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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尘下散人     景泰太子txt下载     景泰太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章:张懋的目的

    天水阁。

    两个皂衣小厮自一扇偏门内出来,径直来到王义等人面前,躬身行礼道:“我家主人请诸位入内为客。”

    王义眉头一挑,等了这许久,正主总算是愿意出面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却摆着架子道:“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带着几分轻蔑的语气道:“贵客入内即可知晓,不便在外言说。”什么不入流的家伙,小厮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少主要见这等人,他们也配。

    王义不是第一次被人羞辱了,对这等讥讽无感,更何况主动权在自己这边,无论如何自己这边的靠山是当今太子殿下,料他们也不敢动手。于是王义用敷衍的语气回应道:“我这儿面也上来了,一碗要三文钱呢,吃完了再上去!”

    小厮嘴角咧了咧,有心开口辱骂,但是又恐耽误了少主的大事,遂绕过铺子外面的桌椅,扔了一吊钱在店家面前,张言道:“这里我包场了,没有做好的汤面一律不必做,你可明白。”

    一吊钱就是一千枚铜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若是淡季店家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够挣到这些钱。听见铜钱落在案桌上的声音,店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店家自后厨来自铺面前,赔礼道歉道:“诸位,诸位,非常不好意思,本店要提前歇业,请各位客官自别处吃食。今日的汤面一律算我请了,若有不便,非常遗憾。”

    小厮动用自己的钞能力后,回到王义等人面前,淡淡道:“贵客可快些用面,店家急着收拾门面歇业呢!”

    王义不去理会他,故意慢悠悠地品汤,将小厮急得青筋暴起后才拍拍屁股走人。

    “贵客可曾准备停当?”

    “嗯——,差不多。”王义左顾右盼一番,吩咐其他孩子留在外面,自己与李云二人独自闯这天水阁。

    在两位小厮的带领下,王义李云二人进了天水阁,刚踏入门内,左右又多了三人随行在后,几乎将王义的逃生路线尽数堵死。

    王义仿佛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带着几分痛惜的语气道:“面铺老板说今日的面他请,早知道就多点一些,真是亏了亏了。”

    李云可没有王义这般自信,那两个小厮身子不算健壮,还好对付,这多出来的三人可不好应对。李云进入天水阁之后就时刻在关注着内中布置,思索着对敌之策。

    “大哥你咋一句话都不说?之前吃面不曾吃饱,要不咱们出去再找个炊饼馒头吃。”听着王义这话,走在前面的小厮脸庞抽了抽,真是太张狂了。

    “这些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要是动起手来,我保不了你,你只管自求多福吧!”李云这话可不仅仅是气话,而是实话。

    “天水阁家大业大,如何会刁难我这等小人物,大哥你尽管放心,又不是昨晚那些地痞流氓。”

    李云被王义逗乐了,也有些生死看淡的意思了,反问道:“你不是说这天水阁和那些地痞流氓有牵连吗?”

    “不,我是说他们很有可能有牵连,今天就是来调查的,大哥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

    来到天水阁三楼,领路的小厮终于不用再听身后两个“蠢货”的蠢话了,让王义与李云二人站在楼梯口,自己小跑着去敲门,“主子,客人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

    出乎王义意料的是,房间内传出的声音竟然无比年轻,不像是一个中年人或者老年人的声音,是书童还是其他?

    “两位,请吧!”

    王义从这一刻开始,才有点紧张的意思,至少不再和李云胡乱攀扯了。但是走路还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山里走惯了,生性如此。

    进入房间,是很典型的书房布置,但是如果仔细看这里面的布置,毛笔是用钢铁锻造的,书籍都是清一色的兵书,就连椅子上的饰品都是各类猛兽,有狼牙有虎皮。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桌子上一颗硕大的黑熊脑袋,黝黑幽森的瞳孔注视着门外来人,让人不寒而栗。

    正当王义还在借故打量房间内布置的时候,李云已经是倒地见礼道:“东宫侍卫李云,拜见英国公!”

    朱见济时常参加各种重要典礼,包括大朝会祭祀等,李云身为东宫侍卫,自然是见过不少高官显宦,再无知也能够认出来。再说了,当今大明朝一共就这么几个国公,这些人都不认识也未免过于可笑。

    王义被李云这一跪给吓到了,“什么,英国公?”

    “别傻站着了,就是正主,赶紧跪下磕头,今天算是被你害死了!”

    王义依言行事,但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不断以余光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好奇之中带着几分敬畏。

    王义的姿态让张懋很满意,他今天专门出场处理此事,一是因为下人犯下的事情太大,是凌迟的罪名,必须要妥善处理;二是想要亲自见见这王义。

    在权力中心附近混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你的实际权力和你的职位不一定匹配,越是靠近权力中心,权力越大。

    一些高官看似手握大权,却处处束手束脚,被剥夺了决策权,只是执行而已。一些小官看似地位卑微,却因为与天子相近,说出来的话远比阁老好用。

    王义就是后者,看似身份卑微,但是拥有的能量却无比强大。

    随着太子逐渐年长,势必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在宫中可以借助何林静等亲近宦官,在宫外就不行,要用外人。王义很显然就是太子朱见济用来在宫外扩张势力的棋子。

    虽说太子殿下而今年幼,不必过于忌惮。但是身为当今天子的独子,未来的皇帝,又有谁会主动去得罪他呢?

    于张懋而言,太子殿下起用王义这等山贼,侧面反映出太子殿下根基浅薄,在外无人可用。若是自己能够适时出面,填补这个空缺,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再塑家族荣光。

    这是张懋今天的主要目的,当然他也不指望一趟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有的是时间去磨合。

    现在,就让他试试太子殿下选的人究竟成色如何吧!

第44章:张七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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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义与李云二人见礼后,张懋让二人起身,又是赐座,又是上瓜果点心,上好茶待客。

    王义本身并无实缺,不算官员,李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东宫侍卫,在地痞流氓面前可以抖抖威风,在英国公面前那真就是巨龙面前的一条蚯蚓。

    别说王义李云之流,就算是朱见济的贴身护卫孙震也不见得有这个待遇。换做锦衣卫指挥同知毕旺、指挥佥事刘敬这一个级别的人物,说不定才有这个资格让张懋这般礼遇。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已经不是受宠若惊的地步了,王义可没有自信到能够让这等人物对自己刮目相看。对于张懋送来的一干糖衣王义尽数送回,谁知道里面藏了炸弹没有,他只是耸立在张懋面前而已,绝不受张懋半点恩惠。

    张懋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不恼,让人将一应物什撤下,道:“今日本公唤二位来,二位可知缘由?”

    若是不清楚底细的人,只怕还会以为张懋是原告嘞,来这里兴师问罪了。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威压十足,至少李云已经屈服了,张口就回应道:“小人无知,不知何处冲撞了爵爷。”

    可笑吗?不可笑!以张懋在军界的势力,若是想要将李云乃至于他整个家族从军队中清除出去,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开口,眉头皱一皱,有的是人愿意干这事。

    李云跪得这么快,出乎王义的想象,说好的保镖瞬间反水,压力完全来到他这边。但是王义父母双亡,已经不在军队里面混了,张懋的威胁于他而言并不紧要。

    “小人莽撞,不知爵爷是否想要为那行采生折割的畜生开脱?”

    张懋身后的老仆出面呵斥道:“爵爷何等身份,怎会沾染上这等事,再敢胡言乱语,当即让人掌嘴,流放边区!”

    王义老神自在,这个时候哪怕心里再慌,也绝对不能乱,“爵爷与那畜生是否有牵连,小人自然是不敢揣测。昨夜审讯所得案宗已尽数送与东宫,想来如今已经是在金銮殿上了。此等丑事流传出去,天子与太子相信爵爷否,百官万民又相信爵爷否?”

    “小小蟊贼,竟然敢忤逆国公,悖逆无礼,实在是张狂至极,来人呐,给我掌嘴!”老仆气得白胡子都发抖,有些声嘶力竭地道。

    门外的侍卫走进门内,每一道脚步声都像是死神的步伐一样,让王义的冷汗不断涌流。王义这个时候大可以开口说自己奉太子殿下之命,张懋若是敢打他就是打太子殿下的脸。但是王义没有,自始至终都不曾说一句,目光直视着张懋,根本不去理会老仆的威胁。

    眼看得身后的侍卫不断靠近,双方就好像陷入了胆小鬼博弈一样,谁也不能够后退,李云是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挽回道:“王义原是山贼出身,太子重其信义,遂招至身边。其下山不久,不知礼仪,还请爵爷大人有大量,能够宽恕他一命!”

    说完之后,李云就不断地在地上磕头,看得王义心疼不已。李云如何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因为家室牵连,便不得不处处转圜。

    有台阶下,张懋遂挥手让侍卫离去。若是没有李云出面,王义大概不会挨打,但是今日这场对话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示威不成,张懋道:“犯事之人原是我府上之人,早前随从家父出战,不期今日犯下这等孽事,实在是人神所共愤。虽说前些年此人已经从府中离开,此事本与府里无关。但是那些遭受毒手的孩子终究难以痊愈,本公于心难忍,此处是一千两银子,就算是那些孩子的汤药钱!”

    给钱自然是好事,但是这姿态可谓是让人生厌,自始至终也不愿意认错。没有你英国公这招牌在后面撑着,那张七有哪个胆子采生折割,教人为乞。

    李云连连示意王义见好就收,尽快离去,但是王义嘿嘿冷笑,“一千两,爵爷就想要打发我走吗?”

    张懋的眼神中已经有几分不满,老仆怒道:“小子,别不识好歹,而今买个童男童女,不过十几两银子,大灾之年更是廉价,一千两银子买上百个孩子不是问题。张七不过祸害了十个孩子,这些钱足够他们用几辈子了!你让那些孩子们过来,少在这里讹人钱财!”

    都说生命无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生命有价,赔偿给够,一切都好说。在张懋眼中,一千两银子已经足够,还是他看在太子殿下的脸面下才愿意给这么多钱。之前朱见济让他出钱赈济孤儿,他才不过出了一百两银子而已。

    “爵爷愿意出多少钱,那是爵爷自己的事情。小人今日不为钱财来,爵爷心怀愧疚大可凑齐钱银交与东宫,不干小人的事。小人今日是为那行采生折割的畜生来,知道此人在爵爷手下,恳请爵爷交与小人。”

    还是老仆出面与王义对答,“你无官无职,若论拿人,自有顺天府衙役兵丁。若论审案,是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之职。你是个什么东西,张口就要爵爷将人交给你!”

    “此事案由明白,苦主俱在。爵爷莫不是想要包庇属下,惹世人耻笑!”

    自王义入门后,张懋这是第一次正视他,脸上虚伪的假笑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他现在算是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重用此人了,果然有一番手段。三言两语,已经是将他逼得近乎下不来台,今日好在是亲自出马,若是不然,局势大坏!

    张懋避开了王义锋锐的眼神,对从人道:“将那孽畜带上来!”

    “是!”

    李云趁着这个间歇功夫疯狂示意王义,不要再惹火烧身了,你便是再得太子信赖,也不过是一个草民,对方想要玩死你手段不要太多。见好就收,见好就收,此事完全可以让东宫出面交涉,不必咱们这些小人物出马。

    王义看见了李云的暗示吗?或许有吧!但是他选择了无视,立如青松,虽千磨万击还坚劲,不惧东西南北风。李云深深一叹,早知今日会遇上英国公,怎么会答应和他一起出来,这下王义自己找死,自己还被牵连,心中一团乱麻,有心发泄却无处施展。

    不多时,那主犯张七就已经被带上来了,他已经不成人样,这里不是夸张的表述,而就是字面意思。四肢俱折,舌头被割,张开口就是一团又一团的肉块,似乎是脏腑也受到了伤害,另外身上满是鞭打的痕迹,皮开肉绽,让人作呕。

    此人即便是活着,他的生命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张懋指着蜷曲在地上的张七道:“张七坏国法纲纪,本该是罪无可恕。只是此人昔日随同先父南征北战,于国有功,如今本公已经对其加以处罚,绝无宽宥之意,小将军只管如此回去禀明太子殿下,如何?”

    “此人当真是张七吗?莫不是寻了个替死鬼送奈何桥。爵爷可不要害得小人犯下欺君之罪!”王义瞥了张七一眼,淡淡道。

    这话说的可是有够直白的,张懋忍着怒气道:“本公以先辈荣光发誓,绝无欺君之意。”

    “便是如此,家有家法,国有国规。家法可恕,国法难逃,这人小人还是要带走,得罪爵爷了!”

    张懋一次次退让,王义则是得寸进尺,张狂地有些过头了,不由得拍案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是太子殿下当面也要给本公三分颜面,来人呐,乱棍打出,手脚尽数打断,好教他明白何为礼数!”

