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情义
这事儿韩府中人虽说未曾抓着实据,但想来这柳条巷子多年未曾有贼行窃,一来便到韩府,且能摸到后院小姐的闺房之中,被抓之后又口口声声说是有人串通,如何不让人起疑?
这张府的如夫人与身边之人自然最是可疑,韩氏夫妇乃是强忍了这一口气,以后张广贤还想走韩世峰这一条路向上钻营,却是难了!
却说那张广贤心里也是猜测此事乃是自家小妾所为,回到家中逼问,小苗氏只咬死了是身边的婆子自作主张,又哭又求的闹到了天明,第二日出城一双眼肿得不能见人,连马车都未下便一路平平安安的回了通州。
小苗氏此时在心里暗暗侥幸,只当这乃是一次未成功的算计,差点儿被人拆穿祸及自身,但总算涉险过关,以后再要谋事必要计划周密才是,人手也要寻个办事牢靠的,切不可似今回一般,寻了一个见钱眼看的婆子,见着姐儿们的东西便忘了正事!
依她瞧着那珠花也不过值上十来两银子,却害得她功亏一篑,实在败得冤枉!
如此回到通州仍然做她最得宠的小妾,只隔了半月张广贤却是渐渐事忙起来,先时隔上几日才到她房中,之后却是十天半月都不来了,小苗氏起始并不在意,左右这张府后院只她一个女人,老爷不来她这处,多半还是歇在书房的。
只后头一整月都不来了,小苗氏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叫了老爷身旁的人来问,只说是老爷公务繁忙,时常在衙门里歇息,小苗氏遂即放下心来。
却不料又隔了一月,张广贤回来便直入后院寻她,小苗氏正心喜老爷久不归家,如今终于闲下来,想来必是要来亲热一番的,正要张罗着饭菜,又让人烧水要伺候老爷洗漱更衣,张广贤却是一摆手道,
“今日里过来同你说一声,我在外头纳了一个新人,这几日便要领进府里来,你给预备几桌酒席吧!”
小苗氏一听如五雷轰顶,
“老爷……老爷说甚么?”
张广贤见她白着脸的模样,似是一时无法接受,便好言安慰她道,
“我终归还是最看重你的,以后这后院里多一个人,你也有个说话的人了,你即是想做大妇,自然还是要有大妇的肚量,若是这点都做不到,你还想扶正么?”
一番说的小苗氏愣在当场,半晌才咬唇点头道,
“老爷说的是!”
只这新人进了府,小苗氏这才知晓,这位摆酒请席的姨娘竟是个窑姐儿出身,此女擅会狐媚,引得老爷在她房里夜夜笙箫,白日里无事便在老爷面前挑拨,引得张广贤渐渐对小苗氏生了罅隙,小苗氏的日子便难过起来了,只这还不算完,却是没有多久接二连三又有新人进了门。
张广贤自那窑姐儿身上似是开了窍一般,领教了这男女之间还有许多美妙之事,倒是转了性,一改吝啬的脾气,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在女人身上,让这后宅之中的女子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每日里在他面前争宠讨欢心,弄得一个后宅乌烟瘴气,女人间明争暗斗,他倒很是享受觉着这般才能彰显一家之主的威严。
小苗氏以前一人独霸后院倒不觉得,此时有新人进来,她才知晓自己那点子手段根本不够看,张广贤的心思又不在她身上,论起身份来她自己也是一个妾,还是一个人老珠黄,让老爷失了兴趣的小妾。
小苗氏想要再将这张府的后宅掌握在手中,却是渐渐力不从心起来,初时她还仗着有两个儿子傍身,自家宽慰自己,任她们如何闹腾,自己总归稳坐钓鱼台,大不了少昧些银子。
却那知张广贤宝刀未老,后院几个姨娘的肚子先后传出消息,生女儿的有,生儿子的也有,张广贤儿子多不稀罕,反倒喜欢小妾生的女儿,平日里宠上了天去,反倒将小苗氏生的两个儿子撇在了一边。
小苗氏恨得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人眼见着越发老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守在张府后宅里,靠着过去的那点子恩情过活,早没有以前小夫人的威风!
如今她倒是时常写信向大苗氏诉苦,大苗氏字识得不多,有时便拿过来让韩绮读给她听,一面听一面为妹妹流泪,韩绮却是微微一笑劝道,
“姨娘不必担心,总归如夫人有两个儿傍身,以后总有后福的!”
大苗氏点头道,
“这倒也是的,只要守着儿子她总有出头之日的!”
只可惜小苗氏熄了争雄之心想守着儿子过日子,旁人可不许她安安稳稳,却是想着法子在张广贤面前挑拨,弄得那两个儿子,通州城中的名师也不请了,到外头读私塾,又时不时的闹个头疼肚疼、脚趾头疼之类的事儿出来,外头还有人勾着自己两个儿子往那花街柳巷去,小苗氏是防不胜防,恨得不能再恨了!
这情形便是让人将她以前对张荣璟的手段,用在了她和两个儿子身上!
张荣璟那头在蜀中苦读,收到家里的信,知晓又添了弟弟妹妹,只是一笑置之,那家里闹得越热闹对他越好,只要没一个扶正的,他便是妥妥当当的嫡长子,谁也越不过他去,他只需坐山观虎斗,时不时的看些笑话便是了!
有时他也暗想,
“父亲向来宠爱苗姨娘,多少年来都未再纳妾,于女色之上并不贪恋,为何这一回回了通州倒似变了一个人般,小妾一个接一个的纳?难道是临老入花丛,还要再癫狂一把?”
只他隔得远,也不知晓家里那第二位入门的姨娘,乃是有人专花了银子请来勾引自家老子的,这女子出身青楼,精通男女之道,生得不算得绝色,却是最有手段,只要有心便是柳下惠也能勾得动了心,何况一个张广贤!
之后那女子将张家后宅搅得一团乱之后,却是卷了张广贤的大笔银子趁夜逃走,从此了无音讯,那张广贤大受打击,之后倒是不再纳妾了,只张家后宅早已乱了套,每日里争宠争权争得花样翻新,小苗氏自身难保,再无力去寻张荣璟的麻烦了!
却说送走了张家人与付文雍,第二日韩绮照旧去了书院,夏小妹早等在大门前,见着韩绮忙上来拉着手问,
“听说你们家进贼了?”
韩绮奇道,
“夏姐姐如何知晓的?”
夏小妹笑道,
“绮姐儿忘记了?我们家大哥在五城兵马司呀?你们家半夜把人往衙门里送,正好我大哥哥当值……”
韩绮恍然,
“原来如此……”
夏小妹又道,
“我大哥哥说那贼妇人被关了大牢之中,一直在叫冤枉……”
韩绮应道,
“这妇人倒不是冤枉,她也是收银子被人指使……”
说着将那晚的事儿略略讲了讲,只说是那婆子收了人银子想将张荣璟往自己闺房之中引,正巧自己不在屋里,将这事儿给撞破了!
夏小妹听得瞪大了眼,
“那张府的小妾竟起了这般坏心思,怎得没拿着她的实据,将她送进衙门里去!”
韩绮冷笑一声道,
“她自以为机关算尽,旁人拿不得她的把柄,却不知报应不爽,此时不报只是时候不到罢了!”
只如何去报,她却不好同夏小妹细讲,只是道,
“你放心,她逃不掉的!”
夏小妹闻言点头,伸手拍她肩头道,
“事儿即是过去了,便不用再多想了,明日你可是能晚些回去,昨日朱佑君同我约好去九珍楼,你可要去?”
韩绮想了想应道,
“家里前日才出了事,母亲与姨娘的心绪都很是不好,不好在这时节晚归,今次便不去了!”
夏小妹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九珍楼的芙蓉糕必是不会少了你的!”
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书院,待到当日下学时遇上朱佑君,夏小妹便将自己独自赴约的事儿告诉了他,太子殿下闻言大喜过望,当即便将自家狐朋狗友梁绍撇在了一旁,声称梁绍也有要事,不能去了,他自己也是一个人!
夏小妹闻言对梁绍笑道,
“即是如此,下回再约便是了!”
梁绍刚要说话,便被朱佑君一脚踩在脚背之上,只得忍着疼憨笑道,
“下回约!下回约!”
待得夏小妹一走,梁绍揪着朱佑君怒道,
“你这见色忘友的小人!”
朱佑君明日能单独相约心上人,此时间正在志得意满,欢喜无限之时,便是被人打上两耳光都要笑嘻嘻的,这厢任那梁绍揪着前襟,摇来晃去却是半分不恼,自腰间取了钱袋下来,
“梁兄不必着恼,这些银子够你去九珍楼吃两回了!”
梁绍见状脸色这才稍缓,伸手抢过钱袋气哼哼道,
“你这过河拆桥,无情无义的家伙,这一回便饶了你,若是还有下次,必会在夏小姐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当下气呼呼地走了,朱佑君笑眯眯回头冲一旁立着低头不语的江余儿道,
“走,我们回府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别小气
江余儿一声不吭的跟在身后,看了一眼太子爷空荡荡的腰间,心中暗道,
“太子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钱袋里可有一袋子金豆子,够去九珍楼吃十回了……”
幸得好太子爷只瞧上夏家小姐一个,为了追求佳人这般破费倒也不怕,若是学那梁家老爷见一个爱一个,想那后宫佳丽三千,再多的家当也要被败光了!
败家子太子爷半分不觉自己挥霍,第二日喜滋滋打扮一番,又让江余儿预备了一满袋子金豆儿,脑子里各种谋划,想着如何趁着二人相处,将心里的话儿讲给心上人听,却是一整日都是咧着嘴,看得梁绍这孤家寡人,即便有金豆子在手,也是心里酸不可抑,索性与人换了个位子,坚称要与这见色忘义之徒决裂一日,朱佑君哈哈大笑毫不以为意,独自坐了一日。
夏小妹那头,即是韩绮不去,她便预备着独自赴约,只孤男寡女,又怕一身承圣书院的天青襦衫在外头太过扎眼,便抽了个空让身边的丫头青砚,出去让门口的癞痢头等人买了两套男衫回来。
待到下学时,夏小妹到李莽那院子里换了衣衫,再出破院门时已是由一个俏女郎,变成了一浓眉大眼儿,文质彬彬的俊俏少年郎了!
她的小丫头青砚便做小厮打扮跟随在身后,夏小妹出来在巷口站定,突然皱眉伸手抚了抚胸,
“这个……”
她有些不舒服的扯了扯前襟,
“青砚,这布条是不是裹得太紧了?”
小丫头青砚应道,
“没有呀!”
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又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胸前,复而应道,
“小姐,您且忍忍吧,谁让您这处比奴婢的大许多呢,不裹紧些如何能遮掩女儿身?”
夏小妹吸了几口气,龇牙咧了咧嘴,
“罢了!为了九珍楼本小姐便忍了!”
二人到了书院大门前,见得朱佑君早已等在那处,夏小妹哈哈一笑上前行礼道,
“朱兄,劳你久候了!”
朱厚照见着人来十分欢喜,
“不久!不久……夏……夏兄请上车!”
夏小妹大摇大摆学着男人一般撩了袍子就上车,朱厚照忙也紧跟着上去,青砚与江余儿却是坐到了前头,马车摇摇摆摆往那九珍楼而去。
九珍楼因着有卫武早通过气儿,却是特意为他们留了包间,待到了楼门前,自有小二前来相迎,见着只有二人便进去报给了掌柜的,掌柜的忙出来拱手道,
“二位乃是我们九珍楼的熟客,老朽这处倒有一个不请之请,还望二人包容则个!”
朱厚照应道,
“掌柜的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掌柜的道,
“前头以为今日又是好些位要来,便给您预留了一个大包间,将另一个小包间留给旁的客人,正巧今日只您二位过来,另一间客人却是多出了不少人,因而老朽便想请二位示下,可是愿意换一下包间?”
朱夏二人对视一眼,夏小妹笑道,
“朱兄,左右只我们二人吃酒,包间大了倒是无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换了就是!”
朱厚照点头,
“夏兄所言极是,便换了吧!”
掌柜的闻言大喜,忙亲自领了二人上楼,坐了小包间,这小包间布置也是十分清雅,临窗摆有一张八仙桌,二人过去到窗边坐下来便要点菜,朱厚照对夏小妹道,
“夏兄,今日只你我二人,夏兄只管点自己喜欢的菜便是……”
夏小妹点头笑道,
“我倒是无甚忌口的,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
朱厚照喜道,
“这一点我与夏兄倒是相同,但凡美食都不可错过!”
二人相视一笑更有臭味儿相投之感,怪不得能惺惺相惜!
于是便也不用点菜了,朱厚照仍是真正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对小二道,
“小二的,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全数上一遍就是了!”
吃不完倒掉便是了,这时节切切不可小气了!
夏小妹忙伸手拉了拉他袖子,
“虽说是不缺银子,但也不能太过靡费……”
朱佑君自然全听她的,忙点头道,
“夏兄说的极是!”
当下便吩咐小二道,
“我们只两人,你们的招牌菜捡着好的上一些来!”
小二答应一声去了,朱厚照动手倒桌上的茶水,夏小妹却是探头往下看人头涌涌的街面,笑着对朱厚照道,
“这九珍楼地处繁华,位置甚好,怪不得生意如此之好!”
朱厚照笑道,
“若只是位置好,也成不了这样的气候,必也是厨子手艺出众才能有这样的生意……”
夏小妹点头道,
“我听说这九珍楼的厨子乃是宫里出来的,手艺自然不错……”
说着叹气道,
“想来那宫里的御厨必是个个顶尖,做出来的菜肴必也是十分好吃的,也不知……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能入了宫中,吃一回皇帝赐宴!”
这厢看着皇城方向想着美食却是悠然神往,现时下的女子想要入宫,要么凭着美貌选入宫中做妃子,要么便是嫁个好丈夫,靠着丈夫有封妻荫子之能,妻子得了诰命能入宫,除此之外便只有做伺候宫妃的下人才能入宫了!
只做个宫人也不是想吃甚么有甚么,还要挨打受骂,却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朱厚照正取了茶杯端给她,闻言却是摇头道,
“宫中的御厨手艺,吃多了也不过尔尔,依我看着倒不如宫外的各式食物好吃!”
夏小姐听得眨着大眼问道,
“你时常吃么?”
要不然怎知吃多了不过尔尔?
“呃……这个……”
朱厚照自知失言,借了喝茶水的空当,眼珠子一转道,
“这再美味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觉着普通的,我也是猜的!”
夏小妹倒是不疑有他,点头道,
“你家里的厨子手艺也是极好的,想来你倒是有这样的体会!”
朱厚照嘿嘿笑着点头,
“说的正是!”
二人闲话两句,那菜便由小二端了上来,见得这色香味儿俱备的菜肴,二人立时停了说话,挽了袖子,取了筷子便夹,只这头一筷却是都不约而同夹给了对方,见得自己碗中的菜,二人都是相识一笑,很是默契的埋头大嚼。
只吃了没有两口,却听得隔壁包间里人声鼎沸,果然来了不少人,夏小姐道,
“听得那屋中动静,倒确是来了许多人……”
朱厚照尖着耳朵听了听,听得隔壁桌椅拉动之声,又有众人相互谦让之声,之后又是连声叫了小二点菜,说笑之声不断,他听在耳中却是有些扫兴,皱眉道,
“好似是一帮子书生,吵吵闹闹哪里似读书人!”
夏小妹劝道,
“无妨,左右隔着房间,他们吵他们的,不碍着我们享用美食便是!”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朱厚照,朱厚照抬手为她倒了一杯茶笑道,
“清茶不如清酒,不如叫一壶酒来吃?”
夏小妹忙摇头,
“你若是想吃酒便叫上一壶,我却是不敢用的!”
前头跟着二哥夏文彬出门,倒是敢吃酒,左右有兄长护着,父母是不会过问的,可若是独自在外头吃酒归家,便是最宠自己的亲娘也要变脸的!
夏小妹虽说任性,但也是极有分寸之人,出格的事儿决不能做的!
朱厚照见她不吃,自家也不好叫酒,转头叫小二上了些白饭来,小二用小木盆盛装了白饭端进来,二人各自盛了一碗,以菜就饭,因着是早已相识许久的好朋友,夏小妹也不装样,甩开腮帮子大吃,转眼一碗饭就下了肚。
却是又去盛第二碗,看了看朱厚照只去了半碗的米饭道,
“你这饭量怎得如此之小,还比不上我一个女子!”
“呃……”
朱厚照见她大口用饭的模样,很是疑惑,想了想问道,
“这不是有一句俗语讲道,男子吃饭如虎,女子吃饭如数么?怎得……怎得你……你胃口如此之好?”
