女子打架,不必太狠,只要扯破了衣衫,露胸露腿的便是大失颜面了!
现下四人的样儿,便是那绮思与花芝是出身青楼的姑娘,自家低头看看,都要臊得面上羞红!
邻居们都来相劝,让绮思主仆上了马车,
“快走吧!”
那珍娜也不必人劝,得了自由就自家拉紧了被扯坏的衣衫,一溜烟儿跑了,剩下个白露,哭哭啼啼的自地上起来,转头跑回了家中,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她却是最惨的!自小虽说是丫头但在大宅子里过的比小家的小姐还要养尊处优,往日里大宅子里的丫头难免也有斗嘴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似绮思主仆这般彪悍,打上了门来,她们倒是一走了之,自己还要在这处长住呢,以后可如何见人啊!
白露回到家中,大哭不止,周二却是对她道,
“你且小声些吧!老夫人都被吵醒了,若是让少爷知晓你今日这一番举动,你觉着少爷会如何罚你?”
白露吓得打了一个惊嗝,忙收了声,
“呃……呃……都……都……呃……都怪你们……你们……呃……呃……你们为何不出来帮忙!”
周二自然不会告诉她,未来的少夫人有心看热闹,只闷闷应道,
“女人打架男人怎么插手!”
一旁的长宁也应道,
“少爷只说让我们看家护院,又不曾说要帮你打架!”
白露气得一个倒仰,打架时未曾被人打昏过去,却是要被这两个给气昏过去了!
那头韩纭见没热闹可看了,便拉着妹妹们往回走,一路还意犹未尽的问韩绮,
“你说她们以后还会不会来?”
韩绮回想那绮思与珍娜脸上身上的伤势,悠悠应道,
“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来了!”
那些个伤虽不重,但女人打架全往脸上招呼,不养好伤她们如何敢出来?
韩纭有些失望,继而又兴奋起来,
“无事,我若是买了巷口的宅子,她们再来我必是能瞧见的!”
看这样儿,那宅子里的男主人分明就是个沾花惹草的,只要他在一日,说不得门前还要上演这样的戏码!
想到这处韩纭忙拉着妹妹快走,
“快回去瞧瞧,母亲可是将价钱谈下来了!”
三人刚到门口果然遇上了来寻她们的落英,见了三人不由嗔道,
“二小姐、三小姐、五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韩纭笑着进去,迎上王氏责怪的目光,
“你这事主倒是比我们还洒脱!”
韩纭嘿嘿陪笑,
“母亲可是谈好了?”
王氏点头应道,
“已是讲成了二百二十两银子,你觉着这价钱如何?”
韩纭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
“好好好!”
王氏嗔怪的瞪她一眼,
“你便这样答应了?不回去问问文彬的意思?”
韩纭应道,
“不必问他,一切由女儿作主就是了!”
实则夏文彬来讲时,二百四十两已是想下手的,只小夫妻手里银子不够,这才没有一口答应,如今又便宜了二十两,自然是愿意的!
王氏只当女婿对女儿服服帖帖,心下满意,当下道,
“即是如此,便定下啦?”
“定下吧!”
于是便向牙人交了二十两的定金,又双方写了契约,只等后日将剩下的二百两银子交付之后,便可到衙门里备案入册,将这宅子改名更姓了!
这厢将笑眯眯的牙人送走,王氏又领着女儿们再仔细察看了一番宅子,却是越看越喜欢,回头对二女儿道,
“后日我陪着你来将剩下二百两银子付了吧!”
韩纭却摇头道,
“母亲,我前头已同大姐姐说好了,向她借一百两银子,我们自家有四十两银子,只在您这里筹八十两银子便够了!”
韩绣也应道,
“是呀!母亲,我这处也能给二妹妹凑些银子的!”
王氏皱眉对大女儿道,
“你们小两口子如今也是靠着父母呢,能有多少银子,还是从我这里出吧!”
这便是读书人不好的地方,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之前,都是两袖清风要靠着家里养活,虽说是官家子弟,实则每月的月银并不算多,下头又有仆人丫头的开支,真正手里能用的银子是很少的!
当然这也是女儿们的婆家都是小官小吏的缘故,若是大富大贵自然不是这般的,不过即便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女儿们都是嫁了人的,从手里调银子出来帮衬娘家的妹子,让婆家知晓了总归不好!
这事儿若是落在旁人身上,自然巴不得女儿们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搬,可王氏与韩世峰都是那端方正直之人,不管银子多少,自然是不想女儿们在婆家难做,闻言便想把事儿全揽下来!
韩绣忙道,
“母亲不用担心,这银子给二妹妹,夫君也是知晓的,这些是他同国子监里一些同窗,合伙做了生意赚的,只交到了女儿的手里,公婆是不知晓的!”
王氏闻言却是担心道,
“他是读书人怎得沾这些事儿,你可要劝着他些,不能违了法纪!”
韩绣应道,
“母亲放心,不过就是前头合伙办了一个茶舍,每月有十来两的银子进账,并无甚不妥之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半语
王氏听了这才放心道,
“读书人清贵,不可涉商贾之事,若是让人知晓了必会失了名声,你切要他小心才是!”
想了想又道,
“即如此,母亲这处拿一百两银子,你那处出八十两吧!”
王氏即是一言而决,两个女儿也不好争辩,当下都点头应是,王氏这才笑眯眯再看这宅子,
“这地方确是好!以后若是手里有银子了,也给谨岳购上一套!”
几人又在宅子里看了半晌,这才离开。
回到家中,韩绮又去翻自家那钱匣子,却是少少的几百文钱,不由叹了一口气道,
“我倒是想帮二姐姐,只可惜囊中羞涩,无能为力!”
桃李听了便道,
“前头三小姐存在钱庄里的银子不少,不如取些出来周转,以后再还回去就是了!”
韩绮听了忙摇头道,
“那不是我的银子,乃是……他的银子,怎可随意取用?”
桃李这日子也是看出来了,那叫卫武的男人,虽说是行为多有失礼不周之处,但对三小姐当真是真心一片的,那么多的家财都给了三小姐管着,必是不会在意这点子银子的!
“三小姐不过用来周转,以后二小姐也要还的,想来卫爷不会在意的!”
那么多银票少说也有好几千两,动用个一两百两银子,当真算不得甚么!
韩绮摇头道,
“正是因着他对我信任,我更不能如此!”
现时下便是成了夫妻,这男主外,女主内,妻子也是不过问丈夫钱财的,似卫武这般将整副身家都托付的男人,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他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负了他的信任!
实则她也知卫武不会在意这点?若是知晓了这事?说不得还要想方设法送银子过来,只旁人给与自己不问自取怎会一样?
做女儿家的,万万不可在金钱上失了节气,若是仗着男子喜欢便随意挥霍人家的钱财,那与呤香院的绮思姑娘却是一样了,都是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拿去换银子!
只分别是一个是身子,一个却是心罢了!
韩绮是决计不肯的?桃李自然也不再劝了,她们主仆二人在这处谈论着卫武,那头卫武已是回家了!
今日里同陛下议论了半晌?也想不出一个能绕过太后,收拾两位国舅的法子?眼看着天色将黑,宫门要落锁了,卫武却是不想留在宫里陪朱厚照?便告辞出宫去了!
这厢打马回了家?将马缰往长宁手中一扔,便见着周二立在一旁?一脸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卫武眉头一挑问道?
“怎得,家里有甚么事儿么?”
周二抠了抠头皮,一旁牵马的长宁却是应道?
“少爷,今儿少夫人来了!”
卫武一愣继而大喜道,
“少夫人来了,你们可有好好招待?”
继而想起来,自家这院子里只三个光棍汉子住着,慢说是招待了,却是连二两上好的茶叶都没有,更不用说姑娘家喜欢的瓜果糕点一类的了!
当下懊恼道,
“早知三小姐会过来,便早早买些备好了!”
只他还在乱想间,却听那周二道,
“今儿还来了两个姑娘!”
卫武又是一愣,
“还来了两个姑娘……”
心下一片茫然,暗道,
“我可是清清白白做人,未曾招惹旁的姑娘,怎得一下子上门便是俩?”
周二看了他一眼道,
“一个姑娘领了一个丫头,坐着马车过来的,说是您的朋友,好像是甚么……呤香院的,还有一个提着篮子过来的,说是您师父的侄女儿……”
“哦……”
卫武恍然,知晓其中一个必是珍娜了,
“另一个是呤香院的?”
周二想了想道,
“听她那丫头是这般说的,少爷……呤香院是不是窑子?那一对主仆瞧着……瞧着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卫武已猜到是谁了,不由心中疑惑,
“她们跑到这处来做甚?”
他可不知,他如今升了官儿,虽说是从六品的试百户,可在绮思与珍娜眼中已是奇货可居了,这样的郎君,年轻有为,又是英俊能干,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不趁着这个时候想法子栓牢了,以后便是想近身都难了!
这时节长宁已将马栓好了,过来道,
“少爷,她们同白露打架了!”
“哦……”
卫武眉毛又一挑,
“女人打架?”
二人连连点头,
“打得可凶了,衣裳都扯破了,白露骂她们不要脸,她们骂白露想爬少爷您的床……”
卫武听得冷笑一声,
“倒是没一个说错的!”
只那一声还未笑完突然想起一事来,瞪大了眼涩声问道,
“她们打架的时候……少……少夫人可是瞧……瞧见了!”
两个仆人互视一眼,在卫武绝望的眼神之中齐齐点了点头,周二还道,
“我原想着出去拉架来着,少夫人却不许我出去,任她们打了好久!”
卫武听得心凉了半截,眨了眨眼,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少……夫人可是说了甚么?”
二人又互视一眼齐齐摇头,
“没有说甚么!少夫人同旁人一起过来的,就在一边瞧了许久,之后便走了!”
卫武听得一颗心都凉透了,
完了!完了!
三小姐那性子,他最清楚,有甚么事全数都是藏在心里的,这两个憨货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看着几个女人寻上了家门,还在门前大打出手,定是以为他在外头拈花惹草,才引了女人如此,若是生出自己是四处留情,到处沾花惹草的薄情郎的误会,进而恼了他,不肯嫁了怎么办?
卫武想到这处脸上一白,后背的汗便下来了,当下急忙去牵了马缰,重又将马拉出了门,这厢翻身上去,打马就走,周二与长宁追出来问,
“少爷,您去哪儿?”
卫武只回了一句,
“我今儿不回来住了!”
却是打马往巷外跑去。
这厢紧赶慢赶到了柳条巷子,夜已经深了,幸得卫武一身飞鱼服,又有锦衣卫的腰牌,一路打马才没有被巡城的五城兵马司给抓了。
他心急火燎的到了韩府外头,这才想起这个时辰了,三小姐早睡了,在那墙外头转了好几个来回,一咬牙,终是踩在马背上翻过了墙头。
这厢悄无声息的下去,摸到了后窗处,翻进了韩绮的香闺之中,凭着记忆摸到了三小姐的床边,一掀纱帐就探了头进去。
韩绮此时正睡得沉,只觉有人在轻轻摇她,迷迷糊糊醒来,见得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床边,吓得她是花容失色,张口便要叫,那人却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
“三小姐是我!”
韩绮瞬时瞪大了眼,使劲儿眨着眼睛,
“唔……”
卫武见她已是认出自己了,这才松了手,只手一松迎面便被韩绮一记粉拳打在脸上,
“你……你做甚么,半夜三更想要吓死人么!”
卫武脸上挨了一记,不怒反喜,凑过去小声道,
“三小姐才是要吓死我呢!”
韩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吓着你甚么?”
说这句时却是眉眼冷凝,卫武见这情形如何不知她是恼了,却是就势便双膝一弯跪在了她床前的脚榻之上,
“三小姐,今儿去梧桐巷了?”
韩绮垂睑不语,卫武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了开去,这厢也不敢乱说乱动了,直挺挺跪在那处,却是举了右手,伸出三根指头,指天发誓,
“三小姐,今儿见着的那三名女子,我卫武与她们半分关系没有,若是有欺瞒罚我……不得好死!”
