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重贤不重色
朱见济与孙氏交好,最不满意的当然就是朱见济的亲祖母吴氏了。自土木堡之变后一步步成长为后宫之中最为权势的女人,吴氏几时经受过这等“屈辱”,当年朱祁玉也不敢忤逆她的意志,如今一个小孙子都敢无视她了。
“到底是千年的狐狸,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哀家的乖孙给拐跑了。”奉仁殿内,吴氏恨恨道,满脸的不悦。到这一步,吴氏还是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孙氏身上,认为是孙氏蛊惑的朱见济,否则自家乖孙绝然不可能背叛自己。
吴安在一侧附和道:“陛下年幼,阿姐日后需是盯得紧一些才是,要不然耽误国事不说,更坏了大明的国本呀!”
二人一番交流,无非是指责孙氏坏了规矩,肆意妄为。只是已经失了先手,指责再多也改变不了现状,喜欢玩弄心机之人,在动手之前总是束手束脚的,没有杀伐果断的气魄。
不多时,下人传报孙氏来见。
前脚还义愤填膺,谩骂不止的二人一时间纷纷住口,吴安疑惑道:“她怎会到来,难不成是知道错了,特地向阿姐赔罪来了!”
吴氏第一时间也是这般认为的,只是她和孙氏接触日久,当初孙氏一手将胡皇后拉下马的场景可谓是历历在目,此人绝非善茬,不可稍有松懈。遂低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她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
说罢,吴氏便换了一副面孔,喜笑颜开,简直是瞬间从冬天来到了春天。看得吴安恶寒不已,这宫里的人呐,几乎个个都有心理疾病。哪怕是自家亲姐,他也不敢靠得太近。
吴氏见孙氏来临,笑着迎了上去,热烈异常:“这哪儿来的风,吹来姐姐这个贵客!”
孙氏捂嘴笑道:“唉,都半入黄土的老人喽,还姐姐妹妹地叫,被外人听去,一准说我们不怕害臊。”
“姐姐皮肤水灵着呢,出去谁人能够看出真实年纪,还以为姐姐是刚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呢。”
两个女人互相吹捧着,各自发笑。若是街头巷尾发生这场对话,一定会惹来路人耻笑,但是二人现在可是在皇宫内呀!而且她们还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站在一旁的宦官宫女一个个面如清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自然也不会参与到对话中来。
只有国舅公吴安脸上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附和不是,不说也不是。
“可别再夸了,再夸下去哟,国舅公脸上可是撑不住了。”孙氏看出吴安的窘迫,主动终止这一话题。
吴氏看了自家兄弟一眼,只要自己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对方。
吴氏将孙氏请入正殿,宫人又是端茶,又是奉送点心。二人开始攀扯,自宣宗朝说到英宗朝又说到景帝朝,从内朝说到外朝,从宫人说到朝臣。若不是朱见济登基继位不久,无甚谈资,这二人指定是还要说上一通。
不过话说回来,一路算下来,这两位太皇太后如今已经是经历四朝,多年媳妇熬成婆,资历深得吓人。朱见济和她们斗,属实是胜率不高。
废话说了很多,吴氏一直在等孙氏说说昨夜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等到。饶是心性坚定如她,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果然是恶客上门,不怀好意。
吴氏终于忍受不了,询问道:“昨晚天子去姐姐你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经历过谈判的人都知道,先沉不住气的人往往落入下风,可是吴氏丧失主动权,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什么都探听不出来吧。
孙氏似乎这才意识到还有这事,轻笑道:“无甚大事,天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些许传闻,说妹妹你打算给他寻觅良缘,心下有些慌张,又不敢亲自来问妹妹,特意来问我的。”
“不知是哪个贱妇乱嚼的舌根,”吴氏恶狠狠地咒骂着,道:“眼下先帝驾崩未久,如何会安排这等事。再说了,选后之事何等重要,妹妹我怎么可能会瞒着姐姐,必诏求民间贤惠仁德之女。”
孙氏笑而不语,若是朱见济不闹这一出,吴氏可不见得会将这个权力分出来。
吴氏又道:“说起来,天子至今尚未婚配。此事虽说不急在一时,到底为天家盛事,不可不慎也。姐姐与我都是宫里的老人,此事还是要担起担子来得好,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天家面子上过不去。”
“此言确是正理,就是不知妹妹打算如何安排?”
“姐姐辈分高,姐姐先说。”吴氏谦让道。
“此事有什么好推让的,都是为天子选后,有什么好的想法尽快说出来才好。”二人言语互相推辞,但是可不代表她们真实想法如此。
一番“礼让”后,吴氏遂不再谦让,“姐姐既然这般说,我就直说了。本朝选后,一后以二贵妃陪升。后位方今难定,这贵妃倒是可以先选一选。”
孙氏听闻此言,笑道:“这从古至今,哪有先选绿叶后选鲜花的道理。不该是皇后选定,不为后者为贵妃吗?这般施为,消息传到宫外去怕是惹来笑话。”
吴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孙氏可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怎么,一个贵妃之位还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吗?也不看看如今后宫之中谁是主人。
“那姐姐想来是早有打算,不知心意如何?”
“早有打算谈不上,不过是一点浅薄看法罢了。妹妹你说咱们辛辛苦苦操持后宫,还不是为了宫里清净,为了他老朱家的天下社稷,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氏不知道孙氏打得什么心思,满口答应道:“姐姐说的是。”
“宫里想要清净,那帝后就不能失和,不说相敬如宾,至少要相看两不厌才行。不然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难做。”
吴氏越听眉头越皱,“所以,姐姐的意思是看天子的意思办是吗?”不待孙氏回答,吴氏就一口否认道:“天子选后,重贤不重色,若是让天子来选,也不知道将什么狐媚蛇蝎选进宫里来。为天下社稷虑,也不能够由着天子的心思来。”
孙氏闻言,一双眼睛近乎喷出火焰来。重贤不重色,当初她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成为皇后,让胡氏成为皇后,不就是因为朝臣拿这个理由阻止吗?吴氏这刀可是结结实实扎在了孙氏的心头上。
第118章:不孝之君
饶是一腔的怒火,孙氏最终也收摄住了。看吴氏这姿态,掌控欲如此强烈,日后势必与当今天子发生矛盾。
且让吴氏再得意几日,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她。就像是当初胡氏在太后及群臣的支持下顺利成为皇后,却得不到宣宗的宠爱,最后还是逃不了被废黜的命运,凄凉离世,又有什么用呢?
“妹妹既然心意已定,便如此办吧!”孙氏用平澹的语气道,一退千里,似乎是不愿意插手此事了。
吴氏心满意足,仍旧挽留道:“选后一事,事关国本,为社稷要事,到时候还要姐姐帮着参谋为好。”
孙氏浅浅笑着,没有说什么。再之后,聊不了两句,孙氏便主动离开了。对于在场所有人而言,恐怕都会认为这是吴氏的胜利,从明面上确实如此。只是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除非物理消灭,否则哪里有完全胜利这一说法。
离开奉仁殿,孙氏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身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认为孙氏心情不好,没有一个人胆敢开口说话。
“昨晚天子见了那些个秀女,可有什么说辞?”孙氏开口问昨晚的宫人道,昨晚毕竟夜深,她只是知道天子收了那些女子而已。
“天子说让她们当书伴,若是用着不顺手,到时候送回来。”
“你又是如何回答的?”
“奴婢回答说她们都是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机敏懂事,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孙氏沉默良久,那宫人不由得有些慌张,询问道:“可是奴婢哪里说错了话?”
孙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天子新近登基,掌权日浅,要的是听命于自己的嫡系,如何会用人家的眼线。”
“那该如何是好?让那四人回来吗?”
“都送出去了,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哪里还能够一句话就要回来。这不是坐实了在天子身旁安插眼线的罪名吗?”
说的好像在天子身边你就没有眼线一样,只不过明暗不同罢了,宫人心中如是想着,满心腹诽。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多日,熟知此间做法,宫人立马道:“那奴婢明日送一批新人去天子身边,让天子亲自培养。”
孙氏拒绝了这个做法,道:“此事奉慈殿就不参与其中了,近日在京城选一批人入宫,让天子自己挑几个看得上眼的。”
宫人眉眼低垂,诺诺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天子看似拥有了选择权,但是谁有资格入选,还是为孙氏所掌控。不管怎么选,还是孙氏的人。只不过没有悉心培养,可能用着不顺手,日后中了反间计也说不定。但那也是日后的事情了。
这就好比后世西方选举制度,百姓看似有选择的权力,但是每一个候选人都是代表资本的利益,怎么选都无法满意,无非是吃一坨屎和喝一泡尿的区别罢了。代表人民群众利益的永远也无法登堂入室,进行演讲。
安排好一切,孙氏冷冷一笑,在权力面前,这亲情可是不值一提。吴氏呀吴氏,你可如何和我斗!
来自后宫的消息很快扩散而出,至少朱见济第一时间知道了。特别是吴氏那番话,更是深深地刺穿了朱见济的自尊。有些事情是事实,但是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什么叫做“若是让天子来选,也不知道将什么狐媚蛇蝎选进宫里来”。合计着朱见济选出来的都是狐媚蛇蝎吗?
还说什么“为天下社稷虑,也不能够由着天子的心思来”,反正朱见济是觉着无比地刺耳,早朝得知消息后就满脸不悦。进言的臣子见朱见济摆着一张臭脸,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话得罪天子了,都加快了禀报的速度。
熬到午后,午朝即将开始,不待臣子入朝,朱见济涕泣落泪,不时以衣袖擦拭泪水,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天子如此异常,这消息自然传了出去,准备上午朝的人都收住了脚步,不敢贸然踏入殿内。此事为人臣子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管,只是由谁来问就是个问题了,能够让天子落泪的事情,势必是一个烫手山芋,吃力不讨好呀!
大明朝最为顶级的一帮臣子汇聚在一起,愣是没有一个人胆敢第一个踏入殿内,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王直对胡濙道:“胡太师,陛下一向与你亲近,百官之中你资历又最老,还是你先进去吧!”
“老朽不过是踏入黄泉九幽的枯骨罢了,于少保年富力强,精勇果敢,势必能够让陛下欢颜再现。”
于谦看了身边人一圈,这帮老家伙,就没有一个有担当的。除非为子孙后裔稻粮谋,否则就不要想他们会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计策。
无奈何,于谦将彭时叫过来,询问道:“你服侍天子近侧,每日讲书,可知道天子今日落泪之故。”
彭时也是满心的疑惑,道:“下官也不知具体何故,只知陛下见过何公公后,就满心不悦,不料午后竟然涕泣出声。”
于谦眉头微皱,又把何林静找了过来,呵斥道:“你这刁竖,竟敢搅扰圣心,祸乱朝纲,快将事由尽数报来。否则本官禀明天子,必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何林静先是被于谦噼头盖脸骂一顿,然后又被一群花胡子老头紧紧看着,丝毫不敢逞傲气,低顺道:“此事与小人无干呐,小人只是奉天子旨意,每日将宫中事报与天子知晓而已。”
“宫中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太后抱恙?”吏部尚书王文察觉出几分异样来,如是问道。
何林静可不敢乱说话,连忙否认道:“没有,太后身子骨好着呢。这天意难测,小人也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如何会知晓陛下的心思,诸位大臣还是亲自询问陛下吧。”
“要你这狗奴才一点用处都没有!”王文喝骂道,啐了何林静满脸。
于谦见再也无法从何林静这里得到有用的情报,懒得再搭理何林静,抬腿进入殿内,起手行礼道:“微臣于谦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济带着哭腔,让于谦平身。
于谦伏地不起,问道:“微臣冒死上问,陛下为何落泪?”