此言便是男子食量大,女子食量小之意!他在宫中见得的女人个个都是斯斯文文,半碗饭已足矣,便是自家亲娘张皇后有时连饭也不用,只一碗汤便让人撤了席,也不见她嚷饿呀?
夏小妹应道,
“我母亲说了,女儿家以后生儿育女要有一个好身子,切不可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子,吃个饭如喂猫儿一般,吃得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模样,一阵风都吹得倒,生得孩子也是先天体弱,平白害了子女!”
说着猛然回过神来瞪眼道,
“莫非你嫌我饭量大了?朱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即是安心请客为何要如此小气?”
朱厚照忙道,
“那里!那里!我……我这……这是佩服夏……夏兄的好胃口!”
说罢为表自己不嫌弃之意,连忙三两口将碗中的饭拔光,自己又去盛了一碗,见夏小姐满意的点了点头,与她相视一笑,这才双双低头拔饭。
他们这处安静用饭,隔壁却是闹闹嚷嚷十分吵,一会儿叫这位仁兄,一会又唤那位弟弟,一会儿劝酒,一会儿又闹嚷着要各出诗文,却听得有一人声音极大,叫道,
“诸位!诸位……要说起作诗自然还是要我们承圣书院,关长风山长的关门弟子……杨濬,杨大才子……”
第一百七十章 有奇效
下头众人一阵起哄,
“请杨大才子为我们今夜相聚赋诗一首……”
“请杨大才子!”
夏小妹在隔壁听得真切,
“咦!”
放下手中的碗,过去贴着墙仔细听,有一把熟悉的声音道,
“诸位……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论起呤诗作对个个都是高手,哪里轮得到杨某献丑……”
众人又是一阵哄闹,
“我们皆不如杨兄,还请杨兄赋诗一首……”
正说话时外头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室中一静,听得一把女子轻柔的声音道,
“各位客官可是要听曲?”
立时有人拍手道,
“好好好!这位姑娘生得倒是好模样,声音也甚是好听,想来曲儿唱来必也是十分悦耳的,姑娘先唱一曲,再让杨兄赋诗一首必定更加应景……”
众人轰然叫好,这房里闹得十分欢实。
这酒楼的包间都是以木板中间糊以厚纸相隔,根本就不隔音,一边闹得凶了,另一边自然听得清楚,夏小妹听得那熟悉的声音,不由的撇嘴儿骂道,
“教训我们时倒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没想到竟也是个伪君子!”
朱厚照见她贴在那处半晌不动,也好奇过来偷听,满耳皆是喧闹之声,便出声问道,
“你在听甚么?”
夏小妹道,
“你可听出那隔壁有我承圣书院的先生在此?”
朱厚照一惊忙问,
“是何人?”
可别是魏先生,可不能让他瞧见自己与夏小姐在一处,他自己倒是不怕的,只怕连累了夏小姐。
夏小妹应道,
“乃是悟静院的杨濬先生……”
朱厚照想了想道,
“啊……可是上次偏心护着那胡仙儿的杨先生?”
夏小妹哼道,
“正是他,在书院里教训我时还一派正人君子,风光霁月的模样,没想到私下里也是个无耻之徒!”
此时那歌伶柔美的声音在隔壁响起,二人静静聆听,待得曲子唱完,众人便大声撺掇着那歌伶向杨濬敬酒,还要吃一个皮杯儿,那一屋子男子却是几杯酒下去,渐渐有些放浪形骸起来。
朱厚照听得隔壁闹得越发不像话了,便想拉了夏小妹走,
“我们吃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去逛逛街面上,买些好东西!”
夏小妹却是岿然不动,哼哼道,
“这伪君子最是可恶,前头绮姐儿在他手头吃了不少苦头,今日里大好的机会,我怎得错过!”
朱厚照惊道
“你……你待要如何?”
夏小妹瞪他道,
“你是不是好朋友,若是好朋友便来助我!”
朱厚照还能如何,自然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道,
“自然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本就不是甚么好孩子,只在心仪的小姐面前要装一装这老成的模样,此时即是小姐要求的,无论如何是不能怯阵的!
当下问道,
“你想要如何,且直管说就是了!”
夏小妹冷笑一声道,
“这姓杨的不是大才子么?不是还呤诗作赋强装风流么?”
转头对着朱厚照挤眉坏笑道,
“给他添些料进肚子里去,让他上面出不来,从下面出来!”
朱厚照见她斜眉歪嘴儿的笑容,竟半点儿不觉难看,倒觉着眼前这女子便是使坏都是如此合自己的眼缘,当下摩拳擦掌甘当这马前卒,
“这事儿且不必小姐动手,我来便是!”
夏小妹一摆手道,
“总归这仇要亲手报才能爽利……”
朱厚照应道,
“你我乃是好朋友,你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分彼此!”
夏小妹见他说的真诚,也是颇为感动,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来时见得街对面就有药店,先让你那书童过去买些药来!”
朱厚照欣然应允,拉开门叫了守在门前的江余儿,在他耳边吩咐一番,又叮嘱道,
“要药效最猛的,最好是能立竿见影为上佳!”
若是那杨濬吃了之后,回到家中才拉肚子,他们岂不是瞧不上热闹了?
江余儿唯唯诺诺的应了,这厢下楼去却被宫中侍卫假办的吃酒客人给拦住了,
“殿下有何吩咐?”
江余儿道,
“殿下要买泻药,要药性最猛的!”
今儿也是应着杨濬该着,这位宫中侍卫也是个耿直之人,他是也不管太子爷拿这药去做甚么,只要不是自己吃的,他们这些下头人为主子办差最要紧尽心尽力,必要给弄最猛地!
当下想了想道,
“外头的药不知药效,我这处刚好有一瓶泻药,你且拿去给殿下,一次只用一颗,不出一时三刻必定有效!”
江余儿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瓷瓶转身就走,那位仁兄目送他上了楼,回身坐下,身旁同伴问道,
“你小子怎得还随身带着泻药啊?”
那人抠了抠头皮道,
“前头上火有便秘之苦,家里婆娘也不知从哪一个江湖郎中处购了这药,药性很是猛烈,我昨日只吃了一颗便一泻千里,差一点儿出了丑,今儿带在身上乃是以备不时之需,这不是便派上用场了么……”
不说那下头两人如何讨论药效,只说江余儿拿了药回来,朱厚照见了笑眯眯揣入怀中,又命江余儿与青砚二人在这屋子里待着,不许吵闹,他们二人却是悄悄溜去了九珍楼的后厨,二人躲在暗处见那偌大的一个灶间几个厨子正忙得的热火朝天,店小二进进出出传菜繁忙。
朱厚照对夏小妹道,
“这处人多眼杂,在这处下药实为不智,又有也不知哪一道菜是给隔壁人的,还需换个法子!”
夏小妹点头,
“你说的极是!”
二人转到了那后院里,见得那院中有店小二晾晒的衣服,朱厚照灵机一动,过去扯了一套衣裳下来,卷了卷塞入怀中,二人遮遮掩掩的回来,又叫小二上了一壶酒,待得将厢门头上,二人却是为了何人去送酒起了争执。
夏小妹执意要亲自动手,朱厚照却道,
“你是女子,又那杨濬见过你的面,你过去他必定要起疑,不似我在西院,他见得极少,想来也记不得我!”
夏小妹想了想觉着他说的不错,只得无奈点头放手道,
“好吧!”
这厢让朱厚照转入屏风后头换了衣裳,再出来时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伙计,夏小妹左右看了看他那张脸,叹道,
“你这脸也生得太白了些,让人瞧上一眼便不会忘记!”
待会若是露馅了,只怕要被人认出来!
说着给他扯了扯帽儿,又把头发扯了几缕出来挡住了两侧脸庞,虽说还是挡不住,但聊胜于无,
“只能这样了……”
转身亲自往那酒壶里放药,却是怕一颗药不起效,放了两颗进去,看着那药在酒中化开,又再使劲摇了摇,这才放在托盘上给了朱厚照。
她送了朱厚照出去,在门缝处看他敲了隔壁间的门,忙又跑去墙边偷听,就听得朱厚照在那边问道,
“那一位是杨濬,杨大才子!”
杨濬不疑有他,起身道,
“正是在下!”
朱厚照道,
“我们家掌柜的听说杨才子在此,特意命小的送上一壶上好的金华酒……”
说着将那酒奉上,
“请杨大才子饮此美酒,提笔做诗,也好为我们九珍楼再添佳话!”
现世下,文人墨客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在各处名胜又或是有名的酒楼、楚馆白墙之上提诗,有那精明的商人知晓店中来了大文豪、大诗人,不但会免了酒菜钱,还会奉上银两专请了人在墙上留下佳作,以增加店中人气。
这乃是时兴之事,九珍楼的掌柜的如此行为倒也无可厚非,杨濬不疑有诈,欣然接过酒来,倒入杯中一饮而尽,之后便叫人伺候笔墨要提笔写诗,这厢手持酒杯又嚷着要人伺候笔墨,待得笔墨预备妥当,便立在那处做沉思状。
杨濬立在那处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却是眉头一挑道,
“有了!”
众人闻言皆是正冠端坐,待那佳作问世,杨濬提笔口中呤道,
“九珍楼中品九珍,高朋满座琵琶声……”
说着提笔在那白墙之上写了头一句,众人都道,
“杨兄这一手笔在京师之中也可排入前列了……”
众人纷纷点头,见杨濬写完前两句,便静待后头佳作,正静气凝神之声,却听得一声异响在室内响起,众人都是一愣,继而那离得近的都立时便觉出不妥来……
有人立时掩鼻侧头,有人立时拂袖而起,有人椅子挪动离开三尺,那杨濬却是一张脸涨红,初时还待讪笑着圆场,
“这个……这个……杨某这两日有些肠胃不适……”
只说着说着,突然一愣继而突然哎呀一声,扔了手中笔和酒杯,便去捂自家肚子,
“哎呀……哎呀……”
随着他连声哎呀,室内一阵乌烟瘴气,众人纷纷起立,就见得杨濬唉唉叫唤着,提袍子往外头跑去,一面跑一面问那立在门口口中捂鼻子暗笑的朱厚照,
“小二,净房在何处?”
朱厚照忍着笑胡乱指了一处,
“往那头去……”
杨濬立时狂奔而去,朱厚照见事儿成了,忙扇着鼻子退了出来,到隔壁房间里让江余儿伺候着换下小二的衣裳,一面还在夸赞江余儿道,
“你倒是会办事的,那药果然奇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醋意浓
吃了那药排出来的五谷轮回之气,简直让人欲仙欲死,朱厚照退出来的时候,那屋子里满是异味儿扑鼻,想来那帮子人今儿晚上怕是没心思再用桌上的饭菜了!
江余儿嘿嘿笑小声道,
“为少爷您办事,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
待得朱厚照换了衣裳出来,一脸嫌弃的让江余儿去扔衣裳,转头就被夏小妹拉着出去瞧热闹,却原来朱厚照指的屋子根本不是净房,那杨濬慌不择路闯了进去,肚子里又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那情景可想而知!
二人听得另一间屋子里轰隆隆一阵桌翻椅倒之声,里头的客人一个个如被鬼撵,容色大变,掩鼻捂口的冲将出来,个个嚷道,
“有辱斯文!实在是太过污臭……”
二人相视一笑,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夏小妹捂着肚子对朱厚照道,
“他即是已受了教训,你又何必再整他?”
故意乱指一处地方让他闯,此时屋子里的杨濬是何模样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想他杨大才子名声在外,何等清高自傲,今日里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只怕几年都不敢在京师读书人的圈里露面了!
朱厚照却是一脸无辜道,
“我倒不是有意恶整他,实在是……我也不知那净房在何处!”
说话间隔壁的人已全数出来了,也跟着看热闹,二人怕朱厚照被人认出来,忙手拉着手缩到一旁,顺着墙根儿,溜下楼去,正遇上那九珍楼的掌柜的急慌慌地上来,朱厚照拦了他去路,将腰间的钱袋取下来扔入掌柜的怀中,
“掌柜的结账,多的不用找了!”
这厢拉着夏小妹疾步下楼去了。
夏小妹见那钱袋鼓鼓囊囊,便问他道,
“你那钱袋里多少银子?”
朱厚照应道,
“总归今儿我们整那姓杨的一场,倒是让掌柜的无辜受牵连,必定会损了生意,便当是赔给他的吧!”
夏小妹闻言立时愧疚道,
“是我一时意气,倒害得你要赔银子,不如我赔给你吧!”
朱厚照忙摆手状作生气道,
“你与我乃是外人么?早说了你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说这些话岂不是见外了!”
夏小妹大受感动伸手重重拍了拍朱厚照肩头,
“朱佑君,你果然与绮姐儿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
太子爷闻言脸上刚要咧开的嘴角立时一滞,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你心里我……我……我与韩三小姐一样么?”
夏小妹浑不知这位心里此时正将自己与韩家三小姐放在那称上细称,暗自揣摩自己倒底比韩三小姐差了哪一点儿,当下重重点头道,
“自然……绮姐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如今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二人在我心中乃是一样重的!”
朱厚照听了只觉得一股子酸水直从胃里涌到喉头之上,说起话来倒如那质问丈夫纳小妾的正室夫人一般,
“我还当我是你最看重的朋友呢!那……那三小姐哪点比我好?要……要同我一般,若是以后我与她起了争执,你帮谁?”
夏小妹奇怪的瞧了他一眼道,
“朱佑君你堂堂一介男子如何能同女儿家计较,且绮姐儿性子敦厚,最是温柔不过了,她怎么会与你起争执……”
说着顿了顿道,
“即便是你们起争执,必也是因着你性子太急之故,你即是男人家还是要让一让女子才显得大度嘛!”
朱厚照闻言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心里憋闷有苦难言,面上还要强作欢颜,大声道,
“那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同女子一般计较!”
夏小妹满意点头拍他肩膀道,
“果然是好朋友!”
朱厚照一口酸水闷在心口,气得不成,一路强忍着陪着夏小妹又逛了一趟街面儿,这才与她分手各自归家。
太子爷驾转东宫,坐在东宫的书房之中却是暗自惆怅,
“我心仪夏小姐,夏小姐对我虽好,却只是以朋友相待,眼看着我年纪将至,母后与太后已在预备选妃之事,昨日里召了我过去观看各地佳丽画像,被我借口读书给推,可这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世,以后又当如何?”
话说我们这位太子爷果然与众不同,想前朝也罢,本朝也好,做太子也好,做皇帝也罢,娶媳妇没有一个是自己选的,都是长辈们做主,皇帝老子下皆,只我们这一位太子爷,见惯了亲爹弘治帝与张皇后相濡以沫的恩爱,自小心底便有个念头,也想要娶一个自己可心之人,好不易寻着一个吧,却对他只有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想到这处不由暗自掬了一把辛酸泪,望着窗外长叹一口气,想他堂堂当朝太子殿下,长这般大,乃是这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财富地位,权利美色,那一种不是挥之即来?
可偏偏心仪之人那一颗芳心,却还在懵懂之中,便如这天际的一轮明月一般,被一片儿薄云遮挡,朦胧缥缈,仰之可望,抬手难摘!
唉!实在令人惆怅!
太子爷长这般大,头一回尝着求之不得的滋味,竟是如此让人愁肠百结,辗转反侧……
他这厢在书房之中叹气,一旁隐在角落里静立,假扮物件儿摆设的江余儿,最是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想了想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道,
“殿下……”
朱厚照头也不回哼了一声,懒洋洋问道,
“怎得?”
江余儿踌躇半晌道,
“殿下可是因着夏家小姐的事儿心下忧愁?”
朱厚照哼了一声,算做默认,江余儿想了想道,
“奴婢斗胆有两句话想向殿下禀报……”
“快讲!”
“那个……依着奴婢这些日子看来,那夏小姐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气女子,身上自带了一股侠义之气,非是平常闺秀能比的……”
说着话江余儿偷眼瞄了瞄太子爷,果然……太子爷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你小子跟着本太子混了些时日也有了些长进,旁人如梁绍那家伙都不解孤为何单单钟情夏小姐,你小子倒是个明白人!”
江余儿得了主人夸奖忙笑道,
“那是梁家公子有眼不识金香玉,如何与太子爷相比……”
继而顿了顿道,
“那夏小姐为何与韩家三小姐交情甚笃,依奴婢瞧着,也是因着三小姐性子温柔老实,夏小姐天生侠义,爱护弱小,所以对韩三小姐爱护有加,三小姐受了委屈便要仗义出手,就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听得小太监分析,想了想有些道理,当下来了精神,招手叫他过来,
“来来来!你小子倒是有些见地,过来孤这边,好生说道说道!”
