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被操控的比赛
明日延请在京勋贵入宫一事已经传了出去,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即便是朱见济晚上复盘思索,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失考虑。
说服许源的借口显得无比地牵强,反思之际朱见济都不忍回忆,也真是亏了许源当时能够忍住不笑还一直拍马屁。整场活动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玩闹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外人看看自己内营的训练情况,满满的炫耀心理。
关键是内营成立不久,绝大多数成员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胜过久经沙场的悍将呢?这场比试从一开始的意义就不大。所谓招揽人才哪怕是成了,如何确保他们为自己所用也是一场技术活。若是真的为了削弱勋贵,有的是手段,依靠这等方式意义不大,还要担心内营被腐蚀,不再绝对忠诚于自己。
只是,命令既然已经传达了出去,便断无更改的可能。朱见济哪怕是胡闹,也要胡闹到底,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培养下属的忠诚度,扭曲他们的人格,唯自己命令是从。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便是这个道理,后世很多没有意义的团建也是一样的目的。
但是这一晚,朱见济终究是无法入眠,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颐指气使唯我独尊起来的呢?朱见济多么希望现在出现一个人呵斥自己,再不济有个人听听自己心底话也好呀。
寻遍宫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倾诉衷肠的对象,甚是孤单寂寞。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有人愿意听朱见济的倾诉,他们还敢当真不成?还不是摄于威势,噤口不言。
“陛下,夜深了,明日要处理政务,还要接见来宫勋贵,早些睡吧。”侍奉在身后的许源提醒道。
“许源!”
“陛下有何吩咐?”
“朕白日所做决断,是否操之过急,未加思索,漏洞百出?”
“陛下英明神武,明断睿智,事事皆有深意,老奴望项其背。”
“一介小事,朕非要将之闹大,这也算是英明神武吗?”朱见济自哂,一脸苦涩,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还要开口询问,何必呢?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此事依老奴看来绝非无用,陛下绝不可妄自菲薄。一则削勋贵之势,壮天子威严,二则取天下英才入宫中教育之,来日内营子弟绝不可小视,定可封疆定国,为大明柱石。”
许源不愧是宫中的老人,说话密不透风,一方面维护了朱见济的权威,另一方面也没有让朱见济觉得他就是一个只会巴结逢迎的小人,条理清楚,论断分明。
朱见济顺势问道:“依你看来,明日之事,当如何处之?”
“此事倒也简单,”许源一言安稳朱见济心绪,随即道:“明日之事,依老奴看来无非是三项变化而已,一则黔国公世子令近卫留手,陛下大胜;二则世子令近卫战和,陛下不胜不败;三则世子并无吩咐,陛下当大败无疑。”
朱见济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这个看法,道:“正是此理,依朕看来沐琮当会令下人战和,如此不失君臣之宜,又保全他家之威名。”
“陛下看事通透。”
“可别夸了,快说说朕该如何面对才好,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世子留手,传出去外人势必以为朕以权压人。”
“陛下不必因此为忧,至时特加赏赐足以,双方都大加赏赐,君臣相安,和乐共处。且此事不过是延请勋贵之由,结束之后陛下说正事便是,不必纠缠于此。”
“朕几时说过有其他的安排?”一时失察,朱见济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朱见济这话,顿时让许源有些呆愣住了,难不成朱见济真是心念一起吗?一点深谋远虑都没有。
许源假装没有明白朱见济的意思,低声提醒道:“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出宫体察民情,并召集武将勋贵阅武吗?陛下明日难道不是吩咐这事的吗?”
朱见济体会得也很快,很快化解了自己的尴尬,道:“此事朕已经吩咐了下去,不过一些细则这些人怕是还有不明白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吩咐一二。许源,你提醒的甚是。”
许源颔首而已,并不居功。就这样,一个漏洞被填补完毕,朱见济心情大悦,心事顿消,安心回寝宫休息了。
次日早朝结束,朱见济推迟了经延,领着后宫妃嫔与在京勋贵来到东宫,内营校场便在此,比试的地方自然也在此。
因为朱见济的一句话,这里连夜搭建好了足够容纳数百人观看的看台,位置最好的城楼自然是轮不到寻常勋贵,只能够让他们在下方的看台上观看了。朱见济陪着两宫太皇太后等人坐在视角最好的城楼上观看。
旌旗摇曳,战鼓隆隆,短促而有力,激发着每个人心中的热血与激情。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虽然只是一场小比试,但是场面很足,为了配得上这个盛大的场面,朱见济临时增加了许多项目,要不然买椟还珠,喧宾夺主,就没有意义了。
“天子今日请老身来此,想来是创设的内营已经训练出来了几分名堂吧!这些都是命苦的孩子,天子你可要用心教导才是,轻易不开外战,免得人家白白丢了性命。”吴太后看着底下的场面,并无多少触动,反而是怜悯居多。
“听闻内营要与黔国公世子麾下精锐比较,他们都是战场悍将,也不知道鹿死谁手?”不远处的汪氏道,朱见济恢复了她的皇后身份,如今也可称她为汪皇太后。
“竟然还有这等事,”吴太后听罢皱眉,语气有些严厉,“天子你可不能够把人家往火坑里面推,刀剑无眼,若是因为些许意气之争就害人家丢了性命,可是有失天家仁德。”
朱见济连忙解释道:“祖母宽心,朕和世子都是闹着玩的,已经吩咐下去不可伤了和气,倘或不敌退出便是,以讨教为重。”
一侧的沐琮也连忙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小子也是这般吩咐的,太皇太后安心,点到为止,绝不会伤了和气。”
城楼上的交谈看似影响不大,却已经决定了比试的过程与最终结果。这场比试注定是被操控的比赛。
第162章:比赛进行时
阅武常有,但是声势如此浩大的阅武不多。为了让比试更加激烈,朱见济临时调整了文试的规则,让双方采取背诵的办法,你背完一句,我接着下一句。
两边一字排开,各自圆目怒睁,好像是要用眼神把对手吓退一样。他们需要背诵的书目是《孙子兵法》、《司马法》和《六韬》这三本,一本书无法决胜则替换为下一本书,看哪边先出局。三局两胜,单局中每一方都有两次出错的机会。
打头阵的是内营统领王义,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声音一时之间竟然盖过了鼓点声,而且浑厚有力,没有出现破音的情况。
世子近卫不甘示弱,回应道:“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
哪怕是不曾看过学过这本书,但是光是看着双方互相厮喊就颇为畅快,就好像诗词大会比试的飞花令一样,你来我往,短短时间内攻守来回变化,并非吵架,却自有剑拔弩张的气势。所有人的激情都为之调动,聚精会神地看着,为场上之人才思敏捷而惊叹,也为他们的迟疑而揪心,即便是朱见济也不例外。
不过朱见济思索的方向要更深一层,这种比试手段颇为新颖,断无作弊的可能性,日后倒是可以考虑作为武举人筛选的手段,或者拿来当做各地武院比试的项目。既有趣味性,也有观赏性。
吴太后点评道:“这些娃儿年纪不大,竟然能够将兵书熟背若斯,日后加以调养,定是大明重臣。天子你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朱见济道:“这些孩子都是英烈之后,自身勤学向上,孙儿不敢居功。”
吴氏道:“正是说这些孩子都是好苗子,才要你好生培养,不可亏待了人家。”
“祖母说的是,孙儿必谨遵教诲。”
在朱见济与吴氏交谈之间,这场比试很快决出了胜负。万众瞩目,兼之厮喊声不绝于耳,一轮轮下来,哪怕是背得再滚瓜烂熟,在紧张的情况下大脑一片空白也是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世子那边放水,总之这场文试是内营胜了,二比一,也是激烈无比。看得众人心潮澎湃,更有甚者当场作诗写词,传遍四方,惹来一片叫好之声。
“还是陛下调教得好哇!”沐琮在文试结束后就迫不及待地奉承道,明明是失败的一方,可是哪里有半分沮丧的神色。
“世子手下也不可小觑呀!”朱见济如是回应,君贤臣恭,一副盛世景象。
再之后,便到了武试的环节,无论如何武试也是要比文试精彩的。试想后世有奥运会,可曾听说过艺术书法之类的有世界性的活动。武无第二,跑得快慢一目了然,但是文无第一,个人主观意见影响太大,不同文明的差异太大了,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得以制订出来。
吴太后还是心存忧虑,吩咐道:“刀剑无眼,这场比试无论输赢,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可不要因此失了性命,身受重伤也是不好的。”
朱见济安抚道:“回禀祖母,孙儿已经吩咐下去了,删去原本的对打比试,改为接力、举重、射箭等项目,绝无可能受伤,更不要说有可能会出人命了。”
朱见济言罢,看了沐琮一眼,忍不住苦笑,最刺激的比赛被删去,精彩程度减少许多,但是有一说一确实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接力赛,便是两组十人轮流持棒,每个人围着校场来回跑上一圈,这校场说大不大,但是如果要来回跑一圈,少说也有一千五百米了。
众人准备停当,请示过朱见济后,旗官将旗帜挥舞而下,双方便开始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王义这些人年纪不大,但身子轻盈,在接力赛上并不弱于下风,甚至于还占了一些优势。
双方你来我往,争的极其焦灼。朱见济看沐琮身子已经离开了座位,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只是又不好为自家下人加油,模样很是可爱。
战鼓愈发急促,好似要把整个上天也锤击出一个窟窿来一样。观看的一众勋贵不顾自身身份,都忍不住呐喊助威起来,只是他们谁赢帮谁,并未偏帮一方。
最后,双方紧贴着好像并列一排,一起冲过了终点。若是在后世,有着先进的测量仪器,一定能够决出谁人胜利,但是现在只能够算双方平手了。
“冬”,旗官重重地敲击了一下金锣,刺耳尖锐的声音传遍四方,场上喧闹嘈杂的声音稍有收敛,旗官急忙喊道:“双方平手!”