    李云听得英国公张懋这番话,顿时瘫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无力回天,这家伙自寻死路,早就劝他他不听,这下好了吧,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张懋很想要在王义的脸上看见惊恐之色,但是他失望了,只要王义现在愿意磕一个头认错,他立马就放了王义,之前的一切姿态不过是表演而已。

    王义将右手抬起,老仆担心王义要使暗器,闪在张懋身边保卫,但是王义没有这样做,因为没有这等本事能够于层层守卫中精准刺杀张懋。他将右手放在了嘴唇上,须臾间,听得一声尖锐无比的哨声从他口中传出,即便是在喧闹的街市中,也显得如此地刺耳。

    叫人?就那群黄毛小子,连天水阁的大门都闯不进来,有什么用!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不屑的笑容来,莫不是戏文故事看多了,劫法场的桥段在现实中可是基本上不可能成功。

    但是下一刻,张懋后悔了,只听得哨子声起伏不绝,随之是锣鼓声响,一群孩子在天水阁外唱起了歌谣。

    有人或许会好奇,不就是唱歌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能杀人又不能吓人。但是关键是歌词呀!

    ”国公有仆好食人,斩人手足挖双眼,还要割舌去讨钱。不为人,不为人!上负皇恩下负民,两代爵位绝,两代爵位绝!”

    “不为人,不为人!两代爵位绝,两代爵位绝!”

    起初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之中,随即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众多声音加入其中,一起哼唱起这歌谣来。不仅仅是孩子的声音,还有众多成年人的声音。

    特别是其中有一道声音极为突兀,“国家养士百年,今日正是用时!誓要为国除此奸贼,虽粉身碎骨亦全不在乎,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其他声音也就算了,这道声音听得张懋心里发慌,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慌,第一次感觉到局势超出了控制。当即让老仆从窗户上看,究竟是何人在煽动?

    老仆回来之时,语气也不再如先前这般豪横,“是附近国子监的监生,后面似乎还有国子监祭酒等人,上百人浩浩荡荡,已经将咱们这儿围住了。”

    李云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又听老仆这话,人都傻了,王义几时调动起这般庞大的势力来,他真的是山贼出身吗?说是当今天子的私生子,李云都信。

    转头看向王义,只是王义也是一头雾水,他的确安排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外唱歌谣助威,甚至还花钱买通了一些流民帮着压阵。但是怎么可能说动国子监,这帮人花钱你也买不通呀,难道是太子殿下出手干预了?

    如今想来,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了!王义心思百转,逼退持棒上来的侍卫,高声道:“爵爷,众怒难犯,这人你只怕是保不住了!”

    张懋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有更高层的力量出面了,这下子从外面破局,他反而成为了瓮中之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谁知道黄雀之后还有猎人呢?这下子真是颜面尽失。

    “尔等退下,”张懋先是喝退想要将王义乱棍打残的侍卫们,随即起身朝王义行了一礼,态度可谓是天翻地覆的改变,“还请小将军不记前嫌,退去外面之人!事成之后必有千金赏赐。”

    王义心中有苦难言,张懋掌控不了局势,说得好像他就能够掌控局势一样,只得以建议性的语气道:“如今唯有一计可用。”

    张懋还以为王义是嫌好处给的不够,继续道:“只要小将军能够为我解此困境,来日必为小将军美言,军中百户之职大可索取!来日千户之位也会多加绸缪。”

    王义闻听此言,无奈一笑,来到如同废人一样的张七面前,提着他的断腿就往窗户上扯。

    张懋心下已经是猜测出来了王义的想法,还是选择了无视,要不是这个蠢材,他何至于颜面尽失,趁早死了也好。

    王义推开窗户,将张七直接扔了下去,就好像丢弃一件破布麻袋一样,毫不怜惜。

    “奸人在此,天下共诛之!”

    扔向张七的可不是菜叶和鸡蛋,而是变成了石块与铁锭,等到附近的东西扔的差不多后,张七已经成为了一滩肉泥。众人仍不泄恨,蜂拥而来,碎尸泄愤,甚至有孤儿生食血肉的,场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第45章:案件的后续影响

    东宫。课业结束不久,沐琮就火急火燎地找到朱见济,见面就道:“太子哥,英国公那事你下手也太狠了呀!”

    朱见济打了一个哈欠,上了一天的课,累得像狗一样,随口回复道:“不就是让他交出案犯嘛,杀人偿命,犯法受擒,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沐琮见朱见济的模样不像是假的,难道是消息不及时的缘故吗?但是他从心底上坚信朱见济一定参与其中,着急道:“如今已经不是交不交出案犯的事情了,国子监的那帮人已经整理好讼状,要状告英国公张懋包庇门人采生折割,请求天子夺去国公爵位,罢为庶民呢。”

    朱见济意识清醒几分,随即笑出声来,“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昔日酂侯为功臣之首,后嗣子孙犹有犯罪失爵者。定兴王功高不假,不好轻易夺爵,然则子孙也不在少数,听说其长子张忠仁厚,只是因病不得袭爵,不若翌日本宫上书父皇请求张忠袭爵,正合长幼次序。”

    酂侯,即萧何。定兴王,张辅死后追封为定兴郡王。

    沐琮一张嘴张得足以吞下鸡蛋,“太子哥,这不好吧!张懋袭爵七载,未有大过——”

    “这次难道不是大过吗?爵以赏功,刑以治罪,如是而已,有什么不好的。张懋于国不曾有大功,凭什么让这样的人在位置上败坏我大明法律。”

    说罢,朱见济就随便寻了一个借口离去,留下沐琮一个人在那里呜呼奈何。

    何林静自后方追了上来,开口道:“殿下,那张懋御下不严,固当赐罪。只是动辄以夺爵事治之,怕是京城一众权贵心怀忐忑,恐有异变。”

    朱见济觉着没有什么问题,恐生异变,不就是说怕这些人造反吗?笑死,土木堡之变后武将勋贵中的精华尽数战死,剩下的这帮人哪还有这本事。只要朱祁钰在世一天,这帮人就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帮二代权贵平日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于国无功,尽干些祸国殃民的事情,就是要让他们心怀忐忑,不求他们有父祖十分之一的才能,但求他们有父祖十分之一的谨慎谦逊。”

    “张懋年幼,不曾视事,下人所作所为不甚明白。况且事发之后已经将那案犯张七手脚打折,殿下若是穷治太甚,只怕惹人非议。”

    朱见济转过身来看向何林静,目光之中满是猜忌,“你该不会是收了张懋的银钱吧,为他这般说好话,本非你分内之事,掺和这许多干什么?”

    何林静当即跪地道:“小人岂敢收受外人银钱,这张懋事发之后托言给小人,说是愿意出银钱万两赈济孤儿,并出面劝说其他权贵出资成就殿下大计。日后凡殿下所命,无敢不从。”

    朱见济思索了片刻,问道:“那张懋当真是如此说的?”

    “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妄言。”

    “空口白话,去让他先把银子送来再说。”

    “是!”

    打发走何林静,朱见济的神情不复先前的平淡,变得凝重许多。事情是今天下午发生的,张懋能够在短短时间内说动沐琮与何林静这两个太子近臣,他在朝野的势力可见一斑。不愧是大明硕果仅存的几位国公。

    沐琮的地位并不逊色于张懋,能够让沐琮在朱见济面前说好话,张懋送出去的利益只怕是不止万两,不知道送了京城多少庄园和铺面。

    至于何林静,他是东宫的管家,也是朱见济在宫中的眼线,一手打造了遍布宫中的情报网络。这样的人也能够被张懋说动来求情,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宁愿冒着被朱见济猜忌的风险也要开口,朱见济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张懋靠什么打动了何林静,有时间一定要搞清楚。

    朱见济不知道张懋究竟在这短短时间内做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这把火不能够就此平息,一定要烧下去。在朱见济没有达到自身目的之前不能够熄灭,武将集团朱见济是一定要分化打击的,天王老爷来了也救不了。

    去书房写了一封书信,朱见济叫来孙震,道:“送去国子监祭酒林聪处,确保无误后你再回来。”

    孙震今天已经送过一次信了,一天之内连送两封信,孙震不明白朱见济为什么如此重视林聪这个国子监祭酒,但是他不去问,只是干活而已。

    出了东宫,孙震没有直接离开皇宫,而是扭头来到了乾清宫,一路通报后,孙震顺利见到了朱祁钰。

    “这是太子殿下要属下交与国子监祭酒林聪的书信!”孙震将书信奉上,恭顺至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有猎人,猎人之后有更强大的买家。只是目前为止,朱祁钰都不曾下场参与这场斗争,站在棋盘之外,静静地看着两派人互相缠斗而已。朱祁钰不出面,他就是最终的裁决者,两派斗争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结束,都由他掌控。

    焚香袅袅,甲士如林。殿内的气氛无比肃穆,肃穆地让人有些恐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朱祁钰默默地接过书信,见不曾有火漆印,眉头皱起,“你这奴才莫不是路上打开看了?怎生又无火漆印!”

    孙震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属下岂敢,太子殿下要属下送的时候,就不曾见有火漆印。”

    太子是猜到了父皇朱祁钰会来看吗?一次是失误,两次就显得有几分刻意的意思了,谁也不敢妄加揣测。朱祁钰不再深究,打开信封默默地看完了书信,一言不发,神情平淡地如同死水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

    “去吧!莫要耽误了时辰,惹得太子生疑。”看完了书信,朱祁钰如是吩咐道,让孙震继续办事。也算是一种默契吧,我虽然看了,但是我不阻止,孙震就是双方联系的一个线人。

    孙震恍如溺水之人上岸,不迭地接过书信,谢恩之后即匆忙离去。

    看完信后,朱祁钰躺在靠椅上,双目闭合,无心处理奏章,自言道:“太子要林聪上疏立张辅长子张忠为英国公,哼,这是铁了心要得罪人家呀!”

    “这般小小年纪,戾气怎会如此深重,不过是讨要银钱无果,就要动手夺爵,照他这般下去,我大明勋贵只怕是十去其九,满朝文武大臣要被他逼得一个不剩。太张狂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说完,朱祁钰一掌拍在案桌上,震落了无数奏章,这是王公大臣弹劾的奏折,短短时间就有数十本,张懋的能量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东宫。至于这些奏折的内容无非是张懋虽有过,罚俸足以,夺爵则治罪过重,请求朱祁钰网开一面。当然了,这帮人在奏章中不敢提及朱见济这个太子,但是谁不知道始末情由。

    天子发怒,殿内众人不敢出一言回应,特别是这还是天家私事。说天子说得对,那就是得罪太子;说太子做得对,那不是当面打天子的脸吗。无论站在哪一边,都是挑拨天家感情。朱祁钰到底是只有朱见济一个儿子,没有人蠢到出来说话。

    “王诚,你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盛怒不已,朱祁钰吩咐道。

    王诚是景泰朝继成敬之后的宦官之首,眼见父子相争在即,开口道:“陛下,依老奴看来,太子殿下仁厚宽和,若非仁厚宽和,如何会谏言赈济京城一干孤儿。如今绝非是借故报复,实乃嫉恶如仇,那英国公府上的人行采生折割之事,本是凌迟之重罪,罪无可恕。今日虽不至于夺爵,但是将事情闹得大一些,让这帮勋贵长长记性,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王诚见朱祁钰眉眼缓和了些许,继续道:“此等权贵,目无天子,行事飞扬跋扈。前不久侍班御史奏朝参官数少,陛下诏锦衣卫与鸿胪寺点闸不到者,武安侯郑宏等二百十四人具名以闻,陛下俱命跪于午门外,日薄乃释之。陛下难道忘了吗?太子虽说行事莽撞了些,但初心是为了我大明,所行皆是正道。似英国公这般,纵容下人行采生折割事,我大明国运几要被此辈败坏干净,绝不可轻宥。昔日汉武帝酎金夺爵,所为尚且有争议,而今太子——”

    朱祁钰被王诚说得有些耳朵疼,连忙叫停。他本来就是做个样子,给那些权贵看看,免得他们以为是天子在幕后主使,要太子出手夺爵降禄。这帮二世祖整天在京城附近闹事,不守朝廷律令,朱祁钰其实也很烦。

    如今王诚出面缓和父子关系,朱祁钰也就顺势道:“太子行事莽撞,全无谦和之气,定是师傅管教过宽,课业过少之故。吩咐那些师傅务必严加管教,多多布置些课业来,免得这逆子整天给朕闹事。还有,你亲自走一趟东宫,将朕的意思传达给太子。”

    王诚松了一口气,欣喜道:“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朱祁钰挥了挥手,让王诚尽快出发。

    在打压武将集团这件事上,朱见济与朱祁钰是利益共同体,所以朱见济放手去干,自信朱祁钰会给他擦屁股的。至于多做课业,在政治当中,这又算得上是什么惩罚呢?就好比违法犯罪的人让他重温誓词,背诵党纲,又有多大用处呢?能够代替刑法吗?