江余儿小碎步过来笑道,
“殿下,依着奴婢瞧来,夏小姐即是如此侠义心肠,爱护弱小,殿下何不示之以弱,求个同情怜悯呢?”
“这个……”
朱厚照有些犹豫,
“示之以弱是何意?难道要我堂堂太子爷在女人面前摇尾乞怜不成?”
江余儿哎呀呀一声道,
“殿下却是想岔了,您是当朝太子爷如何能做此等之事,不过嘛……”
说着凑过去低低道,
“殿下只要夏小姐面前诉一诉苦,装一装样儿,引得夏小姐对你多怜惜一些,这乃是小儿女间的情趣与那大丈夫的尊严有何干系,外人面前您还是威风八面的太子殿下,以后同夏小姐成了夫妻,关起门来是何情形,旁人如何知晓?”
一番话说的朱厚照茅塞顿开,越想越觉有理,当下伸手一拍江余儿的脑袋道,
“你这脑子倒是好使……”
想了想奇道,
“你一个小太监,小小年纪便入了宫,你如何知晓男女之事的?”
江余儿嘿嘿笑道,
“奴婢这也是跟着太子殿下日子久了,学了点儿皮毛罢了!”
嘿!这有何难,这对付女人同对付上司一个道理,不过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哄得好了哄一辈子,哄不好了哄一时,端看这各人的手段了!
朱厚照被他这一记马屁拍得极是舒服,
“好!你小子不错,赏!”
江余儿大喜忙跪下来磕头,
“太子千岁,千千岁!”
朱厚照得了身边人提醒,心中有了计较,这厢欢欢喜喜回寝宫安睡,只他那一声赏传到外头,自有人记录在册,之后将赏银派给了江余儿。
江余儿也是年纪小,城府少了些,有几个相熟的太监听说他得了太子爷的宠信,纷纷过来道贺,江余儿便请了几人吃酒,这事也不知怎得传开了,刘瑾闻听此事心头大怒,
“那江余儿一个后头进来的小贱人,仗着有几分机灵便在太子爷跟前献媚,如今倒是越发猖狂起来了!”
他本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早前在太子爷面前最是得宠,太子爷对他极是信仰,否则也不会出宫时常带着他,只后头太子爷去了书院,才换了江余儿这年纪小的太监,刘璟因着此事本就心头嫉恨,如今见得江余儿有愈发得宠之势,不由更是暗恨在心,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寻个机会把江余儿给弄下来,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一百七十三章 要舍得
正是要舍得……
得了荣华富贵,便要舍了情爱,若要想得了夫君一心一意,那便嫁个敦厚老实的君子,从此清贫度日,洗手汤羹,操持家务,伺候姑翁,之后任年华老去,两鬓苍白,这已算得好结局了!
这世上多少女人操劳半生,待到人老珠黄被夫君弃之如敝履,甚至还有那未生儿育女,老无所依流落街头的!
这世上哪里来的两全其美,即要富贵荣化,又要夫君年少英俊,一心一意?
这在韩绮看来乃是痴心妄想,她自觉卫武对她已算得情根深种,非卿不娶,却也不敢奢望待得他飞黄腾达那一天,不会纳妾娶小,一个又一个的往家里领!
她自家的事儿都是前途渺茫,仓皇无措呢,如何能指点夏小妹!
二人正在相对哀叹之时,却见得远远有人跑入花园之中,兴奋嚷道,
“先生说了,后日要带我们去郊游,还要在小清凉山住上一宿!”
院中的众人一阵骚动,有人应道,
“前头听说西院的师兄们外出郊游,好生羡慕,如今可算是轮到我们了!”
那报信的人道,
“这一回也不光是我们,西院的人也要去的!”
听得又可男女同游,众人不由吃吃发笑,只又有人道,
“你们也别高光的太早,虽说是东西两院同游,但他们在前山,我们在后山并不在一起的!”
有人应道,
“这倒也无妨,能外出郊游已是很好,至于能不能同西院同游嘛……”
说着左右瞄了一眼道,
“我们又没有好师兄,俏师弟的来暗渡陈仓,自然是不计较的……”
身旁的人听了一阵推搡,
“好啊……你这妮子倒会打趣人了……”
这厢嘻笑打闹了起来,夏小妹此时心下正烦恼,但总归听到能出游,也是喜道,
“入了书院这般久倒是头一回觉着在书院进学也是有好事的!”
承圣书院向来以开明著称,对男学生与女学生相比旁的书院已是十分平等,只女学生们也时常抱怨,男学生时常可以出外效游,寻一片好山好水呤诗作对,甚至住上一夜,女学生却是被关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从来不能外出。
也不知是不是女学生们抱怨之声日渐势大,让山长他老人家听见了,才发下慈悲有了这一回的外出郊游,不管如何能出去总是好的,女学生们听说了消息个个欢喜,那男学生知晓了消息,自然也是人人鼓舞。
这书院说是男女同院,实则想见那些青春活泼,娇美动人的师姐妹们却是难上加难,不说成日价面沉如水的院监和那些手执棍棒如狼似虎的仆从们,便是那高高的院墙已是挡住了多少青年才俊的绮念。
这一个个便是想学那司马相如隔着院墙唱一曲凤求凰,都怕喉咙不够粗,便是喊破了嗓子隔壁的诸位好师姐妹们也无法听到自己的“肺腑之言”。
今日闻听得要出去郊游,一个个俱是摩拳擦掌,想着待到了地头,必要助各位师姐妹们提水烧火再坐在一处煮茶弹琴,届时一起谈笑风生,言语温存,有美景有美人再来一壶清香怡人的好茶,真是人生快事!
先生们知晓下头这干毛头小的小子想法却是冷冷一笑,
“哼哼!小子们,你们倒是想得美!”
他们这一回要去的乃是那小清凉山,这小清凉山乃是太行支阜,形如腾蛟起蟒,山势起伏倒也不算得险峻,只山势也是绵延数十里,西院在前山,东院在后山,两处宿营之地相差十来里,这帮小子想见东院的姑娘们,又无马匹代步,就用脚底板儿磨吧!
众位先生看着下头一个个兴奋莫名的毛头小子们,却是极有默契的缄口不语,一心想等着到了小清凉山,看这一帮小子知晓要负重绕山狂奔,锻炼躯体,一个个累如死狗一般,根本无暇去勾搭东院的女学生们,想着他们一个个如丧考妣,哀叫连连的模样,先生们便在心里一阵暗爽!
只魏先生向来性子好,对学生仁厚一些,便委婉告诉下头诸位学生,
“山路难行,还是多预备两双鞋吧!”
届时跑得鞋都没有了,便只能光着脚跑了!
众人不明其意,都当先生玩笑便都呵呵笑着过去了。
如此东西两院尽皆兴奋,待到第二日那相熟之人便个个想法子递消息,要约着在山中见面,朱厚照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大早兴冲冲等在书院大门前,见着夏家马车过来,急匆匆迎了上去,却见夏小妹下了马车见着他就是一愣,
“朱……朱佑君……”
朱厚照对她笑道,
“明日里便要去小清凉山,你可是预备好了,听说这时节山中已是有了蚊虫,又有早晚偏寒,还要带上厚衣服才是……”
他在这处絮絮叨叨,夏小妹却是一改常态,低头咬唇一言不发,匆匆往书院大门而去,朱厚照初时不觉,待人都入了大门,才发觉夏小妹在躲他,忙在后头紧走两步,
“你……你怎得了?”
说着借着袖袍宽大,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夏小妹立时脸上一慌,急匆匆扯回自己的袖子,低喝道,
“你做甚么?”
朱厚照一愣道,
“我……我同你说话呢,你怎得不理我?”
夏小妹咬唇低头不看他,低低应了一声道,
“我……我听到了!”
却是一转身快步向里跑去,朱厚照追之不及,只得望院监兴叹,仔细衡量了对方手里的戒尺,又回忆了一番前头被打的痛楚,便是当堂太子爷也只有认怂,垂头丧气的去了慎言院中,那梁绍见了他这模样,凑过来问道,
“怎得了,可是约到了夏小姐?”
朱厚照长叹一声,颓然伏在案上摇头道,
“没有!她……她都不理我!”
梁绍一惊忙问道,
“怎会如此?”
朱厚照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呀!”
前头明明好好的,每日里见面都是笑眯眯的,他就喜欢看夏小姐笑颜如花的模样,每日早晨见一回,便是先生打手板心也不觉着疼的!
今日夏小姐是怎么了?
梁绍问道,
“可是你言语不周得罪了她?我同你讲……这些小女子一个个心眼儿比针尖都还小,一不小心便要惹得她们生气了,遇上这样的情形,别管三七二十一,先赔罪认错才是正理,切切不可与她们辩个是非曲直,辩输了是你的错,辩赢了……嘿嘿……你就等着以后十天半月都不搭理你吧!”
这乃是梁绍自自家老子后宅之中亲眼所见,弄得好不过被娇嗔两句买些东西哄哄,弄得不好便等着几日不能进房门吧!
朱厚照闻言瞪眼道,
“胡说,夏小姐才不会似一般的女子般小肚鸡肠呢!”
“那……可是身子不爽利,头疼脑热,风寒咳嗽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
“没有呀!我瞧着她倒是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可怜太子爷活到如今这年纪,也只是青涩少年一名,又有喜欢的这一位女儿家自来少了一根筋,平日里也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对人对事都是大咧咧,笑呵呵地,少有女儿家娇柔作态,而小性子之时!
今日里猛然来这么一出,愣是让太子爷措手不及,浑然不觉自家前头装一回可怜,趁机表白心迹,倒让夏小妹开了窍,恍然发觉二人之间早已不是哥们儿义气,乃是男女情意,如今正忧心二人前路茫茫,正惶惶然不知所措,见着他心下纷杂,便要躲避!
太子爷那知这其中弯弯绕绕,更不知女儿家心里早已演绎了一遍二人婚后生活,先是举案举眉,恩爱纠缠,之后自家见色起意,移情变心,她却是凄苦无助,独守空闺苦思,正自惴惴不安着呢!
朱厚照被夏小妹冷落,心下纳闷无助又难过,伏在那处垮了眉眼,一旁的梁绍皱眉问道,
“你这几日同夏小姐说了甚么?又做了甚么?”
朱厚照想了想道,
“前头去九珍楼大吃了一顿,夏小姐与我在一处口胃极佳,我们二人一起连用了三碗白米饭,又……”
这个捉弄杨先生的事儿自是不能说的,顿了顿道,
“又在外头逛了好一会儿,都是有说有笑的……”
梁绍闻言看他的目光极是奇怪,
“朱兄与佳人相约,不趁机说些体己的话儿,却是去比拼饭量的么?”
如此朽木,当真是雕无可雕了!
朱厚照在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之中渐渐垂下了头,梁绍叹气道,
“似你这般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还是回去盲婚哑嫁吧!”
朱厚照颓然道,
“梁兄的意思,这是小姐嫌弃我了?”
梁绍以手指点他,
“这才还用说么?这书院里哪一个师兄弟站出来都比你更懂女子心意,你如此作为分明就是将夏小姐往外推……”
顿了顿又道,
“说不得夏小姐心里对你失望已极,待两日见着比你更体贴的男子,便移情别恋心仪旁人了!”
朱厚照闻言大惊,腾得直起身来,一拍桌面怒道,
“谁敢……孤砍了他的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忧未来
朱厚照得了提点,第二日去书院果然摆出一派愁眉苦脸的模样来,见着夏小妹叹一声气将袖袋里的点心给她,夏小妹见他那模样难免要开口问道,
“朱佑君,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里还是好好地呢!
朱厚照看了她一应道,
“无事……”
这厢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与她分手去了慎言院,夏小妹大惑不解,
“他这是怎么了?”
她乃是那心里不能装事儿的人,见好朋友如此便一直挂着心,好不易熬到了下学,早早就跑到书院门前等着,见着朱佑君出来又问,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家中有事?又或是身子不适?”
朱佑君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叹一口气道,
“确是有件事,只是……这事儿你也帮不了我……”
说罢摆手上了马车走人,留下夏小妹一脸的着急,见着远去的马车跺脚道,
“这人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
她回去半宿未睡好,第二日早早等在书院门前,见得朱佑君下车便拉了人到一旁,打量着他眼下两圈青黑,怒道,
“朱佑君,你若当我是朋友,便一五一十告诉我,你到底遇上了何事?”
朱厚照叹气摆手道,
“你问来做甚么?让你同我一起烦恼么?”
烦恼?有甚么烦恼?
他这么一说,夏小妹更是心中如猫抓一般,死拉着他不放心,
“你说是不说?你若是不说,今儿我们都不必进学了!”
朱佑君无奈想了想道,
“我家里为我说了一门亲事!”
“说亲!”
夏小妹一愣,半晌才道,
“说亲乃是好事,你有何烦恼的!”
说个美娇娘做妻子,岂不是要美死你!
想了想问道,
“你……你要娶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朱佑君道,
“乃是位世家小姐……”
“即是世家小姐想来必是知书达礼,贤惠美貌,你有何不愿意的?”
“唉!甚么贤惠美貌,那位小姐俱说身有五尺,腰也有五尺,这倒也罢了,生了一个麻饼脸,血盆口……唉!这也就算了,据说这位小姐自小练武,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伤人……”
他每说一句夏小妹的大眼儿便瞪大了一分,待到后头都要凸出来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问道,
“你……你父母为何要……要为你定下这样的亲事?”
朱厚照叹气道,
“这乃是家族联姻娶得又不是本人,乃是对方的身世,那小姐家中势力雄厚对我父亲生意很有些助益……”
夏小妹闻言愤愤道,
“即便是如此也不能如此罔顾儿女的意愿啊!”
唉!
朱厚照长叹一声道,
“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说罢可怜兮兮的对夏小妹道,
“以后我若被那小姐打死打伤,你定勿要忘了每年忌日过来坟前与我上一柱香!”
“呸呸呸……”
夏小妹忙连连吐口水,
“胡说甚么呢!左右……左右这亲事才刚刚定下,也未必就要娶这位小姐,你……不如回去同你爹娘好好说说,退了这门亲换一个人如何?”
朱厚照闻言仰天长叹,
“能换甚么人?左右都是盲婚哑嫁,是美是丑是好是坏,都要等到大婚之夜才能见着……”
说着低头看向夏小妹,目光从未有的深沉,
“我若是要娶,必要娶一个情投意合,相知相惜之人……便如……便如同你我一般……”
……
因着朱厚照这一句话,夏小妹却是半日都在神游物外,恍恍惚惚神思不属,待到午时见着韩绮也是眼神儿飘忽,问十句答上一句,韩绮见她这模样心下疑惑,拉了拉她的手问道,
“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夏小妹回过神来,想了想对韩绮道,
“朱佑君家里为他说亲了!”
韩绮一愣旋即想起如今京师城中两件大事,街头巷尾里早已是传遍了,一个便是太子爷大婚之事,一个乃是皇帝陛下的龙体,皇帝陛下龙体欠安,乃是国民皆知之事,只每日里靠着丹药吊着,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也就是等着皇宫之中何时丧钟响起了!
老皇帝要龙御归天,如今的太子爷以后的新皇帝,纳妃就是大事了,哪一家的千金小姐会入主东宫,以后做上后宫宝座,这才是如今京师百姓最关心之事!
韩绮点头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年纪到了适婚的年纪,家里为他作主自也是应该的!”
夏小妹颓然点头道,
“我也知这个道理,只是……”
只是这心里为何总是闷闷的不舒服呢?
“……只是他家里为他说亲的那位小姐,生得相貌丑陋,性子也是十分凶恶的……”
韩绮闻言眉头一挑,
“他同你这样说的?”
夏小妹点头道,
“我看他那样儿似是十分沮丧,他那人论相貌也称得上俊俏,又有性子仗义仁厚,没想却配了这么一位妻子……”
言下颇有为朱佑君打抱不平之意!
韩绮却是暗暗翻起了白眼,心中暗道,
“太子殿下这玩得又是哪一出?”
韩绮冷眼旁观,见夏小妹这般即是不平又是暗伤的模样分明已是情愫暗生,
“果然,这男女相处久了,再是光明磊落之人,这心思都会变的,更何况似夏姐姐这般云英未嫁,太子爷那般少年未婚,总归还是生了情意……”
想到这处便问道,
“夏姐姐又是如何打算的?”
夏小妹茫然道,
“我……我有甚么打算?”
韩绮不动声色打量她,
“朱佑君男大当婚,你也是女大当嫁了,夏姐姐便没有心仪的儿郎,不想嫁人么?”
