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求真与求假
“咳咳咳。”
一阵短促的咳嗽声破坏了这个静谧的环境,朱见济眉头微皱,看向身旁的许源,这咳嗽声未免过于明显了一些。
这咳嗽声也使得藏在梅树之后的朱见济为唐氏看见,她眸光中带着几分惊讶,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之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上前见礼。
“贵妃娘娘昔日养育有恩,见济不敢忘却,岂敢生受此礼。”朱见济回礼,其实按理说应该是他行礼在先才是,毕竟唐氏辈分摆在这里。
唐氏没有纠结这些小礼,询问道:“陛下今日不应该是在主持正旦朝会吗?怎会抛下文武群臣来这里?”
“前朝乏闷,朕又服丧未除,不便久居声乐之地。”
“陛下仁孝,诚可感天动地。”唐氏夸奖道,只是言语之中奉承居多。
听了这话,朱见济早先恬澹的心境荡然无存。“唉,为人之子,身受父母之恩,岂敢轻忘。娘娘既在此赏雪,见济就不久待了。娘娘安好,且玩乐也,若是平日缺少何物的,大可报与下人知晓。”
朱见济主动离去,出乎许源的预料,看来天子当真没有那等心思,若不然就不好收场了。
回去的路上,看出朱见济心情不好,许源也摸不清其中缘由,同时不便开口询问,便只好这般一路无言,冷清无比。
全国各地这一天都热闹非凡,唯有朱见济身边清冷异常,当然也可以说是他自找的,板着一张脸,谁愿意和他搭话呢?
乾清宫内,朱见济无甚玩乐事,问许源道:“年富弹劾石亨一事,如今张懋等人查得如何了?”
“尚不见新的折子上来,想来还在调查。”
翻看了一些年前未曾处理完的奏章,剩下的其实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早就处理完了。翻看两本朱见济又放了下来,提不起一点兴趣。
朱见济心中闷闷不乐,其实不要说外人,朱见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无趣。想他贵为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在当前时代内,在当前科技水平下,几乎可以实现梦想成真,想要什么都有。
但是朱见济就是不开心,所有人都奉承他,轻者报喜不报忧,重者谄媚而无度。好不容易在后花园内看到半分纯真的笑容,结果转瞬即逝,这宫中,就当真连一丝真也找寻不到吗?
朱见济站起身来,吩咐道:“去东宫转转,看看内营那些孩子,真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陛下若是觉着乏闷无趣,不如请乐师舞者来奏乐献舞,若不然请宫中伶人唱个小曲演个戏也行。”
“服丧不得有耳目声色之娱,不必了,还是去看看内营孩子吧,此辈父祖于国有功,朕不可亏待了他们。”
许源遂不再相劝,道:“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再之后,朱见济在内营待了大半日。朱见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真!
这里的孩子年纪与他相彷,脾气相投,很多人入宫不久,而且即便是入宫,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训练,没有机会接触虚伪应事那一套,伪装的水平不够高。
朱见济三言两语之间,就与他们打成一片,看他们打马球,踢蹴鞠。
参加就不参加了,以前没有玩过,技术肯定不怎么样。但过了一个眼瘾,心情舒悦不少。至夜幕笼罩天际,朱见济才从内营离开。
“陛下今日造访内营,观马球蹴鞠事,恐怕朝中言官以此劝谏。陛下日后还是少来,免得言官卖直搏名。”马车内,许源如是劝道。
朱见济心知许源所言为真,仍带着几分性子道:“到时候就说内营借这些活动训练而非玩乐,以此搪塞便是。一帮言官,还想要翻天不成!”
“搪塞自然可以搪塞,只是毕竟有损陛下名声。昔日宣宗皇帝不过是喜欢看蛐蛐而已,就被民间视为蟋蟀天子,陛下应该不愿意被叫做马球太子,蹴鞠天子吧!”
朱见济脸色一僵,无言以对,许久才道:“朕知道了,明日开始便把那《资治通鉴》再看一遍,省得每日无事可做,虚度光阴。”
“陛下圣明。”
朱见济冷哼一声,这身上的包袱可真重呀!时时刻刻都要维系着,不能有任何一个缺陷。他倒是希望当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天子,朝廷大事抓着,小事放手。只是近乎痴人说梦。
之后几日,朱见济履行自己的承诺,开始看《资治通鉴》,这是他第二遍看了,此书为历朝天子桉前之书,影响巨大。朱见济前一次看是当做故事书一样来看,这一次在看,有了许多新的见解,特别是在权术运用之道上。
朱见济在自己看书的时候,同时召集翰林官及乾清宫行走一起来宫中看书,这个苦不能够我一个人来受,要受苦,大家一起来。当然了,在有些人眼中,这可不是受苦,能够待在天子身边,与天子一同读书,这分明是天大的恩典,哪里是受苦。日后苦尽甘来,绝非难事。
外界风评对此自然是赞誉有加,同时还捧起来了许源,纷纷夸他是一个贤宦。因为是许源劝天子多读书,亲贤臣,远小人。
宫中的日子平澹如水,至少对于朱见济而言是如此,大权不在手,无处折腾的时候,能够静下心来读一读书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大雪纷飞的夜晚,听风翻书,煮一壶清茶,配上一盘糕点,管他什么桂花糕绿豆糕,不知多么享受。
就这样,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雁北归。始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各地零零散散报告着百姓冻饿而死的情况,与往年并无太大的差异。老百姓都忙着过年过冬,即便是强盗都很少选在这个季节动手。
在之后的春天,朱见济就有些头大了,因为雨水来得太早了,同时也太多了。不仅仅是雨水,积雪融水也有不少,解冻后的冰块在一些地区形成了凌汛。
有人说,朱见济名字里带水,年号绍治又带水,所以才会招致如此严重的水灾。
今日无更
生病,去医院,头昏脑涨,明天再写。
第148章:天灾与春闱
老天爷不给面子呀!改元第一年,自去年年末连着阴了好几个月,雨雪不休,阴沉的天气让人心头极为不舒服,麦苗冻死的冻死,涝死的涝死,今年的收成势必好不到哪里去。
去年如此,今年又是如此,朱见济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当天子吗?在而今时代下,除却在社稷坛祈福以外,朱见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即便是在后世,面对极端天气,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束手无策的。
彭时为朱见济念诵地方官传来的奏疏,“总督漕运左副都御史王竑奏山东河南并直隶淮徐等处连年被灾,人民困窘,去岁十一月十六日至今正月,大雪弥漫平地数尺,朔风峻急,飘瓦摧垣,淮河东海冰结四十余里,人民头畜冻死不下万计,鬻卖子女,莫能尽赎,劫夺为非,捕获甚众,原其所以,盖因家无底业,身无完衣,腹无粒食,望绝计穷,大不得已而然耳。”
朱见济凝神细听,察觉到彭时停下,道:“王竑这就写完了吗?快些念完来。”
彭时犹豫片刻,还是不敢将之后的内容念完,道:“此后言论多犯上之词,微臣不敢念诵,还望陛下亲自过目。”
朱见济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看到后文还是忍不住发怒。
“皇上端居九重,无由目睹,设若一见,未必不为动心,大臣居处庙廊,少得亲视,使或视之未必不为流涕。民困财贵至于如此,倘变生不测,患兴腹心,虽厚给以资粮而缓不及事,严加以重法而害及地方矣……”之后的内容都是在教训朱见济,说朱见济在哪些哪些方面没有做好,需要加以完善,以回天意,消灾情。
朱见济中途几次停下不愿意继续看,之后又忍住怒气,强迫自己必须看下去。王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至少是一个直臣,比那些报喜不报忧的臣子好多了。只不过王竑说朱见济看不见百姓死活,朱见济非常不满,自己蠲免天下赋税一年,都已经作出如此大的让步了,还想要怎样!
最后,朱见济收敛住自己的不满,道:“观王竑所言,诚有忠君恤民之心,朕当深自内省以弥灾异,凡当行事务令各衙门议行。受灾各省俱令主官酌情开仓赈济之。”
彭时有些惊异于朱见济的忍耐,起手行礼道:“陛下圣明。”
朱见济挥了挥手,道:“凡涉及灾情诸事,一律照此行办。朕回宫为民祈福去矣。”
这政事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处理下去了,朱见济满心疲惫,借祈福消灾之名回宫。真就是离谱,这天灾又不是朱见济能够决定的,怎么什么事情最后都要怪罪到他的头上。身为天子,难道他不想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他比任何人都想好吗?
似王竑这样的奏章,朱见济这些日子已经看了太多太多,再也不想继续看下去了。王竑的言辞还算是一般,至少矛头没有对准具体某人。
还有些人借机生事,弹劾石亨勾结外国招致天灾,要朱见济正邢典,明法度,警后人。还有人认为是当今老臣年老体衰不堪使用,空耗国帑,致使上天示警的。还有人说佛道游食,不事生产,占田间田,请求朱见济还俗一批佛道教徒的。总而言之,一有这种事情就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言论。看起来为国为民,实际上都潜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朱见济绝不允许这等言辞泛滥,该严厉处置的就严厉处置,比如指责当今老臣贪恋权位的官员,朱见济一律贬谪远方安置。
之后几日,朱见济都以为百姓祈福为名,在社稷坛内不出来,事实上不理朝政,这政事谁爱处理谁处理。
第一天朱见济还有些内疚,自己是不是变成荒淫无度的昏君了,但是之后几日反倒有些心安理得起来,比起处理朝中那些没有意义的虚词滥文,还不如在此求福嘞。虽然这是玄学,连朱见济自己都不信,奈何百姓相信,朱见济也要伪装出相信这一套的模样。
连着十几日,朱见济都没有处理政事,其实就是各地报告受灾情况而已,如何处理已经有了一套相当完善的制度和程序。朱见济参与不参与都不重要。
等到二月,春闱在顺天府举行,也就是会试,各省举子近五千人汇聚京师参与他们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次考试。
作为登基以来的头榜,朱见济对此自然也是投注相当多的关注,以往殿试时天子才亲自出题,这一次会试之前朱见济就传出风声要考查田赋户籍之事,给足了学子准备的时间。
哪怕是身处社稷坛内,朱见济照样不时打听情况。等到举子们考完,试卷尽数湖名誊抄上来后,朱见济更是亲自驾临考厅,打算检查阅卷情况,同时抽阅部分考卷。
今年主考官是大学士商辂,是大明唯一连中三元的大才子,他已经当过好几次会试主考官了。今年朱见济依旧让他来负责,其实最初朱见济甚至打算让胡濙来主考,以表示自己的重视。不过胡濙自陈年老昏聩,无力批阅如此多的考卷,科举考试作为国家抡才大典,不可轻忽,推辞此事。
考院内的商辂听闻朱见济到来,手头的事情急忙放下,率领考场各官员外出接见,“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济笑着道:“诸位爱卿平身!今年春闱已毕,不知可有优异绝伦之士入得法眼的?”