沐琮感慨道:“这些孩子身子尚未长成,就能够跑得如此迅捷,果真是不可小觑。”
朱见济反着吹捧回去,“世子的近卫经历战场,身上各自有隐忧,身子骨尚且还能够如此健朗,可谓是老当益壮。”
再之后的举重比赛,朱见济也改了规则,重量不等的巨石排列开来,每一组巨石捧起超过三秒后,才能够去搬下一块巨石。朱见济希望用这个手段,削弱世子近卫的体力,这个项目大概率要输,但是朱见济希望输得不要太过分。
但是事实证明,这些小把戏没有意义,年龄差距在那里,体力差距自然也不会小,饶是内营比试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止步于百余斤,再重便如蚍蜉撼树,根本动摇不得分毫。而世子近卫几乎个个都能够举起二三百斤的巨石,差距巨大。
吴太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也是缓和气氛,“竟然有这般神力,莫不是天神下凡,当真悍勇至极。”
“蛮力罢了,蛮力罢了。若是能够博太后一乐,也算是稍有用处。”沐琮谦逊无比,这话也只能够他自己来说,人家说就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再之后则是射箭比赛,因为之前经历过举重项目,众人体力不曾完全恢复,所以整体水平下降不少,但是依旧是箭箭中靶,射术精湛。
最后一项,是火器的考验。朱见济坐直了身子,终于来到重头戏了。
第163章:中国火器落后的原因
比试项目之中加入火器射击,是朱见济一力推动的,其他人恐怕以为朱见济是想要看个声响,并未反对。但是朱见济有着更为深层次的目的,那就是推动火药的民用化。
中国有四大发明,其中火药便是其中之一,也诞生出一系列的热武器。自宋代开始热武器就装备进入军队,火箭、火球、火蒺梨包括杀伤力更为惊人的“霹雳炮”、“震天雷”都已经出现,李纲守汴京就大量使用火器,以霹雳跑击退金人。
此后宋元战争,元末农民起义甚至包括前不久的北京保卫战,火器都频繁出现,不断改写着战场上的规则。雄才大略之人无一不认识到其威力,并且极力发展自身火器技术。如朱元章统兵之初,便认识到火器的重要性,按洪武二十六年编修的《诸司职掌》规定,军户每百户当中须有“铳手十名”,全国各地都有制造火器的军器局。明朝前期不管是北上大都,还是之后的捕鱼儿海之战,火器都发挥出不俗的作用。
后世之人穿越回古代,若是理工科学子,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展热武器,制造炸药。无论是战场上攻坚克敌,亦或是开矿修路,都是不二之良法。
所以,请不要再说中国人只是把火药拿来放烟花而已,进而反思制度,归因于什么种族劣根性,那都是外人的话术。唐朝确实这样做了,但是那是因为当时火药技术不纯熟,不能够代表整个中国历史时期。
那么,既然中国历史上如此重视火器,为什么欧洲从东方学去火药后能够在短短数百年时间内推陈出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最后甚至被人家的大炮轰开了国门呢?
这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我们的确在历史上相当地辉煌,但越是辉煌,在后世的屈辱就让人愈发无法忍受。
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说还不是满清禁绝火器,使中国逐步落伍于世界。实话说,满清承担不起这个罪责,在入关的时候他们就大量使用火器,而且人家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便是用的红衣大炮轰开驼城,取得昭莫多大捷。满清说自己靠十三副盔甲起兵,那不过是愚民的说辞,事实上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火器的威力。毕竟,努尔哈赤的死就与火器直接相关。满清不许发展火器,只是害怕占据主体的汉族得火器之利会反抗他们统治而已,并不是不发展火器,相反让八旗掌管火器能够更好地维护自身统治。
满清之前,早在明朝中后期,主要是嘉靖年间。因为大航海时代来临,许多西方殖民者来到东方,其中葡萄牙人占据澳门,带来了红夷大炮等武器,其中红夷大炮后来改为红衣大炮,其实说的都是同样一种东西。西方的这次科技输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明朝的统治,因为明朝有才之士发觉其威力,将之送入两京加以彷造,日后万历三大征就发挥了巨大作用,特别是出兵朝鲜的战役,平壤城就是被炮火硬生生地轰开的。
很显然,在满清之前,在明朝中后期火器就已经落后于人家了。如果要反思原因,仅仅是反思满清远远不够,至少要往前反思到明朝。
这里是不是听着挺矛盾的,前面都说明朝非常重视火器发展,既然重视就应该有成果才对,为什么之后反而被人家追上了呢?
这里逻辑没有问题,明朝不是不重视火器发展,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其太过于重视才导致落后。而这个进程随着君主专制的强化而不断加深。
朱棣统一天下后,做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事是将火器制造的权力收归中央,硝石等物品成为战略性物资。同时派遣监枪,由宦官负责各地火器的调用,火器这等大杀器自然是由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来掌管才最好。从皇帝自身的角度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仅加强中央集权,还能够加强自己的权威,以火器维护自身的统治。
再之后,到仁宣年间,这个趋势进一步强化,地方获取火器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地方奏请一千支火铳,最后皇帝扣扣搜搜给三百支甚至是不给这种事情频繁出现在史书上。即便是皇帝批复了,宦官那里你也要交一笔银子才能够最终拿到火器。
你以为问题这就结束了吗?不,因为士兵最终拿到手的很有可能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火器,炸膛及自燃现象严重。武器设计的目的是杀敌,而不是自杀,没有哪一个士兵愿意拿一个不定时炸药吧。
正是因为以上一系列缘故,导致士兵对火器风评极差,哪怕是收到火器也不敢使用,宁愿使用刀枪拼杀。
如果你是地方的武将,你会如何选择呢?事实上,没有选择,时代的发展就此停滞,而且毫不夸张地说甚至出现了倒退。就维护统治稳定性而言,加强对火器的管制有其道理,就好比后世对枪支的管控一样,没有人想要自由美利坚吧。但是前提是不能够止步不前呀!
内无法家拂士,出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个时候的大明,一方面内部皇权不断加强,无人出面扭转这个趋势。另外一方面,蒙古四分五裂,周围都是一些小虾米,自己是天朝上国,依靠冷兵器也够用了。
这和战争频繁的欧洲完全不一样,欧洲人在生死的压力下被迫创新,安逸的中国止步不前并不让人意外。
朱见济想要扭转这个趋势,想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无一例外都被他自己给推翻了。
一方面,要促进火药技术的发展;一方面要维护自身的统治,不能够让百姓推翻大明朝;最后一方面,还要维护地方秩序,不允许出现枪支泛滥问题。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三角。
而这段时间,朱见济想开了。火药之所以会出现这许多问题,缘由就在于火药仅仅是被应用于军事,这是无效生产,其巨大的能量仅仅是制造了一堆残躯断体而已,太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阳了,今日无更
最近小说过于平淡,自己写得都没有兴趣,之后可能会直接跨过几年,主角直接进入青年
第164章:火器的威力
火器比试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手铳和火炮的使用。
手铳,可以将其理解为手枪,可以发射铜丸及铁石。不过不管是铜丸还是铁石,命中率不高不说,射击范围也不远,所以大明朝目前所使用的手铳普遍采用铳箭,在杀伤力及射程方面都有提升。
所以,单纯看效果,手铳的比试和人力射箭几乎没有多少差异,都是一支支箭失凌空射向了箭靶。除了一声声火药催发的声音与众不同外,根本看不出一点差异。
但是,这其中的变化可是无比巨大,战场之上,即便是再身强体壮的汉子,最多也就是连续射出二三十支箭失而已,多了双臂酸痛,根本受不了。所以在冷兵器时代中弩的出现才会如此重要,只要手握弩弓,哪怕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只要学会装填弩箭就比得上训练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尖锐箭手。历朝历代,私藏弩弓和盔甲都是重罪,相反家持弓箭和刀剑政府一般不管,甚至默许,正是因为二者的影响完全不同。
而火器的出现,更是直接改变了战场的规则,改写了力量的规则。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外物之力胜于人力的情况,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手持火铳都能够轻易射杀成人,而弩箭再怎么简单,总也是需要弓箭蓄力的,六七岁的孩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弩弓给拉开吧。但是手铳就可以。
历朝历代对弩弓的限制尚且如此严密,那么对火铳的限制更加严格也就不难想象了。
比试众人用火铳各自射出十支箭失后便要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比较,朱见济却主动开口拦住了他们,对许源道:“派十个宫中最为顶级的弓手去,朕想要看看火铳一次性究竟能够射出多少支弓箭来。”
朱见济不仅喜欢随便更改比赛规则,还喜欢打断比赛,只是谁让朱见济是天子呢?今日这场比赛就是为讨好朱见济而办的,自然要一切顺着他的心意来。
许源躬身领命,“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再之后,比赛就已经不再是内营之人与黔国公世子近卫的比试了,而是变成了内营之人与大明顶级弓手之间的较量,同时也是火器与冷兵器之间的较量。
朱见济敢说,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对于火器的意义并不清楚,即便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一批人也是如此。那就通过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让你们看看二者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不多时,许源在皇宫守卫内挑选了十人来,皆是眸光犀利,双臂过膝的人物,哪怕是面对天子,同样自傲异常,并无卑躬屈膝之意。
朱见济看着他们颇为满意,这种人在后世那可是兵王呀!有些傲气也是自然的,询问道:“朕想要看看铳箭与寻常弓箭的差异,特让尔等与内营之人比较,你们可有信心?”
“回禀陛下,以大欺小,非君子所为。小人不愿为之。”
“哈哈哈,无妨,”朱见济闻言大笑,道:“今日比试的内容可不是十箭中几箭,中靶心的有几箭这些,而是看哪一方能够率先把那箭靶给射穿了,射烂了。尔等仍旧有这个必胜的信心吗?需知对方使用的可是火器,不虞力竭气短。”
听到朱见济这般说,之前仍有些不忿的神箭手神色有异,只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他们自负自身臂力惊人,哪怕是一时间无法射烂箭靶,休息好了多射几轮也不是难事。
“回禀陛下,小人愿意接下此战。”
“有志气,若是得胜归来,朕亲自为你们斟酒庆贺。”
朱见济的许诺无疑是让他们斗志更加昂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校场之中,瞥了一眼内营之人,心中想着都是一群毛孩子而已,如何比得上自己。
随着旗官挥舞旗帜,比赛也由此正式开始,校场之上,不断有火药迸发的声音,无数支箭失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最后落在箭靶之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如此新颖的比试手段,在场众人还是第一次遇见,纷纷瞪大了眼睛去看。
朱见济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上的烟云缭绕,还有余暇品一口茶。
一分钟后,朱见济突然听得底下有人惊呼,“碎了,碎了!”
