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驭龙岭
白叶银枝,岿干虬根。
苍颜劲骨,雪魄冰魂。
驭龙岭下的皑皑松林,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屹立不倒,万古如斯,将沙水部与山外的是非隔绝。
“阿父过世那年,亲手栽下这片松林,如今也高入云天了。”华峰凭空描摹着它们的轮廓,锐利的视线被交叠种植的松林遮挡住。
尖俏的松顶上,落雪融化,夹杂着散发翠玉光泽的绿色。
华秀不喜惆怅感慨,轻哼一声,“至于吗,为了养活它们,连自己赔都进去了。”
兄弟二人,也是最近才知晓,老族长的死,竟和族中这片不同寻常的松林有关。
大病初愈,华秀盘腿坐在石凳上,长发垂肩,慵懒的眯着眼。细碎日光照上苍白如雪的面孔,还是风华绝代、貌冠天下的模样。
华峰冷眼暼着某个不知感恩的人,“不然把你丢进去试试,就知道它的威力了。”
有时华峰被他的话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把他的胸膛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驭龙岭多生珍稀草药和木材,族中两大名器,更让江湖人有觊觎之心,若不是这片松林庇佑,早不知有多少人来此进犯了。和硕华秀本就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倘若隔三差五再有人来挑衅滋事,族中无宁日不说,他的族长之位,断不会坐得这般稳固。
松林里机关密布,设阱张网。普通族民出入均由专人带领,走规制好的安稳小路。
驭龙岭周围的当地人,知其厉害,断不敢涉足松林。
外来客被提醒过,途径此处,如临地狱黄泉,都是谨慎绕行。
华峰每隔几日,就到松林里兜一圈,四处看看有没有断气的人。
去年,有个倒霉的客商误入松林,让利箭穿喉,双脚离地,舌头伸在外面,直挺挺的挂到树上。等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冰雪冻住的一半地方还算新鲜,其余的皮肉早已风成了干,皲裂的口子翻出森森白骨。面相惊恐,半人半骸,死状可怖。
诸如此类,每次巡视都能碰到不同的死法。这种一招毙命的还算幸运,有的干脆被斩成肉酱,死无全尸。就算是华峰,也不能如数讲出林中到底布了多少陷阱,有时大意,说不定他自己还会被机关所伤。
驭龙岭下松雪林,外人入内即枉死,十几年来无一例外。
华峰觉得这些人可怜,便带几个帮手用草席把他们拉出林外,简单的入土为葬,给亡灵一处安息之地。而华秀,向来对这些事不管不问。
华峰已经习惯了弟弟冷血无情的样子,每次做完事,却还不忘有意无意的提一句,是族长的意思,勿要声张。
华峰或许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替华秀料理着族里大小事务,还得关心身边朋友的死活。
“沐娘她,用人血给你入药。”
那次华峰悄悄跟着沐娘下山,一路向北去往擎渊境内,在她被人围攻时出手相救,才得知沐娘绑架青年男子,关在驭龙岭她家的地窖里,取他们的血做药引,压制和硕华秀的寒毒。
失踪案波及甚广,震惊朝野,至今擎渊官府仍在搜查此事。
华峰不敢阻止,否则,沐娘为了让华秀活命,怕是会让自己血尽而亡。
“恩。”和硕华秀听后无动于衷,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
“你知道了?”华峰心中升起一丝怒气,好像无论沐娘做什么,到了华秀这里,都是应该的,“血债血偿。这是剜天的罪孽,你难道不劝劝她。”
华秀满不在乎,大言不惭道,“反正又不是我偿。”
华峰指着华秀的鼻尖,“她好歹在你身边十几年,你作践自己也就算了,何必连累她搭上一辈子。”华峰翻了个白眼,口中喷火道,“她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好好一姑娘,为华秀操碎了心,也变得神经兮兮。华峰亲眼所见之前,绝对不会相信,沐娘竟能想出此等噬血之法。
“我救过她。”华秀心安理得的说,“大哥啊,沐娘自己都没说什么,你替她着什么急。”
“她行事不小心,万一留下蛛丝马迹,被人拿住把柄,有人抓她问罪怎么办?”上次遇到的几个人,也并非全是等闲之辈。其中有个年轻的,像是皇室中人,华峰顾忌皇族权势,便有意饶了他一命。
“呵,谁敢动驭龙岭的人?”华秀眼中戾气一凛,“我让他有去,无回。在我的地盘上动土,我灭他全家。”
“我...我真想一掌拍死你!”华峰抬起手,作势想要打他,和硕华秀根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你打不过我,别白费力气了。”华秀蔑视的瞟了眼他的掌心,脸上浮起的笑意转瞬即逝,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起身回转。
等到华秀走远了,华峰瞥见远处的某个人影。
沐娘踏着细软的雪砂走过来,在华峰面前站定。像犯了错的孩子,低头等着华峰的训斥。
“你也听到了。”那家伙根本不在意你做了什么,“傻不傻,杀这么多人,因果报应,以后都是要还的。再过几十年,回头到了阎王爷跟前,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大公子,你的好意沐娘心领了。”沐娘垂了垂眼,痴痴一笑,别说不入轮回了,纵使受尽人世千百种酷刑,凌迟炮烙,车裂腰斩,只要能为那人延年益寿,她也在所不惜,“公子说的没错,公子救过我,给了我容身之所,沐娘做这些事,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沐娘还是习惯称华秀为公子,而不是族长。
听她这一席话。和硕华峰算明白了,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华峰叹了口气,“你以后行事小心些,自求多福吧。”
“是。谢大公子提醒。”
“以后取人性命的事,你别做了,知会我一声...”华峰头脑活络,还是想保这些人一命。
“就算我不杀他们,公子也不会让这些人活着走出去。”沐娘懂他的意思,在华峰身后打断他,“横竖都是死,大公子不必费心思了。”
“算你厉害。”华峰气结,甩袖走人。
其实沐娘每次取完血,就用幻术消除他们的记忆,把人放走。不然她也不用抓这么多人。
不让华峰知道,是怕他们兄弟两人,一个要救,一个要杀,意见相左,反目成仇。
和硕嬴齐做族长的最后几年,愈发在意从巽土部传出的预言,一心扑在构筑松林的屏护上。
造就好这片能庇护族人的松林,和硕嬴齐想带着两大宝器试一试松林的威力。不料过度劳累,内息紊乱,运功后走火入魔,才不幸毙命。
第109章 乘兴来
进了祁门的辖区,浓正淳厚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镇外多有农家小院,窄街陋巷,生活朴素,相比都城的高堂广厦,雕梁绣柱,让人颇觉寒酸。
阿鸾自小于青越观长大,在一众师兄弟中混得如鱼得水,张牙舞爪。师父是个通晓四书五经的人,却也不曾教过她姑娘家该学的礼节。刚进都城那会儿,看着豪门贵胄家踩着小碎步的娇小姐,罗裙云裳,明眸善睐,皓齿内鲜,不仅生得好看,言行举止还端庄有礼,再看自己,迈着外八字,走到哪儿都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陈扶风在都城生活了十余年,耳听朝堂大事灼灼远见,眼看奇珍异宝珠翠金银,口中念着圣贤论道的箴言。阿鸾总算恍然大悟,难怪他刚上山时,不待见头戴木簪,素面朝天的自己,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一眼。
陈扶风是个讲究排面的人,回都城后,托人在珞锦铺给阿鸾老板做了几套绣鞋和云锦长裙,好看是好看,只是穿在她身上格外别扭。阿鸾走到哪里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蹭脏了华美衣物。
在都城待惯了,好不容易把自己伪装成了名媛淑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客栈女老板,这一出门放风,见了贫村古寨,又觉得入不了眼。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忆起去年见过的女子,阿鸾感慨道,夏芙蕖那般清新脱俗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祁门生活了六七年的人。
走进镇里,街道才繁华热闹起来,小贩热络的声音充斥了寂寞的耳廓,周身仍旧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气息。
有镖局坐镇城中,江湖气重,鱼龙混杂,城民尚武风。
城镇背依崇峰峻岭,横崖处泉涧飞瀑奔泻而下,一水长河绕过城墙,串连嵯峨寒山,向东奔流。
这里又有些像青越观,逍遥避世,低调自处。只不过现在是冬令时节,目极之处,满是秃枝败叶,衰草残花,冷雨绵绵,尽显苍凉。
从前在青越观的时候,地势高寒,冬天雪厚,除了师父和大师兄,以二师兄为首,聚众打雪仗是师兄弟雷打不动的节目,约定俗成不能动用武功。陈扶风经常被一群人追着打,因为素日里除了大师兄,诸位师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也打不过陈扶风。
有次躲闪不及,雪球砸在脸上,左半边脸股起,红肿一片,像被烤熟的猪头肉,还有青紫色的小点。阿鸾替他涂上消肿的药膏,捂着肚子在一旁笑话道,“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那时每天练功,受大师兄和师父的教导,欺负别的师兄还有阿鸾。一心一意想着学有所成,回去报仇,辅佐兄长。
在山上的时候,每天都盼着回都。后来抗在肩上的事一多,被明枪暗箭压得喘不过气,也会怀念起那里的明月照,清泉流。
阿鸾适应力强,随遇而安,到哪里都能活得开心自在。
陈扶风念旧,对过往心存眷恋,又不得不勇往直前,一次次冲锋陷阵。他把困难留给自己,护着身边的人,却唯独不替自己想。好不容易等到风平浪静,四方无灾无难,他才得以抽身,去寻心尖之人。
临近年尾,苏繁正在对账,看看还有哪家不开眼的,赊着镖局置办年货的钱。
这些事,以前都是苏锦在做,苏繁看大姐从刚接任总镖头,就桩桩件件得心应手,还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不曾想,等自己上了手,才清楚错综复杂。
苏锦管事的时候,小账日清,大账月清,什么时候该给,绝不含糊。
到了苏繁,出于道义上的信任,别家赖着不给,他也不去催。这段时间置办的兵器又多,以至于年底,入不敷出。
可大家都过年,花出去的前就像流出去的水,东边王掌柜说再宽容几天,西边刘掌柜问能不能年后再给。
苏繁怕伤了和气,生意冷落,祁门镖局的名声毁在自己手中,只好作罢。
他也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无计可施,只能愁眉不展抱着账本,就好像它能长出钱来。
“总镖头。”一个虎头虎脑的镖师进来说,“有人到访,想见你。”镖主不在,总镖头最大,接待来客的事也归苏繁管。
“除了还账的,不然就打发他们走人。”苏繁从账本中抬起包子脸,两只眼睛无精打采,现在只看得见孔方兄。
镖师够缺心眼的,听不出来苏繁是在打趣,直接照总镖头的话回他们去了。
结果挨了来访者陈扶风一顿拳头。
苏繁让账目折腾的够呛,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阵阵骚动声,才想起来还有人在大堂中等着他去接见。
苏繁不耐烦的起身,走向门外,看到几个见习镖师被打翻在地,让人揍得落花流水。
真是跌镖局的份儿。
打人的是一个锦衣青年,面如冠玉,气势汹汹,他身边站着的姑娘,看得出也是习武之人。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苏繁收起和善的笑容,沉着脸。年关的事情本来就多,心里莫名窝火。
“镖爷可是这里掌事的人?”陈扶风绕过躺倒在地的镖师,在苏繁面前站定,朗声问道。
“公子,姑娘,我是这里的总镖头,你们有何要事,竟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打我们的镖师?”这人不是来做生意也就罢了,挑事也不选个黄道吉日,有事快说,老子还得回去算钱呢。
“苏镖头,冲撞了,在下姓陈,我们是来寻人的。”陈扶风抱拳道,“久等镖头不至,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陈公子找谁?”这里别的没有,等待发工钱的穷苦打工仔倒是不少。
“请问镖头,夏芙蕖可住在这里?”陈扶风眼中闪烁期待的光芒,苦望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苏繁一听是找夏芙蕖的,瞬间警惕,忍不住朝坏的地方想,“芙蕖不在,公子找她何事?”那丫头这一年多没少在外闯荡,惹了什么祸也说不定,这人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她不在?”陈扶风发现自己又来迟一步,急于知道她的去向,“那苏锦师父呢?”难道是师父带蕖儿出远门了?