夏小妹一愣道,
“我……我还没有打算呢!”
此时间她才发觉,原来少年易逝,时光太快,他们都长大了,都要为人夫为人妇,同别的人同床共榻,生儿育女了!
想到这处,心头一股凄凉涌上,不由暗自神伤,
“以后我嫁了人便不用来书院了,他自也有他的前途,说不得回去继承家中产业,从此娇妻美妾,隔不了几年我们便两两相忘了!”
韩绮见她神色黯然,心里更是笃定她这位好闺蜜对太子爷生了自家都不明白的情愫,想了想试探问道,
“夏姐姐想不想嫁给朱佑君?”
夏小妹一愣旋即应道,
“我……我们是好朋友呀……”
“好朋友成夫妻不是更加相知相惜,情投意合么?”
“相知……相惜……”
夏小妹愣然,这话朱佑君也说过呀!
他……他这话原来是意有所指么?
此时间夏小妹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前头大半日在心里翻来覆去话,此时被韩绮一点立时醒悟过来,
原来他……他口中所言之人乃是指的我么?
其实夏小妹也不是不明白,只心下总以为朱佑君乃是好朋友,朋友之义猛然变做了男女之情,她一时却是想不明白,被韩绮一言道破,心里立时醒悟过来了!
他这话……他这话便是在向我表白么?原来在他和绮姐儿心里都觉着,我与他是相知相惜,情投意合么?
想到这里,心中立时如春回大地,从头到脚再无半分不适,只觉着四肢百骸如被人以气推宫过血一般,舒爽的似要飞起来了!
“嘿嘿嘿……”
坐在这处不由傻傻地笑了起来,
再想一想朱佑君那人若是做了夫君也无甚么不好!
他生得虽没有卫武威武,但好歹白面斯文,性子也是顶顶好的豪爽,若是他能成了夫婿,想来他们二人必不会有何生疏隔离之感!
想到这处更是支肘托腮的咧嘴傻笑的厉害,韩绮见状不由更是叹气,
“夏姐姐,可别忘记了,他家里给他定了亲呢!”
想了想又道,
“更何况……朱佑君家中富贵,即便是娶你为妻,也不会只你一个妻子,说不得以后三妻四妾,你做他的妻子,可是想好如何应对么?”
何止三妻四妾,乃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才是!
夏小妹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
“这个……倒也真是……”
此时世下出身富贵的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且看那朱佑君的出身富贵,以后为了开枝散叶必也是会多生多养的,这乃是世间常情,夏小妹即便是再任性也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忤逆世道的!
想到这处心头那点子喜悦立时又如同泡沫一般被戳破了,韩绮见她垂头不语,神色黯然,不由心下不忍,叹一口气劝她道,
“我听说夏伯父与夏伯母恩爱有加,这么些年来夏伯父一直未曾纳妾,想来夏姐姐见惯了家中一夫一妻,可若是想要与朱佑君成为夫妻,即便你为正妻必也要与人分享丈夫……”
夏小妹闻言也是茫然道,
“我……我知晓的,他家中只他一个独子,必然是要他多纳几房妾室的……”
有心想说与朱佑君桥归桥,路归路,任他娇妻美妾与自己再无干系,只话到嘴边,却觉心头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道,
“我……他……绮姐儿觉着应怎办呢?”
韩绮摇头叹气道,
“我也不知应如何办?总归不过一个舍得二字……”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路上
他这一拍桌面,梁绍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捂他嘴,
“朱兄,你小声些,莫惊动了先生……”
说着用手肘撞他胸口,
“还孤砍了他的头呢!你当你姓朱便是当朝太子么?”
朱厚照自知失言忙讪笑道,
“口误!口误!梁兄切不可当真……”
说着一拉梁绍的袖子,
“那梁兄可有法子挽回?”
梁绍道,
“也是你小子运气,明日我们便要去小清凉山露宿,两日一夜你必要寻个机会见一见夏小姐,二人独处一会儿,将心里话同她好好讲一讲……”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出谋划策,朱厚照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第二日因着出城人数众多,书院安排六人一组坐马车出行,又怕天明时车辆太多,堵塞了进城的道路,便特意安排天未亮便出发,待到韩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出城之时,撩了帘子一看,外头还是一片漆黑,只东方有一线曙光朦胧。
韩绮看了看倚在自己肩头,半眯着眼儿的夏小妹,
“夏姐姐昨夜里几时睡的?”
夏小妹哼了哼道,
“二更天睡,四更天起……”
这是头一回与同窗出游,还能在山中的别院过上一夜,着实令人兴奋不已,夏小妹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合不上眼,待得迷迷糊糊睡去,却没有一会儿又被青砚给叫醒了。
韩绮笑了笑伸手为她拢了身上的披风,又轻轻拍了拍她肩头,
“这一路还长着呢,夏姐姐再睡一会儿吧!”
夏小妹生得比韩绮高些,二人并排而坐,正好将头放在她的肩头上,这厢抬手打了一个呵欠,伸手抱了韩绮蹭了蹭道,
“绮姐儿你真好!”
说着果然闭上眼沉沉睡去,韩绮坐在车中,拿眼一扫其余四人也是一个个昏昏欲睡,互相依靠着打盹睡,便也歪着着抵着夏小妹的脑袋闭目养神。
马车这一路摇摇晃晃,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天光大亮,韩绮撩了帘子打量外头,此时已近五月,正是春去夏将至之时,城外阡陌纵横,放眼一派葱郁,晨风微凛夹杂着丝丝湿气,吹的人神气一清,左右都睡不着了,韩绮便抽了随身小包袱里的书本翻看起来。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夏小姐才算是补足了瞌睡,睁眼看了看正低头看书的韩绮,打了一个呵欠直起身,待得神智回复清明,就伸手一把抽了韩绮手里的书,
“书呆子,你成日里离不得这东西,怎得不嚼嚼吃进去……”
韩绮无奈抬起,
“我这也是坐得实在无聊……”
夏小妹笑眯眯将韩绮的书塞进了包袱里,打开自家的包袱,里头满满全是用油纸包好的东西,一看便知是用来填肚子的糕点。
“看书哪里有吃东西有趣,来这些给你挑,都是好吃哒,我特意多带了些给你吃!”
韩绮看了看她那包袱里,除了吃的再无他物,摇了摇头问道,
“夏姐姐怎都带的吃食,可带了换洗的衣衫?”
夏小妹浑然不在意摆手道,
“不过一夜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韩绮叹气道,
“我就知晓你定会如此,我带有两套衣裙,又有两套里衣,有一套乃是新做的还未穿过,夏姐姐拿去穿吧!”
夏小妹闻言笑眯了眼,伸手挽了她胳膊道,
“我就知道绮姐儿心里想着我,预备东西必不会落了我的!”
说着取了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里头精致的小糕点,凑过来悄声道,
“这是朱佑君给我的,他给了我好些呢!”
韩绮微微一笑,
太子爷对夏姐姐倒是真用心!
夏小妹看了车中众人一眼,见其余几人还在睡,忙取了一块塞进韩绮嘴里,
“朱佑君家的点心最是好吃了,我们吃这些,待会儿把我家里做的分给她们吃!”
说罢背过身两口下肚,连连催促韩绮,
“快吃!”
韩绮只用了两个便摇头不吃了,她乃是个早睡早起的乖孩子,四更天起身虽说早了些,但仍是用罢了早饭才出门,不似夏小妹四更天闭着眼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根本来不及用早饭,此时醒来肚子正饿着,见韩绮不吃她自家便狼吞虎咽,两口便是一个,差一点咽着。
韩绮忙取了随身带的水囊递给了她,夏小妹几口灌了下去,捶了捶胸口这才喘过气来,只这一番折腾车上的人都醒了过来。
夏小妹见状忙冲众人微笑招呼,这车上人都是韩绮同班,倒也时常见她同韩绮进进出出,虽未亲近但也混了个脸熟,当下都抱以微笑点头。
夏小妹当下递了油纸包过去,对方也是双手接过点头道谢,夏小妹挨着个儿送东西,递到最后一个却是一位熟人,二人四目相对,齐齐冷哼一声都撇过脸去,夏小妹收回油纸包,将包袱重又绑好,凑到韩绮耳边小声道,
“这不是许妙灵么?”
韩绮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许妙灵,点了点头,前头上车时天色黑沉,六人鱼贯上车,她倒是未发觉许妙灵与她们坐了同一辆车,之后倒是瞧见了,只大家各睡各的,互不相干,又何必去在意!
夏小妹哼一声拍着胸脯对韩绮道,
“别怕,有我在!她若是敢同你动手,我这一回让她连书院都呆不下去!”
韩绮摇头,
“不过就是同坐一辆车,怎得就能动起手脚来了,左右不理她就是!”
夏小妹闻言点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二人坐在一处,自顾自的悄悄儿说话,待到了近午时,到了歇脚之处,众人便下车来方便,之后围坐在一处用午食,只这么些人又要赶路自然不宜生火,便就着带来的清水和干粮简便吃上两口。
夏小妹拉了韩绮坐到一旁,打开自己的包袱,叹道,
“这些糕点虽说好吃,只吃多了满嘴儿甜腻味儿,我如今倒想念起九珍楼的油煎鸡了……”
韩绮笑道,
“这两日且要忍一忍,待到回去再去九珍楼吃上一顿吧!”
夏小妹点头,二人就了清水吃糕点,韩绮今早出门也有苗姨娘做的烙饼,夏小妹吃了一口又叹道,
“你们家姨娘的手艺倒是不错,这饼烙的香软可口,若是有肉相佐便更好了!”
正说话间,却见得癞痢头鬼鬼祟祟的凑了过来,二人见了他都是一惊,夏小妹问道,
“你怎得也跟着来了?”
癞痢头笑嘻嘻道,
“书院里伺候的下人少,便征了我们兄弟过来帮手!”
说着伸手从怀中摸出来一个东西,递给了韩绮,
“三小姐,这是我们……亲手烤的,您与夏小姐用些吧!”
韩绮伸手接过却是触手温热,
“这是……”
癞痢头嘿嘿一笑也不应话,左右瞧了瞧便钻入道旁的草丛消失不见,夏小姐伸手拿过来打开,却是喜道,
“才想吃鸡肉,现下便有了,真好!”
那油纸包里又有一层荷叶,打开来却是半边烤好的鸡,夏小妹忙撕了鸡腿给韩绮,
“快些吃,凉了便不好吃了!”
韩绮接过鸡腿,看了向癞痢头消失的方向,想起癞痢头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暗道,
“莫非卫武也跟着来了?”
二人将那半边鸡用了,夏小妹还觉不饱,又将韩绮带来的烙饼吃完,这才算填饱了肚子,之后二人又手拉着去了道旁草丛之中,寻那溪水洗手洗脸,只却不知晓二人走后,不远处的许妙灵走过来看了一眼被弃在地上的油纸,却是目光一凝,蹲下身来捡了一张看了看,眉头紧皱起来,
“我前头在车中见她用的糕点便觉奇怪,看式样虽与外头无疑,但精巧别致却不是外头糕点能比的,且包糕点的油纸,乃是宫里专用的糯米纸……”
旁人认不得,许妙灵乃是礼部侍郎之女,许家又有女儿入了宫中做嫔妃,虽说不得皇帝宠爱,但按规制应有的东西自然是有的,许妙灵在许家乃是年轻一辈最出众的女儿,在宫中的姑姑时常也要叫她进宫说话,这宫中的糕点她也是见过的。
这包裹糕点的油纸看着与外头一般,都是微黄渗油,只宫里的纸乃是糯米所制,细腻柔软可食用,不同与外头牛皮纸坚韧易裂。
“这夏小妹是在何处弄到宫里御用糕点的?”
许妙灵可是知晓夏小妹家中父兄不过就是一个六品的小官,平日里连上朝的机会都无有,家中也无有得势的亲戚,这宫里的东西她是从何而来的?
便是他们这样与宫中有亲的人家里,宫中的糕点也少见,哪会似她这般装了一包袱,四处送人,听那口气倒似平常就在食用的,难道是认识宫中的太监、宫女?
不过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便是御膳房里的太监、宫女都不敢乱吃,更不用说外头的人了!
许妙灵皱眉将手中的油纸扔掉,
“这姓夏的,必定有甚么蹊跷!”
众人用罢午食,又继续上路,坐上马车摇晃间夏小妹又是昏昏欲睡了,韩绮却是精神抖擞,撩帘子看向窗外,一会儿回头将快要滑到座下的夏小妹扶正,揽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却见得角落处许妙灵正半眯了眼打量二人,目光很有些不善,韩绮眉头微皱,与她对视半晌,盯得许妙灵不自在的转过头这才作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在别院
午时之后又行了一个时辰,这才进了小清凉山后山一处别院之中,别院占地极大,分了前院后院,后院之中遍植奇花异草,布置极是清雅,也不知是哪一位富贵人家的府邸,被书院借来做了这夜宿之地。
别院之中厢房不少,又都被提前布置过一番,一间厢房可住六人,倒是能将西院中这些女学生全数安排妥当。
董先生领着几个粗使的老婆子过来,一间间的将西院的这一干女学生分派在厢房之中,对众人冷着脸道,
“这处别院之中早已预备好了一应物品,你们身边没有丫头婆子伺候,因而全数都要自己动手……”
说着一指院子的西北角,
“那处有灶间,今日的晚饭你们自己动手做吧!”
众人到此时间才知晓,原来到这小清凉山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来受苦的,一个个立时垮了脸,
“先生……”
董先生冲着众人一瞪眼道,
“休要多话,若是不会动手,便饿着肚子,待到明晚回城吧!”
说罢不理众人一片哀嚎之声,领着婆子们离去。
夏小妹也是垮了脸拉着韩绮的袖子道,
“绮姐儿怎么办?我那包袱里没有剩下多少吃的了,你……你会不会做饭?”
韩绮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问其余四人,
“你们可是要一起去灶间做饭?”
那四人互视一眼,有人踌躇道,
“先生总不会当真不管我们吧?”
她们乃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富贵小姐,自小身边都有伺候着,现下让她们自己动手,都觉着很是为难。
又有人道,
“韩绮,你若是会做,便多做一些,我们一同用可好?”
韩绮皱眉想了想道,
“左右不过一顿饭,倒是无妨,只依我看着书院此举乃是在考较我们,你们若是不怕先生责备,倒也不是不能共用的!”
那几个想起董先生的一张冷脸,都是心下畏惧,互看一眼再不说话,夏小妹见状哼道,
“即是要吃饭便自己来动手,不过一顿饭而已,怎得……就伤着你们千金大小姐的玉指了?”
四人坐在那处,却不肯言语。
韩绮看了看四人,
“即是你们不想动,我们便先去了!”
说着拉了夏小妹出来,夏小妹哼道,
“倒了这处大家伙儿都是一般,她们在家里受宠,我们在家中也不差,怎得就要我们做好了来伺候她们!”
还不是仗着家里父兄官儿大些,想仗着家世欺负人!
韩绮应道,
“不必计较这些,待会儿肚子饿起来,便没有甚么小姐丫头,官大官小之分了!我们还是先去灶间瞧一瞧有些甚么吧……”
二人过去灶间一看,里头果然米、面、油、柴禾等都十分齐全,只全数都是生的,没有一样可直接入口之物,看来这确是书院有意要考较学生们。
夏小妹抓了一把青菜在手问韩绮,
“绮姐儿,你当真会做?”
韩绮点头,看了看外头天色应道,
“此时做饭虽说早了些,但早也有早的好处,我们这时做了,也免得待会儿人多拥挤便排不上号了!”
夏小妹闻言喜道,
“绮姐儿好生了得,不光读书厉害,连做饭也会!”
韩绮一笑,
“这乃是平常事,有何可夸耀的!”
官家的小姐对外称善庖厨,那也只是下人们把火升好,各类配料预备在一旁,小姐到了灶间提铲炒上几下,端出来一盘菜来便已能得众人交口称赞了,似这般要挽袖子,提裙摆,取柴生火,提水洗锅的事儿,却是想也不要想的!
不过韩绮乃是两世为人,前世里在教坊司甚么样的下人活计没有做过,这点子小事倒也难不了她!
当下韩绮便指示了夏小妹到外头提水,自己在厨房之中巡视一番,想着夏小妹饭量不小,倒也不敢吝啬白米,取了一个小钵出来盛米,淘洗之后下锅焖饭,又洗洗涮涮,切切剁剁,夏小妹立在那处看得双眼发亮,韩绮一个号令一个动作,在一旁跑来跑去打下手。
用了约半个时辰时间,韩绮已整治出四样菜色,一大钵米饭来了,夏小妹凑过来抽着鼻子闻了又闻,赞道,
“绮姐儿,你这手艺比得上我们家厨子了!”