韩绮咬唇仍是不语,卫武也不说话,只挺着身子直愣愣的看着她,此时间月光如水,自那敞开的窗口里投了进来,照在三小姐的小脸上,一片皎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半晌她才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你起来说话吧!”
卫武大喜,起身刚要说话,却听得那边床上桃李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问道,
“三小姐,怎得了……可是要起夜么?”
韩绮吓得忙一拉卫武,将他扯到了床上最里处,又将纱帐紧紧拉好,
“没有,我只是口渴了,你不必起来!”
说罢假意起身,穿了鞋去桌边倒水喝,桃李见状嗯了一声,又翻身睡了,韩绮见她没了动静,才回来床上,小心的撩了帐子坐进去,卫武已急切的凑了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
“三小姐,可是信我的话?”
韩绮性子向来沉稳冷静,早前在梧桐巷子里见过那一场之后,也猜着七八分,是这些女子自家送上门来的,今夜又见他着急忙慌的过来,身上大红的飞鱼服还未换下,便知他是下了衙门刚回家,心中暗道,
“他若是不着紧我,又何必夜半三更过来寻我?”
不由心底一阵发软,低低应了一声,
“嗯……”
卫武见她肯信心里欢喜,却犹自不放心又再解释一番道,
“那些个女人我可是与她们半分没有瓜葛,三小姐切切不能误会了!”
韩绮垂头不语,信是信他的,但若说心无芥蒂自是不可能的,若是当真没有瓜葛又怎么会找上门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说纳妾
卫武不用看她神色,也知她沉默不语是因为甚么,想了想便道,
“实则今儿来的人我也不知晓是谁,只听周二描述,便猜着一个应是珍娜,她乃师父结拜兄弟的女儿,前头师父一心想撮合我同她在一处,只我心里有你了,从来不曾答应过……”
说着倒是一五一十将前头酒馆里的事儿一讲,
“从此后……我却是再不去那酒馆了!”
韩绮垂头听了,低低应了一声,
“那……那另外一个呢?”
卫武抠了抠头皮道,
“我估摸着是那呤香院的绮思……那女人乃是里头的头牌,以前在街面上混时倒是时常领着人去呤香院,后头入了锦衣卫便不曾去了……”
以前卫武常带着人去青楼楚馆,韩绮也是知晓的,闻言低低嗯了一声,动了动身子,拢着被子,抱膝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卫武在纱帐之中呆得久了,眼睛也能视物了,见得她离自己远远地,便伸手去抱她,韩绮只是不肯,扭着身子避开他的手,此时卫武倒不敢耍赖皮了,老老实实离着一尺远低低道,
“以前未遇到三小姐时,那里想到有今日,那时只觉最得意的事儿,便是将呤香院的头牌弄到手,就以为这必是世上最风光的事了,因而也时常过去给她捧场,不过我也没有多少银子做她的入幕之宾,她也瞧不上我……到后头遇见了你……”
到后头遇见了三小姐,自然便将绮思抛在脑了后,当然这纳头牌姑娘乃是少年混子的梦想,因而遇上了三小姐,就想着娶个官家的小姐做大妇,再纳个头牌做小妾,这才是人生最美最得意之事!
不过现下里,他才发觉想要左拥右抱,也要有那胆子才成,如今三小姐还未入门呢,他便心忧她因此事不快了,以后当真成了夫妻,想纳绮思入门?只怕都不敢开口的!
且今日这事儿一出,绮思便是哭着喊着要入他卫家门,自己也是不能要了!
韩绮咬唇不语?良久又问,
“那……你家里那丫头呢?”
卫武忙举了右手指天道?
“那丫头与我更无半分干系?乃是我娘她老人家买回来伺候她的,当然……我娘是一心想让我收了她做通房?不过我可没有答应,还把隔壁院子收拾出来?搬到隔壁去了!”
他这话倒是不假?韩绮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当下在心中暗叹?
“他素来便有女人缘?前世今生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无甚好惊奇的!”
她早知卫武是何等样人?早早也告诫自己?这世上的男儿皆如此,似先帝爷那般只宠一个张皇后的?满天下又有几个?
卫武终究是会左拥右抱的?自己也心知肚明?有何好伤心的,总归女儿家总是要嫁人?她也没有那勇气青灯古佛,不是他又有旁人,难道旁人便不会纳小了?
似今日这样的事儿,便如他所说,他心里虽不曾有半点儿歪念,但总归架不住女人看中他,要往上扑!这样的事儿一回二回挡得住,三回四回又当如何?
韩绮暗暗将红唇咬了又咬,告诉自己不必伤心,世上男子都是这样的,嫁做人妇的女子都过得,你就过不得了?前世里大姐夫不也是纳了妾么?
你瞧瞧母亲不也是这样么,与姨娘相处还甚是融洽呢!
这厢在心里做了半晌的建树,才勉强扯了扯嘴角道,
“你能坦诚待我,我心里……心里也很是高兴的,你……你……你若是要纳妾我也是不会阻拦的,不过……不过也要……也要……”
也要等到我们成亲之后,我若是无有所出,必定退位让贤让你……让你与别人恩爱去!
这话韩绮慢说是说出口了,便是想一想都心里难过,这世上的女儿哪一个不是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真正能守住的男儿又有几个?
黑暗之中卫武听得她语音带颤,便是知她这话是言不由衷的,心中暗道,
“这天下的女子没有一个是想与旁人分享丈夫的,三小姐对我用情至深,她……她……自然……自然也是不想我纳妾的!”
她心中再是不愿却还是强忍着痛楚,说出这样的话来,由此可见她对我用情何等深重了!
想到这处卫武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她的头顶,柔软的青丝触手光滑,小脑袋微微的颤了几颤,韩绮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定了定心神道,
“你……若是喜欢那颜色好的姑娘,便……便寻个好人家的女儿,我……我瞧着那呤香院的姑娘……只怕是不安于室的!”
她颤着声儿每说一句,卫武那一颗心,便如被韩三小姐的一只小手伸进来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揪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忙伏身过去一把抱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三小姐,若是不愿我纳妾,我以后不纳便是了!”
韩绮闻言淡淡一笑,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这话听听也就罢了!前世里那些个到教坊司里寻乐的官员们,哪一个家中不是娇妻美妾成群,还有几个娶得乃是当时有名的京师名媛,当着面与妻子山盟海誓,伉俪情深,可背后呢……还不是照样到教坊司里来同姐儿们搂抱亲密,做尽夫妻才做的事?
是男人都逃不过色心,无一个能免的!
卫武只当她这是信了自己的话,心下便是一松,抱着她柔软馥郁的小身子,紧了紧双臂,又亲了亲她的头顶,二人在这黑暗静谧的床中,相拥在一处,一个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怀抱着爱人已是十分满足,一个却是心下五味杂陈,一时念他对自己的好,心下发甜,一时又想如今有多甜,以后说不得便有多苦,心里就是一阵阵的悲凉,满腔的心思无从说起,便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蜷缩在他怀中,做一个缩头的乌龟,
“就这样吧……能过一时是一时吧!”
如此这般嗅着自己已是渐渐熟悉的男儿气息,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只眼角却不知为何沁出一点晶莹的泪珠来。
卫武怀抱着她,感觉着三小姐的小身子软软依在怀中,低下头去,听得她呼吸浅浅的十分均匀,心知她是睡着了,却是舍不得怀中的软玉温香,就这么一直抱着,也不知隔了多久,直到手上发麻了,这才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床上。
此时借了外头的月光,见得粉缎枕上那月白的小脸,如云的青丝,小小的嘴角微微的抿着,柳眉也是微拢着,似是在睡梦之中也不得欢喜一般。
卫武低下头轻轻印了一吻在那软软的小嘴之上,韩绮唔了一声,将头转向一旁,眉头却是渐渐舒展了,卫武又伏下身去亲了亲她柔软的小脸,看着她的睡颜良久,直到那边床上的桃李又翻了一个身,这才惊醒!
卫武恋恋不舍的直起身,轻手轻脚的撩开纱帐,再看外头已是天色微蒙,回头又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唇边似还有那温软香滑的触感,忍了几忍才没有转身再去偷香窃玉,咬着牙翻窗又翻墙出去寻自己的马。
卫武打马回了梧桐巷,周二与长宁还未起身,听得外头动静忙出来开门,见着卫武阴着一张脸进来,
“少爷!”
卫武嗯了一声,将马缰扔给了长宁,却是吩咐周二道,
“热水,爷要沐浴!”
等到他收拾打理干净之后,卫武便打开两院间相隔的院门,先去了后头寻兄弟们,一脚踢开偏房的门儿,将里头三个正在呼呼大睡得兄弟,一人一脚给踹醒了,癞痢头捂着屁股从床上起来,
“老大,你几时回来的?”
卫武哼了一声未说话,转头看向正揉着眼起身的刘青,沉声问道,
“那丫头我是不能再留了,你还想不想要?”
刘青闻言苦笑一声,穿鞋下床,
“我倒是想要,只她一心想跟着老大你做妾,兄弟我……我……!”
他倒是时常往白露跟前凑,时不时还买些小东西回来讨她欢心,只白露对他却是没有点儿心思,东西收是收了,谢也谢了,一双大眼里还是只有老大,让他怎生是好?
难道还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他们虽说是混子,可也做不出这等事儿来!
卫武浓眉一皱骂道,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在这家里守着个女人都弄不上手!即是你没法子让她心甘情愿的跟了你,那今儿便给老子提出去发卖了!”
昨儿晚上这三个回来的晚,白露因着脸上有伤未出来见人,他们还不知家里出了何事,刘青闻言奇道,
“老大,她怎得惹着你了?”
刘青也知白露时常去隔壁献殷勤,但一来有两个下人挡着,二来老大时常的不在家,白露真正近身的机会却是一次也没有的!
卫武哼哼冷笑道,
“你们自家去看!”
说着领了兄弟们出来,先在院子里打水洗漱了一番,就去给吴氏请安,吴氏此时正在白露的伺候之下用早饭,听得儿子回来了,不由喜的冲他们招手,
“孩子们,快坐下用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卖丫头
几人齐齐应了一声,围坐到了八仙桌旁,刘青这时节才看清了白露的脸,她虽说是寻了药抹上,但那腮帮子上一道道被抓破的血痕,衬着雪白的肌肤格外显眼,忙问道,
“白露,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白露闻言咬唇看了一眼吴氏,又看了看卫武,低声应道,
“无事,不过……不过就是……”
有心想说是摔得,可谁摔跤能把脸给摔的左一道右一道的,卫武闻言冷笑一声道,
“是与人打架时,被人给抓的!”
白露垂头不语,刘青一惊,
“跟谁打架?”
吴氏也是大吃一惊,放了碗筷问道,
“昨儿外头吵吵闹闹,竟是白露与人打架么?为何要与人打架?”
卫武冷笑道,
“娘问错了,应当问她为何会与上门的客人打架?”
吴氏更奇了连声问道,
“白露你为何与客人打架,即是有人上门好好招待便是,若是客人无礼,便叫上周二与长宁过来,你一个女儿家怎好同人动手?”
白露闻言却是委委屈屈道,
“老夫人,可不是奴婢先动的手,是那三个女人太不要脸……”
她话还未说完,卫武却是重重一拍桌面,冷冷道,
“你不过就是一个买来的丫头,这府里来的客人,还轮不到你来评议,有客人拜访,你一未客气接待,二未通报主人,反而恶语相向,与客人动手打斗,这样的丫头怕是这京师里都是独一份儿吧!”
说罢转头对吴氏道,
“娘,这个丫头用不得了,今日便提了发卖出去,儿子再给您买一个去!”
白露闻言吓得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少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还有下次?你这样自作主张的奴婢我们家可不愿意要,今儿就给老子滚!”