“无可奉告。”苏繁心生烦躁,这人究竟什么来历,还认识长姐。
陈扶风也没耐心跟他耗,暗暗发力,欲用武力制服他,逼问出夏芙蕖和师父的下落。
“总镖头!”一个伙计呼哧呼哧的跑过来,“票号的掌柜,来,来还账了!”
苏繁顿时两眼放光,总算有个开眼的了,明年的生意,一定给他打折!
陈扶风看到苏繁表情的变化,心下一乐,原来镖头大人,缺钱花了。
第105章 思故人
红尘紫陌洛阳东,倚刀仗剑轻王侯。
夏芙蕖在两个镖师秦山、孟海的护送下,不,应该说两个镖师由夏芙蕖带领,行至汾城。
“夏姑娘,等等我们。”秦山、孟海骑着马赶上来,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夏镖头跟他们说,这次并非走镖,不用喊镖头。这俩见习镖师挨了夏芙蕖几拳头,总算长了记性。
此时,夏芙蕖的马拴在路边,已经吃了蹄边几圈草。
倚在树上,夏芙蕖一身黑衣,手中的利剑缠了一圈灰白色破布,盖住了剑鞘上华丽细腻的花纹,还有流光溢彩的金斛珠,意在低调不招摇。
其实带着他俩挺累赘的,武功不及夏芙蕖不说,脚力不济,轻功还不好。
倒不是镖局小气,舍不得派人。可夏芙蕖是苏锦手把手教大的,武功在她之上的人,数来数去除了镖主和几个镖头,本来就没几个。
秦山孟海是夏芙蕖手下的见习镖师,素日里归她训练,小舅舅让她挑两个身手敏捷的镖师,在路上有个照应,夏芙蕖点他俩来,只不过看他们听话,好糊弄。
离开祁门几百里地,原本打算在此地甩开他们,可想到这荒郊野岭的,两个小镖师手脚功夫不够,再被人算计,心一软,还是留下来等了等。到了大道上,再撵他俩走人也不迟。
“要不你俩回去吧。”真实想法在心里藏着掖着太累,夏芙蕖又实在带不动这俩货了,“我送你们到前面的驿站,之后分头行动!”
“夏姑娘,这可不行。”秦山吓得一哆嗦,“我们丢下你不管,回去会被苏镖头罚的。”
夏芙蕖翻了个白眼,可听他吓唬你们吧,苏繁那家伙要能唱黑脸,镖局的兄弟们也不至于每次见了姑姑都绕道走。
想起姑姑,夏芙蕖心生惆怅。
与亲别数日,咫尺天涯路,相见未有期。
汾城某家客栈。
上午还响晴的天空,午后忽而云色喑哑,冷风裹挟,飘起小雪来。
秦山孟海围在炭炉边烤火,用铁钳翻着炭木,烧焦的炭面上冒着火星,接触到空气,通红的火光窜上来,映着少年人稚嫩的面容,透着未经世事烦忧的白。
夏芙蕖用内力生热,站在门廊前赏雪,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细沙般的雪花吹在脸上,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并不轻松,每天计划着行程,盘算着从何处下手才能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目的。
身边少了沈骞以后,夏芙蕖才发现,是她说要回都城,可从一开始,自己其实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只觉得反正沈骞在,会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她什么都不必想,跟着走就行了。
脆弱无助,总是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
这段时日,她克制自己,不去想沈骞。那个随她欺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一直包容她的稳重男子。
恍惚间,她会觉得,与这个人的相遇相识不过是弹指浮生一场梦境,或者说是她内心生出的幻象,只为了成全深不可测的执念。
沈骞突兀出现,又仓促离开,至今杳无音讯,生死不明。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句青梅酒,那句衣冠冢,成了生命中的一声绝响,夜深人静之时,化作她干涸眼眶中的一汪氤氲。
夏芙蕖离开祁门前,用青梅干酿酒,埋在桂花树下。没有立什么衣冠冢,她压根就不相信沈骞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他肯定在引开袭击者后,逃走了。
夏芙蕖安慰自己,沈骞现在藏身于某处,等风头过去他就会回来。或许下一刻,沈大哥就出现在眼前,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为了逗她玩,开得一个玩笑。
无论他如何嘲笑自己信以为真,夏芙蕖保证不打他。
镜花水月似的臆想,来填补偶尔生出的无端落寞,原来记挂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
姑姑所说记忆的牵绊,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夏姑娘,外面冷,还是到屋里坐吧。”店主是个斯文的中年人,看夏芙蕖年纪轻,在外漂泊不容易,对她颇为关照。
雪疏风骤,行路多有不便,夏芙蕖听见从鼻腔发出的吸溜声,看向秦山孟海泛红的鼻尖,无声的叹气,决定在驿站借宿一晚。
“先生可知,这雪何时能停。”夏芙蕖坐在,侧目看向‘呼啦呼啦’作响的纸窗,一鼓一息,随时会被寒风刮个大窟窿出来。
“姑娘不必着急,在鄙处歇歇脚,明日就能赶路了。”店主人递了一杯清茶给她。
夏芙蕖礼貌的笑了笑,答谢后接过来,捧在手心,传来丝丝暖意。
“小店这窗纸,是用驭龙岭下的牦牛皮做成的,结实的很。”店主人见她一直往窗边看,笑着解释道。
抿了口茶水,夏芙蕖好奇道,“驭龙岭,那是什么地方?”听名字就很大气。
“苦寒之地。”店主人悠悠的说。
……
东海战败之后,与擎渊相通的渡口恢复秩序,虽然撕破脸了,该赚的钱还是得赚。
苏锦走下甲板,一股悲苦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错过了东海国殷民富蒸蒸日上的年代,现下街市萧索,满目苍凉。
刚结束的这场大战,至少消亡二十年间的武将积累。
钱落虚空,经济基础影响上层建筑,东海自作自受,国力一落千丈,由盛入衰。
很多人家,青壮年男子阵亡,为了填饱肚子,家里的重活累活,都落到年老体弱的未亡人肩上,妇女挑水,汗流浃背,老人耕地,步履蹒跚。有些女子到田间劳作时,背上背篓,里面装着不足周岁嗷嗷待哺的婴孩。
行大运捡了条命回来的,还被当做逃兵,受尽白眼,好像他们死了就不会打败仗一样。
战争说白了就是两大政权间的博弈,孰是孰非,一成一败,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
苏繁有朋友在东海,知道苏锦的去向后,他传信告诉大姐地址,“东海百晓生,俗称包打听,小弟知道长姐脸皮薄,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可若有急事,随时找此人帮忙。”
苏繁是个天生的话唠,在苏锦面前却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三两句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苏锦把字条收进剑把的暗格中,这把剑从不离身。
瞥见一个眼生的物体,苏锦倒入手中,是一个袖珍小盒。
打开之后,苏锦神情一滞,冷若冰霜的面容似乎出现裂痕。
红色的小药丸。
已经很多年没瞧见这东西了。
夏芙蕖不知在何时,往她剑中的暗格里,放了一颗玲珑丹。
苏锦这才知道自己在夏芙蕖心中的重量,突然有些愧疚,这趟出来,那丫头见自己没告诉她,会伤心吧。
第106章 松林险
五里一邮,十里一铺,三十里一驿。除了都城附近,驿站环境雅致一些,别家的驿站大都长得差不多。
驿站的牌识常年风吹日晒,字迹磨损严重,沐娘抬眼看见首字的三点水,不经仔细辨认,便以为是津梁驿站,四处巡视片刻,把月前劫上驭龙岭的驿夫放在附近隐蔽的树丛边。
沐娘解开他的穴道,再度提起轻功,伴着萤雪冷月,打道回府。
灰云残影拂过驿站上方,精雕细琢的月色打在‘汾城’两字上。
翌日,夏芙蕖打开门窗,细碎的阳光跳进来,屋内骤然清爽。
“夏姑娘,你若是不想带着那两个小伙子,何不跟他们明说?”店主人指的是秦山孟海,夏芙蕖看两人时嫌弃的眼神,只他碰巧撞到的,就不下半百,店主人开玩笑道,“让他们二人留在鄙店帮忙也行,我勉强能给他们一口饭吃。”
“他们签了卖身契,这辈子跟贵店是有缘无分了。”夏芙蕖呵呵一笑,打马虎眼,“还得回我们那儿接着卖命呢。”
刚出城几里,夏芙蕖嗅到空气中铁锈味的血腥气,不禁蹙了蹙眉头。
缰绳一紧,勒住马儿飞驰的蹄风,循着突兀的味道走了几步,夏芙蕖垂眼看向地上的血斑,故境重演,与捡到沈骞那次如出一辙。她鞭马过去,忐忑不定,惴惴不安,既激动又担忧,该不会,又能捡到他一次吧。
看到树根处瘫靠着一人,夏芙蕖焦急下马,跑过去。
手指颤抖着搭上那人的肩膀,数九寒天,这人在外面趟了一夜,还不得冻坏了。
轻轻扶起这人垂下的头,夏芙蕖的目光一寸一寸移过去,看向他的脸,双目紧闭,唇部冻的发紫。
夏芙蕖似遗憾似庆幸的呼出一缕热气。可惜不是他。还好不是他。
拧着眉,手指往这人鼻下探了探,还有微弱气息。真是命大。
夏芙蕖猛力晃了晃他,试图唤醒这人的意识,就差没两个大耳刮子抽上去了。
想到数月前震惊四方的失踪案,听说失踪者被送回来时,大概就是这副情形,夏芙蕖估摸着,这人兴许也是个受害的。
夏芙蕖运气起功,向他体内灌送内力。这人本像跌落进一潭冰水中,四肢冻僵,无法动弹,此刻感受到阵阵暖意遍布经脉,他动了动手脚,找回知觉,睁开沉重的眼皮,悠悠转醒。
“仔细想想,你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夏芙蕖又输了些内力给他,勉强能吊住精神,怕他又睡过去了,赶紧问道。
“雪...雪山。取...取血。”沙哑的声音如布条撕扯般,仿佛不是自己的,他只记得盈目白光、漆黑囚笼,还有从手臂流出的鲜红。
傀儡术是在人沉睡的时候一寸一缕的剥夺承受者的记忆,夏芙蕖强迫他提前醒来,此刻脑中还留存着被俘时的残碎片段。
夏芙蕖拿起他腰间的名牌,是津梁驿站的驿夫。
“秦山、孟海,你两人往西北走,送驿夫回津梁。”夏芙蕖吩咐说,“之后回祁门即可,等他醒了,自会报官。你们勿要插手。”这两个小崽子,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夏芙蕖担心两人会给官府添麻烦,还是不打照面的好。
“所以,我们走反了?”秦山看了看夏芙蕖手指的方向,若他们走得是去往都城的方向,津梁现在应该在他们的西南方才对!