    总而言之,朱祁钰的姿态已经表现出去了。那些权贵若是再闹,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此事且闹下去,反正朱祁钰是乐见其成的。

    小小的一个案子,各方都在演戏,只有英国公张懋四处花钱谈感情,想要各方捞自己一把。有人或许会说,这个案子可不小,要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有七八个孩子被残忍致残,天人共愤,罪无可恕。但是在政治斗争中,这确实是一个小的不能够再小的案子,借助舆论的力量,成为了而今斗争的风暴中心。

    若是没有舆论参与呢?若是朱祁钰没有突发奇想去收容京城孤儿呢?这件事情还能够搅动如此巨大的风云,近乎扳倒大明国公吗?不,这件事连被查出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目光移到紫禁城外,在如今的国子监内,可谓是无比热闹。王义享受着近乎众星攒月的待遇,众多监生围在他身边,要他讲述这一日的惊险斗争,已经是把王义视为英雄一般的人物。

    不远处的李云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羡慕,可惜,悔恨还是其他想法。都不是,李云现在只是希望这件事尽快平息,特别是张懋不要报复他就行。其他的,一无所求。

    此外,被残害的孩子也被带到了国子监内,监生们多有涕泣流泪者,誓言要让英国公张懋付出代价,绝不能让张懋推出一个下人就逃过责罚。他们认为,房间里出现一只蟑螂,就意味着已经有成群的蟑螂存在。这些年来,受到不法侵害的绝对不只是那几个孩子,真实数量绝对是数倍,一定要彻查。

    这帮监生对英国公张懋的态度几乎是一致的,满满的厌恶之情。

    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大学周围有一群残疾的孩子,每次你出去玩的时候顺手都给一些钱,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觉得自己帮助了这些人。突然有一天知道这些人竟然是被残忍致残的,自己不仅没有帮助到孩子们,反而因为让幕后黑手见到有利可图,制造了更多的残疾孩子。你的心情会是如何,一定是不死不休的斗争。

    监生,相当于有半个官身了,但凡有缺即可入职。作为准文官集团的一员,他们有时间,有精力,还有着不俗的影响力。得罪了这帮人,英国公张懋不死也要去一层皮。

    不夸张地说,哪怕张懋这次侥幸过关,他的仕途也基本上是断了,只要日后天子让张懋率兵出征或者领命受理其他事情,势必有人会提起这事,出面阻止。

    张懋究竟能不能够安全落地,就看他愿意出多少了?

第46章:是人是鬼都在演,只有某人泪满眼

    今天注定是王义的高光时刻。

    之前平定流寇的时候,朱见济让他骑跨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为其扬名。但是众人中好奇者居多,真正认为王义有才能的少之又少。不就是一群微不足道的流寇吗?算得了什么。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王义独闯虎穴,直面英国公张懋,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破此大案,才能心性俱是一流。

    不要说什么有太子殿下暗中支持,请问多少人胆敢应下这差事。即便是应下之后,又有多少人胆敢要求英国公张懋交出案犯,还不是推辞敷衍了事。

    有国子监监生帮着王义扬名,不出意外的话,只需一月,王义的声名就能传遍五湖四海。朱见济也能够沾几分光。

    不要问领导上司能够为你做什么,想想自己能够为领导上司做什么!王义这种下属无疑是上位者最喜欢的一种。

    王义在国子监内足足停留至深夜,本来一干监生想要请求他在国子监内留宿一晚的,被王义坚辞。

    国子监祭酒林聪听说孤儿院内的房屋不曾建造完全,主动表示愿意收容部分孤儿住宿,并提供日常伙食,教他们读书认字。

    王义本来也是想要拒绝的,但是林聪说是愿意教导孤儿读书识字,他顿时迟疑了,多少穷苦孩子一辈子都是个文盲,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自己不能够剥夺对方的前程,这何尝不是对他们悲苦命运的一种补偿。

    关于教导孤儿读书识字一事,之前太子殿下也曾经提及此事,只是住处尚不曾建造完毕,便先拖着不曾处理。如今倒是一个大好机会。

    王义便请求林聪派一批监生来教导所有孤儿识字,表示自己愿意出束脩,不会让监生白干。林聪大手一挥,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等善事怎可图利,必然分文不取。

    一群人相谈甚欢,末了,林聪送上国子监一众监生凑出的五千两银子,既是为自身赔罪,也是为赈济孤儿。王义百般推辞,当然最终还是收下了,并且表示一定会上书太子殿下,为国子监众监生美言。

    既得名,又得利,王义今日算是名利双收,赢了一个盆满钵满,有这么多银子,足够维持孤儿院数年的正常运转了,当然这是在人数不再继续膨胀的前提下。回去的路上,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李云询问道:“监生们都是国家栋梁,半只脚踏入公门,为何会讨好你?”

    王义目光无比清明,笑道:“他们讨好的哪里是我,分明是是太子殿下,只不过是借我之口罢了!今日我说这帮人怎会出面声讨英国公,原来是太子来信,责骂这帮人眼前的罪恶都看不见,来日如何治国安民。真要追究起来,这国子监众人也逃不开干系。”

    李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般说。那此辈送银两来,也是希冀太子原谅了。”

    王义点了点头,称是而已。

    再之后,马车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因为之前的事情,李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义,不知道王义是否会在心中轻视自己。

    可是,李云是真的担心英国公张懋挟怨报复,朝王义致歉道:“贤弟,为兄今日全无胆色,大类小人辈,实属为家室计,还望贤弟明白。”

    王义叹息一声,“大哥此话却是折煞小弟了,敢赴虎穴,便已经是胜过无数人。英国公张懋乃顶级勋贵,谁人不惧,小弟形单影只,烂命一条,自不惧怕。大哥今日处处为小弟说话转圜,要说谢的还是我啊!”

    说着,王义朝李云跪下行礼,李云搀扶不起,便一同跪下。二人一番争执,终究是和好如初,至少明面上如此。

    “英国公此事,不知贤弟打算如何处置?”李云终究是问出了心里话。

    王义哭笑不得,“大哥你可真的是太看得起小弟了,眼下太子殿下已然出面干预,哪里还有小弟的位置。方今局势复杂,牵连者甚众,躲还来不及,怎会傻乎乎地撞上去。以我这小身板,只怕是要登时撞得粉身碎骨。”

    李云不信,道:“贤弟切莫妄自菲薄,贤弟而今可谓是殿下信臣,而今虽说无官无职,来日必是国之重臣。若是你开口,殿下一定会听的。”

    王义收起笑容,有些凝重地问道:“大哥希望我说些什么呢?”只此一言,已经是隔阂尽显,生疏无比。

    李云当然没有蠢到教王义做事,而是道:“我个粗汉哪里能够教贤弟,只不过就是想要问问贤弟打算如何上书殿下而已。”

    “大哥该不是想要告与英国公知晓吧!”

    李云连连喊冤,表示自己绝无此意,英国公是何等人物,自己哪里能够和他搭得上路子。

    王义好像是放下了防备,道:“还能够如何上书,无非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殿下而已。特别是国子监打算出人教导孤儿读书识字,此事至关重要,可谓是了却一大心事,来日若是为孤儿寻觅活计,也不至于全是苦力活。”

    “太子若是问起如何英国公一事,贤弟会如何回答?”

    “还能如何回答,难不成我一句话还能够废黜国公吗?当然是让太子殿下决议。”

    李云仍然不死心,道:“若是殿下逼问得紧,要贤弟表态呢?”

    “大明朝而今不过是这么几位国公,个个富贵逼人,要我表态,当然是要殿下网开一面,免得鱼死网破,伤了自己。只不过嘛——”

    李云刚刚放下的心又突然提了起来,带着几分颤音道:“只不过如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英国公张懋纵容下人作恶,又以家法重于国法,想要包庇下人免死。英国公须是来孤儿院亲自给孤儿们赔礼道歉,才可原谅他。”

    李云苦起一张脸,“人家好歹是国公,要亲自来孤儿院内赔礼道歉,只怕是不易。”

    “究竟是自己的脸面重要,还是他的爵位重要,他自己心里能够搞明白来。若是不明白,这爵位我看二世而绝也没有什么不好。”王义嗤笑一声,满是不屑。

    事情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称那可就是千钧大山也压不住了。现在到底是谁急,反正不是他王义。

    李云愁眉苦脸之际,王义不忘提醒他道:“此事我只说与大哥你一人知晓,莫要外传才是。”

    李云心里全不是滋味,这种事情要他如何去说呀!还不如索性装作不知。

    再之后的旅途,李云心里烦躁,无心谈话,王义乐得清净,闭目养神不提。

    回到孤儿院内,很多年长些的孩子熬夜等候王义这个大英雄回来,见到王义就忍不住欢呼出声。

    王义自己这一天里又是唇枪舌剑,又是尔虞我诈,已经是精疲力尽,无心和这帮兄弟说太多话,寒暄罢就打发走众人,让他们回去歇息,自己一个人躲入帐篷内。

    李云见得众人安静下来,寻了个借口说是去解手,离开了孤儿院,也不知道去何处。王义心中如同明镜一样,没有派人跟踪,以李云的身手,甩开跟踪的孩子再简单不过,不必去做这种无用功。

    次日天明,王义再次前往进贤街。其目的有二,一是和国子监协调教孤儿读书识字一事。这件事昨晚上只是开了一个头,连个草案都没有。眼下国子监有求于王义,需要尽快敲定才是,否则等这场风波过去,国子监监生肯定是不愿意白白教导孤儿识字的。

    教书地点在哪里?一天教几个时辰?所用书目是哪些?以及最为关键的束脩问题。林聪昨晚说不要,但是王义明白那不过是场面话罢了。此事若是想要长久运行下去,束脩是绝对不能够少的,否则真的让人家用爱发电,没人做这种傻事。

    此外,还有笔墨纸砚等一干文房四宝,也是一笔开销,进贤街外有不少书肆,正好今日一并买入。

    这是王义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基本上都是花钱的事。第二个目的,就与赚钱有关了。王义准备买下一家铺面,专门收集各家工事,一些活暂时做不了不是问题,偌大的京城总有能够做的人,将此事分包给会干的匠人,再派几个孩子打打下手,顺便学点手艺,未尝不是一条路子,在实践中学习,还能够省下学艺的钱。

    用后世的话说,王义想要当总包工头!

    之前太子殿下说让年长的孤儿们外出务工,如此以长携幼,节省东宫开支。当时太子身边的公公附和说宫里要用到不少的人手,能够吸纳数百孤儿就业,但是这么多的时间过去,也不见有个回应。

    之所以没有回应,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宫中需要用到不少人手,这是自然,但是皇宫很多时候用的都是徭役人员,很少或者说基本上不从社会上募集人员。依附于皇宫的工匠人数以万计,在后世教科书中被称为官营手工业,与社会是脱节的。何林静想要从这帮人手里抢活,何其困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要小看这帮人的势力。

    孤儿院内人数日多,每天少的时候有十几人加入,多的时候一天都要上百人加入。不仅仅是京城孤儿,附近县乡的孤儿都慕名而来,还有许多逃亡流浪的孩子,来源不一而足,你不可能将人家全部拒之于千里之外吧。

    王义管着这许多人,朱见济这个太子殿下嘴巴一张,当起甩手掌柜,名义上的支持大于实际上的支持。东宫属吏还或明或暗地暗示王义东宫收入不多,要他提前准备好过苦日子,日后来自东宫的补助甚至有可能断绝。换做是你,心里怕是也焦躁万分。

    不过话说回来,东宫管得少,其实对于王义而言也不全是坏事,这样他有大把的时间编练孤儿,让他们成为自己的部曲,而不必考虑东宫的干涉。

    幼时王义就学过些粗浅的兵法,上山后更是有了大把实践的空间,论实际水平绝对不亚于某些出身世家的人物,甚至是更胜一筹。昔日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王义想要当的人,也是韩信一般的人物。

    两个目的,其实可以一起进行,王义和国子监商谈教学一事,并且派手下寻找合适的铺面。

    进贤街这么长,总有店家经营不善,店铺濒临倒闭的,位置不重要,有太子殿下这块金子招牌,一切都好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急着一日内敲定铺面,货比三家,可以先行等候几日。

    等王义这边谈的差不多后,似是不经意之间与监生们说起置办铺面这事。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群监生都喊着要来捧场,王义自然是感谢连连,表示店铺开张之日,一定请他们莅临现场。

    由此,这个风声算是传出去了。对于某些人而言,可是最佳的接洽时机。好吧,这个某些人,就是英国公张懋!

    王义今天兜兜转转,还不是演戏给张懋看。我要买铺面,你是英国公,手里应该有不错的资源吧。什么,多少钱,以咱们这么好的关系,谈钱多伤感情呀!要不白送我怎么样!

    京城居,大不易。唐朝如此,明朝也一样,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京城铺面一年租金,次一些的也要数十上百两银子,上好地段那更是有价无市。比如天水阁这种开在国子监边上的书肆,你就算是家财万贯也不见得能够买下,关键是地位和身份。

    什么,你说王义这是空手套白狼。不!王义会帮着张懋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这难道能够用金钱计算吗?不得不说,是人是鬼都在演,只有张懋泪满眼。

    很显然,张懋看明白了王义的意思。尽管心里不舒服,还是果断派了人过来,一直蹲守在国子监之外,等王义从国子监内离开后,就急忙出面道:“当面可是王义将军?”