朱见济嚎啕大哭,将心里的委屈哭了一个痛快,反正目前这具躯体就是个十岁孩子而已。弱小是他的弱点不假,但是同时也是他的优势,人皆有扶弱之心,善加运用必有善果。
“朕如今可是要成为不孝之君了!”
于谦等来的第一句话就吓得他心头一惊,有些后悔自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第119章:玩砸了吗?砸了!
朱见济说过一句便哭泣不止,于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由得安抚道:“陛下莫哭,微臣受命先帝辅左陛下,绝不会让陛下落入不孝之境地!便是有天大的事落下来也有臣等担着,陛下无虑。”
朱见济要的就是有重臣出面担保,便止住哭意,道:“父皇尸骨未寒,朕闻太后有意为朕选后。从之则于父皇不孝,不从则对太后不孝。朕实难为也,还望于少保为朕言于太后。”
“此必是小人谗言,搅扰圣聪。选后一事何等重要,太后若是有意为陛下选后,定然会召集群臣议论,不会私下决断。为释陛下之疑,微臣斗胆请太后出宫,将此事说个明白。”于谦言辞凿凿,一口咬定与太后无关,极力维护太后与天子之间的关系。
朱见济又问道:“谁人可前往后宫请来太后?”
“安平伯可担当此任!”安平伯就是吴太皇太后的弟弟吴安。朱见济稍作思索,没有拒绝,让侍卫去通知吴安进宫请太后出来。
再之后,其他臣子三三两两地入殿,拜见朱见济过后就当起了木凋,眼不见耳不听,不愿牵涉上这个烫手山芋。
等待的时间注定是漫长的,朱见济对于谦道:“若是太后执意为朕选后,该如何是好?”
于谦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够让朱见济反感,顺着朱见济的心意道:“臣闻上圣年十五大婚,陛下方今不过十岁,选后一事若是操之过急,势必惹来民间骚乱。太后若是执意强求,微臣会为陛下劝说太后。”上圣,就是朱祁镇。
这态度不可谓不明确,朱见济无法强求更多,遂到此为止。而于谦之所以胆敢如此表态,就在于如今此事已经闹大,便是太后果真有选后之意,也不得不暂缓执行,再怎么说也要等到这个风波过去才行,到那时换个说辞便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堂上落针可闻。说出去怕是惹人笑话,那么多重要的政事就因为这“屁大点”事而耽误,军情边报,天灾水旱,哪一件不比这个重要。但是事实上就是如此,这可不仅仅是选后不选后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了最高权力的争夺与博弈。
鸟无头不飞,蛇无首不行。不解决领导权的问题,又怎么可能保证其余政事得到好的处理。
终于,吴氏来了。
穿着一身丧服出场的她甫一出现,朱见济就明白这场闹剧要结束了。吴氏多年在宫中积攒下的威严,使原本就森严的大殿更显冰寒。
朱见济离开皇座,起身行礼道:“孙儿拜见祖母。”其他臣子随之行礼不提。
“这里没有祖母!”吴氏冷冷道,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真是她的好孙儿呀,此事处理不好,自己怕是要声名扫地。真的狠呐!自己一心为他皇位着想,竟然被这般对待。吴氏满心的愤怒,被背叛的愤怒,还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愤怒之火几乎要把她全身燃烧干净。
朱见济重新行礼道:“拜见太皇太后。”
吴氏冷哼一声,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座位,就安排在皇座之后,吴氏径直坐下,挥手让群臣平身。朱见济小心翼翼地坐在皇位上,从吴氏到来之后,所有的光环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哀家想着天子年纪也不小了,在外朝有一群老臣辅左,哀家可以落个清闲,整日在后宫吃斋念佛即可,清净无为,不必参决政事。想不到还有奸人咒诅哀家为天子选后的,方今先帝驾崩未久,这可是哀家的亲儿,论悲痛,你们在场所有人有哪一个比得上哀家的!”吴氏后面的言辞近乎凄厉,只是无人胆敢反驳。
镇住所有人后,吴氏愤恨道:“给哀家把那妖言祸乱宫闱的奸人带上来!”
朱见济心觉不妙,下一刻就看见何林静被五花大绑地给带了上来,目光中满是乞求朱见济救他一命之意。
朱见济这个时候自己都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去看何林静的眼神。何林静若是被定罪,自己在后宫将彻底失势。朱见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
正欲开口说话,可是吴太皇太后一点机会都不给朱见济,直接跳过了审问的环节,宣布道:“这等奸邪,分离天家,罪无可恕,左右何在,给哀家押下去,杖毙!”
听到“杖毙”二字,何林静直接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已经是回天无力了。太后心意已决,便是天子也救不了自己。
“且慢!”朱见济连忙叫住,吴氏一双凤目移转而来,不怒而威。何林静目光中生出一缕生机,只是转瞬即逝。
“天子是觉着哀家处置不当吗?”
寒气逼人呐,朱见济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仍旧道:“是!”
朝臣发出一片低声惊呼,这是太后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吗?而吴氏更是气急反笑,“想不到天子蒙受蛊惑至深,看来须是以勐药去重疴了。”
朱见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奸人分离天家,杖毙过轻,腰斩不重,凌迟才合适。”
不出意外地,底下又是一片低声惊呼。吴氏面上展露出几分笑容来,小皇帝看来还是知趣的,否则今日就是他权力终结,沦为生育机器的一天。
何林静已经看明白朱见济打算弃卒保车了,虽然心下难受,但是也能够理解。就让自己发挥最后一丝光焰,为陛下尽忠吧。
何林静认清现状,俯首道:“万般有罪,罪在小人,甘受千刀万剐。”
敲打小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吴氏根本不在乎何林静的命运,就像是决定蚂蚁的结局一样道:“带下去!”
朱见济再一次出面阻止,“且慢!”
吴氏心下有些恼火,这小皇帝干什么,在这消遣她吗?
朱见济不疾不徐道:“咒诅太后为朕选后的,可不止这一个奸邪!来人呐,给朕把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四人拿下!宫中此番谣言四散,此四人钳束无力,罪责难逃。”
朱见济又道:“锦衣卫毕旺刘敬何在,谣言流散,天家颜面尽失,着你二人全力追查,务必将所有传扩之人捉拿而下。一律处死,绝不轻饶。”
众人俱惊,包括吴氏在内也变了颜色。
第120章:不流血的政治斗争
“奴才冤枉呀!”原本一直隔岸观火的王诚等人见得烈火突然烧到身上,纷纷跪拜喊冤。
朱见济冷哼道:“尔等皆为宫中大太监,交通宫中内外,诸事未有不理者。而今传出这等谣言来,便是你们没有参与其中,漠然置之,任由谣言四散,也是罪责难逃。还有什么可冤枉的?”
“若不是尔等失责,以至于谣言四散,何林静如何会将后宫谣言报与朕知晓,一应罪责俱该算得尔等身上!”朱见济将满心的不满发泄在他们身上,语气不可谓不重,字字句句满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意思。
王诚等人这下是有一千张口也说不清楚,这都哪和哪呀!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好倒霉呀!
无奈何,他们只得去祈求吴氏高抬贵手,“太后娘娘,老奴这些年料理后宫俗务,尽心尽责,向不曾出现过多大的纰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如今一时失察,还望太后宽限则个,老奴保证日后绝不会有这等事出现了。”
吴氏沉默着不说话,朱见济可是结结实实地将了她一军。想不到这孙儿小小年纪,心机手腕竟然已经是如此过人,比起他皇伯(即朱祁镇)来说可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王诚等人语气看似卑微,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但是他们毕竟在宫中日久,知道不少宫中密闻,一旦为天子拿住,指不定抖落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自己一旦开口救下王诚等人,今日的威风算是一片扫地。吴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见吴氏迟迟无法作出决定,朱见济催促道:“毕旺刘敬,你二人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奸邪给朕押下去,不必审讯了,尽数杖毙。”
毕旺刘敬二人可不敢听命,而是看着吴氏的态度办。已经是最后的生死关头,王诚等人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仪表,就好似丧家之犬一样匍匐在吴氏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告道:“太后娘娘!”
吴氏不再沉默,道:“王诚等人虽有失职事,但何林静不曾查明真相,谗言搅扰圣听,分离天家。罪责尤甚,不可轻饶!”