夏芙蕖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你才知道?”不小心说漏了,就顺口承认好了,清了清嗓子,佯装叹气,“想历练历练你们,看你们何时能发现,唉,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夏芙蕖故意带他们反着走,就是想趁他们疏忽,甩开这俩不中用的家伙。另一层原因,夏芙蕖抱着侥幸心理,姑姑不会同去北方,往南走,说不定能有她的消息。
“夏姑娘,那...你去做什么?”孟海踟蹰道,听她话中的意思,是要分头行动了?
“我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这样半死不活的人。”夏芙蕖扯了个谎,她其实打定主意,要去驿夫口中的雪山走一遭,那里肯定还有被劫持的人。
要问雪山是哪个,前日刚听店主人给她讲过,附近的雪山,只有南面的驭龙岭了。
驭龙岭在五部境内,夏芙蕖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一番,才换到通关令牌。
五部中,焚金部和沙水部与擎渊接壤,一半是飞沙苍漠,一半是瑰丽雪川。
夏芙蕖极目远眺,隔着一片无边无垠的松林,驭龙岭的顶峰,就在她目光所及的最高处。
虽也听附近村民说,此处的松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夏芙蕖莽撞惯了,偏偏不信邪,径直走进去。毡靴底扁厚,即使夏芙蕖用了轻功,还是留下一串清若隐若现的脚印。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惜人间艳阳天!
刚堪堪躲下抹喉而过的一串箭牌,又滚过不知从何处甩来的刀锋,夏芙蕖才行了半个时辰,已经不记得这是她遇到的第几十几个机关了。
剑锋缠住蔓延至脚边的藤条,全部力量汇入右手,手腕迅速旋转,藤蔓应声炸裂,碎枝残段如雪花坠下,没了生息,却好像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松林里霎时平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夏芙蕖以为终于消停了,不怕死的往前迈了一步,脚尖刚沾到地,顿觉不妙,后方有庞然大物脱缰的气息。
下意识的抬手。
咣当一声,夏芙蕖用剑挡下身后袭来的巨石,跪下后仰,冲力把她带出去几米,拼死躲过被砸成肉饼的一劫。
散碎石块擦耳而去,随着巨石一起,直愣愣的撞向身后的粗壮老松,耳廓火辣的烧着,听到许多树干断折,连同巨石粉碎的可怖声音。
幸好刚才左脚绊住了右脚,跪倒在结了冰的地面上,不然负隅顽抗,那些松树就是此时夏芙蕖的下场。
夏芙蕖吐出磕进嘴里的冰碴和头发,一丝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膝盖也在发烧,大概是肿了。
愣愣的看向四周,生怕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微张着嘴,就地坐下,夏芙蕖聚了聚内力,不敢再乱动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夏芙蕖欲哭无泪,苍了个天!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驭龙岭,主殿大堂中。
“禀告族长,有人误入松林。”手下的人发现松林里惊飞出很多野鸟,依稀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在林中乱窜,觉得异常,故来上报。
第107章 寡言谈
和硕华秀眼尾上挑,碍于华峰也在,淡漠道,“林子大,闯进个把人还不正常,何必大惊小怪。”
余光瞄着华峰的表情,按理说,这人应该和往常一样,着急忙慌的赶去松林,遇上活人治伤,碰见死人收尸才对。
手下语塞,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不是您让我在林外守着,发现有人擅闯,就上报给您吗?可想归想,他断不敢当面戳穿族长的心思,不然的话,大公子分分钟就能看到族长把自己给抽筋削骨。
华峰对上华秀瞟过来的目光,不省心的弟弟向来惜字如金,这次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华峰故意问,“有事?”
和硕华秀从不求人,小时候,除非有时华峰能察觉到他有所求,主动问了,他便答一句,不然则憋在心里。
“没有。”华秀收回停留在华峰脸上的视线,语气喜怒莫辨,像被人看穿了鬼把戏的孩子。
华秀自负,但死要面子活受罪绝不是这人的风格,他即说无事,华峰故意耗着他,也不再多问,交代了几句,让华秀少折腾,别触动了寒毒,便扬长而去,回家帮自己媳妇儿做家事了。
“族...族长,小人也告退了。”手下见缝插针,大公子看来没领会到族长想让他去松林救人的意思,族长又不愿明说,显然有些吃瘪。
族长跌了份儿,自己还围观了全过程,族长看见自己可不得着急上火。
咫尺之距,两道凛冽的目光向头顶射来,高座上那人,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滑过他冷峻的尊颜,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天玄地清,阳光坠满崎岖山麓,迤逦川脉映射片片金光。
华秀慢悠悠的走出主殿,定了定神,确定四下没有旁人的气息。才动了动僵硬的筋骨,顺着山路,往松林走去。
沐娘这段时间强制他休养,为了不让他离开驭龙岭,新配了药方,吃进肚子里的药,在压制寒毒的同时,也遏抑大部分功力。
素日里除了主殿和总坛,他没处可去,都快发霉了。
和硕华秀是个惜命的人,可是沐娘的药,他从不过问药材种别、有毒没毒,给什么吃什么,不听医嘱的病人,唯独在这方面乖得很。
沐娘得到的是他为数不多的信任,那日出此下策,虽说是为他着想,总归还是愧疚。
当日华秀执意留在都城,寒毒消噬本就朝不保夕的生机,这人日渐虚弱,沐娘迫不得已,在华秀的药里多放了一味合欢,趁他沉睡不醒,和华峰一起,把人带回了驭龙岭。
药效过去,华秀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擎渊都城,登时怒震雷霆。
他好不容易撬开琼保的嘴巴,问清玲珑丹的下落,本想着拿了药方就回程,不成想就空着手,人事不知的回来了。
连日透支内力,现下回去,怕是连擎渊都城的天都望不到。
“茯苓堂…”华秀含在口中的字,化成唇边无声的慨叹,或许是老天爷要绝他的生路。
那目尽寒色的眼,看得沐娘心如死灰。这人求长生,竟到了此般疯魔的痴狂境地。
沐娘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以违逆族长之名,请和硕华秀按族规处置她。
要是华峰在他药里动了手脚,华秀还能找他打一架,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解解气。
华秀倔,沐娘比他还倔,大有长跪不起以消君怒之势。
华秀拿她没办法,脸色缓了缓,怒气无处发泄,化进骨血里,撩拨他的筋脉,浑身难受。
华秀也知玲珑丹早已落入他人之手,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罢了。”
华秀虽未多言,可沐娘的心思转了转,便知晓茯苓堂与玲珑丹的渊源。
等沐娘进了川谷镇,到了茯苓堂,灵蛇并无反应,玲珑丹并不在此地。
玲珑丹是鼎木的灵药,茯苓堂里的大夫定是鼎木遗民,沐娘亮明自己鼎木人的身份,朱大夫看到沐娘袖口确有鼎木的标识,念着同族的情分,口诉药方给她。
沐娘听了,原本感激的面容渐渐黯淡无光。
且不说百种灵草,麒麟圣血,四方神土,全部寻到,谈何容易。
这五行至纯之时,近几十年,怕是等不到了。
“前辈。”沐娘向朱大夫行鼎木重礼,“可否相告,玲珑丹现在何人手中?”
“玲珑丹的去向实属天机,不可泄露。他日有缘得遇此人,若你是行大义之事,她生性纯厚,定会帮你一把。”朱大夫把玲珑丹交由夏芙蕖,一为报恩,二来,玲珑丹在夏芙蕖手中,必能物尽其用,治当救之人。
沐娘无意为难茯苓堂,倒不是因为与这些人同族,玲珑丹可以给和硕华秀续命,能得此物,让她欺宗叛祖又有何妨?
而是因为知道她们宁肯赴死,也不会再多透露玲珑丹的消息。
沐娘回到驭龙岭,根本没提药方的事,反正知道了也没用,何苦惹他空欢喜一场。
沐娘决定等华秀的毒症稳定一些,便天南海北,去寻那持药之人。
“就知你会放过她们。”华秀原本打算,得不到玲珑丹,便亲手毁了茯苓堂。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别人也别想要。
华秀接过药汤,一饮而尽,舌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气。他看着沐娘不动声色的接回瓷碗,心里突然有些不落忍,卿本善心人,何苦负血债。
沐娘在做的事,他并非全然无知。想起以前的和硕华秀,也会保护那些被欺凌的弱小,而如今的他,垂死挣扎,苟延残喘,在生存的边缘试探,他人的死活,于己又有何干。
华秀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松林,他不用傀儡术,却催眠自己说,不是来救人的,左右闲得慌,活动活动筋骨,跟老爷子留下来的奇门怪道过过招~
华秀没用轻功,漫行在松林中,一步一个脚窝,向前挪动,青玉色浮云暗纹靴踏上绵软细腻的雪砂,水色长袍曳地滑过,似雪河流波。
从前去哪里都架着轻功,虚化的风景掠向身后,从未有哪一处,入过他的眼。此刻缓步徐行,漫川皆是绝艳雪色,却也不显得苍白平淡。
华秀皱了皱眉头,许是禁步在片隅之地久了,竟这般感怀。
行至竹林深处。
忽现一股纯正的内力,与他体内阴寒之力相冲。华秀稳住内息,向源发之处走去。
满地狼藉,全是机关瓦解崩析后的残骸,正中一抹倩影,侧卧在地,头枕佩剑。
华秀脚下避开机关,走进她。居高临下的看去,女子神态平和,发丝凌乱,随意的搭在俏丽容颜上,手上有几处招眼的伤痕。
她有内力护体,不畏严寒霜冻,在凶险围绕的危境里安然熟睡。
华秀错愕,此处打凤牢龙,这弱女子竟能一人招架住?