    王义转头看了看周围,“难不成有与我同名同姓的将军不成?”

    来人是一个面显富态的中年,事实上一身也是富贵至极,金丝衣,白玉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家公子王爵嘞。他满脸笑意,奉承道:“王将军何须过谦,实领数千人,便是诸多千户也未有将军威风,叫一声将军又如何,来日总兵也是触手可得。”

第47章:由一间铺面引发的故事

    这些日子得到的吹捧已经不少了,王义算得上是不为所动,问道:“阁下是?”

    来人眉眼含笑,恭顺道:“小人王进山,手下管着几家铺面,听闻将军有意在京城内寻找合适的铺面,有意与将军商谈此事。”

    王义毕竟初来京城,对城里的富商权贵不甚了解,还是李云在一旁提醒道:“此人是京城有名的富户,家财百万,人称王金山。京城大半个珠宝行当都是此人在经营,还经营胭脂水粉行当,我家那败家娘们每个月都要在他家花好几两银子。”

    王进山连连摆手道:“我家的货可都是一分质量一分价钱,从来不曾哄骗人家,也不曾强逼人家来我这里买货。”

    王义一时之间最为在乎的不是王进山开了珠宝店和胭脂店,而是李云说他内人每个月花好几两银子,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大哥,你一个月俸禄不过是六斗米,嫂子何处来的银两买珠宝?”

    李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诶,贤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殿下每月都另有赏赐,遇上节庆日还有其他米麦布帛赏赐。”

    好像这也不够呀!王义笑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何必断人家财路呢?此事太子殿下都不曾去管,自己这个边缘人更是不必插手,何必平白得罪别人。

    “王员外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各省会馆基本上都有他的捐献,这些年不知培养出多少士子来。各地佛道也多有捐献,不知修了多少座浮屠,可谓是善财难数。”

    李云将这王进山夸得天花乱坠,一点也不会掩饰,撮合的意思太过于明显了,王义忍不住道:“大哥之前莫不是与这王员外相善,交际颇广呀!”

    李云凑在王义耳边道:“不瞒贤弟知晓,王员外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要我撮合此事。贤弟你若是看着行就和这王员外多聊聊,若是觉着不合,明日我再把银子送回去,绝对不让贤弟难办。”

    一步步接近权力漩涡,王义愈发觉得这大明朝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满是污浊,腐败横行。三十两银子,仅仅是当个中介,就有三十两银子!绝大多数的百姓辛勤耕作一年也未必能够攒下一两银子来。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还有,为什么收受贿赂这事所有人都认为是正常的事情,不以为耻,反而将之视为一种荣耀呢。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直白地说了,王义只觉得自己原先的世界观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崩溃。说什么此事不成就将银子退还,真要是退回这表面兄弟只怕是也做不成了。王义忍下心中的不满,道:“此事若是成了,这银子我也不要,只是希望大哥能够答应教导孤儿们学习武艺一事。”

    太子殿下尚未点头,自己怎敢僭越,李云眉头皱起。王义作势便要离开,李云连忙点头答应道:“此事好说好说。”

    “明日就开始教导孩子学武,不然我现在就走!”

    到了这一步,李云也只得答应下来,“贤弟但与王员外谈好,某明日便将家学武艺传与众人。”家学武艺,不是军中武艺。

    王义脸色这才好看几分,但是看见王员外之后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王进山见二人交谈完毕,笑道:“街上不是商谈之地,不远处便有小人开办的店面,望将军玉足受累,移步一叙。”

    王义点了点头,王进山便在前方带路,只比王义快半个身子,基本上算得上是同行了。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处比天水阁稍差一些的门店,匾额上写着来凤楼三字,铁画银勾,一看就是大家出手,也不知道王进山用去多少银子。王义不曾学过这些,看了一眼也看不出名堂来。

    来凤楼占地面积小一些,但是论豪奢其实要比天水阁强上许多。当面是七扇大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金蟾就摆在店门口,金光闪闪,可谓是扑面而来的铜臭味,足以晃瞎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真正有身份的人其实是不屑于来这种店铺的,如英国公治下产业天水阁,走进去很朴素,装饰物无非是些字画,要不就摆放些刀剑等物。外人眼中平平无奇,但是却都是古今名人之物,对于真正的行家而言,这才是底蕴的体现。

    对于王进山这种人,后世专门有三个字形容——暴发户!

    但是啊,有一说一,这种金光闪闪的豪富物还是最好的招牌。反正王义是盯着那金蟾看了又看,有心动手去抚摸,却又担心让人觉得自己是土包子,显得有几分拘谨。

    “此物莫不是纯金打造,价值连城吧!”

    王进山谦逊道:“王将军说笑了,真要是纯金打造,小人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宝,定然送与宫中。此物只是在外涂了一层金粉罢了,里面实际上是黑铁,不值钱的。”

    王义心下稍安,用手敲敲摸摸,问道:“便是黑铁铸造,看这做工也绝不便宜。放在闹市之中,人流如织,若是贼人半夜偷去,员外只怕是也不好受吧!”

    “这金蟾脚底与下面青砖相连,更有锁链牵引,这贼人若是想要偷去此物,需得砸开青石,掰断铁链才行。便是真的偷去了,大不了再造一具新的,不碍什么事。”王进山显得很淡然。

    王义最后瞥了一眼金蟾,心想着自己不知何时能够有这等身家,便随王进山一同进了门。

    负责接待的女使见得王进山到来,连忙见礼迎候道:“掌柜的正在顶楼雅间里和宫里来的公公谈买卖,不便迎接,还望老爷见谅。”

    王进山转身朝王义致歉,道:“将军若是不弃,在二楼寻一处雅间如何?”

    这王进山根基不浅呀!还和宫里有关系,王义收敛了几分锋芒,道:“员外随意!”

    “无关人等,尽数在外等候,莫要聒噪。若是误了大事,有你们罪受!”王进山对来凤楼一干小厮女使道。

    王义也吩咐身后的一干孩子留在外面。

    进入房间商议的,不过是王进山,王义与李云三人。房间不大,却有一道屏风隔离,屏风后面明显有着人影,影影绰绰,依稀看得出是个女子。

    王义不及发问,王进山便道:“这是弹琴者,不碍事的。将军莫要理会。”

    ps:王义是本书的男二号,所以不要问为什么有这么多笔墨。太子朱见济是从宏观层面描写明朝,王义则是从微观层面描写明朝。最后,推荐票不多,今天两千字。

第48章:王进山的盘算

    略显狭窄的房间内,茶香袅袅,熏香弥漫,即便是有冰块消暑也显得闷热无比。

    王进山刻意安排的抚琴之人,本意或许是平抚王义心中的焦躁,但是王义不通此道,便聊胜于无。

    “员外是受国公之命来交谈的吗?”既无外人,王义便直言道。

    “王将军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呐,”王进山呵呵笑着,却也没有否认此事,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挑明了又何妨,“不错,小人正是受爵爷之命与将军洽谈此事。”

    “英国公的要求是什么,员外不妨直言!”

    这些年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王进山自然明白如何去应对王义这样的人,并不拖泥带水,道:“爵爷这些日子俗务繁杂,不便亲身前往孤儿院赔罪。若是将军有意在城中开设店铺,到时开业之日爵爷一定亲身捧场,并致歉赔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王义回道,语气算不上好,王进山含笑不语。

    王义明白英国公张懋所说的赔礼道歉和自己心目中的赔礼道歉并不是一回事,但是他能有这个姿态已经是前进了一大步,想来这短短时间内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然也不至于退让若斯。

    “此事我知晓了,今夜自会去信给太子,若是太子殿下答应,便再聚议详谈。”

    说罢,王义就准备起身离去。王进山急忙道:“离城门关闭还有些功夫,将军就不去看看店面位置所在吗?”

    王义冷冷回应道:“不必了,一切看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不允,还不是白看。”

    王进山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不好继续阻拦,王义已经是推门离去,而此刻桌子上的茶水尚温热。王义自始至终都不曾饮下一口,换做是你,估计也不敢饮下一口的。

    “爹爹不去送送贵客吗?”藏在屏风后面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袭湖绿色的长裙就如同亭亭荷叶一样,虽不施粉黛却若出水芙蓉,年纪不大,但从五官来看,来日定是个美人胚子。

    是的,藏在屏风后面的不是寻常弄琴人,而是王进山的女儿王如屏。王进山百万家财,至今仅有一儿一女,儿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不理家族产业,整日与人厮混。

    无奈何,王进山只能够将一身心力放在培养女儿上。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女儿的水平让王进山很满意,许多次重要场合都是带着女儿王如屏出面,如今足以独当一面。

    这样的人物,自然惹得各方争抢,每年上门提亲的媒人足以把台阶踏碎。谁都知道,就王进山那蠢儿子没有继承产业的能力,只要娶到王如屏,那就相当于得来百万家财。其中不乏高官显宦慕名上门,就比如这张懋,他有意招王如屏为如夫人,其实就是小妾。

    “人家不愿意和咱们说话,一直凑上去,岂不是徒惹人生厌!”一直在王义面前做小,王进山心中如何不是憋着一股气。

    王如屏走来帮着王进山捏肩捶背,乖巧道:“爹爹不是说让我在屏风后面看看这王义如何,打算招他入赘吗?怎么,这是看不上这女婿吗?”

    王进山苦笑一声,“傻女儿,人家是太子亲信,来日不可限量,又怎会甘心为我家上门女婿。”

    “这可不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何必要与这王义纠缠!”

    王进山讥讽道:“听说他父母双亡,上山为贼,哪里来的双亲父母。这小子不上道,配不上你,女儿咱不要管他,以后爹爹给你寻个更好的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年轻才俊可是大把,新科士子你看上了哪个只管与爹爹说,便是绑也要绑来与我家女儿成亲!”

    王如屏被亲爹逗笑了,笑声清脆地如同风铃一样,笑够了之后道:“爹爹,今科举士子虽多,多是些之乎者也的老朽,不少人比爹爹都老,年轻才俊哪里轮得到咱们去挑。这王义父母不在,但是身为太子殿下亲信,太子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咱们只管去找太子便是,何必要管那王义。”

    王进山如何不知道这一点,本来已经是三言两语将之前的戏言给推辞去了,却不料自己这女儿好像看上那傻小子了,面色变得有些不善,难不成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白菜就这样被拱走了?

    “女儿,你该不会真的看上那王义了吧!这人之前表现你也看见了,直来直往,全然不知变通,哪里是个成大事的人呀!不行,这事我不答应!”

    “英国公常送聘书过来,这般说来爹爹是想要把我送与那英国公吗?”

    王进山一想起张懋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忍不住摇头,若是将女儿送去英国公府上,女儿指不定受多大的苦,还是招上门女婿来的好,这样自己女儿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家族产业也不用担心转入外人之手。

    王义和张懋,王进山哪个都不想选,道:“世上男儿千千万,女儿你年纪也不大,咱们不急,再多挑几年也无妨。”

    王如屏叹息一声,“爹爹,这次英国公张懋栽了一个大跟头,家财用去无数,听说连进贤街天水阁都卖给黔国公世子了。我家一向依附于他,此事过后,势必催促得紧,如何还有时间去挑选如意郎君?”

    王进山被女儿这话说得哑口无言,有心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仍然撑着一口硬气道:“是爹爹无能,让女儿你受累了,但是女儿你放心,我王进山就是家财散尽也绝不会卖女儿!”

    “父亲不卖,大兄呢?父亲已近天命之年,又能够庇佑女儿几年!”

    王进山身为父亲的尊严,现在算是被自己女儿戳得碎了一地,偏偏他又反驳不了。

    “你哥若是敢卖了你我打死他!那王义绝非良配,此人生性刚强,为太子鹰犬,也不知道何时殒命,到时候女儿你岂不是守活寡!”

    王如屏有些嗔怒道:“父亲你真是着了魔了,女儿何曾说过自己看上这王义了,不过是以此推拒英国公求亲事罢了。依附上当今皇太子,便是张懋身为英国公又能够奈我家如何!”

    改换门庭影响不小,王进山道:“此事不在小,容我思索几日!”