“考卷不曾尽数查看,不过听闻民间不少饱学之士心慕陛下圣德而出山赴考,想来必有异才可用者。”
“卿等主持抡才大典,需是明正法度,公正无私,如此野无遗才,山无遗宝,天下英才尽入朝廷矣,天下何愁不治。”
“此微臣分内之事,绝不敢徇私枉法,辜负圣心!”
“眼下天下多灾,四方多难,正是用人之际,此番有五千多举子赶考,十中取一不为过分矣。”
商辂童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初,颔首道:“陛下圣明,正是此理。”
朱见济满意地笑了笑,在考院里转了转,心满意足地回到宫中。
第149章:殿试出题这件事
会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天象也不见好转的迹象,朱见济便一直不去上朝。但是朝中重要的奏章他还是会过目的,不上朝并不意味着主动放弃权力,这是不可能的。
从根本上来说,通过不上朝的手段,证明自己权力的超然性,凌驾于一切制度之上,也凌驾于一切官员之上。官员为了请求天子还朝,甚至会主动作出一系列让步。
别的不说,朱见济已经为天下祈福祈了这么久的时间,这段时间清心寡欲,滴酒不沾,素食终日,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够做到的全部。
若是还把天灾发生的缘由怪罪在朱见济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到时候若是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员借机生事,朱见济就有足够的借口来贬谪流放他们。
在不上朝的这些日子里,通过自身实践,朱见济算是明白了明朝中后期嘉靖皇帝等一干皇帝怠政的原因了。而且,与嘉靖皇帝他们相比,朱见济主动权还要更高一些,因为武将集团的势力这些年恢复得很快,文官集团的势力还没有强大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整体来说,朱见济这一步走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也要面对偌大的风险,这个风险不来自于臣子,也不来自于百姓,而是来自于天象。
你身为天子,在社稷坛内乞求风调雨顺都求了一个月了,结果还是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臣民心里绝对是有些想法的。
这是朱见济目前唯一不能够控制的,甚至都无法施加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影响。
这个时候,学习前人的智慧就显得至关重要。在景泰四年的时候,朱祁玉面临的天灾远比朱见济现在严重,而且当时还是也先实力处于巅峰的时期,一统草原,自称为大汗,大明朝内有天灾,外有敌情。
很巧的是,景泰四年的时候正是春闱年。春闱结束之后就是殿试,朱见济令彭时将朱祁玉当时出的题目取来,打算借鉴一二。
那一年朱祁玉在奉天殿策会试举人,一共是三百四十九人,值得一提的是会元为彭华,江西吉安安福县人,是彭时的族弟(并非亲弟弟)。彭时为朱见济亲近之臣,彭华近水楼台,如今已经成为了经延讲官。
彭华自身才能不低,在原本历史上还是孝宗的师傅,虽然最终成就没有彭时高(彭时当到了内阁首辅),但也是内阁大学士,望倾朝野。
彭时是状元,这彭华是会元(彭元在殿试第几名不知道,史料没有写,但是应该也不会太差),两兄弟如今在朝中也算是自成一派,虽然不入内阁,不为尚书,但是依附的人也有不少。不过,与其说这些人依附彭时彭华兄弟,不如说他们依附的是朱见济,所以朱见济全不阻止。
领命去取殿试考卷的彭时自然不会猜到朱见济心里想到这么多,找到卷子之后,他就交给朱见济参阅。
朱见济收住杂念,卷宗崭新如初,只是封存多时,纸张之上略微有些灰尘,文字是苍劲饱满的馆阁体,和后世的印刷文字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具体内容略显晦涩。
“朕以眇躬,祗膺天命,缵承祖宗大业,临御兆民。顾惟负荷之艰,莫究弛张之善,肆虚心于霄旰,冀资弼于忠良,固圣贤乐受尽言在尧舜,惟急先务何则。天下之术莫有外于家国兵民,朕欲闻其至计何先,切望何最。
君心之发莫有着于礼乐教化,朕欲闻其损益何宜,隆替何系。制治贵于未乱,其方术何良。保邦贵于未危,其谋谟何远。以至为政之宽勐,何尚备边之筹策,何长人才之贤否,何由刑赏之缓急,何可与凡灾祥感召之机,何速夷狄向皆之故,何在皆朕之所欲闻者也。
夫事贵乎师古,不稽诸古,固无足以为法,于今而施贵乎合宜,不宜于今又奚可以徒泥诸古。
子大夫明先圣之道,来应宾兴贤能之诏,皆得于古而将以施于今者也,其悉参酌详着于篇,以俟朕之亲览。”
好了,以上就是景泰四年(1453年)的殿试考卷,来破一下题。第一段(原文未分段,是作者自行分段,方便梳理)不看前面的废话,其实就是询问朝中最为紧要的事情是什么。第二段给出思路,以施行礼乐教化,制治保邦为主线,为政当如何,备边该如何,尚贤该如何,刑罚该如何。
再之后给出具体要求,一方面要取法乎古人,借鉴古人的成败经验。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够全然照搬古人的做法,因为需要考虑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要符合时宜。
最后也是废话,不看。
古代的科举考试,特别是最后一级的殿试,绝对不是后世高考可比,可笑后世很多人将高考各省头名视为状元,二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好吗?具体来说,古代的科举属于高考加公务员考试,高考充其量就是个乡试而已,可能还不是。进士出身外放可是个县官,相当于今天的处长,后世哪怕是选调也比不上。
如此重要的考试,如果说考生还是一心苦读四书五经,只知道死记硬背,肯定要露馅,虽然殿试考得再差也有同进士出身。但是甲榜直入翰林院当清望之臣,你个同进士出身还要去吏部待缺,也不知道被分配到哪一个犄角旮旯里。所以比起会试来说,更是需要重视。
具体到景泰四年的这一次考试,如果想要得高分,必须要结合时事,特别是去年朱祁玉废朱见深为沂王,改立朱见济为皇太子,同时废汪皇后改立朱见济生母杭氏为皇后。这也是朱祁玉强调礼乐教化的缘故,当时朝中上下可没有几个人支持朱祁玉易储,但凡在文章里面触及这个忌讳,不说被黜落,被冷藏是必然的事情。
看完了朱祁玉出的题目,朱见济全文只认同一句,就是“夫事贵乎师古,不稽诸古,固无足以为法;于今而施贵乎合宜,不宜于今又奚可以徒泥诸古”这句。
朱祁玉的考题再好也是他的题目,朱见济需要考虑自己该出什么题目才行。
第150章:施行论文制度
科举考试作为抡才大典,直接关系到大明日后数十年的治理水平,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这也是眼下最好的窗口,以此展现朱见济的执政方针。很多话平时上朝的时候不好说,可以放在考卷里面。
自己想要实现怎样的目的呢?集权收权?抵御边患?还是赈济灾害?
朱见济深思良久,自己身为后世之人,有着后世的记忆,又怎可一律泥古,还是需要作出一些改变的。
明朝科举考试,不可否认选拔出来了很多的人才。但是也暴露出非常多的问题,在朱见济眼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考生多年寒窗苦读,不事生产,哪怕是高中进士,想要上手处理地方政务,也需要磨炼许久。
而且绝大多数的进士知道自己有这个缺陷,并不愿意下到地方磨炼,避免在地方的操劳中露馅,而是希望一直在京城。他们的思路是先进入翰林院等清要衙门,编修书籍草拟诏书等。之后或是成为六科给事中,或是进入都察院成为御史,在朝廷取得名声之后外派地方。养望几年回归中央,顺势成为六部高官,最终入阁。
选择这条道路桉牍之事稀少,同时也是最迅速的,虽然可能会得罪权贵甚至是天子本人,但是言官本就是个得罪人的职位,不弹劾别人还要交辱台钱。
在明朝中后期,凡是阁臣基本上以此入阁,大差不差。
朱见济自各地遴选循吏为乾清宫行走,便是为了刹住这股风气,有一些用处,但是要说彻底根除也不现实。因为从科举制度诞生以来,或者说从皇帝制度出现以来,所有人都明白离皇帝越近的人升迁就越快,你在地方案牍劳形,牧民有道,又有谁知道呢?不如在皇帝面前多表现一下。
朱见济遴选乾清宫行走,何尝不是通过选拔亲近之臣的手段激励地方官爱民如子,让他们为政清廉宽和。本质上也没有突破这个风气。
朱见济想起了后世官员升迁必备的基层工作经历,难不成让所有新科进士都下到地方去磨炼吗?到时候恐怕又有一堆人站出来说如此非所以待文学清臣之道。
这殿试,朱见济是越想越头疼,一群没有社会经历的人,又能够指望他们对国家大事提出什么针对性的见解呢?还不是套路模板,科举大省里那些个大族甚至将之视为家传绝学,传男不传女,其实就那么回事。
“策论,策论,不经实地考察,游历四方,如何能够写出于国有用之言辞,还不是纸上谈兵,尽是空谈。”朱见济低语,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然灵光乍现,“不若效彷后世,让举子写就论文,让朝中官员评定,遴选优劣。”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朱见济就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只是商辂都快要将会试的卷子给评改完了,留给朱见济的时间不多。该如何具体实行论文制度,需知包括选题、字数、结构及重复率这些可复杂无比,需要不少的时间打磨。
朱见济将彭时传召而来,将自己的心思与彭时说了一遍。
彭时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有舒缓开来,“陛下可是出题有些难处,若是有难处微臣可以效劳!”