第108章 亲赠字
和硕华秀看着夏芙蕖的睡颜,羽睫落上稀薄的白霜,女子面部柔和的线条如清风拂柳去无痕,细雨润叶静无声。
万籁俱寂,风沙俱净,让人不忍打破浩荡天地间的片刻安宁。
和硕华秀的修长手指从衣袖里探出来,指尖还未触及夏芙蕖的肩头。
夏芙蕖感受到近身处萦绕着一股阴寒内力,在睡梦中惊醒,铜铃眼忽的睁开,提剑站起,忘了自己身处危机遍布的松林,后空翻离开那人几丈远,又触动了机关。
苦寒之地,苍茫雪岭的松林间,竟然凭空喷出火来。
星辰闪烁的须臾一瞬,夏芙蕖浮寄孤悬,挡不能挡,躲无可躲,视线集于鼻前一点,只见那火舌疾如雷鸣电闪,从林间窜出,向她的面门冲来。
和硕华秀还保持着向前微俯的姿势,缓缓转动手腕,掌心涌出水蓝色的粼粼焰气,撞向追魂夺命的血色烈焰。
他缓带轻裘,夷然自若,仿佛早就经历过千万遍。
红是共工怒撞不周山的狠绝,是磅礴深渊的绝望炽热。
蓝是吴刚伐桂的心无杂念,是高悬皓月的通透明净。
一柔一刚的两种力量互不相让,难以共存于世间,最终同归于尽,一道消散。
穿云裂石的声响,在夏芙蕖眼前炸开,眩然光色刺目,一滴泪从眼角滑过侧脸,在冷风寒气中结成冰晶,碎于雪泥。
心有余悸的看向那个救了他的人,夏芙蕖如惊弓之鸟,神经紧绷,面露惧色。
琥珀色瞳仁映出面前的挺括身影,长襟阔袖,衣袂飘举,肃然玉立,风度翩翩。精雕细琢的轩昂眉宇间,神情高深莫测,如仙山圣地的高域上,盛开着一朵遗世独立的雪莲。
手中宝剑光可鉴人,映刻不远处超然物外的孤影,令天地遽然失色。
暗藏杀机的险境,差点成了她的埋骨之地,夏芙蕖眨了眨酸痛的双眼,不去理会脚下衰草寒烟的荒芜,天地间只剩下被这副容颜惊艳了的绵长岁月。
一个惊魂未定张皇失措,痴痴看着面前的俊影,一个从容不迫踏雪无痕,气定神闲接受唐突的注视。
后来的许多年里,夏芙蕖每想起初见的这天,都会觉得,或许冒险来驭龙岭,就是上天想让她看华秀一眼。
这般标致的人向夏芙蕖走过来,想到自己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看,夏芙蕖忙低下头,涨红了脸。
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夏芙蕖抬抬脚,想站得自然一些。
“别动。”华秀不耐烦的提醒道,省得她再触动机关。
刚才为了助她脱险,华秀强行动用被禁锢的内力,现下可没有精力再多救她一次了。
“奥。”夏芙蕖拘束的站在原地。
华秀走进她,锁住夏芙蕖的视线,望向她眼中的清潭,想用傀儡术消除她的记忆。
过了片刻,夏芙蕖被他看得面色窘然,忍不住开口,“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华秀愣了愣,她能抵御傀儡术的控制,难道是,她的记忆之前就被人封过?
蹙了蹙眉,华秀抬起右手,附上夏芙蕖的面门。
寒气侵袭,夏芙蕖头皮发麻,抓住额前的一片冰冷,“你的手好凉,你困在这里多久了,也出不去了吗?”
一寸皮肤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华秀甩开她的手,拉着脸,看向夏芙蕖的眼神带着丝丝缕缕的怒意,却有一股热意悄然融化指尖的寒冷。
华秀不知何故,铁石心肠动了动,刻意的点点头,假装同样是被困在松林中的落难者。
“我刚才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华秀唇边勾起邪惑的笑意,左右他闲的无聊,就留在林中,和这小女子周旋一番,打发打发时间。
“等我腻了,自然会放你出去。”华秀在心中说,这里的机关暗道,不会有人比他还清楚。
“帮你,奥不,帮咱俩出去?”夏芙蕖的盘缠花完了,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物品,看这位公子的穿着打扮,风度气质,身份地位应该不低,也不会稀罕金银珠宝之类的答谢礼。
和硕华秀听了她的话,眼里的轻蔑可见一斑,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夏芙蕖看出他神情中的不屑,以为他小瞧了松林的厉害,苦口婆心道,“我听附近的村民说,这里如同人间地狱,很多人丧命,你虽然武功高强,也要小心些好。”
和硕华秀感叹,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啊,不知道松林危险也就算了,她分明清楚此地站着进来横着出去,还敢闯入。
“误打误撞闯进来,想出去可就难了,你若不信,就试试吧。”华秀一副凑热闹的表情,想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我不是误闯进来的。”夏芙蕖皱着眉纠正,若无要事,谁会这么想不开,跑来这里送命。
“那你所来为何?”
夏芙蕖毫无防备,说明来意,“不瞒公子,我是擎渊人,近日擎渊各地有很多人失踪。我偶然得知,前面的驭龙岭,和这件事有关系,想去查查。”
华秀以为她是官府的人,力量集于右手,周身升起杀气。
“你为官府卖命?”若不是和硕华秀鬼使神差的问了这句话,夏芙蕖大概就成了他手下的一缕亡魂。
“...并不是。”夏芙蕖看他好像对官府这个地方颇有微词,也不知官府怎么招惹他了,解释说,“我只不过,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蒙难。”
华秀手上紧绷的肌肤一寸寸松开,既然她知道了驭龙岭和失踪案的联系,便不能让她离开这里了。
“放心吧,我们会找到出路的。”夏芙蕖安慰他说,她没发觉华秀刚才的小动作,还以为他是因找不到出路而丧气,才沉默不语。
“这条路我刚探过。”华秀打算带她见识见识更难对付的机关。
夏芙蕖顺着他的脚印跟过去,自报家门,“公子,我姓夏名芙蕖,该怎么称呼你?”
“何秀。”和硕华秀用惯了这个马甲。
“那我喊你阿秀好了。”夏芙蕖瞅着他的表情,看他是否喜欢这个称呼。
和硕华峰的脸出现在眼前,华秀的眸色沉了沉,阿秀,又是这个愚蠢的名字。
“或者喊你何大哥?”夏芙蕖很会看人眼色。
华秀游移的看向眼前人,大哥?他的年龄,都够做这姑娘的叔叔了吧。
“不妥?”夏芙蕖看他笑得耐人寻味,难以捉摸他的情绪。
“随你喜欢。”华秀微微上扬的嘴角放下,眸色染霜,口中念道,“夏、芙、蕖。”
让人想到江南水乡的荷池,逼水中央亭亭玉立的芙蓉花,与此处雪域高原的景象格格不入。
“你有字吗?”华秀记得,在擎渊都城做官的时候,那里的王侯将相都是有字的。
“什么字?”夏芙蕖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擎渊人,除了姓名,不是都有字吗?”
“富贵人家的女儿才有。”夏芙蕖早过了该取字的年龄,不过按姑姑的说法,她是将门嫡女,也该有字的。
“管什么富贵不富贵。”和硕华秀轻哼一声,“要不这样好了,我给你取个字,就算你报答我了?”和硕华秀也做了不少时日的文官,官瘾可能又上来了。
“哦?那阿秀想给我取什么字?”夏芙蕖好奇的问。
“笗。”华秀停下脚步,尊口轻启。
夏芙蕖没及时察觉他停下来,差点撞到华秀背上。
“冬?”
笗,竹下藏冬。
“不凋翠竹空心立,葱郁青松傲然生。千年白雪永不化,万岁寒冬无所终。”这两句童谣,是小时候,母亲哄他睡觉时说过的。
第110章 败兴归
“掌柜的,咱欠镖局的那些银子,不要紧吧。”东街王掌柜的娘子,摸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心不在焉的说。
往年这时候,欠别家的钱都还清了,今年欠下的外债多,东拼西凑还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剩下镖局这个大头,心里老是不踏实。
前些日子打仗,许多地方的商铺受到影响,不景气,日子都过得紧巴。
“你也知道,最近生意不好,手头紧,咱先赊着,又不是不给他们了。”王掌柜烦心的说,他还有很多货,积压着卖不出去。
“可镖局那边,会不会因此得罪他们。”老板娘忧心道。
“切,得罪了又怎样,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镖局。”油光满面的王掌柜挥挥肥手,镖局才舍不得他这块肥肉,“不着急,先欠着。跟刘掌柜一样,过完年再说。”
王掌柜和刘掌柜是当地大户,又是镖局的老主顾,他们都还不上钱,剩下的掌柜们,除了特别实在的,自然也能拖一天是一天。
其实这钱,要拿刀架在王掌柜脖子上,他也能给的出来。但做生意的人,向来迷信,讲究年年有余,窝里没点积蓄,这年过得没劲儿。
没过几天。
“掌柜的!不好了!听说镖局,要搬去都城了!”老板娘绞着手中绢帕,挤眉弄眼的说。
“婆娘,你这是有听谁胡说了。”女人向来喜欢大惊小怪,王掌柜也没太当一回事。
“死鬼!你不信,自己去街上听听看!”老板娘玉手指着门外。
王掌柜半信半疑的去街上溜达了一圈,愁眉不展的回到店里。
他按老板娘指的路,去了街边的茶亭,看那里围着一群人,要了壶碧螺春,坐在角落里。
“这位掌柜衣着不凡,是哪里人士,来鄙镇做生意的?”一位客人看见旁边有位气质华贵的商贾,不像本地人。
“恩,从都城来,专程来拜访祁门镖局。”店小二压低声音,侃侃而谈。
“哦?此话怎讲?”客人好奇道,难道都城没有镖局?
“咳,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店小二一副‘你问我就算问对人’的表情,“那位掌柜说,都城的几家镖局不靠谱,听说祁门镖局的名声好,威望大,故想请他们去都城做生意。这个年头,说不定哪天又动乱了,都是有人关照着,生意才做得下去。”
王掌柜嚼着茶叶,面如菜色,细想刚才听来的话。
“难怪,镖主许久未归,想必是到别处联络生意了,那总镖头也不急着要账,原来是要离开祁门,到别处了!”王掌柜愤愤的想,真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也太不地道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祁门镖局去都城替人撑腰,丢下这些老主顾,他们的生意可就没人管了。
“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老板娘跺着脚,快急出眼泪了。
“别慌。我这就去找几位掌柜商量商量。”王掌柜整好衣冠,急匆匆的出门了。
......
富余的商户都把账结清了,个别实在困难的,听到镖局想要挪窝的消息,也多少给了点,以示想继续跟镖局合作的诚意。苏繁攥着银票,在账本上画红勾勾,顿时乐开了花。当即好吃好喝的款待陈扶风和阿鸾。
陈扶风就是在茶亭里撒布谣言的一方富贾,阿鸾就是顺势帮腔的店小二。
“看看我,穿什么像什么。”陈扶风一身大袖生丝白绢,头戴黑里夹红的瓜皮帽,用红片金缘边。戏瘾还没过,举手投足间一副商人做派。
“哎呦,陈老板忘了,之前有多少家客栈在你手里倒闭了吗?”阿鸾摸着贴在嘴边的假八字胡,翻了个白眼,轻讽说。
昨日。
陈扶风观察出,总镖头手头紧,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跟人要账。便想了主意,让周围的商户,自己把钱送来。
“您抹不开面,这钱,我帮镖头去要。”陈扶风见他对自己心存敌意,闭口不谈夏芙蕖,想套近乎,拉拢苏繁。
“小兄弟,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苏繁明白,无功不受禄,非亲非故的,这人主动提出帮忙,怎能白捡这个大便宜。图钱也就罢了,万一对夏芙蕖不利,他宁肯带着手下兄弟过个穷年,也不劳他做事。
“事成之后。麻烦镖主,告知我夏芙蕖的去向。”陈扶风只提这一件事。
“小兄弟,是芙蕖的什么人?”苏繁谨慎,打探他的底细。
“在下陈扶风,都城人士,是她儿时的好友。因...因家中变故,失散多年,不久前得知她在此处,故来寻找,还请苏镖头明示。”陈扶风怕夏芙蕖觉得自己仗势欺人,并没有摆明平王的身份。
......
