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九珍楼(二)
这时又轮到卫武,卫武拱手笑道,
“兄弟以前不过只在街面上打混,只在前头不久才混了个锦衣卫的差事,如今刚做了个小旗!”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里头夏小妹与韩纭也瞪大了眼,韩纭闻言忆起前事来,啊了一声道,
“对了,前头……前头大姐姐婚宴送礼的可就是这卫武?”
她前头见过礼单上的名姓,却是没有将这名字与书院门前的小混混想到一处,只当人有重名,没想到竟真是同一个人,不由奇道,
“他一个街头上的混子如何混入锦衣卫的,还同父亲有了来往?”
韩绮自然知晓是何缘故,只哪里敢同韩纭明讲,便含含糊糊道,
“锦衣卫收人也是有规矩的,想来他虽是混子,但应是良家子出身,即是做了这差事,便是官面上的人,父亲在吏部与百官打交道,自然也是要与锦衣卫有交际的!”
韩纭听了这话倒也不疑点头道,
“说的倒也是,吏部管着官儿,锦衣卫也是替皇帝监察百官的,想来应是有些交际的!”
她们在里头窃窃私语,听得夏文彬轻咳一声道,
“卫兄弟年纪轻轻便做了小旗,倒真是年少有为!”
卫武听了哈哈一笑道,
“夏兄客气,甚么年少有为,不过就是尽心办差罢了!”
又听得那张荣璟好奇问道,
“卫兄,这阵子衡王谋反的案子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不知卫兄可是知晓这案子?”
卫武闻言点头道,
“倒是知晓一二的,只我前头外出办案,回到京中便在休假,倒是未曾参与此案的审理!”
说起衡王的案子,乃是京中一大热闻,众人倒是来了兴致,夏文彬道,
“衡王乃是王室宗亲,享受王侯俸禄,圣上自登基以来对众宗亲向来亲厚,倒不知他为何要动起大逆不道的念头!”
梁绍接道,
“听说是早谋划多年,锦衣卫还在王府之中搜出了不少谋反的铁证,别院之中还有盔甲枪械等人多达数百副……”
张荣璟应道,
“不单单是盔甲兵器,听说连那青州地方官府上上下下都被衡王收卖,这衡王为了聚敛钱财,竟暗中聚拢一帮山匪,时常下山来打家劫舍,所得脏银尽归衡王府……”
卫武接话道,
“这衡王确是狼子野心,上欺君下压民,偏还装出一派爱民如子的模样,这事儿未出之前,青州百姓还都交口称赞衡王贤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细数衡王罪行,一旁的朱厚照便是再顽劣,不理世事,对衡王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快,听得猛拍桌面,
“砰……”
“此等乱臣贼子,便应来个斩首示众!”
众人被他猛拍桌面吓了一跳,纷纷瞧向他,却见得朱厚照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比旁人都气得狠,个个都觉着有些莫名其妙,梁绍笑着伸手拍朱厚照肩头,
“朱兄,息怒!这事儿如今已是交到了锦衣卫手里,想来衡王也不会有好下场!”
众人都点头称是,夏文彬道,
“今上仁厚,又本朝开国以来少有宗亲受斩首之刑,多半还是会阖家圈禁的!”
朱厚照冷哼道,
“圈在王府里,他照样吃好喝好,还要送些女子进去让他享尽艳福,倒是便宜了他!”
里头夏小妹听了却是悄悄对韩绮道,
“好歹都是朱家人,怎得朱佑君对这衡王十分痛恨的模样,倒似衡王要谋他的权位,夺他的家产一般?”
韩绮微微一笑,心头却在暗道,
“夏姐姐说的正是,那衡王何不正是在谋他家的大位,害他的老子,夺他的江山,叫他如何不恨?”
依着韩绮猜忖,只怕衡王在青州欺上瞒下,皇帝陛下倒并不十分痛恨,倒是那宫里的事儿才最令皇帝忌惮,这事儿也是卫武回了京师之后,由霍逊口中得知,又转述给了韩绮。
前世里韩绮是不知晓这事儿的,且不论衡王如何使阴谋诡计,只陛下如今连药都不服,要去服丹药了,想来只怕龙体败坏就在不远了,算一算时间倒是与前世差不多,外头那位正与人侃侃而谈的太子爷不久便要称帝了!
想到这处韩绮垂下眼眸,心中犹豫,
“我要不要告诉卫武,他身旁坐得就是当朝太子殿下呢?”
前世里他投了奸党只怕最终无个好下场,这一世若是抱紧了皇帝的大腿,想来只要他行得正,走得端,总归有这份香火情在,以后的正德皇帝应是不会亏待他的!
想到这处,心里便有了计较。
外头讲得人还在说话,却是又将话题转回了锦衣卫的身上,说起这锦衣卫办案之事,此时众人都熟络了些,又因都是年轻人,倒不似那官场老油子说话滴水不漏,轻易不得罪人,便议论到衡王这一案中只怕要牵连不少人!
梁绍家中经商却是个极会见缝插针的,说起这事便拱手对卫武道,
“我们家里也有生意来往的商户卷入了此案之中,听说是因着贩了丝绸到青州衡王府,便疑心是衡王的同党,如今家父在家中也是惴惴不安生怕受了牵连,卫兄即是在锦衣卫中,倒是还要烦请卫兄为兄弟打探一下,倒不敢说纵容包庇,只求不要牵连无辜就是!”
卫武听了哈哈一笑道,
“梁兄放心,只要梁兄家中确未参与此事,又真被锦衣卫拿了问话,卫武倒是可以从中周旋一二,不过这丑话可是说在前头,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但求一个秉公办理,不枉不纵!”
朱厚照闻言拍手道,
“好!卫兄此言甚得我心,有罪当罚,无罪当释,秉公办理才是正道!”
梁绍点头道,
“卫兄放心,家父做生意向来小心谨慎,从不敢做那违法乱纪之事,只怕被人胡乱攀咬罢了!”
卫武道,
“梁兄放心,此事卫某替你放在心上!”
梁绍闻言大喜,举杯邀了几人同饮,
夏文彬见状却是心中暗道,
“锦衣卫若只查处贪官污吏倒也罢了,只一桩案子牵连多少无辜,只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了,这姓梁的小子倒去信他!”
张荣璟自家老子乃是在漕运衙门里办差,其中多少不能说的事儿,他们自家才知晓,对上锦衣卫没来由的心头发虚,坐在那处老实不发一言。
韩谨岳却是年纪还小,坐在席上闻听人说话,就好奇的左右打量,卫武一杯饮尽,举酒壶为众人斟满,这厢又举了杯道,
“今日里有好酒好菜,又有好友相聚说起那些公事便没完没了,未免煞风景,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时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才算得痛快!”
说着邀了众人同饮,众人齐齐举杯,饮完杯中酒后,便岔开话题说着闲趣之事,卫武向来是个极有眼色之人,又最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又有那梁绍也是个善谈之人,说起各处玩乐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与卫武一搭一唱很是合拍。
其余人等,似朱厚照就是个黄金屋子里养出来的土包子,夏文彬一心读书求功名,于玩乐之事并无涉猎,张荣璟虽说家中富豪却是生长在通州,少了见识,韩谨岳便更不必说了,二人说起话来,尽捡趣妙之事言说,其中又有不少奇技淫巧,各种讲究,二人说的乃是头头是道,其余人等听得是津津有味。
譬如这九珍楼中的几道招牌菜肴,其中便有一道爆炒羊肚,又有生爆又有熟爆之说,生爆更为鲜美但若是火候把握不好,炒不出脆爽之感,又有熟爆虽无此担忧却不够鲜香入味……
又譬如不知为何扯到了西域来的回回青,不但是给小姐们画眉用,还可用在瓷器烧制之上,又可祛痰,催吐、破积、明目等,倒是个很有用之物。
又说起火器来,扯上先秦时道士练丹,偶然所得硫、硝、碳按一定数额配比,便可制出火药,后头被人用来制作火器,前头京师有位奇人,制做了一个巨大两人怀抱的冲天火器,将自己绑在上头,下头点火想试试能不能将自己送上天去……
众人听了都问,
“那人何是升天了?”
“可不升天了么?人都炸成血肉雨,漫天的散下来,魂儿升天了!”
众人皆道此人脑子有病,只朱厚照大为感兴趣,
“这人也是傻,即便是要试,怎得不先绑个鸡啊、狗儿的来似,又或是绑只鸟儿,便是飞不上天去,那鸟儿也会飞,不会掉下摔死……”
众人都笑道,
“若是如此,即便那鸡狗上了天,回来也不知如何向主人分说天上的情形呀!”
众人皆是抚掌大笑。
如此天上地下,扯东谈西,虽是漫无边际,却是十分有趣,众人说的精彩,听的入迷,一时竟忘记吃菜。
朱厚照听了也是大开眼界,心中暗道,
“都说诸位内阁大学士个个学富五车,却为何从未有人同孤讲过这些,难道是他们没有用心教授孤的缘故?”
他这却是冤枉诸位先生了,卫武与梁绍所言虽说有趣,却至多可称得杂学,诸位大学士们即便通晓精明,却哪里敢用来教太子?
太子应学的乃是治国之道,御下之术,帝王心经,教化万民之法,这类小玩意儿如何搬得上台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嘿嘿嘿
夏文彬心中虽对卫武这锦衣卫心有芥蒂,一顿饭吃下来也不得不暗叹此人有手段,虽说出身低,未曾读过一日经史子集,但这肚中却确是有些东西,说起话来言之有物,直率又不失风趣,令人虽明知他身份,心中却生不起厌恶之感来,反倒觉此人有江湖义气,性子豪爽,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果然能进锦衣卫的人,大小都是个人物!”
一顿饭外头六人说的热闹,里头三个也是听得热闹,不光是韩纭对卫武一改前观,夏小妹更是对他颇有好感,听得双眼灼灼放光,韩绮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滋味儿难明,垂眸用小瓷勺勺了一口酸笋汤,竟有些酸涩难以入口之感。
韩绮皱眉将那一口汤吐到了一旁的碗中,韩纭见了便问,
“三妹妹,这酸笋汤可是味儿不对?”
韩绮应道,
“不知为何,觉着太酸了,难以入口!”
韩纭尝了一口道,
“倒不觉着呀!”
夏小妹也试了一口,
“确实不酸呀!”
韩绮放下碗笑道,
“是么,许是我自家口味有些不同吧!”
外头卫武说着话,却是一双耳朵尖棱棱听着里头动静,闻听得酸笋汤味儿不对,便招手叫了小二来,在小二耳边低低吩咐几句。
小二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另端了一大托盘进来,送到里头去笑道,
“三位小姐,这是本店特色八宝攒汤,里头配料与外头卖的有些不同,还请三位小姐品尝!”
说着将每人面前上了一个白瓷小碗,韩绮喝了一口笑道,
“倒是尝出来有些不同了!”
韩纭笑道,
“三妹妹最喜欢的便是这八宝攒汤,想来你品的多了,倒也**了!”
夏小妹闻言好奇的也喝了一口,
“这味儿倒是比外头的鲜美又少了药味,其余我倒是未尝出来!”
韩绮笑道,
“如今的八宝攒汤都是用黄芪、煨面、莲菜、长山药、黄酒、酒糟、羊尾油外加腌韭菜做引子,再用羊汤冲制……”
说白了这一八宝攒汤就是个药膳汤,只这九珍楼的却是又加了几味药材,自然是更为滋补,
说着瞧了瞧小二道,
“可是又多放了当归、党参、枸杞子等?”
店小二道,
“小姐果然是行家,一尝便知晓了!”
韩绮笑道,
“到不是甚么行家,只吃得多了便知晓了!”
当下对韩纭与夏小妹道,
“这汤倒是补气益血,女子食用最好,你们不如多用一些!”
二人应声喝汤,外头卫武听了满耳,却是咧嘴一笑。
这一顿饭众人用得十分满意,待得付账之时,众人都欲掏银子,店小二上来笑道,
“诸位少爷小姐,这一顿卫大爷早前已是预付过了!”
众人又都拱手向卫武作谢,卫武笑着摆手道,
“不过区区一顿酒菜何需言谢,只下回若还有聚会,诸位兄弟记得卫某便成!”
梁绍闻言却是笑眯眯拱手道,
“今日与诸位一谈甚为投契,下次由兄弟做东,我们再相聚一回!”
夏文彬应道,
“夏某比诸位年纪都长,这回让卫兄抢了先,下回自应由夏某请才是!”
朱厚照自然也不甘落后,
“下一回自应我请才是!”
又有里头夏小妹听了扬声道,
“这聚会乃是我发起的,怎得你们争来争去倒没有我的事儿了,不成下回还要我还请才是!”
几人这番争先做东,争来争去却是齐齐约定,轮流做庄,下一回由夏文彬做东,之后便是朱厚照,又有梁绍,又有张荣璟,韩谨岳虽只十岁,但总归也是小小男子汉,不甘落于人后中,也是要回请众人的,只对三位小姐众男士都一样心思,决不好意思吃女人请,夏小妹说起做东,众人都摇头,夏小妹急道,
“若是如此,那下回我们便不来了!”
此言一出,卫武等立时便怂了,又点头道,
“即是小姐们美意,怎么也不能辜负了,必是要让小姐们请的!”
夏小妹闻言洋洋得意,终是众人按着长幼排序轮流做东,只韩绮与韩谨岳最小,便轮到了倒数第一和第二去。
如此一来,却是提前约了好几回,在场诸人心头都是各自欢喜,卫武、朱厚照、夏文彬为了甚么自不必讲,梁绍、张荣璟与韩谨岳却是为了朋友交际,口中美食,可谓皆大欢喜。
众人酒足饭饱酒于楼门前便要分手,朱厚照自然是不想走,梁绍却是拉了他的袖子在耳边轻声道,
“人家兄长还在呢,朱兄见好就收,来日方长才是!”
若是追得太急了,让人家兄长发觉,有了戒备之心,可就没有下回了!
朱厚照闻言,深以为然点头称是,便过去向几位小姐告别,见得卫武也过去行礼,立在三位小姐面前,那气宇轩昂的模样让人瞧着眼红心黑,恨不能上去一脚踹开。
只他过来卫武也心里有气呢!
“这小白脸儿跑过来做甚?瞧那吃了酒粉面含羞的样子,换了女衫就是个娘们儿,过来招惹人的么!”
朱厚照这厢又见得夏小妹小脸微红,不由心中嫉恨更深,过去草草行了礼,拉了卫武笑道,
“卫兄与小弟还有点事儿谈,就此告辞,告辞了!”
不由分说拉着卫武带着梁绍就走,剩下几人一笑倒是不以为意,只韩纭却是连连冲着韩绮使眼色,韩绮会意对夏小妹道,
“时辰还早,不如在外头逛逛,也好消消食?”
夏小妹求之不得,韩谨岳与张荣璟自然无不可,一行人在街面上随意行走,不知不觉韩纭便与夏文彬落在了众人后头,韩绮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家二姐姐与夏文彬肩头凑在一处,正在说着甚么,夏文彬虽说偶有回应,但眉宇之间极是温和,并无半点不耐之色。
韩绮看了微微一笑,只在她身旁的韩谨岳却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夏文彬,夏小妹却是未察觉自家二哥与二嫂早悄悄凑到了一处,却是对韩绮悄悄说起卫武来,
“我瞧着那卫武倒是个厉害人物,锦衣卫的小旗也是个从七品的官儿,虽说武官不比文官,但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卫,比一般的卫所兵还高上一阶,以他的年纪以后说不得还能做上百户、千户呢!”
韩绮见得好友说起卫武一脸的兴奋,心头一阵不适,想了想问她,
“夏姐姐觉着卫武哪里好?可是比朱佑君还好?”
夏小妹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当下应道,
“朱佑君乃是个直爽的好朋友,这卫武嘛……”
皱眉头想了想道,
“人生得英俊瞧着倒也有本事,确实是个人物,若是跟朱佑君相比嘛……”
“如何?”
“嗯……卫武此人,我觉着有些江湖气,心思深了些,做朋友只怕轻易不肯交心,倒不如朱佑君心思纯善……”
韩绮听了眉头一挑,暗道,
“没想到夏姐姐虽性子率直了些,但识人的心思倒也敏锐!”
太子殿下毕竟涉世未深,自然比不上卫武这样的江湖老油子,太子殿下心性纯真,真要看对了眼,对人也是一片热诚。卫武自小混在街面上,外头瞧着嘻笑怒骂一团和气,内里却是防人心极重,轻易不会与人交心的!
说起来夏姐姐与二姐姐性子十分相似,二人都是坦诚直率之人,这类人因着心眼儿少些,与人打交道初时极易吃亏,只她们对人善恶却有天生的敏锐,旁人是好是坏往往一眼便知,这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不过这话又转回来说,
卫武戒备之心极重,也不知……不知为何对自己这般轻易就全抛一片真心,前世里他也是再三助自己,难道这便是他们二人的缘份?