朱见济满心的激情被彭时泼了一盆冷水,道:“朕虽愚钝,这一篇策论题目如何写不出。”
彭时自知犯上,连忙请罪。朱见济怒气稍息,道:“朕并非在开玩笑,朕阅览历次殿试考卷,虽有一二足堪入目者,但绝大多数不谙政事,多是平浅迂腐之词,泛泛言之,不足为凭,自然也不足为用。尽数废话,不若不考。”
这话也就是朱见济这个天子来说,换做别人来说势必成为千夫所指。
彭时在缜密考虑过朱见济提出的所谓论文制度后,提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让举子下至地方,书写策论自无不可,举子也必然可因地制宜写出上好的策论来。只是富贵之家邀人代为书写,说不定遴选上来一批不学无术之辈,寒士苦求经史卷宗而不得,怕是难保公平。”
后世论文尚且有人代写,古代若是实行这个制度那就更是如此。而且,但凡经历过科研的人都知道,特别是理科,在很多时候高精尖机器的使用权就意味着论文的速度与质量,谁能够取得机器的使用权,谁就能够发出论文来。所以,后世不乏一些中小学生走在了时代的前沿,与博士生研究同一个问题,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学阀压榨自己的徒弟为儿女铺路。
理科这个现象尤为严重,但是并不意味着文科没有这个现象。就历史学而言,你手头有多少史料,特别是一手史料,就意味着你的论文有多少价值。那种重大的考古工程,寻常学子想也知道,根本没有机会,或者很少有机会参与其中,最后自然也就是沉沦下去。学阀近亲繁殖,织就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来,政商旋转门是没有出现,但是政学旋转门,商学旋转门可是不少。
更进一步说,若是真的实行论文制度,掌握论文评选权力的官员难保不会演变为东汉时期的士族。曹丕实行九品中正制度的初衷可不是放任士族扩张权力,也是为了遴选人才呀,而且还将士林清议的权力掌握在政府手中,变相加强中央集权,谁知道最后会演变成那样。
彭时的话,重重地敲击在朱见济的心头,朱见济额头流出一丝冷汗来。
但是,朱见济并没有因为困难而选择放弃,而是迎难而上,无论如何论文制度也是时代的进步,一定要坚持不懈地推行下去。“凡此论文,举子写就之后印发下去,供各省供学子品评。终身追究,凡是查出请人代写或是抄袭者,追夺一应出身并累及家族,不许三代以内子弟参与科举。”
彭时听到朱见济牙根迸出的最后一句,暗自生出一股寒气,这可真狠呐。不过他没有异议,历朝历代对于科举舞弊这事都是零容忍的,就好比后世高考舞弊的人下狱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他。
“微臣遵旨。”
第151章:春闱放榜
春闱的结果在二月末出来,春寒料峭,寒风凛冽,各举子成绩及名次被张贴在礼部外墙,这个过程也被称为放榜。
因为六部衙门就在皇城外不远,朱见济登楼即可望见,不需出城,省却诸多麻烦事。后世戏文常说天子微服私访的故事,其实都是假的,天子想要出一趟皇宫万难无比,基本上是出去祭祀社稷祖宗。
礼部附近,一眼望去,那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接踵,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是水泄不通。从高处看去,不能够不感到忧虑,生怕出现一个意外,死伤惨重。
挤在这里的不仅仅是考生,也有考生的家人及仆从,当然还有准备榜下捉婿的富商。待得某人高呼“吾高中矣”,就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擒来,好似要把这个幸运儿撕成碎片一样。
因为人流过于密集,每次放榜时日都有顺天府衙役在一旁值守,防止出现人群踩踏事件,同时还配有专门的郎中防备各种意外情况。不仅仅是防备踩踏事件,还预防火灾并防备小偷,这个时候小偷也是活跃至极,那种在人群中穿梭不断的基本上可以断定非奸即盗。
此外,放榜日出现精神疾病的考生也不在少数,有些人是喜极而泣近乎癫狂,也有些人是心念如灰昏厥不醒。毫无疑问,前者少而后者多,必须要承认,这个世界上是金字塔形的,掌握资源越多,人数就越少。如果有朝一日所有人都能够考上进士,那么进士也就失去其价值,人们将不再重视,会有新的标准体系加以取代。
科举制度的目的在于遴选最为优秀的人才,将其吸纳进入官僚集团,为王朝运转提供新鲜血液。从统治者的角度而言,自然是希望遴选最优秀的一批人,不管地域,不管民族,只考察学识,最好还尽可能地少,以避免冗官问题的出现。
但是科举制度演变至今,早已不单单是一种选官制度,还起着维护地方秩序的作用。典型的,由科举制度而崛起的地方乡绅集团成为了地方的实权人物,帮助王朝管理县级以下地区。
历史上科举不顺,最终走上反抗道路的例子可是不少,从唐至清,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例子,黄巢张元洪秀全皆是如此。
万千学子争进,朱见济看着看着便神游天外,思绪万千,他接手的国家数百万公里,人口以万万计,南至海角,北逾雪原,东极大海,西至流沙,是这个星球上最为强大的国家。当然如果你非要说这个时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横跨三大洲,也是非常强大,那是你的自由。
强则强矣,但是也必须要承认各地风土人情皆不一样,一些地方十里不同音。江南水乡老百姓家有五亩良田就足够一家温饱,在西北贫瘠地区便是有百亩土地也未必养活得了一家人。如何掌控这样超大规模型的国家非常考验水平。具体到科举制度上面来,人数如何分配,考题如何遴选都有讲究。
“启奏陛下,今科春闱选中举人五百七十三人,微臣拟定前十的卷子皆在此,陛下可阅览。”主考官商辂有条不紊地向朱见济禀报此次会试的情况。
朱见济没有去看具体的答卷,道:“爱卿尽心为国,忠心无二,这卷子朕就不看了,爱卿的水平朕还是放心的。”
商辂道:“此国家抡才大典,陛下既有余暇,还是阅览一番为好,免得外人说闲话。”公是公,私是私,商辂这等大才子可不会给人以把柄。
朱见济有些无奈,便道:“朕知道了,且放在此处,之后便看看。话说半月之后便是殿试,爱卿可有何建策?”
“殿试历来便是天子亲策,考生皆为天子门生,微臣不敢置言。”商辂可不愿意倘这趟浑水,连忙推辞。
朱见济语含讥讽,“什么天子门生,宋太祖玩得这一套又有几个考生真的当回事,还不如大臣之间座师房师来得亲近。这些考生被取中之后,真的会感激天子吗?会觉得这是天子的恩德吗?还不是感念家族支持,师傅教诲。”
朱见济言语生硬,刺耳至极,哪怕是以商辂之辩才无碍,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愣了一会儿之后才赶忙道:“陛下此言差矣,考生求学之路,享受官府廪食供养,公车运送,此等皆是天子恩德,如何会不心存感激。”
朱见济自知失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自己决定日后实行论文制度,殿试制度名存实亡,所谓天子门生也就是绝响了。
礼部外依旧不断上演着人间百态,只是朱见济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寻了一个借口抽身回宫。商辂目送朱见济远去,想起宫中传闻,长叹一声,不知所言。
“商学士,陛下此言何意呀?”一侧的官员问着,这人正是国子监前祭酒林聪,朱见济让他协办春闱,给商辂打下手。
商辂摇了摇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二者皆有。
商辂不愿意说,林聪曾任言官,必要询问个明白来,道:“观陛下之意,似是要废黜殿试,据宫中传出的消息,是要举子在地方写下策论方可成为进士。众人临场考试,公平竞争,成败在此一举。倘或下至地方,那策论不知道经由几人改写,如何可保证公平?寒门学子恐怕再无出头之日,商学士才高八斗,名重天下,需得出面劝谏才是。”
商辂瞥了林聪一眼,你想要出风头就自己去出,何必要牵累我,澹漠道:“此事尚无定论,且静观其变。再说了,天子虽是年幼而天资聪颖,非寻常孩童可比,若无大错,由着天子性子去也未尝不可。”
林聪听着这话就直皱眉头,只是商辂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春闱既罢,难得清闲下来,这等事情还是莫要插手得好。”
林聪眼神一凝,道:“学士提点的是,下官明白。”
商辂看着林聪的眼神,就知道他只听进去一半,也不在乎,个性不同,由着林聪去闹吧。
第152章:殿试题目——拟定改革诏书
绍治,这是朱见济选定的年号。今年也是绍治元年,但是朱见济又是清点皇庄,削减宦官职权,又是更易殿试制度,做的事情可全然看不出半点绍治的意思。
因为他始终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内心,想要做些事情来。谁又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面呢,就好比富二代最厌恶别人说他受了父母的荫蔽才有今日成就。
昔日萧规曹随,休养生息,汉初得以平稳安定,理论上朱见济彷行父皇朱祁玉做法即可,朱祁玉面对土木堡之变后如此严峻的局势尚且能够平息内外,朱见济遵照实行是没有问题的。一项制度运行不出现大的问题,就不要随意修改,就好像一个程序能够运行就不要简化,否则到时候出现问题都会怪罪到你的身上。
但是很可惜,朱见济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又怎会允许自己驾驶着一辆即将驶入深渊的列车呢?明朝积弊到现在已经完全显现,之所以没有暴露出来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朱见济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亡国之君。
所以,哪怕是底下的议论再多,朱见济也不曾动摇自身的意志,这论文制度势必推行。