还以为有箭靶即将被火器轰碎,结果没有想到竟然是被人力给射碎的,就在朱见济讶异失神之际,这箭靶就这样轰然碎裂开来,散落满地。寻常人家箭靶用的是草靶,好一些用的是皮靶,但是皇宫内的靶子自然要更加高级一些,外层是青牛皮,内部则是精心编织的藤条。寻常人只怕是连外层的青牛皮都无法射穿,即便是射穿了,也根本无法射穿内部的藤条,想要射烂箭靶,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现在,就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在了朱见济的眼前,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真是妖孽。朱见济设计这场比试,原本是希望助长火器的威名,结果现在倒好,反倒助长他一人的名声了。
朱见济眉头微皱,询问许源道:“这人是谁,竟然有这般神力?为何朕以往不曾听说过?”言语之中,带着几分责备之意。
许源似乎没有听出朱见济的不满之意,答道:“这是宣武营的校尉林守正,这旬正好轮到宣武营值守皇宫,老奴之前寻人参与比试的时候,其他人都推荐这人,想不到果有非同凡响处,老奴为陛下贺之。”
朱见济慨叹一声,吟诵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呀。”
许源闻言眉眼微皱,这诗是夸奖李广的射术的,但是眼下用上此诗句,似乎有些意指手下人阻碍贤能,致使金玉蒙尘。只不过终究是猜测,许源也不愿这个时候牵涉上此事。
“天子得此良才,之前不是说要亲自斟酒吗?如今莫不是失心魂了,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成?”吴太后出面提醒道,当然她这提醒更像是教训。
朱见济反应过来,连忙让人把这林守正传召上来,亲自斟酒献于此人,道:“三两小酒,不足为敬,还请壮士满饮此杯。”
林守正跪伏在地,行大礼之后才起身接过酒水,“有劳陛下厚爱。”
“天子一言九鼎,朕之前既然已然允诺尔等,便绝无食言之理。其余人的比试尚未结束,你现在一旁看着吧。”
“小人明白,谨遵陛下旨意。”
林守正是唯一一个在短短两分钟时间内射烂箭靶的,依靠寻常蛮力肯定是不可能完成的,势必使了一些巧力。在之后的闲聊中,林守正没有隐瞒,大方承认了此事,说自己曾经编修过藤靶,知道射哪里最容易崩坏靶子,所以聚力射向一处,所以才能够力半功倍,不辱使命。
朱见济心下稍宽,还好还好,还不是过于离谱,如果真的有人依靠蛮力射烂了箭靶,那火器的推进势必受到阻碍。
五分钟过去了,弓手射箭的速度明显减慢,而且力度也大不如初,朱见济明显看到很多箭失直接被牛皮给弹开了,甚至连皮革都能够洞穿。
十分钟之后,所有弓手根本无力抬起手臂,只能够选择休息片刻,恢复体力。到了这时,他们之中少的射有三四十支箭失,多的射有五六十支箭失,已经是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水准。
但是再怎么超过一般人的水准,终究也没有脱离人这个大前提。与之相反的是使用火器的内营众人,在充足的铳箭准备下,哪怕他们都尚未成年,但是体力消耗不多。而且他们使用的手铳材质一流,不用担心这么容易炸膛,可以毫无顾忌地射向靶子。
漫天的铳箭射的到处都是,和弓箭相比,必须要承认铳箭的操控之法有些难。很多铳箭都脱靶了,根本没有射在靶子上,但是在不计成本的射击下,效果还是相当的惊人,箭靶之上是密密麻麻的铳箭,远远看去好像刺猬一样。
朱见济看着底下这个场景,有些欣慰地笑了,又过了几分钟,再坚固的藤条面对如此勐烈的射击也纷纷断裂开来,崩解四散,化为一地的烟尘。
林守正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个场景,神色有些恍忽,虽然自己并不是失败者,但是此刻却无比地沮丧,因为他深刻地明白,眼下这一幕标志着什么,属于铳手的时代即将来临,而弓手将逐渐被历史淘汰。
“林壮士,林壮士,”外界的声音将林守正唤醒,还是天子的声音,林守正连忙起身回礼道:“天子有何吩咐?”
“这场比试已经告一段落,之后还有最后一场,只是场地不在于此,快些走吧。”
最后一场比试,比的是火炮的运用,很可惜,内营众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学过火炮的运用之道。所以之后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朱见济领着一群人离开皇宫,穿过内城,最终来到外城的城门之上,在这里,摆放着大明最为先进的火炮,足有几十门大炮。当年也先便在这火炮之下吃了大亏。
守卫一国都城的火炮,口径大,射程远这些基本上是必备的要求。但是缺点也比较明显,难以移动,射程固定。基本上落点就那几个,敌人用人命试探出大炮落点之后,绕开那几个点就能够冲到城墙附近。为了弥补这个问题,经过精心的排布,这些大炮能够覆盖外城四五里地区,形成相对密集的火力打击网,这样即便是有些漏网之鱼冲了过来也不足为惧,用火铳或者弩箭就能够解决掉。
今日朱见济亲身来此,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看看火炮的威力如何。为此他还令人在火炮打击范围内修建起一道城墙,两丈宽,高倒是不高,只有三丈高,像是一座突兀的碉堡,和高大雄伟的北京城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不过很多边远地区的州县连这个水平的城墙都没有,其实也算不上差。
朱见济出言询问林守正,“朕若是令你攻陷一座守军一万的城池,这城池如同那底下的城墙一般宽,你觉着用多少人能够攻打下来?”
“小人愚钝,不曾指挥作战,不敢应答。”
朱见济有些失望,转身挑了一人出来,正是英国公张懋,还是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
张懋没有想到朱见济会闻出这个问题来,硬着头皮回答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而今贼人据险而守,若是想要必胜之,需是有五倍人马才行。”
“也就是五万人马了,”朱见济轻笑,又问道:“若是现在让你随行携带攻城重炮,你要多少人马?”
张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许久才道:“这等重器,一向只得用于守城而已,倘或用以攻城,则此千钧之物,人畜皆无法拖运,反贻误军机。”
朱见济呵呵笑道:“野战炮早已出现,宫中匠人日夜加以改造完善,加装有铁轮子,是为攻城之利器,一器可当千人。朕前些日子便得人传报改造完成,今日便试试大炮威力,正好让尔等看看效果如何。”
“微臣恭贺陛下!神物应神主呀!”张懋一个马匹拍了过来。
朱见济得意之情难以掩饰,让人将野战炮从城门处拉了出来,其实就是守城的大炮缩水后加装轮子,使其适应野战。
即便是经过了层层改进,这大炮还是沉重无比,小的也有三四百斤,大的甚至有上千斤,人力无法牵引,使用的是畜力,或牛或马。
掌炮官装填完火药,下人赶来询问朱见济意见,朱见济颔首后,旗官随即挥下令旗,掌炮官随之点燃引线。只数息时间,便有如山崩地裂一般,大炮轰鸣,发出让人双耳失聪的声音,冲天的浓烟升腾而出,前一刻看起来还无比坚固的城墙,瞬间被炸出了一个大缺口。
等硝烟散去,朱见济有些不满意,道:“给朕打,把那碉堡给轰塌了!”
第二轮大炮齐射,碎口变大。等到第三轮齐射,整个碉堡已经完全倒塌为废墟了。
朱见济看着底下的场景,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
第165章:裁兵之议
随着被炮火扬起的烟尘散落一地,这场比试就此结束。在附近围观的百姓欢呼不绝,为火器的威力而震撼,为自己国家有这等神器庇护而庆幸。
群臣自然是趁势恭贺天子,叙说着有这等神器在手,国内升平,四夷俯首来朝都不是难事。
一般情况下,朱见济这个时候附和几句,说几句好话,整个活动就可以在大圆满的情况下告终了。但是这一次,朱见济罕见地皱起了眉头,甚至都没有搭理他们,察觉出风向不对,一穿着绯色官袍,披着绫罗彩绣的官员率先道:“自古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此火器固然是当世之利器,若是不求安民固本,反为大害。”
朱见济知道这官员是谁,徐有贞,今为左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官职,在朝中也是有名位的人物了。徐有贞原名为徐珵,土木堡之变发生后主张南迁,景泰臣子都不喜欢他,把他调去主持治理黄河,结果没有想到徐有贞两年前功成归来,自此黄河数十年间不曾有大的水患。
在原本历史上因为被于谦等人排挤,徐有贞联合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这一世他没有这个机会,是以郁郁不得志,想方设法地拉近自己与天子之间的关系。
“徐爱卿所言极是,武之一字,止戈为武。铸剑可为犁,今之火器,难不成只有杀敌一用吗?”
徐有贞不给其他人抢风头的机会,畅言道:“微臣前番在山东治河,疏浚河道,若是逢上夏秋雨水,往往多处绝口,需要推石挑沙堵塞。而沙石沉重,一时之间难以开挖,若是能够以火药炸山取石,炸滩取沙,则事半功倍,极省人力物力。”
朱见济听言颇为满意,道:“此言大有可为,还有吗?”
徐有贞正欲继续说话,于谦出面道:“启禀陛下,火器为国之重器,轻易不可流入民间,否则开私下制造之风,社稷动摇,为祸难料。”
往日,朱见济一向尊重于谦,这一次却抵触道:“所以,于少保的意思是要以火器欺压百姓,吸食百姓膏脂吗?若是君明臣贤,待民如子,还会害怕这等事?”
“是呀,这火器可保得大明朝万世太平不成,尽在此痴人说梦。”徐有贞仗着有天子的支持,发泄着自己这些年的不满。
于谦本意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此刻被曲解,遂辩解道:“便是君明臣贤,亦有刁民不服管教,难听约束。以舜之贤尚有四凶,若是奸人借火器大兴杀戮,劫掠乡野,该如何处之?”
“菜刀亦可杀人,于少保怎不向陛下请命,收回天下所有菜刀,免得有贼人拿菜刀劫掠乡野。”说到一半,徐有贞嘲讽地笑道:“还有锄头也是凶器,干脆连锄头也一并收了吧。那些个木棒呀,柴火呀也都可以杀人,尽数收了。”
一批人随之笑出声来,以武将居多,难得见到于谦吃瘪,当真是罕见至极。出了他们心头一股恶气。
天子意志鲜明,其他人便是想要出口相帮也不敢开口,最后还是朱见济给于谦一个台阶下,道:“火器交由地方使用,令专司负责,便是泄露出去,让奸邪知晓制造之法,查禁硝石木炭等物流通,此辈并无火药在手,则为祸不大。地方大量使用火器于采矿修路治河等事上,不知省减人力物力几何,是为大利,岂可因小害而废大利,因噎废食,甚不足为取。”
于谦知晓已经无法再阻拦,只得道:“陛下心思沉稳,胜过微臣无数,倒是微臣越礼了。”
“火器之利,一门重炮可当百人甚至是千人,以此重器攻城,再不必用那蚁附之法,兵士不必用血肉之躯攻城。日后两军相争,火器必然为重器。是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朕有意削减一批人为民,少保以为如何?”
在场众人闻言忍不住发出一片低呼,特别是武将集团,一个个神情有异,面色欠佳。
原来这才是朱见济的真正目的吗?于谦眉头微皱,如实道:“火器固然为一利器,只是火铳及火炮运用之法不易,高则飘过头顶,低则炸在眼前,眼下诸军将士尚不曾谙习之,轻易言裁兵一事,恐怕不易。且四夷倘或听闻我大明边防空虚,难保再生觊觎之心。”
朱见济从容言道:“无妨,此事朕自有考量。”
说罢,朱见济对彭时道:“传朕旨意,召集各地巡抚总兵官及九边守备入京述职。”
“微臣领命!”彭时还是第一次看见朱见济这般杀伐果断,裁兵一事牵涉甚广,可远远不是说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情,彭时都可以想象出到时候会吵成什么样子,朱见济真的推行得下去吗?