想到这处韩绮脸颊微红,怕夏小妹瞧出端倪忙撇过脸,装作看街景!
她们在这处议论朱厚照与卫武,那头朱厚照已将卫武拉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里,他比卫武矮了半头,这厢伸手一勾脖子将人脑袋拉了下来,瞪眼吡嘴,恶狠狠道,
“夏家小姐乃是我瞧中了的,卫武你若是敢妄动心思,小爷这拳头可是不饶你!”
卫武听了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反手勾了他肩头,
“原来你瞧上了夏家小姐,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几人,悄声道,
“朱兄放心,我属意的乃是韩家三小姐,对夏家小姐决无半点心思!”
朱厚照闻言直愣盯着他,
“你所言可是当真?”
卫武拍着胸脯道,
“我卫武是甚么人,怎么会骗兄弟?”
朱厚照闻言大喜,拍着他臂膀道,
“好兄弟,好兄弟……”
继而又好奇的问道,
“你……你如何对那韩家三小姐……嘿嘿嘿……”
卫武也问道,
“你又是如何对那夏家小姐……嘿嘿嘿……”
二人勾搭在一处,挤眉弄眼儿一阵嘿嘿怪笑,这厢又拉了一旁的梁绍,
“走走走……我们兄弟再寻个地儿说话!”
却是又寻了一处小茶肆吃茶,在那密室之中畅谈自家的少年情史,又兼相互取经,再来互相鼓励,待到天色大黑之时,三人才各自散去。
第一百四十章 两个人
朱厚照回到东宫,宫中一众太监忙上前伺候,这厢宽衣解带,洗漱一番,又取了茶来漱口,刘瑾上前问道,
“时辰不早了,殿下可是要歇息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
“去书房,孤要再看一会儿书!”
今日里一席酒倒是让太子爷开了眼界,这又发觉论学问他比不过夏文彬,论见识他也比不过卫武与梁绍,便是那小小的韩谨岳说起在军营的事儿,也是头头是道,十岁的小孩儿倒比他还要强些,太子爷自觉颜面受损,想他堂堂一朝太子,竟连小孩子都比不过,又如何在夏家小姐面前露脸?
更有这一回卫武倒是让太子爷心生警惕,卫武是心属韩三小姐倒也罢了,若是下回再有个年轻英俊的小子让夏小姐看得两眼放光,自己又拿甚么与人相比?
撇开这太子爷的身份,却是样样不如人!
太子殿下受此刺激倒是比以往更加用功了!
他这处挑灯夜战,御书房中弘治帝却在仔细翻看着御案之上的密折,上头蝇头小字写的密密麻麻,将朱厚照每日里书院里的点点滴滴,都一点儿不漏的写在了上头,弘治帝看得却是会心一笑,
“看来皇儿在书院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这厢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又咳嗽起来,身旁的小太监忙上前伺候,帕子接了黑色的痰放入盒中,吕骢看了心头愈发沉重,弘治帝摆手道,
“不必过御医院那边了,烧了吧!”
吕骢上前一步,
“陛下!”
弘治帝沉声道,
“烧了!”
“是!”
吕骢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弘治帝又拿起密折看了看,却是长长叹息一声放了下去,
朕已是时日无多,能为皇儿做得已是不多了,他能在书院快活一时便算得一时吧,总归还是交到几个真心的朋友,待到他有一日坐这大宝之位,便知晓这世上他就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了!
朱厚照自觉心里那点子小心思藏得极好,不许侍卫进书院,外头便不知里头的事儿,却不知自家老子如何肯放他任性妄为,却是早已在他身边安排了人,将儿子那点儿事知晓的清清楚楚,便是前头他在书院里同卫武打那一架也是明明白白!
弘治帝对儿子倒是真用心,见他好不易自家闯出一点局面,交了些新朋友,又有心仪的女子,倒是一片慈父心肠,如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只盼着他能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过上一世,恨只恨天不容人,便是人间帝王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只能徒呼奈何!
弘治欷歔良久,又取了另一封密折来看,上头乃是细数了夏家诸人,
“夏鸿……鸿胪寺司丞……长子夏文耀……次子夏文彬……”
密折上夏家各人年岁几何,夏鸿何时为官,又如何做了司丞,又有长子与何人婚配,女方家世,次子与何人婚配,对方家世等等全数说了个一清二楚,这其中自然也扯到了韩家,又有韩世峰哪一年科举,娶妻何人,又有家中四女与何人婚配等等,都一一说明。
弘治帝看过之后放下这一折,又取另一个来看,写得却是卫武等几人,看罢之后闭眼沉思片刻,
“来人!宣牟斌!”
不久牟斌应召进宫,
“参见陛下!”
弘治帝将那写了卫武的密折给他瞧,
“此人在你锦衣卫中一向如何?”
这密折乃是牟斌亲自派人查的,里头写的甚么他自然知晓的,牟斌沉思片刻应道,
“此人刚入锦衣卫不久,如今在霍逊手下,倒是年轻机灵,能当一用!”
弘治点头,
“好!即是如此,你便多用用他吧!”
牟斌垂头,
“是!”
隔了一日卫武与王大虎便被锦衣卫下严令给招了回去,待二人回到衙门里,新上任的百户叶炘霆早已等候多时,这厢上下打量二人道,
“我瞧着你二人倒是养得极好了,应回来办差了!”
又指了卫武道,
“你如今新做了小旗手下也有十个人了,自然还是要管起来的!”
当下便让人取了名册来给卫武,
“这里头便是你手下十人,你自去寻他们吧!”
卫武接令同王大虎一起出去,却是问王大虎,
“师父也是小旗,我也是小旗,怎得不见你那些手下人?”
卫武初来还当锦衣卫里小旗乃是个小官儿,手下并无人手可支使,却没想到竟还管着十个人,王大虎听了嘿嘿笑,
“小子,你先看看自己手里的册子吧!”
卫武闻言打开一看,果然见得上头有十人的名姓,又有出身又有年纪又有籍贯,又有何时入的锦衣卫,有何擅长之处,倒是写得一清二楚,只在那姓名后头却是有另注,以“病”字,又或是“伤”字,又或是回乡探亲等等字样做了备注。
卫武眉头皱起来,
“十个里头便有八个有病又或是有伤……”
王大虎看了一眼嘿嘿笑道,
“这位新上任的叶百户倒是对你不错,还给了你两个人用,我手上却全是些病弱没一个能用的!”
卫武心头一动,
“师父的意思是……”
王大虎直言道,
“这里头不少人都是吃空饷的……”
不光是锦衣卫便是各地卫所都是如此,太祖、太宗时倒也罢了,之后仁宗、宣宗、代宗、宪宗等几代,到了弘治宗时各处卫所军制已是十分废弛,卫所兵籍中几乎有一半为空,锦衣卫当中更有不少没落勋贵子弟,这些人文不成武不就,家产败落,只靠着在锦衣卫里领着一份干薪,维持生计,因而这些人只在锦衣卫里挂个空职,又以病弱伤等借口告了长假,除非是遇上例如皇帝大寿、宾天之类,又或是战乱这些人才会被急召回来充一充场面。
这样的情形,慢说是指挥使牟斌无奈便是弘治帝都顾忌甚多,不敢清肃兵制,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弄出一堆的事儿来,便只能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卫武看了看那名册上仅有的两人,
“总算还有两人,且寻着这两人再说吧!”
王大虎笑道,
“你这官儿当得好,不等着下头人来巴结,倒自家去寻他们!”
卫武应道,
“以后即是要一起办事,便是要一起博命的兄弟,分甚么上下!”
王大虎嘿嘿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即是如此便走吧!”
这二人一个名叫钟顺,一个名叫王行,钟顺年纪二十左右,倒也生得体健貌美,钟顺却是年有三十,人生得削瘦,身形矫健,一双眼极是精明,看着倒也干练,二人见着卫武都有些吃惊,没想到新任的小旗竟如此年轻,互视一眼忙拱手行礼,
“前头听闻得卫小旗在家中养伤,我们兄弟倒是前去探望过一回,却听说卫小旗已迁了新居,只不知现下居于何处?”
此二人听闻有新上司要上任,倒也是想先去拜个码头,只无奈卫武买了新宅子,搬去了新居,又左邻右舍并未告之,这二人寻觅无果便只能回转。
卫武听了笑道,
“这倒是我的疏忽,倒是未及告之两位兄弟!”
他这话自然是客气,那有上官搬家要同下属示明的,二人也不是那不知世事的二楞子,忙拱手称不敢。
三人这厢客套一番,这二人前头因着卫武年纪太轻,又闻听的是霍镇抚使亲自提拔,只当他是走了上头门路,心里难免有了轻视之心,如今见得本人,见卫武虽年纪轻轻但言谈举止倒是毫不见青涩,说起种种事项也是滴水不漏,倒收了轻视之心,也肯安下心来跟着卫武办事了。
卫武这处升了小旗也在衙门里分得一处不大的房间,以做办公之用,却是位于衙门里头最偏远之处,四人过去一瞧,只得一间空屋,连张凳子也无有,卫武问王大虎道,
“也不知库中可能领到桌椅等物?”
王大虎嘿嘿笑道,
“那库里的东西全是破败不堪的物什,只配给食舍里的人烧火做饭,你若是要用自去领就是!”
卫武想了想道,
“即是如此,我们便自家去外头买些!”
当下领着人向百户告了一声假,便出去购买家什,只不买那新做的,专寻了旧家俱购买,那钟顺见了便悄悄问王行,
“前头听说卫小旗办了衡王的大案,又立了头功,想来封赏必是不少,便是自掏腰包买桌椅,也不至这般寒酸要用旧物吧!”
王行年轻长些,更加老成闻言应道,
“你小子懂个屁,我们虽说明面上的俸禄不多,但出去办差抄家追脏之类必是能赚得大笔赏银,上头各位大人难道腰包不丰,可你见这衙门里哪一位大人的公廨用了全新的家什?”
早有云者,官不修衙,客不修店,堂堂亲军都尉府的衙门大门都是破破烂烂,一派将垮未垮的模样,诸位大人都不敢用新物,一个区区的小旗便要自掏腰包,买一整套的楠木家具?
这是打谁的脸呢?
钟顺闻言这才恍然,点头道,
“我们这位卫小旗倒是思虑周到!”
王行哼道,
“卫小旗看着年纪轻轻,心思缜密,一看就是久混江湖的人精,我们兄弟以后做事也要加备着小心才是!”
钟顺点头,
“我晓得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找兄弟
那王大虎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却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这官场便是如此,上级不好糊弄,下头人自然便收了轻视之心,办事小心谨慎,若是遇上一个糊涂的官儿,被下头人坑死了都不知是甚么死的!
卫武这厢安置完衙门里的事儿,又去寻了韩绮,
“三小姐,衙门里召了我回去办差……”
韩绮闻言倒是一喜点头道,
“总归是官身,自然办差才是正事,早早回去最好!”
她也是奇怪,卫武回来已是好些时日了,每日里只四处闲逛,也不见回衙门办差,他自家不怕这小旗之位被人给夺了,韩绮倒是为他担心起来!
卫武闻言伸手去拉她的小手,
“我若是回去办差,以后便不能常见着三小姐了……”
垂头瘪嘴儿的模样,竟让韩绮瞧出两分委屈来,他这是在撒娇么?
韩绮有些好笑,又甚是羞赧,任他牵了手低声道,
“你……你也不必经常来瞧我,我……我好好呆在书院里也无甚大事的!”
卫武见得自己拿腔作势的示个弱,三小姐竟是眉眼柔和,嘴角含笑,倒很是吃这一套,当下大喜,面上却是做出沮丧样儿道,
“我久久才能见三小姐一回,那书院多少的小白脸子,三小姐忘了我怎办?”
韩绮闻言更是好笑,她前世今生都未见过卫武这般小心眼儿的模样,臊眉搭眼的样儿,好似落了水的大狗儿,甚是可怜!
韩绮笑着摇了摇手,应道,
“说些甚么胡话,我……我……怎会忘了你!”
卫武一听喜得双眼发亮,
“三小姐说了,我自是相信的,以后每隔五日我便过来瞧瞧三小姐,若是遇上月考我们便寻机会出去走走如何?”
韩绮想了想咬唇轻轻点头,卫武喜不自禁有人想拉她过来亲亲小手,又怕又惹得三小姐动怒,只得强忍了欢喜,咧着大嘴伺候着韩绮上了马车,韩绮突然想起一事,回身来对卫武正色道,
“前头有件事儿我想对你说来着,只一直时机未对,今日倒是要仔细叮嘱你一句……”
卫武见她神色郑重忙也收了笑脸重重点了点头,
“三小姐吩咐,我一直都是谨记的!”
韩绮稍一沉吟对他道,
“你那位好朋友朱……朱佑君,你不可等闲视之,切记一定要对他极好极好……”
卫武一愣,
“三小姐这般叮嘱是何用意?那朱佑君有何特别?”
韩绮应道,
“此人身份来历十分十分不凡,你切记不可得罪了他,反倒要敬着他,哄着他,吩咐你那些兄弟们为他办事也要尽心尽力,切切不可怠慢了他!”
卫武皱眉想了想轻声问道,
“这姓朱的小子,身份有何不凡,难道是……哪家王府的世子?”
韩绮摇了摇头,
“你尽管往上头想想!”
卫武想了想又道,
“难道就是个小王爷?”
韩绮还是摇头,卫武眉头皱成了疙瘩,良久才迟疑道,
“难道他是……”
说着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天上,韩绮点头,卫武立时愣在了那处,半晌才回过神来,
“三……三小姐怎么知晓的?”
这倒是不难猜,朱佑君就这般大的年纪,不是那位王爷世子,再往上便只有正值弱冠的太子爷了!
韩绮咬唇良久才道,
“这事儿我怎么知晓的,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只需慎记此事,如今只你我知晓,这书院之中,又或是外头并无人知晓,你那几个兄弟最好也不要告之实情,以免得……免得说漏了嘴反倒惹来祸端!”
卫武点头,
“三小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韩绮自然放心他,对他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卫武退后两步,立在道旁看着韩府的马车离去,久久不肯挪步,待得马车消失再看不见,才回转身来,见得自家三个兄弟不知何时已跑到了身后来,正一脸恶寒的看着自己,见他回头便齐齐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卫武瞪眼正要说话,却听得有人远远的叫他,
“卫兄!”
回头一看,却正是他适才同韩绮指天那一位,想起他的身份,还未从震惊里醒过神来,愣了片刻,才挤了一脸的笑意,过去拱手道,
“朱……朱兄,下学啦?”
朱厚照见了他便伸手来拉,
“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儿寻你呢!”
卫武被他拉到了一旁无人之处,朱厚照凑过来低低问道,
“你可能寻到上好的避火图?”
卫武一愣旋即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朱兄这是春心萌动,想尝尝女人的滋味了?”
如此看来太子爷也不过如此嘛!老子还当他在宫中早有尝尽了世间美女,这艳福享得都不能再享了,却没想到竟连避火图都没有!
“这宫里没有避火图吗?”
卫武差点儿嘴一出溜将这句话问出来,当下抬手挡了嘴轻轻咳了两声,
“咳咳……朱……兄,以朱兄家世,想来寻这东西不难,怎得想到小弟了?”
朱厚照红了脸,低低道,
“我……我……”
“我”了半晌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说起来太子爷还真寻不到这东西,那宫里的东西都是登记造册有数的,你让太子爷大咧咧让人拿手一指,
“去,给孤寻几本最好的避火图来!”
只怕小册子没有送来,太子爷会自己先羞死,对上太监、宫女不好说的话,对着好朋友倒是不必顾忌!
卫武了然的哈哈一笑,伸手拍他肩头道,
“朱兄,都是男人,你也不必同兄弟客气,前头朱兄看顾我们兄弟良多,不如这一回我请了朱兄到呤香院里长长见识,朱兄亲自上阵一场岂不是比瞧图上的更实在!”
说甚么太子爷、皇帝陛下的,还不都是男人!
是男人都是一样,大家有的他们也有,于男女之事上太子爷的经验,说不得还不比上卫武!
虽说大家都是初哥儿,不过卫武这初哥儿乃是见识过无数真枪实弹,就差临门一脚的初哥儿,自然不是太子爷这种啥也没见过,啥也没看过的初哥儿可比的!
卫武自觉身份比不上太子爷,但在这方面可以藐视太子爷,竟奇迹般心里平衡许多,这心头对待殿下又回复了起初的平视!
卫武说着话冲他挤眉弄眼,朱厚照红着脸连连摆手应道,
“朱兄误会……误会了……”
且道太子殿下为何突发奇想要瞧避火图了?
这也是他最近与夏小妹时时相见,越发觉着佳人可期,倒是春风得意,便有些忘形起来,一众同窗闲来无事说起男女之事来,朱厚照连称自家与心上人情趣相投,正如胶似漆呢!