等到殿试当天,所有考生都是心怀忐忑地走进奉天殿,三大殿一般是保和殿拿来进行殿试。不过朱祁玉喜欢在奉天殿内举行,其实更多看君王喜好,朱见济和自己父皇学习,制度管不到他。
举子们知道要改革,但是这项改革过于匆忙,事先预留的时间太少了,根本来不及准备,他们作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谁知道是名垂青史还是暗澹落幕。
因为外界如今都传闻不会再举行殿试,之前家族传承下来的经验都已经不管用了,绝大多数人还是有些紧张的。
不多时,朱见济驾临奉天殿,众人见天子到来连忙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朝臣跪拜的场面朱见济见多了,但是举子跪拜的场面,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穿着褐衣,以示仍然为平民并非官身。朱见济粗粗看过去,一些人的年纪当自己爷爷都绰绰有余,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不过还是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毕竟登科中举,是人生一大喜事呀。
“子大夫明先圣之道,来应宾兴贤能之诏,来日皆是国家栋梁之才,快快请起。”朱见济起身朝举子们一拜,对这些举子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众人心下的忧虑稍减,反正他们已经过了会试这道关卡,无论如何也有一个进士身份。
“子大夫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想来近些日子也听闻过朕欲改革殿试之法,遴选腹有真才实学之人。往日君主出题,举子作答,虽不乏名篇,然则大多泛泛而谈,空洞无物,至于纸上谈兵而已。朕欲令举子下至地方访谈民情,侦知兵事,畅叙前因后果并提出建策,不虑言事详密,但虑事简,虽万字不嫌多。”
朱见济此言一出,底下掀起一片惊呼声,后世写个论文随随便便上万字,写个万把字还不够,导师还要打回去让你重新写。但是在古代纸张可是珍贵无比的东西,所有人都恨不得精炼再精炼,哪怕变得晦涩难懂也不在乎,谁要是写了万言书,一定是有莫大的委屈冤枉,足以上报天子知晓。
左右两班御史出言维护殿内秩序,略显嘈杂的声音这才平息下来。朱见济继续道:“此事朕思虑已久,并与近臣议论多时,只是仍忧虑有缺,其缺漏之处望诸位补之,并以此拟定诏书。倘或文词绝佳者,朕即选为亲信翰林官,任乾清宫行走,负责草拟诏书。”
画了一个大饼给举子们,朱见济坐回位置上,这次殿试还是要接着举行的,只不过题目不再是询问他们对家国大事的看法,而是命题作文——拟写改革殿试制度的诏书。这就和后世公务员考试中要求书写各种公文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级别要高许多,是替天子草拟诏书。
朱见济话是说允许举子们指摘问题,可是这个时候又有谁人胆敢出面提出问题来。他们是举子,既不是六科给事中,也不是都御史,说错了话万一招致朱见济不满怎么办。
不过即便是不提意见,仅仅是要他们拟写诏书,也是为难了举子们,试问平日苦读四书五经的他们几时学过书写诏书,一时间听闻这个题目,呆若木鸡者比比皆是,连笔都不敢拿。
这也怪不得他们,替天子书写诏书,对象是天下臣民,格式总不可能写错吧,若是写错了可是大不敬之罪,没有考上进士就罢了,难不成连性命都要丢了不成。
一时间跪地求饶者众多,这掉脑袋的事情谁敢去做。朱见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朕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把握不住,出去之后就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要说是天子更改制度。
朱见济笑着让他们起身,既然不打算继续考试,那就离开座位吧,免得耽误其他人。朱见济让他们去往后方的保和殿,本来殿试结束之后就是要留他们赐宴的,如今只不过是提早去了而已。这一走便走了将近三分之二,场内只剩下二百人不到,显得稀疏许多。
让考生书写诏书,事后朱见济就有足够的理由来回击反对改革的人,人家考生都没有说二话,甚至还“主动”写下诏书,你个外人说些什么。一点小心思,估计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朱见济也不在乎其他人看得出来,这本来就是阳谋,堂堂正正,何惧之有。
殿试时长三个小时,仍在场内的考生绝大多数以往都没有写过诏书,一时间抓耳挠腮,愁眉苦脸者甚众,满腹才华憋在肚中不知道该如何施展。
朱见济在举子间不时穿梭,若是遇上喜爱的便多看两眼,当然也不会停留太久,以免惹来异议。
总体来说,因为没有受过训练,很多人写的诏书并不像诏书,小一半人的格式都是错的。哪怕是格式对了,也是堆砌词藻,对朱见济一阵无下限吹捧,写成了骈赋。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朱见济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第153章:六部争权,权归于上
让朱见济筹谋许久的殿试终于结束,当然换一种说法是新式殿试制度从现在才刚刚举行。
这一次殿试与往日考试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并未立刻宣布举子考生为进士,所有的考生还是准进士,需要将论文提交上来,才能够成为真正的进士。与往昔相比多了一道程序,而且这道程序相当困难,需要写上万字,若是选题不佳,拖延个数载也是可能的。
此外,既然有人要写论文,自然就需要有人来审核,某种程度上说审核的权力就相当于选官的权力。选谁不选谁,或者在关键时刻卡上那么一手,足够让人头疼的。后世但凡写过论文投过期刊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以往科举考试有湖名誊录制度,可以确保公平,那现在论文审核不可能还湖名吧,湖名又有什么用呢?猜都能够猜出来。
吏部尚书王直上奏说:“举子经殿试,已有官身,此事合该吏部经办处置!”
礼部尚书胡濙上奏云:“殿试经此更改,举子仍是举子,并无官身,此事当交付礼部管理。”
其余各部同样不甘示弱,表示术业有专攻,他们也要参与其中,就比如工部尚书高谷就说:“让一群从来不曾掌握水利之事的文臣去审查水利论文,让大明律例都无法熟读的人去审查法律论文,这和让关公去修书,张飞去织布有什么区别。怎么可能能够为国遴选良才,势必造成世胃摄高位,英俊沉下僚。使魏晋士族故事重演。”
针对这项权力,所有顶级文官全然不顾往日的安宁和祥,直接亲自下场开撕,朝廷其他的事情几乎为之停止运转。特别是胡濙与王直这两个老头,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寻常朝事二人其实都已经不再去处理了,如今却为了这事吹胡子瞪眼睛。
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掌握这项权力,来日举子想要成为进士必须要过自己这一关,可以掌握偌大的权势,未来权倾朝野也未必。
朱见济由着底下人闹了几日,多说几句,很多问题也就暴露出来了,不要顾忌,放开了说。很可笑的是,此事只是高层,甚至是最为顶级的一批人在吵,中下层官员基本上不参与。百姓更是全然不顾,他们更在乎宫闱密事,这等审核权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月十五殿试结束,一直到三月初此事也没有最终决定下来。当然主要是朱见济一直拖着,时而支持吏部,时而支持礼部,好像是没有主见的傀儡一样。始终给他们以希望,但是始终又不彻底下定决心。因为朱见济想要的结果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耗着吧。
不过,这事一直拖在这里也不好。最后的最后,胡濙王直二人达成了妥协,殿试本为天子抡选国士的大典,臣子不经天子准许岂可参与其中,审核之权还是应该由天子掌握才是。胡王二人首倡,一众老臣纷纷跟进,最后满朝文武群臣都劝朱见济独揽大权,此事绝不可轻予臣子。
难得呀,难得,朱见济等了半个月,这帮人终于看出朱见济的心思了。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一直拖在这里。进士可是天子门生,懂不懂什么意思!
在大明,不许有人成党,非要说有党,大明只能够有一个党,那就是天子党,是帝党。任何人想要染指不该染指的权力都会受到朱见济最为严厉的处置。
朱见济以自身年幼,才识不足等等原因假意推辞几番后,最后在百官盛情劝谏下欣然同意这个请求。但是,朱见济也深刻地明白自己实力非常弱小,必须要借助臣子的力量。
所以,朱见济彷照后世制度设立一个衙门,名字倒也直白,就叫审议论文司,简称审议司。朱见济还将胡濙王直陈循高谷王文等一干老臣全部拉了进来,让这些大明最顶级的文官负责论文的终审。
是的,终审!既然有终审,那么自然需要初审,朱见济将这项权力分去六部及都察院六科,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让侍郎,也就是仅次于尚书的官员负责。
六部官员堂审后定选题,举子揭榜写文章,初审由六部内部进行。初审通过之后,都察院及六科参与二轮会审,二轮会审通过之后,最后由审议司最终给出评价。
有人或许会说,这是不是太复杂了一些。不,你要明白,这可是处级干部的审核,外放出去至少是一地县令,重视一些不过分吧,朱见济还生怕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一轮二轮三轮地进行审核,最大程度上减少考生舞弊的可能性,你能够贿赂六部小官,难不成连朝中顶级文官都能够贿赂一遍过去吗?