白露一张小脸煞白立时哭了出来,在地上跪行几步有心想去拉卫武的袍摆?被他厌恶的眼神一扫?转头就去拉吴氏的裙摆?
“老夫人!老夫人!求您别卖了奴婢?求您别卖了奴婢!”
“这……”
吴氏心软?难得有一个手脚利索又嘴儿甜的丫头在身边解闷,便想开口求情?却那料儿子冷冷道?
“娘,您若是想留着这丫头?那儿子便再买一座宅子出去住,成了亲之后初一十五的回来看您……”
吴氏吓了一跳,她可是知晓儿子这狗脾气的?当真的说一不二?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以后一个月只见着两次不说?便是儿媳妇、孙子也不给自己看了?留她一个孤寡瞎眼的婆子同一个丫头守在这宅子里,岂不是要让她生生哭死!
当下是吓得再不敢说话,忙将自己的裙摆扯回来,
“你……你求我也是无用的!”
白露见吴氏不管只得转而求卫武,岂料卫武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来,
“你若是现下就去收拾了东西,乖乖走人,我便让他们几个将你卖个好点儿的人家,给你留二两银子防身,若是再敢废话,便索性送了你进窑子里……”
说罢装模作样想了想道,
“昨儿来的可是呤香院里的头牌姑娘,那处的妈妈与少爷我也是十分熟络,不如将你送到她那里如何?以后说不得兄弟们还能去光顾你的生意!”
一番话说的白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白着一张脸,嗫嚅的看着卫武半晌,
“奴……奴……奴婢……奴婢……这……这就走……这就走!”
这厢急忙起身要收拾东西,待得卫武几个唏哩呼噜用罢了饭,白露便提着包袱进来给吴氏哭着磕头道,
“老夫人,奴婢拜别了!”
吴氏也是伤心,长吁短叹了半晌才对她道,
“你是个好孩子,以你的人才必能寻一个好人家的,好好……好好去吧!”
白露垂泪起来跟着癞痢头几个出去,四人出了门,刘青看着她叹气道,
“你呀,好好的做两年丫头,待得以后年纪大了,自会给你配个好人家,堂堂正正的做个正头娘子不好么?为何非要上赶着做妾?”
实则连妾都算不上,只一个陪床的通房罢了!
白露垂头不语,刘青摇头叹气,四人一路往外走去,却是打量着出巷子到外头雇辆马车,李莽与那癞痢头走在前头,二人走在后头,眼看着巷口到了,癞痢头往前头去寻马车,白露突然伸手拉住了刘青的袖子,
“刘爷……”
刘青回首,见她垂着头眼泪扑索索的往下掉,叹一口气道,
“别哭了,你哭也无用的,谁让你做事没个规矩惹了老大呢!”
这丫头就是看有女子上门来寻老大,便想背着主人家把客人打发走,却那知遇上那青楼里出来的绮思主仆,想绮思那女人能在呤香院里坐稳头牌交椅,可不光光是靠着脸蛋儿好看,这娘们儿会的撕泼使横,吵骂撕扯可是样样都没有落下的!
那白露呜咽道,
“刘爷,您当奴婢真是这般自甘下贱么?奴婢家里穷,又是家中老大,自小被打骂着长到了八岁,因着颜色好被卖了出来,在大户人家里当丫头,我那主子又是个暴躁的,稍有不慎便是罚跪挨打,到后头老爷瞧中了奴婢想收做通房,却被老夫人以为是奴婢勾引老爷,打了一顿就卖了出来,到了这家里……奴婢也不是那般下贱想爬卫爷的床,只是……实在不想过四处受人欺凌的日子,这家里老夫人和善,卫爷也是个官儿,便想着……想着……奴婢……奴婢……奴婢是实在不想过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
说完,却是蹲在地下呜呜的大哭起来了,刘青听了是长叹一声,他也是自小颠沛流离,生活凄苦,自然也是明白似他们这样低入尘埃之中的草芥小民,但凡有点机会便想要抓住上爬的心思,
想了想蹲下去问道,
“你……你可是愿意跟着我?若是不嫌弃我无财无势便跟着我,总归我便是再无能耐,一日三餐也能保你温饱的!”
白露闻言哭声渐止,待得好不易肩头不再耸动,这才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看向刘青,被泪水浸润的一双大眼儿直勾勾盯着刘青,盯得刘青后背发毛,抬手抠了抠头皮,
“那个……我……我前头第一眼见着你时,便……便……”
他吭哧了半晌才扭捏道,
“便瞧上你了……只……只你一心想着老大,我……我也不敢讲,如今即是都这样了……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我就是个街面上的混子,也不敢保你大富大贵,只以后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总还是有的,你……你是不愿意,便当未提过,待会儿想法子给你寻个好去处,不会让你进窑子的!”
白露咬唇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好!”
刘青见得她点了头,不由是喜翻了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抓耳挠腮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才想起去将李莽与癞痢头叫了回来,
“我……我们不卖她了!”
癞痢头一愣问道,
“不卖她!不卖了她,你还将她领回去么?不怕老大揍你!”
刘青此时间却是双眼放光,满面的欢喜,
“我……我领回去做媳妇!”
癞痢头与李莽这才明白过来,当下都嘿嘿笑了起来,
“即是如此,便打道回府吧!”
四人这厢又回转了梧桐巷子里,卫武见得四人回来,不由的浓眉一皱,
“怎得了?”
刘青笑嘻嘻上来道,
“老大,白露我们不卖了,她愿意跟着我了!”
卫武听得眉头一挑,看了一眼怀抱着包袱,垂头立在那处的白露,
“你是真心愿意跟着我兄弟么?”
白露抬起头来低低应道,
“回卫爷的话,奴婢……奴婢愿意的……”
“我这兄弟可是无房无产,无家无业的,你跟了他说不得一辈子要吃苦头的!”
白露咬唇想了想应道,
“奴婢只是不想再过那种任人欺凌,被人买来卖去得日子了,若是……若是他能真心待奴婢,奴婢愿意跟着他!”
卫武闻言总算是眉头一展,伸手拍了拍咧着嘴傻笑的刘青肩头,
“好好!即是如此那做兄弟的便不再说甚么了,就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说着又让癞痢头将白露那张卖身契拿了出来,交到刘青手上,
“这东西给你啦!”
刘青见了哈哈一笑,转身又给了白露,白露拿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热泪糊了双眼,一双小手抖个不停,刘青温言对她道,
“这东西你先收着,待得我请了媒人上门向你提亲,按着礼数走一遍,有了那婚书之后,便可以到衙门里销你的奴籍了!”
刘青是良民,白露嫁了他,也可去了奴籍做良民,以后后世子孙也会是良民,
白露将那卖身契按在胸口,泪流不止!
若是羡慕那富贵荣华宁肯做富人妾不愿做穷人妻,自然不会欢喜,可若是不恋荣华,一心想求个清清白白,挺胸抬头的做人,白露嫁于这刘青却是最好了!
总归这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便全在她一念之间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想牵线
那吴氏在里头听到动静出来,听说了此事也是十分欢喜,摸索着上来拉着白露的手道,
“刘青这孩子虽不是为娘亲生的,但为娘也是将他们当做亲生的孩儿一般的,你能与他成了夫妻,为娘也十分高兴,即是要出嫁便要操持嫁妆,便由为娘来给你预备!”
白露闻言羞红了脸,
“老夫人!”
吴氏笑眯眯拉着她的手道,
“如今即是做了儿媳妇,便不应叫老夫人了,你要跟着刘青叫我一声干娘的!”
白露含羞叫了一声干娘,吴氏高兴的连连点头,
“好好好!”
经这一事儿,倒是让刘青捡了便宜,只白露若是成了兄弟媳妇,又因着前头一事,卫武却是不想留了他们在家里住,便想给刘青买间宅子,刘青却是摇头不肯,
“老大,人都说成家立业,我如今即是要成家了,总归还是要立业才成,也不能事事都靠着老大,其实适才我在路上已是寻思过了,眼看着娶媳妇了,也不能再在街面上打混了,自然还是要想个营生才是……”
顿了顿道,
“前头在通州那一回贩货,兄弟我也是瞧出了些门道,便想趁着手里有点子钱做个小生意……”
想了想又道,
“幸得前头手里的银子还未胡乱用出去,虽不够买宅子但赁一间院子还是够的!”
卫武闻言想了想点头道,
“你有这志气,我自然也不好拦你,只记着有事儿便要开口……”
刘青重重的点了点头,
“多谢老大!”
刘青倒是一个利落人儿,第二日一早便出去找宅子,卫武与他一道出了门,待二人出了巷子口,卫武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韩府里的马车缓缓驶来,那前头坐的马夫不是韩忠又是谁?
卫武忙靳了马,打发刘青先走了,自己跳下马来步行过去,韩忠见着他便拱手笑道,
“原来是卫爷!”
卫武笑眯眯道?
“远远瞧着似是韩主事家的马车?不知车上坐的是哪一位呀?”
韩忠应道?
“乃是我们家夫人……”
原来是未来的岳母大人?卫武笑着忙到车窗前行礼道?
“小侄给伯母请安了!”
王夫人闻言一撩帘子见着那张英俊朝气的脸,不由笑了?
“原来是卫家的武哥儿,这是要往何处去?”
卫武笑道?
“正要去衙门上差呢,没想到竟在这处遇上伯母了?伯母到这处是走亲么?”
王夫人笑道,
“我们家二女婿在梧桐巷子里买了一套宅子?今儿是来交银子的……”
卫武闻言一挑眉,心中暗道?
“怪不得,昨儿我也是忘了问三小姐为何想着过来梧桐巷子,原来是她二姐姐在这处买了宅子!”
当下笑呵呵道,
“前头听说巷口的一家要出售,没想到却是夏兄伉俪迁居于此,倒是正好与夏兄做了邻居?真正是太好了!”
王夫人听了也是笑?
“前头过来便有人打听卫百户的居处,那时便想着不知是不是武哥儿,原来还当真是……武哥儿,这是升官儿啦?”
卫武羞赧一笑,
“蒙上头不弃,如今做了一个试百户!”
王夫人赞许的点头道,
“好孩子,果然是个能干的!”
王夫人越看卫武这小子越是喜欢,生得相貌堂堂不说,又是有礼貌懂事的,前途也很是光明,心中便暗道,
“也不知武哥儿是婚配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倒是能为他保个媒!”
似她们这般年纪的妇人都是如此,闲来无事便爱保媒拉纤儿,看着小年轻们成双成对便当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快活,王氏一心觉着卫武是好儿郎,就在心里盘算要说个甚么样的女儿家给他!
不过又想起了那日遇上的姑娘,想了想便试探的问道,
“前头我们遇上一位姑娘来寻武哥儿……”
卫武一听心说,
“来了!”
当下忙摆出一副坦然自若,最是自然不过的表情道,
“伯母说的应是小子师父的拜把子兄弟家的女儿,她家里开着酒肆,有时要在外头拉些生意,想着小子在外头认识的人多些,便想送些酒来让小子帮着推荐推荐,前头她成亲时小子倒是喝过一顿十年的景芝高烧,味儿很是醇厚,小子想着不错,前头还给推给了九珍楼!”
“哦……”
他这厢不动声的将珍娜给嫁了人,王氏却是疑惑道,
“我瞧着那姑娘倒不似已为人妇的模样?”
那日里珍娜出门是戴了帷帽的,王氏看不清她的发式,但看行态步履并不似已婚的妇人,卫武半分不见心虚的笑道,
“前头才嫁的人,不过十来日的光景!”
“哦……”
若是刚成亲,还是新婚的小娘子,自然与在家时差不多!
这做妇人呀,生过孩子又或是成婚日久了,看眉眼步态也是能看出来的!
王氏这厢趁热打铁追问道,
“那武哥儿今年多大了,家里可是说了人家?”
卫武正等着她这一句呢,心里暗喜,咧着嘴儿,一口白牙全数露了出来,
“小子一心办差,倒还未着紧终身大事……”
王氏闻言又问,
“怎得家里二老也不过问么?”