偏梁绍那黑胖小子就爱拆台,冷不丁儿问他,
“朱兄即是与夏小姐亲密如斯,可有拉拉小手?”
朱厚照纯情无比,觉着能每日说说话已极好,却是从来未往旁的上头想,今日被梁绍一问,便是一愣,梁绍见他那样儿不由哈哈大笑,凑过来怪形怪状的问他,
“连小手都不曾拉,想来更不必说亲亲小嘴儿了……”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
“那朱兄可知这洞房花烛如何度过?”
太子爷面红似血,半晌说不出话来,被梁绍笑话了半天,
“你分明就是个万事不知的楞头青,还敢说与夏小姐如胶似漆,甚么是真正的如胶似漆,朱兄可是知晓?我瞧着夏小姐倒是对卫兄颇有些意思,你所说甚么情意相投,莫不是自欺欺人之言!”
朱厚照大怒,
“胡说,谁说我不懂……我自是知晓的!”
是男人在这一处上从来不能忍受旁人的讥笑,更不用说我们金尊玉贵的太子爷了!
梁绍不信道,
“你若是知晓,且与我说来听听?”
朱厚照肚子里哪里有货,支吾半晌应道,
“我……我今儿不便与你详说,待寻个时机我们再谈!”
当下在梁绍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太子爷如何肯示人于弱,却也无那胆量拿这问题去求教于人,想来想去想起了有避火图这东西,宫里倒是收藏着不少精美绝伦的春宫秘戏图,只那些东西在专人保管,他若是敢动用必会被人知晓,若是捅到父皇母后那处,岂不是要羞死人了!
又苦思良久,想起卫武来了,自觉这位好兄弟是个办事牢靠,又嘴巴严紧之人,自家向他求助,事后必也不会被他笑话的!
当下寻到卫武一讲,卫武听了前因后果,心头狂笑,面上果然不动声色,只是拍着朱厚照肩头道,
“这事儿有何稀奇的,是男人都有这一遭,平民百姓家的男子要通人事,便去那女支院、暗窑之类的地方,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以后家里必要给安排通房,届时甚么都不懂,倒确是有损男人颜面……”
想了想问道,
“弄这些东西于我自然是易事,朱兄且待两日,必为你寻几本好的来!”
朱厚照闻言大喜,拱手道,
“如此多谢卫兄!”
继而又忙叮嘱道,
“卫兄,切切要守口如瓶才是!”
卫武笑道,
“朱兄放心,兄弟们做这类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鱼水变
卫武说着悄悄凑过去道,
“前头书院里不少人都托我们弄了这玩意儿的,要说这玩意儿宫里的就很好,那画工甚是精湛。不过最好的一种还在市场上,上好的书页乃是用的东海一种大鱼皮制成,制成之后可透光而入,再由高明的画师以奇特染料在上头做画,制成书册之后在灯光或是日光下翻动时,还可见人物动作变化,一页最高可有十二种变化,称做鱼水十二变……”
卫武趁机给朱厚照普及一番,听得朱厚照啧啧称奇道,
“区区一介避火图竟有如此高超技法?”
卫武听了嘿嘿怪笑,
“正是因着避火图才用此技法,旁的书瞧瞧字儿便成,也不必看图的!”
即便要看图也无需动起来!
朱厚照闻言大以为新奇,
“不知这鱼水十二变在何处可购得?”
卫武想了想应道,
“这东西难制,平常一年只能得一册,真是千金难求,一出市便被人收藏在后宅之中,轻易不会示人,朱兄若是想要,只怕要多等上些日子才成,且花费不少!”
这类东西旁人没有门道,李尤那小子却是一定有的!
朱厚照应道,
“花银子倒是不怕,只要尽快拿到手才是!”
早早的看了,也免得梁绍那小子日日笑话我!
卫武道,
“即是朱兄的事儿,我自然尽心去办,有个朋友倒是有些门路,且让我过去问问!”
当天晚上卫武便去呤香院寻到了李尤,李尤正盘脚儿坐在软榻之上,由身后貌美的女支子跪在后头揉捏肩头,时不时有软肉擦过后背,引来一阵吃吃的笑,李尤见他来了便笑道,
“听闻得小武如今得了个差事,以后必是步步高升,青云直上,还当你以后不预备与哥哥打交道了呢!”
卫武应道,
“哥哥说的那里话来,兄弟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哥哥呀!”
说着笑嘻嘻坐下,取了桌上的酒,又寻了一个干净的酒杯,自家倒了一杯小口的啜着,李尤问,
“小武你小子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寻哥哥又是何事?”
卫武笑道,
“不过小事一桩,想请哥哥寻一册鱼水十二变……”
李尤便笑,
“想要鱼水二十变倒也简单,我这处私家珍藏了一册,只要给够了银子,立时转让就是了!”
卫武闻言大喜笑道,
“哥哥放心,银子的事儿必是不会亏待哥哥的!”
说着从腰间取出钱袋来,袋口朝下倒出几锭碎金子来,
“哥哥瞧这些可够?”
李尤见了金子精神一振,下床来趿着鞋过来,取了一个便用牙咬了一口,见上头牙印清晰不由笑道,
“成色倒是不错!”
“自然是不蒙骗哥哥的!”
李尤一甩背后披散的头发,将桌上的金子一收,
“这买卖成了!”
转头过去软榻上,自枕头下摸出一册书来,卫武看了哈哈大笑,
“哥哥竟是将这本书随身带着么?”
李尤应道,
“我这阵子日日呆在呤香院,全副家当都存在这处,这鱼水十二变乃是珍藏本,自然是要随身带着!”
至于为何放在枕下,诸位看官自然明白!
这厢一手交银一手交册子,卫武将那鱼水十二变往怀里一塞便要走,李尤拉着人嚷道,
“卫武,你小子今儿若是敢走,我便敢把这册子抢回来烧了!”
卫武无奈复又坐下,李尤笑眯眯道,
“即是来了,便陪哥哥喝几杯……”
当下叫了那女子取酒,又将刚得了金子全数往那女支子手上一放,
“出去给了妈妈,说是这一阵子欠下的女票资,今儿一并结了!”
那女支子笑眯眯出去了,李尤同卫武叹道,
“这阵子衡王的案子办得大了,倒是牵扯上了我那几个相好的女子家里,如今她们一个个又惊又怕也不敢在外头随意走动了,哥哥我有心想安慰美人们,只无奈墙高院深不得相见啦!”
说罢还掩面哀叹了两声,卫武听了一口酒喷了出来,笑道,
“李兄倒是说得情真意切,只不知是想安慰美人儿,还是想安慰美人儿的银子?”
李尤闻言连连摆手,
“小武当真是俗气,与美人儿们论交,怎可光谈银子,自然还是要论情的!”
卫武听了又笑,
“哥哥说的无错,同美人儿确实是论……交的!”
李尤闻言哈哈大笑抬手指他,
“你小子果然知我……”
转脸又挤眉弄眼道,
“交是要交,银子也是要拿的!”
二人正荤话连篇间,却见得房门一开,一人风风韵韵、袅袅婷婷缓缓步走了进来,李尤见此人不由大喜,
“原来是绮思姑娘……”
却是起身过去,彬彬有礼请了她入座,绮思进来一双妙目只盯着卫武,目光幽幽,烟眉紧拢,似怨似艾,
“卫爷如今高升了,却是将奴家抛在脑后了!”
卫武见了绮思一笑,
“绮思姑娘向来可好?”
绮思怨道,
“我有甚么好不好的,不过就是捱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罢了!”
说话间素手抚胸,却是西子捧胸甚惹人怜,李尤这家伙惯来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儿受苦,当下忙对卫武嗔怪道,
“小武真是不解风情,绮思姑娘日夜念着你,真正是相思入骨,衣带渐宽,这日子自然过得不好喽,还不快快安慰安慰绮思姑娘!”
卫武听了只是笑,又吃了一口酒,
“绮思姑娘恩客众多,个个都愿意为姑娘一抛千金,那里轮得到我来安慰,李兄真是说笑了!”
绮思闻言眼儿一眨立时便是泪水盈眶,
“卫爷,您这话……可是嫌弃绮思残花败柳之身,绮思如今已是久不挂牌了!”
卫武笑道,
“哪里是瞧不上姑娘,只是卫武本事低微,比不得富豪巨贾也不敢连累得姑娘为我落泪……”
绮思闻言当真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在白玉一般的小脸上一点点滚落,好一派梨花带雨,转头拉了李尤道,
“卫爷不信我,当信李爷,李爷在这呤香院中住了一月,可知绮思如今已谢客许久了!”
李尤应道,
“倒是当真谢客了许久,前头妈妈还在院子里骂呢!”
卫武闻言挑眉,
“难道姑娘是为了我卫武不成?”
绮思垂泪不语,卫武笑而不言,李尤倒是心疼了,连声道,
“小武,今儿便是为了绮思姑娘,做哥哥也不会让你走了,今儿晚上说甚么也要好好安慰一番绮思姑娘!”
卫武伸手在腰间一摸,笑道,
“今儿我的银子全给了你,可是没有渡夜之资了!”
李尤闻言忙拍胸脯道,
“即是哥哥开了口如何能让兄弟破费,自然是由哥哥包干了!”
卫武只是笑,
“哥哥的金子可是全数给了妈妈,如今可还有银子?”
李尤闻言脸上一僵,半晌笑道,
“凭着哥哥我的面子,妈妈总愿意赊账的!”
卫武哈哈一笑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着二人一拱手道,
“做兄弟的怎好累得哥哥如此,今日便到此为止,待得下回再聚!”
说罢不管绮思幽怨的眼神,转身便大步出去了。
李尤见状摇头坐下,自家斟了一杯酒对绮思道,
“今儿可不是我不帮你,总归这小子滑不留手,你想进他卫家大门,只怕还要再使把劲儿才是!”
绮思不语,良久才幽幽叹气,
“我对卫爷当真是情深一片,只可惜……妾有心,郎无意……”
李尤听了只是笑,伸手抓她放在桌面上的玉手,
“卫武那小子如今有了官身,倒是拿起乔来了,累得姑娘伤心,倒不如姑娘跟了我,我必会对姑娘一心一意的!”
绮思听了玉面一寒,冷笑一声道,
“多谢李爷抬爱奴家,只奴家卖身这么多年挣下的银子,是想以后寻个好归宿养老的,可禁不起李爷挥霍!”
说罢起身离去,留下李尤一人独坐房中自斟自饮,半晌才对着身旁的空位道,
“旁人的银子我用了也就用了,只你的卖身银子,我如何忍心用!”
那头卫武为朱照厚弄到了鱼水十二变,因着第二日要上衙门办差,便将东西托给了癞痢头,癞痢头将东西完整交到朱厚照手中。
只这东西给是给了,倒引出一桩事儿来!
却说太子爷朱厚照拿在手中,面红心跳顾忌着有人在场,却是不敢翻阅,当下又给了癞痢头些碎银子,将东西揣进怀中,躲躲藏藏的进去了。
待入了书院坐在那处听先生讲义,倒如梦游一般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好不易捱到钟声响过,便借着尿遁,甩开了一众同窗,在书院里东寻西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环顾四周见四处无人,这才打开来观看。
这鱼水十二变果然如卫武所言,乃是上好的佳本,薄如蝉翼的书页上头,正反都绘有图案,人物有一男一女,又或是一男两女,或在室内,或在院中又或是临水,又有在楼阁之中,人物五官分明,衣着鲜亮,线条极是优美,最神奇是将书页平摊那画中男女只相拥在一处,待得略略向上一动,那男子的手便探入了女子怀中,再往上一点点,女子的衣衫便被解开,露出里头浅浅的沟壑来,如此待到翻过页去,那一对男女已是换了一个姿势……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急死人
这鱼水十二变,其中细节画得极是细腻,如何进出,如何张口呼叫,如何咬牙挺腰,又有润泽之处,竟似有水滴下来一般,又有亲吻之时,如何嘴唇相贴,舌尖轻抵……
太子爷长到这般年纪,却是头一回见着这东西,立时面红过耳,双眼发愣,脑子里倒如自己进去了画中,那画中的男子是自己,那画中的女子……竟……竟变做了夏小妹……
当天夜里东宫之中,太子爷酣睡之时,便梦得自己与夏小妹嬉戏御花园之中,在那浓荫树下恩爱缠绵,自己如何势不可挡,夏小妹如何婉转娇呤……
待到第二日醒来,亵裤上一片狼藉,太子爷羞不可当,忙叫了今日伺候的丘聚,
“把……把这东西给孤烧了……”
丘聚上来接了,笑眯了眼,
“殿下,殿下不必恼怒,此乃是男子精气旺盛所致,说明殿下已经成年了!”
朱厚照面红过耳,气咻咻给了他一脚,
“住嘴,谁让你说话的,把这东西给我拿出去烧了!”
丘聚笑着应是,正在退下,朱厚照又吩咐道,
“寻个……寻个无人的角落烧了,不能让人瞧见了!”
“是!”
太子爷这厢用罢早膳又换上书院的儒衫,临出寝宫时看了一眼枕下,伸手将那东西取出来,寻了一块普通的布料给包上,放入了宽袖的袖兜之中,带着去了书院。
一路坐着马车去到书院,到了大门前正遇上夏小妹下车,见了他便笑道,
“今儿你晚啦!”
昨夜里春梦连连,今日又因着亵裤发了一通脾气,出门自然是晚了,朱厚照面上微红也未应话,夏小妹问道,
“你可是用过早膳了?”
朱厚照应道,
“已用过了……你用过没有?”
说罢习惯成自然却是伸手去袖中掏摸,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正要拿出来,立时回过神来,
“这东西……”
说着话正待缩回手,那料想夏小妹手快,一把抓住那从袖口里露出的一小角东西,用力就给抽了出来,笑嘻嘻扬手道,
“多谢你了!”
作势就要打开,朱厚照吓得额头立时就见了汗,伸右手抓着夏小妹的右手,
“这……这……这不是给你的!”
说罢便要伸手夺回来,他却不及夏小妹手快,二人同时伸出左手,还是被夏小妹抢了先,夏小妹左手拿着东西晃了晃,笑嘻嘻道,
“朱佑君,你几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我……我……快还给我!”
夏小妹右手一挣,便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两步让开朱厚照还想扑上来的身子,将那东西放入了自己的袖袋之中,朱厚照呆立在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心想扑上去强抢,又碍这是大门之前,人多眼杂,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脑子里一片茫茫,眼睁睁看着她嘻嘻笑着,回身招呼刚下车的韩绮,
“绮姐儿,快来!”
说着过去拉了韩绮的手,又冲呆若木鸡的朱厚照挥手,二人相携进到了大门之中,留下朱厚照仍旧呆呆立在那处,一只手在半空之中抓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忙撩袍子跑着追过去,却见得二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东院,他这厢刚要追进去,院门前立时有阴着一张脸的孙院监挡住,孙院监将手中的戒尺一扬,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还不速速退去!”
朱厚照眼见着二人越走越远,
“哎……她……我……”
还想迈步闯进去,
“啪……”
厚厚的戒尺打在臂膀之上,疼得朱厚照原地跳脚,孙院监一张脸已是黑如锅底,冷声道,
“你是哪院的学生,若是再敢放肆,便将你拧送到山长面前,即刻赶出书院!”
说罢又一戒尺打来,
“啪……“
正正打在大腿之上,朱厚照嗷的一声,跳起来揉大腿,转回身去,却是仍不甘心的回头,
“还敢张望……”
眼看着戒尺又要落下,朱厚照无奈只得缩着脖子退了回去,这厢一瘸一拐的回转慎言院,梁绍见他这模样,哈哈大笑,
“朱兄,这是去追哪一家的小姐被人给打了?”
朱厚照闻言一脸苦相,摆手道,
“梁兄还是别笑了,快给我想个法子,若是再迟了,兄弟我……我就要遭殃了!”
梁绍闻言奇道,
“朱兄这是闯了甚么祸事?”
朱厚照忙拉了他到一旁将这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梁绍听了面露惊佩之色,对着朱厚照一躬到底道,
“朱兄,敢将那避火图亲手送给心仪的姑娘家,你必定是上下五百年的头一个,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朱厚照急道,
“梁兄,且不要取笑我了,还是快帮我想想法子吧!”
梁绍叹道,
“她当那东西是你送的零嘴儿糕点,此时间怕早已打开了,朱兄现下唯有求神拜佛,求夏家小姐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不会嚷嚷着全东院的人都知晓,若是不然,你与她只怕都在这书院里呆不成了!”
梁绍倒是猜得不错,夏小妹拉了韩绮进去,果然寻了个僻静地方打开,预备着二人分食,却见着的不是朱家厨子精巧的手艺,乃是一本小小的册子,
“这是甚么?”