朱见济传召罢,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方今朝廷财税折合为银两,年入千万两,其中兵费损耗近四成,曰兵饷,曰修缮,曰抚恤,曰奖赏。若是能够裁减下军中老弱来,明年朕可以继续蠲免天下赋税一年。”
几个户部尚书听说朱见济这话,几乎要跳出来对朱见济说,哪怕是裁掉部分军队,军费开支还是巨头。此外文武百官的俸禄,地方的赈济都是一笔硬支出,根本削减不下来。明年若是继续蠲免赋税,这大明朝真的要停止运转了。
只是朱见济前脚许诺,他们当臣子也不好当面反驳,特别还是蠲免赋税这等事。只得暂时将想法沉在心里,等待稍晚些言表。
总而言之,到这个时候,比试明面上才算是结束了。但是激起的涟漪则是不断扩散出去,搅动四方乱流。
回宫的路上,沐琮小心翼翼地询问朱见济道:“西南多战事,各处兵马尚且嫌不足,应该不会裁减吧!”
“你可知道而今军费开支最大的是哪边?”
“那还用说,肯定是九边呀!鞑靼瓦剌不时南侵,西南军费不及其一半。”
“是,北边的军费是要多一些,但是减去每年几十万两修缮长城的银子,你再算算哪边用的钱更多?”
“那不一样,这几十年西南麓川一乱再乱,数十万大军征剿已见成效,绝不可断言裁撤。”
“朕倒是想要打下去,只是国库——,还是缓两年再说吧。”朱见济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轻。在对内平叛和发展生产两者中,朱见济选择后者,事有轻重缓急,一步步来吧。
第166章:若欲裁军,必治屯田
裁军,历朝历代这事都不好干。一般只有开国的前面几代君王才有这个魄力裁军,当然也是因为统一天下后,国家百废待兴,有这个客观需要。其后继位之君往往没有这个威望裁军,甚至因为体制滥冗及消弭地方叛乱等因素,军队数量反而不断膨胀。
这其中的典型当属宋朝,光是中央禁军就高达百万,宋朝的军费常年占据国家开支的七成以上。宋夏战争时期甚至打空了国家的财政,最后被迫承认西夏独立,同时增币于辽。
明朝的情况自然与宋朝不同,主要在于朱元章借鉴宋朝教训,废除募兵制,实行军屯制,分屯田,设军户,父死子继。国家给予军户财政税收上的减免,军户为国家承担军役。朱元章自豪地说他为国家养军队数百万,却不用耗费一文钱。
原本这套制度运行得很不错,太祖太宗两朝威慑四方,万国来朝。但是世间从来没有一直完好无缺的制度,制度运行近百年,一些地方家族传承了四代以上,人口不断繁衍,土地却增长不多,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军户耕种着可怜巴巴的一些土地,但是所需要承担的徭役却没有随之减少,曾经令人艳羡的职业如今愈发为人厌弃。众多军户流亡,一部分甚至跑到草原开荒,辽东的一些军户甚至主动去给女真当包衣奴才。
屯田制崩溃的原因和唐朝均田制崩溃的原因一模一样,至于权贵侵占等问题相对还比较好解决。只要有具体的敌人在,哪怕是再强大都是可以解决的,就好比怪物亮出血条就没有什么好让人震惊的。但是人口增长的问题怎么解决,朱见济总不可能强行计划生育吧!以后世组织之强大,尚且闹出这许多幺蛾子,朱见济才不去做那等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方面是屯田制度崩解,另一方面是土木堡之变中大明精锐之师全军覆没,于谦主导团营改革,大规模吸纳非军户出身入伍,军户体系也受到冲击。叠加上近期的财政危机,这改革是势在必行。
说是如此,但是军队作为国家的暴力机关,是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员。若是无法妥善安置,以至于啸聚山林,为害一方,那就脱离本意了。
朱见济要裁军,自然不可能自信地觉得下一道诏令就能够成功,破局的点就在于这屯田制度。
朱见济的诏令传往四方,这些日子不断有地方军政长官回到京城,率先赶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心心念念回到中央的石亨。话说针对石亨的弹劾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朝廷现在还有言官抓着石亨死缠烂打不放,非要朱见济罢免他。最离谱的是在石亨回到京城的时候,竟然有言官当街堵路,不许石亨入城,最后还是事情闹大,朱见济听闻后下谕旨将石亨带了进来。
时隔两年,朱见济再一次看见石亨,也是心有所感。之前他是朝廷天下总兵官,朱见济还要主动巴结,如今石亨人人喊打,反要朱见济庇护。
朱见济选择见石亨的地方,不在乾清宫,也不在外朝三大殿,而是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内,周围只有许源与彭时两人。
朱见济亲自为他斟茶,请他落座道:“爱卿一路辛苦,卿之忠贞,朕心明知。外朝之事不必去管他,朕自会下诏申饬。”
石亨之前在最高权力交接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目前只有朱见济能够保住他,是以石亨也是恭敬无比。哪怕是朱见济让他坐,也丝毫不敢落座,坚持要站着听训。
“朕前番命你收服草原流民一事,如今办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微臣四方招揽,出粮给牛,授予土地,草原不少番落皆来投效,而今已招得五万人户,垦田二十万亩矣。大同沿边,多有膏脂之地,粮产颇高,奈何为四战之地,百姓多抛荒弃种,甚是可惜。陛下若是不弃,臣愿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为陛下辟得两百万亩良田。”
朱见济没有着急答应石亨的请求,问道:“这些草原流民,有多少是我大明百姓逃亡北上的?”
“十之一二,所占不多。”
朱见济叹息一声,“那也有好几千人了,还不多吗?单是大同一处便有如此多人,若是九边各地都加起来,怕是人丁数以十万计。是朕无能,致使百姓流亡,妻离子散。”
石亨没有想到朱见济这般说,跪到在地道:“此分明是奸民不务本业,妄求富贵,劫掠四方,定居于草原,何来陛下之过。”
“若是可得安稳日子过,谁愿意整日刀口舔血。”朱见济神情落寞,有些失败感。
之后许源和彭时出面安抚朱见济,劝了好长一段时间。
朱见济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询问道:“朕今日召爱卿入宫,不瞒爱卿说,想要询问屯田一事,而今军户一家一户有田土几亩,可供吃食否?若是并无土地,又加徭役在身,换做谁人不外逃。”
石亨犹豫斟酌许久,才道:“军屯之制,太祖以来便有定制,而今人繁口长,确实是有些不足了。”
“你觉得朕自何处去为这些军户找寻来土地比较好?总不能一个个宁愿跑去草原当流民也不当军户吧。”
这是要对外扩张吗?石亨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道:“西为大漠,东北是雪原,皆非善地,北边倒是还有不少的膏土。至于西南瘴气深重,山高路险,臣并未去过,不敢多言。”
朱见济哈哈大笑,石亨还以为自己的建议被朱见济听进去了,面露喜色。朱见济却道:“要说这天下膏土,哪有地方比得上大明的,何必求取那边远苦狭之地。”
石亨不解,朱见济解释道:“朕欲下弃荒令,凡家有田地不种者,文官一律革取功名;武将黜免爵位;宗室逐出族谱。”
“这世上谁这么傻,有田还不去种。”石亨脱口而出。
朱见济微笑着说道:“爱卿家中良田万顷,若是佃农不耕,可不就都荒废了吗?朕可都要收回去了。”
石亨听着心中一阵肉疼,不过面上如常,道:“都是些身外之物,若是陛下要,微臣尽数奉上。”
朱见济笑得更加开心了。
第167章:军屯制改革
石亨或许觉得朱见济只是开个玩笑试探他而已,是以以退为进,由此博取一个清名。
只是朱见济可不管这些,道:“武清侯当真是个爽快人,朕一定不会忘记爱卿今日恩德,来日必有回报。”
天子竟然来真的,石亨有些咋舌,只是话已经说了出去,总不可能自己反悔,反而一脸洒脱道:“家业虽是不多,只是分散四方,想要清点完毕还需要些时日。陛下稍待几日,微臣一定尽数奉上,便是家中糟糠之妻的脂粉田也送来。”
“爱卿之心,昭昭乎如明月。朕今日许诺于此,卿既不负朕,朕绝不负卿。”朱见济面色郑重,亲手又为石亨倒了一杯茶水。
石亨答应得如此痛快,朱见济并不怀疑他会阳奉阴违,拒不奉行。石亨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见机行事,朱见济撇开其他人不传召,单单召见他入宫,便是一个让他站队的过程,说得更为准确一些,是要他交投名状。
石亨若是不答应,朱见济还有许多人物可以选为合作者,而石亨若是拒绝或者假装不知,那他也彻底失去了回归中枢的机会了。更有甚者因此取怒于天子,下狱甚至是流放都有可能。石亨是一个聪明人,朱见济相信他的选择。至于一些土地,只要权力在手,失去再多日后也能够拿回来,孰轻孰重,石亨心知肚明。
一番叙谈,朱见济道:“眼下括分军屯一事,事关重大,是为王朝根基命脉所在。此事交由旁人来负责朕都心存疑虑,要么威望不足,要么心有二意,难保不会徇私舞弊,贪墨腐败。以朕看来,爱卿便甚是合适。”
石亨正为自己散尽家田而惋惜,听得朱见济此句,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主持分括屯田一事?若是真的能够拿下此事,可是为子孙后代积攒下莫大的恩惠,所有军户的土地是自己手下分出去的,日后谁人不记几分恩情。
“扑通”,石亨长跪在地,也不推辞,直接立下军令状道:“微臣谢陛下大恩,若是敢有作奸犯科诸事,事无大小,一经查出,愿自赴刑部领死。”
朱见济满意地扶起了他,站在一旁的彭时出言劝谏道:“武清侯固然忠贞不二,只是毕竟是武将出身,自身下面门人偏将不少。让侯爷主持此事,难保不会有人非议,便是为避嫌,陛下也不该让武清侯主持才对。”
看似公允的话,却其实处处漏洞,朱见济不在乎道:“无妨,此事由武清侯主持,朕自会派其他人协助,相互牵制,文臣武将包括太监都会参与其中,彭爱卿无虑也。”
彭时又进一步询问道:“敢问陛下打算让哪位文臣协理此事?”
“怎么,你有推荐之人吗?”彭时这般急于表现,朱见济有些讶异。
“是,微臣以为吏部右侍郎李贤机敏勇敢,明知大体,可为一用。”
朱见济记忆中有李贤这个名字,也是大明朝非常有名的内阁辅臣,也不知道彭时怎么和李贤联系上的,“此事不在小,李贤一介侍郎,怕是难为。”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陛下不试怎会知道此人不可用呢?”