问到这处卫武叹了一口气道,
“不瞒夫人,小子父亲早走了十几年,家中老娘患有眼疾,平日起居还要人照料,却是无暇顾着小子的婚事!”
言罢又叹了一口气,王氏见这生得相貌堂堂的精壮小子,说起婚事来露出这般委屈可怜又悲伤的神情,不由的心中慈爱之心大盛,便宽言安慰他道,
“你是个好孩子,自然会有好姻缘的……”
言罢又想起这孩子的老娘没办法为他操心,便又顺嘴道,
“即是你叫我一声伯母,便是你的长辈,你的婚事儿我也帮你留意着,咱们慢慢访一个好人家的女儿……”
卫武听了大喜,呵呵笑着,抬手憨厚的抠了抠头皮,
“如此自是大好!”
王氏也跟着笑道,
“你喜欢甚么样儿的姑娘?”
卫武微红了脸吭哧半晌才道,
“斯斯文文的……沉默内向但腹有锦绣的小姐!”
王氏点头,
“好!你做了这差事也是时常不着家,寻个这样的女子,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空闺,才能做好你的贤内助,知晓选这样的女子,倒是个的聪明孩子!”
王氏笑眯眯道,
“好孩子!你放心,伯母为你慢慢访着!”
卫武笑呵呵行礼道,
“那小侄的终身便全靠伯母了!”
二人在后头说话,那前头的韩忠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道,
“哎哟喂!我的夫人哟,这小子就是惯会装傻冲愣,扮老实,早将您那三闺女给盯上了,现下里,您也不必四处寻摸,劳神费力了,只把自家三闺女打扮打扮送过来便是啦!”
这时节卫武也不打算去衙门了,回去叫了癞痢头去衙门里告一声假,自己则陪着王氏去收房了,进了那院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一番,又瞧了瞧前庭后院,对王氏道,
“院子好是好,就差在院子里没有井,要到巷口提水却是麻烦了些!”
那卖房子的牙人却是认识卫武的,闻言笑道,
“卫爷说的是,不过这带井的和不带井的价钱可是差了不少,若是带了井水,少说也要三百两银子……”
如今的京师已渐渐有水源缺乏的毛病了,梧桐巷在外城还好些,现下的内城里许多人家的井水,水位已是降得极低了,因而有井水的宅子便比无井水的宅子贵上许多!
王氏对卫武道,
“那井水不过就在巷口,出家门便是了,倒也不算得太远!”
卫武想了想道,
“外头大路上的井水一来不方便,二来总归用着不干净,这样吧……小侄认识些朋友,是专做这修房造屋,打井寻水的活计的,明儿我叫了人来瞧瞧,若是这院子里能取水便索性打一口,用着也方便些!”
王氏闻言眉头一皱还未开言,卫武便笑道,
“都是些朋友帮忙倒不用银钱的,伯母便让二姐姐预备一顿好酒好菜招待了就是,其余的不必再费心了!”
王氏听了心里妥帖的很,心中暗道,
“这小子果然不愧是混锦衣卫得,我这话都还未说出口,他便明白了!”
当下对这小子又喜欢了几分。
正此时夏文彬夫妇连袂到了,二人见得卫武都是吃了一惊,夏文彬上前与卫武见礼,
“卫兄怎得在这处?”
卫武笑眯眯道,
“今儿出门偶遇了伯母,没想到夏兄要与小弟做邻居了!”
夏文彬闻言奇道,
“原来卫兄也在这里居住?”
卫武笑道,
“正在这巷子里头,以后无事倒要来叫夏兄吃酒了!”
夏文彬笑道,
“求之不得!”
二人寒暄几句的时间里,王氏已同韩纭讲了卫武帮忙打井之事,韩纭闻言上前行礼道,
“如此倒要多谢了,卫家公子了!”
卫武摆手道,
“不过区区小事,二姐姐不必言谢!便是不看夏兄,也要看在伯母的面上,把这事儿给办了!”
一句话说的王氏眉开眼笑,这厢回头将银子交付给了牙人,卫武又陪着夏文彬去衙门把地契给改了,正巧那衙门里办事的小吏也是卫武相熟的,卫武上去低语两句,又暗中塞了点碎银子,却是将他们的事儿插个队给办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打水井
夏文彬这厢拿着地契回来与岳母妻子一讲,二人又是一番感谢,卫武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与夏文彬约定了明日请人看地势的时辰,这便告辞离去了!
夏文彬直送了他到巷口这才回来,转头见了岳母却是长施一礼,
“多谢岳父岳母解囊相助,小婿感激不尽!”
王氏笑着摆手道,
“我们做这些也不指望着你相谢,只以后勤学苦读,能金榜题名,好好待纭儿,我们已是心满意足了!”
夏文彬忙正色道,
“岳母放心,小婿定会好好待纭儿的!”
王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又同他们商量,这家里可是要添置家俱,又有还要寻个守门的仆人之类的事儿。
待到晚上韩世峰回府问起二女儿的事,王氏笑道,
“一切已办妥当了,也是凑巧了,遇上了那卫家的武哥儿,帮着在衙门里过了地契,明儿还要带着人来打井呢!”
韩世峰闻言疑道,
“卫家的武哥儿,你说的是谁?”
王氏白他一眼道,
“怎得……两个女儿成婚时,收了人家的大礼,又跑前跑后的张罗忙活,这才多久就将人给忘记了?”
韩世峰这才醒觉她说的是卫武,不由眉头一皱,
“那小子怎得会在那里?”
真是阴魂不散!
韩世峰可不是王氏,被人献几句殷勤便找不到东南西北了,那小子别看着相貌堂堂,一派正直憨厚的样儿,只一双眼却太过灵活,明明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他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
王氏不知丈夫心里的嘀咕,笑道,
“他便在那巷子里住呢!”
“怎得……他还买了宅子?”
王氏白了他一眼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人家如今已是升做锦衣卫试百户了,如何就不能安家置宅子!真是怪哉!”
韩世峰闻听得卫武升官?却是冷笑一声,
“做锦衣卫?官儿越大这手底下冤魂越多?有何好得意的!”
王氏被气到了,转身也不伺候他更衣了?让他干站在那处张着手臂呆着,
“你这人实在可恶!人家武哥儿哪一点儿得罪了你么?见着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这家里有事儿也是热心相帮?怎得你就瞧他不顺眼了!”
韩世峰见夫人恼了,不给帮手了,只得自家将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
“夫人不知?这锦衣卫尤其是那北镇抚司衙门里便没一个好人!”
王氏听了哼道,
“锦衣卫里没好人?你们六部里便有好人了?不一样是吃拿卡要么?都是听着上头之命?给皇帝办差的,谁比谁清高呀!”
说罢也不理他?气哼哼出去了!
韩世峰气得胡子一翘?
“嗤!妇人之见!当真是妇人之见呀!”
第二日?卫武果然叫了一帮工匠朋友来帮着夏家找水打井,夏文彬见状很是高兴?待到看好了地势,又确定了打水的地点之后,就是看到日子和时辰破土动工了,当下夏文彬便要请众人吃酒,只卫武却是拦了道,
“今儿不过过来瞧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夏兄也不必急在一时!”
说罢却是领着众人就走了。
之后的事儿倒也顺利,破土之后入地两丈便见着了湿土,再往下半丈便有清水涌出,夏文彬尝了一口却是十分甘甜,当下大喜道,
“真是好水啊!”
众人都纷纷恭喜主人家,
“好水好井必然家运昌隆!”
这厢下头用砖石砌了井壁,又做了井桡置于上方,只需放置带绳的水桶便可在家中取水,十分的方便。
待得一切妥当夏文彬便要请了众人吃酒,这厢进去后院里问那正在收拾东西的韩纭道,
“家里可还有银子?”
韩纭想了想自箱子里翻了约有三、四两的碎银子出来,
“只有这么多了!”
这还是大姐姐怕她置了新家,手里没了花用,私下悄悄塞给她的!
夏文彬接过来掂了掂,却是面上有些难色,
“只得这么多么?”
韩纭点了点头,
“确实只得这么点了!”
这么点银子在外头一间小店请十来人吃酒倒是够了,但夏文彬一想着众人打井并未收分文,现下请人吃酒,他们怎能再小气了,怎么说也要请一桌上好的席面才是!
这厢将自己的心里话一讲,韩纭也点头道,
“夫君说的是,我们打井连工钱都未花一分,再不请人吃些好的,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想了想去翻自己的首饰盒子,拿出一支金钗来,
“把这钗子当了应急,想来应是够了!”
“这个……”
夏文彬却是不忍妻子当首饰,忙摆手道,
“怎能当你了嫁妆,且待我再想想法子就是!”
说罢揣着那三四两的碎银子,也不顾韩纭的呼唤便出去了!
到了外头便请众人去吃酒,又叫了自家小厮去巷子里头,卫府上打听一下卫大爷在不在家,那小厮回来道,
“二少爷,小的去打听过了,说是今儿卫爷当值不在家里,不过里头出来一位刘爷,说是卫大爷前头在九珍楼已订下了席面,让我们这头弄妥当后,过去便是了!”
众人闻言都是哄然叫好,
“九珍楼的菜最是难订,果然还是我们卫爷人面广!”
夏文彬听了却是暗暗叫苦,
“那九珍楼吃一回不要个一二十两银子,如何能下得来!”
当下忙强笑着冲众人拱手道,
“各位稍等,待小可进去换件衣裳!”
这厢忙进去寻韩纭,苦着脸道,
“卫武在九珍楼给订了席面,如今我是骑虎难下,怕是不当你这金钗都是不行了!”
韩纭听了便道,
“即是如此,便拿去当了,总不能让夫君失了脸面!”
说罢叫了夏文彬的贴身小厮进来,
“夏成,把这东西悄悄拿去当了,不可让人瞧见了!”
夏成接过来忙贴身放好,夏文彬拉了妻子的手歉然道,
“待以后有了银子必给你赎回来!”
韩纭一笑道,
“无妨,待得以后夫君金榜题名,这样的钗子给我一气打上十个便是了!”
这厢推了夏文彬出门,一行人便往那九珍楼去了,这一顿饭果然好酒好菜吃得十分尽兴,只待到夏文彬要去结账时才被告之,
“您的银子小的可不能收,前头卫爷已是压了银子在我们柜上了,您这一桌的账已经结了!”
夏文彬闻言如何肯依,只让掌柜的收自己的银子,把卫武的银子给退了,掌柜的苦着脸道,
“您可别为难小的了,卫爷同我们家少东家可是好朋友,这乃是少东家吩咐下来的,若是小的收了你的银子,明儿便要卷铺盖走人了!”
夏文彬无法只得又让夏成跑了一趟,将妻子的金钗又给赎了回来,回到家中将金钗还给了韩纭,韩纭奇道,
“怎得没有当了,那酒席的银子如何付的?”
夏文彬听了叹气道,
“我前头只当卫武是个锦衣卫,必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徒,又听说他出身市井,乃是街面上的混子,想来必是粗俗不堪,见利忘义之辈,却没想到呀……”
这厢将九珍楼的事儿一讲,韩纭笑着将自家那金钗放进了首饰盒子里,
“这人倒是个十分仗义之人,待得他得了空,夫君且要好好请他吃一顿酒才是!”
夏文彬点头道,
“自然是要相谢的!”
韩纭小夫妻的新宅子总算是收拾完毕,即是有了新居,自是要请了亲朋过来热闹一番,夏文彬喜静不爱应酬,韩纭却是最爱热闹,小两口一商量但预备着请两边的家人,不要太多人,自家人也自在些,不过卫武这个出了大力的好朋友,自然是不能不请的!
夏文彬这厢亲自写了请帖送到卫府上,即是好友又是邻里,便将卫武那老娘一并请了,吴氏久在家中并不出门,得了人相邀很是欢喜,便拉着白露选衣裳,将那箱笼里的东西全数翻出来正找呢,卫武便回来了。
见着这一屋子里的乱劲儿,不由笑道,
“难得老娘今儿有兴致找衣裳穿呢!”