苏繁把银票收好,沏了一壶好茶,来找陈扶风。
“昨天答应你的事,陈公子,这事说来话长。”
陈扶风从苏繁口中得知,祁门遭歹人袭击,夏芙蕖之后便离开祁门,去都城了。
她回去了,自己却火急火燎的来了祁门,陈扶风和阿鸾对视了一眼,这算什么事啊,老天是在耍自己玩吗。
“陈公子先别急。”苏繁还有话没说完,喊过来两个镖师,“秦山,孟海。”
秦山孟海回到镖局,没见到夏芙蕖回来,把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给苏繁讲了一遍,经过苏大镖头的分析,两人才发觉被夏芙蕖忽悠了。
“我也派人在四处打听,目前还没有芙蕖的消息。”苏繁无奈道。
也就是说,夏芙蕖的去向,现在成了无人能解之迷。
“阿鸾,收拾收拾,我们回都城。不找了。”陈扶风嗓音沙哑,面色沉重,眼中星光点点的神采化作死气沉沉的灰烬。
“我们还不知夏姑娘在哪里,你不找了?”阿鸾拧着眉,不解道。陈扶风惦念了夏芙蕖七年,派人四处寻她三年,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阿鸾不甘心,劝道,“她或许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总会回祁门吧,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附近等她。”
如果说,连陈扶风都把往日的情分当做过眼云烟,阿鸾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相信是坚如磐石、韧如蒲苇、永恒不变的。
“苏镖头,苏锦师父如果回来了,麻烦您跟她说,平王回都了,请她去都城一聚。”
苏繁方知陈扶风是位王爷,难怪面相尊贵,行礼应下。
送两人至镇口,苏繁复又语重心长道,“平王殿下,人这一生,虽只寥寥百年,却是知己难逢,可苏某始终相信,若两心相同,时候到了,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必会有重逢的那天。”
陈扶风会意,抱拳行江湖礼,“苏镖头请留步,在下告辞了。”
打马而过,陈扶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低矮的茅舍,有序的梯田,残阳如血隐于后山,平静的让他都快忘了生命里那些黑暗年岁,“难怪蕖儿待得住。”蕖儿是铁了心不回都城,打算和他相忘江湖,老死不再往来吗?
“臭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阿鸾担心,一念之差,陈扶风以后会因此悔恨一辈子。
“有时候我就觉得,她好像故意在躲我。”陈扶风低声说。平王回都的消息,一早传开了。蕖儿不可能连自己的一丁点消息都没收到,她是怪我没早点来找她吗?
又或许这就是命,明明有很多次,两人能遇到,却都擦肩而过。就像苏繁所言,还没到重逢的时候。
既然蕖儿有回都城的打算,那自己就在两人相遇相识相知的地方等她罢。
她一辈子不来,陈扶风就一辈子等下去。
阿鸾不忍去看陈扶风受伤的表情。
夏芙蕖,那是陈扶风的命啊。陈扶风活在世上一天,夏芙蕖,就活在陈扶风心里一天。
第112章 生口角
这几天,山上有暴风雪,和硕华峰一直闭门不出。
等到风消雪停,华峰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华秀是不是又在作妖。
“人呢?”华峰见主殿的王座上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护卫当值。
“族长...他还在松林中。”
“他去那里干什么?”华峰,这人又去做什么妖,“还嫌人死得不够多吗。”
“大公子,其实那天,有人困在了松林中,族长去救人了。”
“你做梦呢。”华峰不可置信的说。和硕华秀是什么人,私闯驭龙岭就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不给人几掌让他们尽快去投个好胎,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救人。编瞎话都不会,怎么混到能在华秀跟前听命行事的。
护卫看着大公子一副‘你少替他找借口’的表情,不敢说话了,心里替和硕华秀叫冤。
华峰亲眼见华秀在松林里灭过口。都是被傀儡术控制心神,让其自取灭亡。
这种程度的傀儡术,只有两个人会,还有一个是沐娘。
华峰在擎渊津梁,见过被控制心神后自相残杀的人。那次他尾随沐娘下山,本意是想帮忙,后来见沐娘把傀儡术用的炉火纯青,才明白自己跟下山来就是多余的。
华峰被蒙在鼓里的事,还有很多。
华秀能用傀儡术让人说实话,所以他杀的,均是些心怀不轨,想混进沙水部刺探消息的线人。
和硕华秀在外面作恶,恨不得把天捅下个窟窿来。可回到驭龙岭,作为一族之长,离四十岁那个坎越来越近,也会多多少少替族人想一想,怕罪孽太重,让他们遭受天谴。说白了就是精分。
而华峰只看到人死在了华秀手下,华秀又不想让旁人知晓,无意辩解,就一直被大哥误会着。反正别人怎么看他,华秀心里也不在乎。
往常,和硕华秀在主殿,接到手下报信,避开众人的注意,去松林破解机关,救人后消除他们的记忆,再丢在华峰的必经之路上,让华峰把人带走。
华秀来来往往多次,每次都挑不一样的路走,机关早摸清了,闭着眼都能全身而退。
而华峰,在松林中巡察时,遇到的被消除记忆的活口越来越多,觉得蹊跷,一方面武功够在松林暗中救人又会傀儡术的,除了华秀,别人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可另一方面,华秀的恶劣品行在华峰脑海中根深蒂固,他根本不相信华秀会出手救人。
那天护卫来报信时,华峰正好在,看出华秀的态度不明朗,按这人一贯的行事风格,任那倒霉蛋在松林自生自灭就行了,何必用眼神暗示自己,分明是想让自己去松林走一趟。
华峰也是想试探华秀,才没主动提出去松林救人。
华峰走后,暗中观察,看到华秀偷偷摸摸的往松林方向去了,心中的猜测确定了几分,到现在护卫为华秀辨明,华峰才终于确定。
“沐娘呢,怎么能容忍他下山折腾?”华峰没看到沐娘,每日她都按时来主殿给华秀送药,要是发现人不在,早该告诉自己了。
“护法她,下山办事去了。”护卫算了算时日,“应该快回来了。”
“啧,又去了。”华峰抬眼望天,她也就仗着自己轻功好,每次都绑那种身强力壮的青年,用马车拉回来。隔两月就下山一趟,也不嫌累得慌。
华峰本以为,华秀救了人就会回来,可现下看来,他这几天都在松林里待着,难道是马失前蹄,被困住了?
想起沐娘走之前,应该把药备下了,华峰心中一震,坏了,华秀肯定不会把药带在身上,寒毒复发了怎么办。
......
习武之人精力充沛,武艺高强者,几日不吃不喝,也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内力会被削弱。
“不行了,我歇会儿。”夏芙蕖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呼出一口热气,瞬间消散在寒封的冰气中,影踪难觅,荡然无存。
“这才走了几天。”华秀使出激将法,呛她,“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走出去。”
左右夏芙蕖头一次来,也不认路,华秀故意兜着圈子走,带夏芙蕖见识了各种机关,意在试试她的身手。
“是我,我说的。”夏芙蕖指指自己,她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丝毫不理会华秀的嘲讽,伸了个懒腰,揉揉酸痛的肩膀,甩甩腿,“阿秀,你武功在我之上,嘿嘿,多担待。”
“你不担心,会饿死在松林里吗。”华秀看她一副悠然自得,遇见的机关越多,她就越兴奋,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枉死在此地,不禁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你把这里的机关暗道摸得如此清楚,比我进来的早吧。”夏芙蕖打了个哈欠,揶揄道,“你都不担心,我怕什么。”夏芙蕖有预感,阿秀肯定知道怎么出去,就是想耍着她玩,没事,反正我盯着你,你也跑不了,本姑娘还有力气,奉陪到底。
华秀被人戳穿了心思,原来,夏芙蕖早就看出来自己是有意带她走这么久。
“求我,就带你出去。”华秀唇边晕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耐人寻味的看着夏芙蕖。
“怎么算求你?”夏芙蕖也是个硬骨头,伤尊辱节有失体面的事她绝对不做。
“我带你去驭龙岭,你答应我,留在山上。”华秀锁着夏芙蕖的视线,等她一个回答。
“不行。”夏芙蕖果断回绝道,虽然你长得好看,可我还有事要做,怎能一直留在异乡。
“拒绝我的后果,就是你可能要一直困在这里了。”华秀眼中忽现邪气,看得夏芙蕖也眼神一凛,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夏芙蕖站起来,握住剑柄,虚张声势道,“要打架吗,虽然你很厉害,我...可不怕你。”
华秀在她面前站定,不以为意的说,“欺负女人,传出去会被人耻笑。”
夏芙蕖不管三七二十一,趁他不备,拔出剑来,冰凉的剑刃贴上华秀的脖颈,“带我出去,不然杀了你。”
堂堂沙水部族长,长这么大,还没被谁威胁、劫持过。
华秀觉得好笑,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见识见识自己真正的厉害,看她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逞威风。
可刚一运功,体内寒气骤增,一股浊力乱窜,撕裂感在五脏六腑蔓延。
明明是金玉质,偏生就蒲柳姿。
华秀晃了晃,擦着剑锋向前倒去。
“阿秀!”夏芙蕖连忙收了剑,扶住他的胳膊,那人的嘴唇渐渐失了血色,夏芙蕖慌张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生气了?该不是急火攻心吧。”
急忙拂去他唇边的血迹,滚烫指尖流连于冰凉的肤质,华秀抬手,握住那双温热的手。
第113章 无极刃(1)
夏芙蕖一怔,而后,华秀凑近她的耳边,冷声说,“你是第一个,伤我的人,哼,我饶不了你。”
垂眼看向华秀脖颈处,凝脂肌肤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本无意伤他,心中一痛,顿觉愧疚,“阿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了,我能不能帮你什么?”
“没事,睡一会儿就好。”华秀封住内力,四处乱窜的寒气渐渐平息下去,他撤离夏芙蕖,靠向一旁树根,调整气息,闭上眼睛,缓缓睡过去。
寒毒伤及经脉,只有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沉睡状态,能把损害降至最低。
夏芙蕖小心翼翼的靠向华秀,运功生暖,在他周身护住,抵挡着刺骨的寒气。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阿秀刚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吧,怪自己警惕性太高了,他会不会生气了,想着想着,夏芙蕖太累,也合上沉重的眼皮。
......
“阿秀!”夏芙蕖睡饱了,揉着被雪光晃到的眼睛,环顾四周,发现阿秀不见了。
夏芙蕖叹了口气,以为他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丢下自己不管,一个人出去了。
看向林外白皑皑的山头,此处应该距驭龙岭很近了。
扒拉开雪层,夏芙蕖在地上挑挑拣拣,掂了掂石块的重量,丢向空中。
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夏芙蕖才放心运起轻功,踩着树顶借力,奔向松林。
她进林之前,本来就打算好,靠近雪山的时候,架起轻功腾空闯过。可没想到遇到了阿秀,这人神神秘秘的,正巧熟悉机关,夏芙蕖就想着,装糊涂跟着他走,多见识见识奇门遁甲,也没坏处,更何况,阿秀这张俊脸,看一眼怎么能看得够呢。
夏芙蕖一心二用,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一根绳索套住脚腕,夏芙蕖张开手臂帮持平衡,尽量牵制向下的力量,落地时,才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夏芙蕖站稳脚跟,怒目而视,看向暗算他的人。
微微一愣,怒气顿消,那张脸,乍一看,跟阿秀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夏芙蕖确定不是阿秀,这人比阿秀年龄大些,也没有阿秀好看。
“有人托我来救你。”来人背着手,解释说。跟阿秀顾盼神飞的表情一比,他的面容略显生硬。
“救我?”夏芙蕖解开脚腕上的绳索,狠狠扔在地上,“我差点摔死。”
“姑娘,你已经穿过这片林子,到了我族的地盘上。”华峰语重心长的说,“除了提前打过招呼的,按规矩,来历不明的人,只要被发现,就是乱箭射死。”华峰指向天空,严肃道,“你飞来飞去那么明显,就算不摔成肉饼,也得被射成筛子。自己说,我是不是救了你。”
夏芙蕖语塞,在你的地盘你说什么都对,只能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
看他和阿秀长得像,应该是一家人。
“阿秀在哪儿。”夏芙蕖凑上前问,“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伤势很严重吗?”