彭时这般极力推荐,朱见济遂表示会在明日接见这李贤,亲自考量。
此事暂且商议如此,朱见济晚上留石亨在宫中用晚膳,石亨至夜深才出宫。
宫中的消息历来掩盖不住,朱见济也从来没有打算掩饰,真要是掩饰,连石亨都不会召见入宫。召其入宫,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其背后的意味都已经足够丰富。
次日,石亨交上来了自己的投名状,将自家在全国各地的万顷土地尽数交于国家,充为屯田。速度如此之快,不愧是军旅出身,军情入火呀!眼下差事还没有拿到手,若是晚上几日,谁知道到嘴的鸭子会不会飞了出去。所以,石亨很急切。
石亨再怎么说也是武清侯,前大明首席总兵官。他的表态对于朱见济而言至关重要,有这么一尊大神支持改革,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毁家纾难,毫无保留地支持朱见济。
朱见济顺势召集内阁诸位阁老,聚会商议,言及重划军屯一事。值得一提的是,朱见济投桃报李,一并带上了石亨,允许其一并参与到议事之中。
朱见济在会议前宣读了大明朝目前军屯制度的种种问题,最后表示要进行改革,核心措施是两条:第一是凡军户必有屯田,每年为国家服役三个月的可以减免三十亩土地的徭役,逐步递增;第二条是将没有分到土地的军人剔除军户户籍,改为募兵,按月发放兵饷,以提高军队战斗力。
户部尚书陈循道:“微臣不反对此事,只是近些年大丧,皇陵营建及登基典礼诸事,朝廷国库本就空虚。将士疾苦某知晓,微臣也想方设法为他们分发赈济,只是恳求陛下缓行改革事,此事眼下甚不可行!”
“国库空虚朕知晓,只是朕何尝说过要将所有军队保留,裁汰其中老弱,则军费大减。且朕决意颁发弃荒令,凡家有田地不种者,文官一律革取功名;武将黜免爵位;宗室逐出族谱。不出一年,自有足够的土地充为屯田。”
阁臣看着朱见济侃侃而谈,穷尽口舌也无法说服,朝堂之庙算是好的,只是一旦至地方,一定会被曲解,进而诞生出各种问题来。等到问题出现了,到时候再劝谏不迟。胡濙等人心存这个念头,遂不再反对军屯制的改革。
早间,和一干白发苍苍的阁臣费了诸多口水,午间朱见济召见吏部左侍郎李贤,询问他对军屯制改革的看法。
李贤知道彭时在陛下面前举荐他,此时如果夸赞这项改革,顺势就能够成为石亨的副手,承担起这项重要的任务。
但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李贤起手施礼道:“此事操之过急,仍有不少虑之不密处,微臣愿为陛下言之。”
朱见济突然觉得此人有些意思,“若有明见,尽可言之,朕洗耳恭听!”
第168章:任命钦差,盐业私营
大明朝当过内阁首辅的人很多,但是有三杨一般威望的首辅却是不多。而如今与朱见济对话的李贤便是其中之一,史称“国朝自三杨后,相业无如李贤”。
在原本历史上,夺门之变后朱祁镇清洗景泰遗臣,同时如胡濙王直等人也纷纷告老还乡,朝中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起初权力为夺门功臣所掌握,也就是石亨曹吉祥等人,后来朱祁镇各个击破,一个个兔死狗烹。朱祁镇认识到文官对皇权的威胁是最小的,李贤顺势成为文官集团之首,更是在日后成为托孤重臣,在成化初年权力达到顶峰。
只不过,这样的历史不可能重演了,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李贤注定不可能和原本历史上一样位高权重,但是不妨碍朱见济重用他,无论如何能够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其本身的权术心术都是一流,何苦舍近求远。
“爱卿言朕操之过急,朕如何不知,朕本意不过是蠲免次年赋税,让利于民,藏富百姓家。只是国朝空虚,藏富不行,不得已开源节流,谁料牵一发而动全身,所牵连之事愈发繁琐。朕情知不易,还望教之。”
朱见济所言,算得上是他的肺腑之言,原本他就是打算挣个名声而已,为巩固自身统治。结果没有想到繁荣富强的大明朝竟然远远没有外表这般光鲜亮丽,暴露出来许多问题,需要朱见济出面救火,救火就算了,还是拆东墙补西墙,根本救不过来,导致很多事项朱见济都是打算日后做的,结果被迫提前。
李贤躬身行礼道:“陛下仁心天地可鉴,日月尽知。只是天下之民万万计,贫富不等,上下悬殊,岂有年年赈济蠲免之理,民间所谓救急不救穷,便是此理。”
“不救穷,难不成坐视穷苦百姓冻饿而死吗?”朱见济有些生气,没有接受李贤给自己找的台阶,真要是因此就不再蠲免赋税,自己做的那些岂不是白做了。
“那救穷可也,连富贵之家,锦衣玉食之民也要救吗?”
“那自然不该去救。”
“正是此理,富贵之家家财万贯,田地万亩,若是仍要朝廷救济未免可笑。只是陛下如今蠲免天下赋税,岂不是不分贵贱尽数救济,多耗国帑。且自古重农抑商,重本轻末,陛下何为农商并用?”
朱见济深吸了一口气,困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问题,终于有解决的方向了,“爱卿果有良策,尽快言明,朕一定遵照实行。”
“无他良策,无非是重本轻末,抑制豪强而已,就看陛下愿意实行与否。”
朱见济沉默片刻道:“实行自然是要实行的,只是朕也不愿意矫枉过正,尽数舍弃末业。若是抑制豪强过重难保不会出现难言之祸,仍需谨慎才是,待日后徐徐商议。”说到此处,朱见济有些心累,结束对话道:“朕寻你来是问军屯事,此事到底繁琐,言语不甚明达,你且下去将细则一一写出,朕看过后再做决断。”
李贤闻言,已经是明白朱见济的心意,行礼告退而已。
见过李贤,朱见济将彭时寻来,评价道:“这李贤敢于任事,不畏权贵,着实是一大忠臣,只是其贤能与否便看此番任事了。”
“这李贤才用不小,可为陛下辅左参谋左右,微臣斗胆请陛下将李贤召入乾清宫,用为心腹。”
朱见济饶有兴趣地道:“李贤若是一来,彭时你怕是要屈居下位呀!你当真愿意吗?”
“微臣一心为国,但有益于国,有益于君者,便是居于下位又如何。且微臣才能浅薄,资历日短,本该任下手。”
朱见济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背后的缘由日后再探讨不迟,还是将眼下这一堆事情处理完毕才是。
明日,李贤果然上交上来一份完整的奏章,内容相当详实,历数本朝屯田之事,各省的情况都细说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和朱见济一样,或者说就是论证朱见济的观点,认为当今军屯不改不行,小改也不行。
朱见济很欣慰,没有再犹豫,顺势召见石亨与李贤二人,“家国重事,便托付于二位爱卿了!”
“陛下放心,微臣必不辱使命。”
朱见济开口道:“此事于古无稽,便任命两位爱卿为天下括田使,专司屯田一事,钦领皇命,平准土地。”其实就是钦差大臣,有皇命在身。
“微臣领命,谢主隆恩!”
“近些日子各地巡抚总兵都来来京述职,你二人务必躬身询问各处屯田事宜,不得有误,遇有不知所管屯田事者,可立时弹劾。”
朱见济交代吩咐下去,任命的过程就算是结束了,但是此事之后究竟能不能办成,朱见济一点信心都没有。
难题非常之多。首先,裁减军中老弱,裁减容易,如何保障他们的生活呢?其次,庞大的军队需要大量的屯田供养,土地自何处来呢?
朱见济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于那弃荒令上,尽管非常严厉,但是落实的成果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到最后,佃农或许可以趁机要地主减一些租子,但是整体改观估计也不大。
自己需要付出新的代价。心念及此,朱见济将沐琮寻了过来。
“陛下召我来所为何事?”沐琮在路上询问大太监许源。
许源含笑道:“世子为陛下玩伴尚且不知,老奴又怎会知道。”
一点风声也不透露,真是个老狐狸,心中骂着,沐琮旁敲侧击道:“该不会是陛下又缺银子了,打算和我借钱吧!”
“天意难测,老奴不敢猜测,世子还是快些入内拜见吧。”
沐琮无奈,踏入乾清宫,躬身行礼不提。
“你来了,来得正好,朕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议。”
“陛下有什么大可言说,我能够帮得上的一定尽力帮忙。”
“倘若你现在是一方富户,家有良田数千亩,官府打算用当地县城的盐业销售权换你家田地,你答应与否?”
汉武帝以来就实行的盐铁官营制度,朱见济不打算维系了,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允许私人资本进入盐业贸易。这也是朱见济目前想出来唯一能够卖得上价钱的东西。
朱见济如此离谱的想法,沐琮都听呆了。
第169章:北边不亮南边亮
从一开始最为坚定的太子党,到如今最为坚定的帝党,沐琮一路走来都支持朱见济的举动,但是这一次,他都为朱见济的想法感到震惊。
“我的好大哥,你这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自然不是,朕如今真的缺钱。”
沐琮老实道:“此盐业便是陛下你要卖,恐怕也没有几家敢买吧。那些个世家大族们,陛下你愿意卖给他们吗?齐国因鱼盐之利得以首霸诸侯,刘鼻铸钱煮盐而背中央,此皆前车之鉴,陛下您还是多思虑一会儿为好。自古改革便未有这般简单的,一时推行不下去便徐徐为之,不必操之过急。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要这般急切。”
朱见济笑了,“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聚敛来财富的?”
“天下财富自有定数,以我这点浅薄见识,如何敢轻易开口。”
“是不知,还是不敢?”
沐琮这就不搭话了,朱见济又道:“历朝历代罕有不财政困难者,唐行两税,开榷盐,宋用入中,皆自盐税入手,绝非无由。”
“此事陛下还是和朝臣商议着办为好,再怎么说,盐利一本万利,凡人生在世必得用盐不可,仅次于粮食,一旦为地方豪强垄断,日后想要收回来恐怕是难了。再者盐利牵涉甚广,各处盐场民夫数以万计,贸然改易,此辈生计怕是为难。”
沐琮苦口婆心地劝谏着,真的不看好这项改革。虽然他知道,如果他撺掇着执行这项政策,最后自己一定能够分到一杯不小的羹。不过若是大明朝乱了,他家便是再富贵也到头了,所以还是不能够由着朱见济性子来。
朱见济有些失望,打发他离开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沐琮退下之际看了一眼身边的许源,他只如一根老木桩一样,老神自在,真就一句话都不舍得说呗。
待沐琮离开,朱见济揉了揉太阳穴,可真难,第一次连沐琮都不支持他。
许源这时好似清醒过来一样,在一侧低声道:“陛下这些日子有些焦虑了,一事接着一事,所谓欲速则不达,缓上一缓也不见得是坏事。”
“哪里是朕想要做这些事,分明是环环相扣,迫不得已而为之。欲除积弊,温汤寡水不见成效呀!”