吴氏听见儿子回来了便笑道,
“这即是要出去做客也不能失了礼数,总要打扮打扮一下才是……”
说着摸出一套衣裙出来,用手指在面上摸索着,
“这件衣裳倒是好料子,只放得日子太久,怕是不好看了!”
白露在一旁应道,
“干娘,这衣裳是放得久了些,有些褪色了,穿出去怕要惹人笑话!”
吴氏又去翻里头的,卫武便道,
“娘!娘!别找了,你那些都是陈年的旧物了,穿不得了,不如今儿便出去买两身新衣裳……”
吴氏舍不得银子,便嗔道,
“你便骗我这瞎眼的婆子吧,怎得就穿不得了,我再找找就是了!”
卫武便当真唬她道,
“娘,明儿去的那夏府上,可是有两位六品的官夫人,人家都是穿金戴银,身上绫罗绸缎,您总要为儿子挣些体面吧!”
吴氏闻言想了想觉得儿子说得很对,
“倒也是,我儿如今也是六品的官儿了,不能让人看扁了!”
当下连屋子里的东西也不收拾了,连连催着卫武出门,
“时辰不早了,早些去,多挑一会儿!”
第二百三十九章 贺新居
卫武嘿嘿一笑,领了老娘出门买了几身新衣裳,待到第二日母子俩过去时,吴氏由白露收拾的也甚是妥帖,花白的头发梳得齐整整地,在脑后挽了髻,插了一根白玉的簪子,一身对襟的小袖背子,素白刺绣了富贵花的月华裙,下头一双缎面的万寿鞋,乃是菱纹底而香。
吴氏进来面上带着笑,众人一见都觉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王氏与那秦氏并不因官家夫人身份而轻视于人,见着吴氏也是笑脸相迎,请了她到后院里坐。
吴氏这厢由白露扶着进去坐下,便听得王氏与秦氏叫了孩子们来见礼,先是一个柔和大气的声音,
“卫老夫人有礼了!”
王氏在一旁道,
“这乃是我的大女儿,单名一个绣字!”
吴氏笑着点头,取了早备好的见面礼递给韩绣,韩绣伸手来接,吴氏便摸到一双绵软的小手,吴氏笑道,
“大小姐这手软若无骨,倒是一双有福的手,想来是在家里掌权的!”
这厢韩纭又过来见礼,吴氏摸了她的手笑道,
“二小姐的手修长有力,想来是个利落人儿!”
韩纭闻言嘻嘻笑道,
“卫老夫人怎得能摸出来?”
吴氏笑道,
“老身以前做的是绣娘的活计,做这一行的没有一双巧手不成,日子久了便能摸出些门道来了!”
说完又有韩绮上来见礼,吴氏闻听得这位小姐说得声音低柔温和,又伸手摸她的小手,便笑道,
“这位小姐定是个女学士,中指上还有薄茧,想来必是时常提笔之故!”
众人都是笑,王氏笑道,
“老姐姐果然厉害,我这小女儿是个书呆子,如今在书院里读书呢!”
吴氏拉着韩绮的手不放笑道,
“怪不得一股子墨香味儿,让老身闻着很是舒服!”
却是拉了韩绮坐到自己身边,韩绮与卫武私下里缠纠这许久,却是头一回见着他瞎眼的老娘,见是位十分和善的长辈?心里莫名的一松。
当下便坐到吴氏身边温声陪她说话,之后王氏又拉了小韩缦过来行礼,吴氏又摸了韩缦的小手?想了想道,
“小小姐这手指缝儿紧闭?倒是个不漏财的!”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王氏道?
“老姐姐真神人也,我们家这个最小的?就是个财迷,但凡铜板儿落进她那口袋里,便没有人能掏出来的!”
秦氏见状笑道,
“可惜了我家里那个没有过来?若是她在必会十个指头都要让老姐姐摸个遍的!”
吴氏听了笑道,
“想来夫人的千金是个金贵人儿,轻易不能出府?”
秦氏笑道?
“如今定了亲,正在家里待嫁呢!”
吴氏闻言点头,
“原来如此!”
秦氏却是又让周氏过去道,
“老姐姐摸一摸我这大儿媳妇?”
周氏忙过来行礼?吴氏给了见面的礼?伸手摸了摸她的双手道,
“这位夫人十指圆润丰腴,是个富贵的命,想来夫君也是位官爷吧!”
一句话说到周氏心坎里,让她心花怒放,
“卫老夫人好生了得!”
吴氏笑眯眯道,
“不过是老婆子随口胡诌,倒让夫人们见笑了!”
这厢说说笑笑,韩绮坐在一旁见得卫老夫人虽说出身贫寒,眼疾在身,但面对一众人却是半分不曾怯场,反倒几句话便哄得众人都开怀起来,不由心中暗叹道,
“我如今是知晓,卫武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从何而来了!”
这吴氏乃是绣娘,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在京师里讨生活,时常要与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打交道,不学着嘴皮子利索些,如何能养得活母子俩人?
女眷们在里头,男人们则在外头,卫武进来是由夏文彬亲自到门口相迎的,二人甫一见面,卫武便笑哈哈拱手道,
“恭喜夏兄乔迁新居!”
说着双手奉上贺礼一份,另有信封一个,夏文彬接在手中捏了捏,却是略有些硬度,倒是与那银票有些相似,当下疑惑道,
“卫兄,这个……”
说着低头看了看,自那未封的口子里瞧见果然是一张银票,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五十两的,不由色变道,
“卫兄,这……这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前头卫武帮着请人打井,他们未付分文工钱,又请人吃饭也是卫武花的银子,夫妻二人正想着如何还了这份人情呢,现下怎得又送银子了,这万万不能再收了!
说着作势要还给卫武,卫武双手前推阻拦道,
“小弟知夏兄才修缮了新居,想来手头自然是要紧一些的,这些银子先拿着应应急……”
夏文彬还是不肯收,
“卫兄已帮手颇多,我心中亦是深感惭愧,若是再收了这银子,便当真是不敢同卫兄做朋友了!”
卫武闻言想了想道,
“即是夏兄不肯收,那便当是我借给夏兄的,你也不必急着还我,先用着,待得以后宽裕了再还就是……”
说着一笑道,
“朋友之间都有疏财之义,夏兄若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推辞了!”
夏文彬乃是个书呆子,论嘴皮子如何是卫武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赧然拱手道,
“如此便多谢卫兄了!”
这厢忙领了卫武进去与众人见礼,先是与夏鸿见礼,那夏鸿听说这位乃是个锦衣卫的试百户,不由笑道,
“原来是卫百户,倒是失敬了!”
虽说大庆重文抑武,但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从六品官儿对上他们这六品的文官,倒也并不会太过卑下,又兼且他年纪轻轻,以后多半还是要进一步的,夏鸿老于世故自然不会仗着年纪大,便要拿腔作势得罪此人!
当下起身向卫武还礼,卫武笑眯眯道,
“夏世伯叫小子小武便是,今日里乃是亲朋相聚,不论官职只论亲疏,小子与文彬乃是兄弟相称,您自然便是世伯了,叫小子一声小武,也是理所应当的!”
夏鸿闻言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是个好小子!”
坐下看了韩世峰一眼,心中却道,
“这小子倒是挺会顺着竿儿爬的!”
韩世峰心中也道,
“这小子不愧是混街面儿上的,四海的很,任是谁见了都能两句拉近关系,只可惜没有读书入仕,若是不然……只凭这一手,便是许多老官油子都比不上的!”
韩世峰虽说不喜欢这小子,嫌他太过油滑,不是老实人,但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也未做甚么出格的事儿,场面上的礼数还是应当尽到的!
见卫武向自己行礼也是笑着点头,卫武又问候道,
“小侄这阵子瞎忙,倒是没去府上向伯父请安,您一向可好?”
韩世峰笑笑应道,
“一切安好!”
心中却在暗道,
“这小子倒是真会套近乎,以前还叫一声韩主事,到今儿竟叫伯父了!嗤……你是我那门子的侄儿!”
卫武向两位长辈见礼,这厢又与夏文彬、徐志茂、韩谨岳见礼,夏文彬又将自家兄弟引见给卫武,夏文耀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个小班头,倒也时常与锦衣卫的人打交道,听说卫武在锦衣卫做了试百户,倒比前头热络了三分,对他笑道,
“卫兄弟身在锦衣卫时常也要与我们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块儿办差,我们倒要多亲近亲近!”
卫武笑眯眯道,
“自是应当!自是应当!”
这厢几人坐下说话,卫武是惯来的长袖善舞,先是与夏文耀从先帝驾崩,他们锦衣卫与五城兵司一众如何巡城,如何站门开始说起,又引得夏鸿说起了鸿胪寺如何忙乱,便是韩世峰也说起他们吏部的官儿又是如何如何等等等等,听得一旁一心读书的夏文彬、徐志茂与韩谨岳是津津有味,这前头两位乃是读书人,一心要入仕的,多知晓些这其中的门道,以后为官也少被人糊弄些,自然听得专心,而韩谨岳却纯是听热闹了!
在这小子的心里只觉得还是军营之中好,这些做文官的一个个都是心眼多如牛毛,一句话都还拿刀切成几段儿来听,倒不如武人们实在,欢喜便欢喜,不欢喜就用拳头说话,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也免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众人在这处说话,到也是宾主尽欢,待到了午时,却是在外头叫了两桌席面进来,卫武又叫了巷口高老三的酒铺子里上好得秋露白,给女眷们叫了桃花酿,众人吃喝说笑倒是十分的高兴,夏鸿与韩世峰在卫武的力劝之下,都有了些醉意,而那夏文彬是个酒量不济的,不过三杯便醉倒了,徐志茂也不过五杯酒下肚,脚下便发飘,站立不稳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后院里王氏对秦氏道,
“今儿也是差不多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二人便相携出来瞧外头的情形,却见得满桌狼藉,一桌子男人喝得东倒西歪,两个老的正勾肩搭背,把脑袋凑到一处说话,也不知说了甚么,就呵呵的对着傻笑起来。
年轻的几个,只卫武与夏文耀此时还有一战之力,另外三人已是伏在了桌上,而韩谨岳的小身子歪歪扭扭,正缓缓往桌下滑去,王氏忙叫了小厮过去抱了儿子。
第二百四十章 偷个香
秦氏嗔怪的看了一眼同样大着舌头还在扯着韩世峰说话的自家夫君,
“瞧瞧……可是沾不得酒,但凡沾了酒便成了这副样子,倒让亲家母见笑了!”
王氏也叹了一口气道,
“有何好笑的,我们家那个不也是一样么!”
说完二人都是相视一笑,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模样,笑完之后秦氏又叹了一口气对王氏道,
“亲家母,这一回文彬的宅子却是劳您费心了!”
王氏笑道,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秦氏却是又道,
“这宅子怎么来的,妾身与老爷也是心里有数的……”
说到这处却是满脸愧疚,
“我们那家里的事儿,您许是也知晓了一些,如今手里着紧,又有两个儿子……”
顿了顿看着正与卫武划拳猜酒令的大儿子夏文耀,
“总归手心手背都是肉……”
王氏忙抬手挡了她下面的话,
“亲家母,你们的难处我们是知晓,总归为了孩子们小日子过的好,些许银两又何足道矣!”
秦氏见得王氏这般通情达理,不由心中更是感激,这厢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来,
“亲家母,这宅子总不能都是你们一家出,我们虽说是手里紧些,但也不能短了孩子们的!”
王氏低头瞥了一眼见是一张百两的银票,忙又拦了,
“亲家母,不必如此,如今你们是难些,但多待上几年便好了,又何必非要这时节拿出来,等以后你们手里松泛了,再给也不迟!”