开始时说的是将何林静杖毙,如今却说不可轻饶。其实就是留他一条小命,但是流放出政治中心之外的意思。众所周知,何林静是朱见济的左膀右臂,是朱见济在宫中的眼线,何林静若是被流放出去,朱见济日后在宫中的日子势必不好过。
这就是吴氏开下的底线。这下,轮到朱见济沉默了。无论如何,吴氏身为太皇太后,说得难听一点,若是现在出面垂帘听政,将朱见济架空都是可以做到的。朱见济不可能胜利的,只是损失多还是少的区别而已。
朱见济思索片刻,认识到这就是自己所能够实现的最优解,道:“皇祖母说的是,南京孝陵久无人去祭扫,就让这奴才去南京守陵吧!日后不要回来了。”
吴氏心头的怨气这才疏解几分,“天子处理得合当,便如此办吧。”
朱见济拜谢道:“多谢皇祖母不杀之恩。”
“也别收拾东西了,赶紧上路吧!”吴氏催促道,是一刻也不愿意看见何林静了,因为看见这张脸就想起自己的窘境。
自有侍卫拘拿着何林静离开大殿。于何林静而言,此番可谓是在鬼门关来往了好几趟,生死只在一念间。若是朱见济不开口救他,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心思稍定,何林静还是放心不下在宫中势单力孤的朱见济,挣脱开侍卫的束缚,朝朱见济行大礼道:“小人粗笨莽撞,枉费陛下一番教诲,给陛下惹麻烦了,更惹得陛下和太后之间生了嫌隙,万死尤罪。但求陛下不以此事挂怀,日后诸事听太后之言。”
这话意思再直接不过,皇帝你的实力太弱小了,还是顺着太后的心思走,哪怕当傀儡心里委屈,也先当着。反正年富力强,日后有你施展拳脚的机会。
朱见济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冷澹道:“这不是你可以谈论的东西。若是再不走,朕的心思说不定就改了。”
该说的也说了,何林静不再多言,任由侍卫将自己带走。
朱见济默默注视着何林静远去,好像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落落得。
“天子年幼,难免喜好声色玩好之物,小人由此有机可乘,为祸不小。诸位爱卿须是尽心看护,勉力尽责才是。”吴氏又道。
满朝大臣纷纷答应道:“臣等领命。”
“日后一应政事,天子审阅之后送入后宫中来,若是有纰漏的哀家也可帮着看看。”
朱见济闭上了双眼,好狠呀!原本是私底下的傀儡,这下好了,直接成明面上的傀儡了。
不过吴氏插手外朝政事,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文官们可不愿意让后宫干政,后宫干政往往引入外戚,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明朝的朝堂上就不应该有外戚的位置。
“先帝有命,百官议事不决者交由两宫太后处置。”吏部尚书王文道,引得一片低声应和与窃窃私语。
吴氏脸面有些挂不住,只是也不好说自己打算垂帘听政。毕竟从朱元章建国开始明朝就没有名义上垂帘听政的太后,她根本没有这个威望垂帘听政。强如张太皇太后在朱祁镇幼年时是真正的统治者,但是也不敢直接干预政事,而是以三杨辅政。
朱见济出面为她解围道:“无碍,皇祖母圣德无双,深明大义。日后朝中军国重事,朕都会入宫禀明皇祖母,得允之后才实行。”
朱见济参与其中,那就是朱见济自己放权,是孝行的体现。若是不然,那就是后宫干政越礼。
朱见济这般说,吴氏认为朱见济认清了现状,也不逼压太过,退了一步道:“哀家也无甚可教你的,无非爱民勤俭而已。百姓爱戴君上,以能安之。古帝王保有天下,垂裕子孙,令闻长世千载之下,人犹仰慕,亦惟能安民耳。国家恒轻摇薄赋,以存恤为务,庶几为民父母之道。”
朱见济拜道:“孙儿受教,日后必定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忧为忧,以百姓之苦为苦。”
一场政治风波,由此得到了堪称完美的结局。当然,如果不算何林静流放南京的话,确实是如此。
第121章:未来的打算
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毫无疑问,在这次与祖母吴氏的交锋中朱见济又选择了妥协,选择放弃何林静这只左膀右臂而缓和与祖母的关系。或许看上去并不酣畅淋漓,显得屈辱而无奈,但确实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限。
此外,在这次交锋中还有许多变化,事后需要复盘。
第一,为了保住何林静小命,朱见济得罪了王诚为首的宦官集团,在没有能力将他们更换掉的情况下,自然也就失去了东厂御马厂等实权机关的支持。
第二,锦衣卫毕旺刘敬二人不可信,在关键时刻并不以朱见济命令是从,更倾向于听从吴氏的命令。
所以无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朱见济都失去了影响力。加上后宫女官又全部听从吴氏的命令,朱见济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内中空洞无力,吴氏一言足以将他完全架空。
按照常理来说,也是历史上绝大多数小皇帝的选择,朱见济这个时候应该选择蛰伏起来积蓄力量,让吴氏执掌大权。无论是皇伯朱祁镇,亦或是明朝原本历史上的明神宗朱翊钧,他们都是这样做的。但是从结果上看,这个蛰伏时期并不容易积蓄力量,想要扩张权力往往招致来巨大的反弹,这个反弹即便是天子本人也未必镇压得住。
所以,朱见济不打算向这两个人学习,朱见济打算向明世宗朱厚熜学习,也就是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在历史上评价不高,海瑞靠着骂嘉靖皇帝把自己骂上了史上第一忠臣的位置。但是母庸置疑,嘉靖皇帝对于帝王心术的运用能力远胜前面两个皇帝。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嘉靖皇帝出身地方,是因为武宗无嗣后才得到皇位的,没有经历过系统皇室教育。他对于权力的操纵水平就像是天生圣人一样,无师自通。如果不是他后期的一系列“荒唐”做法,在历史上的评价或许不次于汉文帝。汉文帝对于权力的运用水平也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每每看来都令人啧啧称赞。
嘉靖皇帝继位之初,就通过生父地位问题和群臣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也就是所谓的大礼议问题。许多人从来没有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文官集团选了这么一个不顺心的玩意,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像当初的霍光一样废掉嘉靖皇帝再立一个呢?非要找问题一定能够找到来。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当初的海昏侯刘贺入主中枢后大肆安插自己人,极大地破坏了原本政治格局,引发了所有人不满。
而嘉靖皇帝没有这样做,他深刻地明白究竟是谁让他登基称帝。虽然表面上嘉靖皇帝和文官集团斗得不可开交,但是他登基之后诛杀钱宁,裁抑司礼监的权力,撤废镇守太监,严肃监察制度,严分厂卫与法司职权,沉重打击了宦官集团的力量。
然后,武宗义子,武将集团之首江彬被诛杀,土木堡之变后才有几分起色的武将集团由此一蹶不振,彻底沦为文官集团的附庸。
同时,嘉靖皇帝下令封爵的贵戚只令其一人终身,其子孙不得再承袭爵位。今后皇亲、驸马,都不得再请求册封爵位。即便是世宗之母蒋太后的娘家及其妻陈皇后的娘家亦不准承袭世爵。这项政策又打击了冉冉升起的外戚集团的力量。
最后,哪怕是对于文官,嘉靖皇帝也不是直接发生矛盾。而是分而化之,重视任用张璁、夏言等人,借大礼议一事将首辅杨廷和贬谪出京。
所以,大礼议绝不是礼仪之争,本质上是权力之争。性质与宋朝的濮议是一样的。
靠着以上手段,每一手都看似是神来之笔,嘉靖皇帝由此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控了权力。有这么好的例子不学,和其他失败的例子学什么。能够执掌大权,谁愿意当傀儡!朱见济在心底嘶吼。
正好,眼下宦官集团不为所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敌人。朱见济决定一边倒,完全倒向文官集团,借助文官集团的力量对宦官集团进行全面的清洗。
心思打定,再之后就是如何操作的问题了。朱见济又陷入了困境。
所谓师出有名,嘉靖皇帝能够清洗宦官集团,是因为钱宁江彬等人已经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引来朝野内外的不满,本身有罪过在身,所以顺势诛杀。
只是眼下王诚等人并无大错,在朱祁玉统治时期内宦官集团整体上还是比较安分守己的。若无理由贸然诛杀他们,惹来嗜杀的传闻可就不美了。
因为这个,朱见济考虑了好些日子。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多年以来形成的稳定格局,又哪里是朱见济灵光一现就能够推翻的。
在这些日子里,朱见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凡是军国重事,一律禀报过吴氏,听吴氏的意见后再执行。
其实吴氏自己小家小户,常年在宫内也不曾处理过政务,最多不过是宫中一些琐事传闻罢了,并无多少才能。军国重事,若无足够的知识积累,又哪里能够给出合理的意见。
所以,无论是朱见济还是吴氏,都是一个人形印章,辅臣给出意见之后遵照实行罢了。
不过,朱见济每日赴经延,有着于谦等人的亲自教诲,对于政事的了解飞速增长,假以时日摆脱吴氏的控制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一日经延,彭时为朱见济讲授岳飞之死,秦桧以莫须有之罪名诛杀岳飞。
“非无罪也,岳武穆功高盖世,是其罪也!”这是彭时最后的评价。
朱见济颔首以为信然,此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所谓建储说,私军说亦或是不奉命等说法,看似都有道理,但是最根本的还是岳飞功高盖世。其他中兴名将实际上根本没有资格与岳飞相提并论,哪怕是名声很大的韩世忠。
彭时远去,朱见济却久久不能平怀。北宋末年和明朝末年的历史,估计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平怀的。
“非无罪也,功高盖主,是其罪也!”朱见济喃喃自语,思路打开,“王诚岂无罪,不奉新主,是其罪也!”
朱见济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都过于痴迷于寻找具体的罪名了。自己真是着相了,王诚等人存在,或者说宦官集团的存在,本身就是罪!
第122章:边疆军情,半夜出宫
而今的大明朝,共有三大权力集团。分别是文官集团,武将集团以及宦官集团。
朱见济想要扩张自己的权力,这三个集团都是敌人,都要削权。但是,朱见济注定不可能一次性与三大集团为敌,需要不断地分化瓦解。
目前,朱见济打算从宦官集团下手,从大方向上看,势必要联手文官集团与武将集团。从小方向上看,在宦官集团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不必完全推向对立面。如此,将朋友搞得多多得,将敌人搞得少少得。有些势力不一定非要成为朋友,但是一定要争取他们保持中立。
顶层设计好了,接下来就差一个借口了。而这个借口,出现得也是恰到好处。
一日,朱见济夜间处理政务,毕旺紧急求见,说是有军情禀报。
这军情来自于为草原密探的锦衣卫。锦衣卫作为天子耳目,不仅督察京城内外,其实也肩负着刺探外国的重任。
对内的锦衣卫深入朝野之间,为人恐惧胆寒,人多厌恶之。对外的锦衣卫深入敌境,为国前锋,带回了许多珍贵情报,功勋卓着。
其实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类似于锦衣卫这样的部门是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只是对内的锦衣卫往往沦为政治斗争的手套,非议众多。
“这是谁人送来的?上面写了什么?”自继位以来,朱见济第一次见到此类密奏,还是有些好奇的。
负责禀报的毕旺一边将密奏交与朱见济,另一边道:“是满都鲁。他在密奏中说孛来打算趁着朝贡的机会袭击我朝边关。”
朱见济眉头微皱,两个陌生的名字,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草原的事情自从也先死后他就没有关注过,无非是互相攻杀而已,对明朝没有灭国之危,他提不起多少兴趣。
“这是谁人?”
“满都鲁是阿寨台吉第三子,岱总汗脱脱不花的异母弟。景泰三年,脱脱不花被也先弑杀,满都鲁逃往合赤温后代领地,投靠了合赤温的后裔济南王脱脱罕。此后一直打算复兴鞑靼,成为鞑靼大汗。”
朱见济颔首表示了解,问道:“那孛来又是谁人?”
这孛来可是如今草原实力最为强大的人,朱见济身为天子,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显得有些愚钝无知。只是,毕旺没有流露出一分的不厌烦之意,而是悉心道:“昔日也先僭越为汗,为属下阿剌知院所杀。景泰五年,这阿剌知院又被孛来所杀。攻杀阿剌知院后,孛来立脱脱不花幼子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乌珂克图汗),自为太师专权,鞑靼一众部落,以孛来最强。”
“这满都鲁地位崇高,如何会为大明提供情报,不应该想着与这孛来联手吗?”
毕旺解释道:“满都鲁与孛来虽然同属鞑靼部,只是孛来自为太师,是为鞑靼权臣。翌日为也先第二也说不定,满都鲁可不甘心居于其下。”
朱见济沉默不语,又问道:“满都鲁的话可信吗?”
毕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孛来西攻瓦剌,东挟兀良哈三卫。与大明通贡互市,亦屡率兵攻掠边关,无年不有之。便是满都鲁不传这个消息,孛来也会派一些散兵游勇南侵。”
朱见济指着密奏道:“满都鲁在上面说的可是孛来打算趁本朝新丧,欺朕年幼,调集重兵来围攻北京的。”
毕旺不屑道:“满都鲁与孛来向来就有嫌隙在身,此事极有可能是满都鲁借本朝之刀为他除去敌人。再说了,先帝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国力早已今非昔比。孛来若是有这个胆子来边关撞个头破血流,他大可南下。”
毕旺的话不能够安抚住朱见济,毕竟自己新近继位,还没有彻底掌控朝政,正是最为虚弱之际。一些外国势力打算通过军事手段试探自己完全是有可能的。
“准备车驾,朕要出宫找于少保谈谈此事。”
毕旺有些惊讶,道:“夜深人静,宫门关闭,陛下深夜出宫,只怕惹来朝野异动,人心不安,难保不会有奸邪作祟。不若留待明日早朝商议。”
朱见济回道:“军情如火,哪里等得到明日,快些准备车马。至于奸邪作乱,不正是你立功的时候吗?”