”陛下,等上一等,凡为官之人都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明哲保身。今日陛下事必躬亲,不由属下提出便自行决断,固然乾纲独断,日后若是出了岔子老百姓怨恨的可是您呐。”
朱见济被这盆冷水给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来,连最亲近之人都不认同,还是等一等的好,遂从善如流道:“那便依你之言,朕确实是心烦出乱了。”
“陛下前些日子说出宫视察民情的,顺天府筹备许久,陛下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将政务交给下人处置,外出散散心。”
朱见济心思澹了,推辞道:“不了不了,为了自己的些许耳目之欲,给百姓平添许多麻烦,还是莫要惊扰百姓。”
“那老奴在京中寻些唱班伶人,省得陛下烦闷?”
许源这般孜孜不倦地建议,其实也是希望让朱见济做些别的事情,消磨一下自己的精力,免得精力过于旺盛,天天想着改革。
存在即合理,这里的理不一定说就是好的。一些事情问题确实非常大,是积年老问题,想要改变哪里有这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前那么多皇帝都没有触及,朱见济现在就更不太可能解决,特别是朱见济目前确实没有什么资历威望。
见朱见济对此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许源换了一个方向道:“两位长公主都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陛下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要为姐妹考虑一下。”
“朕知道了,会和太后们说起此事的,汪皇太后宠爱女儿,朕不可能将人家这么早赶出皇宫吧!”朱见济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则是在想,公主出嫁少不得无数陪嫁品,特别是这两位是自己仅有的两个姐姐,还是先缓缓吧。
“陛下若是实在无事可为,圈定一块猎场打猎也是可以的。宫中内营子弟也不可能一直在皇宫内训练吧。”
“此事倒是有理。你吩咐下去,寻个地方出来。”
许源领命而去,偌大的殿堂上除了朱见济外,便只剩下几位侍卫,朱见济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全无处置的心思。
好累呀!想要做一些事情,怎么会这么累呢?朱见济一头倒在桉桌上,开始不过是减个税收买人心,后来军饷发不出来,朱见济被迫改革屯田制度,然后便是屯田也不好改。
久之,朱见济目光看向南方,若是何林静那边有个眉目变好了。如果能够收到海外的关税银,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不必内部进行存量改革。朱见济真的是觉得自己举步维艰,浑身上下都是锁链。谁说天子无所不能的。
此刻,在遥远的南京城,朱见济的嫡系班底何林静而今便在此。从表面上看他好像是被发配来此,但是每个月都有宫中的信使到来,书信不断,足见天子对其信赖看重。哪怕是南京守备宁远伯任礼也不得不给其三分颜面。
这一日,何林静同朱祁镇出游登山,随行者还有宁远伯任礼。朱祁镇从北京来到南京,其实就是换了一个地方被监视而已。不过有一说一相对自由一些,可以在南京附近游玩。每次朱祁镇出来玩,何林静与南京守备任礼都在身后随行,美其名曰众乐乐。
来至半山腰处,此处有一凉亭供行人歇脚,朱祁镇落座罢即向何林静询问道:“有劳公公,可有吾儿见深最近的消息?”
何林静就像是哄孩子一样道:“沂王在宫中安好,上皇不必忧虑。”虽然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
然后朱祁镇说的就是琐事了,“我那院里棉被有些厚,这些日子身上都捂出痱子来了,有劳公公换床薄一些的被子来。”
“这是奴才应尽之责,责无旁贷。上皇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尽数言明。”
“我在府里别无所好,就是喜欢摆弄下花花草草,只是剪子不甚锋利,劳公公替我买一把锋利的来。”
何林静不厌其烦地一一应下。
宁远伯任礼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第170章:释建庶人,剿海盗事
在半山腰休息一阵,一行人继续向山顶进发,山顶有一处道观,唤作灵真观,这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因为提前清过场,哪怕是一些稍大的野兽都被赶走了,所以山路并无旁人,不过单他们这一行人也不少了。达官显宦上山少有亲自走路的,不过朱祁镇不愿坐轿子,其他人便也只能够跟着步行,美其名曰饱览沿途风光。
“宁远伯久别战阵,身子虚弱,不如让下人抬着上山吧!”见宁远伯任礼气喘吁吁,汗流满面,何林静不由开口道。
任礼在太祖年间便参军入伍,参与过靖难之役,北伐蒙古,汉王之战,算得上是功劳赫赫,要不然也当不上南京守备一职。他生怕何林静觉得他老迈无能,豪气道:“何公公倒是小看某也,吾可不老,若是此刻陛下有命,一定跨马上阵,亲自杀敌建功。”
“江山代有才人出,爵爷您呐青史留名,就好生享福便是,一些事情留给儿郎辈去做也不失为上策。”
“那也无妨,不过是登一座山罢了,难不成还上不去。”
见任礼执拗,何林静也不再开口劝,一行人说说笑笑,好像真的外出散心游玩一样。
在观中真人的引领下,攀登上千级台阶,终于是来到山巅,一处清净的道观出现在眼前。白墙黑瓦,门前两棵苍松笔直冲天,四方烟雾缭绕,若隐若现,俨然一方道家圣地。
道观观主归玄真人出门来见,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山外之人拜见来迟,还望诸位贵客勿怪。”
何林静呵呵笑着,道:“我等今日贸然造访,事先不曾通报,给真人惹麻烦了。要说怪,还得是我等请罪才是。”
“哪里哪里,本观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观,只是些许清茶还是有的,贵客若是不嫌,还望入内一用。”说着,观主便吩咐童子上茶。
何林静今日可是陪朱祁镇出来玩的,如今便看向朱祁镇,躬身行礼道:“上皇,你看——”
“其实我是不想看见这些虚礼的,不过人家既然备好,用上一用也无妨。”
一行人落座用茶,朱祁镇品了一口,双眼垂下几滴泪来,竟然低声抽泣起来。看得一行人面色各异。
要说最紧张的,自然是观主归玄真人,“可是小观招待不周,贵客觉得哪里不适吗?”
“招待得很好,闲云野鹤,餐风露水,老夫只是想起昔日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感伤罢了。”
何林静听着眉头微皱,嘴张了张,又不由得闭上,且看朱祁镇想要玩什么名堂。
“我听闻建庶人幽禁数十载,何公公可否替我向天子求个情,把建庶人放出来。”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何林静有些迟疑,疑惑道:“建庶人是谁?”
任礼轻声咳嗽两声,道:“建庶人,便是建文次子朱文圭。至今仍在南京。”
此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被看押在南京,为阶下之囚。别管建文帝数十年前死了没有,他这儿子可是结结实实被囚禁了数十年。
“竟然还有这等事,老奴一定上禀天子,言明此事,想来不日就能够有个结果。”何林静并没有说一定让朱见济放人,他没有这个权力,也只是传个书信而已。
“公公若是果能仗义执言,则是我大明恩人也。”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上皇不必拘礼。”
朱祁镇也被囚禁了七年之久,更进一步道:“建庶人也是个苦命的人呐,若是他被放了出来,还望公公多多美言两句,让这建庶人娶妻生子,延续懿文太子这一脉的血统。”
这上皇好不知趣,这建庶人会不会被放出来都不好说,都着急替他考虑娶妻生子这事了。何林静腹诽不已,只是下一刻瞬间明白了过来,若是建庶人都能够娶妻生子,他那儿子朱见深岂不是也能够娶妻生子了。
明白这一层后,何林静道:“陛下宅心仁厚,这等事恐怕不会拒绝,上皇就只管等着好消息吧!”
朱祁镇闻言才抹去泪水,一口一口地品着茶水。
朱祁镇这边没有什么事后,何林静看向宁远伯任礼,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前些日子陛下下诏让东南沿海各处卫所清剿海贼水匪,不知此事做得如何了?”
“公公宽心,某已经督令下人行办此事,南直隶附近的海贼大部被剿灭,斩首数百有余。即便是还有些残余也不足为患,不是溃逃去琉球,便是逃窜去倭地,三两年内不成气候。”
“有劳宁远伯费心了。”
“此本官分内之事,只是荡平海贼之功,下人们都催了好几次赏赐了。公公你看是不是和陛下说说早些分发下来,如此我也好和手下人有个交代。”
“海盗一除,商旅通行海面,想来不日市舶司就能够收来足够的银钱,宁远伯还怕到时候没有赏赐吗?”
“这——”何林静送来的这个空头支票任礼可是不愿意接下,这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军功赏赐这事还拖延,哪个大头兵给你打仗。场面一时间僵持在这里。任礼身后的侍卫死死看着何林静,一脸的不满。
何林静似乎没有察觉出其他人对自己的恶意,道:“要说办法也有,宁远伯可愿一听?”
“什么办法?愿闻其详!”
“等外国的商队来,他们也是先到广州,油水都被广州的市舶司给抽取了,要不然也是去泉州浙江一带,根本轮不到南直隶这边。若是市舶司没钱,海外没有进项,将士们的赏赐还要往后推一推。”
任礼附和着说道:“公公说得有理。”
“所以呀,既然人家不来,不如咱们去外国亲自推销货物,就像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如何?”
任礼显得兴致缺缺,道:“海外换回来一些珍珠香料,将士们不喜欢,公公还是收下这个心思吧!”
“将士们不喜欢,可是总有喜欢的人呐。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将士们也不喜欢吗?除却此法之外,我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了。”
“此事——”
“此事是陛下交代吩咐下来的。”
任礼眼光一凛,倒是不觉得何林静敢诓骗于他。只是三宝太监名声都臭了,如今谁愿意去干这事呢?
第171章:借兵部船,沂王任事
平静的气氛下,任礼澹澹问道:“公公打算怎样做?”
何林静心知成功了一半,放下茶杯,道:“南直隶织造局每月生产布帛数以万计,陛下让我拿着这些和外邦交换,徽州饶州等处的陶瓷也可调运而来,再者浙江福建等地的茶叶销路也不错,都可以考虑。想要出海,手头总得有货才行。”
“那船呢?三宝太监之后,本朝可是再未曾修建过大型宝船。空有货物,若无船只,也只能够干着急。”
“此事小人自会上书天子,和兵部先借几艘船只来,也不跑远路,就在周边几个藩国转几圈。先打通商路再说,赚钱倒是次要的。待商路大开,群商聚集,百舸争流,靠市舶司收税抽成便足以供养数十万大军。”
最后面一句话,其实是朱见济的意思,朱见济在给何林静的书信中给他的任务就是打通商路。一条稳定的商路,而不是海盗走私之路。
“既是陛下交付之事,公公若是遇上麻烦事,只管来和本官说。只要能够帮衬处,绝然不推辞。”
何林静举杯朝任礼敬了一敬,“宁远伯果然豪爽,满饮此杯。”
“都是为陛下办事,为大明办事,合该如此。”
朱祁镇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吹捧,好奇何林静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他如今说得好听是上皇,说得不好听就是阶下之囚,这等国事也有资格旁听吗?