夏小妹翻开,入目乃是一对男女正在花园相拥而坐,夏小妹抬头看向韩绮,韩绮眉头紧皱,伸手拿过来随意翻了翻,只见得这一对男女身上已是不着寸缕,立时心头了然,夏小妹却看得面红耳赤,
“他这……他给的是甚么呀?”
还待再翻却被韩绮一掌盖住书页,又将那书给原样包了起来,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夏小妹茫然道,
“绮姐儿这是甚么东西?你为何不让我瞧?”
韩绮咬唇却是暗暗恼怒,
“太子爷这是在做甚么?未必太过孟浪,竟给夏姐姐看避火图,即便是他乃是天皇贵胄也不能任性到这种地步!”
见夏小妹还在追问,便悄悄在她耳边道,
“这乃是避火图……”
见夏小妹还是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又悄声道,
“这东西乃是专讲阴阳之道,男女情事的……”
夏小妹这时才明白过来,立时面红过耳,
“朱佑君那家伙是想做甚么,竟敢把这东西给……”
话音未落,又凝神想了想,期期艾艾对韩绮道,
“这东西……这东西好似是我从他手里抢过来的!”
怪不得朱佑君要与自己争夺,原来今儿他根本就没有带糕点!
韩绮与夏小妹立时大眼瞪小眼,良久才清了清嗓子道,
“即是如此,这东西还要藏好,待到下学时再还给他!”
夏小妹红着脸点头,将那东西要了回来,
“这东西即是我抢的,便由我保存着,之后还给他……”
若是放在绮姐儿这处,一不小心被人发觉,岂不是要让绮姐儿被无辜牵连!
韩绮想了想点头道,
“你在明慧院,要比我早些下学,便早些在外头等他,定要速速将这东西还给他!”
夏小妹点头,
“你就放心吧!”
韩绮又叮嘱她道,
“这可不是姑娘家能看的东西,你……你切切不可打开来看!”
见夏小妹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进了悟静院。
太子殿下这头在西院里如坐针毡,片刻不得安宁,却是想着法子要溜去东院,只无奈孙院监今日格外尽职,领着手下一干书院护院,院内院外的巡逻不停,硬是让他没想到法子溜出去。
这厢无奈就去缠着梁绍,
“梁兄向来机变百出,必有法子让我悄无声息的去到明慧院!”
梁绍被他缠得无法,想了想道,
“三思院里有两位师兄乃是出了名的大胆,听说他们有法子悄悄溜到东院,不过我也只是听人私下相传,并未做过印证!”
朱厚照大喜,
“梁兄不早说,还不快快带我去寻人!”
二人趁着课间去了三思院,进去便找那宋兴廉、刘镇江二位师兄,宋、刘二人不知就理,出来在花园凉亭见了二人,朱厚照也不客气,上来便直言相询,二人对视一眼笑道,
“师弟说笑了,我们二人最是遵纪守法不过了,怎会做那私闯女院之事!”
朱厚照见二人不认,便有些发急,想了想从伸手取了腰间的钱袋,
“小弟确是有急事要去东院一趟,只求二位师兄相助,这些便是谢礼!”
太子爷出宫许久总算懂了一些时世,知晓这万事拿银子开道了!
这二人又互视一眼,再衡量那钱袋大小,又鼓鼓囊囊,想来里头银子必是不会少于十两,刘镇江有些心动,嘿嘿笑道,
“师弟说的那里话来,我们系出同门,本该相互帮助,要甚么谢礼……”
说是这般说,却是就要伸手,只他一动,旁边的宋兴廉伸手扯了他的大袖,笑着接话道,
“甚么谢礼,我与刘兄并不知如何去东院,不能助你,自然谈不上谢礼了!”
却是将刘镇江的手拉了回来,朱厚照见二人不接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回头瞧向梁绍,梁绍见状暗叹一声,伸手解了自己的钱袋,
“还请两位师兄助我兄弟一臂之力!”
二人见那桌上两个钱袋,都是鼓鼓囊囊,宋兴廉这才笑眯了眼道,
“能相助二位师弟,做师兄的自然义不容辞!”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后角门
宋兴廉打了一个眼色,二人伸手一人收了一个钱袋,这才悄声对二人道,
“想去明慧院就是你们那慎言院茅厕后头,有一处废弃的角门,早些年曾用过,之后因着那处改成了茅厕,臭不可闻便无人再用了,你们过去那边想法子打开角门就能过去了!”
这宋、刘二人久在书院厮混,又是胆大包天的混不吝,早将这书院里里外外,犄角旮旯摸了个透,果然为二人指了一条道路。
朱厚照大喜对二人施过一礼便拉着梁绍要走,宋兴廉又提点道,
“这时辰过去明慧院也是课休时,小心些,莫让人瞧见你们!”
二人忙拱手为谢,梁绍道,
“多谢二位师兄,但有失手,必不会将二位师兄供出来的!”
宋兴廉闻言点头,
“好小子,倒是个上道的!”
二人急匆匆过去,果然在慎言院的茅厕旁寻到了那处角门,这处乃是茅厕背后,正是那臭气熏天的粪坑所在,二人过去立觉如坠梦魇之中,恨不得当时就死去!
梁绍使袖子捂着口鼻,对正在想法子弄断角门铁链的朱厚照道,
“朱兄,这一回兄弟可是舍命陪君子,之后你可要好好报偿我才是!”
朱厚照闻言头也不抬道,
“你想要甚么,孤都赏你就是!”
话一出口猛然发觉漏了口风,抬头看梁绍,见他正左右四顾似并未听见,当下松了一口气,埋头又去摆弄铁链上的锁头,幸得这锁头长年未用早已锈坏,用力拧上两拧便打开了,二人偷偷摸摸拉开门,便钻入了明慧院中,先是长吸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四处观望,寻找夏小妹的身影。
这时节明慧院中众女学生正三三两两在院中玩耍,只夏小妹一个却是心怀有事,悄悄寻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处,背对着人将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朱厚照那头坐立不安,夏小妹的心头也似揣了一个小兔一般,一颗心蹦来蹦去不得安宁,绮姐儿越是不让她看,她越是心里想的紧!
这袖子里的东西前头她才看了一眼,就被绮姐儿给包了起来,里头的男女到底是个怎生动作,她是半眼没有见着,趁着还未还给朱佑君,先让我再瞧上几眼!
当下缩着身子藏在花丛后头,低头打开外头包着的布料,翻了一页又一页,见得那花院中的男女前头还是衣着整齐,之后渐褪衣衫……
夏小妹看得面红耳赤,似羞还喜,想瞧又不敢瞧,想不瞧一双眼儿又往那处飘,正右顾右盼,时不时眼神儿溜过去时,突然眼角余光见的花树浓密之处,似有枝叶晃动,手忙脚乱的将那册子包好,匆匆塞入袖中,那二人就已从花丛中钻出头来,定睛一看正是朱佑君同梁绍二人。
“你……你们怎么到东院了?”
夏小妹一惊,朱厚照前头着急过来取回东西未曾细想,此时间见着夏小妹就红了脸,隐了大半个身子在花丛之中,支支吾吾不敢要回自家那册子来,
“那个……那个……这个……这个……”
一旁的梁绍见了直拍脑门儿,对夏小妹道,
“前头朱兄遗失了一本册子,想来应是夏小姐拾得了,不知可否归还?”
夏小妹听他说起那册子,也是涨红了脸,忙从袖袋之中取了那小册出来,扔给朱厚照,
“还……还……给你!”
朱厚照忙伸手接住,打开来看了看,果然是自己那鱼水十二变,忙又包好塞进怀里,红着脸问夏小妹,
“你……你可是瞧过了?”
夏小妹啐了一口道,
“谁要看你……看你这**!”
梁绍闻言噗嗤笑了出来,朱厚照也回过神来,问道,
“你……你即是未瞧,怎知是……是**!”
夏小妹被二人揶揄的跳脚,指了朱厚照道,
“朱佑君,你……你……我还未寻你算账,你倒要来取笑我了,你信不信我立时叫一声便有人叉了你们出去!”
朱厚照忙打躬作揖求饶道,
“夏小姐原谅则个,我……我……”
只“我”了半晌也编不出个瞎话儿来替自己圆场,梁绍见了忙拉他道,
“快些走吧!这时节了还是少说废话为妙!”
再不走若是让人瞧见了,再一搜身,那就真是甚么都完了!
只可惜好的不灵,坏得灵!
他话音未落,便见得花径一端,有两人远远的过来,其中一个指着他们叫道,
“喂……你们是哪一个院的,竟敢跑到东院来!”
三人回头一看,朱厚照不认识,梁绍与夏小妹却是认得的,说话那个是胡仙儿,另一个却是许妙灵,
她们怎么会到明慧院来了!
夏小妹脸色大变上去推了二人一把,
“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说着转身疾步向二人迎了过去,朱厚照还待犹豫被梁绍拉着便往花丛中钻去,
“快跑吧!再不跑我们三个都要一起遭殃!”
他们二人撒开腿儿就跑,这头夏小妹挺胸挡在了胡仙儿与许妙灵面前,胡仙儿见着夏小妹那可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前头比试那一日,她出了大丑,哭着回了府,又在香闺之中伏榻哭了半晌,身旁的小丫头瞧着那条印了五个指头印的裙子问道,
“小姐且先别哭了,您倒是想想到底是被何人近过身,可是有男子?”
这事儿可大可小,若只是无意之中沾到的倒也罢了,若是被男子近身动了手,只怕这事儿还报给老爷夫人,定要去书院求见山长,彻查此事,堂堂承圣书院出了轻薄女学生之事,书院定是要给个交待的!
胡仙儿得丫头提醒,这才止了哭声,想了想道,
“虽说今日是东西两院不设门禁,但有监院四处巡查,比平时还要严一些,我即便是同男子说话,也不过寥寥几句转头便分开了,怎会有人近身……”
更有她一直与同窗在一处,即便是那男子心怀不轨,他一个男子众目睽睽之下想挤入女学生堆里,岂不是十分打眼,不必她们说话,监院必也会先察觉,更有那屋子里可是好几位先生都在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到这处那丫头又问,
“即是如此,说不得不是在屋子里被人弄脏的,可是出了屋子被人弄脏的?”
胡仙儿想了想又摇头,
“我一直未曾出屋子,是妙灵过来寻我,才拉着我一同出去的,那时节还有旁人跟我们一起,若有人使坏必也是会被发觉的!”
那丫头闻言松了一口气,
“小姐即是如此,想来便不是男子所为,应是旁的女学生搞的鬼,小姐想想可是与人有过节?”
胡仙儿立时想到了韩绮,只她在暗中做的事儿又如何同丫头讲,含糊道,
“倒是有一个韩绮同妙灵有些不快,她今日与我同场应试……”
想了想又摇头,
“她那时站在我对面……我瞧着她呢!”
那时节她确是一双眼死死盯着韩绮。
承圣三姝,胡仙儿与许妙灵最是交好,寇湘湘是个狐媚子,无事便爱作妖,二人极不喜欢她,如今又多出来一个韩绮,生得普普通通,出身也不过是一介六品小官的庶出,平日里外头瞧着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实则内里心眼儿极多,无事便爱在杨先生面前献殷勤,倒哄得杨先生给了她一个甲等,生生将妙灵给压了下去!
胡仙儿平生最恨这种外头老实,内里心黑的人,胡家里便有个得宠的姨娘与韩绮乃是一类人,在母亲面前装着最是恭敬乖顺,背后使尽了法子将父亲往她房里勾!
这种女人且别看她生得普通,但对付男人女人都是极有手段的,一不小心便要被她得了逞!
胡仙儿今日也是临时起意,瞧见韩绮得意洋洋的上前交卷,突然心头恶念一起,伸了脚来绊了她一记,眼见得她直直摔向桌面,巴望着她手里的卷子摔到满是墨汁的砚台里,若是能弄污了卷面最好,这样即便是她重抄也来不及了!
没想到她反应极快,当时就卷子脱了手,虽说手上袖子弄脏了,却还是顺利交了卷,胡仙儿心里又恼又怕,幸得自己收脚快上头先生未发觉异样,只韩绮回头瞧了自己一眼,胡仙儿却是不怕她的,无凭无据她若是敢闹起来,搅乱了考场,自有先生责罚她!
只可惜这韩绮是个没胆儿的,竟不敢上前质问一句!
胡仙儿皱眉细想,
“难道是韩绮事后报复她?”
不过她那时一心只当韩绮能得个乙班头名,乃是杨先生偏心所致,并无真材实学。
今日里众位先生评文章时,自己就一心盯着她瞧,专等着看这韩绮的笑话,韩绮一直立在原处未动,与自己隔着一个屋子远远望着,如何能跑到自己身后来!
等等……
韩绮虽说未动,她身边那个浓眉大眼,举止粗鲁的姓夏的丫头可是有一阵子不见了的!
难道……就是那时她挤到了自己身旁了?
此时想来倒是有一瞬,自己偶然回头时瞥见过她,只那时并未留意,想来必是那时节,姓夏的贱人挤到自己后头动了手脚!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咬口
想到这处胡仙儿不由恨得牙痒痒,
但事过境迁,她便是再想回去那二人麻烦,也是无凭无据,闹出来倒是自己生事!
这倒是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只此事她不好寻人晦气,正憋着一肚子气呢,却是打听到夏小妹在明慧院中,正巧她有位同宗的姐妹便在明慧院中,胡仙儿今儿特地约了许妙灵一起到明慧院,就是想打听夏小妹底细。
她那同宗的姐妹叫做胡娟,与夏小妹乃是同窗。
据她所说这夏小妹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学业最是差劲儿,却是个刺头儿,时常顶得董先生雷霆大怒。
据说此女家中也不过一个鸿胪寺的六品小官儿,一个芝麻绿豆小官之女,倒是如此嚣张也不知凭借的甚么!
二人听得夏小妹不过这样出身,正商量着法子如何教训教训夏小妹呢!
说说走走之间,一抬头正让她瞧见夏小妹与两名男子在说话,却是让她抓了一个现行,竟敢在书院里私会男子,送上门的机会如何肯放过,这一下定要闹到监院面前,将她逐出书院!
二人急匆匆过来,远远的便开始喊叫起来,到了近前胡仙儿见夏小妹挡在面前,那两名男子已是钻入花丛之中便要遁走,她如何肯让人逃走,立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男子擅闯明慧院了!有男子擅闯明慧院了!”
此时间众人都在院中,听得呼喊都向着这边伸长了脖子观瞧,胡仙儿一面叫一面动手推开夏小妹要往花丛处追去,这事儿若是旁的女子遇上必是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只今日她们运气不好,遇上的是夏小妹!
夏小妹旁的没有,只耍无赖的本事倒是学了几招,见胡仙儿来推立时一把抓着她的袖子,将人抓着不放,扯开了嗓子也叫了起来,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胡仙儿私通男子啊!胡仙儿私通男子啊!”
胡仙儿听了又惊又怒伸出长长的指甲就要去抓夏小妹的脸,
“夏小妹,你竟敢胡说八道!分明是你……”
夏小妹跟着自家大哥学过两招,论动手自然是不怕的,抬手抓了胡仙儿的手腕,反手就这么一扭,将胡仙儿的身子给扭了过去,又在她膝盖窝上踢了一脚,胡仙儿当场便跪了下去,夏小妹口中还叫骂道,
“好你个胡仙儿,私通男子被我发觉就想动手!”
胡仙儿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能与人拉扯已是在情急之中了,如今被夏小妹反背了右手,压在那处又气又急,几乎要哭出来了,一旁那许妙灵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先时吓得呆了呆,见得胡仙儿被压在地上,这才醒过味儿来要上前帮手。
夏小妹端地厉害,一手压了胡仙儿,转头趁着许妙灵扑过来时,起身出手如电薅住她腰际的长发,借着下扯之力起身,这厢双腿一分,人就骑在胡仙儿背上,腾出了两只手来,狠狠一拉将许妙灵拉的一个趔趄,身子倒下来时,发髻上插的步摇就被抽了出来,夏小妹一手薅紧了许妙灵的头发,扯得她头皮都要掉了,又用步摇尖头在对方面上比划着,
“你若是还敢动一动,我立时就划破你的脸!”
许妙灵向来以美貌自负,如何敢让人划她的脸,吓得再不敢动弹,只胡仙儿在下头挣扎,夏小妹低头顺手就在她脸上一戳,
“你再敢动一动!”
胡仙儿只觉脸上刺疼,伸手一摸竟见着一点血腥在指腹之上,立时吓得直了眼,哇哇大哭起来,
“我流血了!流血了!”
夏小妹看着她腮边的一点红点子,吓唬她道,
“闭嘴!你若是再敢乱叫,你这脸就别想要了!”
这大家里的女儿家养得都是千娇万宠,便是手指头红一下,身旁的丫头婆子都大呼小叫,长这般大哪里见过血,如今只觉脸上疼得不行,又说脸不能要了,当时就吓得只知晓哭泣不敢挣扎了!