华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这姑娘是个奇人,能让华秀亲口拜托自己救人,还把华秀的小名叫得这么热络,华峰还是头一次见。
华秀醒过来之后,感觉到周身包围着暖流,可寒毒还是压抑着内力,功力无法施展。
看夏芙蕖睡得沉,华秀点了她的睡穴,把她留在松林多睡一会儿。
华秀此时没有功力,只好走不设机关的小路回去,遇到担心他而赶过来的华峰。
华峰提起内力,相帮他缓解寒毒带来的痛苦。
按住华峰抬起的手,华秀给他说了具体方位,撂下一句,“带她到驭龙岭。”
华峰愣了半晌,他没听错吧,华秀是在说让自己去救人吗,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沐娘削葱般的指尖捻着针尾,慢慢转动,扎进穴位,不一会儿,和硕华秀光洁的脊背上布满银针。
沐娘擦擦额上的细汗,无意中瞟见他的肩头,看得一阵脸红心热。
清了清嗓子,让声音显得自然,沐娘面有不忍,“公子,这种针法有些疼,挨一个时辰,切勿动用内力,否则还要再受一遭罪。”
“知道了。”华秀淡淡的说,他是曾被映月刀和华星剑削皮割肉的人,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我在外面守着公子,难受的话就喊我进来。”沐娘绕到前面,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转身欲出,华秀阖着眼,在背后喊住她。
“傀儡术,可有不生效力的时候。”那声音如飘在一块千年寒冰之上。
“若是初学者,难以驾驭此术,不起效力,是常有的事。”沐娘背对着他,绷住心弦,绷住扑上去抱住他的欲望。
“若是你我呢。”华秀心里有数,世间会傀儡术的人少,没有人用此术法,能比他两人还高深莫测。
“一是受术者心里没有欲望,可不受控制;二是懵懂孩童或痴傻之人,记忆少,无可消除。”沐娘把心中的燥气压了下去,才敢转过身来答他的话。
华秀想起芙蕖的记忆被封印过,询问沐娘,“除了傀儡术,还有什么法术,能封印记忆?”
“江湖上流传着一些方法,大都难辨真假。不过。巽土部在封印族人灵力的时候,也能连同记忆一起消除掉。”沐娘知道的,确实能蚕食人记忆的方法,也就这两种了。
华秀在心中斟酌,或许是因为夏芙蕖失忆过,自己的傀儡术在她身上才不起作用。
“那姑娘,难道是巽土人?”沐娘听大公子添油加醋的说,和硕华秀费尽心机,带了一个姑娘上山,却不何故。
“听口音,像是擎渊都城的人。”
夏芙蕖住在祁门多年,若不是在都城土生土长的人,很难听出夏芙蕖的擎渊口音,华秀伪装能力强,对擎渊的口音,过耳不忘,这才记得。
沐娘不知华秀有什么打算,她用一种九死不悔的贪婪目光看着华秀,等他吩咐。
“沐娘,她是来调查失踪案的,不能轻易放她走,先让她跟着你住一段时日,你小心些。”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华秀还没想好,该拿夏芙蕖怎么办。夏芙蕖已经知道失踪案与驭龙岭有关,还是把她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好。”沐娘对华秀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等我出关了,再去回回你。”华秀抚上脖颈的剑痕,用力压了压,唇边噙着一抹邪笑。
这世上有种人,自以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偏偏看尽苍山洱海,在无心之中为一人情陷意迷,丢了灵魂,失了自我。
第114章 无极刃(2)
沐娘见到夏芙蕖的时候,夏芙蕖正在华峰家的院子里,逗他家的小崽子玩。
本以为能让华秀上心,会是个和他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可沐娘看了夏芙蕖那张素净的脸,眉眼间有股韧劲,气质勉强算得上出挑,却远远不是万里挑一的俊模样。
夏芙蕖与沐娘住在了一处,沐娘每天总有一个时辰会出趟门,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夏芙蕖眼前晃来晃去。
摆明了是把她软禁起来,夏芙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有什么价值。不过她非但不想着逃跑,反而耐着性子住下来。左右是来查事,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还不想走。
惦记着寻找被劫持上山的人,可她没有帮手,不能鸡蛋碰石头,硬来。敌众我寡,只好先想个锦囊妙计,曲线救国。
“沐姐姐,华峰大哥,是不是还有兄弟啊。”和硕华峰把她带上山后,就见不着人了,也没来得及问清楚,他和何秀到底是不是一家子。
“怎么问这个。”沐娘挑拣着草药,公子嘱咐过,不得透露他的身份。
“我之前被困在下面那片松林里了。”夏芙蕖挠挠头,“遇到一个和华峰大哥长得挺像的人,他出手救了我,我却不小心把他弄伤了。”
公子脖颈上的伤,原来是因为她。沐娘脸色沉了沉,不悦道,“没有见过。”
又有一日,沐娘送过药,从主殿回来,看到夏芙蕖百无聊赖的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想找到那个叫何秀的人。”站在她身侧,沐娘忍不住问道。
“他是个好人,他长得好看。”夏芙蕖心里,就是对何秀有莫名的好感。
和硕华秀的容貌,世间的女子见了,都会觉得羞愧。不过,沐娘还第一次听人说,公子是好人。夏芙蕖若再多了解他一些,怕是要失望了。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沐娘幽幽的问,“如果再见面时,你发现那个人,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夏芙蕖从来不想还没发生的事,而且她觉得,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人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事。
“比如,他可能没你想的那样好。”沐娘的眸子里心事重重,夏芙蕖行事正派,看她武功也是师从正统。自古正邪不两立,总觉得有一天,她会与公子为敌。
“沐姐姐,你觉得多好才算好呢。”夏芙蕖摩挲着下巴,“只要他不伤害无辜的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别的事情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沐娘不明所以的笑了一笑,。
这天,沐娘又要出门。每天这个时辰,都是夏芙蕖午睡的时候。
听到沐娘出门的声音,夏芙蕖睁开眼,之前她都是假寐,为了让沐娘放松警惕。
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就是这个道理。
夏芙蕖敛了内息,不让沐娘发觉她跟在后面。
可一连几天,每当她偷偷跟在沐娘身后,走着走着,两眼一晃,就见不到人了,哪次都被甩开。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活生生的人就凭空消失在眼前,夏芙蕖揉了揉眼睛,确定又跟丢了,心里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后面有人拍她的肩膀。夏芙蕖侧身弹开,与身后的人拉开安全距离。
“沐...沐姐姐。”夏芙蕖尴尬的笑了笑,被发现了。
“你怎么在这儿。”沐娘其实早就发现了夏芙蕖的小动作,本以为她连续几天跟不到结果,自己就放弃了,没想到这姑娘毅力足,锲而不舍,越挫越勇。
“沐姐姐,你去做什么?”夏芙蕖拉住沐娘的袖口,乖巧道,“我帮你呗~”
“你别跟着我了。”沐娘无可奈何的说,提醒她,“你初来乍到,被守山的族人发现,说不定会小命不保。”沐娘不忍心伤害夏芙蕖,她如果执意要跟着,万一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自己会很难做。
“那沐姐姐把我送回去吧。”夏芙蕖扁了扁嘴,“我不记路。”
“好。”沐娘无奈的说,“我送你回去,不许再跟来了啊。”
夏芙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觉得沐娘和姑姑有些像,总是冷着一张脸,做事的时候独来独往,又默默关心别人。她私心希望,失踪案不要和沐娘扯上关系。
老实了几天,也不曾旁敲侧击询问任何与驭龙岭有关的事,沐娘以为夏芙蕖只是小姑娘贪玩,又有女侠情结,才跟华秀嚷嚷着要调查失踪案。
夏芙蕖单纯的外表,成功让沐娘放松了对她的戒备。
“雪山太大,容易迷路,在家里别乱跑,等我回来。”该放人下山了,沐娘只跟夏芙蕖说自己需要出趟远门。
“好。”夏芙蕖假意答应,“沐姐姐注意安全。”
趁沐娘不在,夏芙蕖把前几天跟踪沐娘时走的路重新走了一遍,说什么不记路,都是骗人的。
夏芙蕖观察的很细致,她觉得沐娘应该是进了某一个隐蔽的入口,才能突然消失不见的。
寻摸了半天,出口没找到一个,夏芙蕖渐渐没了耐心,跟自己赌气,一拳头打在树上。
粗糙的老树皮被霜雪冻住后愈发坚硬,划过夏芙蕖手上细嫩的皮肤,蹭的生疼。
周围忽而震动起来,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大块大块的砸向地面,这场景夏芙蕖熟悉,好像在松林中触动机关的感觉。
夏芙蕖一个激灵,刚想提起轻功,逃离这是非之地,脚下覆满落雪的青石板打开,地面上的人踩空了一样,像羽毛一样朝下坠去。
陷阱里的墙壁滑得很,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抓的东西。
夏芙蕖左右来回蹬着墙壁,弹来弹去,一路滑向底部,一片漆黑。
掏出身上带着的火种,夏芙蕖往四周照了照,还好不是条死路。
仰头看向上方的出口,爬是爬不出去,只有在下面找出路了,希望能赶在沐娘回来之前出去,要不然有几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夏芙蕖把耳朵贴在石壁上,用手不断敲打,寻找有没有别的机关。
她不知走了多久,外面的天可能已经黑了。
夏芙蕖掐灭了火种,凭手上的触觉向前摸索,还不知猴年马月能出去,省着点用。
肚子突然撞到一个硬物,夏芙蕖吃痛,下意思的用手一抓,软软的,有和她的手掌一样的温度,是个活物。
夏芙蕖心下一惊,小腿发软,连忙跳离了他。
“是谁?!”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同时被对方吓了一跳。
夏芙蕖吓得屏住呼吸,两手哆哆嗦嗦的,重新点燃火种。
柔和的火光照亮暗道,夏芙蕖眼前出现一个男孩,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愣愣的看着夏芙蕖那张突兀出现沾满泥灰的脸。他生得白净,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眉眼之间,总给夏芙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第115章 无极刃(3)
“还好是人。”男孩伸出五指,在夏芙蕖面前晃了晃,盘腿坐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撞见鬼了。”
发现关着他的地窖里,有一处墙砖松动,男孩好不容易挖通了一个出口,通向密室之外。
“怎么说话呢。”夏芙蕖蹲下身,戳了戳他的小脑袋,面色不悦,“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这么黑,不害怕吗?”
“被人抓来的。”男孩一脸老成,“怕你个大头鬼啊。”
“从擎渊?”夏芙蕖惊喜的问道。全然忘却自己还困在陷阱里。
误打误撞掉入此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喂,姐姐,做人得厚道,你就算不雪中送炭,也不能幸灾乐祸吧。”男孩斜睨夏芙蕖一眼,这女人脑子里有坑吗。
夏芙蕖拍了拍他的脑袋瓜,握住男孩的小手,“我姓夏,夏芙蕖,你叫什么名字?”