毕旺无奈,只得依命行事。同时也在反思自己哪里说得不对,让朱见济忧惧不安,以至于要深夜出宫。
车马疾驰,很快就离开了紫禁城。只是消息封锁得好,没有人知道车里的是天子本人。
一路来到于谦的家门前,看门的老仆揉着眼睛打开门来,询问谁人深夜拜访。
毕旺低语道:“某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毕旺,护送陛下前来拜访于少保,快些通知于少保出来迎驾。”
老仆见毕旺一身飞鱼服,又听得这番言语。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一时间也忘了行礼,就往后方跑去。
不多时,于谦就小跑着出来拜见,一边走着还询问老仆道:“你可莫要诓骗于我,陛下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朱见济不等于谦迎接,只如进自己家门一样迈入府中,旁人根本不敢拦阻,朱见济笑道:“于少保难不成疑朕为假吗?这大明朝还有谁人敢假扮朕不成?”
夜间看不清人脸,但是听到这声音,于谦就确定来人为当今天子,跪伏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陛下有事大可召臣入宫,如何敢劳陛下亲临寒舍。”
于谦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激动,当然也带着几分长者的责备。
朱见济看于谦冠袍平整,显然不曾睡觉,仍在处理政事,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快就到来。遂道:“爱卿操心国事,朕身为天下之主,如何敢落于之后。今日来,确有要事询问。”
“这是谁人来了,这大半夜的!不知道你不见客的吗?”于谦的夫人董氏听得外间动静,也出门来看。
于谦忙对朱见济道:“这是微臣内人。”说着又对董氏道:“陛下深夜出宫,有要事相谈,你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朱见济有些好奇地问道:“这等小事如何不让下人去做?”
毕旺一板一眼地回道:“于少保一向清廉,为百官楷模,家中只几个老仆而已,并无多少下人服侍。”
“于爱卿为朝中重臣,国之干城。如何没有服侍之人,外人看去岂不是说朕轻待重臣。明日你吩咐宫中派些人来。”朱见济责备道。
于谦忙摆手推辞道:“家中门丁单薄,自是不需要如此多人供养。陛下厚爱,微臣心领了。”
此小事朱见济暂且不管,道:“朕也不多待,只问几句便回宫。茶水之物便不要准备了。”
第123章:乾清宫行走
当晚,没有人知道朱见济和于谦聊了一些什么。哪怕是值守在外的毕旺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他只是看见灯火彻夜常亮,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聊着家国大事,越聊越起劲,朱见济便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在于谦这边整整停留了一个晚上,不是如他之前说的那样说几句就走。
毕旺识趣地没有在中途进去让朱见济返回皇宫,他已经看了出来朱见济以询问政事为由,目的是为了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博取文官的支持。这是毕旺所能够考虑到的极限,于谦势必也看了出来,而朱见济的真实心意即便是当局者于谦也未必能够猜到。朱见济目的可不是这些表面文章。
天明,早朝即将开始的时候,朱见济才返回皇宫,值得一提的是于谦坐在天子车驾内,随朱见济一同入宫。如此超乎常规的礼遇,自出发起就惹来四方瞩目。
“这不是天子的仪驾吗?如何会在宫外,难不成陛下出宫啦?”
“你还不知道呀,陛下昨晚夜访于少保,可是聊了整整一个晚上嘞。”
“竟然有这等事!”闻者自然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这还不止,彻夜长谈罢,陛下仍让于少保上车一同入宫,周公昔日辅政也不过如此。”
“圣君执政,朝有贤臣,我大明兴盛在望呀!”众人纷纷感慨道。
天子车驾所过,一片赞颂之声。许多人在路上就山呼万岁,朱见济自然是不时掀开车帘与外人招手示意,笑得非常开心。
见于谦坐在边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显然是觉得恩遇过隆,容易招致非议。朱见济道:“昔日先帝弥留之时,朕曾询问若是国事棘手,谁人可信。先帝第一个说起的便是爱卿你。若是爱卿不弃,朕愿拜爱卿为亚父,参决军国重事。”
于谦如今已经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如何会自己撞入刀山之间,那样岂不是要碰一个头破血流,自然是连连推辞。
“爱卿虽无亚父之名,却有亚父之实。经过昨夜之事,朕方觉不可一日无卿,日后少不得仰赖之。爱卿多劳,只朝中财货无多,若不然朕一定大加赏赐。”
“此微臣分内之事,不敢称劳,更不敢取财货。”
朱见济笑笑,不再多言,有些东西不是于谦一句话就能够推辞的。便是于谦本意无揽权之心,其他人心底也不会这样想。
说实在地,于谦心里如今是恐惧的,认为朱见济这是在捧杀他。
这般想可是真的冤枉了朱见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明君贤臣,礼贤下士的典范,朱见济为什么要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况且,于谦目前确实没有擅权的迹象,没有必要除去于谦,太麻烦了。自断臂膀,太蠢了。
早朝,群臣毕集,朱见济将昨夜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昨晚军情夜奏,朕心急如焚,惴惴不安,夜访于少保询求国事,畅谈一夜,颇有所得。”
顿了顿,朱见济继续道:“朕方今年幼,于国事多有仰赖朝臣者,日后这等急事不在少数,不便次次出宫询问重臣。有意于乾清宫内设一书房,留重臣日夜值守,以备不时之需。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乾清宫内另设一个部门,朱见济这是和后世康熙皇帝学的。康熙设置的部门叫做“南书房”,其重要性在加强皇权的方面就不必多言了。
朱见济此言一出,四下议论纷纷。乾清宫何等重地,是天子处理朝政之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地方就是新的权力中心呀!
负责纠察百官的御史连连开口整肃朝堂,议论声才停歇下来。随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于谦,因为很显然这个位置就是为于谦准备的。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于谦拒绝了朱见济的厚爱,直接了当道:“太祖废宰相,权分六部。太宗置内阁,有四殿两阁学士协理政务,闲时自有班房值守大臣,且诰敕房、制敕房俱设中书舍人,办事妥当,不可轻改。乾清宫为天子所居,臣子不敢僭越居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于谦的意思很简单,大明朝本有权力中心,也就是内阁,如今在乾清宫内再设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用的还是同一套人马。若是强制推行此项改革势必会遭遇莫大的挫折,会招致内阁既得利益者的反对。虽然你是天子,但是也不要瞎折腾。
朱见济以为一定能够成功的举措,没有想到才刚出口就遭遇了惨败,本以为于谦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由此顺利分化文官集团。结果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于谦才不傻呢。
朱见济忙回想康熙皇帝成功的原因。康熙皇帝继位时的背景是清军入关,议政王大臣会议为事实上的权力机关,内阁虽然权力受到排挤,也是外朝的领袖。而南书房诞生之初,可不是权力机关,而是文学侍从值班之所。简单来说就是个陪皇帝读书的地方,即便是议政王也不能够说不让皇帝读书吧,当所有人放松警惕之后,南书房侍从之臣开始起草诏书,逐渐攫取大权。
果然,还是不能够妄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来,要一步步来,不能够一步成为新的权力中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见济退让道:“于爱卿既不愿值守此处,可有清廉正直又饱读诗书之臣可为推荐,为乾清宫行走。文渊阁在外朝,终是不便每日麻烦诸位爱卿出入乾清宫。”
不待于谦回答,朱见济又道:“本朝自宣德以来,以宦官沟通内外,执掌批红职权,天子往往批阅几份而已,致使天子大权旁落,更有大阉若王振之流出现,坏国毁家,为害甚烈,实唐末以来未有之局面。而今设此乾清宫行走,便是代宦官职权,诸位爱卿须是明白才是。”
最后,朱见济给出了自己的要求,“在京尚书及以上大臣,地方督抚每人各推举二人,以地方有官声,政绩卓越者优先。”
群臣初而惊诧,但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道:“陛下圣明!”很多人甚至激动得泪流满面。
朱见济笑了,在这泼天的利益面前,没有哪个文官胆敢出来说一句不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嘉靖皇帝为什么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控朝局了,有一帮忠心耿耿替你办事的文官,这朝局乱得到哪里去。
第124章:不开窗户就掀屋顶
原有权力格局的变迁,势必会招致利益既得者的反击。朱见济这次夺宦官职权,自然为宦官们所不容。
只是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宦官们的权力就始终被文官们压制,哪怕是他们真的心存不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最多是去太皇太后吴氏那里哭闹而已。
朱见济早朝说完这件事后,诸项事宜还来不及进一步推进,就受到了来自于吴氏的干涉。午间,就有太后谕旨,让朱见济去奉仁殿。
心中筹谋已久,来自于后宫的干涉朱见济自然是一并考虑到了,大方前往,全无惧色。
不过,为仗声势,也是为了减轻自身的压力,朱见济将彭时一并带去。明面上的理由是午后有经延,拜见太后毕直接去文华殿赴经延。真正的缘由是朱见济打算以彭时为首席乾清宫行走,帮着起草诏令。
“孙儿拜见皇祖母,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见礼之后,朱见济才明知故问道:今儿个召孙儿来,不知皇祖母有何教诲?”
吴氏瞥了彭时一眼,有个外人在,有些话都不好直接开骂了,道:“哀家听闻今日早朝时天子打算设什么乾清宫,乾清宫什么来着?”
边上侍奉的兴安忙答应道:“乾清宫行走。”兴安也是司礼监太监,他也是既得利益者,此次便是他开口与吴氏提起此事。
兴安是安南人,自永乐朝开始便已经入宫,论资历足以和外朝的胡濙相提并论,加之他又是朱祁玉易储的支持者,朱见济的恩人,这个口由他来开风险最小。反正朱见济事后也不可能报复,即便是报复,兴安这辈子也已经享受够了,垂垂老矣,根本不在乎。所以,兴安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哀家又听说天子设这个是为了削宦官职权,可有此事?”
朱见济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然不可能悔改,承认道:“确有此事。”
“祖宗自有法度,运行至今也不曾出差错。天子是觉着比太宗他们强吗?也不知是文治无双还是武功盖世,胆敢更易祖宗之法!先帝才驾崩不久,你就这样做,让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到时候岂不是埋怨我这老婆子无能,让你乱了法度。”
吴氏噼头盖脸的一番指责,句句不离祖宗之法。朱见济唾面自干,道:“回禀皇祖母,宦官掌权一事,太祖朝并无这等事。太宗虑身边无人可用,遂用宦官任事,以此内外制衡。只是,此法太宗宣宗皇帝可用,孙儿却用不得,所以削宦官职权。”
吴氏冷笑,“这法子用了几十年,便是有王振这等奸邪出现,翻手之间也能够压下来,所以不虞天家大权旁落。你只看看这几十年来,外朝可有一个权臣出现吗?如今夺了宦官职权,谁人为你压制外朝权臣,你就不怕外臣夺了你的位置。”
“本朝以司礼监太监提督东厂,纠察内外,只是看看这些日子他们做了些什么。父皇尸骨未寒之际,宫中内外便有流言出现,说是唐皇贵妃下毒害死了父皇,更暗中作谣说朕与唐氏私通。人心摇动,为害不浅,东厂在做什么?此外类似的谣言更是数不胜数,宦官全是无能之辈,不堪任事,既然无用,索性罢免去便是。”
朱见济翻旧账,言语似乎都是气话。吴氏见状就不帮宦官们说话了,省得自己沾染上垃圾,以余光看向兴安,意思再明显不过,快些出面解释。
兴安斟酌着开口道:“先帝驾崩,朝中内外诸事繁杂,需要处理的事情可多了。老奴——”
“无能就无能,说什么废话。既然不能办事,就赶紧去位,把位置让给能够办事的人!”朱见济直截了当道。
吴氏咳嗽一声,提醒朱见济。朱见济不当回事,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之意。
在所有人眼中,朱见济这是在发泄亲信何林静被排挤出朝的怨气,所以拿兴安这帮老人出气。可是夹在太皇太后与天子中间的他们,又能够做什么呢?