二人推让了一番,秦氏终究拗不过王氏,叹着气把银票收了起来,
“唉!外人都当我们风光,实则内里的艰难只亲近的人才知晓!”
夏家如今虽说封了爵位,也有了伯爵的俸禄,但一来要修缮府邸,二来女儿出嫁,又是嫁给皇家,虽说一切都有皇家包办,但总不能就这么一点东西不搭就把女儿嫁出去吧!
虽说面上的东西不用备,但私下里要给女儿预备的银子是一点儿也不能少的!
她这厢与王氏欷歔一番,又见得韩纭与周氏出来了,秦氏看了一眼烂醉的小儿子,回头对韩纭道,
“纭儿,今儿晚上只怕要累着你了!”
韩纭忙道,
“母亲说的那里话来,这是儿媳该做的……”
说着还捂了嘴儿一笑道?
“这不……您与我母亲今儿晚上不是也都要伺候醉鬼么!”
秦氏听了哈哈大笑?王氏却是沉下脸来训斥女儿,
“还有没有规矩了?没大没小的!”
连公公都敢编排!
秦氏笑眯眯对王氏道,
“亲家母可别骂她?这孩子就这性子是我最喜欢的了!”
韩纭听了却是摸着脸嗔道,
“母亲这话说的儿媳伤心了,我这性子您喜欢,我这样儿您就不喜欢了!”
秦氏忙拉了她的手哄道?
“喜欢!都喜欢!”
一旁的周氏眼中却是冷色一闪。
女眷们在这处说笑一会儿,秦氏便叫了还算清醒了大儿子过来道,
“去把你父亲扶了,我们该回府了!”
夏文耀忙过去扶起已伏倒在桌上的夏鸿往外头去?这头卫武先是帮着将夏文彬弄回了后院?
之后出来又同王氏一起将夏家人送走?转头笑着对王氏道,
“伯母,小侄瞧着伯父今儿怕是醉得狠了,不如由小侄送了你们回去吧!”
王氏忙推辞道,
“倒是不必劳烦武哥儿,自有小厮跟着呢!”
卫武笑道,
“下头人如何能伺候的仔细……”
说罢也不管王氏答应不答应,便去亲自背了韩世峰往外头走去,王氏见了忙回头吩咐韩绮,
“三姐儿,你代为母送卫老夫人吧!”
韩绮应了一声,过来搀扶吴氏,一旁又有桃李扶着,吴氏笑眯眯向众人告辞,便由韩绮主仆陪着出了大门,往巷子尽头走去,吴氏握了韩绮的小手笑眯眯道,
“倒是劳烦三小姐了!”
韩绮笑道,
“老夫人不必客气,不过多走两步路而已……”
将老夫人一路送回了家中,又婉拒了老夫人请吃茶的邀请,与桃李缓步出来时,外头韩家人已都上了马车,王氏自后头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招手,
“三姐儿,快来!”
韩绮依言过去上了马车,一家人又向韩纭告别,韩纭送了他们到巷口这才驻足看着他们离去。
待得一行人回了柳条巷子,夜色已深了,卫武又亲自背了韩世峰进去,只今日韩主事吃得太多了,这一路颠簸下来,回到屋中再一挪动便开始喉头作响,看那样子分明就是要吐了!
王氏急忙吩咐婆子伺候铜盆,韩世峰又叫着要喝水,王氏又去倒手,却是手忙脚乱顾不得旁的,见卫武杵在那处,也不好让人见着丈夫狼狈一面,只此时家里也没有一个能撑场面的,只好叫了三女儿过来,
“三姐儿,代母亲送一送武哥儿!”
“是,母亲!”
卫武等了这一天,总算是等到了这机会,闻言不由大喜,二人这厢一前一后出来,身旁只跟了一个小丫头桃李,韩绮看了看左右对卫武行礼道谢道,
“前头二姐姐家的事儿,我也是听她讲了,倒要多谢你费心了!”
卫武见状佯恼道,
“你这是在同我生分么?”
韩绮起身一笑道,
“你出了大力,我谢谢你也是应当的,与生不生分扯不上干系的!”
卫武闻言这才转恼为喜,见得二人面对而立,三小姐的个头已长到了自己肩头,小脸儿圆润,一双眼儿微眯,在院子里灯光的映照之下,眼眸中星光流转,透出几分少女的媚色来,不由心中暗叹道,
“我们家三小姐总算是长大些了!”
又想起前头偷得那一回香,心里便火热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丫头桃李,却那知这丫头很是没眼色杵在那处,半点儿不挪地方,便不由拿眼瞪她。
韩绮看了好笑道,
“你别瞪她,这可是在我们府里!”
这人也真是胆大,在人家府里勾搭人家小姐,反倒还嫌人家丫头碍眼!
卫武自不敢明说,自己这想支了丫头走开,趁着四下无人好偷一偷香的坏心思,只又不甘心就这般看得着吃不着,抠了抠头皮道,
“我有正事儿要同你商量……”
说罢又瞪了一眼桃李,韩绮闻言不疑有他,便对桃李道,
“你到路口守着,若是有人来了便咳嗽一声!”
桃李不甘不愿的去了,留下韩绮伸手拉了卫武闪入一旁廊中的柱后头,
“你有甚么事要说?”
卫武见奸计得逞,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凑了过去道,
“我同你说呀……”
如此照着韩绮凑过来的腮帮上就是一口,
“啾……”
“呀……”
韩绮又被他骗了一回,捂着脸气恼的瞪着他,
“你……你又骗我!”
说罢气得甩袖子转身要走,卫武忙伸手圈了她的小腰,将人给拉了回来,
“我……我是当真有事儿的……”
韩绮却不信他,腰被圈住了,上半身便努力向后仰去,弯着腰将脸离他远远道,
“你骗人!”
“决没有骗你……”
“那……你说……到底有何事?”
“这个……这个……”
卫武抬手抠了抠后脑勺,见韩绮作势愤然要走,忙道,
“是……是陛下的事儿!”
韩绮闻言这才止了脚步,
“陛下……陛下有何事?”
“这个……这个……”
卫武这个了半晌,才终于想出来甚么事儿,凑过去悄声道,
“陛下预备向两位国舅爷动手啦……只苦于太后娘娘阻拦,我们这几日正想法子,怎么绕开太后娘娘,处置国舅爷呢!”
“啊……”
韩绮闻言却是呆了一呆,前世里到她死,两位国舅爷可是一直好好的横行霸道,并未曾被皇帝处置呀?
怎得今世里就变了?
韩绮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起来,卫武原就是随便寻个借口,好偷着一点儿时间同三小姐独处,此时见她冥思苦想,倒不打扰她,乐得环抱了她的小腰,低头数她的睫毛,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再偷一个香!
韩绮低头想了半晌便迟疑道,
“我倒是想出来一个主意!”
卫武闻言惊喜道,
“三小姐果然有主意?”
韩绮点了点头道,
“即是太后娘娘挡了陛下行事,那将太后娘娘想法子挪开便是了!”
卫武听了大吃一惊,瞪大了眼道,
“三小姐好大的手笔,这是要让陛下弑母不成!”
韩绮听了哭笑不得,抬手捶他道,
“你瞎想些甚么呢!我怎么会让陛下做这样的事情!”
“哦……原来不是,那……三小姐想的是甚么法子?”
韩绮踮起脚尖低声道,
“你让陛下想法子将太后娘娘弄到京师外头去,再对国舅爷动手,只要封锁了消息,待到事成之后,待太后娘娘知晓时早就晚了!”
卫武大喜趁机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
“三小姐真乃女诸葛!”
韩绮红着脸瞪他,气恼的推搡他道,
“你这坏人,还不快走!”
卫武偷了两个香香已是侥幸,便不敢再惹三小姐了,笑嘻嘻懒着身子,任由她推了出来,待得上了马又对韩绮笑道,
“三小姐且等着,待得我得了赏赐就回来全数献于三小姐!”
韩绮冲他瞪眼,看着他哈哈笑着打马离去,这才转身回了府。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召入宫
果然,第二日卫武便进了宫,见着朱厚照,一个是满面的红光,一个是双眼的青黑,朱厚照见着他大怒道,
“好你个没义气的!扔了我在宫里几日,让我一个人想法子,想得夜不成寐,你倒是逍遥快活了!”
说罢,冲他扔了一个大大的靠枕,卫武笑嘻嘻接了,自己过去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抱着靠枕笑道,
“陛下,微臣这几日在外头可没有闲着,我这可是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呢!”
这厢凑到朱厚照耳边一通细说,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想了想道,
“你这个法子好,朕还可以这样……这样……再这样……”
如此这般,第二日夜里三更时分,皇帝的寝宫养心殿里便开始闹腾起来,夜深人静之时那宫中喧哗之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宫里人听得这声音纷纷派人前往打听,仁寿宫里的张太后本就少眠,听得外头宫女们的走动之声,不由眉头紧皱,怒而出声道,
“外头甚么事儿?你们一个个走来走动,是成心不让哀家睡好么?”
有那贴身的大宫女进来报道,
“禀太后娘娘,养心殿那头……”
“养心殿……可是陛下有事儿……”
张太后闻言忙坐起了身来,大宫女道,
“禀太后,养心殿那面半夜里闹腾,有人说是陛下做梦惊着了!”
张太后听了忙道,
“给哀家更衣,哀家要过去瞧瞧!”
这厢心披了衣裳,连头发也来不及梳便过来瞧儿子,到了这处一瞧,却见朱厚照正满头大汗的坐在龙床之上,一派被吓着未回神的模样,见得张太后来了,便苦着脸叫了一声,
“母后!”
张太后忙上去抱了儿子?
“我的儿,你可是做梦吓着了?”
朱厚照在她怀里连连点头,
“母后,朕……朕……梦见父皇了!”
闻听此言张太后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我的儿?许是你父皇想你了,便回来瞧瞧你!”
朱厚照却是连连摇头道?
“母后,我梦见父皇了?父皇他如今很是不好?说是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无有?十分的孤单!”
张太后听得儿子所言?终是落下泪来,哀叫了一声,
“陛下……”
她这一声自然是叫的死去的丈夫。
朱厚照见她落泪忙又道?
“母后,儿子想念父皇了,父皇在那处孤孤单单也无人陪伴,儿子想去天寿山陪着父皇……”
张太后哭道,
“陛下如今已登大宝,万事待兴,只怕是想去……这朝中的众臣也不会让陛下去的!”
如今的朱厚照确是十分可怜,每日里除却日日必上早朝,下了朝之后还有几位内阁的大学士轮番的进宫教授功课,却是一至要到天黑之后才能歇着,这也是他前头十几年玩得太过舒坦了,到这时做了皇帝便要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又有阁老们个个都是恨铁不成钢,巴不得陛下立时就能博古通今,通达世事,所教之课又繁又杂,又深又难,一见皇帝陛下露出茫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此身在何处的神情时,就恨不能亲自上前掰开皇帝陛下的小脑袋,将书本儿嚼成糊糊,往里头灌进去!
朱厚照这阵子也是苦不堪言,不过总算他性子倔强,一心想同朝臣们斗个高下,又闻听得卫武那一句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之言。
即便是要想斗过朝臣们,自然要明白他们说甚么,骂得是甚么,最怕的又是甚么,才能照着他们的软肋打,若是做个不学无术的皇帝,便是言官们上本子参奏皇帝,他朱厚照都不知晓人家在骂甚么,那才是丢光老朱家的脸呢!
话说这大庆朝里,言官骂皇帝可是一景,但凡做了言官没有骂过皇帝的,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言官,因而上折子骂皇帝乃是常事,且这些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骂起人来引经据典,不带一个脏字,却是能连人祖宗八代都骂尽的。
朱厚照不想当这被人随意糊弄,让人指着鼻头骂的皇帝,便需得好好念书,因而如今他念书十分勤奋,倒是一日都未耽搁!
朱厚照正要她如是想,当下便拉了张太后的手道,
“母后,即是朕不能去陪父皇,不如您去天寿山拜祭一下父皇吧!”