韩绮笑了笑道,
“我也是少有亲自动手,今日事急从权,权且将就些用吧!”
说着压了灶膛中的火,将四盘菜和碗筷放到托盘之中,她在前头托着,夏小妹在后头捧了饭钵,二人回转屋中,其余四人还在房中说话,见得二人已将饭菜端了出来,都有些吃惊,围过来一瞧,赞道,
“你们的手艺真好!”
韩夏二人并不说话,兀自坐下取了碗筷用饭,四人见状你望我眼,我望你瞧,有人刚想开口,夏小妹却是拿眼一瞪,怒道,
“前头让你们帮手你们不去,此时倒还想吃现成了……”
她在书院之中一战成名,官家小姐里少有她这般不顾脸面的横人,众人对她倒有几分怕惧,又听夏小妹道,
“可别怪我们没有早早提醒你们,那灶间此时正无人,你们过去正好用,若是去晚了让别人占去,你们便等着挨饿吧!”
这院子里共有六间厢房,只有一间共用的灶间,便是一间房里用上半个时辰,那都要三个时辰,此时已是申时末了,再不去的话,等到最后岂不是要到亥时才能用了?
四人闻言都是互视一眼,急忙忙提裙出去了。
夏小妹见状对韩绮哼道,
“前头让她们帮手,她们推三阻四的,待得做好了倒要来占便宜……”
说着话给韩绮夹了一筷子菜,
“你便是太过老实才让人欺负,似我这般对人凶一些,她们才不敢得寸进尺!”
韩绮笑着点头道,
“夏姐姐这话倒是极对!”
有些事儿是可以事后算账,可若是能当面打耳光也是十分痛快之事!
不过韩绮是个慢性子,便是想报复人也要想了又想,图个周详,却是少了夏小妹这般当面与人动手的勇气,因此也十分佩服夏小姐,
“夏姐姐之勇可比张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夏小妹听了哈哈笑,伸手来拧她,
“绮姐儿如今也会调侃人了!”
二人嘻嘻哈哈用完了饭,四个菜大半进了夏小妹的肚子,白米饭也全数一扫而光,夏小妹哼哼着抱肚子仰面靠在椅上,
“好饱!没想到绮姐儿手艺这般好!”
韩绮怕她积了食,便拉着她出去洗刷碗盘,只一出门便见得那灶间里浓烟滚滚,二人都是一惊,
“这是……这是要烧房子?”
夏小妹最喜看热闹,忙拉了韩绮凑过去瞧,却是见得那灶房外早围了不少人,众人正探头探脑的观看,却见浓浓烟雾之中,许妙灵从里头狼狈的跑了出来,夏小妹她钗横发乱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了声,许妙灵怒瞪了二人一眼,
“有甚么好笑的?有本事你去呀!”
夏小妹得意洋洋冲着晃了晃手里洗净的碗盘,
“我们早就用过了!”
说罢一脸鄙视的对许妙灵道,
“你不会升火倒也罢了,将这灶间弄得乌烟瘴气,让别人怎么进去!”
许妙灵气得身子乱颤,想骂两句又怕极了夏小姐的身手,如今她一人落单,以一打一都打不过,更不用说以一敌二了!
韩绮忙伸手拉了夏小姐,看了看还在外头等候的众,对许妙灵道,
“罢了!总归不能因着你一人耽误了众人,我去助你升火吧!”
当下顶了满屋的浓烟进去,将灶膛中塞满的木柴全数取了出来,重又用火石引燃了干草,将灶膛中的火升了起来,起身拍了拍手,出去对外头众人道,
“火已升好,你们一个接一个的用,记得往里添柴不可太多了……”
回头让夏小妹把碗盘归回原处,这才一起出了灶间。
待得二人走远了,夏小妹才嘀咕道,
“我看那姓许的最是奸诈了,你帮她做甚么?”
韩绮一笑道,
“她连火都不会升,你当她还会择菜切肉么?”
这般当着众人帮了她一回,她自己还是不会做,我们岂不是又卖了乖,还更打她的脸?
夏小妹听了大笑,
“绮姐儿,你才是最焉儿坏的那个……”
装个仁厚大度的模样,只怕将人卖了,那人还要帮你数钱!
韩绮笑着摇头道,
“早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她先起意,我又何必去为难她!”
说来说去夏姐姐前头那一场架,起因也在自己与许妙灵的恩怨上头,虽说自己也不知为何惹上了这一桩莫名其妙的恩怨,不过总归不能让人欺负到了头上仍不还手!
二人吃罢了饭,便在这院中闲逛,观赏这院中各处美景,此间主人倒是一位雅人,庭院布置错落别致,小中见大,大中又见精致之处,很有些意境,二人闲逛一圈,消了积食,见得天色渐暗,便打算着回转屋中歇息。
转回屋中,其余四人也已是回转,正在屋中铺设床榻,这屋中虽说床榻俱有,但上头一应陈设全数撤去,还需自己动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后山
她们回来的晚,靠里的床榻已被人占了,只剩临走廊窗户处一张床,夏小妹倒也不计较只对韩绮道,
“夜晚风凉,我身子好,我睡外头,你睡里头!”
韩绮点头,
“多谢夏姐姐!”
当下动手铺床,夏小妹在柜中抱了两床被褥立在一旁,看她手脚很是利落,不由奇道,
“绮姐儿怎得会做这些,家中不是有丫头婆子伺候么?”
似她就是家中娇养的,吃喝玩乐在行,这些事儿虽说会做,但决不会有绮姐儿这般利落。
韩绮应道,
“在家中闲来无事也要自己动手,不过些许小事倒也算不得甚么!”
家中丫头少,如今芳草跟着大姐姐去了徐家,落英也过去陪了二姐姐,韩绮自己动手的时候就多了,连带着小五也一并给照顾了,引得王氏常常对苗氏叹道,
“我瞧着你旁的不成,只生女儿倒是比旁人还要能耐些的,三姐儿就是一个极好的孩子!”
韩绮这厢将床榻铺好,二人便要打水洗漱,灶间此时已无人,韩绮过去升火热水,二人用热水洗漱一番,见还有剩水便提回来请了屋中的其余人等用,这屋中的几人今夜里才有的热水洗漱。
待到董先生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过来查看时,这屋中众人已是上榻安寝,屋中静悄悄一片,董先生满意的退了出来,随手将屋门关上了。
后山别院之中倒是一派安静,只前山露营地处,朱厚照却是抓耳挠腮好不着急。
今日里他们一入小清凉山地界,便被全数给赶了下来,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一个个挽了大袖,撩了宽袍掖在腰间,如一群茫然无措的羊儿,被骑在马上的先生驱赶着往山中跑去。
这一跑便是十里的山路,这可是十里的上山之路!
慢说是太子爷这养尊处优的小身板儿,便是那体格健壮的也受不住,幸亏得梁绍这小黑胖子,平日里看着笨拙,此时却很是能耐,耐力也是极好的,十里山路轻轻松松,不但自己能跑,还能拖着太子爷跑,如此下来总算没有做最后赶鸭子的,被先生们罚在营地里做苦力为众人担水砍柴。
之后露宿山中,搭设帐篷也亏得有梁绍帮手,太子爷才有片瓦遮身,再之后挖坑烤肉,这却难不倒常在宫中抓鸟烤肉的太子爷,这厢用罢了晚饭,一干人等这才得空闲话,有人说起东院来,
“东院的师姐妹们倒是比我们好些,却是不用跑这山路,住得也是别院……”
有人问道,
“我们一个前山一个后山,你如何知晓的消息?”
那人应道,
“虽说的山前山后之分,不过中间自有那跑腿儿的仆人,骑了马倒也快捷,前头我听报信的人同魏先生讲了,东院的人已是安置下了,只不过……”
他语下一顿,众人忙问,
“不过如何?”
那人应道,
“不过她们去那别院之中,无有仆从伺候,那灶间都是鲜肉鲜菜,床铺也不曾铺设,一切需得自己动手!”
众人听了怜香惜玉之心大起,都道,
“先生们好不心狠,想我们那师姐师妹们个个都是家中娇养,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身旁无人伺候的婆子丫头,不会升火做饭,今晚上只怕她们要饿肚子喽!”
闻言众人纷纷叹气,
“她们这下子有的苦头吃了!”
今日宿在山里,明日说不得先生们还要如何磨磋她们,肚子里无有东西,如何熬得过去?
这一众人在这处担心东院的各位弱质纤纤的师姐妹们,却是一个个恨不能肋生双翼飞过去向佳人献殷勤!
朱厚照听了也是急得不成,对梁绍道,
“夏小姐一向饭量大,禁不得饿,今夜要饿肚子,还有明日早食、午食又当如何?难道就这么一直饿着么?”
虽说临出发时预备了一大包糕点送去,不过终究不抵饿,这要如何熬?
太子爷在这处团团打转,半晌才右拳一击左掌手心,
“啪……”
“我要去寻她!”
梁绍闻言大惊拦道,
“朱兄,这天色渐黑,山路难行,你又无有代步的马匹,如何能寻到人!”
若是在这大山之中遇上猛兽又或是迷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厚照摆手道,
“梁兄不必多说,我主意已定……”
总归乃是真龙天子一脉,自有天生带来的贵气,平日里打打闹闹瞧不出来,如今朱厚照当真板了脸,果有一番威严之感,震得梁绍嘴张了几张,话终究没有出口。
朱厚照又道,
“你且在这处给我遮掩一二,待会儿先生若是来查看,你便想法子替我遮掩过去!”
梁绍无奈只得点头叮嘱道,
“朱兄,早去早回!”
朱厚照点头,出了帐篷假做寻地方小解,一闪身便钻入林中不见了身影。
太子殿下也不是那莽撞的浑人,他到这小清凉山里来,自然知晓宫中早已在四处安排了侍卫保护,这厢来到四下无人之处便扬声喝道,
“谁人在此当值出来见孤!”
如此叫了两遍便有人现身出来,一个高瘦精明的年轻人过来见礼道,
“羽林卫谢俭拜见殿下!”
朱厚照问道,
“你可知后山处东院众人居住的别院?”
“这……禀殿下,卑职知晓!”
朱厚照点头又道,
“如此,去牵两匹马来,再备上些吃食,送孤去后山!”
“这……殿下即是要去后山,山中猛兽出没,夜晚危险,可多带些人手,不如让卑职再叫些人来……”
朱厚照皱眉道,
“只你一人,让他们不许出现在孤面前!”
朱厚照知晓让宫中侍卫撤去必是不成的,但做这半夜私会佳人之事,带那么多人去干甚么?看孤如何谈情爱吗?
还不快快滚远些……若不是孤功夫不济,便是谢俭都不想带的!
“这……”
朱厚照一瞪眼,
“嗯!”
“是……”
谢俭领命而去,果然不用多久便将藏在暗处的马匹牵了过来,这厢与太子二人翻身上马,二人一前一后往那后山而去。
前山到后山乃是有一条山路,倒也算得开阔平坦,说是前后山相距十来里路,山路只是在山腰间盘旋,并不算得太远。朱厚昭一路无阻到了后山,立在高处一望果然见得那半山处有一座别院,此时入夜那别院之中灯火耀眼,倒很好识别!
二人一路顺着大道跑下去,待近了别院,便下马将马匹栓在道旁大树之上,朱厚照又问谢俭,
“你轻身功夫如何?可是能将孤弄进院子里去?”
“这个……”
谢俭闻言不由额头冒汗,
“这个……殿下……这别院之中住得乃是东院的女学生,只怕我们深夜闯入有些不妥当吧!”
怪道得人都说太子殿下乃是大庆开国以来最是离经叛道的太子爷!
这……这深夜独闯女子的别院,便是如今京师里最胆大的纨绔也不敢做吧!
想到这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劝道,
“太子殿下,这……若是让人发觉只怕……只怕……”
让人打死都是活该啊!
朱厚照闻言却是一瞪眼,指了他道,
“孤若是被人逮住了,便是你学艺不精!”
谢俭一阵苦笑,心中暗道,
“今儿也不知谁排的班,怎得这般倒霉就是自己守在了林子后头,让太子殿下给点了将!”
早知晓便躲在林中不现身了!
只此时说甚么都晚了,无奈这下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当下对朱厚照道,
“殿下,不如想法子遮了脸面,以免被人认出来!”
若是承圣书院的学子被认出来倒也罢了,若是当朝太子爷被人认出来,这脸可就丢大了!
二人当下撕了衣裳下摆,充做蒙面巾挡住了脸面。
谢俭这才领着太子殿下在那别院周围打望地势,这厢寻到了一棵大树底下,抬头看了看上头对朱厚照道,
“殿下,这处可进去,且待卑职先上去察看一番!”
朱厚照忙挥手,
“快去!”
却见那谢俭在原地也不见如何作势,双足微一用力,便腾身而起,手在墙头一搭身子翻了过去,这厢落在院中四下看了看,这别院分了内院外院,外院倒是也有巡夜的家丁,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并无有高手,想来悄悄领着太子爷进去,再悄悄的带出来,应是不算多大的难事!
谢俭心下盘算一下,便又飞身出去,外头朱厚照早等得心里焦躁,见他出来忙问道,
“如何?”
谢俭应道,
“有些巡夜的家丁,不过无有甚么厉害人物,殿下……殿下快进快出,不在里头耽误,想来也是无事的!”
只要太子殿下不是去做那采花的大盗,在里头软玉温香的抱着睡一宿,一切都好说!
“殿下,卑职冒犯了!”
说着伸手揽了朱厚照的腰,脚下用力,二人便飞上了墙头,又往下一纵便落到了墙内,二人矮身在暗处偷听里头动静,见无人发觉这处动静,这才安心四下打量。
朱厚照问道,
“也不知书院里的人住在何处?”
谢俭想了想应道,
“这处乃是前院,想来必是在后院安寝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暗暗找
朱厚照点头,
“即是如此,那我们去后院寻那夏家小姐,你可是识得她面容?”
谢俭点头,
“卑职认识!”
他日日守在太子爷附近自然是认识那夏家小姐的!
不过……此时深夜,一众女子正在安寝,也不知夏家小姐在哪一间屋子里,难道要一间间去寻,一个个去看么?
想到这处不由头上又见了汗,心中再恨自己出门没有看黄历,
“遇上这般不拘小节的主子,当真是八辈子的有幸!”
想他堂堂羽林军左郎将却是要做出这半夜三更偷看闺秀面目之事,今日回去让羽林卫的兄弟知晓了,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谢俭一面心中暗叹,一面警惕的四下察看。
二人在院中昏黄的灯光下,矮着身子自回廊之处,往那后院而去,到得一处月亮门之前,远远见得有一队灯笼缓缓过来,却是有家丁巡逻到了此处,谢俭忙按了朱厚照肩头,二人藏身在那花丛。
朱厚照见得那走在前头一人,宽袍大袖,一脸的倨傲,不是杨濬又是何人?
哦!想来他是东院的先生,今晚上当值守夜倒也是常理!
朱厚照与那谢俭二人伏在花丛之中,不敢露头待到那一阵家丁走过之后,这才探出头来悄悄往那院门而去。
院门上此时已经落了锁,朱厚照看了看拳头大的铜锁头,悄声对谢俭道,
“我们翻墙!”
二人循着墙根过去,寻了一处枝叶茂密之处,由谢俭带着朱厚照翻过了墙头,二人身形一落在一座小池之旁,谢俭四下打量,便一指池中的假山道,
“殿下先去后头躲一下,待属下瞧看地形之后再做行动……”
朱厚照点头,三两步就往假山后窜去,这假山乃是建在水池之上,不大不小一个池子,中间一座假山,又以小小一座石桥与岸边相连,顺着石桥过去便在假山之中开出一条小径来,大小可容一人通过,只要人入其中可走小径绕着假山转上半圈通往池子后头鹅卵石铺着就的小径,沿着墙根往廊下而去,这乃是做的小小的一个曲径通幽之景。
在这半夜三更,四处漆黑只廊下有灯照耀之时,将身子往那假山后头一藏,躲在阴影之处必是无人察觉,只如此好的藏身之处,却是挡不住里头早已有了一位,朱厚照两步进了小径,人一转过假山,便一头撞向了假山后黑漆漆的一团人影。
那一位前头听得头顶风声响,也正自探头出来打量,却没有想到太子爷身手倒也敏捷,两步过来,一进一出之间二人正正撞了个结实!