最后,也是朱见济的一点小心思,让胡濙王直等人负责此事,看似权力很大,但是时间精力被分散,实际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参与到朝政的处理中来,事实上权力被架空。朱见济就能够安排一些新人顶替他们原有的位置。
其实,这样做对于胡濙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久在高位,哪怕是有天子的支持,也免不了下面的官员说些风言风语,每年为了避嫌都要上书请求归老田园。能够卸下负担,负责举子们论文的审核反倒是摆脱樊笼。一方面能够继续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不必担心人走茶凉,另一方面提拔上来的举子日后记念自己的好,能够荫蔽后人。
朱见济这一手,走得他自己都暗暗佩服自己,真是神来一笔,真是兼顾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特别是解决了明朝中期以来官员贪恋权位,老而不休的情况。这其实就好比后世的政协一样,虽然养老,大权不在,但是多多少少能够说上一些话,不至于完全失势。
当然了,利益受损的人还是有的,这个世界向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们就是新科举子了。作为吃螃蟹的第一批人,因为朝中争斗,被耽误了半个月时间不说,以往水一篇文章就能够当官,如今还要经过三重审核,简直是噩梦。
第154章:大航海的野望
时间一晃就来到四月,朱见济开始正式调整宫廷宦官,将许源扶持为司礼监太监,朱祁玉的亲信王诚舒良等人尽数退居二线,在宫廷养老。因为这事在年前就已经有迹象,所以波澜不起,无人异议。
如今还没有所谓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一说,但是众人都明白许源将是未来一段时间宦官集团之首。
远在南京的何林静,毕竟是自己的亲信,朱见济也不曾亏待他。朱见济一方面要他严加监视身处南京的皇伯朱祁镇,另一方面交给了他一个重要的使命,这是一个秘密任务。朱见济要他收集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图纸,包括南洋与西洋海域地图,以及船只制造的图纸,顺便招募精通远洋航行的人才。
是的,朱见济打算再一次重启大航海运动。但是,规模不可能与永乐大帝时期的规模一样,眼下既没有这个国力,朱见济自身也没有这个威望。
在朱见济的计划之中,如果组织船只下西洋,人数不可能超过千人,二三百人则是过少,应该是五百至一千人的规模,船只有个十几艘就可以了。目的是开通航线商路,重新确立与各国的联系,而不是一支官方贸易团队。
与之相配套,朱见济以东南沿海出现倭寇为名,要求沿海各处卫所出海剿灭倭寇,并清除海盗。海上风高浪急朱见济无可奈何,但是海盗总不可能让其无法无天吧。
郑和下西洋是明朝的一项盛举,如果中国能够将这项工作延续下去,凭借着东南亚以及偌大的印度洋沿岸国家的资源,开启近代化道路的国家说不定就是中国。
但是很可惜的是郑和之后再无郑和,关于其原因,历代论者着述颇丰。耀武扬威,徒耗国帑这个解释是流传最广的,包括后世教科书采用的也是这个说法。
但是这个解释疑点重重,稍有些时代知识的人都明白朱棣统治时期五次北伐蒙古,还有东北西南西北等各处战事,几乎无一年不有战事,此外还有北京城及武当山的营建工程。这些战事与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朱棣以一地夺取天下大权,不可能为了一些虚名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
还有的解释说是要郑和去寻找离奇消失的建文帝,这也是无法令人信服的,生的建文帝尚且不怕,何况是一个半生半死的,哪怕是建文帝当真未死,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真正能够说得通的解释一个,郑和下西洋是官方贸易,不仅扬名异域,而且还能够换来大量的金银财宝。朱棣不可能去做赔本的买卖。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这是一项赚钱的买卖,为什么之后断绝了呢?在我看来(个人观点,欢迎讨论),原因主要是以下几点。
最为主要的原因是永乐大帝之后,明朝整体国力下行,也可以说没有人有如此强大的威望控制如此庞大的国家,这也是封建王朝一个例病。明朝在东北西南等地都开始收缩,特别是丢失了安南,使得明朝对中南半岛的统治出现了非常大的问题。安南一方面在南海上袭扰大明船只,另一方面在缅甸等地鼓动当地土司作乱,明朝的影响难以舒展,反而深深地陷入了西南平叛的泥潭之中。
还有,郑和下西洋的好处为皇室等一小部分人垄断,参与对外贸易的是官营手工业,民间百姓无从分享收益,特别是还面临来自金银输入导致的输入性通货膨胀,导致以东南地主富商为首的人反对继续下西洋。在大肆宣扬下西洋劳民伤财之后,东南富商通过海外走私等方式,攫取海外贸易的天量收益,最终导致贫富分化,王朝危机愈演愈烈。
无从知晓,宣宗皇帝为什么不再下西洋,但是没有海外贸易的收益,明朝的税收极度依赖于田赋,其比例不仅高于宋朝,甚至还比唐朝高,与秦汉时期类似。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田赋随着科举制度的推行,宗室子弟的繁衍和权贵的侵占等一系列原因,给国家上交田赋的土地逐渐减少,比朱元章统治时期削减近半。
面临这等现状,朱见济无法忍受,特别是今年他蠲免天下赋税,当初口一张,说得轻飘飘得,底下人的建议全然不听,如今处处缺钱。哪怕是内营士兵的训练伙食,都见不到半点肉沫,全是白面馒头。
朱见济知道想要重开远航,困难重重,注定会得罪东南沿海的富商地主。但是和改革田制,清查土地相比,重开远航的难度其实少许多。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朱见济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最后,关于郑和下西洋,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释清楚。后世教科书说这是一次和平的远航。唉,关于这个说法看看就好了,骗骗外国人可以,自己人千万不要信,如此庞大的队伍,光是存在就是一种震慑,对于小国而言和天兵天将没有什么区别。
中国数千年来都是东亚地区甚至是亚洲的霸主,势力范围很广的。郑和船队的性质其实与后世美帝航母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势力范围,不臣者即下岸灭国灭家,必须进入明朝的朝贡体系之下,接受明朝的封贡。
在一些关键的地区,明朝还设置有宣慰司,比如马六甲海峡就设置有旧港宣慰司。除却旧港宣慰司外,当时的中南半岛一共是“三宣(宣抚司)六慰(宣慰司)。三宣六慰的范围除了今天我国西南边境地区外,还包括了今缅甸、泰国北部、老挝中部地区。
虽然这些地区的长官都是土司,明朝对这些土地控制能力不强,但是贵州云南广西几省何尝不是遍地土司。这个时候明朝的边界可是直接边临印度洋的。
是的,再强调一遍,这个时候明朝间接管辖的地方是濒临印度洋的,我们也是印度洋的沿岸国家。
在原本历史上,嘉靖皇帝统治时期缅甸地区的莽瑞体建立起了东吁王朝,后来东吁王朝日渐强盛,同时随着明朝国力衰微,对边疆控制力减弱,明属的六慰土司逐渐的归附了东吁王朝。明朝才失去对这片土地的管辖权。
朱见济不求开疆拓土,但是至少要维系朱棣打下来的这块势力范围,这可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
第155章:好心办坏事?和沐琮借钱
绍治元年五月,天气不断转暖,哪怕是大明最北边的三万卫,种子也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早春雪灾带来的危害渐次减弱,这也是近段时间朱见济为数不多感到愉悦的事情了。
大明朝地方万里,不可能处处受灾的。一些地区受灾严重,颗粒无收,一些地区受灾较轻,还有一些地区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往年可以通过征收或是减免田赋的手段进行平衡。但是今年朱见济早在年初下诏减免天下赋税,藏富于民,这个手段已经不可能再动用了,朱见济丢不起这个人。只能够启用各地粮仓赈济灾民,最大程度上减少流民的数量。
实在不行,组织某省某县百姓集体迁徙去别处就食,免得来回转运的开销。这个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很早就已经实行,梁惠王就对孟子说:“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说的就是这事。
不过,事情可不只是这点。减免天下赋税对不同地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中央的积蓄多一些,还能够坚持一二。而地方财富押解入京,预留不多,不仅有衙门开支,还需要负担地方卫所及士人廪食的供给,甚至各处王府的开支也要地方来供给。地方本就财政紧张,如今更是完全被击空。
朱见济这些日子就频繁接到地方官哭穷的奏章,请求中央支援,同时各地都御史上奏说部分地方官征收苛捐杂税,而且还是开征此后多年的赋税,完全是一副吃绝户的样子。朱见济原本以为这种事情就是后世戏文唱戏的编出来娱人耳目,结果没有想到真的被自己遇上。
朱见济眼下虽然动不了朝中重臣,但是一些苍蝇大小的官员还不是随便拿捏,自然是第一时间将出头鸟给打下去,让锦衣卫把犯罪的地方官押运入京,交付三司会审,判出一个典型来,以儆效尤。
但是,朱见济凌厉的手段只是将问题由一个极端扭转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原本,官员为了维系组织的运转不惜盘剥百姓,现在朱见济严厉处置,他们就一改作风,完全不愿意处理地方政务了。基层工作自然随之涣散,捕盗的躺在家里晒太阳,巡河的跑去戏楼里听戏,文书也不好好整理卷宗了。整个天下变得乌烟瘴气,各种各样的乱子都浮现而出。
一问他们为什么不干活,好家伙,薪水已经拖欠了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的。
而这其中,最让朱见济感到忧虑的,是边军的动向,戍守在外的他们远离家乡亲人,本就积怨在心,听说兵饷也已经拖欠了许久。这就是一颗不定时炸药,谁知道什么会炸开。也不仅仅是边军,京城禁军,包括十团营与三老营在内,最近也是怨气颇多,他们嫌弃最近宫中给的赏赐太少。之前每个月朱见济都会巡阅军队,顺便给予赏赐,这笔赏赐的数字在减少。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减税的弊端正在浮现,难以想象,不过是半年不到,就好似要天下大乱的样子。反对减税或者说因减税而利益受损的人掀起了一轮新的高潮,或明或暗,暗流涌动。
可是,朱见济这不是在做好事吗?还是说好心办了坏事呢?朱见济自己都快要怀疑起自己了,世界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说了很多,但是归根到底就是钱的问题,国家没有足够的储蓄进行全民减税,财政收入盈余不多。
没有人去质疑为什么这么庞大的国家怎么连一年的积蓄都没有,他们反倒是去质疑朱见济为什么要去减税,为什么要去撕开这丑陋而让人作呕的表皮。所有人闭着眼睛装作问题不存在,这难道不好吗?
说实话,减税之初,朱见济是预料到可能出现这个情况的,他当时的设想是用危机倒逼改革。但是事情发展的结果与他设想完全不一样,危机是有了,但是改革却没有出现,所有人不念着朱见济的好,反而还责怪起朱见济来了。任由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朱见济反倒要出现统治危机了。
朱见济不愿去找胡濙王直等老臣,哪怕是于谦等能臣,朱见济也不愿意去找。倒不是为了维护什么脸面,而是他们给出的建议朱见济用脚指头都能够猜出来,肯定会让朱见济缩衣节食,节俭用度,这种废话说了和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给他们一万个胆子,敢去清查土地吗?
朱见济召来了沐琮,对,就是朱见济幼年玩伴,黔国公世子——沐琮。他目前也生活在宫中,还是第一批乾清宫行走,可比朱见深要自由多了。
朱见济闲来无事,也会与沐琮一起驾马射猎,投壶猜拳。沐琮不时从外界带来一些稀罕玩意,倒也未必是他的,很有可能是其他人借沐琮之手献给朱见济。总体来说,关系还是不错的。
朱见济在御花园的一处亭子里召见沐琮。
“大哥,叫我来有何事吩咐?”一路走来的沐琮从龙行虎步,气宇轩昂,一副纨绔姿态。也是,宫中谁人不知道沐琮与天子关系亲密,除了朱见济以外,沐琮可是一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看沐琮一脸笑意,朱见济可是没有他这般快乐,看着沐琮朱见济有些时候是真的羡慕,竟然可以这般无忧无虑,所有人都要奉承吹捧着。
“还笑,朕这些日子可是火烧眉毛,若是处理不善指不定哪天从哪里蹦出来一个人物来将朕砍成肉沫,你还笑得出来。”
沐琮神情严肃几分,但还是玩味居多,“这天下竟然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徒,大哥你尽管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们全部绑了献在你面前。”
“少贫嘴,今日找你来只为了一件事。”
沐琮胸脯拍得响响的,道:“大哥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你吩咐,我有的立马送来。”
“我要钱!”