张太后闻言倒是不疑有他,左右她在宫中也是闲闲无事,心中也是思念刚走的丈夫,便也没做多想,点头答应下来,
“好!哀家便去陪陪您父皇!”
母子二人说定之后,第二日太后果然要收拾銮驾去天寿山,这乃是太后要出宫去祭拜先帝,一个寡妇思念丈夫去哭坟,便是再能蹦跶的御史也是不能说甚么的,自然是她老人家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在宫里收拾三日之后,陛下亲自送了太后出京师,看着銮驾浩浩荡荡的离去,朱厚照转身同卫武二人阴阴一笑……
不过现下还不能动手,且要耐心等待才是,又隔了几日天寿山那边传来消息,太后銮驾已至天寿山安顿了下来,朱厚照却是又等了两日,待到第三日时才让身边的刘瑾去召了两位舅舅进宫。
那寿宁侯与建昌侯得召欣然入宫,却见得自家那皇帝外甥端坐在大殿之上,正在低头看着御案之上有一个小小的斗盆,陛下正持了根草在里头逗弄着,二人凑过去一看,不由惊呼道,
“陛下这白牙青好生威武!”
朱厚照闻言得意一笑,
“嘿嘿!这乃是朕新近得的好虫儿,朕给它赐名无敌威武大将军!”
这二人也是那走马斗鸡的老手,见得陛下也好此道,不由都暗笑,建昌侯张延龄哈哈笑道,
“陛下,臣也有一只名叫做红眼乌翅大锤头,乃是打遍了京师无敌手啊!”
朱厚照大喜,
“那还不快快召进宫来,朕要看一看是朕的无敌威武大将军厉害,还是舅舅的红眼乌翅大锤头厉害!”
这厢果然派人快马出宫将那位打遍京师无敌手的蛐蛐儿请进了宫里,建昌侯小心的将自家的虫儿放入斗盆之中,与陛下的蛐蛐儿斗了起来,这两只蛐蛐儿一见面立时吱吱叫唤起来,再拿那草儿轻轻一挑,立时便扑上去嘶咬到了一处。
一对虫儿,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嘶咬蹬踹,打得是难解难分,朱厚照与他那两个舅舅在一旁呐喊助威,好不热闹,这厢足足斗了半个时辰,却终归是陛下的大将军胜了一筹,将那红头乌翅大锤头打得是四处乱跑,躲避不已,朱厚照看得是哈哈大笑,对建昌侯道,
“朕今儿高兴,请舅舅们吃酒!”
寿宁侯这时才得空儿问一句,
“不知陛下今日召了微臣等进宫,是为了何事?”
“这个呀……”
朱厚照一摆手道,
“倒是无甚事,不过就是朕最近憋闷了些,那帮子御史无事便盯着朕,一会儿这不成,一会儿那不成,便是朕在宫里多吃两道菜,他们都要说朕奢侈无度,弄得朕现下都不敢出宫去了,便索性在宫里玩乐,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召了舅舅们进来一起快活快活!”
当下果然召了一队儿宫女进来飘飘起舞,又让人上酒菜,二人一见大乐,他们见自家这位外甥自亲政以后,一改以前的荒唐,每日里念书理政,一派要做明君的架势,还当他要装多久,却是没想到这才不过三五个月,便露出本来的面目了!
宫人们流水的奉上菜肴奉,朱厚照坐在上首,冲二人招手道,
“两位舅舅,快坐!快坐!”
这厢很是热情的让二人坐下,又召了宫女过来,
“快快!给二位舅舅斟酒!”
有宫女上来斟上美酒,三人遥遥对坐,那寿宁侯与建昌侯先时还有些拘束,之后瞧见陛下也是脱了登云履,去了乌纱翼善冠,又解了腰间的玉带,露出白皙有些瘦弱的胸膛,再将那一只龙足往座上一踩,大马金刀的灌了一口酒,
“二位舅舅喝呀!”
二人见状大笑,也学着皇帝的模样去鞋去冠,解了腰带吃酒,这一番推杯换盏,脸上便渐渐现出红晕来了,朱厚照又嚷道,
“光看这帮子女人跳舞有甚么意思?还要男人来舞才好看!”
说罢大嚷道,
“来人啊!换男人上来!”
换男人上来?
殿里伺候的刘瑾闻言一愣,忙过去陪笑道,
“陛下,陛下唤男人进来作甚么?”
这宫里也没别的男人呀!
朱厚照醉眼儿迷蒙道,
“进来给朕舞剑!”
刘瑾闻言苦了脸,
“这个……这个陛下,这可没有呀!”
朱厚照闻言大怒,
“朕要看,怎能没有……”
说着突然双眼目光一凝,
“你去……刘瑾你去……舞给朕看看!”
刘瑾一张脸更苦了,
“陛下,奴婢……奴婢不会舞剑呀!”
朱厚照那里听他这些,大声吩咐人道,
“来人!给朕取把剑来!”
下头果然有人取了一把龙泉宝剑双手奉上,朱厚照一把抓过来扔给刘瑾,
“你……下去给朕舞!”
刘瑾无法只得提了剑下去,立在殿中左右四顾,又有人击鼓以助阵,刘瑾听着那鼓点儿,舞了几下却是赶不上趟,一时不知如何合拍,上头朱厚照大声嚷道,
“快舞!再不动弹,就拖下去打一百杖!”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刺君王
刘瑾这厢只得僵手僵脚的舞了起来,他即无那武功的根基,又没有舞蹈的功底,一个人拿着剑在那殿中瞎比划,一面比一面还冲着朱厚照咧嘴儿强笑,一个不留情还自家踩着袍角,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了!
朱厚照看着不由的捧腹大笑,两位侯爷也是瞧得大笑起来,朱厚照见状便在上头提了酒壶招手,
“刘瑾过来,朕赐你一壶酒吃!”
刘瑾忙过去,双手上摊想接了那酒壶,却那知朱厚照不要他动手,示意他将嘴凑上来,刘瑾只得抬头张口,任皇帝浇了他一脸,那二人见了更是哈哈大笑,
“再舞!”
朱厚照一壶酒倒完,又让刘瑾舞剑,却是又舞了半晌,累得这老太监是气喘吁吁,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儿!
“陛下……陛下……奴婢……奴婢不行了!”
三人听了狂知,建昌侯酒意上涌指着刘瑾哈哈大笑道,
“你这死太监,本来就不行!”
刘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眼神儿一闪压了下去,
“哼!且让你得意,待会儿有得你受!”
那寿宁侯此时也是有几分醉意了,上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宝剑,笑着对朱厚照道,
“陛下,让臣来!”
说着便舞了起来,这位寿宁侯倒是比刘瑾更会舞剑,这动作虽称不上优美,但总算有模有样,还能瞧得出是在干嘛,比起刘瑾那“疯魔剑法”却是要强多了!
朱厚照见了鼓掌大笑,亲自又端了壶酒过来,
“舅舅舞的好,朕赐你一壶好酒!”
说罢摇摇晃晃过来,将那壶嘴儿往寿宁侯的面前一送,寿宁侯也是哈哈大笑着,摇晃着脑袋伸着嘴去接酒,眼看着那香气四溢的上好竹叶青自壶嘴儿变做一条细线,尽数入了口中,寿宁侯哈哈大笑,
“果然好酒!”
朱厚照也是哈哈大笑,伸手去揽自家舅舅的肩头,一旁的建昌侯眼看着二人勾肩搭背凑到了一处,突然听得朱厚照惊呼一声,
“舅舅你……你做甚么?”
说话间二人陡然分开,朱厚照手中的酒壶咣啷一声落到了地面之上?捂着小腹处退后几步?低头看了看小腹处那处正在往外飙血的伤口?忙伸手捂住,只那血又从手指缝里涌了出来?立时打湿了龙袍?血红之色在那明黄的龙袍之上分外的显眼?众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了?朱厚照双目圆瞪?用还在滴血的手指向寿宁侯?
“你……你……”
寿宁侯也是呆在当场?手上还提着那滴血的长剑?
“我……我……陛……陛下……”
他提着剑上前两步?吓得朱厚照捂着伤口又退后几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你……你要做甚么?寿宁侯你这是要弑君吗?”
那张鹤龄这时节才似回过神来,忙咣当一声把剑给扔了,身子抖如筛糠砰一声跪到地上嚷道,
“陛下,臣……臣冤枉啊!”
朱厚照脸色惨白,大声嚷嚷起来了,
“来人啊!来人啊!宫中侍卫何在,寿宁侯……要刺杀朕啊!”
外头早就准备好的卫武听得里头声音,立时一脚踹开半掩的宫门冲了进来,进来一见这情景,
“陛下……”
转头对身后跟来的一众宫中侍卫嚷道,
“快!将胆敢刺杀陛下的寿宁侯和建昌侯……拿下!”
宫中侍卫领命一声,立时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一把便将还在呆愣当中的寿宁侯与建昌侯按倒在地上,却是早得了卫武的吩咐,将二人反绑了双手,嘴里塞上了东西,令其不能发声,卫武一面叫着传太医一面下令道,
“将此二獠关入天牢之中,待陛下发落!”
“是!”
众人这厢押了二人便退了出去,那头太医院的一位院使与两位院判全数被召了进来,朱厚照装作虚弱的模样,被众人合力抬回了龙床之上,三人忙要上前察看,朱厚照却是捂着伤口嚷道,
“朕喘不过气儿来了,你们……你们都给朕退出去!”
刘瑾几人还想上前,被朱厚照一瞪眼,
“卫武留下还有……”
说着指了指那尹院使,
“你……你的医术最高,你留下……其余人等给朕滚出去!”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退了出去,留那尹院使待要去揭了陛下的龙袍时,朱厚照却是腾地从龙床上蹦了起来,
“陛下!”
这一下把老头儿吓了一大跳,若不是卫武在一旁扶着,差点儿便要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了,
“陛下……陛下……这是……”
朱厚照哈哈一笑,撩了龙袍下摆,露出绑在小腹处的一个猪脬,里头还有鲜红的血水往外流,朱厚照伸手解了绑在腰间的绳子,冲卫武得意道,
“如何……朕这演技如何?”
卫武冲他一挑大拇指,
“陛下这动作表情极是到位,放到戏台上必也是个名角儿!”
一旁的尹院使见这情形,呆滞半晌才道,
“陛下……原来未曾受伤!”
朱厚照闻言忙是脸色一沉,
“胡说……朕分明就是被寿宁侯一剑刺伤了小腹……”
“陛下……这……这……这个……”
那尹院使便是再迟钝,也已是明白了自家陛下的意思,
“这……这个……陛下……陛下每次询诊,太医院与内监都有诊案备份,微臣虽说是院使也不敢擅自篡改,这个……这个……微臣……”
朱厚照听了眉头一竖正在发作,一旁的卫武却是笑呵呵道,
“尹院使这有何为难的,只要院使出去说明陛下的伤势只是皮肉伤,且陛下只信任院使一人,旁人皆不肯近身,这事儿便是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了,尹院使便不必惧怕了!”
“这……”
那尹院使还待犹豫,朱厚照适时一瞪眼,
“你倒是行不行?若是不行,便自家闭上嘴儿出宫去,朕再寻一个听话的就是!”
那尹院使无奈只得点头道,
“微臣遵旨!”
三人这厢串通一番,总归做戏做全套,外伤应用的药自然全数用了,又使白布将朱厚照的小腹处紧紧的裹了几层,又提笔开了补血清毒的方子,这才传了刘瑾进来吩咐道,
“快快!给朕宣了几位阁老进宫!”
陛下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消息其实已是在宫里传开了,阁老们就在职房里办差呢,听得外头小太监来召,急急忙忙往这处赶,见得朱厚照脸色苍白的半躺在床上,见着三人对他们含泪道,
“三位先生,学生这一回好悬再不能见着三位先生了,朕这是要随着父皇去了呀!”