    “父亲若是不愿去说,女儿自与东宫联系,我就不信东宫看不上我家这百万家财。”

    ……

第49章:暴风雨来临

    明后数日,英国公家这丑闻不断发酵,国子监众人自恃身后有太子支持,加上他们自身也恼怒不已,自己好心被奸人利用,换你也恼怒。

    总而言之,英国公张懋是四处救火,这火不仅仅是来自于外人,同时张家里面也有不少的火。你张懋无功无劳,不过是凭借着父亲的功劳承袭爵位,如今犯事遭到抨击,合该去位,张辅的儿子又不止你张懋一个。

    长子张忠有疾不能继承,那干脆夺爵十几年,等到张辅的第三代传人成年,再把爵位传给他。这样也不算愧对功臣。

    当年,三杨之一的杨士奇功劳可不逊色于张辅,儿子杨稷暴虐杀人,还不是下狱治罪。你张懋这事从严重程度而言,可是丝毫不逊色于杨士奇,而且无功无劳,到现在没有下狱治罪已经是轻饶。

    天子朱祁钰诏令东宫师傅对太子朱见济严加管教,明面上朱见济确实是没有再干预这个案子了,但是只要朱见济一日不松口,张懋受到的抨击就不会少。

    渐渐地,对张懋的抨击成为了一种政治正确,不再是国子监一帮人呼喝,朝中言官也一并参与其中。扳倒张懋似乎成为了一件大概率事件,所谓墙倒众人推,张懋各种丑事也被人挖了出来,比如出入风月之地,比如克扣兵士钱银,又比如好饮酒打人。

    “殿下,张懋束下不严,自当受罪,如今这惩戒足以,殿下何妨宽恕之!”说话的是胡濙,在坐视数日后,趁着上课间歇,终于开口了。以张懋的身份,该是说不动这位大佬出马。所以,胡濙选择张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心里认为眼下开口是为大明朝政稳定计。

    朱见济不慌不忙道:“师傅莫不是不曾看近日言官上书所言诸事,张懋犯的哪里是束下不严这一事,且不说出入风月之地败坏德教。单说克扣兵士钱银,便决不可容忍。是只有张懋一人如此,还是腐败遍地,所有将官都好食兵血,务必要查个分明来!若是张懋不涉及此诸事,全是小人诋毁,日后自然恢复名誉,便是要本宫亲自赔礼道歉也无妨。”

    胡濙心中暗叹,这等权贵身上哪一个干净的,要查谁查不出一点名堂来,便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遂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殿下为一国储君,当以宽仁为意,如此国政平和,内外无忧。”

    “小事不查可也,大若贪污成性、嗜酒成命、谋逆叛国也不去查吗?莫不是等着他们将刀架在本宫脖子上再去说旧日恩德吗?”张家可是夺门之变的重要力量呀,朱见济不愿意轻易放过。

    胡濙皱眉道:“张懋一家深受国恩,贪污或有,如何会谋逆叛国,殿下忧虑过甚矣!”

    “张懋一家深受国恩,却也分皇伯之恩与父皇之恩,以受爵为天经地义,不念父皇之恩。此等武臣日日求战不得,日夜为文官压制,心怀怨怼,至于咒诅父皇与本宫,便以为本宫久在深宫,全不知晓吗?”

    这话一出口,胡濙惊得跪地道:“当今圣上所用武人,皆是当世名将,胸怀韬略,心怀大义。恨国耻未雪,心有不忿或有,但是要说他们咒诅圣上与太子,下官敢说他们是绝然没有这个胆子的,殿下绝不可为奸人蛊惑,猜忌重臣。”

    朱见济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道:“心怀大义,可笑!前有神机营官兵点闸不至者六千人,堂堂京营,军纪败坏若斯,成私家相斗之地,滑天下之大稽,历朝历代,盛世之年岂有这等丑事!后有侍班御史奏朝参官数少,父皇诏锦衣卫与鸿胪寺点闸不到者,武安侯郑宏等二百十四人具名以闻。此等勋贵,食君之禄却不知忠君之事,俱命跪于午门外岂有惩戒之效。要此辈率军出征,莫不是也这般拖泥带水,三更点兵五更到,尽是庸将之类。这等人去保家卫国,不如让母猪上树!也先若不死还好,也先死于内乱,这帮人更是肆无忌惮,自以为国之重臣,全无忌惮意,视我父子为无物,飞扬跋扈,全无人臣之礼!”

    朱见济开口后就不带停的,胡濙六朝老臣,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被人这般近乎指着鼻子骂了。偏偏朱见济说的都是事实,胡濙也挽回不了,如今军营内山头林立,倾轧不断是事实,即便是朱祁钰有意打乱军队,改老营为团营,还是没有尽数祛除影响,反而激化了军队中的矛盾。

    胡濙涕泣落泪,“老臣无能,忝列重位,不足以安邦定国,实心怀愧疚,几误重事,望殿下宽恕!”

    朱见济可受不起这等老臣磕头,连忙扶起来道:“皆是勋贵之罪,不干师傅辈的事,师傅无需为虑。”

    胡濙颤颤巍巍地起来,自己明明是来说情的,只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暴怒若斯,没有办法,这咒诅圣上谁敢搭嘴质疑。胡濙也好奇那咒诅圣上事是否为真,若是为真,那就是一场肉眼可见的腥风血雨呀!这场风暴一起,不知多少公侯要被打落在地。

    事情已经拦不住了,听到的人这么多,东宫上下都是眼线,最多半天,就能够传遍全城,这下真是不好收场了呀!胡濙匆匆结束了今天的课业,紧急去找兵部尚书于谦,如今恐怕只有这位能够将这场风波压制到最小了。

    朱见济离开房门,正好看见沐琮,或者说沐琮就是在外一直听着。

    沐琮连忙表态道:“太子哥,我向天发誓,从来不曾咒诅圣上和你,若是敢有妄言,愿受天谴而死!”

    朱见济简单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绕过他走了。沐琮也不敢和寻常时候一样贴在朱见济身后,这一刻的朱见济满是煞气,生人勿近。

    看着朱见济离去的背影,沐琮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第50章:张懋的至暗时刻

    正午,京城某茶楼,人头攒动。

    “你听说了吗?英国公张懋咒诅圣上和太子,多有不敬,太子为之盛怒,要杀英国公的头嘞!”好事之人语气夸张,极尽刻画之能事。

    “不会吧,张懋为人臣子,岂敢行这等悖逆无道事。再说了,张家可是手握丹书铁券免死的,就算是说了些大不敬的话也不至于被杀吧。”

    “本朝立国以来,多少勋贵手握丹书铁券,你看太祖太宗诛杀他们的时候犹豫过片刻吗?这张懋自寻死路,这下就算是天神下凡估计也是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张懋身为堂堂英国公,与朝同荣,这次怎会做出这等蠢事,你是自何处听来的故事,莫不是妄言!”

    “这还能有假,太子当着胡老相公的面,把张懋还有一帮勋贵臭骂了一顿。张懋早早跪在午门外面听候发落,现如今兵部尚书于少保还有石总兵等人也已经跪在午门面前,请求天子宽恕呢。”

    ……

    类似的交谈遍布北京城上下,这其中有些风声就是朱见济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是将水搅浑。

    明代市民阶层壮大发展,老百姓对于这等高层斗争的故事,普遍是感兴趣的,所以朱见济只需要带个头来,自然有一大帮人帮着传播,据说京城小报已经开始紧急刊印相关脉络了,一份卖一两银子还是兜售一空。

    朱见济此番若是不把武将集团的肉割一大块下来岂不是白白布置绸缪这许久,务必要将这帮人的嚣张气焰震慑住,对军队体系进行一次清洗。

    上午课业结束不久,胡濙都不曾与于谦等一干文臣商量完对策,英国公便自缚双手来午门外请罪了,要说消息还是灵通的。但是局面至此,堪称是崩坏,消息再灵通又如何,朱见济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总不可能收回来吧。

    太子朱见济说张懋暗中咒诅天子,这可是杀头的重罪,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岂敢如此说。所以,这一次没有人愿意出面帮助张懋说话,哪怕是平日和张懋相善的成国公朱仪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张懋这个罪魁祸首。自家身死也就罢了,连累祖宗声名,害得一家夺爵,那真是无颜以对先人。

    张懋跪在午门外的时候,朱见济被朱祁钰叫去问话,询问事情经过。再之后,人越跪越多,从兵部尚书于谦往下,是石亨张軏杨能三大总兵官与各营都督及镇守太监,有二十几人,这二十几人是大明军事力量的核心决策层。

    到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在京勋贵几乎都来了,公侯伯还有些都督千户等一口气跪了四五百人。在外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勋贵,在这里他们什么也不是,只能够焦急地等候发落而已。

    特别是之前犯事的一帮人,比如不上朝与不参加例行训练的那些人,因为留有案底,眼下更是心有戚戚,担心被翻旧账。

    张懋这个蠢驴干的傻事,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这一刻,这帮人的心思已经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之前还帮张懋说话的他们如今只希望尽快把张懋推出去顶罪,省的牵连上他们。

    人性如此,当你说要开窗户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当你说要把屋瓦卸了甚至是把房子一起拆了的时候,他们就愿意开窗户了。甚至是比你还要热衷于开窗户。

    牺牲一个张懋,总比整个武将集团牺牲了好吧!

    再说奉天殿内的情况,朱祁钰将朱见济找来,案子并不复杂,将外人驱赶出去后,也不知道聊了一些什么,从正午一直聊到下午,虽然不时能够听见朱祁钰的骂声。但是外人也不是傻子,还不是骂给他们听,真要处置太子殿下,早就令锦衣卫甚至是自己亲手教训了,口头上不痛不痒地骂两声,到底是在骂谁。

    迟迟不召见于谦等朝官入内,天子朱祁钰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也对勋贵们飞扬跋扈,不听教训感到愤怒,有心敲打。

    这次太子殿下发难,正遂了天子的意,不知道是不是天子在背后指使。但是这也已经不再重要了,总而言之,不去几个爵位只怕是无法平息殿内一对父子的怒气。

    想及此处,众人对张懋的怨气就不断增长,眼里闪烁着火焰,喷薄欲出。

    成国公朱仪凑近张懋身边,如今张懋身边就好像一个粪坑一样,根本无人靠近,所以朱仪的动作显得十分突兀。张仪今年三十岁了,儿子都快比张懋大,但是二人同为国公,平日一贯是以兄弟相称的。

    “张家贤弟,你到底可曾暗中咒诅天子啊,此事如今牵连甚众,大家心底都有怨气!”是呀,要不是你张懋,他朱仪都不用跪在这外面。

    张懋如何不是满心的无奈与苦涩,形容枯槁,一时间好像苍老了十多岁一样,“我自幼承袭爵位,勤俭持家,宽以示下。既不曾与人争风吃醋,也不曾败坏家风。之前虽说下人残暴,伤及幼孩,我也不曾宽纵,将其手足尽数打断,教其明白自身罪孽难逃。我张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朱仪暗叹一声,都是混这个圈子里的人,如何不知道将心底话藏着,即便是要说,也绝不可能在有外人的时候说。

    但是呀,任张懋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朱仪也不敢应和一句,谁知道太子朱见济手里握着什么把柄,指不定收买了张家下人,要他出面指证张懋咒诅一事。到那个时候,张懋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可奈何,能够保住小命都足以。

    “贤弟呀!为兄知你是冤枉,只是如今太子因你之事,罪累我等,倒不如就认了吧!我们帮你说些好话,说你是酒后失言,气话怪话,心中绝无谋逆之意。如此日后荣华富贵自然是有的,为兄向你保证!”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成国公朱仪口中,两家祖上可谓是血命联系呀,张懋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张懋不愿放弃,说什么保证荣华富贵,没有了爵位,也就是离开了这个圈子,谁还管你是哪家子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张懋看向了不远处的抚宁伯朱永,这是他的姐夫,准确地说是二姐夫,而他的大姐夫是明仁宗,没有想到吧。没办法,张辅六十五岁老来得子,生下张懋,这个年代跨越有些大。

    “姐夫,你快帮我说句话呀!”