看来这次不去几个人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了,兴安俯首行大礼道:“老奴入宫以来已有数十年矣,确实是不堪任事,贻误颇多,还请陛下准许老奴告老归田。”
朱见济仍不罢休,将矛头指向了兴安,道:“听说你在城南有十几顷上好的田地,在外省也有不少人投献在你名下,锦衣卫粗粗一查都有上百顷,招佃以千计,所谓千户侯也不过如此。兴安呐,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打着天家的名义,口口声声为君上,实则全为私家计。怪不得没有时间处理正事。这些田就一并计入皇庄,由管勾皇庄司掌,日后若是有缺报与宫中知晓,让你安享晚年还是够的。”
朱见济此言,可谓是刻薄至极,即便是吴氏听着也觉得刺耳至极,“兴安在宫数十年,受到的赏赐何其多,在外置办些田产如何就有罪了。再说了,兴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子便如此对待。日后如何让其他人为天家效命!”
“赏赐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他办下的田产多少是来路不明的。正是因为兴安这样先例在,宦官外出办事才每每收敛钱财为己用,报回来的都是些不实的事情,欺上瞒下,蒙蔽圣听,宦官们不说个个奸邪,十有八九都是奸邪。朕倒是想要问问,他们眼里可有天子?可有大明?自始至终想的不过是他们眼里的碎银几两。”
吴氏还来不及回应,朱见济就道:“宦官自有宫中供奉,每日锦绣绸缎与山珍海味,此辈仍不满足。朕之后就着毕旺刘敬二人清点宦官在外的一应田产商铺,凡是查实者尽数充公,并追讨来路,若是来路不明者一律问以罪责。”
跪伏在地的兴安勐地抬起头来,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真的是太狠了,这下朱见济可是将整个宦官集团都给得罪了呀!
朱见济预料到兴安的神情,嘲弄道:“怎么,心存不满,是不是想要弑君?大可一试!宫中的宦官太多了,看着碍眼,朕——”
眼见朱见济越说越离谱,吴氏拍桉打断道:“够了,说得都是什么昏话!”
朱见济这才收敛住,请罪道:“孙儿湖涂。”
“你觉着宦官们收了不该收的钱,大可派人去查,查了出来大可依大明律法处置,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只是宦官多是苦命人,迫不得已才进宫,日夜侍奉用心,如何可说他们十有八九都是恶人,绝不可牵连太广。”
吴氏原本只是想要朱见济收回成命,如今反倒是闹得愈发不可收拾了,连最初的目的都不管了,以安抚朱见济为要事,免得朱见济继续捣乱。也正好,宫里有些人她也看不顺眼,正好这次一起清理出去,所以吴氏的要求只是不要牵连太广而已。
“孙儿明白,这就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去办。”朱见济得了鸡毛当令箭,见好就收。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要烧在宦官的身上!
第125章:遴选循吏
新皇立威,只要没有打击到自己,所有人自然是明哲保身,看看不说话,必要的时候出来说几句陛下英明,吹捧附和。
至于受打击的宦官集团,内部也是分裂的。真正能够捞到钱的无非是前面的几位大太监,他们平日作威作福,威风八面。小宦官整日受尽欺凌,眼下高层洗牌,自己上升空间更大,巴不得朱见济多拿下几个人。
至于朱见济要削宦官职权,宦官们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担心。宦官们捞钱捞得再狠,也是比不上那些文臣勋贵与外戚的,兴安当了几十年宦官,才捞到上千顷土地,那些个阁臣勋贵,哪一个不比这个多。等到朱见济执政日久,一定会重新启用他们。
这是宦官们的底气,太宗如是,宣宗如是,朱祁镇如是,哪怕是号称最宠信文官的朱祁玉不也是一样。只要皇权存在一日,就必定要用到宦官,二者虽有龃龉,但是共同利益更大。
朱见济原以为削减宦官职权会招致剧烈的反击,结果除了在太皇太后吴氏那里哭闹一阵外什么都没有,不少中下层宦官甚至还主动递送王诚等人的罪过。
平日一个个老祖宗叫的亲密至极,真出事了纷纷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巴不得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毕旺和刘敬这些日子可是忙得两脚不沾地,既要接收举报信,也要派人私下探查,还要汇总交与朱见济审阅。
朱见济立威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汇总上来的贪腐问题就一并交与吴氏。吴氏打算黜免谁人就黜免谁人,朱见济不参与其中。后宫的盘子太大了,朱见济根基不稳,实力不足,吃不下,还不如将这个好处让给太皇太后吴氏。见好就收,见好就收。
后宫的事情扔给吴氏处理,朱见济将主要精力放在选募乾清宫行走上面。朱见济可是计划将其打造为南书房甚至是军机处一般的存在,自然要倾注更多的心力。
“两京十三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各推举二人,加之尚书大学士并师保傅等重臣,推举之人只怕是有二三百人。乾清宫绝无可能容纳下这许多人来。彭时,依你之见,选几人为好?”
彭时面无表情地道:“若陛下专为修习诗词歌赋,让他们帮着起草诏书,一二十人足矣。若陛下为收买人心,推恩示下,人数多些也可。”后世重要无比的军机处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四十多人的样子,几百人肯定是多了。
朱见济笑而不语,也就是彭时与他关系亲密才敢这么说话,若是别人朱见济早就翻脸了,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但是不能够说出口来。
不多时,朱见济又问道:“朕闻在京勋贵子弟多是放浪形骸,不学无术,欺男霸女,搅扰民间,为祸甚烈。将此辈召入宫中,严加看管,彭时你觉得如何?”
“不失为一项善政,只是朝臣那边恐怕会有非议。”
“唉,做什么事没有非议,若是处处瞻前顾后,干脆逊位让国算了。朕心意已决,你只管帮着起草诏令便是。”
心意已决还问什么,彭时答道:“微臣遵旨。”
之前说过,当今明朝有三大势力,在打击宦官势力的时候,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都是可以可以利用的臂助。朱见济给文官们举荐亲信的机会,武将自然也有送继承人入宫的权力。
一碗水要端平呀!厚此薄彼,到时候两碗水都洒了。至于什么严加管教不肖子孙,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
另外,让这些勋贵将继承人送入宫中,也是人质,便于朱见济更好地掌控武将勋贵们,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尽管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将集团损失殆尽,但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也有几分气候。要不然在原本历史上也不可能鼓噪起夺门之变来。彭时虽然代表文官集团的利益,也不可能将之尽数拦下。别的不说,与天子朝夕作伴的沐琮便不可能拦下。
乾清宫行走,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起草诏书,要有文采,熟悉各种掌故。出了差错丢的可是天子的颜面,也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一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子弟,哪里比得上科举出身的进士。将他们尽数架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是彭时的考虑。
所有人都有各自的考虑,自私是本能,不能够要求所有人毁家纾困。
因为乾清宫行走目前处于初创阶段,不设品级,并无常制,朱见济想要让哪些人来都是自己心意一动的事情。这可比往内阁塞人简单多了。
“而今是季春时节,最迟仲夏此事需得定下才是。众官员来到京城之后,朕会亲临奉天殿策问,同特科之制,十中取一,且吩咐下去,让他们好生准备。”
彭时自小过目不忘,是英宗正统13年(1448年)的状元,此后仕途一路畅通,朱见济吩咐虽然多,却尽数了然于心。
想了想,朱见济又补充道:“放出消息去,朕这次策问的主题是户籍与田赋,让他们把大明各地户籍与田赋变迁都查清楚,免得到时候写上来的文章空洞无物,不知所云。”
“将考题提前放出去,恐怕会惹得舞弊风行,夹带私抄。”
“不怕,连坐即可,谁人舞弊,举荐者一同受罚!”朱见济自信道,语气则是不容置疑。
彭时了然,颔首答应而已。
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十年寒窗苦读,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脱产读书的,没有经历过社会磨砺,说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没有问题的。对于人口田赋这等具体知识自然也不甚清楚。登科之后为官一任,又有多少人真心实意为民,连那些老吏都斗不过,让他们把当地的户籍田赋说清楚,估计没有几个人能够办到。
朱见济此番并非主持科举考试,而是遴选循吏,循吏并不是小吏,而是官员。主要特征是重农宣教,清正廉洁,所居民富,所去民思。也被称为良吏,俗称好官,青天大老爷。选一批循吏为亲近之臣,朱见济才好动手推行之后的改革,关于户籍与田赋的改革。
明太祖统治时期天下田亩八百万顷,到如今立国接近百年,官方在册的田亩没有增多就算了,反而减少了接近一半,才四百万顷多一些。明朝中后期皇帝登基之后就没有哪个不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朱见济亦然。这个问题不解决,朝廷没钱,对外扩张与实行一系列福利措施自然是是无稽之谈。朱祁玉每年俸禄都开不出来,朱见济可不想困窘如此。
心念至此,朱见济双目幽幽,不时一股寒芒迸射而出。
第126章:清查土地这件事
明朝中后期皇帝为了清查土地,和群臣的斗争数不胜数。
朱祁玉年年都会下诏令不许高官勋贵霸占民田。一旦朝廷国库空虚,不敷用度,第一个削减的便是宗室勋贵的经费,不发放粮食布帛等实物,而是改为发放大幅度贬值的大明宝钞。当然也不是完全发放大明宝钞,一般是七三开或者六四开,总之就是变相削减他们的俸禄。
历史上朱祁镇夺门之变靠的就是一干勋贵,所以在他统治时期土地兼并愈发严重,他不便出面阻止。此后宪宗孝宗武宗等皇帝,都借助宦官集团的力量,在努力地抑制兼并,但是收效都不大。凡是主张清查田地的,一律被斥为奸臣。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武宗年间的内阁大学士焦芳。
正德初,户部尚书韩文言会计不足。群臣认为理财无奇术,唯劝上节俭。芳知左右有窃听者,大言曰:“庶民家尚需用度,况县官耶?该云‘无钱捡故纸’。今天下逋租匿税何限,不是检索,而但云损上何也?”