正这时院子里众人赶到,见得夏小妹力压二雌的情形,不由都是呆了呆,
“夏小妹,你……你们……”
夏小妹屁股下头压着胡仙儿,手中还攥着另一个的头发,对着众人却是面不改色,
“这胡仙儿私通男子,被我瞧见了还想跑,她们两个被我抓着了,却让那男子跑掉了,你们快四下找找!”
当下果然有人去找,只朱厚照与梁绍早已跑远了,如何还能寻得回来,夏小妹见众人无功而返,心下暗喜,面上却是义愤填膺道,
“这二人在我们明慧院私会男子,实在可恶,定要扭送到山长面前,将她们赶出书院!”
胡仙儿在下头哭得眼泪鼻涕一脸,听得夏小妹胡说八道,气得挣扎叫嚷,
“胡说!你胡说……”
夏小妹低喝一声,
“你还敢动!”
胡仙儿吓得身子一僵,伏在那处只是哭,正这时董先生听得动静过来,见这情形立时沉声喝道,
“夏小妹,你在做甚么?”
夏小妹见先生到来,便先松了许妙灵的头发,许妙灵得了解脱,立时披头散发倒坐一旁,也哭了起来。
夏小妹又自胡仙儿身上起来,却是趁着胡仙儿也跟着挣扎起身时,装做一个脚步不稳,又一膝盖头重重抵在她后背上,
“咚……”
一声胡仙儿也跟着跪了下去,这一跪却是跑得极突然,跪得胡仙儿哇一声,却是不慎咬着了舌尖,一张嘴便有血自嘴角流了下来。
众人一见吓了一跳,董先生见这情形不好,忙喝道,
“你们还不过去扶一把!”
众人过来把夏小妹扶开,又把许妙灵与胡仙儿扶了起来,董先生见夏小妹还好些,只衣衫有些凌乱,许妙灵与胡仙儿二人却不是一个惨字能描说的,董先生阴沉着脸带了三人离开,先是让许妙灵与胡仙儿先洗漱打理脸面,之后才叫到跟前一个个询问。
许妙灵与胡仙儿都指认夏小妹在院中私会男子,夏小妹却是睁眼说瞎话,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先生,这二人乃是一伙的,分明就是我瞧见了她们在院中私会男子,当下就大叫起来,院中的诸位师姐妹都听到了!”
她此言一出,许妙灵与胡仙儿气得是身子乱抖,
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胡仙儿舌头受伤,一说话便疼痛难忍,几次想说话都牵动着舌尖,又出了血,无奈只得许妙灵涨红了脸出言道,
“董先生,确实是我二人亲眼见她与两名男子拉拉扯扯,还将一样事物交给了其中一名男子!”
夏小妹闻言冷笑,
“你们一个是甲班,一个是乙班,一个在悟静院,一个在持贞院,与我们明慧院相隔三个院落,若是无事你们跑到我们明慧院来做甚么?还敢说不是来私会男子!”
夏小妹打定主意,来个咬死不认,兼倒打一耙,只要无人逮着朱厚照和梁绍二人,这二人与自己都是一样的空口无凭,先生便是要罚也是各打五十大板。
左右自己不过就是个月考回回垫底的学渣,这二人可是在各班之中名列前前茅,以一抵二,自己还是赚了!
这二人被她一问,果然面上一滞,她们如何敢说自己是前来打听夏小妹的底细,候机报复于她,若是将前头的事儿扯出来,她们可是并不占理的!
二人支吾半晌,许妙灵才道,
“乃是因着胡仙儿有位同宗的姐妹在明慧院中,想过来寻她说说话的!”
董先生闻言问道,
“你那同宗姐妹姓甚名谁?”
胡仙儿踌躇半晌才含含糊糊道,
“乃是……胡……胡娟……”
董先生闻听得胡娟之名,眉头一皱让外头伺候的仆人去将胡娟召了过来,指了二人问胡娟道,
“你这同宗的姐妹胡仙儿今日可是来同你说话的?”
胡娟见着董先生一张阴沉的脸,早已吓得小脸泛白,结结巴巴半晌才道,
“回……回先生,是……是曾说过一……一会子话!”
董先生扫了二人一眼,见二人脸上惧是心虚惊惧之色,不由心头起疑问道,
“她们同你讲了甚么?”
胡娟看了胡仙儿与许妙灵一眼,犹犹豫豫道,
“她们向……向学生打听夏小妹……”
董先生闻言眉头皱起,夏小妹听了,哈一声对董先生道,
“先生,我与这二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更无私事瓜葛,她们打听我做甚么?您看这二人神情猥琐,目光闪烁分明就是心怀不轨,起了坏心想谋害学生,还请先生替学生做主才是!”
夏小妹看这二人神情,脑子再转一转便立时猜出这其中的缘由来了,想来必是这胡仙儿发觉了自己做下的事儿,这是来敌情呢!
当下心中暗道,
“我还当我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那胡仙儿知晓了,她们这一回倒真是来者不善……”
却是让自己误打误撞给教训了,如此更不能轻易放过二人了,必要一口咬死了二人就是到书院来干坏事儿的!
许、胡二人本就心虚,此时被夏小妹当着面告黑状,神色间虽有不忿,却无法出言反驳,只拿两双眼睛怒视夏小妹,看样子恨不能上来咬上两口。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见山长
二人神色有异,董先生执教多年见过多少顽劣的学生,如何瞧不出来这二人蹊跷,见状便沉下了脸问道,
“你们二人到明慧院到底所为何事?可是私会男子?可是对同窗心怀不轨?”
胡仙儿与许妙灵支吾不敢言,
如今这情形竟变成了二选一,要嘛认自己是来私会男子,要嘛是想对夏小妹不利,这两样任意认下一个,都是被逐出书院的下场!
当下互视一眼,都是咬紧了牙关来个抵死不认,董先生见这情形怒了,抬手取了一旁的戒尺,
“你们二人并非明慧院的学生,到明慧院来究竟是有何要事?还不快快从实招来,旦有隐瞒……我这戒尺必不轻饶!”
董先生这严厉之名早已在书院传遍,夏小妹日日被她教训,早练就了扯起谎来面不改色的本事,还兼且得了一张厚比城墙的脸,许妙灵与胡仙儿自来受先生宠爱,何时见过这阵仗,见董先生那戒尺高高举起,还未临身便已觉手板心疼痛难忍了。
二人吓得脸色一白,眼眶立时又红了起来,眼泪水在里头打着转儿,眼看着便要落下来了,却听得外头有人沉声道,
“董先生好大的威风!”
屋子里一众人转头去看,却是杨先生到了,许妙灵见了杨先生如获救星,委屈的眼泪就扑索索往下掉了,
“杨先生……救我!”
说话间杨濬已迈步进来,面色阴沉道,
“董先生,许妙灵乃是杨某学生,但有错处自有杨某教训,还请董先生先收了戒尺吧!”
董先生见着杨先生却是冷笑一声道,
“杨兄肯好好教学生自是最好!不如由杨兄来问一问,你这好学生到明慧院到底是为了甚么?”
杨先生转头问许妙灵,
“你到明慧院到底是做甚么?为何会与同窗撕打起来?”
许妙灵抽抽噎噎,
“先生……先生,我们真的没有……没有私会男子,我们……我们……只是瞧见……瞧见夏小妹……她……她在私会男子!”
杨先生闻言冷哼一声道,
“董先生,这事儿不是很清楚么,乃是你的学生私会男子与我的学生何干?”
董先生也是冷笑连连,
“杨兄,你的学生说我的学生私会男子,这男子在何处,可有抓着人?空口无凭,不可随意冤枉人,我的学生还说是许妙灵与胡仙儿私会男子呢!”
许妙灵听得董先生所言,终是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想她堂堂礼部右侍郎千金,幼承庭训,知书达礼,仪容出众,走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受尽人仰慕,却是没想到今日里阴沟里翻了大船,将这一辈子的脸都尽数丢在了明慧院里!
前头夏小妹胡说八道,许妙灵还能忍,现下连董先生都说自己私会男子,如何不让她伤心大哭,她一哭胡仙儿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杨先生……分明……分明就是这夏小妹冤枉我们……”
杨濬见得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得个昏天黑地,那架势分明就是六月飞雪,纵曲枉直,杨先生心头悸动,只觉着就是自家爱徒受了委屈,一张脸冷若寒霜,对夏小妹怒道,
“含血喷人,这书院容不得你了!”
夏小妹闻言却是眉头一挑,
“先生,这哭得大声之人未必就是有理之人,她们会哭我也会哭,谁怕谁呀!”
说罢,当真要扯开嗓子哭起来,董先生见状也是愤然拍案而起,拿手一指杨先生道,
“杨濬,这书院之中的学生留不留得,可不是你一言而定的!”
杨先生冷笑一声道,
“董先生怕是忘记了,学生去留是有山长决定,可杨某也有荐笺之权!”
董先生大怒,
“杨濬,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么!董某必要向山长申诉!”
杨先生冷笑一声道,
“你尽管去就是……”
这事儿至此,由三个学生打架变做了两位先生争执,屋子里四个学生你眼望我眼,不知不觉向后退了一步,人人都不敢吱声儿,眼睁睁看着二人吵得面红耳赤,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然后吵吵嚷嚷的去寻山长了!
四人见两位先生走了,互视一眼,胡仙儿此时也是怕了,拉了许妙灵的袖子,
“妙灵……我们……我们怎么办?”
许妙灵立在那处也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只夏小妹嗤笑一声,大摇大摆的过去坐下,又招手叫了胡娟过来,胡娟早吓得六神无主,战战兢兢过来问道,
“夏小妹,先生们都……都吵起来啦,这事……这事儿可如何是好?”
夏小妹闻言却是一耸肩,双手一摊,
“有甚么法子,有人硬要将事情闹大,我也没法子,大不了我们三个一同被逐出书院!”
她的学业本就是在末尾赶鸭子,早就不想读了,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半点儿不惧!
许妙灵与胡仙儿便是那穿鞋的,她们如何肯甘心,眼看着今年太子便要选妃,家中一心想让她们入宫伺候太子殿下,这时节若是闹出事儿来,先不论对错,父母的责难必是少不了的!
更何况,这事儿要是较起真来,往前头追溯起来,她们自己也不干净!
许妙灵闻听夏小妹这时节还不忘捅人一刀,气得一张脸色都发青了,
“不是你胡说八道,会有这样的事儿么?”
夏小妹哼笑道,
“我胡说八道!你们若是不到这明慧院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
胡仙儿怒了,也顾不得舌头疼痛欲死,嚷道,
“若不是泥……把鹅的裙子嫩脏……鹅门怎么会……”
夏小妹闻言更是冷笑连连,
“你这才是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弄脏你的裙子了?倒是我眼睁睁瞧见你伸脚绊人……”
见胡仙儿瞪眼儿舌头打绊说不出话来,又接着道,
“自家没本事赢了绮姐儿,就会使阴招儿害人,甚么承圣三姝才貌兼备,我看这才便算了,至于貌嘛……”
夏小妹斜眼儿,从上到下打量二人,
“人都道像由心生,心灵如此丑陋,便是生得如天仙,也是个母夜叉!”
她这番话正戳中二人痛处,闻言不由恼羞成怒,作势又要上前来撕扯,夏小妹见状腾地跳起来,挽袖子便要应战,
“来呀!又想二对一不成,本小姐奉陪就是!”
这厢蹦蹦跳跳便又要上前动手,她一派斗志昂的模样倒是将许、胡二人吓了一跳,想起她前头力压二人的“悍勇”,却是心里先怯了五分,又有那胡娟见这情形过来劝道,
“三位姐姐!三位祖宗,快别打了,你们当真是想被逐出书院么!”
三人自然不想被人灰溜溜赶出去,当下也没了动手的心思,只恨恨互相比着眼儿大小,不过夏小妹生得浓眉大眼,又胜了二人一筹,正气得没法没法的时候,外头仆从来报,说是山长有请四人。
那三人连董先生都惧怕更不用说山长他老人家了,只夏小妹一个早已是破罐子破摔,心里暗想,
“我们在这处纠缠了半晌,都未听人来报朱佑君与梁绍之事,想来二人已是逃脱了,如今便是个无凭无据,任她们是哭是闹是叫是跳,我都同她们一样杂耍,必要拖得这二人一起下水才是!”
这厢四人跟着仆从来到山长面前,见得杨先生与董先生,一个面色阴沉,一个面如关公,看这情形想来是在山长面前也吵了一回,四人过来毕恭毕敬给山长行礼,山长颌首抚须,目光在四人面前扫过,他老人家虽说不言不语,却只用目光便令人有无所遁形之感,四个小姑娘都是齐齐缩了缩头。
良久,山长才开口问道,
“你等三人撕打之事,我已知晓……”
说着一指胡仙儿与许妙灵,
“你二人所言可是有凭有据?”
二人垂头,半晌摇头,
“回山长,学生并无凭据!”
“可能指认出人来?”
“学生……学生不能!”
哪儿来的凭据,捉贼捉脏,捉奸拿双,那两名男子,她们只远远看了一眼,连面目都未曾瞧清,如何指认?
山长转向夏小妹,夏小妹倒是昂首挺胸,很是光棍儿道,
“山长,您老人家也不必问了,学生也无有凭据,不能指认!”
山长点头,
“即是如此,处你们一个诬告同窗,斗殴闹事可有误?”
夏小妹应道,
“山长判得极对,学生认罚认打!”
许、胡二人闻言却是失了颜色,即是山长他老人家开了口,就要发下惩罚状,张贴在书院之中,东西两院便会知晓,这让她们这大家闺秀的颜面何存?
以后她们可是要入东宫伺候太子爷的,若是此事传了开来,便有一个品行不端的过往,这样子还如何进东宫?
二人花容失色,不敢向山长求饶,只转头可怜巴巴的瞧向杨先生,杨先生看了自家恩师一眼,上前一步就欲出言……
却不料一旁的董先生冷哼一声道,
“这便是杨兄教出来的,天资聪颖,资质出众,敢做不敢认的好学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讲义气
一句话顶得杨濬面上变色,果然不敢上前讲情了,一旁的夏小妹见状却是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对董先生躬身行礼道,
“先生,学生不肖,有愧先生教导,今日有错认错,有罪认罚,山长他老人家便是将学生逐出门墙,学生也决无怨言!”
夏小妹此举却是又顺势踩了许、胡二人一脚,董先生面有得色,目露讥讽的瞧向杨先生,杨先生无奈只得阴着脸立在一旁不再说话,许、胡二人见状也只得含泪行礼道,
“山长,学生认罚!”
山长抚须点头,又以手指了董先生与杨先生道,
“你们二人乃是书院先生,一言一行当为学生楷模,为何你们二人竟失了公允之心,陷于义气之争,这么些年的书都是白读了!”
二人闻言都是面露羞愧之色,山长又道,
“也罚你们二人将中庸一篇抄写五十遍,你二人可服气?”
二人忙恭恭敬敬道,
“学生谨遵吩咐!”
山长点头,这才将几人打发了出去。
这厢夏小妹与董先生一对师徒走在前头,却是趾高气昂毫无颓色,后头跟着小心翼翼低头行路的胡娟。
落后二十来步处,杨先生与许妙灵并胡仙儿,却是走得垂头丧气!
这一番虽说山长是各打了五十大板,可在得知了消息的书院众人眼中,倒觉得董先生与夏小妹得胜凯旋,杨先生与许妙灵、胡仙儿则是铩羽而归!
又有之后张贴了的山长的惩罚状,众人看了都私下里议论,
“那许妙灵与胡仙儿乃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东西两院早有所闻,这夏小妹是何许人也,却是名不见经传,想来并不出众,山长这处罚看着是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倒是重罚了许、胡二人,看来二人确是做了大错之事!”
消息传开自有人四下打听,明慧院中见着此事的人不少,用不了多久便传开了,众人对这许、胡二人却是大为改观。
一来以二打一,虽说未讨到便宜,但总归有以多欺少之嫌!
二来因着夏小妹反咬一口,这私会男子之事便是个扯不清的冤案,早有平日里看不惯二人清高傲气的私下诋毁,
“那夏小妹生得相貌平平,便是想私会男子也要有人喜欢,许妙灵与胡仙儿却是不同了,依我看来倒是她们二人更有可能!”
“说得倒也是,要不然她们二人跑去明慧院做甚么?她们与那夏小妹素不相识,毫无交际,如何就偏偏知晓人家在私会男子了,我看是她们行事被夏小妹撞破反咬一口才是真!”
众说纷纭自然也有说那夏小妹的,只这画风却是有些偏差了!
“这女子真是泼辣,一个打两个还半点儿不落下风,也不知是不是练过的!”
“我打听过了,这夏小妹学业极差,只为人倒是十分豪爽仗义,听说是家里哥哥教过两手的……”
“这便怪不得了!”
也有人置疑道,
“若不是那夏小妹有蹊跷,那许妙灵与胡仙儿为何巴巴的去寻她麻烦?总归必是行事不检点的!”