第51章:天家本无错,错尽在臣子

    张懋这二姐夫朱永属实是个人物,在后世前后八次佩将军印,总管十二团营兼掌都督府事,诸勋戚无与之相比,被封为保国公,死后更被追封为宣平王。论历史地位并不逊色于他老丈人张辅。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朱永论承袭爵位的时间,连张懋都不如,在军界的地位只能够说是个小虾米,公侯伯,公侯伯,你看朱永现在就是一个伯而已。张懋是景泰元年(1450年)承袭爵位的,而朱永他爹朱谦在景泰二年镇守宣府时去世,朱永随即袭爵,比张懋还晚了一年。

    更何况朱永能够在军界大展光彩,归功于夺门之变,朱祁镇清洗朱祁钰势力后无人可用,寻了个借口说朱永当年和他爹朱谦护送朱祁镇归来有功,命掌三千营。这才有朱永日后的飞黄腾达,现在除非太子朱见济暴毙,夺门之变复演,否则朱永根本不可能一跃获得这等重权。

    张懋想要求自家姐夫帮忙,注定是痴心妄想,病急乱投医了属于是。反正朱永是躲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分外尴尬。

    就这么说吧,现在除非张懋大姐夫明仁宗现在从幽冥地府里显化出来,要不然谁敢帮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张懋数步,张懋陷入了空前孤立的状态。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树倒猢狲散……张懋一时之间算是体验了人情冷暖,跪在午门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刻,但是还是心存侥幸,总觉得自己关系深厚,父亲张辅在军中有不少老战友老部下可以帮着说话。寻常小事贴得近,关键时候那是一个愿意帮忙的都没有。

    短短数息之间,张懋的情绪一落千丈,而且是持续性地,加速度的,如同进入无底洞一样。张懋一时间瘫倒在地,落寞至极。可惜的是,没有人可怜他,反而巴不得他赶紧进去顶罪,莫要牵连他人。

    张懋停止挣扎,认命了,要朱仪将自己的发冠袍服尽数解下,一身只穿着单薄的素衣,心如死水。大热天穿着这东西很容易捂出痱子来,但是这是身份的象征,地位的体现,便是再不舒服也要穿在身上,一朝脱下便满是绝望。

    “我张懋无德无能,不能发觉下人奸谋,致使国疑民笑,愧对陛下之恩,有违先父教诲,无颜再着此身,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张懋今后愿遁入道门,一生为我大明祈福万年千代。”张懋躬身对侍立在外的太监舒良道,这舒良和王诚一样也是朱祁钰在内侍中的亲信,夺门之变中赴死。

    舒良如今其实是领了朱祁钰的旨意来让外面的大臣及勋贵们回去的,但是大家都不愿意,便也就僵持在这里。张懋的回答让舒良有些动容,却还是皱眉道:“陛下不曾诏外人入内,老奴不好通报。”

    张懋跪伏而下,叩头道:“公公,此事罪责全由我,早些入内通报,此事早一刻解决,也免得为朝野讥讽,四夷见笑。”

    朱仪等人也一同开口劝说,舒良遂答应入内通报。

    不多时,舒良脚步轻快着出来道:“陛下诏于少保,几位总兵官还有定国公,魏国公,英国公,保定侯,南和伯几位入内。”

    一群人遂入奉天门内,只见天子朱祁钰高坐上首,怒容未消,而太子朱见济则是跪立在殿内,不知是不是跪的时间长了,身子有些歪歪扭扭地。总而言之,气氛森严肃穆,谁也不敢越礼。

    于谦等人见礼不提。朱祁钰诏几人平身,直言道:“今番太子言英国公咒诅之事,朕已详审太子,查无此事,全是小人报来,并无实据,尽是诬陷之词,已责令太子罚跪至天黑,晚上要他去英国公府上致歉。诸位爱卿无需猜疑,自散去吧!”

    若是事情只涉及张懋一人,也不可能有这许多人在午门外跪着了。关键是太子殿下今天还提及了军中派系倾轧,众多勋贵目无王法、欺君罔上等事,于谦这个主管团营的首当其责,石亨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真要追查下来,每个都要打五十大板。

    此外,张懋可不敢真的把朱祁钰这话当真,如果真的要太子去他府上道歉,早早就能够把意思传出来,这个时候说这话分明是想要当好人,想要给他一个体面。

    “陛下慧眼如炬,盛德无疆,微臣感激不尽。只是下人违法事天理难容,微臣罪责难逃,太子殿下不忿本是情理之中,微臣不敢生受国家俸禄,忝邀朝野尊崇。还望陛下全臣之请,放臣入道门,求一后生清净。”

    张懋说得恳切,朱祁钰只如不曾听见一样,道:“此事已定,与爱卿无干,莫要为风言风语所扰,安心回家便是。”

    再之后,朱祁钰对于谦等人道:“团营诸事,皆是卿等处置,凡有所奏,朕多准允。方今丑闻连连,朝野见笑,皆是尔等管理散漫,军纪涣散所致。太子年幼,心忧国事,心直口快,口出妄言,非不信尔等。而后务必效心政事,一力为公,日后再不可出这等妄事。”朱祁钰的目的是敲打勋贵,并无大规模夺爵的意思,见有成效之后也就放这帮人一马,和朱见济的目的并不完全一样。

    “臣等领命!”

    总兵官武清侯石亨和张懋关系不深,今日来也不全是为这事,出班奏言:“近来,臣侄彪奉命充右参将,镇守大同西路。缘彪年幼,粗卤不知大体,又兼处事欠和,累被人奏,连及于臣。蒙皇上宽宥,乞将彪或调偏头鴈门紫金等关,或延安绥德甘肃辽东等处。”

    朱祁钰都不带思索的,直接回应道:“朝廷赏罚公明,不必猜疑。”有天子回应,石亨心下稍安。

    接下来朱祁钰已经不再说这事了,要几位勋贵去祈雨。“入夏以来连旬不雨,朕祷于昊天上帝、后土皇地祗,愿大降甘霖,想来是朕德行微薄,上天终不雨。农事惟艰,此致灾之由,罔敢辞避。魏国公徐承宗等德高望重,便代朕持香币,遍祷在京祀典神祗,秉虔告祀,冀神灵施仁力,大降甘霖。惟神有泽物之功,庶朕遂悯民之愿。”

    众勋贵自然是答应下不提。三言两语间,朱祁钰就化解了一场政治风波。光看表态,似乎是放过了张懋,但是实际心思如何,又不好说。

第52章:天子也头疼

    一场政治风波暂且消弭,于谦等臣子离去之后,朱见济就被朱祁钰赶回东宫反思去了,没有真的让朱见济一直跪到天黑。

    至于朱祁钰之前提及的让朱见济晚上去英国公府上道歉一事,无人再提,反正朱见济是不曾将之当成一回事。就算是朱见济亲自去英国公张懋家,他张懋敢受朱见济的礼吗?但凡他有他爹十分之一的本事,朱见济也就去道歉了,可惜张懋目前就是一个二世祖,没什么可说的。

    东宫里,孙震为朱见济上药,这是熬制后的外敷药水,原料是什么不知道,专门加入冰块降温,涂抹上去后如同无数细微的蚂蚁在啃咬一样,酸爽奇痒。

    朱见济跪了几个小时,两个膝盖肿得像被蜜蜂蛰过一样,青紫一片,稍稍碰一下就疼得要命。孙震偏偏还用军中手法为朱见济活血化瘀,力道再轻都能够疼得朱见济冒出冷汗来。

    “轻点,轻点,疼疼疼疼,嗷呜!”今生以来,朱见济都不曾受过这罪,两只脚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平日练习射御之道,东宫侍卫根本不敢让朱见济摔着碰着,这次真是失算了。

    孙震吓得不敢帮朱见济继续揉搓化瘀,只好说些话来缓和气氛,道:“太子殿下身子娇弱,陛下也真是下得去口,让殿下跪这么长时间。若是再多跪几个时辰,只怕是要躺在床上好些日子才能够好。”

    朱见济很想要跟风骂便宜老爹两句,但是身边都是眼线,谁知道朱祁钰会不会怒气上涨,便道:“无妨,本宫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之苦,那些权贵才是真的胆战心惊,度日如年,日后有的好戏看。”

    孙震颇为不解,询问道:“陛下不是已经赦免英国公在内的所有勋贵了吗?”

    朱见济浅笑,没有直接回答孙震的问题,道:“不急,先看看这些勋贵们的表现,这件事绝对不会就此结束的。”

    孙震心中埋了一连串的疑惑,只是朱见济既然不愿意说,执意询问注定没有结果。待上药结束,朱见济去房间休息后,孙震扯住何林静问道:“难不成此事殿下仍然不愿罢休,非要将勋贵们的爵位罢免掉吗?”

    “此事殿下自有决断,我等下人掺和什么。”何林静抽出手来,责怪孙震多管闲事,特别是这种事情还颇为敏感,寻根问底并没有好处。

    孙震只恨当年不曾多读书,如今看殿下等人打哑谜,自己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你我同为东宫臣子,可不能够坐视太子殿下闯祸。此番英国公之事,闹出这偌大的风波来,你难不成还想要重演一次吗?”

    “殿下能够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绝不会再参与其中,统领大可放心。”

    “空口白牙,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殿下再闯出祸事来,陛下责怪的可是你我二人!”

    何林静显得有几分不耐烦,“统领若是不信,过些日子自然明白分晓。某还要为殿下准备晚膳,就不与统领多言了。”

    孙震坐视何林静远去,之前算是白费口舌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问出来。这也难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何林静也不敢担保自己一定看明白了看全了朱见济的心思,四处乱传,难不成是嫌朱见济的屠刀不够锋利吗?所以不如糊涂一些来得好。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锦衣卫指挥佥事刘敬受命拜见天子。

    “英国公咒诅一事,你查得如何了?”朱祁钰上午知道朱见济挑明此事后,就暗中派遣刘敬调查此事。在群臣面前说查无实据,其实是说辞,为拖延时间。

    “时日不多,小人——”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是锦衣卫也查不出名堂来,不过刘敬见朱祁钰眉宇皱起,连忙改口道:“小人虽然没有得到准确情报,但是英国公府中家丁对太子殿下不满并口出妄言则是有之。其仆且如此,其主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祁钰神情波澜不惊,道:“朕不会诬陷任何一个忠臣,但是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臣,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绝对会拿出实据来,不弄虚作假败坏陛下声名!”

    “好了,你办事朕放心,接着查吧!”

    刘敬称是告退不提。锦衣卫办案,最关键的可不是获取证据,而是揣摩天子的心思,天子究竟是想要轻轻放过呢,还是想要严厉处罚绝不姑息。根据天子的心意送上天子想要的“证据”,这就是锦衣卫的职责。

    朱祁钰若是想要轻轻放过,眼下根本不会让刘敬等人进一步查处此案。所以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可怜的张懋,得罪谁不好,偏偏与太子殿下作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刘敬心中感慨一声,却不会为张懋起半点同情,活该,年纪轻轻继承爵位,终究是不懂收敛遭遇反噬。

    打发走刘敬后,朱祁钰对身旁的亲信太监王诚道:“王诚,你带些膏药散剂去东宫一趟,让那小兔崽子跪了一下午,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朕呢?让他这几日收敛一点,不要再给朕找麻烦了。”

    “太子殿下是陛下之子,父子之情融于血脉,殿下知礼仪又识大体,断然不会因此而心生不满。陛下且无虑!”

    “太子不会,他身边的人可不好说,指不定教太子说些什么。不要让太子背负上不孝的骂名!”唯一的儿子,干出再多的蠢事都要给他擦屁股,朱祁钰叹了一声。

    “陛下真乃慈父也!“王诚夸赞道,随即领命而去。

    “慈父,哼!”朱祁钰嘀咕一声,满心的不悦。要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但凡多一个儿子,他现在完全可以施展平衡术,挑动皇子之间的暗战,何必要力保朱见济一人。

    太子与英国公不对付,哪怕是英国公已经表示不敢有异心,但是就必须离场,谁知道他是不是心中暗生不满,来日作乱怎么办。反朱见济就是反朱祁钰,这个逻辑链条是非常明确的。

    不仅仅是英国公一人要离场,整个张氏家族的人,都要调离实权岗位,以免成为后患。可是张辅在军中的影响太深了,朱见济这好太子可是真的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呀!

第53章:朱祁钰服食丹药后朱见济的策略分析

    针对英国公张懋甚至是整个张家的大网已经展开,有人或许会好奇,张懋本人在做什么呢?

    不能够说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做的实在是不多。之后几日,张懋除了再上一道奏疏自请遁入道门以外,就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在他眼里,这件事有天子金口玉言不再追查,他算是逃过这劫了,何必日日上书惹得天子不满,到时候真的夺爵可是欲哭无泪。

    显然,张懋放松了警惕。不得不说,朱祁钰表演能力是真的强,心性手段皆是一流,真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

    当初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钰一再承诺不会改变政治格局,会坚持以朱见深为太子,延续朱祁镇的政治路线。等朱祁钰一朝清理完内侍与锦衣卫,解除后顾之忧,确立自己统治地位后就动手易储,毫不在乎自己昔日的承诺。口头上的承诺就是一阵风,谁当真谁傻。

    谋定而后动,狮子搏兔亦全力以赴。身处于国家危难之际,短短数年间就能够消弭内忧外患,朱祁钰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呀!以文官集团凌驾于武将集团之上,武将集团再不满,小动作再多,还不是忍着,石亨在朱祁钰面前何等谦卑,夺门之变后在朱祁镇面前则是判若两人。

    朱祁钰不生病,夺门之变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就好像武则天不生病,神龙政变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一样。只是,谁能够想象朱祁钰会英年早逝呢?朱祁钰自己也想不到,明年就会是他大限之年。

    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甭管是天子还是寻常百姓,心里都不痛快。寻常百姓家可以拿棍棒伺候,教训家里的兔崽子。朱祁钰却不能够这样做,需要在天下人面前维系父慈子孝的局面,哪怕是开口骂都要斟酌着字词,以免让外人认为二龙相斗,宫廷内乱在即。

    不过,这些日子里,宫里还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发生的,那就是朱祁钰服用丹药的频次明显增多。

    去年,朱祁钰加封正一嗣教冲虚守素绍祖崇法真人领道教事,赐之诰命。法号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要长,直接称真名吧,这真人叫张元吉,当初为东宫布置法阵的便是他。

    此人甚是得朱祁钰宠信,多次被召入宫中布置法阵,驱邪祈雨,求子延年。谁让朱祁钰只有一个儿子,属实不像王朝兴旺的样子,朱祁钰有这个需求,张元吉逢君之好,平日送了不少丹药入宫。

    朱祁钰或许没有嘉靖皇帝那般崇道,但是修道观建佛寺也是花费了不少钱。不过和嘉靖皇帝不同的是,朱祁钰知道收敛,明白养护自己名声,臣子劝谏停就停了。然而嘉靖皇帝是个执拗的性子,臣子的话都当耳旁风,说不听就不听。

    朱见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朱祁钰心中想要再生一个儿子的念头无比强烈,大量服用丹药。当初他还认为这一世朱祁钰有子,或许不会再服食丹药,这样指不定朱祁钰不会再英年早逝。

    这或许就是历史的惯性吧!朱见济的出现固然是一个异数,但是朱祁钰服食丹药这事却并不因此而改变。

    有这样的父亲为自己扫平障碍,是朱见济的福气。但是有这样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父亲,也是朱见济的无奈。

    朱祁钰但凡再坚持七年,那个时候他哥朱祁镇就被他熬死了。朱见济那个时候也已经十六七岁,太子党成型,足以应付朝政,不为傀儡。

    若是历史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于朱见济而言该是怎样美好的一场开局呀!内外无忧,真是天胡开局。

    有人这个时候或许会说了,你明知道亲爹朱祁钰服食丹药对身体不好,怎么不开口劝说一二,坐视父亲病逝,真是不为人子。

    嗯,骂得好!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朱见济如果真的开口劝说,后果会是如何?