史书或许是希望通过如此描写来贬低焦芳,但是不可否认焦芳所言为实。而其他臣子的建议是劝上节俭。还是那句话,天子用度虽然多,但是很多是刚性开支,削减不了。天下田亩减少四百万顷,皇帝一人再节俭又能够如何。
焦芳的表态为他日后晋升奠定了基础,不久就被擢为吏部尚书。虽然焦芳荣登权位,只不过由此与一干文官站在了对立面,只能够投靠宦官集团,沦为阉党,死后更是被列在阉党传内。武宗折腾这么久,成效寥寥,死后骂名堆成了山,可惜可叹。
清查土地与人口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成功者有之,比如唐玄宗时期的宇文融括地,明朝张居正改革。但是更多时候是失败的例子,有时即便是开国君王去清查土地,也遭遇不小的挫折,比如光武帝时期的度田。
严重者如前燕清查隐户隐田,导致河北大族与前燕政权离心离德,前秦得以轻而易举地吞并关东地区,统一北方。
对于封建农业王朝而言,田租是最为重要的税收来源。如此重要的问题,谁都知道干系甚大,但是因为牵连甚广,有些时候还要将刀口对准自己,很多皇帝没有这个胆魄下手,于是乎问题日积月累,逐渐变得不可收拾。只能够通过农民战争进行全面的洗牌,然后就是屠龙者变成恶龙的老套路。
所谓王朝周期律,就是如此。
朱见济继位不久,就瞄准了这个问题。自然不指望一次性解决,更多的其实是一种表态,免得那些高官勋贵们愈发肆虐,全无忌惮。
新皇登基,几乎每个皇帝都会动手处理这个问题,但是往往收个几千上万顷土地之后就不了了之,这就好像警察局局长换人之后,往往会有“功劳”自己送上门,差不多的道理。
底下人也明白这一点,考试内容传出去之后,就有户部给事中上书请求清查全国土地,朱见济顺水推舟,让两京十三省的监察御史下去巡查此事。
看着好像声势浩大,但是结果朱见济心知肚明,对此不抱有太高的期望。
这些日子,还有一件事情比较重要,或者说最为重要。春分已过,北方还是寒风凛冽,没有一丝转暖的迹象。古代不曾有温室大棚,也没有地膜,都是看天吃饭。寒气逼人,今年的收成势必受到影响。许多小麦遭受如此低温,怕是要冻死不少。
朱见济每日都会收到多则数十封,少的也有十几封奏章,都是关于春寒危害农业的。
这老天爷不转暖,朱见济又有什么办法,整日祈祷素食,这天象也不见改变。老百姓信天人感应那一套,天象不改,不是有昏君,就是有奸臣,要不就是权阉外戚乱政。
不得已,朱见济下了一篇敕令,表示如今天象有异是自己的问题,百官也需要反思自身。同时命在京在外文武衙门对朝事畅所欲言。其实就是罪己令,朱见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登基不过三个月,竟然就要发布罪己令。
彭时帮朱见济一番润色之后,内容就变成了如下,“朕以凉薄,恭膺天命,夙夜靡宁,图惟政理。迩者自冬徂春,雨旸弗顺,或积雪连旬,或穷阴弥月。春分已过,暖气尚遥,此皆朕之不德所致,深自省察。内外大小文武群僚,君臣一体,宜同此心,或施政有乖,或抚民无惠,或伤人而害物,或固禄以偷安,公私之间用度奢侈。凡百致灾之由,皆当反求诸己,躬行实践,改过自新。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惬人心。此外别有可以弭乱召祥之道,救灾怕患之方,或引咎自责,或献策便民,并许直言无隐,言之当者期于必行。尔等其钦承朕命,母怠母忽!”
朱见济期望中的谏言没有出现,反而等来了于谦等人的自请减俸疏。
“皇上敬天勤民,臣等菲才,忝备任使,不能修职以召和气,国计大为可忧,圣心焦劳,不遑寝食。揣厥所由,实自臣等滥居师傅之任,谬忝卿左之荣,既无爕理寅亮之能,又乏修政立事之用。神怒人非,致此灾沴。窃惟汉唐以来,上天降灾则任事大臣必蒙黜免,今臣等致灾如此,不敢逃罪避事。伏乞睿断将臣等该支俸米各减四分。臣等当洗心涤虑,勉图自新。庶几天意可回,灾变可弭。”
灾情虽然严重,但是也没有严重到需要减俸的地步,再说了,朱见济还需要手下人办事,本来俸禄就不多,还减俸,他们更加不愿意帮你干活。所以朱见济回复道:“灾变盖朕不德所致,卿等务存心匡辅治道,不允辞禄。”
好在这敕令发布之后没过几天,春寒消去,万物复苏。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朱见济自己。朱见济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古代以农为本。一旦收成不好,满朝都慌乱不安。
虽是如此,但是今年毕竟春寒结束得晚,对收成还是有影响的,极个别地区甚至麦苗尽数冻死。朱见济让地方官考察各地受灾情况,减免税负并开仓赈济不等。
在减税的过程中,朱见济突然想起来减税也是一种手段。与其强势推行清查田地,不如靠减税让农民放弃投献豪强势族,自愿向国家交税。只要国家的税收低于贵族收的田租,一定有百姓愿意参与其中。
朱见济突然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第127章:减税的可能性
古今中外,老百姓都喜欢减税,无关乎地区,无关乎朝代。
交给国家的少了,留给自己的变多了,谁人不开心。若是政府不减税,历朝历代都有人想方设法地偷税漏税。至于因为税收减少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老百姓一般是不在乎的。眼前都已经这么困难了,谁还管得了以后。
老百姓可以这样想,但是作为一个王朝的统治者,却不能够这样想,税收是一个政权得以维系的基础,是王朝的血液。一旦税收减少,即便是有再强壮的筋骨,再理智的头脑,最终也势必腐朽崩塌。身为统治者必须考虑长久。
可以说,一个王朝的灭亡,往往都是从财政收支不足开始的。
很可悲,从明中期开始,或者说得直接一些,从永乐大帝去世之后,明朝政府就失去了从海外获取资源的能力,财政渐趋枯竭,表现在外就是趋向保守。
先是放弃对安南的统治,承认安南独立。之后在东北收缩力量,实权部门奴儿干都司成为虚衔,退守辽东。对乌斯藏也就是西藏地区控制力同样不断削减,法王朝贡的次数不断减少,更与明朝边军发生冲突。
对蒙古草原势力,明朝更是由战略进攻转变为战略防守,数千上万里的防线,年年修缮九边城墙,维护成本少则十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敌人还是能够趁虚而入,土木堡之变,看似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财政收入不断减少后的必然结果。
所有问题归根到底都是钱的问题。而现在,这个难题落在了朱见济的肩膀上。
历朝历代的圣君在位时期,经常减税甚至是免税,比如史上着名的文景之治,开皇之治,贞观之治,康熙盛世等。
这些皇帝统治时期,不说天时地利人和俱有,至少有二者,比如气候转暖,风调雨顺,国家安定。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气候转暖,在农业社会,气候转暖就意味着农业产量增加,税收增加,国家各项职能能够顺利发挥。
都说唐太宗如何圣明,在他晚年的时候还不是骄奢淫逸,征伐高句丽还失败了。试问天下发生大规模起义了吗?没有呀!
崇祯皇帝不可谓不勤政,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只是天灾连年,水旱交替,最终激起大规模民变,到处剿匪,结果匪徒越剿越多。全球气候大变迁,哪里是崇祯一个人能够逆转的。
现如今,气候虽然不像明朝末年那样离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属于下行趋势。景泰七年,官方所掌握的土地数目是四百二十六万七千四百四十九顷二十三亩,田赋米麦二千六百八十四万九千一百五十九石。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这一年,朝廷同时减免天下官田等项税粮计米麦二百四十五万四千二百七十石有奇。(数据来自明实录卷二百七十三)
也就是说,减免的田赋占据总田赋的十分之一。基本上可以推断出,大明朝在这个时期有接近十分之一的地方是受灾的。所以各地的民变也是非常得多。
古代税收一般都非常复杂,明代也是一样,除了作为正税的田赋外,还有盐课铁课茶课以及绢丝棉布。除了实物税以外,还有折支,也就是改实物为银两,是一条鞭法的雏形。只不过一条鞭法强制要求所有实物改银两,极大地简化了征收流程。
如此多的征收物,想要统计出财政收入非常困难,加之还有起运和留用之分,也就是上交中央和地方留用。这个比例有人认为是七三开,也有人认为是六四开,总体来说肯定是中央得到的更多。不过算上路途损耗,具体比例如何能够让人头疼死。
后世学者一般认为明朝每年中央财政收入折算为银两在一千万两左右。(不可能有精确的数字,大家看看就好了)
有人或许会说,朱祁玉统治时期,不曾大兴土木,也不曾大肆扩张,而是休养生息,清静无为。朱见济接手这个国家后,一定得到了很多的财富,府库怕是有数千万两的存银。
然而,很可惜,朱见济接手后并没有这么多的钱,只有四五百万两银子,这还是皇宫内库的钱,朱见济想要调用还得经过吴氏孙氏她们的同意才行。外朝户部掌管的国库可是老鼠进去都要哭着出来。要不然朱祁玉也不会连官员俸禄都发放不出来。
朱祁玉统治时期,确实是没有发动过战争,但是从他继位起,为了防止土木堡之变重演,就将全国各地的兵力抽调进入中央,除了十团营之外,还有备倭军,备操军以及运粮军,反正能够调来的全部调来了,很多原本都不是士兵,不过是承担徭役的农民。林林总总加起来北京城足有五十万常备军,虽然朱祁玉统治末年削减了一部分,但是依旧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更不要说边疆地区数量不少于中央军的边军,好在边军一般是由当地政府负责支给,有专门的屯田,不用中央出钱。
还有一件事,治理黄河。自从正统十三年河决沙湾,黄河连年泛滥,漂县数十,百姓死伤以万计。景泰一共八年,其中有七年都在治理黄河,就在朱祁玉驾崩前一年,这黄河才堪堪治理好。每年治理黄河,都需要动用民夫五十万人。
五十万人是什么概念,古代发动一场战争,如果是长途奔袭,由五个民夫供给一个士兵,如果距离较近,也要三个民夫供给一个士兵才行。
不夸张地说,朱祁玉统治时期,就治理黄河这事,不亚于发动了一场十万人级别的战争,而且还持续了七年之久。
所以,朱见济是真的没有钱。朱祁玉驾崩,治丧加上修建陵墓,花费上百万两。同时朱见济登基继位,大赦天下,上至王公侯伯,下至普通士兵,都有赏赐,所谓普天同庆,也花费上百万两。
这两笔开支可都是从内库里取的钱,朱见济虽然不知道内库里究竟还有多少钱,但是最多三百万两,非关键时刻还不可动用。就这点钱,维系王朝正常运转都不容易。
还减税,朱见济没有资格减税!
第128章:皇庄诡事
财政底子差,减税的可能性不高,但是朱见济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开源不行,节流总是能够做到的。
次日拜见太皇太后吴氏的时候,朱见济道:“宫中乐师伶人多至数千人,不若放些人还归乡里。一则丧期不闻声乐,二则百姓困苦,宫中当以身作则,节俭用度。”
朱见济的理由正当,寻不到错处,吴氏没有反对,甚至更进一步道:“不只是这些乐师伶人,宫中豢养有不少狮虎豹狼,每日食肉数百上千斤,趁着这个机会也一并宰杀去,免得日日吼叫,惊扰宫闱。西域那些个番邦次次敬献这些个异兽来,于国无用,于民为害,应当下旨令他们不许再送来。”
朱见济闻言心喜,有吴氏的首肯这事就好办了,应下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一定照办。”
说罢,朱见济就告退打算离去,吴氏叫住朱见济道:“那些个禽兽宰杀便宰杀了,算不得大事,只是将这些乐师伶人尽数遣散,他们的生计又如何安排。若是冻饿而死,岂不是天家之罪恶,需得审慎行事才是。”
“他们都是宫里出身,在外不说享尽荣华富贵,寻个歌楼酒馆卖艺说戏还是不难的。”
“一朝遣散乐师数以千计,哪处歌楼,何地酒馆能够安插得下?”吴氏反问道。
朱见济皱眉,吴氏这什么意思,前后不一呀,问道:“那皇祖母的意思是先留一批人吗?”