“嗯……”
“哎……”
对面那人比朱厚照高上半个头,被他撞入怀中,一声闷哼,退后一步,伸手去抓住他的肩头,朱厚照亦是吓了一跳,抬手拍开对方的手,身子疾退立时背就撞到了后头山石之上,心中惊道,
“此人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在此?”
……
却说前山那头,梁绍在帐篷之中负手打转,却是在心中暗暗后悔,
“我怎得就让他一人去了后山,若是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
总归还是要自己在他身边才周全!
想了想一撩帘子探了一个脑袋到外头察看,营地当中点有篝火,四面都架有帐篷,此时间夜已深,除却先生安排巡逻值守的师兄弟们,篝火前已是再无一人。
梁绍缩回头去,却是悄悄自帐篷后头钻了出来,往那栓马的树林遮了身形过去,待得渐渐近了,却听得那头有人说话之声,
“吴兄,你好了没有?”
有人应道,
“好啦!好啦!等一等我!”
梁绍几步过去一看,却见得有人已早他一步到了此地,也是同他打得一样主意,想偷骑了马儿去后山别院,此时已有四人坐在了马上,那位吴兄正手忙脚乱的解着缰绳,
“快些!”
梁绍见状忙现身出来,
“等等我,我也要去!”
那几人听得喊声,回头一看是梁绍,有认识的忙招手道,
“快些呀!我们派了一人去引开值守的先生,再不快些先生便要回来了!”
梁绍点头,几步过去解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矮胖的身子一跃便上了马背,
“快走!”
几人一言不发打马往那山路奔去,待得跑出去老远,这才敢开口说话,有那相熟的问梁绍,
“梁兄,莫非也有心仪的姑娘在东院?”
梁绍呵呵一笑,
“呃……这个……这个是有的……”
老子哪里想半夜三更出来吃冷风灌露水,若不是为了兄弟,在帐篷里安安稳稳的睡大觉不香么!
这几个与太子殿下一样心思,都是想趁着这时节好去给心仪的姑娘献殷勤,一个个胆大包天拼着被先生责罚,也要走这一遭,见同道中人如此之多,倒是生出几分豪迈感来,
“唯道不孤也,为了卿卿,便是受罚心中也是甜的!”
只有梁绍苦着脸跟众人一起赶路,幸得山路平坦,又有今晚月色极好,夜半赶路半分无妨碍,众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去后山,却无人知晓值守的先生回转林中,见得少了六匹马大怒不已,过来报给魏先生道,
“这帮混账小子必是偷骑了马跑去后山了!”
魏先生闻言脸色凝重,
“这夜半赶路,又是在山中,若是有个闪失如何同家中父母交待,还是要跟过去瞧瞧才是!”
魏先生一面吩咐众人挨个儿的清点那帐篷之中少掉的人数,一面又点了四名年长的学生,同自己骑马追去了后山。
那头后山别院之中,朱厚照与人撞了个满怀,一个背靠山石,一个退守小径,隔了两步远都在借着廊上的灯光打量对方,无奈何二人都是藏头露尾,只露出一双眼相互打量。
这厢都在心中暗道,
“看来这家伙也是私入别院,这是要做甚么勾当?”
朱厚照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
对方也哼了一声低低问道,
“你又是谁?”
话问出口来,双双瞪了对方一眼,都觉着对方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对方想了想低低道,
“兄弟,看情形今儿晚上我们都是有事要办,即是如此不如……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何?”
这样自然是好的!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
“好!”
对方点头一抬手,
“请!”
朱厚照瞧了瞧左右,却是照着原路退了出去,那人紧跟着也走了出来,二人在阴影之中互视一眼,转身各自走开。
只这后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太大,小径弯弯曲曲,往那厢房去的路只有那么一条,二人分头行走,没想到各自绕过一丛花树又碰到了一处。
“哼!”
“哼!”
再见面只相对冷哼一声,齐齐往那小径走去,但小径狭窄,二人都不愿意与对方并肩行走,太子爷此时脚下慢了一步,被那位占了先,走在了前头,此时也无心去与他计较,便只能跟在那人身后往厢房而去。
这后院分了三个院子,每间院子又有厢房好几个,一间房里住了六位小姑娘,朱厚照也不知要寻的人在哪一间住着,出去寻人的谢俭也是久不见现身,太子殿下只得亲力亲为,自己寻找。
二人到了第一间厢房门外,互视一眼,那人突然伸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朱厚照吓了一跳,
“你……你要做甚?”
那人愣了愣,
这声音好生熟悉!
只是这时也未及细想,当下轻声应道,
“你当我要如何?”
说罢不再理他,转身到门前,将那匕首插入门缝之中轻轻一挑,里头的门栓立时松动,被匕首托着轻轻放下,门无声无息的推开,那人立在门前听了听,这便闪身进去了。
朱厚照见了暗道,
“此人这手法倒是利落,难道是个溜门撬锁的蟊贼?”
想到这处不由心中犹豫,
可是要大声呼叫,将护院的家丁叫来?
但若是叫来了,自己只怕也逃不掉被逮住的下场!
正乱想间,见那人闪身又出来,手上却是空空如也,想来并未偷着东西,那人出来也不理会他,迳自去了下一间,太子爷立在门前看了看里头,一咬牙也钻了进去。
这厢房里黑暗,不过幸得今晚上月色明媚,又屋中人为了通风,并未关严窗户,借着月光朱厚照立在那处打量了几眼,三张床榻之上有六名女子,却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当下忙退了出来,想起适才看到的情形不由暗道,
“这一个个的大家闺秀,原来也只是白日里端庄貌美,睡到了榻上,睡相也是如此之差,竟还有半夜磨牙,流口水的!”
当下又跟着去了下一间,那人正巧从里头出来,见朱厚照跟在自己后头不由嘿嘿一笑,
“兄弟,你倒是会捡便宜!”
朱厚照应道,
“若不是我那帮手一时不知去了何处,我也不必如此!”
心中却暗骂,
“那谢俭为何还不现身!”
这院子乃是分了三个跨院,他们从最外头的查起,谢俭却是从最里头查起,一时如何碰得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被发现
这院子里六间厢房,只三间厢房里有人,但里面都无他们想寻之人,便又转去另一处院子。
穿花过径到了第二间院子,也是如法炮制,朱厚照紧紧跟在那人身后,待得那人用匕首挑了厢房门栓再进去,又寻了两间厢房还是无果,朱厚照这回算是看出来了,原来这位仁兄与自己乃是同样目地。
见那人正埋首去挑下一间的房门,便伸手拍他肩头问道,
“你……可也是寻人?”
那人被他这一下弄了个措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回转身来压低了声音怒道,
“你这蠢货,别从后头拍人肩头,若遇上个反应慢的早就一刀子给你捅过来了!”
正说话间,突然廊上人影一闪,又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当胸一掌便向那人拍去,那人一惊倒也应变奇快,将手中的匕首上挑直刺对方的掌心,后来之人忙收掌退后,顺手将朱厚照拉到了身后,低声对朱厚照道,
“您……无事吧!”
来人正是谢俭,他从那院子里出来,正见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手持匕首冲着殿下挥舞,谢俭吓得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个纵跃便跳了过来,
若是让殿下在他手上出了事,那谢家上下没一个能有好下场了!
朱厚照应道,
“无事,他……”
他怎得这般眼熟?
只一个他字刚出口,谢俭已是上前一步,又是一掌拍出,那黑衣人身子一晃便要避开,谢俭却是早料到他的退路一般,身子一闪曲膝向对方小腹撞去,黑衣人倒也了得,面对羽林卫的高手,也是半分不惧,手中匕首向下一挥往谢俭大腿削来。
此举却是正中谢俭下怀,右手挡在对方肘弯之处,身子前撞,转身以后背抵了对方胸口,左手下切手腕,却是存了先夺刀之意。
那人被谢俭一撞立时闷哼一声,右手被制,倒也不慌,下头一条腿膝盖一弯撞向谢俭的膝盖窝处,谢俭后膝立时一软,膝盖一曲复又挺直,同时那人的匕首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声音响起,三人都是一惊,同时动作一顿,只此时却已是晚了,就听得屋子里有人翻身的动静,然后却见向着廊上的窗户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里头的人在往外头瞧。
三人里谢俭与那人反应最快,齐齐都是一蹲身,只朱厚照愣了一息,也跟着蹲了下来,三人紧贴在那墙根之处,听得头顶上有轻柔的声音说话,
“夏姐姐,怎得了?”
有人应道,
“我……我怎得听到外头有声晌?”
“是么?”
里头二人似是坐了起来,推开窗户,借了廊下的灯光往外头瞧,没瞧见人影倒一眼瞧见了地上落掉的匕首,二人互视一眼,都瞧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惊惧,
“怎办?”
夏小妹凑到韩绮耳边道,韩绮悄声道,
“不要慌!”
随即道,
“我……瞧着外头没甚么呀!”
说着连连挤眼,夏小妹忙跟着道,
“是么……许是我睡迷糊看错了!”
说着二人正要放下窗户,却猛然间外头突然伸出只手挡在了窗棂之上,二人齐齐低声啊了一声,身子后仰便要逃开,却见得那窗缝之中钻出来一个脑袋,
“别叫……是我呀!”
见二人还是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这才想起脸上还蒙了面,当下忙扯了面巾,夏小妹立时惊道,
“朱……”
后头的声音被韩绮伸手捂住了,夏小妹瞪大了眼,手指头指着朱厚照,
“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朱厚照一笑刚要说话,却见旁边又钻出一人来,扯了面巾笑道,
“三小姐,还有我……”
韩绮立时也瞪大了眼,
“你……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窗前朱厚照与卫武这时间才得空互视一眼,
“原来是你!”
难怪道越瞧越是熟悉,这声音也越听越是熟悉!
二人正待要说话,只这一番动静早已将屋中其余人等惊醒,有人睁开眼见那窗前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脑袋,立时惊得尖叫起来,
“啊!来人啊!有贼啊!”
这一叫立时将整个院子惊动了,卫武最是机灵见势不好,忙从怀里摸出一样事物,扔进了窗中,
“接着!”
见东西落入韩绮怀中转身拉着朱厚照就跑,朱厚照忙也有样学样将东西扔给了夏小妹,二人东西入怀都是一愣,随即忙推了窗户去看,见得三道黑影在院门前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节屋子里的人见贼人跑了,个个披了衣裳下地,拉开门便冲着外头叫嚷,
“快来人啊!有贼啊!有贼啊!”
一通叫嚷,内外院都惊动了,有那巡逻的家丁冲了进来,
“贼在何处?”
有人指了院门处道,
“跑出去啦!快快去追!”
家丁们这厢一面追出去,一面将手中的铜锣敲的咣咣作响,
“进贼啦!进贼啦!快抓贼啊!”
寂静的深夜里,山中别院之中,这声音传出老远去……
那三人此时已是窜到了内院门处,正要往外院跑去,却见得一队家丁往内院跑来,无奈之下只得转往旁边厢房跑去,他们前头进来时记得这间院子有三间厢房是空着的。
三人急匆匆跑进空无一人的厢房之中,反手将门关上,耳听得外头闹闹嚷嚷正在四处抓贼,卫武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兄不是在前山么,怎得到后山来了?”
朱厚照见着卫武也是嘿嘿的笑,
“我不是也同卫兄一般,怕小姐饿着肚子,特意过来送些吃食的!”
卫武看了一眼谢俭,
“这位兄台又是何人?”
“这个……这个乃是我……我家里请的护院,我特意带过来帮手的!”
卫武上下打量此人,见他双眼精光闪动,脚下稳如山岳,行走间却是悄然无声,分明就是一位武功高手,想来必是太子爷身边的宫中侍卫,不过太子爷即是还想将这潜龙伏渊的戏码演下去,他自然不能不奉陪的,当下冲着谢俭一拱手,
“兄台好身手!”
谢俭冷着脸拱手道,
“客气!”
三人说话的功夫,外头已是在院子里寻了一个遍,并未发觉贼人的踪迹,这厢个个回来报给杨濬,
“杨先生,并未发觉贼人的踪迹!”
杨濬闻言皱眉想了想道,
“把守大门,四处搜寻!”
“是!”
这厢正在吩咐调动家丁,那头董先生披了衣裳出来也急急走了过来,问道,
“贼人可是抓着了?”
杨濬应道,
“并未发觉踪迹,只大门紧闭,四外有人巡逻,想那贼人必是未曾逃走,必是在别院之中,且待每一处搜查一遍……”
董先生闻言点头,便要转身回去,杨濬忙又道,
“后院我们不好搜索,你带了些粗使的婆子过去查一查……”
董先生皱眉道,
“若是真有贼人,我们只一些女子如何能拿得住?若是让贼人伤了学生,可如何是好?”
杨濬踌躇道,
“可后院都是女学生,我们贸然闯入只怕不好!”
董先生回头瞪他道,
“杨濬你这人为何如此迂腐?叔援嫂溺,事急从权,你这榆木脑袋便不知变通么?”
杨濬被董先生当着众人的面叱责,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了,沉了脸道,
“董先生即有主张,便由你来发号施命如何?”
董先生闻言柳眉一挑哼道,
“你当我不敢么!”
说话间倒是毫不客气转头对众人道,
“你们听到了,如今杨先生将大权交于我手上,我此时便要调你们去后院……”
当下又转向身后跟来的几个粗使的婆子道,
“你们回去将房里的姑娘们都叫醒,全数穿好衣裳到院中集合,再让他们进去搜查房间!”
“是!”
众人齐声应诺,接着董先生便将众人分做三组,回头看了看身处的跨院厢房,指了对杨濬道,
“这处有三间厢房,不如杨先生领一队搜查这处吧!”
说着便领了两队人去了后头,杨濬不过一句气话,就被她借机夺了指挥之权,当被噎得双眼直翻,却又不好发作,只在心中暗暗道,
这董媛自入书院便与他不对付,又因着上次的事情更是与他势同水火,这一回出游也不知先生如何思量的,竟然将她与自己凑到了一处!
这女人便不能让她有登鼻子上脸的机会,若是不然一个不小心便要被这女人挤兑!
果然圣人诚不欺我!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主君尚要防范女子与小人,更何况他乎?
当下冷着脸顶着众人异样的眼神,吩咐两个婆子过去叫了屋中惊慌失措的姑娘们,一个个穿好了衣裳都跑了出来。
杨濬这才领着人进去察看,三间屋子都看遍了,都无有贼人踪迹,杨濬又看向了其余三间屋子,那里头未曾安排学生入住,倒是可直闯而入。
卫武在那屋中窗缝之处,见得人往这屋子来了,忙冲着谢俭指了指头顶,谢俭点头伸手一把揽了太子爷的腰,便将人带到了房梁之上。
卫武这厢一步跨上屋中的八仙桌,立在上头向上一纵,同时轻舒猿臂,就抓了横梁,当下缩腹收腿人就上了房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巧藏身
三人静静伏在房梁之上,等着杨濬领了人进来察看,不多时杨濬果然领了人进来四下搜索,杨濬立在屋中,四下打量,实则这屋子极小,陈设简单见并无可藏人之处,众人进来一眼可看穿并无人迹,当下回身要走,杨濬目光在那八仙桌上一扫,却是脚下微微一顿,呆了片刻才道,
“走吧!”
一众人又退了出去,卫武在那房梁之上看得清楚,不由心叫不好,借了外头的灯光,见着那八仙桌上被自己留下了两个浅浅的足印,想是被那杨濬看进了眼里,他当时不叫嚷只怕存着不打草惊蛇之意,这是想在外头调聚人手捉贼呢!
当下忙冲谢俭打了手势,三人自梁上翻了下来,卫武悄声道,
“快从后窗走!”
谢俭点头一言不发带着朱厚照出去,卫武却是扯了袖子将那桌上的脚印抹去,在家丁还未合围这间屋子时三人跳窗跑了出去。
这厢顺着墙根到了死角之处,朱厚照问道,
“现下怎办?”
卫武道,
“回里间院子去,那处已被搜过了,他们决想不到我们会回里头去!”
说话间便示意谢俭将太子爷给弄过墙去,三人当下又翻墙进了里面一间院子,又怕不安全,再翻了墙进到最里头一间院子里。
此时间院子里的人全数集中在中庭里,屋子里空无一人,三人选了一间只有一张床的屋子,这屋子宽敞些,设有屏风书桌等,旁边还附带了净房,更易藏身。
三人从后窗翻进去,只见得这屋中一灯如豆,床上被褥翻开,主人早已不在,卫武想了想道,
“看来应是那董先生的住处,她在外头调配人手,之后必还要安抚学生,收拾残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们先在这处躲一躲,待得院子里安静下来,我们再走不迟!”