    首先,朱祁钰一定会想,朕服用丹药这事太子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安插了眼线在朕的身边。太子的势力竟然膨胀到了这等地步,是时候动手清理一下了。

    其次,朱祁钰之所以服食丹药,还不是认为一个皇子回旋余地不大,处处为朱见济擦屁股,搞得心烦意乱吗?朱祁钰就是为了生下皇子以制衡太子的,朱见济这个时候开口,朱祁钰猜忌之心只怕是会更重,觉得太子爱权如命,不许其他皇子诞生。

    最后,宫中其他妃嫔会心生不满。哪位娘娘在宫中没有一点眼线势力,扳不倒朱见济但是恶心朱见济的手段也多了去了,朱见济没有母亲的庇佑,会生活地很艰难。万一哪一天某位娘娘说朱见济非礼她,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料。

    以上三点都是很明显的,直接的坏处,轻则父子猜疑,重则声名俱毁。有人或许会说,一时的猜忌算得了什么,朱祁钰若是能够多执政几年,最后还不是朱见济享福,要为日后着想。

    但是这里有一个漏洞,朱见济忍着猜疑劝说朱祁钰不去服食丹药,朱祁钰听从后果然寿命延长,还生下皇子怎么办?朱祁钰势必是喜欢幼子的,朱见济这个长子就成为妈没有,爸不爱的存在了。能不能够顺利继位都是一个问题。万历年间的争国本事件可为警戒。

    总结一下,出面劝说,短时间内除了一些没有什么大用的好名声外没有任何好处,中长期来看,基本上都是不利的结果。

    那么,换个方向思索,如果朱见济不说呢?朱祁钰死后政局势必动荡,朱见济年幼继位,能够把控住这场变化吗?能够不成为其他人的傀儡吗?

    答案也是再明显不过,朱见济不是天神下凡,也没有神异傍身,只能够靠自己。弱小根本不成气候的太子党帮不了什么,注定要当几年傀儡,强如汉武大帝和康熙大帝也是如此,朱见济并无掌握政局的自信。甚至还有夺门之变的可能性存在。

    人世间选择之所以困难,因为很多时候不是两利相权取其重,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好比家人生病,是救事业呢?还是救家人呢?

    难呀,难呀!难!难!难!

第54章:中秋佳节

    光阴流转,时近中秋,天气转寒,大明百姓送走了炎炎夏日,迎来了秋天。

    同样是秋天,有人喜爱其硕果累累,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但是也有人恨其肃杀萧瑟,落叶满天,枝头零落。

    与此同时,来自草原的游牧部落即将开始一年一度的扫荡,也叫打秋风,农耕民族也要随之进行防秋准备,边关奏报又变多了起来。这并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游牧部落这几年内斗激烈,元气大伤,已经没有能力大规模南下的能力,只能够进行小规模的抢掠而已。

    无论你是喜欢这个季节也好,还是憎恨这个季节也罢。四季更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生老病死,何尝不是命中定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是而已。

    是的,便宜老爹用丹药这事,朱见济不打算掺和,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当然了,嘴上说着听天由命,关键还是看实力和底蕴。朱见济也是有底气的,底气就在于他的那帮文官师傅们,师傅们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朱见济继位之后这些人立刻就能够转变为太子党,或者说新皇党。朱见济天然继承朱祁钰的派系,也就是文官集团,稳定下动荡的朝堂问题不大。

    夺门之变之所以发生,还不是因为朱祁钰病重之时不曾事先交代,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

    石亨这帮人被朱祁钰调教得像狗一样,若是没有操作空间,朱见济不相信这些人还敢铤而走险。有师傅们的帮护,朱见济有大把的时间和空间填补这个漏洞。必要时刻甚至能够让文官临时掌管军队,防止事变发生。

    福祸相依,朱见济近乎一边倒地重用文官集团,势必要成为文官集团的傀儡,这个不能够做,那个也不能够做。但是只要政局稳定下来,朱见济确立下自己的统治合法性,这些问题之后解决起来手段很多。事有先后缓急一说,要一件一件地办。

    总而言之,朱见济已经开始为父皇朱祁钰驾崩而做准备了。咦,等等,好像朱见济明白自己转世之后的身份就一直在为此而作准备吧。

    可真是个不肖子,整天在考虑父亲去世!朱见济心头暗骂自己,但也没有自责多长时间就和没事人一样了。寻常人家的道德约束对于天家而言显得如此地可笑,再温情脉脉的人在皇宫住十天半个月,血也要冷下来。

    好了不说这事,时近中秋,朱见济给东宫上下放假省亲。许多人都是京城本地人,一朝入宫,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亲人的面,放她们出去省亲,也是彰显仁义的手段。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朱见济要给赏钱和路费,还要置办鲜衣,准备礼品,包括月饼等物。一套下来,一个人平均需要赏赐五两银子。

    之前提过,逢年过节朱见济要给东宫上下发放赏赐,事实上也不仅仅是东宫,但凡是个大户人家都会这样做,只不过多少不同而已。

    中秋佳节,对于手头不甚富裕的朱见济而言,可真是闹心的节日。人家在东宫办事,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都说衣锦还乡,不能够让人家一件新衣裳都没有吧。

    东宫好歹是皇家吧,不能比寻常富贵人家差,需要压过他们,礼品要精心准备,赏钱一次性也要在一两以上。攀比之风一起,那就没有最多,只有更多。一年之中,中秋节几乎占据了所有节日赏赐的一半。

    东宫上下千人,平均每人五两,就是五千两。

    今年朱见济收容孤儿设立孤儿院,这是第一个重要节日,也需要抚恤怜悯,虽说一个孤儿可能分不到十文钱。但是人数众多,加上一应宴席流水,也是几千两银子的开销。

    以上这些就接近万两开支。好在姥爷杭昱之前送了银子过来接济,否则朱见济真是连作为太子的体面都维系不了了,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除此之外,朱见济那一帮师傅每个都要送孝敬表示。当然这个朱见济可以说自己身无长物,然后去朱祁钰内库里面搜刮,他那里好东西不少,样样都是价值不菲之物。这些东西基本上送人用,不参与市场流通,长面子不说,朱见济还不用自己花钱,稳赚不赔。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家之后,每日看着何林静报上来的开支,朱见济就肉疼。东宫的财政是独立于后宫的,朱见济若是花钱多了,首先砍的就是饮食,朱祁钰是真的让朱见济吃清汤白饭呀!美其名为让太子知百姓劳苦,实则是约束东宫财政大权,免得太子与外朝勾连,没钱谁给你干活。那点小心思,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中秋日,内侍和宫女回去省亲后,偌大的东宫显得无比地空荡。晚风徐徐,不远处其他宫殿喧闹异常,两相对比,东宫可谓是冷清地让人有些心悸,所以此刻在朱见济面前晃悠的沐琮显得无比让人亲和。

    “沐琮,你不出宫去玩吗?听说城里花灯满市,说曲的唱戏的,形形色色的怜人各有手段,可是热闹非常。这个时候出去还不算晚,正好能够看上好戏。”

    “可别,我从兄若是知道我玩闹,可是要扒了我的皮,不去不去。”沐琮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一年玩闹的日子也就是这么几天,便是出去玩,你从兄还能够从云南飞过来吃了你不成,大不了我帮你分说,保管你从兄不会责骂你。”

    “那也不去,我若是走了,太子哥你在东宫里岂不是冷清异常,守着这偌大的宫殿孤孤单单一个人。”沐琮嘿嘿笑着,带着几分傻气。世间有多少真情是通过这种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呢。

    朱见济轻叹一声,自己几时也成为了别人同情的对象,“我不出去玩,那是因为母后病逝不久,服丧未除。不是不想出去玩,是不能出去玩。”

    沐琮已经不谈这个话题,道:“我爹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真羡慕你,还知道娘亲长什么样!”

    “不记得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至少心中没有相思之苦。记得反而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泪流满面。”

    “那我宁愿记得来得好,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孤独是敞开心扉的时机,从亲人聊起,聊理想,聊事业,聊边疆,聊危机,聊变革……这一夜,朱见济说了很多,但并非全是心中本意,说谎几乎是他的本能。沐琮估计也是如此,但是内容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两人聊了一晚上。

第55章:京有流民,募为长工

    中秋后的第二天,英国公府上家丁告英国公张懋心怀怨怼,咒诅皇室,原本平息下去的案子又生起波澜来。京城的老百姓很开心,原本以为一场大戏已经结束了,谁知竟然这般跌宕起伏。

    张懋估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昨晚上还笑呵呵地,转明就遇上这事。要朱见济说呀,朱祁钰还是留了几分情面,还让张懋过了一个中秋,要不然提早几日就能够让他滚。

    如今英国公府上家丁上告,属于“家贼”的范畴,人们只会认为是英国公张懋治家不严,或者苛责对待下人,以至于发生这种丑事。如此一来,就不会去怀疑皇室在此期间是否插手其中。

    反正朱见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是沐琮有意提起此事,朱见济也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姿态,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参与其中,想要策反英国公府上家丁,需要的资源是无比巨大的,包括人脉、金钱和消息等,朱见济暂时还没有掌握这等级别的资源。这个局,朱见济布置不了的,强行布局,甚至有可能被人反将一军。到时候张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朱见济睚眦必报,酷杀忠臣,勋贵们再一起拱火,朱祁钰也未必能够保住朱见济。

    天子朱祁钰得知此事后,同样是撇清自己的干系,表示这一定是奸人污蔑。英国公张懋身为国之栋梁,怎么可能会做这等悖逆之事,将举报张懋的家丁论罪下狱,处以酷刑,打得体无完肤。同时还下诏书让张懋不必因此而心生猜疑,继续勉力为国效劳。

    但是张懋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再次上书请求让兄长张忠继承英国公爵位,自己要隐退山林,不参与政事。

    “张懋又上书请求隐退山林,也不知道陛下这次会不会同意?”东宫里晚间吃饭的时候,沐琮嘟囔道。

    朱见济早就说过自己不想说这事,奈何沐琮絮絮叨叨地,有些不耐烦道:“父皇自有定夺,我们这些当臣子的有什么好议论的。”

    “我倒是听说张懋吓得不轻,口出妄言,痴痴癫癫地,大白天的时候说自己看见了鬼。”

    朱见济神情淡然,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而已。他如何不明白沐琮的意思,无非是想要自己放张懋一马。

    只是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早些破财免灾,朱见济也不会将之作为突破口。张家深受上皇朱祁镇的恩德,知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呢?顺势将军队清理一番不仅仅是朱见济的目的,也是朱祁钰的目的啊。

    沐琮有心开口再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朱见济若是咬死自己全然不知此事,沐琮又能够怎么办呢。

    饭桌之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何林静出来转移话题道:“殿下,黄昏的时候王义传来消息,这些日子他们挣了三百两银子,殿下昔日所想的以长携幼一事已经有了眉目,日后孤儿院不需东宫花多少银子了。”何林静有心说孤儿院还能够为东宫赚钱,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三百两,朱见济一句话就花完了。随手碰碎个花瓶,说不定就是唐宋时期的孤品,还不止这些银子。但是对于寻常人而言,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他们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赚到三百两。

    朱见济对于民间物价虽说了解地不是很深,但也明白三百两不少,道:“是之前计划的出工挣钱吗?三百两银子,就算是一人一天挣三十文钱,百人出工挣钱,一个月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吧!”