“可先行将老弱之人遣退,哀家知道你哀民疾苦,打算节俭任事,只是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才行。”
“皇祖母教诲,孙儿谨记在心。”朱见济行礼告退。到最后,朱见济的目的没有达到,吴氏的目的反而是达到了。
从太皇太后吴氏那边离开,朱见济闷闷不乐,找来毕旺刘敬二人,询问道:“之前令尔等搜查宦官名下田地,搜查得如何了?”
毕旺将一本册子递交上来,道:“这是属下等人近日侦查所得,只两京之地,宦官占田便有三万余顷,俱是上等良田。地方十三省尚未探查清楚,还望陛下宽限些许时日,一定分毫不差地给陛下查出来。”
朱见济翻开册子扫了几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兴安所属的田地,至于王诚舒良等人也一并在列,细碎而繁琐。
“这些田地来路可曾干净?”
毕旺轻声咳嗽两声,“大半是先帝所赏赐的,名为宦官占田,实为皇庄,每年田租俱收入内库之中。”
“朕知道了,接着查吧。”
朱见济显得兴致缺缺,这叫个什么事,本来想要抓宦官的把柄的,结果查到最后竟然查到自己身上来了。这比蒋太子治理上海滩还要可笑呀!
毕旺依言告退,刘敬却道:“属下仍有一事启奏,请独对。”
毕旺瞥了刘敬一眼,目光平澹,并未多言,踏步离去。
等毕旺离开后,朱见济对刘敬道:“有何事需要单独对朕说的?”
不料刘敬跪伏在地,乞求道:“陛下先恕属下先前欺君之罪,小人才敢再言。”
朱见济心觉此事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遂让刘敬起身,让他来到后殿,将左右侍从尽数遣散,询问道:“朕赦你无罪,四下无人,你可以说了。”
“宦官所占之田,确有皇庄,只是仍有假借天家之名,霸占民田者,百姓苦苦哀告而无人敢言。且历年佃户交租过半,送入内库者不足十一,宦官层层盘剥,克扣日多,民怨沸腾,罄竹难书。”
朱见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佃户交总产量一半的租子来,这帮管勾皇庄的宦官竟然只送总产量的十分之一。这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一点。
朱见济初而震惊,但是震惊之后便是猜疑,因为这件事太过于离谱,就好像说小学生百米跑比博尔特还要快一样。
“你可有证据?”
刘敬自怀里抽出一份账簿来,道:“这上面记载有十事,皆是宦官侵吞皇粮的铁证。陛下若是不信,小人愿与一干公公们对峙。”
朱见济取来看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不过朱见济并不通晓此间底细,暂时也不敢确定此事真假。
“既是如此说,那你去把王诚等人唤来。”刘敬应下不提。
不多时,双方到场,王诚等人见礼道:“老奴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济挥手道:“起来吧,今日找你们来,是有关这皇庄的事情,刘敬查得尔等收租过半,送入内库的不过只有十分之一。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朱见济原以为他们还会狡辩一下,或者说自己全然不知道此事,将罪过推给小宦官的,结果没有想到答应得如此干脆。
见王诚等人一副此事合情合理的姿态,朱见济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拍桉怒道:“尔等身受国恩,就是这般去办事的吗?今日若是不将此事说个明白来,朕将尔等一个个全部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王诚不慌不忙地道:“启奏陛下,内库钱财有两宫太后分管,便是天子取用,仍需求告。先帝为摆脱此桎梏,凡皇庄所得,送入内库的不过是五分之一,余者皆自行取用。”
朱见济更是怒不可遏,什么都是先帝安排,都拿先帝来压他,想要让他知难而退,做梦!
“哼,尔等一个个以为先帝驾崩后死无对证,将所有事情推在先帝头上便可以了是吗?”
“老奴不敢,只是宫中账册俱在,陛下若是心中存疑,大可取来一见。”
朱见济恨得牙根痒痒,什么狗屁账册,就是一些数字而已,玩弄一些手脚再简单不过,王诚敢说就一定准备好了后手。便是去查,让谁查,查出来之后势必又是一番扯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理清楚这些湖涂账。
“此事既然早已有之,为何不及早禀报上来,朕看尔等分明是想要欺朕年幼,侵吞下这些钱粮来。罢了,罢了,朕也乏了。身边之人都信不得,索性用外朝之人,此后皇庄诸事,也不用尔等去管理了。”
王诚等人听闻此言,面容大变,道:“陛下恕罪,老奴昏聩,无意冒犯天颜,若是启用外朝之人,这皇庄钱粮怕是十分之一都送不过来。儿郎辈便是有个别人贪心了些,也绝然不敢收太多。还请陛下明鉴呀!”
朱见济却是不愿和他们多言,自行离去了,准备找彭时商量此事。
第129章:林聪复出
朱见济找来彭时,和他提及让文官管理皇庄这一事宜。
“陛下富有四海,享受万民供奉。何必与民争利,立此皇庄,增添暴敛恶名,有伤圣德。”
“朕亦以为皇庄不合情理,只是分设已久,任用多人,且租佃民户日多,不可轻废。”
“依臣浅见,可改皇庄为官田,则佃户不必迁居,租税不入小人之手。如此此事可成,民怨可息,国富而民余,天下至于大治可期也。”
官田,顾名思义,由官府掌管的土地,地方官的俸禄便是从官田这里出的。除此之外,官田还担负着地方军费及宗室藩王的开支。后面两者往往才是大头,到了明朝嘉靖以后,宗室人口日多,一些地区全省收入都无法负担宗室开支。
将送入内库的钱粮交由地方官处置,皇帝直接掌握的钱粮就减少了,彭时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朱见济思忖片刻后,道:“便依你说的办。”
小皇帝不清楚此间底细吗?彭时心中只是如此想着,也不给朱见济反悔的机会,连忙行礼道:“微臣这就下去办理。”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将各地皇庄数目清点清楚再说。不少阉竖打着天家的名义,肆意欺压百姓,强占民田,甚是可恶。”
彭时从朱见济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宦官深深的厌恶,看来此事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高,满口答应下来道:“陛下所言甚是。各地官员想来皆会尽心职守,将一应皇庄清查出来。”
是呀,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谁不是干劲十足。皇庄查了出来之后可都是当做官田,地方官的收入势必有一个显着的提高,官员们自然干劲十足。
朱见济为了打击宦官集团,可是先自己呕了好几口血。难怪有些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宦官集团,都是皇权的白手套罢了。朱见济打击宦官,其实都是打在自己身上。
彭时想必此刻已经把自己当做不知世事的孩子了吧,这么轻易地就被他哄骗了。今日你们吃下去多少,来日要让你们分毫不差地全部吐出来。朱见济心中如是想着,道:“让国子监祭酒林聪来一趟。朕有事要嘱托他。”
朱见济话语前后跳得太快,以至于彭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这些日子林祭酒正忙着清理老庸无能的监生出去,不知陛下召他前来有何吩咐?”
“朕召外臣来,也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朱见济反问道。
彭时额头流出几滴冷汗来,连忙道:“微臣僭越,死罪死罪,还望陛下恕罪。”
“行了,下去办事。”
彭时告退,朱见济独坐在乾清宫内,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没什么处理的心思。宦官原本掌管批红职权,朱见济前些日子夺了他们的权力,设想之中的乾清宫行走还没有到来,这段时间都是靠东宫潜邸旧臣在处置,效率自然是不高。
只不过,哪怕是所谓的潜邸旧臣,也都是当初朱祁玉留在他身边的,朱见济根本没有自己所谓的嫡系。所有人都以他年幼好湖弄,说话故意说一半,糖衣炮弹疯狂地送来,稍不注意就要被炸死。
所有人都抱有目的而接近你。不管多么乐观开朗的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精神没有问题才有问题。反正朱见济是觉着自己快要疯了。
朱见济离开乾清宫殿,守卫在门口的侍卫没有一个是朱见济熟悉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监视自己。
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朱见济势必要疯掉。要出去散散心才行。朱见济漫无目的地在乾清宫附近游荡,身后侍卫跟随在后,他们不知道朱见济想要干什么,但是一定要跟在后面。
不多时,林聪入宫拜见,正好见到在宫殿之外闲逛的朱见济,见礼道:“微臣林聪,拜见陛下。”
朱见济示意他平身,随后道:“宫里苦闷,出来走走。今日唤你来无甚大事,但是若是处置不好,影响也不小。”
所以,这事是大还是小呢?林聪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点头答应而已。
在朱见济身为储君之时,便与林聪有过交集,当时联手和英国公张懋斗法,合作相当愉快。
林聪本是御史出身,为都给事中,名声还不小,甚至是达到了闻名天下的地步。什么高官都弹劾过去,什么尚书呀侍郎呀,又或者是大学士之流。只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招致不少的忌恨,前些年被人捅下马来,一直当个国子监祭酒。这官职其实也很重要,但是论影响力肯定是不及都给事中的。
“彭时寻你来时,可曾与你说过为何召你来?”
林聪知道如朱见济这样的新君,最缺亲信之臣,此刻没有隐瞒,道:“彭侍读说陛下有意改皇庄为官田,此番寻微臣来,兴许是为了此事,要微臣好生准备,免得取笑圣前。”
林聪说真话,好吧,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但是至少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真,朱见济还是有几分满意的,终于来了一个不湖弄他的人了。
“不错,朕此番寻你来,便是为了此事。你觉得此事可行否?”
林聪回道:“改皇庄为官田,固无不可,只是天子内库进账少,来日陛下需赏赐群下为示恩,若是身无余财,难免拘谨窘迫,为四夷见笑。”
林聪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文官怕是要骂死他。但是林聪深刻地明白,自己要如何说话才能够博得小皇帝的信任,他在国子监已经太长时间了,想要挪一挪位置。
“除却皇庄田赋之外,盐铁茶课尽数入于内库,赏赐一事不必忧虑。朕既然有心改皇庄为官田,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日后自会节俭用度。”
朱见济如此说,林聪从心底感到敬佩,别的皇帝都是恨不得将全天下的钱财收入自己怀中,朱见济竟然能有这个胆魄。这小皇帝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谋远虑,如此倒是可以进一步说话了。
“改皇庄为官田,陛下若是同意,各地官员有利可得,自无难处。唯一需要深虑者,便是这笔钱粮用在何处?是各地官署,还是宗室开支,亦或是在当地驻军?”
不愧是昔日的都给事中,一语中的,这钱不进内库,那给谁呢?
第130章:留侯故智
一切政治问题都是利益分配问题。
能够在谈判桌上谈好那就在谈判桌上谈,谈不了那就撕破脸皮,刀兵相见。所以说,军事战争是政治斗争的最高形态。
朱见济让渡了一部分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那么现在这笔利益应该给谁呢?理论上是朱见济让渡的利益,名义上也是朱见济权力最大,该是朱见济决定利益分配才是。
但是,现实世界可不完全按照理论行事。名义也只是一个名分而已,你能够满足他们的利益,他们当你是皇帝,满足不了,他们当你是个空气。真实的世界遵循的其实是丛林法则,一切利益的分配需要用实力说话的。
中央禁军的钱每年发放比较及时,地方边军可就不好说了,屯田制度渐趋崩溃,地方官府每年又以各种手段拖延军费,一些边军生活困苦,九边不少人甚至逃亡到了蒙古草原。后世嘉靖时期俺答汗之所以强盛,便有这个原因。这笔钱,军队肯定是有想法的!