其余二人,太子爷就是一个累赘,若不是他,卫武与谢俭只怕早逃走了,谢俭虽说身手高强,但总归是正经的宫中侍卫,二人对这类偷鸡摸狗之事都不如卫武精通,听他这般说都觉有理,
当下都点头称是。
朱厚照坐到了桌上,见那桌上有茶壶、茶杯,伸手翻了三个杯子,抬手倒茶,
“坐下来歇歇,大半夜……还未喝过一口水!”
卫、谢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叹太子殿下的心大,这时节了还有心思喝茶?
难道……这便是皇家人的气度?
二人过去坐下,也各自吃了一杯茶,待得朱厚照吃完茶,卫武又将三人用过的杯子,小心翼翼倒扣着放回了原位。
朱厚照见了叹道,
“卫兄,你真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谢俭打量卫武一眼,眼神之中异色一闪,卫武笑道,
“不过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三人坐在这处好整以暇的吃茶,外头却是早闹翻了,杨濬当时不动声色急急出去召了人手,将这屋子围了起来,里头董先生也被惊动了,出来问道,
“杨先生,发现贼人的踪迹了?”
杨濬得意一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小蟊贼,必是逃不过杨某的法眼!”
说着一指那间屋子道,
“那蟊贼已被围在屋中,必是逃不掉了!”
董先生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便请杨先生派人进去捉拿吧!”
杨濬傲然道,
“董先生且看杨某人手到擒来!”
这一回必要这女人见识一下杨某人的厉害,也省得她每一回都小看杨某!
这厢大步向前,当先往那厢房而去,后头众家丁持棍带棒紧紧跟随,又有董先生领了几名粗使的婆子在后头观阵,却见得杨先生几步过去,一抬脚,
“砰……”
一声响,房门被他一脚踹开,杨先生进去大喝一声,
“贼子那里跑?”
一步窜入屋中,紧接着众人也跟着涌了进去,杨先生抬手一指房梁之上,
“贼人在上头!”
众人这厢打了火把将个厢房之中照得亮如白昼,又个个仰面朝上,仔细观望,却见得那房梁之上空空如也,那里来的贼人?
杨濬见状一愣,犹自以为自己眼花了,一把抢了火把跳上八仙桌探头向上张望,只见这房梁之之上,除了满满的灰尘哪里来的贼人!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濬一脸茫然,低头望向周围众人,众人也同样一脸茫然回望于他,
“人……人呢?”
众人摇头不知,董先生这时也步入了厢房之中,见得这样情形,不由嘴角一挑讥笑道,
“杨先生,贼人呢?不说是在这房中么?”
杨濬一张白净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我……我适才明明见得这八仙桌上有两只脚印……”
众人闻言又低头看去,只见那黑漆的八仙桌上除去杨濬所立之处,却是一派清洁干净,哪里来的两只脚印?
“这……这……”
杨濬愣在当场,
“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董先生见状眉头一皱看了杨濬一眼,
“杨先生到底瞧清楚没有?没瞧清楚为何劳师动众,徒惹人笑话!”
杨濬有心辩驳,只事实就在眼前,再讲便是狡辩,不由气得瞪眼,却见董先生很是嫌弃的冲他摆手道,
“罢了!看来确是杨先生真是人未老眼先花了,这厢房之中并无贼人痕迹,大家伙儿还是到外头再找找吧!”
说话间领了人当先退了出去,众人忙跟着出去,留下杨濬在八仙桌上孤零零站着,董先生到了院中回首一看,扬声叫道,
“杨先生快些下来吧!再瞧也瞧出个贼人来的,再不派人搜查,贼人才是当真要溜走了!”
杨濬回过神来,忙下了桌,急忙忙的出去领着众家丁又是一通搜查,自然还是一无所获,董先生见这情形知今晚是不能逮着贼人了,当下过去与杨先生商议,
“眼看着已近四更天了,明日里学生还要早起,此事便就此做罢,都回去好好歇息吧!”
杨濬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道,
“这别院大门处我布有人手,又外头也有巡逻的家丁,贼人便是逃出去,这别院地处山中,深更半夜能逃到何处去?想来必是还在院中!”
董先生皱眉道,
“杨先生,若是不信可再搜索一番四周,只学生们都累了,内院便别搜了,还是让她们歇息吧!”
杨濬却是瞪眼道,
“贼人未抓到,如何能睡?”
董先生也微愠道,
“难道这贼人天明都未抓着,便要大家伙儿天明都不睡么?”
二人说着又要争执起来,一旁的粗使婆子见状忙上来打圆场道,
“两位先生,两位先生都说的在理,不过依着老奴所见,那贼人想必便是未逃走,必也不会藏在小姐们住的房中,不如现下回去一间间的再搜一遍,待得确认无人,就让小姐们将房屋门窗紧闭歇息,杨先生可在这花院子、后柴房等地再搜一搜!”
老婆子说的法子倒是可行,二人恨恨互瞪了一眼,杨濬应道,
“如此倒也可行,便依这个法子吧!”
董先生也跟着点头,对杨杨濬鄙夷道,
“杨先生若是能抓着贼人,还请快些……吧,莫要逞能不成,还要搅得学生们不得安生!”
说吧领着人转身离去,杨濬气得直瞪眼儿,
“怪不得……怪不得这般年纪了还待字闺中,这样的女子谁人敢娶!”
牙尖嘴利,半分不肯输人,哪个男人娶了她岂不是要被欺压一辈子?
这厢气哼哼领着人四处搜寻,那头董先生回去后头,领着人搜一间屋子,便将学生们放回去歇息,女学生们立在院中吹着微寒的夜风,都不由自主三两个挨到了一处取暖,夏小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紧紧挨着韩绮对她低声道,
“你说他们逃出去没有?”
韩绮想了想应道,
“不知道,不过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即是没有传出他们被抓的消息,想来即便是没有逃出去,也必是藏在秘处并未被人找到。
夏小妹点头伸手摸了摸怀里还带着些温热的油纸包,小声嘀咕道,
“我饿了!”
韩绮闻言不由自主也伸手在胸口处按了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过就是为了一口吃食,他便深更半夜翻墙闯院进来送……”
到现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一院子的人都呵欠连天的立在这处吹风,心下虽是暗自娇嗔却又止不住的泛.asxs.点甜蜜来……
夏小妹左右瞧了瞧,又悄悄问她,
“你……你与那卫武可是……?”
韩绮立时面红过耳,咬唇轻轻点了点头,
“哈……”
夏小妹见状悄悄伸手扯她衣襟,
“好啊!好你个绮姐儿,枉我对你掏心掏肺,甚么事儿都要对你说,你的事儿居然还要瞒着我!”
韩绮红着脸应道,
“我……我……这样的事儿我羞于向人明讲,确是我的不对,对不住了夏姐姐!”
韩绮对夏小姐确有歉意的,夏小妹对她事无巨细从来都是据实以告,偏自己藏着这么大桩事儿不同她讲。
夏小妹乃是个性子豁达之人,见她肯红着脸认错,立时便原谅了她,摆手笑道,
“罢了,我知晓你的性子,必也不是有意瞒我……”
想了想故做凶恶道,
“不过……只这一件事,以后诸事皆不可瞒我了!”
第一百八十章 哎呀呀
韩绮闻言却是苦笑一声,心中暗暗道,
“只可惜还有一桩事儿要瞒着你,除非太子爷以后自揭老底,若是不然我必是一辈子都不会讲的!”
二人正在说话,已是董先生已点到了她们几人,待查过屋子之后,六人才得回转屋中,经这一折腾,姑娘们确是都禁不住了,一个个爬上床去,连闲话都不想再讲,倒头便睡去了。
韩绮与夏小妹上床都不约而同将怀里的东西往枕下一塞,二人相视一笑,夏小妹悄声道,
“看来那卫武对你确是十分用心,三更半夜也要送吃食过来!”
韩绮闻方微微一笑躺下来凑到她耳边道,
“那……朱佑君对你也是不错呀?”
夏小妹登时也红了脸,只她性子确是大方,红着脸想了想还是应道,
“这么看来他确是对我也很好的!”
二人躲在被窝之中相视一笑,之后又是齐齐叹气,
“也不知他们逃出去没有?”
却说那头三人在这屋子里听得外头声晌渐息,正思量寻个机会逃出别院去,却听得远处有脚步声响起,三人对视一眼,谢俭带了朱厚照上了房梁,卫武却是一猫腰钻入了桌下。
不多时外头有人推开了门,进来的正是那董先生,董先生也是累了大半宿,一进屋子便随手除了外头披的衣裳,人坐到了床边,打了一个呵欠,起身过来吹熄了灯,便上床睡下。
三人在屋中屏气静息,听着床上之人呼吸渐渐平稳,卫武从桌下探出头去,冲着房梁之上招手,上头谢俭带了朱厚照悄无声息的跳下了地,三人正待推门出去,又听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三人俱是一惊,匆忙之间来不及上房梁,谢俭便带着太子殿下躲入了屏风之后,卫武照旧钻入了桌下。
果然不过几息,有人便在外头拍门,
“董先生!董先生!”
床上的董先生才入睡,又被人吵醒,不由两边太阳穴突突乱跳,还当有大事发生,忙起身点亮了油灯,披上衣裳去开门,却见那门外立的居然是一脸兴奋的杨濬,便开口问道,
“杨先生可是寻到贼人了?”
杨濬应道,
“倒是未曾寻到,只后头我又去查了那厢房上头,果然在房梁之上发现了痕迹……”
董先生闻言更觉太阳穴跳得厉害,抬手揉了揉,转身坐到桌边伸手倒茶,
“听杨先生之意,贼人这是没抓着?”
“呃……这个……还没有……”
杨濬赧然,继而忙道,
“总归我前头并未看错,那贼子确是藏在房梁之上,只贼子太过奸滑竟早一步先溜走了,让我们扑了个空……”
董先生听了摇头叹气,
“杨先生乃是山长的关门弟子,才智超群,文才过人,怎得办事如此不知轻重,此时间即是发觉了贼人踪迹,不去循着踪迹寻人,跑到董某面前说这些做甚么?”
杨濬愣了愣应道,
“前头杨某并未看错,处置也是得当,总归要你知晓才是!”
让人知晓杨某并非无用之人,我所做的判断乃是对的!
董先生闻言哭笑不得,
“杨先生要我知晓做甚么?”
此时不应当去抓贼么?
杨濬立在那处又愣了一愣道,
“我……我也不知晓为何要你知晓……”
此言一出,二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这屋中静了下来,气氛却是有些怪异起来,杨濬立在门前不敢瞧向董先生那处,只将目光四处游离,突然停在了屏风之处,脸色陡然变白,半晌才缓缓抬手指了屏风,
“那……那里……”
董先生先时还不知晓何事,见他久不说话抬起头来见他手指向屏风,也顺着这方向望去,却见得那屏风下头露出两双男人的脚来。
“嚯……”
董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脸上也吓变色了,站起身正要惊叫,杨濬一个箭步窜进来,捂着她的嘴将她往怀中一拉,在她耳边低低道,
“不要出声!”
二人一起缓缓向着门外退去,这厢两眼死死盯着那屏风下头,眼见得便要到门口了,却见那屏风后头突然人影一闪,窜出一个蒙面的黑衣大汉来,那大汉身如闪电,一个纵步窜过来,伸手便抓向了董先生。
董先生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身子被人拉到了后头,杨濬已挡在了自己前头,那大汉招式不变,一抓抓在杨濬肩头,将人往面前一拉,再压着手臂一扭,杨濬的身子转了过来,大汉伸手去捏他的后颈,也不知如何做法,杨濬便双眼一翻昏倒在地。
“啊……”
董先生此时间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只她发了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被那大汉欺身上前,一把扣了咽喉,再那么一提立时便脚尖踮地发不出声音来,之后也是如法炮制将她弄晕在地。
此时间朱厚照与卫武才得空现出身来,朱厚照见状惊道,
“谢俭,你……你杀了他们?”
谢俭摇头道,
“不过只是弄晕了他们二人!”
卫武见状道,
“事已至此,快将人弄到床上去,我们快快走吧!”
再呆下去这事儿要越弄越大了!
当下三人将二人往那床上一扔,扯了被子盖上,又放下床幔,熄了桌上灯火,出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此时间再不耽搁,一路翻墙过院,自原路返回了大树之下,见两匹马儿还在原处安静吃草,朱厚照忙过去翻身上马问卫武道,
“卫兄可是要我们一起走?”
卫武摇头道,
“朱兄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离开!”
朱厚照闻言点头,
“即是如此便不多话,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卫武点头看着二人打马离开,这才转身潜入了草丛之中。
朱厚照与谢俭打马赶路不过跑出一里左右,便听得远处马蹄声响,似有几骑过来,谢俭忙靳马对朱厚照道,
“殿下,不知来者何人,还是先避让到一旁吧!”
朱厚照点头,二人下马入了道旁密林,眼见得六骑自眼前飞驰而去,朱厚照见那马上之人都是相熟的同窗,其中还是梁绍,
“咦,他们这是去往何处?难道也是去后山的?”
只那一帮人马快,早已跑出老远,想要叫住人询问已是晚了,朱厚照还是重又翻身上马往前山赶去,没跑过多远又听得马蹄声响,让到一旁,见得又是魏先生领了人过去,朱厚照大惊,
“看这样,分明就是先生发觉师兄弟们不见了,过来寻人的!”
想了想忙吩咐谢俭,
“快派人去叫了梁绍回来,若是被先生逮着就惨了!”
谢俭听了苦笑道,
“殿下若是让人传讯,要如何向人解说?殿下可是想清楚了?”
这山中确有不少宫中侍卫,发出消息去自有人送信,送信倒是不怕,就怕旁人起了疑心,殿下如何自圆其说?
“这……”
朱厚照犹豫起来,
确实如此,这书院之中达官显贵的子孙不少,也未听说有人郊游要带上侍卫的,且宫中侍卫个个身手不凡,与普通护院截然不同,明眼人一看便知蹊跷。
“这个……”
朱厚照犹豫再三,只估摸着此时他们怕是早已到了别院,再报信已是来不及了,只得一咬牙,
“罢了!我们回去吧!”
当下上马离去。
那头梁绍等人果然在别院门前被魏先生逮了一个正着,向来待学生极是宽厚的魏先生这一回却是动了真怒,将几人一个个全数拉下马来,戒尺兜头打去,
“尔等真是胡闹之极,这深夜山中有野兽出没,山路崎岖,若是出了差池,你们如何对得住父母!”
几人心知事情败露,也不敢辩驳,只得老老实实挨打,待得魏先生气稍消了些,这才吩咐人道,
“过去拍门!”
眼看着天色已近五更了,再赶回去已是不能了,先在别院里歇息一下待天明再说吧!
当下有人过去拍门,别院里的人出来开门见了魏先生,魏先生问道,
“杨先生与董先生何在?”
下头人应道,
“前头别院里闹了贼……”
当下将事情粗粗讲了一遍,魏先生听得连挑眉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个鹌鹑一般的学生,哼道,
“今儿晚上倒是够热闹,我看就是这一个个都是贼胆包天!”
说话间人往里头走,
“杨先生在何处?”
下人应道,
“去后院寻董先生了!”
魏先生闻言立在原地想了想道,
“带我去见董先生!”
当下便有家丁领着往后头去,到了后院又有粗使的婆子过来相迎,领了这一行人去见董先生,到那房门前一看,里头黑漆漆,静悄悄地。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说杨先生在董先生这处么?
魏先生想了想对粗使的婆子道,
“过去请董先生!”
那粗使的婆子忙过去拍门,却不料那门应手而开,粗使的婆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向魏先生,
“这……这……先生这莫不是遭了贼吧?”
魏先生立时脸色阴沉如水,沉声吩咐道,
“进去瞧瞧!”
两名婆子壮着胆子进去,将那桌上的油灯点燃,在屋中四下一看,倒无甚么歹人,只见那床幔低垂,便去掀开来瞧,这不瞧还好,一瞧之下立时吓得倒退两步,连声惊叫,
“哎呀!哎呀……”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求亲事
外头人听见还当出了大事,忙几步窜进来,却见得那床上大被之下盖着两人,一个是董先生,一个却是那杨先生,
“这……这……”
婆子们惊呼,魏先生也是脸色大变,回头看见身后一众学生正探头探脑在往里看,忙回身挥手道,
“出去!都出去!”
当下将身后的学生们全数赶了出去,后头的事儿众人亦是不知晓了,只第二日别院里关于昨晚上的各种八卦便传开了,之后待到众人回至京师却是传的更盛了。
有那家中有事又或是身子不爽未去的,听闻得原来那小清凉山中发生了如此多惊心动魄之事,不由的个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早知晓有这样好玩的事儿,我便是爬也要爬去了!”