不过,何林静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前番陛下写书来时,曾提及打算让沂王经办海外通商一事。”
“这——,”朱祁镇都有些怀疑朱见济是不是故意设下圈套了,“陛下还真是看重见深呀!”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沂王有经纬之才,匡时之能,久居深宫到底是埋没了人才。”
朱祁镇呵呵轻笑而已,并不曾回应,只是一双手捏得紫青。
“敢问公公,陛下是否打算让见深亲自率领船队出海?这海面上风高浪急,凶险莫测。”
“此事小人眼下不知,尚不知陛下心意。不过上皇无需忧虑,陛下若是打算让沂王亲身出海,势必有大军随行,能够把军权交与沂王,陛下对沂王之看重可见一斑。”
何林静心中不屑,天子若是真要诛杀沂王,办法多的是,还要拐这么大一个弯吗?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朱见济会在书信中说及此事,让他打探朱祁镇态度。不过,天子的命令无论再奇怪,他只管遵循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天家亲亲之义,陛下想来不会忘。”
“那是自然,这事别人想抢都抢不到嘞。”
三人在道观之上说说笑笑,一直到黄昏才离开。何林静与任礼先将朱祁镇送回宅院后,才各自道别。
临别之际,任礼道:“要说珠玉香料等物,昔日太宗自海外带回来,至今尚堆积在府库之中,公公不知可否和陛下言说一二,以此为三军赏赐。所谓皇帝不差饿兵,这赏赐一直这么拖欠着也不是一回事。”
何林静不言可否,只是回应说:“此事我知道了,自会上书禀报于天子。宁远伯稍待。”
“有劳公公了。”
何林静稍一颔首,即带着从人离开。望着何林静的背影,任礼的侍卫不由得啐了一口,“什么玩意,三军用命杀敌,最后连发个赏赐还要这般忸怩。”
任礼瞪了身后亲军一眼,道:“此言本官不想要听见第二次了,若是有二次,自去军营领三十军棍。”
弹压住手下的骄兵后,任礼换了一副面孔道:“赏赐一事我自会上书天子,你们急什么,该是你们的自然会是你们的。今年陛下蠲免天下赋税,朝廷没有银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手下人的戾气稍减,任礼轻叹一声,“走,回衙门。”
是日夜,何林静没有闲着,在自身官署内接见了南直隶的各个太监,不管这太监是干什么的,都将他们召集来此。
大明朝有南北二京,有着两套班底。在南京任职的官员可以理解为后备官员,熬资历的,等到年限满了就可以升去北京了。
这其中,宦官也是一样,南京同样有着一套宦官班子,否则南京偌大的皇宫由谁人打理,只是文官有调去北京的可能,宦官基本上都是年老之后才被发配来此。已经失了权势,任你曾经多么权势滔天,也还是要承认现实,何林静为当今天子所看重信任,要他们来此还是简单的。实在年老体衰连走步都不利索那就另说。
当然也不是说南京宦官就都是老弱病残,不领正事。南京还有一些实权衙门,比如织造局,采木办等,也都是油水极多的衙门,更不要说乱七八糟的监司,总而言之这里面的水很深就是了。
底下乌央央一大片,何林静含笑道:“劳诸位赏脸,今儿个大晚上让诸位来,是陛下打算重开商路,和外邦做生意。我以前也不曾做过这等事,贸然领了这等大事,唯恐办得岔了,不知道该如何做为好,惹得陛下生气可就坏了。诸位前辈祖宗眼界宽,见识广,若是知道些多的可以说说。我事后一定为诸位向陛下表功。”
一穿着大红貂袍的宦官朗声道:“何公公,陛下既然派你来办这事,你需要用哪些人,怎么用,只管吩咐便是。我们这帮老朽能够帮一把的绝对不会推辞。”
此人,正是昔日的大太监王诚,自从许源成为新的司礼监大太监后,他就来到了南京。
“老祖宗可是羞煞我也!这不是领了差事,就要给他办好吗?老祖宗放心,此事绝然不会麻烦你老人家出手。”
“是你嫌弃我老了,没有用了吗?”
何林静狠狠抽着自己的脸颊,等抽了两巴掌之后才道:“瞧小的说的这是什么浑话,这不是怕累着您老人家吗?哪里敢嫌弃您呀?”
王诚没有得寸进尺,毕竟何林静是天子的嫡系,日后一定能够飞黄腾达,没有必要交恶。“此事既然是天子所托,咱们就一定要给他办好,也让天子开心开心。”
王诚表态后,其他人纷纷附和道:“说的是!”
“正是此理。”
尽管有些不满王诚抢了自己的风头,至少这头已经开好了。
第172章:改革难继,扩张易为
紫禁城,乾清宫。朱见济召见沂王议事,沐琮旁听。
“方今朝廷国库空虚,诸事停顿,朕有意效彷太宗故事,遣人下西洋,开通商路,畅通中外之有无。你二人觉得此事如何?”
朱见深道:“此事陛下言决便是,若有吩咐,微臣奉行而已。”
朱见济等的便是这句话,起身道:“当真不论何事,一律奉行吗?”
如果不奉行,还有别的选择吗?“我在宫中日久,忝领俸禄,于家国无有半分功勋。陛下若有吩咐,绝然遵照实行。”
朱见济转身回到了位置上,抚摸着龙椅上的龙纹,瞥向沐琮道:“世子觉得此事如何?”
沐琮都囔道:“比令民贩盐好。”
“什么,令民贩盐?”朱见深不由得震惊出声,自己这堂弟为了揽财竟然连这等心思都动吗?
朱见济才不会解释自己的想法,“既然你二人无有异议,此事便如是定下。沂王你亲自往南京走一遭,替朕把把关,看看地方船只修建得如何?你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上皇了,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叙叙,省得说朕不近人情。”
“啊?”
“怎么,之前不是说绝然遵照实行吗?还是说不愿见上皇?”朱见济玩味道。
朱见深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道:“不是,只是来得突兀,一时间有些震惊罢了。陛下放心,我一定把此事办好。”
朱见济点了点头,又对沐琮道:“最近各地要银子的奏章有不少,朕手头紧,宫中眼下倒是还有不少香料珠宝,都是些无用之物。你门路广,将这些货物尽数吃下,分卖出去。”
这么明目张胆地强买强卖,只是沐琮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谁让对方是皇帝呢?只是给天子办事,多少得要一些好处来,沐琮嬉皮笑脸道:“大哥呀,这也不是我不帮你,宫中库房我也去玩过,那么多的东西想要一口气出清恐怕是不容易。”
朱见济知道市场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货物,所以不如人为制造市场,道:“吴太后喜好这些,过些日子便是吴太后的寿辰,若是谁家送的礼不合太后心意的,可休怪朕翻脸不认人。”
沐琮震惊得头皮发麻,再也不敢提意见了。这玩的一手左右手互倒呀!
“海外运来的货物多是香料珠宝等珍贵之物,你提前准备好销路,不可让船队出海还赔本。”朱见济继续吩咐道。
沂王皱眉道:“香料我华夏也有,象牙犀角等物西南不少。天朝无所不有,出海换来这等无用之物,徒耗民力,而无所得,恐怕有言官上疏弹劾。”
“沂王此言有理,不过朕几时说过要一直运来珍奇玩巧之物,待商路大开,船只通行无碍。朕打算遣人在海外开农田,种桑麻,绝非只为珍珠之物。”
“瀚海凶险,十艘船只出海往往有三四艘沉没,若是遇上风暴,再大的船只也要漂没。风险如此之高,让他们运送一些粮食桑麻,他们会愿意吗?”沐琮对此并不看好。
“他们开始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朕会提高珠宝等物的关税,让他们赔本无归。若是运来粮食朕还有赏赐,甚至是封爵嘉赏,你若是商人你愿意运送粮食吗?”
“若是还有封爵的赏赐,恐怕有一群人等着去干这事呢。”
“嗯,正是此理。海外田土广阔,而今朝廷田少人多,正好将一批百姓移往海外,设县治理。如此三代之后,我大明百忧自解,刀兵不出而拓土开疆。”
沐琮轻声咳了两句道:“海外虽广,也是有主之地,陛下想要括土海外恐怕没有这般简单。”
“三代之时,地不过中原;春秋乱世,江南尚为蛮夷所属;及至秦汉,百越尚不服中原之命。北境多荒漠,兼寒气日渐,土地虽广却多为无用之地。正该向南发展才是,南洋西洋之地,才是我大明的未来!海外土地,若是有主便合作开发,若是无有便设县治理,此事必得推行,断无退路。”
小皇帝竟然有这般野心,朱见深与沐琮对视一眼,“陛下圣明。”
朱见济对沐琮道:“你这一系世守云南,于国有大功劳,只是前代黔国公英年早逝,这个位置已经为你族兄所据,等你成年之后还有一番瓜葛。与其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代,不如自己开创一番功绩出来。你若是能够在海外站稳脚跟,朕如何会吝啬一个国公之位。”
沐琮听得眼睛都发出光芒来。
“告诉在京城是那些个二代,往北打,朕一分钱都没有,一个兵都不会出,他们给我趁早死了这份心。大明的出路在南方,让他们准备好,给我往南洋西洋发展,缺人朕给人,缺船朕给他们船。若是无有功勋,可不要觉得自家这爵位一定能够传承下去。”
沐琮听着心头一凛,道:“我知道了,一定吩咐下去,让勋贵们好生准备。”
“你二人这几日便在京城内转一转,多多招揽一些人手。沂王你到时候挑几个看得上眼的带到南边去给你打打下手。若是国公之家,需出千人;侯伯之家,依次递减,若是带不出人来,就不要带他们去南边挣取功劳。”
朱见深突然明白朱见济交给他了一份多么沉重的负担,满口答应下来。
只是一边的沐琮却犯了难:“这,便是国公之家,底下也都是国家正兵,哪里来的私兵千人。”
“最近不是裁兵吗?总有一些人种不了田的,这不是现成的部曲吗?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朕教,错过眼下这个时机,日后你们若是私自招揽人马,朕可不会轻饶。”
土木堡之变后,大量百姓进入军队,光是京城就有五十万的常备大军。如今十年过去,大多老迈不堪用,也是时候淘汰了。只不过,朱见济没有足够的屯田给他们耕种,都是一群不稳定分子。所以只能够选择向海外转移矛盾。
到最后,朱见济还是活成了自己最为讨厌的模样。对内改革无以为继,只能够转移矛盾。
但是有一说一,阻力是真的小,兼顾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不信且看沐琮的神情就知道了。
第173章:下西洋的难处
朱见济打着再下西洋的名义在京城鼓励权贵们参与其中,不出意外地,不少言官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纷纷上书弹劾,指责此事耗费国帑,于国大害,便是于谦等人也不支持朱见济,至少没有公开表态。
不得已,朱见济只能够抽出时间来特地和他们解释此事,“再下西洋,利者三,一则裁减之军可参与其中,免得为祸乡野;二来海外珠玉金银入中国,国不加税而民用饶;三者控制南洋并西洋,广地无算,万国来朝。若是不下西洋,裁减下的数十万大军回归城乡,更无半点田地,岂不是逼他们上山为寇。海外金银不入中国,朝廷开支不足,最后交税的还是百姓。”
朱见济刚说完,都御史林聪就跳了出来,道:“不然,本朝以农为本,再开西洋势必兴师动众,既要打造战船,又要调兵遣将,到达各国之后还要大开恩赐,伤农尤甚,而今国用本就不足,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钱财再下西洋。二来海外风高浪急,若是遇上风暴不知折损多少,微臣恐金银不入而军士先损。臣闻天地财富自有定数,海外金银珠宝得之不为多,失之不为少,陛下修仁养望,远国自来,何必兴师招徕;若能勤俭自守,财用自然不虞。”
此后,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生怕错失了表现机会。作为一个农业王朝,向海外扩张这事绝大部分的人都觉着不靠谱。
这些言辞朱见济这些天听到的看到的已经太多了,早就已经免疫了。朱见济不知道林聪所言是真的真心为国,还是沽名钓誉。或者二者都有,但是那也不重要,反正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对策。
“太祖之时土地八百万顷,而今不过是四百万,削减强半,是呀,天下财富自有定数,朕倒是想要问问,这田都到了谁人手上了?朕可是把皇庄都分划出去了,结果呢?这田地也不见增长,若是你们当中有人能够把土地从豪强劣绅的手中收回来,朕如何会想着下西洋,还不是你们逼得。”
底下一片沉寂,朱见济对着林聪道:“林爱卿若是有这个胆子,现在便许下军令状。朕要求也不多,豪强劣绅侵吞土地四百万顷,朕只收回其中四分之一,你有这个胆子接下吗?”