宗室方面,自古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明太祖不遵循这个制度,当然也是派遣宗室诸王镇守边疆的客观需要。不管几世,只要你是宗室,你姓朱就能够与国同禄,一直领取好处。从朱棣开始,很多宗室领取的俸禄就是折支,用不断贬值的大明宝钞湖弄人,宗室对此一直心存怨念。都是一家人就这般对待?这笔钱,宗室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地方官方面。他们权力大者可是封疆大吏,即便是一介县令,那也是一地父母官,掌管少则数千户,多则上万户百姓的生计。大明俸禄,从明太祖建国以来就没有涨过,随便一个商人,人家一天的饭钱都比县令的俸禄高。这笔钱,不给地方官留一份是不是不太好。
……
史记在介绍陈平的时候,记载了这样一个小故事。说是陈平在地方当社宰,每次祭祀之后由他主持分肉。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公平。
许多人可能不以为然,这不就是分个肉这么简单吗?其实非常复杂,不信请看下面。
“我分的肉只有一斤二两,比他的肉少了三两。”
“你这肉是前腿肉,健壮好吃。我这后腿肉又干又柴,多这三两还是我亏了呢!”
“我这肉都是些边角料,羊尾羊皮一堆,他那全是排骨,不公平。我也不多要,那多出来的一对腰子给我就行了。”
“你嘴一张,这上好的腰子就被你拿去了,做梦!”
……
看完这些,你还以为分肉很简单吗?陈平能够把分肉这件基层工作做好了,政务能力不差。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基层工作做好了,高层事务自然游刃有余。
皇庄一共就几万顷,全部拿出来分掉,其实也不可能满足上述任何一个势力的要求。资源总量就是不足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林聪提出这个问题来,表明他内心应该是有些想法的,要不然也不会说这些。只是朱见济没有继续询问下去。憋得林聪满脸通红。
“皇庄数目尚未查清,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先行将消息放出去吧,朕之后选个日子出宫,听听百姓的想法。”
林聪有些急了,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多碍于眼前之利,若是巡察民情,只怕是一个个都想着减税,要官府多出赈济银。”
朱见济回过头来看向林聪,带着几分怒气道:“君舟民水,水势如此,舟难不成要逆水势而行吗?”林聪的精英心态未免过于明显了一些。
“水势固然由下,只是无论前方险滩乱流,不管不顾一律顺下,舟难不成也要对着险滩乱流撞过去吗?”
这——,朱见济被林聪这话反问得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大海航行靠舵手,总不能随风飘荡,顺水乱流吧,要不然还要你这舵手干什么。
“不管如何,民意总是要听的,若是能够顺民意而行,何必逆民心而动。”朱见济的语气放缓了些许,不似之前那般坚定。
林聪出言进谏道:“依微臣管见,可用留侯故智。既无违民意,又可收群下之心。”
留侯,即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只不过张良出的计谋可是太多了,朱见济不知道林聪说的意思是什么。
“留侯故智多矣,你说的是哪条故智?”
“是留侯劝高祖封什邡侯之智也!”
没点文化都听不懂林聪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些谋臣一个个都神神叨叨得,当然这其实也是他们遴选主公的手段。你自己没有文化就不要怪人家神神叨叨得。
什邡侯,为雍齿。秦末泗水郡沛县人,原为沛县豪族。公元前209年,刘邦反秦,雍齿随从。但是此后雍齿背叛刘邦,加入赵国阵营。楚汉争霸,刘邦联手赵国,雍齿又加入刘邦阵营,为了统战大计,刘邦虽然厌恶雍齿,却也无可奈何。
待天下大定,论功行赏并分封诸侯的时候。刘邦傻眼了,天下残破,根本没有钱和足够的户口论功行赏,许多功臣甚至私下起了作乱的心思。你刘邦不过是个地痞流氓出身,有好处就听你一下,没有好处谁听你的。
值此危难之际,张良对刘邦说:“功臣之所以心思躁动,在于他们认为自己功劳得不到赏赐,又担心因为昔日的仇怨而被你诛杀。如今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你平生最厌恶谁,此刻反而应该第一个封他为侯。”
就这样,雍齿顺利封侯,并且得以在仇杀不断,混乱不绝的汉初善终。就因为他是刘邦立起来的一块标杆,是刘邦的脸面。
就像唐太宗和魏征一样,唐太宗也不喜欢魏征,可是谁让魏征是李建成的重要谋臣,为了平息玄武门之变带来的双方仇恨,立魏征为标杆最合适不过,唐太宗也不可能把太子李建成一党所有人都杀个一干二净吧。
政治在绝大多数时候是反人性的知识。以上都算是一些政治入门的知识,但是很可惜,没有人教你的话,你连这些入门级别的知识都不知道。
林聪劝朱见济用留侯故智,但是事变时移,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行。不过一个基本策略还是不改的,那就是通过权术来争取时间。现在的朱见济确实没有钱,但是只要来年田税收上来,情况就会好很多。
第131章:防春
谁最不可能得到钱,此刻反而应该第一个给他钱。
当然这句话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哪个群体最不可能得到利益,此刻反而应该首先让他们得到利益。
铺垫了这么长,林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微臣退任国子监以来,于底层实务一事略有所知。胥吏差役辈公务繁忙,平日并无俸禄,所得不过是些许常例银而已,便是这常例银还有不少克扣。所得尚不足以度日,便是要其不欺上瞒下,岂可得也!微臣斗胆请陛下为胥吏设常俸,形同官制。”
胥吏这种边缘团体都分到钱了,那寻常官员肯定也不会少吧。此事若成,整个文官集团都要念林聪的好。这林聪所图不小呀!
朱见济浅笑,果然是文官出身,还是为文官集团说话。呵呵,既然要玩,那索性玩得大一点吧。“朕听闻军中寻常兵士生活亦困苦不堪,边军尤甚。国初以来,屯田数目日少,此番查出皇庄数目,不若拨发部分入屯田。”
林聪闻言皱眉,就这几万顷田地,看着很多,但是给天下文官胥吏一分,就是些清汤寡水。还要分给军士,开什么玩笑,天下有多少军人朱见济心里没有一点数吗?上百万的大军,这和在海里打蛋花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不发嘞。
“军中屯田数以百万顷计,年前征收屯田籽粒二百八十万石,多此数万顷不多,少此数万顷亦不少。陛下若是想要收取人心,还是收买胥吏之心为上。”
朱见济不以为然,“千年以来,胥吏欺上瞒下,偷奸耍滑,自有生财手段,将这笔钱给他们估计他们也看不上。”
“正是因为往日并无常俸,胥吏才会偷奸耍滑,倘或常俸给足,胥吏必不至于此。至时上下一心,万民称颂,天下大治不晚矣。”
林聪仍想要劝,朱见济却直接道:“此事便议论至此,日后实行时再议论。”
都已经实行了,还议论什么,林聪心下感叹。好不容易陛下记起自己,得来这个面圣的机会,自己真是搞得一塌湖涂,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林聪不甘心,绝不愿就此离去,知道朱见济有心清查户籍田土,奋力一搏道:“微臣昔为言官日久,对天下官吏弄虚作假事多有知之,敢请任事,为陛下括田。”
朱见济以为还是皇庄那事,道:“你有这心思是好的,只是此事朕已经交由锦衣卫办理,多些人办事也不过是九龙治水,还是让锦衣卫办理为好。”
林聪躬身行礼,严肃道:“微臣所请括取之田,并非天子皇庄,而是各地豪强勋贵隐田。自太祖以来,天下人户田地削减强半,臣愿为陛下清括之。”
这林聪为回归中央,可真是急切呀!不过,朱见济乐见于此,身边正好就缺这种人。双手将林聪搀扶而起,朱见济欣悦道:“爱卿果为国之栋梁,朕近日有意在乾清宫内设行走一职,以代宦官职权。爱卿忠贞体国,正是不二人选呀!”
林聪暗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说服天子了,可真心不易呀。
“乾清宫这些日子冷清着呢,朕也乏闷得紧,爱卿稍作收拾,今晚就搬进来吧!今晚便就此好好商量一番。”
“这——”林聪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好运来得这么快。
“怎么,爱卿莫不是不愿?”
“哪里哪里,微臣感恩不尽。不过是担心于此所知甚少,为陛下见笑罢了。”
朱见济显得很宽容,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得上诸葛亮,此事距离正式实行还晚着呢,不过是议事而已。”
不管真假,反正林聪感激涕零,“微臣岂敢不效犬马之劳,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见济看着林聪效忠,眉眼含笑,从汉武帝设置内朝起,历代君王就喜欢设置这种不受外朝影响的小部门,果然是好用呀!
一方面人数少,可以安插亲信,培植势力。另一方面效率高,有事直接召见便是。
说话间,朱见济带林聪在乾清宫各处房间逛了逛,让他挑选住处。朱见济本来是想要给林聪一间单独的房间,但是林聪最后选了一处原宦官住所。这是一处大通铺,如今已经腾空,好处是干净,并无杂物。坏处自然就是艰苦了,与皇宫其他住处相比算得上是一处陋室。
“爱卿若是居此处,外人看去怕不是要说朕屈待重臣!”
“陛下节俭用度,勤政爱民,微臣身为臣子,自当上行下效,又岂敢好逸恶劳。”
“得卿如此,又复何求呀!”朱见济感慨道。
“陛下言重,方今众正盈朝,微臣微渺之身,不敢自夸。”
一番吹捧,朱见济也不愿继续演戏,道:“近日诸事繁杂,不少政务堆积在桉桌之上,有劳爱卿帮着处理些个。”
“此微臣不胜荣幸,不敢言劳。”
再之后,朱见济令人从户部那里调取近些年户口田地的相关资料,林聪既然夸下海口要清查土地,就先行让他准备着。
夜晚,朱见济将兵部尚书于谦与三大总兵官寻来,也不曾说是因为何事,惹得几人心中忧虑,担心自己哪里做错了,有人在天子那里告状。
三大总兵官,俗称军界三巨头。朱祁玉垂危之际将石亨贬谪出京,改换范广上位,是以如今三大总兵官是范广,张軏与杨能三人,各有各的出身。
朱见济今晚找他们来,其实是想要谈谈改部分皇庄为军屯这事。只是见到于谦之后,朱见济又回想起来,之前有关草原孛来南下这一传闻。
“而今边将及牧守之人可曾探听得什么消息?孛来是否要南下,若是要南下,自何处来,统兵几何?尔等为国之干城,可有攻守之策否?”
“今春北境大雪,北虏牛羊冻死无算。不出意外的话孛来必然大举南下,一则消弭多余人丁,二则抢掠粮食。”于谦给出了坏消息,想来也是,今年大明北方都受了冻灾,蒙古草原又能够好到哪里去。
范广回应道:“陛下且宽心,年初九边诸御史已巡视过各地边关及城堡营寨,兵甲完备,器弩精良,孛来不南下则矣,倘或南下,必然教其知晓我大明子弟的厉害!”
“历年防秋,想不到今年还要防春。”朱见济有些无语,继位第一年就碰上这破事,“朕不谙此道,诸位爱卿务必团结一心,一力对敌,不得互相牵制斗扰,延误国事,不然国法无情!”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