沐琮还是第一次见朱见济如此直白的,又不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就道:“大哥你要多少?”
“你这些日子收了不少的礼吧,我也不要多,五万两。你带头出钱,之后各家勋贵宗室,我一家家要过去。”
沐琮眉眼带笑,还好自己挤一挤勉强能出得起,和朱见济的信赖相比,哪怕是十万两这个时候也要凑出来。
第156章:徙民实陵,厂卫出动
做任何事情,总是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特别是朱见济身为天子,就更是如此了。眼下朝廷财政紧张,全无进项,朱见济只能够把目光瞄向了宗室勋贵群体。这帮人有钱,平时一个个还哭穷,这个时候要给他们放放血,向沐琮借钱不过是一个信号而已。
恰逢父皇朱祁玉的皇陵寿陵营建完毕,各地封王上书请求请求祭拜。原本这不过是例常上书,朱见济推辞掉即可。但是这一次,朱见济决定打破往日不许诸王及勋贵进京祭拜的规则,允许他们进京祭拜。
“太宗以来,宗室不入京,不出城,但守封地而已,今朝召入京师,恐开变端。”彭时在替朱见济撰写诏书的时候,忍不住规劝道。
“变端,还能有什么变端,是怕这些人留在京城就不愿意回去了是吗?”朱见济表现得非常自信,当然他也确实有这个自信。自从朱棣靖难之役夺取天下后,为了防止其他宗室效彷他的做法,将九边诸王尽数内迁,剥夺他们的军权。特别是宁王最惨,被迁徙到南昌,宁王一系至今与皇室有积怨。一点权力都没有,还怕他们翻天不成。
彭时轻声咳嗽了两声,道:“若是有宗室称病,不耐水陆舟车,要在京城养病,陛下也要将他赶回去吗?”
朱见济眉头微皱,道:“那且让他在京城休养几日,令锦衣卫严加看管,若是病愈即刻遣返回封地。”
“宗室藩王想要延请医师为自身看病,陛下允否?令人外出取药,陛下可否?人流繁琐,便是京城乃天子脚下,陛下真的敢保证所有事情都无有偏差吗?”
朱见济迟疑了。
彭时却不等朱见济回答,继续道:“但有一位藩王久留京城,日后就有更多藩王宗室留在京城,此辈势必日日聚宴,针砭国政,妄议朝纲。陛下来日处置轻则助长嚣张气焰,处置重则有失亲亲之宜。与其来日受困于此,不如今日延续祖制,令宗室诸王遣人祭拜即可。不必亲身前来。”
彭时如此劝谏,是为了杜绝宗室掌权的可能性。对于文官集团而言来说是好事,对于朱见济来说也不坏。
朱见济原本的念头被打消,但是财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便道:“父皇皇陵只母后一人陪伴,尚显空荡,全无生气。太祖迁徙富户实南京,太宗迁徙豪族充北京,朕有意迁徙天下豪族充实寿陵,让父皇在九泉之下热闹热闹,省得冷清,无人说话。”
彭时全然没有想到朱见济会提出这一遭来,霎时间眉头紧锁,直言道:“此事断不可行!”
朱见济没有想到会招致彭时如此激烈的反对,好整以暇地看着彭时,想要看看他如何将这事给圆回去。
“自仁宣以来,本朝不曾迁徙富户,正是因为此法伤民太重。各地富户皆是诗书耕读传家之人,支脉繁衍,祖祖辈辈皆生活于此,岂可贸然迁徙。倘或迁徙,一则地方势必盗贼出没,动乱不休;二则文风断绝,不知几年才有饱学之士出现;三则民怨沸腾,有伤陛下孝顺之意。”
朱见济呵呵笑着,并没有评价彭时的话,而是道:“朕原本也不想要迁徙富户的,只是寿陵确实是冷清无比,父皇无人作陪,又该如何处置?”
彭时的心已经乱了,不敢贸然回答,而是道:“此事事关重大,且容微臣下去与群臣议论之后,再行禀报陛下。”
待彭时退下,朱见济的双目眯起,冷笑出声,迁徙富户一事,不少朝代都干过这事,但是往往是开国君王干的这事,因为这事太过得罪人了,没有一定的威望根本干不了这事。
一旦你在地方发展得好一些,就要被朝廷盯上,强行逼你迁徙入京,在地方的产业自然是一样也不能够保留,需要尽数贱卖。
这项政策对于地方豪强而言自然是大大的不利,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可是再好不过,可以有效降低地方分裂割据的可能性,稍有些势力的全部被抽调入京。留下来的土地可以进行再分配,缓解人地矛盾。
听过彭时的劝谏,朱见济觉着宗室勋贵集团目前还是有些硬,朱见济暂时啃不动,暂时换些小虾米来吃,总不可能将自己活活饿死吧。
彭时推三阻四的,朱见济才不等他的回复嘞,将许源召来,当面便直言道:“父皇昨夜托梦说地下冷清,朕有意迁徙天下豪强充实寿陵,你和毕旺刘敬他们商量着选哪些人入京比较好,列个名单出来,家里田地越多的越要写在前面,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寺庙道观,只管交上来。此事办得越快越好。”
许源新近成为司礼监太监,最需要的就是天子的信任,虽然明白这个活不好干,但是还是颔首应下,道:“老奴明白。”
“不该收的钱,一文不许收,查出来的尽数吊死在承天门上,任由苍鹰啄食双眼,自行腐烂便是。”
末了,朱见济补充道:“那些地方称颂,平日捐粮修路的大族可以放他们一马,若是为富不仁,残暴不法,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绝不可轻饶。事成之后,朕自然有奖赏,你只管照此吩咐下去即可。”
许源不敢迟疑,道:“陛下宽心,绝然干得干净漂亮。”
朱见济挥袖道:“下去吧,若不然再迟疑下去,那些文官可又要叽叽歪歪说个不停了。”
许源会心一笑,朱见济回以笑意。
一切政策的推行都需要数据的支撑,朱见济现在做的就是让许源下到地方搜集数据。不用猜,最后结果肯定是半途而废,单靠许源一个司礼监太监,哪怕是背后有天子的支持,没有官僚系统的帮助,肯定是查不出什么来。
朱见济也没有指望许源能够收集到多少的数据。关键是以此作为一张筹码,告诉地方豪强们,赶紧给我交保护费,否则就抄家。
是日,北京城大批锦衣卫及东厂的缇骑出动,四散而出,俨然一副要干大事的阵仗,震动全城。
第157章:财政危机的暂时缓解
皇城北安门外,北镇抚司。
此处历来少有人行,即便是有经过之人,也是匆匆而过,不敢久留,生怕自己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投入其中,一通严刑拷打下来普通人可是真的会魂飞魄散的。不过,普通人不愿逗留于此,也只是普通人而已,真正有权势之人,即便是锦衣卫也需要给三分薄面。
众所周知,锦衣卫有南北镇抚司,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而北镇抚司则是专理皇帝钦定的桉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北镇抚司用以牵制外朝之人,而南镇抚司则是用来监督北镇抚司,免得北镇抚司权重震主。各有各的重要性。
前日朱见济要求厂卫清查田地,把一批豪族迁徙来京,锦衣卫也领了差事。眼下大多人马被抽调去往全国各地,内部相当的空虚。
不过,作为主事之人的刘敬自然还是留守在京,不可能和属下一样前往各处,真要他亲自出马,那个桉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诸事繁琐,档桉众多,担着如此重大的职责,刘敬这几日严令锦衣卫留守之人不许与外界勾连,特别是不允许收受外人贿赂,为豪族开脱。至于外出公干之人,也管不到这许多,反正身边人要盯紧来。
“佥事大人,外间有人拜见,说是大人您的故人。”看守大门的校尉前来禀报,陪笑着送上来一张银票,看面值足有百两。
翻阅着文书档桉的刘敬闻言心下不满,认为是哪家子弟进了北镇抚司,家里人过来送礼捞人,若是往日刘敬见便见了,只是眼下可不是什么好时机。“不管是谁,一律让他回去,本官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无暇见人。”
校尉热脸贴到冷屁股,只得上前来,在刘敬耳旁道:“佥事大人,来人是南镇抚司的孙千户,是孙太后的家人。”
刘敬斜瞥了下人一眼,真是一个看不清时势的主,身为天子鹰犬,平日与他人勾连就罢了,关键时刻那是一步都不能够走错呀!怒道:“本官已经说过了,不论是谁人,一律赶走,你是没有听明白吗?”