林聪的语气弱了三分,回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若是愿意交付微臣,臣必誓死效力,为国除贼。倘或不成,愿自囚回京,听候发落。”
“你办不成这事,”朱见济摇了摇头,丝毫没有给林聪面子,“若是能够办成,朕早就去办了。”
“在场的都是国之栋梁,一国干城。只是问题不在于你们呀!问题在朕身上,登基日浅,威望不足,号令不出紫禁城,如此大事如何可做得,下西洋一事朕心意已决,诸位爱卿就不必再劝了。其中功过朕一人承之,不劳诸位费心了。”
说罢,朱见济对一旁的许源道:“退朝!”竟然是直接离开了,留下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诸位阁老为托孤重臣,今日场面便不开口说几句吗?”林聪一脸的不可置信,质问胡濙等人道。
户部尚书陈循瞥了林聪一眼,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说什么,和天子请缨去清查土地吗?林御史可不要随便接差事呀!”
其他老臣更是丝毫没有理睬林聪,直接退下了。
林聪不忿,抓着于谦的袖子道:“于少保,先帝最是信赖您,驾崩之时也是将家国重事托付于您,眼下连您也不劝谏天子吗?”
于谦澹澹回应道:“某责在兵部,下西洋一事非分内之事,不便言之。”说话间,已经是抽开了袖子,告辞而去。
朝堂的闹剧很快就结束了,但是风波并没有结束。至少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下西洋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也不可能逆转了。天子将之视为提升自身威望的一大举措,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阻拦,那些个卖直求名的除外。即便是看似最痛心疾首的林聪,在退朝之后也不再提及此事,缄默不言。再闹下去,眼下的位置都保不住,林聪好不容易才回到言官位置上呢。
而下朝的朱见济则是直奔吴太后的寝宫,如今皇家内库为吴太后所掌控,朱见济想要干成这件事,少不得吴氏的支持。
寝宫内,朱见济和往常一样见礼,吴氏早就听到了风声,语气并不好,“天子好生威风,原来还记得宫中还有我这个老婆子。”
“祖母说得这是什么话,孙儿怎么会忘了您呢?”
“那下西洋这事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如今和朝臣闹得这般不悦,徒为天下耻笑。你以为你有太宗的威望吗?能够压制下所有的不满吗?一个毛头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整个大明朝,能够用这种语气训斥朱见济的也就是吴氏一人而已。朱见济唾面自干,抹了抹眼睛,带着几分哭腔道:“孙儿无奈呀!满朝文武无一人愿意清查土地的,如今朝廷所掌土地不过四百万顷,不过是太祖时一半。地方水旱要赈济,边军禁军要供养,朝中百官要发放俸禄,这无时无刻不要花银子,可是孙儿也不是会点石成金的神仙,哪里能够找出银子来。眼下朝中冗兵日多,必得裁减一批,否则根本抽不出银子来,孙儿也是无奈呀!”
说着,朱见济心头的诸多委屈一起涌上心头,豆大的泪水一时间纷纷滚落。这皇帝哪里有外人想象之中这么好当,若是谁这样觉得,朱见济大可让他当上几日试试。
“走走走,在外面看着,站着和木头似的。”吴氏将下人赶走,虽然天子涕泣这事已经被他们看去了。
待下人退下,吴氏才起身安抚朱见济,抱着他道:“行了,祖母知道你不易,只是毕竟是天子,哪里能够随随便便就落泪,岂不是让列祖列宗笑话你。”
朱见济主动抱紧了吴氏,道:“多谢祖母宽恕。”
“这宫里的内库日后注定是要交给你的。祖母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只有一点你要明白,有些事情,要么不做,如果要做,就一定要果断。”
朱见济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74章:皇家钱庄
通过自陈不易,朱见济打消了吴氏心中的不满,但是想要吴氏支持下西洋一事,朱见济需要付出更多。
“下西洋一事事关朝廷百年大计,孙儿苦于身边无人可用,连沂王都派了出去。舅公一向公正不阿,谦逊自守,可为监司职守。”
“你舅公,算了吧,让他去岂不是害了孙儿你的大计,还是让他在京城待着吧。再者说本朝外戚不任事久矣,朝事还是不要参与了。”
朱见济没有想到吴氏竟然会拒绝,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朱见济是不可能当真的,笑着建议道:“若是说起来,小舅公久在南京,此事交由他去监督或许会更好一些。”小舅公吴敬,是为南京前军左都督,当然也是带俸而已,不任事。
吴氏父亲吴彦早亡,共有三子一女,其中吴氏为长女。大儿子吴安为安平伯、锦衣卫指挥使、前府左都督,二儿子吴信为都督佥事,小儿子吴敬南京左都督。
朱见济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建议惹来吴氏的激烈反对。
“这等不孝事,天子你也说得出来,绝然不可行,”她再一次强调道:“外戚不可干政是为本朝祖训,不可动摇。”
吴氏明白朱见济的善意,但是她更加明白自家是小门小户,一旦让自己的弟弟们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恐怕就收不住他们了。一旦招致反噬,自己也要被牵连。不该碰的权力就不要碰。
朱见济碰了一鼻子的灰,也不气馁,早有预料,便算不上震惊,拍马屁道:“祖母为国为民,善莫大焉,堪称是女中尧舜。”
吴氏被朱见济逗笑了,“可别,哀家不曾读过多少书,你可不要随便捧杀。哀家那帮弟弟什么德行哀家自己心里最为清楚,他们但凡有几分真本事早就让他们办事了。先帝也不是没有动过重用他们的心思,只是到底还是失望。”
“只是此等大事,交给外人去监督,朕也不放心呀!”
“那还不简单,宫中的宦官不少,自太宗以来便重用宦官,你派几人去不就是了。也不是让他们办事,只是看着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见济叹道:“唉,宦官好用是好用,就是贪腐成性,打着天家的名义强取豪夺,坏了天家名声。关键是此辈心思精巧,办事滴水不漏,想要抓住他们把柄都不容易。”
“那你用外戚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外戚贪腐往往肆无忌惮,且文官也会死死盯着他们。若是此辈犯事,朕到时候处置起来会方便许多。”
“这样吗?”吴氏若有所思。
朱见济趁热打铁道:“不瞒祖母,孙儿打算在南京设一皇家钱庄,凡是打算下西洋的商人,若是缺银子皆可来此借账。此事交由宦官也不知道被他们侵吞多少银子,还是交给几位舅公来办比较好。”
“此事倒是可行,哀家自会吩咐下去,让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把手给收住了,皇家的银子不要乱花。”
朱见济的目的达到了,道:“下西洋一事日久费时,一点银子不济事,都是打水漂而已,朕打算向祖母先借一百万两银子先把钱庄给办起来。”
“这天下都是你的,说什么借字。”吴氏心情大悦,对贴身的老妇道:“婉月,你去内库支取一百万两银子来。”
“奴婢遵命。”
朱见济看着老妇告退,朝身旁的许源瞥了一眼,示意他跟着去。而后不忘道:“祖母英明。”
吴氏道:“内库的银子都是历朝天子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归根到底还是百姓交上来的,这一百万两银子足够十万大军出征了,天子你可要省着花才是。”
“孙儿谨遵祖母教诲,必不敢忘。”
一百万两银子,对于太祖太宗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朱见济而言,这还是第一次自由支配如此巨大的金钱。这吴氏将内库看得如此紧,朱见济一点发挥的空间都没有,现在终于松了些许。手头有钱,朱见济心头大悦,陪吴氏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自吴氏寝宫处离开,朱见济首先做的便是去银子存放处。当看见满眼的雪花银,朱见济承认,自己内心受到无比巨大的震撼。
紫禁城高大的建筑很多,里面随便一处宫殿修缮都花费数十万两银子,一些字画更是价值连城,无价之宝。朱见济身为天子,按理说不该被这一百万两银子搅动心神,但是宫殿再恢宏也是死物,无法流转,这一百万两银子可是真切的实物,可以流通的,价值远胜前者。
只不过朱见济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甚至这个晚上都没有支撑住。原因很简单,乾清宫行走交上来一份预算,如果维系郑和下西洋一样的壮举,这一百万两银子连战船都打造不出来几艘,更不要说官军兵饷。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以官方名义下西洋,而是借助权贵的力量,但是这个结果还是让朱见济无比失望。
朱见济想了想,将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召来,道:“爱卿治水有功,通水情,精于术算。眼下朕有一事打算交由你去办。”
“陛下但言无妨,微臣必竭尽所能。”
朱见济便将设立钱庄一事说给徐有贞听,一边说着,一边看徐有贞的表情。
“这一百万两银子,徐爱卿觉得够用几时?可回得本否?”
“汪洋瀚海,波涛汹涌。虽是暴利,若是漂没船只,也是血本无归,此事微臣不敢保证。”
“那你觉得这一百万两银子够用吗?”
徐有贞虽然名声不好,但是本事还是有的,要不然也无法将黄河治理好,此刻老实道:“不够,若是想要合乎陛下心意,便是千万两银子也不过是打个底而已。”
“说得好,所以朕要你开个好头,若是年有富余,之后自然会加大投入。此事若是办成,朕向你许诺,保你入阁。”
徐有贞忖度片刻,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躬身下拜道:“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此事尚不急在一时,你先等着,之后朕自然会交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