“嘿!你这话说的!即便她行事不检点,又关你许、胡二人何事,为何就跑了三个院子过去寻人麻烦,难道是私会了二人的未婚夫婿不成?更何况谁说让人寻麻烦就是自家不检点了,照你这么说,我此时打你一巴掌,定是你惹我了?”
如此种种当真是流言绯语,传得不亦乐乎!
消息传到西院里,却是令得一众人心仪三姝的师兄弟们大为吃惊,想他们一向识承圣三姝为琅嬛仙女,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心中想像如此佳人,便是吃饭如厕,必也是仪态万千,美不胜收,却是没想到仙女竟还有与人动手撕打,有辱斯文的一天!
且还听说,仙女被人压在身下,扯着头发,嘴歪眼斜,痛哭流涕,那模样光是想一想便令得西院一干仰慕者心碎了一地!
且不说这一干男学生如何心碎,只说夏小妹洋洋得意跟着董先生回了明慧院,关了房门两师生坐下,董先生却是阴下了脸问道,
“夏小妹人,你同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私会男子?”
夏小妹见这情形心知董先生必也是疑心自己的,只先生这一回肯在山长面前为自己据理力争,与杨先生撕破了脸皮,夏小妹自觉先生如此义气,自己再不讲实话倒是对不住人了,当下对董先生道,
“先生,那只是我一位朋友,今日到明慧院只是不过是取回自家的东西,学生与他并无私情,只先生若是再要追问,学生必是不会出卖朋友,您就当是学生一人做错了事,要打要罚都任由先生!”
董先生闻言眉头高高挑起,冷眼盯着夏小妹半晌,见她挺胸抬头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此事山长他老人家已即已罚过了,为师便不再追究了……”
夏小妹闻言大喜,
“多谢先生……”
董先生闻言将手一摆,
“不过……你也不必高兴的太早了……”
顿了顿道,
“即是做了错事,罚还是要罚的,一日十篇大字必不可少的!”
夏小妹闻言立时垮了脸,
“啊……先生……”
董先生一瞪眼,
“今日这事儿你是侥幸过关,若不是因着没逮着那两人,你还能坐在这处同我讨价还价么?你别以为他们逃掉便万事大吉,若是安心追查,只需将东院的人一个个的问,总有问出蛛丝马迹的!”
董先生说的没错,这书院之中人多眼杂,真要追查起来,总有瞧见朱厚照与梁绍行踪之人,细细问起来,便是刘镇江与宋兴廉都跑不掉。
夏小妹自然明白先生所言非虚,颓然应道,
“先生,学生知道了!”
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那……先生这大字要写到甚么时候?”
董先生想了想道,
“写到你离开书院为止吧!”
说罢起身,眼见得夏小妹伏在桌上做生不如死状,却是扯了扯嘴角赶人道,
“还不快出去,耽误了这么多时辰,你以为今日的课便能逃掉了么!”
夏小妹这才怏怏的起身。
待到韩绮知晓此事时,已是下学之时了,乙班之中胡仙儿没有无脸再回来,向先生告了三日假日,早早归家去了。
韩绮下学去见夏小妹,才听得明慧院中人人都在议论,先时还未留意,再一细听却是大惊失色,忙过去寻了夏小妹,见她完好无损的立在那处冲自己招手,不由松了一口气,过来拉了人到僻静之处询问,
“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小妹便将朱佑君如何来寻,自己又如何与许妙灵、胡仙儿狭路相逢的事儿一讲,这厢洋洋得意的着重讲了自己如何以一敌二,如何反将一军,将那二人气得哇哇大哭的事迹,韩绮听得却是眉头紧锁,良久才道,
“夏姐姐,你可知那许妙灵五与胡仙儿是何身份?”
夏小妹闻言愣了愣,
“这与我有何干系?难道这书院里的过节,她们也好脸让家里大人出面吗?”
韩绮摇头道,
“事儿不是这般简单!”
想了想对夏小妹道,
“夏姐姐可知太子殿下年纪渐长,陛下又一直龙体抱恙,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寿元不长,宫里早传出消息,要为太子爷选妃,胡仙儿、许妙灵与那寇湘湘在承圣书院都是资质出众之人,她们一个乃是南昌府知府之女,一个是礼部左侍郎之女,一个又是出身永昌伯府,这三人都是有心入主东宫的,你与她们闹一通,令得山长他老人家发下惩罚状,这事儿便是在书院之中广而告之了,传到外头必会有损名声,以至误了她们参加太子选妃,你想想她们心里不会记恨你么?不单单是她们便是胡家、许家也会记恨你,即便是家里大人不好同小姑娘计较,以后伯父与你二位哥哥只怕还有妨碍!”
更有明年夏文彬便要下场科举,若是有人从中出手阻拦一下,令得夏文彬今生都无缘科举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韩绮说起此事也有些皱眉头,
如今二姐姐已与夏文彬定下婚事,若是夏文彬没了好前途,二姐姐也要跟着受苦,韩绮自然不想见着这样的情况发生!
夏小妹听了韩绮解说,半晌眨着眼儿,回过味儿来,才这有些后怕了,结结巴巴道,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就是在书院里打个架,便能牵扯出这么多事儿来,还会牵连父亲和大哥、二哥?
韩绮见她吓得小脸都泛白了,当下忙安慰道,
“只不过是我一点推测罢了,事情未必会是如此,你倒也不必全当了真,只以后做事且要三思而行,万万不可再似今日这般冲动了!”
夏姐姐这性子确是冲动了些,总归说的重一些,也好吓一吓她,让她收收性子也是好的!
夏小妹听了这才缓了脸色,只此时才后知后觉这事儿不知应如何回家告之父母,不由哭丧了脸,同韩绮垂头丧气的出了大门,正正遇上早在大门前等得跳脚的朱厚照与梁绍,二人见得她们出来,忙连打眼色。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篇字
四人选了一处僻静的地儿,见得四下无人这才问起他们逃走之后的事儿,夏小妹倒也不隐瞒,略略提了自己如何拦下二人的事儿,朱厚照闻言上下打量她,
“你……你可是受了伤?”
夏小妹摇头,
“那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何打得过我,我无事!”
朱厚照这才松了一口气,梁绍又问,
“夏小姐,不会将我与朱兄供出去了吧?”
夏小妹闻言大怒,
“我夏小妹是这般没有义气之人么?董先生硬逼着我说,我便是任打任罚也未曾出卖朋友……”
说着又气哼哼的瞪了朱厚照一眼,
“都怪你,若不是你将那……那坏东西带到书院,我……我如今会被罚十篇大字么?每天整整十篇大字啊!”
梁绍闻言松了一口气,朱厚照心里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连连向夏小妹躬身施礼道,
“是我害得小姐受些责罚,以后十篇大字自应是我来写的……”
夏小妹犹不解气,
“如今我在书院的名声算是传开了,以后若是害得我嫁不出去,便要赖你!”
朱厚照闻听却如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忙连声应道,
“自然是赖我,赖我!”
赖我一辈子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厢好言好语又许了每日的小糕点,每隔五日九珍楼的一顿宴席,这才总算哄得夏小妹转怒为喜,摆手道,
“罢了!这事儿我不做也做下了,也只得这样了!”
当下冲朱、梁二人拱了拱手便拉着韩绮要走,走了两步又猛然回头,从书袋里拿出自己的练字帖来,递给朱厚照,
“这是我的字帖,你照着上头的写,不能写得太好了,若是让先生知晓了再罚我,我便唯你是问!”
说罢拉着韩绮走了,朱厚照打开那字帖一看,见得上面的字当真能用惨不忍睹四字形容,只太子爷见了不以为可笑,反道视为珍宝,傻笑着将东西小心收入了自己的书袋之中。
一旁的梁绍见了暗自撇嘴,忍不住问道,
“朱兄,这夏家小姐有甚么好?性子泼辣不说,做事太过冲动,肚子里又无半分墨水,也不知朱兄瞧上她哪一点?”
朱厚照闻言白了他一眼道,
“你懂个屁,这世上的女子有才有貌的数不胜数,可能对我如此讲义气的女子,天底下便只她一个了,这样好的女子乃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梁绍听了只是摇头,
“啧啧啧!我只听说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却从未听说娶妻要义字当头的,朱兄你这到底是选妻还是选那生死过命的兄弟?”
朱厚照哼一声道,
“说你不懂,你还要装懂,当真以为你老子娶了十八房小妾,你便甚么都知晓了,你去问问你那些姨娘们,若是你老子明日就被抄家,一家人流放塞外去,你瞧瞧有几个姨娘愿意跟着你爹去?”
梁绍低头想了想道,
“我那十几个姨娘个个貌美如花,每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虽说对我爹倒真心的不假,可要她们去塞外吹着北风,吃膻味冲鼻的羊肉,只怕没几个能撑下去,倒是我娘定是要跟着我爹去的!”
“着啊!”
朱厚照一拍手道,
“你娘对爹是有情有义,夏小妹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论顺境逆境,都不会弃你而去,这才是好女子!”
似那些金堆玉砌出来的女子,看着个个温婉大方,知书达礼,仪态万千,那是因着光鲜的外表背后都有一堆人伺候着,你瞧瞧若是将下头一堆人撤了,只怕她连衣裳都不会穿了!
说白了太子殿下喜欢的是能在外头风吹雨打还能茁壮成长的参天大树,不喜欢那养在温室里娇生惯养的牡丹芍药!
总归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倒也不是我们太子殿下口味独特!
梁绍自然不明白自家同窗这嗜好,挠了挠头问道,
“今日夏小姐大发雌威,以一敌二,日后若是当真与你成了亲,时不时也要报以老拳伺候,朱兄又当如何解?”
朱厚照闻言一愣,半晌才道,
“我又未犯下错事,她打我做甚?”
当然夫妻之间小打小闹乃是情趣,倒不在此列!
梁绍听了几乎仰天长啸,
甚么叫未犯错,她打我做甚?
言下之意,若是犯了错,便要被打了?
这夏小姐还未过门,朱兄便有夫纲不振的苗头,看来朱兄这婚后的生活有些令人担忧呀!
朱厚照拿着夏小妹那一笔烂字,如获至宝的带回宫中,又将一干人等喝退,自己在书房之中临摹她的字体。
不说太子殿下虽自幼顽劣,但幼承名师,治国之道会不会且先不说,但一手字儿还是能拿出手的,今日在东宫书房之中,对着这字帖,绞尽脑汁,写痛手腕的仿照。
且说那头夏小妹回到家中,踌躇半晌还是将自己在书院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只自然不敢讲那朱佑君做了甚么,只一口咬死说了是许、胡二人冤枉自己,便与二人发生口角,当下撕打起来了!
秦氏闻听得此事,先是一脸惊忧之色,拉了女儿来细看,发觉身上、脸上并未受伤,又骂起那许、胡二人来,
“还是堂堂书院学生,怎得如此无脸无皮!”
继而又骂自家女儿,
“你同人动了手,便是占了理,先生也不好不罚你,遇上这种事儿你避开她们就是,小姐家家的与人撕扯多失体面……”
骂着骂着却是又回过神来,
“她们无缘无故冤枉你做甚么?难道你与她们有过节?”
夏小妹想了想便将前头绮姐儿做了头名,让那许妙灵心头嫉恨,之后胡仙儿又暗中使绊子差点儿害得绮姐儿前功尽弃,之后自己又为绮姐儿出头的事儿一一道出,对秦氏道,
“我估摸前头我做事不周密,想来是被那胡仙儿察觉了!”
秦氏听了前因后果这才了然,当下气哼哼道,
“这二人还是大家里的小姐呢,怎得如此心胸狭隘,做事龌龊……”
顿了顿称赞夏小妹道,
“我儿此事做的对,为朋友仗义出手,乃是好孩子!”
如此这般,夏小妹从容过关,待得夏氏父子三人晚上,下衙归家,秦氏又将此事讲给了父子三人听,夏鸿听了皱眉道,
“女儿家怎得好与人动手打架?”
夏小妹还未说话,秦氏已是瞪眼接话道,
“怎得,还让我们女儿任人欺负,还不许人还手了!”
夏鸿道,
“总归动手打架于女儿家闺誉有损,若是有了争执可去寻先生分说,为何要动手打人!”
夏小妹听得父亲教训忙起身恭敬道,
“父亲说的是,女儿以后不敢了!”
秦氏却瞪眼道,
“有甚么不敢的,人家都打到脸上了,等到先生来时黄花菜都凉了……”
转头对女儿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后再有这类事儿,照打不误!”
夏鸿还待再说,被秦氏一瞪眼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夏文耀与夏文彬互视一眼,也只有暗自抚额。
所以说夏小妹能有此性子,也是家教使然,秦氏夫人便是头一个纵容的!
那头韩绮回到家中,将这事儿悄悄告诉给了韩纭,韩纭闻言哈哈大笑,
“我这小姑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韩绮抚额道,
“二姐姐且莫高兴,夏姐姐这性子太过冲动,日后只怕要吃亏了!”
若她只嫁个平常人家也就罢了,至多不过婆婆不喜,妯娌生隙,不过关起门来夫妻过小日子倒也能凑合。可若是当真被太子殿下瞧中进了宫中,想要在那宫阙重重之地生存,与那帮子心眼儿比藕节还多的女子争宠,只怕会过得十分艰难,说不得一个不好,就要弄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韩纭却是毫不在意,将手一挥道,
“她如今年纪还小,再等两年再大些,性子便稳重了,慢说我这还未入门,即便是入了门上头也有公婆管着,我也操不上那份儿心!”
回头扯了几上的绣样道,
“你也莫要去担心她了,还是先来为你二姐姐解解围吧,这花团锦簇的绣样儿也不知母亲是从何处寻来的,光各色的线都要分上几十种,我眼儿都挑花了,你快来帮帮我呀!”
说着连连招手,韩绮无奈只得过去帮手。
夏小妹书院打架的事儿,便是如此过去,之后任是两院之中传得沸沸扬扬,她也谨记了韩绮叮嘱,半点儿不敢再出风头,每日里老老实实上学,规规矩矩下学,旁人问起只是避而不谈,静等着风波平复。
这头原本韩绮只在一旁看她热闹,却那知自家的热闹上门啦!
张荣璟前头伤了腿的事儿,家里也是知晓的,当时家里便要派人来接的,只后头付文雍亲自写了信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给张广贤细说了一遍。
张广贤见信之后,果然歇了派人接儿子的念头,现时下天地君亲师,先生便可如父,既然自家儿子交到了先生手中,那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更何况这一回是儿子做下错事,先生教训一二,也是理所应当,慢说是他张广贤,便太子殿下在东宫之中听各位大学士讲课,弘治帝到来也要负手立在窗外,不敢轻易惊动!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宠妾室
因而张广贤收了付文雍的信倒也不好多说,只吩咐家里的仆人好生照顾少爷,到后头张荣璟一日日好了起来,不但收了性子,竟还肯安心坐下读书了,倒是让张广贤十分惊喜,见得儿子终是听了管教,又近日得空便带着家里的姨娘与两个庶出的儿子,赶来了京师。
付文雍接了信儿,便领了张荣璟亲自过去迎接,一行人相见,张广贤见得往日令得自己失望的大儿子,如今果然性子收敛,言谈兴止倒似变了一个人般,倒也是十分的高兴,连连向付文雍道谢。
付文雍拱手笑道,
“南季兄,此非我一人之功,此事还待之后细说,现下先归家去,稍做整顿才是!”
一行人又到了柳条巷附近,付文雍赁的院子,付文雍出身蜀中世家,自来钟鸣鼎食,手中不缺银钱,在这京师之中落脚也不会委屈了,凭了偌大一个院子,便是将张广贤一家子都接来都能住下。
这厢安排好诸人院落,付文雍便请了张广贤到书房道,
“前头在信中有些话不好同南季兄细讲,今日相见自然还是要将荣璟在京师诸事交待一番!”
当下将事情又源源本本的讲了一遍,其中信上隐去的细节便同张广贤讲了,
“其中韩世兄与家中三小姐倒是出力不少,这事儿到今日都还瞒着荣璟,那时乃是想着就势而为,为想引了荣璟上正道,却是下了一剂猛药,倒是令得荣璟吃了不少苦头,还望南季兄莫要介怀……”
张广贤闻言忙起身一躬到底,口中言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远铮兄为吾儿用心良苦,荣璟能有今日全仗远铮兄,南季感激不尽,那里还有介怀的道理!”
付文雍忙与他还礼,二人复又坐下说话,张广贤道,
“前头不知倒也罢了,今日得知韩家堂兄于此事出了大力,于情于理吾也应上门拜谢才是……”
顿了顿又道,
“说来惭愧我与他虽是远亲,却是素未谋面,倒要赖付兄引见一二!”