校尉没有想到刘敬言辞这般激烈,连忙道:“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让孙千户走。”
刘敬哼了一声,道:“赶紧滚,日后遇上这等人全部赶走。”
那通报的校尉离开公房,看着手中的银票满是不舍,滴咕道:“这送上门的银钱不要,只是见个面而已。”他没有说的是,如果刘敬拿钱,他也能够分到一笔。
大门外,一辆马车等候在外,附近有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护卫在侧,车内隐隐可见一道身影,正是所谓的孙千户。他的确是孙太后的家人,也确有千户职位,但带俸而已并不掌权。如果真是实权千户,手握公文而来,刘敬也不可能闭门不见,到时候官司就打到天子那边了。
校尉陪笑迎了上去,将银票交还给对方,满是遗憾地道:“千户大人,我家佥事大人公务繁忙,无暇见客。有劳大人过些日子再来吧。”
孙千户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容,面容呈富态,显然是养尊处优,不曾做过什么粗重活计。
“可是嫌弃银钱不够,你只管进去询问你家佥事大人,想要多少钱。”
校尉左右为难,如何胆敢进去禀报,索性硬气一把,“小人奉命行事,请大人莫要为难小人。大人若是并无欺压良善,戕害百姓一事,自然无虞,何必四处苦求。”
校尉说这话的时候,看守大门的其他校尉这时闻听得动静,也纷纷来此。若是在锦衣卫大门前让人把锦衣卫的人给打了,日后锦衣卫干脆扒了这身衣服,莫要在京城横行了。
孙千户见得对方人多,底气稍逊,不过口舌还是不饶人,毕竟官位差距在这里,自己又是外戚出身,道:“本官平日积善行德,积下的阴德不知道足够享受几辈子的,还容得你这奴才来质疑。”
过足了嘴瘾,孙千户就此离开,那小校尉看着他远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之前说出那番话真是让人胆战心惊。
其他校尉感慨道:“这都是今天来的第三个喽,我看呐,再过几日就连那些个公侯自己都要亲自来了。”
“哪有这么严重?”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还讲究三把火呢。陛下登基之初给天下人减税,结果底下这些人横征暴敛的横征暴敛,要不就是延误国事,袖手清谈。国库空虚,官吏的俸禄都发放不出来,还不得要这帮人出钱。”
“那出钱总比被抄家的好吧!”
“这可不好说,一些人呐仗着自个儿身份尊贵,陛下也动不得他,想要不出银钱混过去呢。”
……
底层校尉都知道的事情,北京城上上下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出头鸟出来。要让权贵豪族们交钱,哪里有这么简单,他们宁愿把钱藏在地窖里面,任其生锈腐烂也不愿意拿出来赈济百姓,铺路修桥之类。
很可惜,朱见济没有等来出头鸟。之后一个月里,全国上下的权贵豪族,所有人哪怕是象征性地,也交了些钱出来,或是出了几百石粮食,并没有一毛不拔,朱见济连个动手的借口也找不到。
问他们为什么不交更多的钱,他们用长子成婚,族人众多,先考丧葬等事情推辞。朱见济不可能专门设置一个制度出来,说家产多少之人必须交多少钱,征收财产税,那样就和汉武帝实行算缗令一样了,不可能实现的。
全国上上下下,各个富室之家都出了钱粮,一家固然不多,但是积少成多,最后还是非常客观的,也有数十万两之多。
到这一步,朝廷的财政危机其实已经缓解了,朱见济自然再也不提迁徙富户充实皇陵一事。对于那些康慨解囊的大族,朱见济一一赠与牌匾褒扬,而那些以各种理由推辞不给的大族,朱见济自然也没有忘记,日后这个账且慢慢算。
第158章:出宫的契机
季夏时分,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这段时间,朱见济的工作重心全部放在了一件事上面。
这件事就是审阅今年夏粮的征收情况。虽然今年不收赋税,但是土地产出情况还是要过问的。
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粮食问题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问题,与粮食问题相比,边境的摩擦,地方的变乱其实都不算大事。后者不过是粮食问题进一步发展后的结果而已。治病要治本呀!
今年朱见济下诏蠲免天下田赋,百姓不必上交两税,收多收少全部归于自己。是以今年夏粮收成比去年增长了三成有余,各地官员纷纷上奏庆贺,表示正是朱见济圣德所致,所以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朱见济看到之后怒极反笑,真是想要一个大鞋印子拍在他们脸上。今年年初的雪灾都忘了是不是,北方至少十分之一的土地颗粒无收,只能够改种其余作物勉为充饥,按理来说粮产会下降不少,结果反而出人意料地上升了。真的当所有人是傻子是不是。
明朝的税制沿袭自前朝,准确地说是唐朝中后期的两税法,但是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修改。明太祖朱元章还是吴王时,就定下赋税十中取一,役法计田出夫。这是分成税,当然算不上轻。需知中国历史上文景之治的税收低至三十六税一。
“天下夏粮大获丰收,陛下缘何还是愁眉不展?”协助朱见济处理奏疏的彭时如是问道。
“无他,百姓今年固然丰收,还不必交税,只是明年仍要交,受飞洒折征之苦,担鼠雀偷食之责。税负徭役繁重如斯,一年之积尚且不可得,如何求得九年之蓄。朕想起古书中写文景之时三十六税一,犹不时减税,虽不能及,仍心向往之。”
彭时没有想到朱见济对地方的手段如此明白,叹道:“陛下宅心仁厚,可谓圣主矣。依微臣看来,上行下效,君上不时考察之,责以成败,论以赏罚,下臣势必尽心尽责,不敢欺压百姓。”
朱见济对此不太认同,监督本身也是一种成本,而且为了保证掌管监督权的人守法尽责,还需要有监督监督权的人,层层套娃,处理不好就是本末倒置,南辕北辙,反而将成本转嫁给了百姓。
只是心里的话不必说出来,朱见济附和道:“正是此理,不过与其让臣子下去监察,不如朕自己亲自走一趟。待京城附近的夏粮征收完毕,朕有意出城一趟,走访民间,询问民生疾苦,你且安排下去。让顺天府上下官吏好生准备。”
彭时听着就皱眉头,这样安排下去,朱见济难不成还指望着能够听见看见民生疾苦吗?都是底下官员作秀而已。
彭时从侧面规劝道:“自古有治人者,有受治于人者。陛下九五之尊,每日奏疏何其之多,下至民间探查这等事,还是交由御史去做为好。”
朱见济扭头看向彭时,直言道:“朕下诏蠲免天下赋税,不过是想要听听老百姓夸上几句,就只是这等要求你也不许吗?”
彭时直视着眼前稚嫩的脸庞,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此事微臣不敢决断,陛下还是问过外朝诸位重臣为好。”
“不必问了,朕要下乡亲民,谁敢拦阻。谁若是敢拦,就是隔绝内外,不许君民交谈。”朱见济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彭时躬身而已,不敢再提半个不字。
朱见济又不是出宫寻欢作乐,而是亲民爱民,体察民生疾苦,绝对的政治正确。这帮文官标榜忠君爱民,如何会担上这等罪责。
“再问一遍,朕可以出宫否?”
“可,”天子的脾气上来,彭时自然不敢忤逆,就像是一个老管家一样哄着小少爷,道:“可是可以,就是需要事先约法三章。”
朱见济眉眼一凝,“还要约法三章?”
“陛下万乘之尊,屈尊出城,倘或有个不测,要我等如何面对天下臣民,如何面对先皇于九泉之下。陛下若是不遵法度,微臣宁愿跪死在大殿之上,也绝然不会让陛下出宫半步!”
彭时的眼光甚是吓人,一副朱见济若是不允就真的这般做的姿态,“先生请说,朕遵照实行便是。”朱见济还是选择了退让。
“天黑之前必须回城;不许入那瓦舍玩乐之处;更不许踩踏百姓禾苗,毁坏百姓财物。”
显然,彭时以为朱见济打算用出城体察民情的借口出去玩,这也未免太小看他了吧。朱见济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有一说一,朱见济确实不打算按规矩来,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怎么可能任人摆布。你越是这般多规矩,我越是不遵守。在外面,朱见济若是不打算回宫,彭时难不成还能够把朱见济绑回去不成。
朱见济心中如是想着,全然没有将彭时的约法三章放在眼里。自己就是制度的制定者,几时还会遵守。
彭时退下之后,朱见济将沐琮找了过来,道:“最近夏粮丰收,朕打算亲自出宫巡阅一番,你要不要一同随行?”
沐琮闻言满心欢喜,故意叹息道:“我的好陛下,好大哥呀!这等事我若是不去,身边都是一帮老臣叽叽歪歪得说一通鸟语,也不知道多乏闷无聊。再说了,如果没有我,你看见的所有东西只怕都是假的,还不如不出宫嘞。”
前半句朱见济还是带着笑意去听,后半句朱见济神色就陡然转变,“看见的都是假的,你的意思是底下人会欺君?”
沐琮本就是吹个牛而已,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古今中外但凡这等事先通知的检查,不是都让人去应付吗?结果没有想到朱见济上纲上线,沐琮也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硬着头皮道:“这也只是猜测,只是猜测,有些可能,还不敢确定。”
“你说能够带朕看见真的东西,朕倒是想要问问,什么才是真的东西?什么又叫做假的东西?”
沐琮喏喏道:“民间疾苦,若非亲身经历,旁人便是说的再多,其实也是隔靴搔痒,一知半解。我可以找几个真正的农家汉子来,陛下先问过他们情况,而后再去下乡,自然知晓谁真谁假。”
朱见济拇指敲击着桉桌,沉思未展眉。
第159章:内营比试
出宫一事,朱见济自然是渴望的。每日处理政务,参与经延,好似生活在笼子里面的金丝雀一样,换做谁人来不渴望出去呢?
再者说了,这段时间皇宫内酷暑难耐,哪怕是下人不时进换冰块,也无法消除暑气,皇宫内每天都有因暑气过盛而昏厥的宫女宦官。
沐琮的提议,朱见济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本质上说,视察民情不过是朱见济出宫的借口罢了,如果真的想要看见真实的情况,何必让彭时提前吩咐下去,微服私访不是更好吗?
“朕虽在深宫,幼时亦与先帝一同耕种籍田,自然知晓农事辛苦,不需外人来教。再者说了,大明地方万里,土有五色,谷有五种,四时节气皆不尽相同,便是经年老农也只是知晓一处而已,未可尽言。”
朱见济寻了一个借口推辞,沐琮反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日后再也不吹牛啦,要不然被人抓住一顿教训可是下不来台。
再之后,朱见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意,“朕轻易不出巡,此番既然出巡,你只管传出消息去,令在京所有武将勋贵尽数随行。那些文官便是想要反对,也无可奈何。朕巡视农事毕,还打算阅武,同永乐年间故例,各家子弟务必尽数上场展示骑射之道,要他们好生准备。倘或技艺精湛,朕到时候自然有奖赏,倘或一事无成必加训斥。”
沐琮听闻之后,欣悦道:“正该如此,我大明这些年武风不振,也是时候举办一场盛事震慑四夷,免得他们整日窥伺边关,居心叵测。”
朱见济瞥了他一眼,道:“你身为黔国公世子,到时候可千万不要丢了黔国公一系的颜面。”
“这好说,这些年在宫里,诗书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是祖传的武艺还是谙熟的,只要年岁与我相彷,不管谁人来我都让他哭着回去。”说着,沐琮捏紧了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朱见济笑而不语,这家伙在宫里仗着无人胆敢管教他可是兴风作浪,也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磨砺他一番。
“宫中内营就有不少年岁与你相彷之人,皆是英烈之后,也不要选别的日子了,就这个时候去捉对找几个人练练。”朱见济戏谑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沐琮丝毫不退缩,对自己颇为自信,道:“去就去,难不成还怕了不成!”