“我和你是本家?”男孩嫌弃的看着夏芙蕖,“夏宁安。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的宁安。”
夏芙蕖乐了,和她是本家,很丢人吗,“呦,年纪不大,肚子里的墨水不少。”
“我娘通晓诗词歌赋,是她教我的。”夏宁安提起他的娘亲,眼前浮现娘亲那张温和柔善,眉目如画的脸,笑得一脸纯真,又问夏芙蕖,“你娘没教过你吗”
夏芙蕖很忌讳外人提到自己的爹娘,可面前这个男孩,虽然有些毒舌,却让她感到亲切。夏芙蕖轻轻咬了下唇,摇摇头,“我不记得她了。”
“她过世了吗。”夏宁安人小,却心思活络。
“失散多年了。”夏芙蕖一直相信杜若水还活着。
“我爹也不在了。”夏宁安的面容上浮现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情绪,“呵,我出生前,爹就过世了。”
“那我们还是同病相怜呢。”夏芙蕖的笑容略带伤感,揉着夏宁安的小脑袋,手感太好了。
夏芙蕖兀自感慨,这夏安宁生下来就没有父亲,难怪比寻常的小孩老成持重,不过人家好歹还有娘在身边,不像自己,连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搓着小脑袋的手突然停下动作,夏芙蕖呆呆的看着夏宁安,半晌说出一句话,“我的天,你被抓到这里,你娘在家不得急疯了!”
“你才反应过来。”夏宁安翻了白眼,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所以他在找出路,赶紧逃出去,回家找娘亲,结果刚出来,就撞见了夏芙蕖,在这里跟她一通废话,“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前面探路呢。”夏宁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撇下夏芙蕖向前走去。
夏芙蕖一个人过惯了,早就忘了家中有父母惦念是什么滋味。
“回来,我就从那边过来的,没有路可走。”夏芙蕖拽住夏宁安的小胳膊,把他拉回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夏宁安扫兴道,原来是条死路。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地窖里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被关在哪里,还有别人吗?”夏芙蕖认为,关失踪者的地方总得有个门窗吧,凭自己的功力,打门破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前面有个地窖。”夏宁安指了指身后,“还有几个大哥,和我关在一起,不过被人封住了穴道,武功皆失。”要不然他们早就逃出去了。
“带我过去。”夏芙蕖拉住夏宁安的小肉手。
“你想做什么?”夏宁安抽出手,警惕的看着夏芙蕖。
“救你们出去啊!”夏芙蕖复又拉住他,解释道,“我是好人。”
“就你?”夏宁安怀疑的眼神,让夏芙蕖无声叹息,不要以貌取人好吗,我知道自己这身打扮看起来不靠谱,可你不知道姐姐也是救了一座城镇,上过战场,看过兵临城下的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现在没时间吹捧自己,夏芙蕖只能省略掉自己的光荣事迹。
“死马当活马医你总听说过吧。”夏芙蕖推着小人,“让我试试呗~快走快走。”
夏芙蕖手中的火种,刚好够两人走到那个泛着微光狗洞大小的通口。
“就是这个,我从里面钻出来的。”夏宁安指了指,“你确定,能爬进去?”
夏芙蕖右手运功,丢给他一个得意的眼神,“看好了。”
手心擦着洞口的边缘,碎石泥块簌簌落下,夏宁安受强大内息冲撞,不由后退了几步,再看过去,洞口已然变大了一圈。
夏宁安啧啧称奇,总算相信夏芙蕖是有功夫的人。
“还厉害,要是我也会武功就好了。”夏宁安羡慕道,可惜家中没有人习武,如果他有夏芙蕖的身手,就能像爹爹一样上阵杀敌了。
“想学啊?”夏芙蕖吹了吹手上的灰,故意吊他胃口。
夏宁安不好意思点点头。
“等逃出去了,我教你。”夏芙蕖拍着胸脯保证说。
“真的?”夏宁安两眼放光。
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性,夏芙蕖宠溺的看着他,伸出小指,勾住夏宁安的,“真的。”
遥忆旧时人心暖,回首只余剑光寒。
夏芙蕖不见了,沐娘立刻去了关人的地窖。
地窖中,夏芙蕖正在给几个人检查伤口,这些人被封住经脉,内力孱弱。
沉沐娘沉着脸,出现在夏芙蕖眼前。
“就是她。”夏宁安像一只幼狼,看向沐娘的眼光充满敌意。
夏芙蕖迎上来,虽然早有准备,可看到沐娘时,失落感如棉花吸水,在心中膨胀,让她几乎窒息。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把沐娘当成朋友,却不想这温婉的外表下,竟是一颗杀人如麻的心。
“真是麻烦。”沐娘拉过夏芙蕖,“当没看见,跟我回去。”
夏芙蕖拂开沐娘的手,厉声质问,“沐姐姐,这些人是你劫到此处的?”夏芙蕖私心希望她只是受人胁迫,“他们胳膊上的伤口,是取血才割的刀伤,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用人血入药。能救我最重要的人。”沐娘直言道,事已至此,再多隐瞒也是无益。
“是你们族长吧。”夏芙蕖从沐娘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差不多能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沐姐姐,你们族长想活命,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只要他活着,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沐娘不想让夏芙蕖插手此事,也不能放任她将此事透露出去,狠了狠心,只能连她一起关起来了。
“沐姐姐,你取我的血,把这些人放了。”夏芙蕖撸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
“不要。”夏宁安着急道,挡在夏芙蕖面前。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夏芙蕖把他扯到一边。
沐娘瞥了夏芙蕖一眼,很是伤神,“公子的寒毒是顽疾,把你的血抽干,也于事无补。”
“没有别的办法吗?”夏芙蕖想起茯苓堂的朱婆婆,“沐姐姐,擎渊也有很多名医,肯定会有别的办法。”何苦以命换命。
“你知道了也没用。”沐娘抽出腰间的匕首,冷眼看着夏芙蕖,“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知珍惜,就和他们关在一起吧。”
第116章 无极刃(4)
傀儡术对夏芙蕖无用,沐娘使出拳脚功夫和夏芙蕖在拥挤的地窖打斗。
夏芙蕖并未拔剑,赤手空拳与沐娘过招,沐娘刚跑了数千里的路程,体力不支,渐落下峰,被夏芙蕖一记手刀打晕。
夏芙蕖轻手轻脚的扶沐娘靠在一边的墙上,帮她把碎发捋向耳后,摸过她的脉象确定无碍,默默说了一声对不住。
随手从角落里捡起几个铁片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大小厚度,做冰刀刚好合适。
余光看到有人拿起沐娘掉落在地的匕首,向沐娘的心脏刺去。
“你做什么。”夏芙蕖手疾眼快,卸了他手中的利器,护在沐娘身前。
“杀了她。”这人长了一张莽夫的脸,说话很冲,“她害了那么多人,老子今天替天行道,结果这条贱命。”
“不行。”夏芙蕖的眼神,和刚才质问沐娘时,一样坚定。
一码归一码,沐娘现在不能反抗,夏芙蕖不能放任别人伤害她。
“夏姑娘,失踪案牵连甚广,你想必也听说了。”汉子怒发冲冠,“你要是真为我们好,就让开,让我给枉死的胞民报仇!”
“她现在不会伤害你们。”夏芙蕖知道沐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谁能甘心,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他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而无动于衷?夏芙蕖抱臂在前,“要是你能打得过我,本姑娘自然无话可说。”
“你...”汉子咬牙切齿,这女人到底帮谁,他狠狠瞪了眼夏芙蕖,无奈内力还没恢复,只得作罢。
“姐姐。”夏宁安打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拽了拽夏芙蕖的衣袖,“我们走吧,不然该被人发现了。”
“小孩儿,别离她太近,她和那女人是一伙儿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知道夏芙蕖和取血的沐娘相识,大汉心存戒备。
夏芙蕖不想搭理他,让夏宁安拿好铁片子,扶起失血过多不能独自行走的人,瞥了一眼大汉,“别愣着了。”
在夏芙蕖的帮助下,夏安宁和另外几个失踪者,总算逃了出来,重见光明。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周身的衰腐气息被长风带走,如同刚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一般。
消耗了太多体力,夏芙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他们像松林走去。
从地窖里出来还只是第一道坎,穿过松林全身而退,才是真正的化险为夷。
夏芙蕖从树上劈下几个小腿粗细的枝干,插上铁片子,用布条绑在这些人脚上,做了简易冰刀。
凭借脑中的记忆,夏芙蕖避开松林中设有埋伏的地方,为了保持体力,教他们滑冰刀疾行。
之前困在松林里,阿秀带她来回走的那几趟,夏芙蕖故意装作不记路,实则暗暗在心中给每个安全区都做了标记。
走到与阿秀相遇的地方,夏芙蕖停下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四伏暗关袭击过的狼狈痕迹还在。夏芙蕖凭空勾勒着那张的脸,出去之后,怕是无缘再见了,也不知那人的伤好了没有。
“怎么不走了?”大汉记恨夏芙蕖在地窖中护了沐娘,呛声道,“你要是后悔了,大可把我们抓回去。”
夏宁安砸了砸嘴,看向这无理取闹的大汉,这人的脑壳子被虫啃了?刚想替夏芙蕖说几句话。
可夏芙蕖也不是吃得下哑巴亏的人。
“若你心存疑窦,何必跟我出来。”刚刚确定沐娘是这场大案的始作俑者,夏芙蕖心里憋得慌,也不开心,这汉子又如此不识抬举。
“横竖都是一死,与其被那个婆娘折磨,死得窝囊,还不如求个痛快。”大汉被关在地窖里太久,脑子糊涂了,总觉得夏芙蕖和坏人是一伙儿的。
“懦夫!”夏芙蕖怒上心头,举起拳头,打算教训教训他。
“姐姐,你别生气,我相信你。”夏宁安握住夏芙蕖的手,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
“小宁安,”怕伤到他,夏芙蕖立即收了力,拍拍他的肩膀,暖心一笑,“别害怕,过去前面,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一阵寒气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夏芙蕖不禁打了个冷颤。
气息强盛,令周围肃杀的松林显得柔和,万木朝宗,俯首帖耳的立在雪壤深处。
“谁都不能走。”语气有破冰之势,清晰有力,如画外之音传入耳中。
带,飘逸如仙的身影,在前方站定,挡住去路。
“阿秀?”夏芙蕖又惊又喜,竟还能在这里看见他。
“女人,逞强。”和硕华秀浅笑着走过来,勾住夏芙蕖的下巴,一记冷冽眼刀看向旁边大汉,“他不识好歹,这么欺负你,要不要我帮你讨回来。”
夏芙蕖此时,还不知道阿秀就是以人血续命的沙水族长。
“阿秀,帮帮我,救他们出去好不好。”握住阿秀依旧冰凉的手指,夏芙蕖央求道。
华秀迎上夏芙蕖灼灼目光,他的杀意如此明显,这女人是觉得自己再开玩笑?