这张广贤未发迹时,倒是与韩家有些来往,后头原配夫人一死,自己又坐稳了官位儿,却是有些瞧不上岳家,只碍着韩家乃是通州大族,逢年过节便派了儿子与手下得力的管事走动,自己却是少有来往,只是没想到韩家里倒有几位在京中做官儿的子弟。
尤其这位韩世峰,韩堂兄竟在吏部任职,张广贤早有心往上再走动走动,放着这现成的捷径不走,岂不是傻?
只多年不来往,贸然过去反倒落了下乘,倒不如此时借了付文雍的关系走动,反倒还亲近一些。
付文雍听得此言便笑道,
“南季兄有此美意,付某自然是要成全!”
当天晚上,二人果然连袂过府前来拜访韩世峰,韩世峰闻听得张广贤到来,却是微微一笑,
“即是客人上门,自然好好招待就是!”
当下转身吩咐王氏备好酒好菜,王氏问道,
“这张广贤前头娶了老爷的族妹,倒是从未与我们来往,如今人都死了好些年了,今日倒登门儿了!”
韩世峰哼了一声道,
“这事儿大哥倒是同我提过,前头他张广贤穷困潦倒,蒙族叔不嫌将女儿嫁给了他,平日里吃穿用度,读书科举倒是多有救济,如今他张广贤做了户部郎中,又在通州漕运衙门里领着一个富得流油的肥缺,便不想让人知晓他以前靠着岳家的往事,又因着我那堂妹早早离世,他一心想扶正受宠的姨娘,只族叔怕荣璟受了委屈,这些年来一直死咬了不肯松口,因而张广贤对岳家一直颇有微词……”
王氏听了也是冷哼一声道,
“即是如此,他又来寻我们韩家人做甚么?”
韩世峰晒然一笑道,
“做甚么?自然是看中了我在吏部的差事,你当他是看中了我韩世峰这人么?”
王氏闻言皱眉道,
“此人寡情薄义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
韩世峰点头道,
“场面上的应酬自然还是要的,只此人不可深交,以后淡淡处着就是!”
王氏与韩世峰多年的夫妻,听得丈夫如此一说,自然也是心里明白的,当下起身自去安排。
韩世峰这厢迎了二人进来,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张广贤这一回登门倒是诚意十足,却是备了一个三彩的玉马送给韩世峰,又送了韩绮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向韩氏父女道谢。
韩世峰推辞不得便收了礼,便吩咐人道,
“去叫了三小姐出来见一见堂姑父!”
下头人领命去了,到后头来请韩绮,韩绮闻听得是张荣璟的父亲,便换了衣裳出来见礼,张广贤见得这韩家三小姐,生得相貌温婉,谈吐得体,举止之间自有一派书卷气,偏又不显得木讷呆板,很有一派大家之气,倒是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来。
之后韩世峰又设宴款待了二人,席间推杯换盏倒也相谈甚欢,张广贤吃得有个七八醉了,回转小院之中,他那受宠的妾室听得动静出来相迎,扶住他道,
“老爷,您可小心脚下!”
张广贤踉踉跄跄被扶进了内室,倒在床上,那妾室上来脱了鞋靴,又绞了帕子给他擦脸,这时凑过来解他衣襟,张广贤嘿嘿笑着伸手抓了那双白玉细嫩的手,往嘴边凑,
“筱溪……筱溪……”
妾室笑着躲他,
“老爷,你乖些,让奴婢给您解了衣裳!”
张广贤却是不放手,用力将人拉入怀中,一个翻身就压了上去,
“筱溪……今儿可是想老爷了……”
这厢趁着酒意,倒是好一番颠鸾倒凤,张广贤动了一阵,出了一身大汗,倒是酒醒了不少,一时不想睡,只是二人一脸餍足的相拥而卧,那小妾动了动身子,软若无骨的手臂横在张广贤胸口,
“老爷,今儿过去吃酒想来是十分尽兴?”
张广贤半眯着眼应道,
“那韩世峰在吏部考功清吏司做主事,专职掌理官吏考课、黜陟之事,老爷我这回若是还想更进一步,这京里的关节自然还是疏通疏通!”
那小妾听了柔声道,
“老爷在通州任上做得好好地,又有每月里孝敬不少,为何还要挪位子?”
张广贤哼了一声应道,
“妇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别瞧着老爷那差事是肥的流油,但若是出了事儿,全家上上下下砍一百次头都不够的,捞得差不多便得了,也该换个人坐坐了,若是不然引得人眼红了,往上头一纸奏折,便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漕运衙门里的差事肥缺最多,也最扎眼,似自己这类根基不深,靠着巴结上官上位的官儿,在这任上捞得差不多了,便要想法子挪窝了。要不然便想法子抱上更大的大腿,有人在后头撑着,要么便自家有些眼力,拍拍屁股走人,若是贪得无厌死赖着不走,让人一脚踢下来,到时候抄家灭族,就是自找的了!
所谓江山轮流坐,这官儿自然也是要轮流做的!
那小妾听得似懂非懂,伸手紧紧搂了他道,
“老爷说的这些,奴婢也听不懂,只老爷去哪儿,奴婢便去哪里!”
张广贤听她软语温存,心里很是受用,伸手在她雪白的背脊上拍了拍,
“你对我的真心,我自然是知晓的……”
顿了顿道,
“总归要想个法子让筱溪堂堂正正做了夫人才是!”
那妾室笑着献上香吻,
“老爷有这份心,筱溪便知足了!”
……
隔了两日,张广贤又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请了韩世峰夫妻过府赴宴,王氏拿了帖子问韩世峰,
“老爷,明日赴宴,可是要去?”
韩世峰想了想应道,
“张广贤此人我倒不想深交,只碍着远铮的面子,便去一回吧!”
韩世峰与付文雍乃是多年的至交,为他上下疏通,不计报酬也是心甘情愿的,只张广贤此人,只看他发妻死后,一心想扶小妾上位,韩世峰便不想与此人打交道了!
待得第二日,韩世峰果然带了夫人王氏与儿子韩谨岳赴宴,这厢张广贤、韩世峰并付文雍又有张荣璟和韩谨岳,却又有张广贤的两名庶出儿子,名唤做张荣裕、张荣信出来见礼。
韩世峰见得这两名庶子,一个年纪十二三,一个年纪十来岁,倒是生得唇红齿白,看气度说话倒是从容有礼,当下笑道,
“张兄,这二位公子看言谈举止倒是温文有礼,想来也是延请了名师教导?”
张广贤闻言面有得色笑道,
“犬子无状倒是惹堂兄笑话了,前头在通州确是请了城里有名的先生教习,如今已是能诗能文了!”
他此言一出韩世峰倒来了兴致,随口考较了二人几句,倒是能对答如流,韩世峰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张荣璟,心头暗叹一声,面上却是笑着点头道,
“果然是下过苦功的!”
一旁的付文雍与他多年的好友,自然明白好友的心思,却是冲他暗递了一个眼色,二人再不多言,席间只谈风月,吃酒耍乐却是半点不提公事。
第一百五十章 念亲人
宴罢,韩世峰与王氏带着儿子坐在马车上回转府中,说起此事韩世峰摇头道,
“宠妾灭嫡乃是为官大忌,张广贤如此不分轻重,可见此人于官途之上怕是难有再进之日了!”
如今世下,嫡庶尊卑最是讲究,慢说是官宦人家,便是普通的百姓人家,但凡家中有些家产的都讲究长继嫡承,有些人家宁肯过继兄弟的子嗣,也不会让奴婢生的儿子继承家业。
当然似张广贤这般被美色所迷,分不清上下尊卑,宠妾灭嫡的人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但凡有讲究的人家,探听到这家人是如此情形,慢说是结亲,便是打交道都要细思量的!
那张广贤还想一门心思往上爬,只这一条便过不了吏部年考,要知晓时下当官,文考武考乃是基本,五官身材乃是天生,但这后院是不是一派清明,便要靠个人了!
这也是为何但凡富贵又或是官宦人家,都有个娶妻娶贤的说法,妻贤夫祸少,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在大家,幼承庭训,气度见识自然不是那些随意买来,身如浮萍,无教无训的女子可以比的。
以这样的女子为妻是会被人耻笑的!
张广贤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想来必是他那小妾生的美貌,以至色令智昏了!
一旁的韩谨岳听得父亲此言也是连连点头,对韩世峰道,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在一旁瞧着,张家的伯父对那两个庶子更加亲近些,倒是荣璟哥哥在一旁受冷落,儿子瞧着都替他有些伤心!”
张荣璟如今改过自新,与韩谨岳走得近了,感情倒是好了不少,韩谨岳在家中乃是独子,又韩家阖家祥和,虽有两个庶出的姐妹,但却从未有嫡庶之争,姐妹兄弟间相亲相受,从无勾心斗角之事,韩谨岳生活幸福,瞧见张荣璟看着自己父亲与两个庶子相亲相爱,因而黯然神伤的模样,他自己也跟着伤心,便可怜起张荣璟来,不由打抱不平起来。
“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何张伯父便与荣璟哥哥不亲近?”
韩世峰闻言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我儿即是知晓这样道理,以后长大成家,不管膝下多少儿女,也需得谨记着都是自己的孩子,虽不敢说样样处处都平公,但决不可太过偏心,要知晓家宅不宁,乃是乱家之本,多少大好前途的男儿就是输在不会治家之上……”
说着又笑着对儿子道,
“为父这后宅安宁,全都要归功于你母亲身上,谨岳还不替我向你母亲行礼道谢!”
韩谨岳闻言果然冲王氏行礼,
“多谢母亲辛劳!”
王氏被他们父子如此一弄,倒是羞窘的红了脸,嗔怪的瞪了韩世峰一眼道,
“老爷,这是教的甚么,助夫君安定后宅乃是妾身的本份,如何还得当老爷一声谢!”
韩世峰一本正经道,
“大丈夫成家立业,家在前,业在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宅不安,如何安天下,为夫有夫人相助才能安心上差,无后顾之忧,这个谢字夫人自然是当得!”
王氏被丈夫一番话弄得眼圈儿有些泛红了,总归这么些年劳心劳力,也不求歌功颂德,只枕边人能知她辛劳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只碍着儿子当面也不好流泪,扯了帕子在眼角边挨了挨,冲着丈夫一笑,夫妻二视无言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待回到府中,打发了儿子回去歇息,王氏与丈夫独处一室,才开口道,
“老爷,妾身到是有一事想同老爷讲一讲,前头当着四郎不好同老爷细说……”
韩世峰在铜盆前由婆子伺候着洗脸,闻言问道,
“夫人有话请讲……”
王氏想了想道,
“今日里妾身见那张家的妾室很有些眼熟,便随口打听了一下这妾室身世,只她说是早年间家乡受灾,一家子逃到了通州,之后日子过不下去被父母发卖了出来,在几家大户里辗转,之后才进了张家……”
说起来张家那位不过是个妾室,论起理来,她都不配出来应酬韩家正室的夫人,只一来张家没有主事的夫人,二来那妾室又为张广贤生了两个儿子,正受着宠,前头老爷们说话,妾室便出来招待女眷,虽说有些失礼,不过韩氏夫妻不计较倒也无妨。
说完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木梳转头看向韩世峰,
“老爷……那妾室娘家姓苗,生得与阿雪倒是有五分相似!”
苗晴雪乃是苗婕娘的大名儿,苗姨娘在家里时被父母唤做大花儿,妹妹则是小花儿,之后被发卖入了韩家,又派到了韩世峰身边伺候,韩世峰便为她取了一个大名做晴雪,之后王氏进门便抬了她做姨娘,这么多年过去,府里下人和孩子们倒是少有知晓苗姨娘大名,只韩世峰与王氏私下里倒要叫一声阿雪。
韩世峰闻言一愣,眉头微微皱了皱,
“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应道,
“妾身与老爷成亲初时,也曾问过阿雪的身世,倒是隐约记得她提起过家里有兄弟,还有一个小妹妹,好似也是被父母卖出来的……”
“夫人是猜测这张广贤的妾室乃是苗氏的妹子?”
王氏点头,
“妾身瞧着那眉眼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韩世峰想了想应道,
“那……若当真是苗氏的妹子,依着夫人的意思是……”
王氏道,
“阿雪这么些年在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老爷生下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小五便不必说了,自小就是一家大小宠着,至于三姐儿……慢说是老爷,便是妾身也是打心里当成自己亲生的,阿雪又是个老实本份的性子,对妾身也是向来恭敬有加,妾身想着若那妾室当真是阿雪的亲人,倒可以让她们见上一面,也好述一述多年的亲亲之情,解一解她的思亲之苦!”
韩世峰闻言长叹一声,过来扶了她肩头道,
“惠惠……你如此贤良淑德,也不知是我韩世峰修了几世,才能娶到你这般好的夫人!”
王氏闻言脸上泛红,反手握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道,
“老爷夸得妾身好不羞愧,妾身不过做了应当做的而已!”
韩世峰笑着取了梳子,亲自为夫人梳头,
“惠惠有何可羞愧的,倒是为夫羞愧这么些年来未体恤夫人辛苦,多亏得夫人包涵……”
王氏听了羞道,
“老爷说得甚么话,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如今夸来谢去的,倒是生份了!”
韩世峰听了哈哈笑,拉了她的手,二人相携去了床前,
“夫人这么一说,为夫倒是确觉着生份了些,不如多亲热亲热,看看能不能再给孩子们添个弟弟妹妹才是正理……”
王氏听了面如朝霞,
“老爷……”
待到第二日,王氏寻了个机会便问苗氏,
“早些年倒是听你提过家里的情形,如今你可还想得起来?”
苗氏有些诧异,
“夫人,今日怎得想起问奴婢的家事了?”
想了想道,
“奴婢被卖的时候有十一岁了,倒是记得些家里的情形……”
当下告诉王氏,家里原是平凉府的人,有一年受了灾便举家逃往京师,到了通州便在当地流落,靠着父母为当地人做短工为生,他们一家子在通州无地无房,无根无基,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又有家里原就有三儿两女,到了通州之后,又生了一个小儿子,一家八口便是八张吃饭的嘴,无论如何也是养不活了!
苗氏父母便盘算着将大女儿大花儿给卖出去,前头倒是打听过,说是当地有韩氏一族十分富庶,想来卖入大户人家混个肚饱已是不错,之后将大花儿卖给了韩氏,得了卖身银子二两六钱,便算是卖断了这一世的父母亲情。
之后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便又将小女儿也卖了,苗氏之后跟着韩世峰入京师,一去多少年从未回过通州,倒是请韩世峰派人回去打听过一回,只听说家里人卖了小女儿,熬过了前头几年,家里三个大儿子都长大了,能下地干活了,日子便好过了起来,之后一家人便又迁到了别处,自此音信便断绝了!
韩世峰是托了老家人打听的,消息到了这处便断了,苗氏见人海茫茫实在无处寻觅亲人,那时又正好身怀有孕,便将这事儿搁下,一心一意的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寻亲之事了!
今日里王氏突然问起此事,苗氏甚是奇怪,
“夫人今儿问起此事,却是为了哪桩?”
王氏想了想道,
“我昨日里赴宴,见着那张家的妾室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又问起身世来,说娘家也是姓苗,便疑心她是你失散的妹子,也不知你可是想见上一见?”
苗氏闻言当场愣住,那心里立时如打翻了五味瓶子一般,一时也说不上是酸是甜,是辣是咸,是苦是涩,半晌才颤着声儿问道,
“夫……夫人……夫人可是瞧……瞧仔细了,奴婢……奴婢……”
这么些年早绝了寻亲的念头,突然听说这亲人就在眼前,一时心中狂喜,一时又怕弄错了空欢喜一场,不由又是喜又是怕,有些语不成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想结亲
王氏见她眼眶儿泛着红,手里的帕子都快扭断了,也能感受几分她的心思,当下叹道,
“血脉亲情乃是天性,如何能割舍,我昨日里瞧着她与你生得五六分相似,又听说也是姓苗便猜着有七八分了,你也且莫先哭哭啼啼的,先寻个机会见一见人,若当真是你那妹子,你再哭不迟!”
苗氏听了连连点头,忙使帕子按压眼角,
“夫人,奴婢……奴婢这性子,就是上不得台面,经不得事儿……,还请夫人勿要见怪!”
王氏叹道,
“我若是要见怪,早十几年便见怪了,还用等到今日……罢了!你且先平复下心思,明日我下帖子请了人过府说话,你再仔细看看吧!”
她们主仆正在商议如何请那张家的妾室过府一叙,那头张广贤正自盘坐在窗边软榻之上,看着自家妾室玉手轻执紫砂,正款款倾泻黄澄清亮的茶水,临窗之处有见得柔美的面容,半明半暗更增娇色,张广贤伸手过去握了另一个柔荑,一面在手中把玩一面道,
“筱溪,我预备为荣璟求娶那韩家三小姐……”
小苗氏闻言一惊,手上一歪,险些将茶水散到茶盘处头,
“啊……”
小苗氏惊呼一声,忙放下手中的茶壶,取了帕子擦手,这才抬头柔声问道,
“老爷怎得想起来为大少爷求娶韩家三小姐,倒是令得妾身吃了一惊!”