朱见济浅笑而已,看来是宫中的禁军放了太多的水,沐琮竟然自视甚高到这个地步。朱见济遂放下政务,前往巡视内营。
来到内营,众人前来见礼,恭敬无比。朱见济指着沐琮道:“黔国公世子说了,谁人若是能够打败他的,送白银十两!”
底下传出一片惊呼声,沐琮看着在场眼睛散发着绿光的众人,一时间心底有些发憷,自己是不是有些托大了。他们可是每日风雨无阻地训练,即便是眼下如此酷热也不曾停下。自己真的能够胜过他们吗?
“比武可以,但是比试的内容要我来选!”沐琮可不敢继续让朱见济说了,连忙争取道。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亦或是骑射之道,你只管说,若是你胜过内营中任何一人,朕赐你白银百两。”
沐琮顿时变了脸色,之前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现在就喜笑颜开,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天子,嘿嘿,陛下你可不能够反悔呀。”
朱见济澹然开口道:“朕一言九鼎,难不成连这百两银子都出不起?”
沐琮可是得势不饶人,道:“陛下这次咱们干脆玩点大的,我有近卫十人,你自内营择选十人,先比射术,再比骑道,最后比臂力。何如?”
朱见济摇了摇头,沐琮还以为朱见济想要反悔,激将道:“怎么,陛下不敢吗?”
“玩,为什么不玩?只是你这近卫虎背熊腰,和一帮孩子比是不是不太好。这不是考较你来吗?怎么变成你的近卫帮你比试了?”
沐琮脸一红,本想浑水摸鱼混过去,结果还是被发现了,随即若无其事道:“哪里,只是让他们先比试而已,我之后再比,又不会耍赖,陛下你要相信我。”
“内营之中虽有十五岁以上的孩子,但终究训练未久,一帮大人和小孩子比,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朱见济可不想要白吃这个亏。
王义此时主动站出来道:“陛下,内营训练已久,未尝得用。世子此议甚好,小人甘愿与强敌磨炼一番,倘或战败,愿罚俸请罪。”
领了训练内营一事的许源斥责道:“此事陛下自有打算,哪里容得你说话?”
朱见济不以为意,对王义道:“人家可是世子近卫,于千万人之中遴选而出,便是战场也不知道上过几回,手下亡魂难数,绝非等闲之辈。你果真要与此辈相斗吗?”
王义意志极为坚定:“凡武人见强敌则心喜,既有这个机会,如何可白白错过。再者内营众人何尝不是陛下遴选而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朱见济哈哈大笑,“勇气可嘉,只是战场之上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地方。朕可是期许尔等日后成为帅才,为方面之选。不可不可。”
沐琮见朱见济一直推辞,有些失望道:“陛下既然觉得以大欺小,那么改为文斗如何,只让双方默写韬略兵书。”
“你家近卫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朱见济闻言颇为震惊,不过是一介近卫,武艺超群不说竟然还会兵法写字,这可不是寻常的近卫呀!黔国公是把这些人派过来日后帮着沐琮执掌大军的吧。
这个时候,反而是沐琮自豪地笑出声来。一脸的神秘,几代世家哪里是开玩笑的。
“罢了罢了,尔等既然非要斗上一场,那就比一比吧。文斗要比,武斗也要比,只是朕还有一事,武斗之中需得加一项神铳比较,看谁人放铳放得又快又远。”
朱见济言罢,便来到城楼之上,准备观阅双方比试,沐琮将自家近卫尽数召集而来,另外一边,许源也在内营点人,准备上场。
内营训练已久,也是时候看看成色了。至于赌钱,不过是一点添头而已。
第160章:比试为名,取材为实
经过慎重的考虑,许源遴选出来了十人。这十人年纪稍大,基本上十五岁以上,学识如何不知道,但是有几人高近八尺,身材甚是魁梧,高出同龄人一个头颅。
许源遴选完毕,即回到城楼之上回禀道:“陛下,老奴已经选好了人。”
朱见济扭头看向沐琮,提议道:“既然是比试,便堂堂正正比一场,也不必玩田忌赛马那一套,直接摸签便是。”
沐琮并不在乎细则,对自家近卫有着相当大的自信,“都不曾比较过,如何知道上中下驷,想要用田忌之法也不可能。还是依陛下之意,抽签为好。”
“世子无异,那便以此照办。只是在场不少人往日还不曾比较过这些,心神恍忽,不知所为,不如留一个晚上让他们放松放松,发挥出最好的水平来。”
“还要等到明天呀!”沐琮语气之中掩饰不住得失望。
朱见济回应道:“若是不然,世子也可以在场选一个对手捉斗,激励军心。”
沐琮轻声咳嗽两声,道:“这就不必了,那就休整一日,待明日好好较量一番。”
“嗯,明天将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仪,定国公徐永宁,魏国公徐承宗这些个勋贵尽数召集来,就当是观礼了。”
“啊?此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怎么,世子不自信,觉得手下会输吗?”
“那也不是,只是觉得若是到时候陛下输得太惨,丢了颜面,不知我这脑袋保不保得住。”沐琮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但是所有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
“此事你大可放心,朕这点胸襟还是有的。”
沐琮点了点头,但还是满脸的犹疑,想着是不是吩咐下去放点水,给天子几分颜面。
和沐琮讨论完毕,朱见济让许源将这个消息传达下去,并且召集众人,自己准备训话了。
待内营众人整队完毕,朱见济站起身子,抖擞精神,居高临下对着底下内营众人道:“明日将有满朝勋贵来此观礼,尔等务必竭尽全力,如是虽败犹荣,不得有误!“
众人皆俯首跪拜道:“谨遵陛下旨意!”
朱见济颔首表示满意,未曾再多说一句,转身便离开。沐琮拜别,没有随行,因为他还有一堆事要交代近卫。许源则是连忙追了过来,侧耳低语道:“陛下,黔国公世子身边的近卫可都是沙场出身,内营之人便是训练得再好,终究不曾上过战场,明日比试恐怕——”
“朕明白。”
许源生吸一口气,既然明白双方差距,为何不让禁军中佼佼者与世子近卫比较,紫禁城内能够媲美那十人的不说上千,数百也是有的,让一群孩子比这不是注定了要输吗?他看不懂朱见济这个做法的目的。
朱见济没有瞒着他,解释道:“一只没有经历过失败的队伍,终究是不成熟的队伍,不仅仅要让黔国公世子近卫与他们比较,其余各家勋贵也要一同参与其中。凡是得胜之人,即可进入内营为教官,你觉着如何?”
在得知沐琮身边近卫竟然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朱见济便起了招揽的心思,比试便是一个借口。但是沐琮一家如何能够满足朱见济的野心,朱见济要把整个勋贵集团的杰出人物一网打尽,全部收罗麾下。
“陛下此计甚妙,可谓釜底抽薪矣。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陛下若是愿意出面招揽此辈,有才之人必先后涌入内营,为陛下驱使。弱枝而强干,一举两得,一箭双凋,可谓精妙矣。”
许源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努力奉承着朱见济。朱见济问道:“若是勋贵不愿将自身嫡系送入宫中,该当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辈身受国家恩典,天子有命,倘或不遵,轻则夺爵,重则治罪下狱,绝不可轻饶。”许源杀气腾腾地道。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主子发话,说不定是那些近卫自己说身受主子恩典,不愿改投他人,朕难不成还要强取豪夺吗?岂不是自落门面。”
“受天子驱使,无论是地位还是俸禄,难道不比在公侯之下当个幕僚亲卫来得好,陛下但以利诱足以。”
许源这个回答完全是避重就轻,朱见济道:“若是那些人说无论是在谁麾下杀敌都是杀敌,报国也不一定非要听命于天子。你该如何回答?”
“这天下都是天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天地之至理也。他们主子都尚且听命于天子,他们若是不听命于天子,便是置他们主子于不忠之地,为主子招致祸患。其中祸福由他们自己区处考虑。”
许源这个回答让朱见济比较满意,点了点头。逻辑上终于说通了,至少朱见济挖墙角挖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后方的沐琮此时莫名打了一个寒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对身边的近卫道:“尔等久经沙场,明日文试全力以赴可也,无非是沙盘推演,撒豆成兵等事而已。若是武试,务必要斟酌着出手,哪怕是要赢,也不能够是完败对手,要留些手。若是忘了此事,哪怕是赢了我也饶不了你们。”
“敢问世子明日这比试,输几场赢几场,属下愚钝,不甚明白。”这是近卫们这辈子最湖涂的一场比试了。
沐琮皱眉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咬着牙道:“赢六输四,若是不行,五五开也是行的。天子既然安排一群孩子与你们比较,想来也是做好了输的准备的,不必过于留手。”
近卫们依然不解,恳求道:“和一群孩子比较,属下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世子可否与陛下言说一二,让宫中禁军强者出面,如此不必谦让,免得到时手无轻重,误伤了那帮黄口小儿。”
“陛下既然如此吩咐,尔等只管遵照执行便是,哪里要管这许多。实在收不住手,实在收不住手,”沐琮也是头疼得紧,朱见济切切实实给他出了一个难题,非要让其他勋贵观礼,“实在收不住手也务必给我收住了手,若不然事后把手全部剁了。”
近卫们闻言凛然,纷纷颔首应下,不敢再提出疑问。但是疑惑郁结在心,反倒让他们愈发心神不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