当下拉着人便要人讲那晚山中事情的详细经过,众人便告诉她,
“那一晚别院里进了贼……”
这厢如何抓贼的事儿讲了一遍,之后又说起师兄弟们如何夜半前来探望,魏先生又如何追过来,又如何去见杨先生与董先生,到此时才说到了重头戏上,
“……却发现,那董先生的房里……”
“董先生房里如何?”
众人眼神诡异无比,一个个嘴角含着怪笑,
“董先生房里睡着杨先生!”
“啊!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者闻言眉头高挑,声儿都兴奋的颤抖了,
“他们……他们被魏先生捉……捉奸在床啦?”
众人目光更加诡异,
“据师兄弟们说,他们在外头院子里听到魏先生将二人叫醒,二人都声称说是贼人进了屋子,他们是被贼人打昏的……”
“是么?”
听者眉头都快挑出发际了,众人齐齐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怪笑,脑袋凑到一处悄声道,
“有人说了,贼人进院是真,可将他们打昏是假,那内院里杨先生怎么会进去?多半就是冲着董先生去的……”
“不……不对吧!董先生与杨先生不说是势同水火吗?”
“嗤,难道你没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么?”
“这个……我瞧着董先生似是对杨先生无有男女之情吧?”
“哎呀呀!没有男女之情,怎得深更半夜将人往房里带?”
“这个……说的倒也是呢!”
如今这书院里讲起小清凉山必讲那贼人入院,便如闲逛一般,每间房的房门都撬开,财物分文不取,倒似专去瞧小姐们的睡姿去的,之后必又要讲起杨先生与董先生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二三事,到后头贼人不说啦,专说先生们的韵事。
韩绮与夏小姐在一处时,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却是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韩绮向来是个闷性子倒还好些,只夏小妹听得众人各种乱传,只恨不能跳起来拍案喝道,
“你们那都是胡说,我才知晓真相!”
她们回转京师后,隔两日便寻了一个机会,约了朱佑君与卫武,还有那梁绍,细说当晚的情形。
才知晓那夜里确实是朱佑君家一名身手高强的护院,将二人打昏的,杨先生与董先生之间真正并无私情!
为了此事夏小妹还将朱佑君好一通埋怨,
“我们在别院里自家会弄吃喝,你跑来作甚?即是来了也要小心行事,惊动了人也就罢了,还不早早离去,偏要往董先生房里藏,藏也就罢了,怎得还要将人打昏了往床上放,这样子岂不是毁了董先生的清白!”
朱佑君闻言忙将此事往卫武身上推,指了一旁殷勤给韩三小姐倒茶的卫武道,
“这主意不是我出的,乃是卫武说在董先生那屋子里藏身,决不会被人发觉,我们才过去的!”
卫武没想到朱佑君会往自家头上推,心中暗骂,
“若不是你这小子,身手太差偏还要紧跟着老子不放,老子早把人寻着了!说不得东西送完后还能拉拉小手,说说情话儿,被你身边那侍卫上来一顿拳脚,才惊动了人,倒来怪上老子了!”
只当着面,他如何敢骂太子殿下,只得笑嘻嘻应道,
“朱兄,这可怪不得我,你家里请得那护院身手不错,只办事太过毛躁,把人打昏拖出去便是了,怎得还要将两人往一张床上放!”
朱厚照闻言也点头道,
“正是,这事儿还是管我们家那护院,办事太过毛躁了!”
实则抬人上床这事儿,他们三人都有份儿,不过如今那谢俭还在宫中轮值呢,只他不在当场,二人自然是将事儿往他头上一推,却是半分不带心虚的!
此事一出,于女子声誉自然最是受损,众人都当慢说是山长,便是董先生自己都无颜再在书院教学了,必定会请辞的,只却没想到,董先生仍是每日里照常教学,端着一张严厉刻板的脸,照旧将学生骂得狗血淋头,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众人皆叹董先生脸皮够厚,只夏小妹却是大呼佩服,
“董先生果非常人也!这事儿本就不是她的错,为何就要屈从于世俗眼光?”
董先生与杨先生本就没有私情,本就不是她的错,再有即便是二人之间有个甚么,那也是杨先生不知避嫌,私闯的内院,关董先生何事,为何倒要董先生来引咎退让!
事儿倒确是如此,董先生真乃不是寻常女子,每日里进进出出书院,所到之处目力所极,但凡有那想在背后窃窃私语之人,被她冷厉的目光一扫,立时便弄得闭口不语,垂头肃立,
“诸位到书院进学,乃是学圣人之道,治世之法的,可不是学那长舌妇四处搬弄口舌,道人长短,说人是非的……”
言罢董先生下巴微抬,神色冷峻,
“至于……我与杨先生之事……送诸君四字……干卿何事!”
他男未婚,我女未嫁,要如何还有父母高堂做主,那轮得到一帮丫头小子嚼舌头!
董先生如此霸气外漏,行事果决,倒是那杨先生却是扭扭捏捏,不甚爽利,自小清凉山回来在山长面前讲明事情之后,自觉无颜见同僚,见书院学生便告假三日,待回到书院时才惊觉流言满天,心下更觉愧对董先生,便寻了个机会过来同她说话,见面便一躬到底赔礼道,
“那日之事确是杨某思虑不周,连累了董先生,董先生要打要罚,要杨濬当众道歉,杨某都是决无二话的!”
董先生闻言微微一笑道,
“前头在山长面前不是早已说过了么,此事杨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外头流言如何胡乱传播,其中真相你我二人都是一清二楚的,此事要怪只怪我们运气不好,遇上了那身手高强的蟊贼,却是怨不得旁人,此事就此揭过,杨先生不必再提了!”
董先生如此洒脱豁达,倒是令得杨先生大为惊佩,回到家中思虑一宿,第二日就去求见了山长,一见面便跪在当场,口称道,
“先生,学生父母又亡,自幼长在先生膝下,先生待学生便如亲生父亲一般,如今学生有意向一位品貌兼俱的好女子提亲,还请先生成全!”
关长风闻言喜道,
“你年纪已是不小,前头数回为师也曾想为你操办婚事,只你执意不肯,如今倒是自己看上人家了……”
当下抚须点头道,
“你且说说,看上了哪一家的小姐?”
杨先生应道,
“乃是那董家小姐,董媛是也!”
关长风闻言眉头一挑,又皱了皱问道,
“可是因着前头山中别院之事,你才起了心思向董媛提亲?前头你们二人在为师面前已是解释清楚,为师信你们二人并无私情,且那董媛也言明不追究的,你……可是因着外头流言才想提亲的?”
杨先生摇头道,
“先生,此事说是因着山中别院之事倒也确是起因,只学生经此事发觉董家小姐乃是一位心性豁达,知书达理,明辨是非又心志坚毅的好女子,学生有意与她共度一生,白头到老,还请先生为学生做主!”
关长风听了沉呤片刻问道,
“你可想清楚了?”
“学生想清楚了?”
“当真不是因着外界流言,被逼无奈?”
“并无任何委屈之处!”
“即是共结鸳盟便是一生一世,你可不能反悔!”
“学生决……不……反……悔!”
“好好好!”
关长风大喜,
“为师与董媛父亲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此事为师出马必定马到功成,这桩婚事为师为你做主了!”
杨先生大喜,
“多谢先生!”
转日,关长风果然亲自去董家提了亲,董家人早听说杨濬之名,又有关山长亲自做媒自然也是愿意的,只对关长风道,
“你我乃是多年的老友,倒也不必虚言推托,你也知我那女儿的臭脾气,此事还要她点头才是!”
关长风笑道,
“这是自然!”
当下果然叫了董媛出来询问,董媛万万未想到杨濬竟叫了山长出马提亲,当下也是又惊又羞,想了想对关长风道,
“山长,非是媛儿不尊您老人家颜面,只此事媛儿还要亲口问一问杨濬才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十金
关长风抚须点头道,
“自然应当问一问的!”
之后董媛约了杨濬见面,二人私聊许久,出来之后董媛粉面绯红,对父亲含羞点头,二人婚事这便是定下了!
待得二人定亲的消息传到书院之中时,众人皆是一派果不出所料的表情,
想来那杨先生与董先生早已有了私情,现下被揭穿了,自然便只有成亲一途了!
如此又有人私下里说了,
“依我看董先生大龄未嫁,只怕其中有说不得隐疾,难道是趁着这一回的事儿硬赖上的杨先生?”
有人听了不服道,
“说甚么董先生大龄未嫁,难道杨先生不是大龄未娶么,难道杨先生也有隐疾?”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杨先生醉心学业,不娶妻也是情有可原,董先生又不考功名,为何一直不嫁,难道不是有内情么?”
“嗤,胡说八道,难道就不许董先生眼光高绝,普通人般配不上么?”
“甚么眼光高绝!女子能与男子相比么?六十老叟还可抱儿,你见过六十老妪怀珠的么?这男人与女人天生不同,男人年纪大叫做成熟稳重,女子年纪大了便是人老珠黄,还有何用?”
这一句话传到了东院之中,立时犯了众怒,东院众女学生纷纷怒叱,
“西院的男子欺人太甚!此言分明就是瞧不上我们女子,将女子当做生育工具,难道女子除了生儿育女,便没有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教养儿女之功么?要知晓要做好一名大家的主妇,除却生育子女之外,对外要精通各种庶务,以便打理家族产业,对内要协调各房关系,管教小妾仆从,哪一样不要真本事?换你来试试?若没有一个好妻子在后头保得家宅安宁,你便是满腹经纶也要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慢说是想在朝堂之上加官进爵,得君王看重,便是想安安生生上衙做事都办不到,居然还敢小看女人!”
如此一来东院女学生们有志一同,见得了西院的众位师兄弟们再无笑颜如花,再无秋波曼妙,一个个鼻孔朝天,连眼风都不带的走过去,夏小妹于此事之上自然不甘落于人后,见着朱佑君也是冷着脸,转头当做不认识。
如此一来倒将朱厚照弄得又愣了,回去问梁绍道,
“这又是怎得了?”
好不易前头冒险送了一回吃食,才哄得夏小姐对他笑面相迎,这……这又是怎得了?
只他问梁绍,梁绍却是爱搭不理,哼了几哼将脸撇了过去,
“你这见色忘义的小人,梁某不屑与你为伍!”
朱厚照见状忙陪笑道,
“梁兄快别生气了,前头不是九珍楼一桌酒席向你陪罪兼道谢了么?”
梁绍闻言更是气恼怒道,
“我那夜里怕你在山中有了闪失,特意偷偷跑过去接应你,你明明瞧见我打道上路过,却没有拦我,倒自家回转营中呼呼大睡,害得我第二日被魏先生罚担水五十桶,累如老狗一般,你……你讲义气么!”
朱厚照忙拱手赔罪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梁绍又道,
“你还提九珍楼,休要再提九珍楼,前头说甚么请我去九珍楼吃喝赔罪,结果叫了夏小姐与韩三小姐,你与卫武那厮与佳人打情骂俏好不快活,吃喝一完便拍拍屁股将我凉在一边,自家风流快活去了,你这是朋友,是好兄弟应做的事儿么!”
想起那日九珍楼自己孤家寡人的凄凉寂寞,现时都还酸水儿直冒,梁绍如今想起来都要掬一把辛酸之泪,
“这是吃的甚么饭?每一口都是从脊背上下去的!”
朱厚照听了嘿嘿一笑笑应道,
“话说,你也没有少吃呀!”
梁绍大怒转过头去,
“我要与这小人断交!”
朱厚照这厢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又承诺再请一回,这才好不易哄得梁绍转怒为喜,待得朱厚照再向他请教夏小姐为何不理自己的缘由时,才想了想应道,
“倒不是夏小姐要与你置气,乃是整个东院的师姐妹们与我们西院置气呢!”
“啊……这是为何?”
梁绍哼道,
“也不知是那一个家伙说了一番小瞧女子的话,如今这锅扣到了我们整个西院的头上,东院的师姐妹们都觉着我们瞧不起女子,个个都不愿同我们打交道了,夏小姐便是想同你说话,也不好做那特立独行之人得罪了师姐妹们!”
朱厚照闻言立时大怒,
“这小子是谁,若是让我知晓了必要他好看!”
梁绍应道,
“你当没人想找出这乱说话的小子么,这不是他自知闯了祸,便做了缩头乌龟么?”
这西院里男学生一百六十六人,谁知晓是哪一个嘴碎的家伙说的!
众人想找,却是找不出来,只得咬牙受了这冤枉,只能每日里追着东院的师姐妹们赔罪,却见天儿的拿热脸贴冷屁股,私下里将那家伙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只旁人无可奈何,太子殿下如何肯受这池鱼之殃,当下大手一挥,
“悬赏!孤……本少爷要悬赏,若是将那人寻出来,我赏银二十两金!”
二十两金啊!
便是在承圣书院这种达官显贵子弟众多的书院之中,也无人敢随随便便拿二十两金出来,也只有这位“家财万贯”的财家子朱佑君才能拿得出来了!
这悬赏一出,整个西院为之哗然,为了这二十两金,众人也是拼了,但凡同窗见面便上下打量,左右思忖,一面拿眼斜瞥一面在心中暗想,
“这小子平日里便是个嘴碎的,又妄自尊大,不光是女人便是同窗也要贬低,一定是他了!”
对面那个也想道,
“这小子一向刻薄,说话最是无礼,想来就是他了!”
一时之间西院之中闹得人人见面都目光不善,个个都在怀疑身旁之人,西院诸位先生见状甚觉不好,便上报给了山长,却那料山长他老人家哈哈一笑,抚须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二十两金可见人品,无妨让他们尽管闹去!”
听得山长他老人家这是要看戏之意,诸位先生也便放下心来,静静看学生们唱戏,却是隔上了五日,竟当真将那乱说话的小子给寻了出来,这小子当时说话确是给人听见了,又自家也承认了,这二十两金便给那刘镇江和宋兴廉给得了!
众人当下将这小子胖揍了一顿,又让他自写了一封认罪书,把人推到东西两院当中的空场处,对着西院念了一通,再请了西院的众位师姐妹来旁听,这才将事儿给揭了过去。
事后无人知晓,那一脸鼻青脸肿的家伙前头还在痛哭流涕,忏悔不已,后头便笑眯眯在刘镇江手中领了十两金,宋兴廉对他道,
“你这一顿打挨得不冤,这可是十两金啊!”
那人咧嘴扯着嘴角的伤处,一个大大的笑容立时变了形,
“咝……”
这厢抽了抽凉气应道,
“多亏两位仁兄出这主意,有这十两金,供我在书院读书,又在家乡买下几亩良田,娶婉娘的聘礼银子也够够得了,我这顿打挨得是当真值了!”
说完那人拱手而去,宋兴廉与刘镇江嘿嘿笑着将那剩下的十两金,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给分了,刘镇江哈哈大笑道,
“宋兄,这法子当真是好啊!”
宋兴廉翘了大拇指道,
“果然高明!”
实则那闯了祸的家伙如何肯招认,多半这事儿会不了了之!
但二人眼馋那二十两金得紧,当下寻了一个家境贫寒的师弟商量,让他认下这事儿,至多就是挨一顿打,再丢些脸面,便可能十两金。
这位师弟家中早已有订了亲的未婚妻,且对未婚妻死心塌地,自不在乎东院众多师姐妹对他如何看法,挨顿打失些颜面便可令得家中父母不再辛劳,未婚妻能欢欢喜喜入门,背个名声又怕甚么!
这位师弟总归还要挨顿打才有金子进袋,这刘镇江与宋光廉却是半分力不出,只费了些口舌便各得了五两金,至于这所谓的人证嘛,更是人云亦云,旁人说甚么便是甚么,只要刘镇江与宋兴廉跳出来信誓旦旦指着人说便是他,那事主本人也是一脸心虚,旁边人自然便跟着指认了,却是不用花半分钱!
二人这厢笑眯眯分了金子,便去请卫武喝酒,
“卫兄果然高招,让我们白白得了金子,今日里必要请你吃一顿好的!”
卫武笑道,
“不过就是随口一提,能办成也是二位仁兄的本事!”
前头他得空来接韩家三小姐,遇上这二位听说了西院的事儿,便随口道,
“这样的事儿如何寻得到人,不过二十两金十分勾人,倒不如寻一人冒充,左右便是拎一个人出来顶罪,是不是正主儿有甚么打紧!”
他不过随口一讲,这二人竟放在了心上,还将这事儿办成了,卫武听了不由心头暗道,
“这两个家伙还出身圣贤之门呢,如此不要脸不要皮还能将鬼主意付诸行动,倒称得上两个无耻的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