张广贤问道,
“有何吃惊之处?”
小苗氏应道,
“那韩大人家中听说前头两位小姐乃是嫡出,后头两位小姐是庶出,我们家大少爷可是正经嫡出的公子,怎也不能配个庶出的小姐吧?”
张广贤笑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位韩家的三小姐虽说是庶出,但如今却在承圣书院之中进学,听说学问做的极好,深得师长喜爱,又有韩世峰对这三女儿也是极是喜爱,并不因为庶出而少了管教……”
顿了顿又道,
“荣璟这孩子性子顽劣,读书进学个个不成,以后也只能靠着家中产业过日子了,若是为他娶一房知书达礼,持家有道的媳妇回来,便是荣璟不成器,儿孙必也是有福的!”
还有一件事儿张广贤不曾提起,便是那韩三小姐使法子教训自己儿子的事儿,张荣璟经这一回倒是狠狠长进了不少,张广贤这老子的虽说偏心,但终究是自己元配发妻生的嫡长子,总算还是盼着他好的,见有这么一位外表温文乖顺,却是内有锦绣的小姑娘能收拾得了儿子,便动了心思想娶进张家门来,以后不但能管儿子,还能管孙子,做这张家的长房长媳,掌执后宅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小苗氏听得那“家中产业”四字,却是细白的手指头一紧,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张广贤如今的家底有多少了!
这厢抬手缓缓倒茶笑道,
“听老爷这么一说,那韩家三小姐想来十分得韩大人宠爱,也不知韩大人可愿意让三小姐下嫁?”
张广贤想了想应道,
“此事多半还要托远铮兄从中牵线搭桥才是!”
小苗氏闻言笑道,
“若是此事能成,倒是一桩大好事儿,以后这家中的一应事务便能有人主持了!”
张广贤笑道,
“筱溪此言极是……”
小苗氏手上又是一紧,见得张广贤放了手中茶杯起身穿鞋,
“事不宜迟,倒不如我现下就去寻远铮兄,让他做这个中人!”
当下连声吩咐下人们取了外出的衣裳,小苗氏下榻伺候着他穿衣,对他柔柔笑道,
“老爷,不如请了付大人吃顿酒,好好详谈详谈?”
张广贤点头,果然兴冲冲走了。
静室之中独留小苗氏坐在榻上,端了面前的茶杯小口的啜着茶水,只茶水刚一沾唇便皱眉放下了,一旁伺候的婆子乃是她心腹,见状上来问道,
“小夫人,难道当真让老爷去韩家提亲?”
这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元配夫人只剩了一个木头牌子立在偏远的院中,受那冷冷清清的三柱香火,真正掌权的乃是这位妾室,下头仆从都不称姨娘,俱是唤作小夫人。
小苗氏神色淡淡的应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大少爷乃是嫡长子,他的婚事自然是由老爷操心,我不过一介妾室那里有置喙之地!”
那婆子笑道,
“老爷历来都对小夫人言听计从,小夫人说话老爷自然还是听得,这桩婚事好倒是好,只以后若是来了个厉害的少夫人,只怕……”
小苗氏瞥了一眼那婆子喝道,
“大少爷的婚事岂是你的议论的!”
老婆子忙道,
“老奴多嘴,老奴多嘴!”
退了两步下去立在一旁,心头却在暗自嗤笑,
“这府里谁人不知你将老爷哄得团团打转,一个后宅里上上下下,被你拢得水泄不通,自小惯着大少爷,生生将他惯成了一个纨绔,倒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识字,成了气候!”
婆子这厢乱想间却听得小苗氏轻轻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那韩家的三小姐若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倒也罢了,配那蠢货倒是正正好!可若是……”
小苗氏自入了张府以来,这么些年来处心积虑将嫡长子给养废了,又一心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材,要的便是让自己和儿子们能坐上正位,若是那韩家庶出小姐养得唯唯诺诺,无能无德倒也罢了,可若是被当成了正经嫡女培养,学了那些治家管事的手段,自己又一直未能扶正,若是以后嫁入张府便是能执掌中馈的当家主妇,那自己岂不是要将这张家偌大的家财拱手让人?
适才她可是听得清楚,张广贤言下之意,张荣璟不成器,便要将家产留给大儿子,以防他日后没个着落!
那我的两个小儿子呢!
我的荣裕与荣信好学上进,乖巧孝顺倒甚么也落不着了?
我这么些年的辛苦到底是为了谁?
小苗氏自然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流水,
“必要想个法子将这事儿给搅黄了,那个不争气的蠢货便应当娶个无财无势无德无貌的女子入门,让老爷对他彻底死了心,才会将家产交到我的二郎和二郎手中!”
届时只要长媳无能,自己又扶正,便是正正经经的嫡母,想要立规矩便立规矩又有谁能说上一句!
想到这处,小苗氏也起了身,
“来人!”
一旁的丫头婆子上前,小苗氏吩咐道,
“来人取了衣裳,我要更衣……”
又转头吩咐婆子道,
“去灶上瞧瞧炖得人参鸡汤可是成了,我要亲自给大少爷送去!”
众人自领命而去,不多时小苗氏亲自端了鸡汤到书房之中,张荣璟果然规矩坐在房中读书,见小苗氏过来便起身相迎,
“姨娘来了!”
小苗氏见他如此有礼,面含欣慰之色笑道,
“大少爷如今果然长大了,越发斯文有礼了!”
说着话将手中的鸡汤放到桌上,
“大少爷每日里读书辛苦,奴婢特意煲了人参鸡汤补气补血,给大少爷补补身子!”
张荣璟忙道,
“姨娘有心了!”
小苗氏目光在书桌上扫过笑道,
“奴婢不敢打扰大少爷读书,这便退下,还请您趁热饮了这汤,也免得失了药效!”
张荣璟点头应道,
“多谢姨娘!”
小苗氏这厢笑着退了下去,回到灶间却是吩咐人道,
“将那剩下的鸡烫温在一旁,待得老爷回来再用!”
“是!”
这鸡汤里不光放了人参、枸杞、红枣之类,却是还有鹿茸、淫羊藿、肉丛蓉之类壮阳之物,若是给张广贤这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服用倒也真是补身子用,可若是给了张荣璟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子服用,只怕是越补越是火气旺盛。
张荣璟已不是在通州光知晓在后院胡闹的毛头小子了,他在京城已是见过一些“市面”的,这男子火气旺盛要如何纾解也不必他人来教了,只要张荣璟每日三顿的吃这些东西进去,怕是不出十天半月,他自家都要耐不住了!
但凡他在外头再弄出些丑事儿来,不光是老爷失望,再有让韩家人知晓了,那这亲事自然便是吹了!
小苗氏这厢如意算盘打得极好,面子里子都给挣了。
那头张广贤已是过去见了付文雍,付文雍闻听他请托之事,却是沉吟半晌道,
“此事我倒是能为南季兄牵线搭桥,只能不能成倒是不敢包票的!”
张广贤笑道,
“这儿女亲事那有一说便成的,只劳烦远铮兄为兄弟我费心了!”
付文雍忙摆手,
“南季兄客气了!”
当天晚上付文雍果然趁夜见了韩世峰,韩世峰闻听此事立时便道,
“远铮兄,你也是绮姐儿的先生,你瞧着荣璟那小子可配我们家绮姐儿?”
付文雍应道,
“文明兄的意思,我也是明白的,论人才论学识论品行,我们家绮姐儿便是入个侯府做正室的夫人也是绰绰有余……”
言罢又顿了顿道,
“只文明兄,这也是兄弟间说话不见外,我们家绮姐儿百般好,只输在了一个出身之上,庶出的身份以后嫁入高门,只怕倒要受委屈,倒不如选一个家世相当的人家,过去做当家的主母,倒也自在些……”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只摇头
此一言倒是正正戳中了韩世峰的罩门,付文雍所言确是实情,韩世峰宠着这三女儿,将她养得比旁人正经嫡出的女儿还要精贵,虽说书读得好,却落得个不上不下的情形,若说当做一般庶女配了人,难免可惜了好好一个女儿,可若说想配高门,只一个庶出的身份便让许多人家摇头。
自然还是可以入高门做个妾室,三姐儿知书达礼,温柔小意,做个妾室必也是能得男主家欢心,只这样的妾室只怕没有哪一位正室想纳进后宅的,旁的不说,只说以后生儿育女说不得教养的比嫡出的儿女还好,那这家宅之中只怕没有宁日了!
韩世峰经此一提才醒觉三女儿太过出色,倒是自己害了她,不由神情微动,付文雍见说得他动了心,想了想又道,
“前头南季兄提起此事时,我也是直觉荣璟配不上绮姐儿,只细一想,这桩亲事倒也有些好处……”
顿了顿又道,
“如今张兄后宅之中没有正经的夫人,绮姐儿嫁过去乃是嫡长媳,过门便能主事,上头无有正经的婆婆主事,自然也没有人管到头上,岂不是好事?”
这话倒也是不假,想这女子嫁人,一半看夫君,一半却要看婆母,若是夫君不好,婆母明事理,这日子便能过下去,若是夫君再好,摊上个恶婆婆,再好的夫妻也要给拆散了,似张家这般上头没有婆母,后院只绮姐儿一人说了算的,确是十分不错的!
韩世峰闻言点了点头,
“远铮此言倒也是实情!”
付文雍见他点头,笑了笑又道,
“二来荣璟那孩子虽说性子莽撞,耳根子软有时糊涂些,但好就好在,绮姐儿心思通透胜他许多,想要拿捏他乃是易如反掌,以后小夫妻过日子,以绮姐儿的性子,荣璟是翻不出天去的,再以后生下一儿半女,还有谁能越过绮姐儿去?”
“这……”
韩世峰想了想点头道,
“……这倒是!”
张荣璟那小子如何能同我们家绮姐儿耍心眼儿,我们家绮姐儿那是心地纯良并不爱拿捏人,若是动真格的,那小子十个捏在一处都不够我们家绮姐儿玩的!
付文雍又道,
“还有……张广贤如今在漕运衙门里的油水多少,想来文明兄也是有些耳闻的,荣璟是嫡长子,家产必能得大半,这些以后都是要落到绮姐儿手里的……”
韩世峰皱眉想了想道,
“虽说我们家倒是不贪图张府的钱财,不过女儿家嫁人,自然还是望着她平安顺逸,不致缺衣少穿受了委屈!”
付文雍见说的韩世峰意动,便笑道,
“依兄弟之见,这桩婚事光凭着这三点予我们家绮姐儿都是十分有利的,再有绮姐儿这才十三,便是要出嫁还有两年,趁着这两年我将荣璟带在身边,回去蜀中那边,好好教导一番,说不得荣璟还能更进一步,考个秀才、举人得个功名,倒也不怕他配不上绮姐儿了!”
这话旁人来说自然不成,只付文雍与韩世峰都是多年的老吏,又都经过科举一途入仕,想法子给张荣璟恶补两年,再好好押押题,想往上一步不容易,但中个秀才倒是真不难的!
韩世峰终是被他说动,沉吟片刻道,
“此事我还要同贱内商议之后才能给远铮兄消息!”
付文雍应道,
“自然应当的!”
说着拱手道,
“如此我便等着文明兄的好消息了!”
待得付文雍走后,韩世峰便迳自回去后院见王氏,
“夫人,今儿远铮兄趁夜过来你当是何事?”
王氏闻言笑问道,
“可是付大人的考评下来了?”
韩世峰摇头道,
“倒不是此事……”
顿了顿也不卖关子对王氏道,
“远铮兄过来乃是为我们家绮姐儿说媒的!”
王氏闻言一惊,
“绮姐儿这才十三,说媒早些了吧!”
想了想又道,
“不过早些相看人家自然也是好的,不知付大人说的是哪家的小郎君?”
韩世峰应道,
“这郎君夫人自也是知根知底的……却是荣璟那孩子!”
王氏听他前头那句“知根知底”心里便有了些猜测,当下却是脸色沉了下来,摇头道,
“那孩子虽说如今亦是改过自新,倒也是循规蹈矩了,只如何配得了我们绮姐儿?”
那张荣璟无功无名,以后便是个吃老底的败家子,配了我们绮姐儿就是生生糟蹋了孩子!
韩世峰应道,
“我前头也是同你一般想法,不过远铮兄同我提出三点,为夫想了想倒是有些道理……”
说着将付文雍所言又转述给了王氏,王氏听了拧眉想了片刻道,
“老爷,您所言这三点妾身却是并不认同……”
“哦,还请夫人道来……”
“这上头无有婆母,夫君好拿捏二点都是付大人比较那嫁与高门而言,付大人这是把老爷往那沟里带了……”
顿了顿王氏道,
“便是我们家绮姐儿不嫁入高门大户之中,难到就寻不到一个上无婆母,家产殷实,夫君又出息的人家嫁了,为何定要嫁给张荣璟?一来那小子虽说如今性子改好了些,但总归不成器,以后能不能考上秀才也是两说,弄个不好一辈子做个白丁,绮姐儿顶了天做个富家妇,想要一家子更进一步,便只能指望儿孙了,那可是要熬一辈子的……”
想了想王氏又道,
“再有张家虽没有正经婆母却有个厉害的妾室,张大人宠妾灭妻,这偌大的家产以后落入谁的手中,只怕还是两说……”
且那妾室若是苗氏妹子,论血缘那便是绮姐儿的姨母,若是绮姐儿嫁给张荣璟,两下为了家产掰扯起来,难道让孩子从中作难?
“再有老爷可别提那张家的家产了……”
说着王氏瞥了韩世峰一眼,
“张大人如今在这任上能做几年还未可知,调任之后又是何种情形也未可知,家产再大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说白了自己不争气,靠着老子也是受气的命,若是张广贤以后仕途不顺,那岂不是儿子、儿媳也要跟着倒霉,又或是家底子再厚,老子不肯给,也是看着人吃饭,如何能同自己有相比?
想自家绣姐儿与纭姐儿嫁的两位女婿都是自家出息,以后必是不会靠着父母的人,绣姐儿以后是长房长媳掌管家业,大女婿若是考得了功名,以后自然能为绣姐儿撑腰。纭姐儿是嫡次媳,以后分了家出去,二女婿也是同样考功名入仕途,自然比在家里吃老子娘强上不少。
轮到了绮姐儿这处,王氏也是一般对待,对丈夫道,
“这女儿家嫁人看的是以后,眼下再好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做不得准的!”
王氏一席话令得韩世峰醒过味儿来,当下忙道,
“还是亏得夫人想得周到,倒是为夫糊涂了!”
王氏笑道,
“老爷倒不是糊涂,只一来是绮姐儿,你向来心里爱重,关心则乱,二来又是付大人是老爷至交好友,他的话老爷自然是要多听一些的!”
韩世峰点头道,
“夫人说的是!”
经王氏一点醒,韩世峰是当真回过味儿来了,心中暗道,
“那张广贤为何想以嫡子配我们家庶女,想来其中有一半也是看中了我在吏部的差事,只要结成了儿女亲家,为了女儿我总归也不能不照拂他的!”
想到这处心下冷笑,
“我们家绮姐儿大好的少年郎配不得,何必要配你那爱逛窑子的儿子,这是嫁丈夫又不是管儿子,谁耐烦年年月月的管你!”
想到这处便打定了主意要回绝这桩婚事。
他们夫妻在这处商议,今日里提的亲事,明日里便回绝,难免有些伤人脸面,便打算着隔两日再回话,只没想到第二日午后那小苗氏便上门了。
王氏这厢听得下人们禀报,心下微奇,
“张府苗氏来访……”
按理说妾室不能在外随意走动,便是家中没有正经主母,那也要男主家点头才成,不过依着张广贤的性子,他这小妾多半是没有拘束的,不过一介身份低贱之人,这么贸贸然然就上门来见当家的主母,若是脾气大些的,当场打出去都是有的。
王氏眉头紧紧皱了皱,回头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苗氏,见她又将帕子绞成了一团,不由心头一软,想了想道,
“罢了!请人进来吧!”
下头人果然出去请了,王氏回头对苗氏道,
“这苗氏有些不知规矩,按理我应当是不见的,不过瞧在你的面上,我让你们见一面,是不是娘家姐妹,你可瞧仔细了!”
苗氏闻言激动的又要掉泪,忙使帕子按了按眼角,
“多谢夫人垂怜!”
二人说着话,外头的人便缓步到了正堂,以小苗氏的身份自然用不着王氏下座迎接,二人在堂上见得一名身姿苗条,容貌娇美的女子缓步进来,一身水红衣裙衬的肤白发黑,果然是个俏佳人,难怪能迷得那张广贤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小苗氏生的比大苗氏还娇美些,只因着受宠顾盼之间少了矜持,却失了大苗氏柔顺妩媚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