    历朝历代,匠人,也就是有手艺的人能够挣到比力工更多的钱,这个时代匠人一天数十甚至是上百文钱很正常。但是对于并无手艺在身又力气不足的孤儿们而言,一天三十文其实都算是多的,关键是人家还不愿意要他们。

    何林静有意卖关子,道:“殿下呐,王义哪里是靠出工挣钱呐,就是让人家送钱上门呀!这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何林静表情夸张,言语激动。朱见济稍一思索便想明白其中缘由,问道:“难不成是前不久说的劳务司,只是孤儿们不曾识字,该是无有足够的人写契书才对。”

    “京城落第士子众多,每日租住客栈以百文计,还有日常诗会酒会,再多的盘缠也禁受不住这等消耗。若是让他们去干力工,这帮人是不愿的,不过让他们写写契书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的。近日正逢中秋佳节,不少店铺和大户人家要装点,需要不少人手,分单派活,主佣两便,今日清点便挣了这许多钱。”

    何林静解释了文书工作由谁来做的问题。事实上还有不少问题不曾明说,比如其他工人为何愿意来这劳务司要活,还比如其他商户为何选择求助于劳务司。朱见济没有细问,听得再多也只是听闻,有机会还是要出宫去暗访一番。

    沐琮在一旁听完,感到不可思议。当初朱见济在席间谈论的时候他还以为就是个要钱的幌子,没有想到实现了。“这几日便挣有三百两,若是一年下来,岂不是净赚万两。”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王义勇于任事,才干一流,不枉本宫于群氓之中擢拔之,果是大器之才。”朱见济将王义夸了一通,对何林静道:“而今京城流民甚众,人力无所用,饥寒交迫,至于盗窃乡里,为祸城闾,父皇常虑之。传令王义,凡外来流民,力壮者一律募为长工,给衣食,使其不为盗,不失为安民之法。”

    何林静眉头微皱,“这,城中流民以万计,若是广收长工,便是三万两也撑不住呀!劳务司好不容易有个起色,稍有入账,贸然招募这许多饱汉——”

    “你只管吩咐下去便是,若是缺钱,本宫自会去凑,便是舍了这张脸也在所不惜。”

    朱见济语气重,何林静不敢再有异议,只得答应下来。

    沐琮的眼神则是有些异样,力壮者募为长工,无事为工,有事的时候是什么呢?太子殿下的图谋不小呀!

第56章:大树将倒,猢狲难散

    紫禁城外,进贤街,来凤楼。

    王进山与王如屏这对父女虽然并非这场风波的当事人,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卷入其中,眼见得张懋楼起,如今这楼又即将倒塌。

    寻常人或许只是感慨一声,便投身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毕竟这等级的博弈和普通老百姓的关系实在是不大,老百姓也很难知晓其中的内幕,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但是王进山占据京城大半珠宝业,此等贵重之物若无足够强硬的背景,如何能够在流民四起的背景下保证安全。丢失一车的珠宝就是数百甚至是上千两银子,损失不起。

    之前数十年间,王进山都是靠依附张家势力在京城扩张。如今眼看得张家风雨飘摇,他们这些猢狲就必须要在张家这棵大树彻底倒塌前寻找新的庇护。

    “爹爹,英国公张懋装疯卖傻,乞求天子开恩宽恕,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王如屏知道此事后嬉笑不绝,全然没有将这个故主放在眼里,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谁爱当这个如夫人谁就去当,反正她王如屏不愿意。

    王进山轻声咳嗽两声,严肃道:“张爵爷毕竟于我家有大恩,不得这般无礼!”

    “爹爹难不成还想要救那张懋不成,想要说动天子,只怕是金山银海也打不住。”

    “陛下始终不曾怪罪爵爷,而今风传皆是小人诬陷之词,待法司查明,自是拨云见日,再见青天。”王进山依附张家久了,形成路劲依赖不说,还在心中埋下了深深的恐惧感。只要张家的架子还在一天,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想要捏死他们一个商人之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王如屏不似父亲这般“胆小”,早有脱离张家的心思,道:“爹爹若是当真对爵爷的话言听计从,如何会扶持那王义。若是无爹爹在背后穿针引线,那王义开办的劳务司怎么可能短短几日内获利众多。”

    王进山面色不改,否认道:“爵爷要我与王义交好,以示好太子殿下。之前正是奉爵爷之命,哪里是我的意思。”

    王如屏见说不动父亲,有些气恼,小脸都涨红了,埋怨道:“若是前些日子便去东宫提亲,正是雪中送炭的大好机会,能够攀上东宫这棵大树。而今大局已定,再去东宫人家只会是当咱们锦上添花,哪里还能够让人看得上。”

    若是前些日子听女儿这般说,王进山必定要指责女儿将那王义看得太重,被他勾去魂。但是张懋都落得装疯卖傻的地步了,王进山便不好再说。

    “那倒也不至于,太子此番不过是胜下半子而已,距离羽翼丰满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想要依附上去什么时候都是机会。”王进山像是死鸭子嘴硬,当然他这话的确不错。

    知父莫若女,王如屏倒是相信王进山这话的,“爹爹早有预谋是吧!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王进山呵呵笑道:“宫里传出消息,太子殿下有意收纳青壮流民,供给衣食,要其务工,使不为盗。”

    说着,王进山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女儿,不再言语,分明是想要考较女儿的水平,看她能否从中看出机会来。

    王如屏的神情就和绝大多数人听闻此事后的第一表情是一样的,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太子殿下前不久收纳孤儿,不过是收纳两千余人就已经入不敷出,以至于要各大权贵出钱赈济。英国公之所以会有今日窘境,未尝不是太子殿下杀鸡儆猴,逼迫权贵多出钱银。”

    短暂的震惊过后,王如屏分析道:“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太子殿下何处来的赈济钱,这次即便是要权贵之家出钱粮,这帮人也不见得会出,大概会哭穷说没有。”

    “英国公殷鉴在先,这可说不定。”王进山悠悠道。

    “权贵们即便是出钱,扣扣搜搜挤出来三瓜两枣又有什么用,不值一提,这可不是小事!”王如屏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过来,道:“爹爹,难不成你要出钱供太子成事吗?”

    “我家女儿可是宝贝,哪里舍得便宜外人。方今太子有全济天下之心,我打算出十万两银子助太子成圣王,达王道伟业。”

    王进山这话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王如屏这个女儿,“外人都说咱们家有百万家财,但是数万两银子未结清成了呆账。账面上能够拿出来用的不足五万两,还得考虑手下人的薪水,需得预留一部分出来,爹爹你自何处凑来十万两银子?”

    “城西的几家铺子何秃子一直想要,城南的几十亩果园宫里的王公公说过几次中意,还有城北的百顷田地俱是上好的水浇地。这三样出手之后能够收拢来不少银子,足够填补空缺了。”

    壁虎断尾,壮士断腕。王如屏在这一刻的王进山身上,依稀看出来几分昔日的豪情与霸气,而正是这份痴迷驱使着她延续爹爹的路子走下去。

    热血退却,王如屏道:“爹爹难不成是想要花钱为英国公免灾吗?花费这许多似乎是有几分不值当。”赈济流民,拿钱往水里扔,作孽呀,作孽!意思意思就好了,十万两开什么玩笑。

    “要听真话?”

    王如屏反问道:“爹爹莫不是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

    “花费这许多银子,一方面当然是告诉爵爷我王家不曾亏待他;另一方面,此番太子收容青壮流民,我家花了大钱,正可将一部分人收为家仆,不至于处处仰仗爵爷帮扶。”

    张懋视王进山为仆,呼来喝去,有事则让王进山出钱为自己消灾。王进山真的不想要摆脱张懋的束缚吗?不,他一直都想要摆脱!

    但是摆脱不了,因为替他家运送珠宝之人包括各个店面里的小厮,有不少都出身于军中,听张懋节制。王进山敢有异动,比如说另投新主这等大动作,他性命还能够延续多长时间都是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收容流民,王进山正好可以借机消解张懋的势力,挣开身上的束缚。毕竟连自身性命都难保的情况下,谁敢贸然另投新主。

第57章: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中秋后的第三天,张懋接着装疯卖傻,而且如今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成为京城上下最大的笑话。

    但是,请不要着急取笑。与其说张懋这是在示弱,不如说他这是在刻意营造出自己被打压的姿态,促使其他权贵心生兔死狐悲的心情,从而联合起来对抗皇权。

    这件事想要落地注定有一段时间,路还长着,不急。

    午间,东宫侍卫张风求见,说是有大事上报,张风就是那位被朱见济派出去看护孤儿院的二人之一,性子比较直。

    朱见济听到大事二字,根本没有半点慌乱的意思,下人眼中的大事于他而言基本上就是一阵风,连头发丝也未必能够吹动,道:“莫不是王义又得罪哪家权贵了?只管收集此辈罪状,本宫翌日上报父皇,俱以国法论之。”

    这些日子,王义打着东宫的名义清理了京城不少地痞流氓。这些人是食利阶层,收保护费的,想要劳务司畅通无阻地运行下去,这帮人就必须清理掉,否则他们总是给你惹事。

    可是地痞流氓们多年在底层横行霸道,也是黑手套替人收保护费的呀。王义清理了这帮地痞流氓,自然惹人嫉恨,经常被人弹劾,其中不乏言官之流。这帮言官或许是觉得靠弹劾王义能够彰显自身清明,不畏强权。

    不得不说,真是不知死活。朱见济对策就是收集一批地痞流氓的罪状,甩在朝堂上,连带着状告言官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祸乱民间。贬走几个出头鸟后,已经清净了些许,想不到又有大事发生,正好再贬几个。

    见朱见济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张风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老实回答道:“殿下,此番并非是与勋贵交恶。京城大户王进山听闻殿下有赈济流民之意,愿出银助殿下成事。”

    “王进山,”朱见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看过,但是记不清了,明朝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名字他都记不全,怎么可能记这一个大户名字,吃饱了撑的不是。

    “这是谁人?”

    何林静在一旁低声答应道:“王进山家财百万,专做珠宝行当的,和宫里的公公和娘娘关系都很不错,耳目通天。前些日子王义在外寻找铺面开办劳务司,是这王进山送的铺子。开店之后,又是这王进山四处搜罗工事,功在不小。”

    何林静这一提醒,朱见济想了起来,王义之前几次奏报确实出现了这个名字,但心下也不是特别在乎,道:“愿意出银就出银呗,京城上下愿意出银子的也不只是他一个,又不是一次性送来上万两银子。”

    之前搜刮过权贵一次后,这一次他们连十两银子都不愿意拿出来了。哭着说太子若是再逼迫他们,就要把天子的赏赐和官袍给当了。反正朱见济是一肚子的不开心。

    张风见朱见济语气不善,还以为朱见济不看重银子,顺着语气道:“这次王进山打算送十万两银子助殿下成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祸水。”

    朱见济前面还点头来着,只是听到一半,眉毛竖起,激动道:“十万两银子?你是说这王大户要出十万两银子!”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朱见济怕不是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张风还是第一次见太子这般失态,口中无声,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朱见济沉沉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内心,对张风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

    视金钱如粪土,那是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才有的观念,但凡处理实务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你让他们掌管家庭财政几日,定是日夜为柴米油盐操心。

    十万两银子,东宫一年的收入都没有这么多。今年朱祁钰缺钱,直接把东宫收入给借走了,当然是有借无还的那种。若是这王进山真的愿意奉十万两,朱见济不知道可以做多少事情。别的不说,光是情报网络就能够铺满整个北京城,还能够在军中埋下自己的楔子。若是朱祁钰驾崩,内外混乱,这些布置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只不过,就如张风所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任何人而言,哪怕是天子朱祁钰,十万两都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一个数千户人的小县,一年税收正常来说不过是几千两,明白了吗?很多府一年也就几万两的税收而已。

    “这王进山是何出身?”

    何林静受命督察王义所作所为,早就知道太子殿下会有此一问,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英国公门下,啧啧啧!难怪难怪,他是受了英国公的意思,出钱免灾的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内心之中,朱见济已经是认定了这个答案。

    换做是任何人,估计都是这个想法吧。而英国公张懋即便是后知后觉,难不成会因此而怪罪王进山吗?这种堂堂正正的阴谋,不是多年商海磨砺根本想不出来,都是人才呀!

    等候片刻,何林静询问道:“殿下,小人要回绝他吗?”

    这钱,朱见济属实想要,但是如果说要因为这就放过张懋,朱见济也属实是不甘心。堂堂国公,大明一共才几个,就值十万两?若是当真开口买卖官爵,几十万两也有的是人愿意出。

    “且告诉那王进山,只说本宫思索几日再说,让他等着。”送钱不要,朱见济自然有这个底气。何林静应下不提。

    朱见济的算盘是先斗倒张懋,王进山自然失去仰仗,这钱到头来不就是他的。就好比那垂棘美玉,放在虞国和放在晋国有什么区别呢?晋献公送出去就是为了收回来。我的东西是我的,你的东西也是我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钱若是直接收了,难免让外人觉得太子殿下收受贿赂,有意宽恕英国公张懋,朱见济之前花费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十万两虽然多,但是和打击武将势力相比不值一提。哪一个更加重要,朱见济才不会昏了头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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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土木堡之变后的政局变化如何?贯穿景泰朝的易储之争是什么?叱咤风云的也先为何黯淡收场?变革之世,英才辈出,一道逆流异数,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来?(本书没有金手指,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主角来自后世的记忆。不是爽文,不喜欢这类的不要点进来。)景泰太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景泰太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景泰太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