三位阁老闻言都是老脸变色,刘健最是脾气火爆,立时上奏道,
“陛下,这寿宁侯如此胆大包天,欺君罔上,竟然于宫廷之中行刺君王,如此滔天大罪,实应当诛九族!”
那谢迁与李东阳闻言却是忙清咳一声,上前一步问立在了一旁的尹院使道,
“如今陛下的伤可是无碍?”
尹院使应道,
“乃是皮肉伤,并未伤及内脏,不过失血过多,还要静养上一月!”
别说这伤是假的,便是真的皮肉伤又如何能静养上一月,这却是想躲几日懒的皇帝陛下,特意叮嘱尹院使扯的谎。
三位阁老虽说老成谋国,但终究不通医道,闻言只当虽说伤不致命,但总归伤在小腹处,想来必也是十分重的了!
谢迁忙道,
“陛下,预备如何处置寿宁侯与建昌侯?”
朱厚照白着一张脸对三人悲然道,
“按说这谋刺君王乃是诛九辈的大罪,可……可那毕竟是朕的……朕的舅舅呀!”
说着流下泪来,
“朕……朕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舅舅竟会对朕下毒手……”
哭了几声才对三人道,
“三位先生,不如……不如留了他们一命,圈禁到老如何?”
那三人早对寿宁侯与建昌侯恨之入骨,恨他们败坏朝纲,乱法违律,祸害百姓,今日好不易抓着把柄如何肯轻饶,刘健当下冷声应道,
“陛下!您乃是万乘之尊,您的龙体非是关系着一家一户,乃是系着大庆的江山社稷,万万千千的百姓黎民,此事已不是甚么外甥舅舅的事儿了,而是君臣父子,伦理纲常,自盘古天开,秦皇一统以来,胆敢弑杀君父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而这寿宁侯与建昌侯世受皇恩,荣宠无双,却是不思如何回报君父,竟敢以刀剑相向,此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陛下万万不可心软啊!”
“这……”
朱厚照面色难色,喃喃道,
“朕……朕也知晓……但……但母后……朕……朕觉着两位舅舅说不得只是吃多了酒,一时发了酒性罢了,不如罚俸令他们闭门思过如何?”
“那怎么行!”
三位阁老闻言齐齐声应道,说罢又互视了一眼,他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三位阁老。
前头先帝在时,朝臣屡屡上折子弹劾两位国舅,就是因着张皇后在先帝面前哭闹阻拦,才令得先帝心软屡屡回护,三位阁老心中甚厌之,今儿出了这档子事,陛下又好似露出心软的迹象,而如今的张太后远在天寿山,只要趁着这机会,将谋逆大罪给坐实了,最好立时就判一个斩立决,待到张太后回宫,她便是哭死,那两个混账东西的脑袋也接不回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手脚快
三位阁老乃是久在内阁,相互早已配合默契,一个眼神便知其意,当下由那谢迁道,
“陛下,此乃谋逆大罪,不可如此轻轻放过,若开此例,那天下从犯者又当如何?陛下,此二人必要重判!”
“难道……难道……要杀了他们么?”
朱厚照扶着小腹伤处,又是伤心又凄然又是茫然的问道,
“陛下,应当杀!”
谢迁如是言道,
“这个……不能留下他们二人的命么?”
“陛下,此罪当诛九族,只取首恶人头,已是轻判了!”
刘健如是言道,
“这个……好吧……”
朱厚照流下泪来,想了想又道,
“不如……不如等到朕伤好后再议?”
三人齐齐摇头,李东阳也上前一步道,
“陛下,此等谋逆大罪,必需立判立决,不能拖延,若是不然皇威何在?国体何在?万民福祉又何在?”
“这……这个……”
朱厚照白着脸犹豫半晌,终是咬牙道,
“三位先生别说了,朕是不会杀自己的亲舅舅的……”
三人闻言还待劝说,却见得朱厚照突然抬手捂了脸,呜呜哭道,
“罢了!罢了!便让他们流放三千里……去琼州!这样总成了吧?若是你们再不应,那朕便索性拿剑再捅一下,你们另选贤能吧!”
三人闻言忙跪下连称,
“臣等不敢!”
朱厚照见三人服了软,这才以手掩面连连摆手,
“三位阁老下去拟旨吧!”
三人互视一眼,无奈只得退了下去,待得他们退出了寝宫之外,还能听到里头年轻皇帝伤心的哭声,
“呜呜呜呜……”
三人互视一眼,谢迁言道,
“陛下年纪轻轻,性子善变,今日所言明日便要变,我们还是快快回去,拟了圣旨交给陛下御览,早早用了印也好把这事儿给坐实了!”
三人都是点头称是,急步往值房而去,刘健却是抚须笑道,
“我等想除此二人多时,却是没想到陛下胡闹倒给了我等一个机会!”
李东阳闻言却是眉头一皱?
“谢公当真以为是陛下胡闹么?”
为何我总觉着这事儿隐隐透着蹊跷呢?
且不说三位阁老如何商议?朱厚照待得人走远了?这才哈哈笑着自龙床上跳了下来?
“哈哈哈哈!你们都被朕骗过了吧!”
卫武出来笑道?
“陛下果然演技厉害,连三位阁老都骗过了!”
朱厚照笑着一撩袍子坐到了桌前,
“这下子朕便可稳坐钓鱼台,看那风浪起了!”
反正这事儿啊?他起了个头,由阁老们来续了下一场?之后再等母后回来?便是第三场了,不过他是不会再上去唱了?就看阁老们的了!
卫武笑眯眯应道,
“陛下这法子好?将这事儿推到阁老们头上,便是太后她老人家回来,也只会寻内阁的麻烦?却是怪罪不到陛下的头上!”
朱厚照笑道,
“前头调虎离山的法子是你想的?这后头祸水东引的法子也是你想的,朕至多不过就是得个演技精湛的称号罢了!”
卫武闻言哈哈一笑,心中暗道,
“前头那个法子可不是我想的,乃是我们家三小姐想的,后头这个法子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不过,我与三小姐此一番,她谋我计,倒称得上是珠联璧合,果然是天生一对儿!
这厢在心里暗自爽快一阵,又想起前头应过三小姐的事儿,便向朱厚照讨赏道,
“陛下若是觉着臣的法子好,便赏臣几样东西吧!”
他这般明目张胆的讨赏,令得一旁立着的刘璟十分的不满,闻言横了他一眼,却不敢出声阻拦。
“如今这小子正得圣宠,咱家现时可不宜去触这晦头!”
果然,他这番言语,朱厚照听了不怒反笑,嘿嘿一声指了卫武道,
“朕知晓你必不是想要银子,这是……想要些宫中时兴的样式,给三小姐……朕说的是与不是?”
卫武呵呵一笑,
“果然还是陛下知臣!”
朱厚照哈哈笑着大手一挥道,
“小事一桩!”
当下就吩咐了刘瑾道,
“你去把高凤给朕叫来……”
这显是要开内库取东西了,刘瑾听得直翻白眼,心中暗道,
“那库里全是些外头见不着的好东西,凭着这小子也配!”
卫武自然知晓轻重,忙摆手道,
“陛下,臣要送三小姐能带出去的东西,即是好看又不打眼儿,若是陛下赏得太好,三小姐也不能用呀!”
朱厚照闻言点头道,
“你说得极是……”
想了想又道,
“不过朕那内库里的东西极多,总不至连几样不显眼的东西都选不出来吧!”
当下还是让刘瑾召了高凤过来,高凤闻听得陛下的要求,半弯着腰想了半晌应道,
“陛下,倒是有几样小玩意儿的……”
这厢果然回去寻了出来,亲自双手托着盘子送了进来,朱厚照与卫武见得那托盘之上金光闪闪的好几样,其中一个金累丝的花钿甚是好看,不过卫武却嫌它太过招摇,便选了也是累丝的五瓣花嵌了两颗小小红宝石的丁香耳坠,即不太招摇,却又工艺精美,外头等闲是不好找的!
朱厚照见他挑东西挑得甚是细心,这才想起来,好似自己从未送过夏小妹珠宝首饰,想来女儿家都喜欢这些的,当下大手一挥,
“把这些东西全数给朕的皇后送去!”
高凤忙笑着吩咐小太监用上好盒子装了,笑眯眯向朱厚照请命道,
“陛下,奴婢在这宫里呆得久了,还未拜见过我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呢,不如这趟差事让奴婢去吧!”
朱厚照倒是无可无不可,正要点头,却是一眼瞧见了立在门边的江余儿,心中暗道,
“小妹从未见过高凤,与他也无多话说,倒不如让江余儿去,即是旧相熟便能多说两句话,也好让我知晓她的近况!”
当下一指江余儿道,
“江余儿,你替朕跑这一趟!”
江余儿大喜忙颠颠儿跑上来,
“奴婢遵旨!”
这厢欢欢喜喜抱了首饰盒子便出宫去了,那高凤却是气歪了鼻子,当着陛下也不好发作,退下来却是对刘瑾恨恨道,
“那小子才在陛下身边才呆了几日,就这么张狂了,若是再让他呆下去,只怕以后把我们这些人都要比下去了!”
刘瑾却是不受他挑拨,笑眯眯道,
“你瞧不惯他,自想法子将他弄走呀!我倒是无甚所谓的!”
高凤哼道,
“你这陛下跟着的第一红人都弄不走他,我有甚么法子!”
刘瑾将手往袖笼一揣,却是摇头叹道,
“唉!咱家有甚么法子,不过就是忍着罢了!”
“哼!”
高凤见他不出手,也是无法,只得悻悻的甩袖子走了。
那头江余儿领旨出宫,到了夏家见着未来的皇后娘娘,夏小妹见了他果然高兴,这厢先跪地谢了陛下的赏赐,江余儿请了她起身,夏小妹才问起陛下在宫中如何,最近做了甚么事情,又读了些甚么书之类的,江余儿心中暗道,
“陛下在宫里可是过得精彩,这不……才收拾了自家舅舅……”
只这消息还未传到外头,江余儿自然不敢乱讲,只是笑着捡了一些能讲的讲给了夏家小姐听,之后又传达了陛下的关心,问起夏小姐的近况。
如今脸颊与身段都明显削瘦了许多的夏小妹,偷眼看了看那立在不远处的两位女官,悄悄儿道,
“其他都好,就是学规矩艰难了些,不过总归比初初时要好多了,让陛下不必挂念!”
江余儿点头,
“奴婢定会把话传到的!”
二人又私语几句,都是夏小姐与陛下不能为外人道的悄悄话,待得江余儿回来将夏小姐的话传给了陛下,朱厚照果然开怀,又重重赏了江余儿,下头一干大小太监见得江公公又得了陛下赏,个个都觉江公公如今大有挤掉刘瑾,成为御前红人之势,便个个都来巴结,这个悄悄儿送银子,那个明着请江公公吃酒,江余儿倒也不推拒,态度很是亲切和蔼的与人相交,倒是比那刻薄寡情的刘公公的口碑更好,一时之间也是风头无两,自然也把刘瑾等一干老人得罪惨了!
再说第二日,内阁便拟了旨上呈御览,朱厚照见那上面历数自家两个舅舅的种种罪状,又提及昨日刺君之事,总归是不杀不能平民愤,不杀不能彰天理,之后又话峰一转,说是陛下仁慈,不愿先帝刚去便举刀斧,伤了亲亲之情,因而免了二人死罪,抄没家产,家中除六十以上,十岁以下者,其余全数流放三千里,去往琼州吹海风看鲸鱼去!
朱厚照做戏做全套,却是哭着亲自在圣旨上面,重重的用了印,朱红的御印压在上头那便是板上钉了钉的,这厢牟斌进宫领旨,却是领着一众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去了两位侯爷的府上抄家,这样的好差事,卫武如何会漏掉,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这两位侯爷的资产,前头早被锦衣卫查了个底儿掉,先派了人围住府邸,连个蚊子都不许放出来,提着刀进去,但凡敢反抗阻拦者,都是一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