“可以啊。”华秀反握住夏芙蕖的手,“但是,你要留下来。”
“不行。”夏宁安握住夏芙蕖的力道重了几分,“姐姐,你还是跟我们走吧,这里的坏人多,会伤害你的。”
“小子,你还没看出来,他们是一伙的?”大汉拉开夏宁安,指着夏芙蕖,“你这婆娘,到底有何居心。”
“傻不傻。”华秀看了夏芙蕖一眼,怎么想着救这种人。
华秀走到大汉面前,掐住他的脖子,目露凶光,笑里藏刀,“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
“阿秀。”夏芙蕖看出他生气了,阿秀果然脾气不好,轻声道,“这人脑子不好使,别跟他计较。”
“你还没回答我,留下来,或者我杀了他们,放你一人走?”华秀的手微微用力,大汉额头上就青筋暴露,憋红了脸,很是难受。求助似的看着夏芙蕖。
“好啦。我答应你,留下来。”夏芙蕖不屑的看了大汉一眼,真怂,就这点骨气。
夏芙蕖拿开阿秀的手,“你别吓唬他们了。”
华秀摇了摇头,夏芙蕖当真不觉得,他面前这个男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
“我们说好了,出去之后,你要教我武功的!”夏宁安泪盈于睫,偏是不依。
华秀冷冷的瞥着他那张倔强的脸,若不是看在夏宁安还是个小毛孩,华秀早让他闭嘴了。
夏芙蕖蹲下身,刮了刮他冻僵的鼻头,“小宁安,你若是方便,替姐姐给祁门镖局捎个口信。”
祁门失了自己的消息,定会追查,不能让他们来此涉险。
第111章 百晓生
苏锦打听到顾阗之的府邸,以为琼保也在其府中。
待她翻墙进入院落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凄凉。
看来传言非虚,顾阗之吃了败仗,受到东海皇帝的冷落,处境艰难。
府上的住房多,苏锦一间间找过去,没有发现琼保的踪迹。
难道琼保坏事做多了,心虚,怕有人报复他,另寻了住处?
苏锦正欲离开,听到不远处传来刀剑碰撞声,四更天刚过,有什么人在此处打斗。
贴着墙根,苏锦循着声音的来处走过去。
藏在支撑屋梁的漆红雕花圆柱后面,苏锦侧出一半脸。
只见一个紫衣少年,手持双刀,煞气颇重,抵挡围在他身边的对手。
旁边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指导着他的招式,看衣袍的规制,应该就是东海二皇子。
动的是真枪实剑,没人会手下留情,如果招架不住,或心不在焉,说不定会因为一个疏漏,被对手发现破绽而丧命,苏锦年少习武时,也曾受过这样的训练。不能怪这种方法冷酷无情,武艺不精,到了战场,随时都会遭遇更残忍的危险。
少年气沉丹田,稳步发力,招式狠决,打到最后一个对手,额前的散发随着气波掠向耳后,苏锦才看清他的脸。
“七殿下?”苏锦认出是陈扶宁,有些震惊。听说七殿下失踪了,原来也被带到了东海。看来琼保就在附近。
“杀了陈扶风,我一定要杀了陈扶风。”陈扶宁收剑入鞘,口中振振有词。他俨然变成了顾阗之手中的又一把毒箭,对准擎渊的方向,只待弓满弦张,灭敌制胜。
“很好。”顾阗之满意的打量着陈扶宁,“果然调教过后,就是不一样。”上好的木材,落在庖丁手中,也只能做一根烧火棍,劣质的泥沙,用之修筑宫墙,亦可以流芳百世。
东海皇帝见三皇子安然无事,便不再追究顾阗之的罪责。
兵权又回到了顾衡之手中。顾衡之重新编制了队伍,把东海能用的兵力分派到边境,只图自保,谨防外夷入侵。擎渊是不把东海放在眼里了,但周边小国,擎渊有难之际,他们是怎么落井下石的,难保有一日,他们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东海。
顾阗之接连受挫,整日闭门不出,养精蓄锐,把扳回一局的希望,寄托在陈扶宁身上。
陈扶风是陈扶宁的宿敌,也是陈扶宁勤学苦练的动力。
顾阗之失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顾衡之重掌大权,也不见他着急对付自己。
“什么时候动手。”陈扶宁面无表情,
苏锦跟在陈扶宁身后,见他进了厢房,翻窗而入。
陈扶宁还未察觉屋内多了一人,苏锦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琼保在哪里。”
“不知。”陈扶宁厌恶的说,他如今寄人篱下,每日刀尖舔血,都是拜琼保所赐。这琼保也是阴魂不散,失踪都失踪了,还有人来找他寻仇。
听到陈扶宁房中传来打斗声,门外的守卫敲门询问,“陈公子,出什么事了。”
“无事。”陈扶宁让守卫退下,转头对苏锦说,“你走吧。不然我就让人进来抓你了。”
苏锦收了剑,不解的看着他。
“夏芙蕖替我顶过罪,你是她身边的人,我放你一马。”陈扶宁记性好,这些年痛彻心扉穿肠欲断的事情,他也都记着。所以背负记忆的重重枷锁,活得很累。
就算擎渊和东海再开战,陈扶宁也谁都不想帮,他记恨的,自始至终,只有陈扶风一个人。
走在街上,苏锦看到抓捕要犯的告示,才知琼保现在被打成了通缉犯,身负构陷皇子、假意投诚的罪名,已经不在东海了。
想找到琼保,比大海捞针还难。苏锦不愿无功而返,按照苏繁说的地址,去找了百晓生。
铜钱卦,算得前生今世因果缘孽,居深巷,知尽四海八方天下万事。
陈婧遭琼保陷害,仓皇逃离东海一事,就是这个百晓生,给苏繁传信告之。
此人神神秘秘,不同凡响,苏锦也不知道,苏繁从哪里交到这么个人物。
苏锦寻至城东一处窄巷,算命的好像都挺爱住在这个位置,紫气东来,算是讨个好彩头。
青石巷陌,苔藓连阶,寒雨冥冥。
苏锦轻叩门扉,不多时,便有书童前来开门,行礼道,“见过夫人,夫人有何事。”
苏锦拱手回礼,“小公子,这里可有名号为百晓生的人?”
“我家先生出门会友了。”小书童想起先生交代给他的事,问苏锦,“夫人可是姓苏?”
苏锦点头,这百晓生也不完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先生临行前交待我,若是有位姓苏的夫人到访,就让她先在鄙处住下,务必请她等先生回来。”小书童朗声说,音色清晰悦耳,“夫人若不嫌弃,便在寒舍宿下,等先生回来如何。”
......
煮雪烹茶,骨扇轻摇。
苏锦心中暗道,奇人异士是不是总能有些特别的喜好,比如她眼前的这位百晓生,雪虐风饕的时节,整天拿个扇子摇来摇去。
“大战之后,外患暂消,可吏治腐败,内忧仍在,很多百姓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啊。”一连几天,百晓生都在跟苏锦讲朝堂事。
从几十年前乾宏帝当政时期,讲到现今圣上在位的这些年,有苏锦眼见耳听亲身经历过的,也有她离开都城之后才发生的。
风云莫测,千回百转,当做折子戏来讲,必是午后品茶时,沾有茗叶醇香的一段乐谈。
可苏锦没工夫跟他闲聊,忍不住提醒道,“先生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告诉在下,我的仇人究竟在何处。”
“夫人身手矫健,万夫莫敌。明珠蒙尘,很是可惜。何不放下仇恨,做回之前剑指敌营,统帅三军的女将军。”百晓生把苏锦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这百晓生,想必是苏繁让他来当说客的,苏锦垂首低笑,而后看向渺远的一方寒天,“我兄长,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最后连命都搭上了,也不见换来长久的和平,说到底,都是歹人搬弄是非。”
“杀此人,能解你一人之恨,可令兄坚持的,是消解天下的仇怨。”百晓生字斟句酌,“大道为公,难道不是将军府一直坚持的吗。”
“我没有兄长和先祖们的那般觉悟。”他护天下,她护家人,苏锦起身说,“如今战事平息,朝中多有骁勇善战雄才大略的将军,我回不回去,并不重要。”
苏锦眼前转过昔日沙场征伐血染战袍的场景,恍如隔世。
“夫人还是放不下心结。”百晓生轻声笑道,“既然如此,夫人不如听我一言。”
“先生请讲。”苏锦没有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去意明显。不过一句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听他一言也无妨。
“有时候,太执着一件事情,反倒求而不得,夫人不如去,帮助那些处境困顿之人,也算是圆令兄心中所求。”百晓生顿了顿,“至于寻找仇人的事,我替夫人做,找到此人,必当立即知会夫人。”
“先生的话,我会考虑的,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走出百晓生的院落,苏锦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乾坤已定,岂是常人可以扭转的。
第117章 无极刃(5)
送他们到两国接壤处的客栈,和往常一样,华秀消了这些外来客的记忆,除了夏宁安,他还要替夏芙蕖传信。
“小宁安,等这些大哥醒过来,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夏芙蕖掐了掐夏宁安冻得通红的小脸,肉嘟嘟的,手感真好。
“姐姐,你真得不走了?”夏宁安琢磨了一路,再次向夏芙蕖确认。以夏芙蕖的武功,难道打不过这个一脸病容的人?她留下来,就助长了坏人的嚣张气焰。
华秀瞄了瞄夏芙蕖,威胁夏宁安,“记得把话带到。如果你敢把这里的事说出去,她会有生命危险。”
华秀根本没把夏宁安放在眼里,大人们都不记得了,小孩子说什么,八成会被当成吓傻了,在胡言乱语,毕竟沙水部离擎渊还很远,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夏宁安没见过华秀杀人不眨眼的样子,狠狠瞪着华秀,贴近夏芙蕖的耳朵说,“姐姐你等着,我会带人来接你的。”
只认识了短短一天而已,夏宁安对夏芙蕖的态度180°大转变,从最初不屑一顾的到现在难分难舍。仿佛是血脉相融,骨肉相连的情分。
“我答应他要留下了,放心啊,他不会伤害我的。你不是也说了,做人得厚道。”夏芙蕖表面上顺从何秀的意思,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先把这些人安全送走,还得回去找沙水部族长讨个说法,要不然沐娘抓来一拨人,她再救走一拨人,可不是长久之计。况且,这次幸好遇到的是何秀,下次换个别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能逃出来了。
夏芙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等事情彻底了结,她再从长计议怎么离开这里。有何秀这棵大树护着,她也不算孤立无援。
黑靴踏雪泥,松枝接天碧。
夏芙蕖侧脸看向身边的男子,这个来历不明的何秀,夏芙蕖也不确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很可能和沐娘一样,是替族长做事的人。
仅凭何秀看向她时,凌冽双眸中的一丝善意,夏芙蕖就没头没脑的确定,何秀不会伤害自己。
“阿秀,你的伤好了吗。”夏芙蕖见他不主动跟自己搭话,套近乎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松林里。”
就算是老天听到自己心中的呐喊,让她再见何秀一面,也没这么巧,偏偏又在松林里遇着吧。
“若不是你,我会杀了他们。”活着离开松林的,一是丢掉记忆的人,一是死人,华秀平生第一次为人破例,放走了留有记忆的夏宁安。
若如他所说,有一日带着帮手回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隐患。
何秀微微勾起一边嘴角,罢了,若他还敢来,便只有死路一条,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阿秀,是有人让你,来取我们性命吧。”夏芙蕖试探道,“把人放了,你回去怎么向他交代?”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何秀听了,佯作沉思,难道他要自己处罚自己吗,可这话不能对夏芙蕖讲,便道,“这么说来,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恩。”夏芙蕖眨了眨眼,好像是这么回事,正色道,“说吧,你想要我怎么还?”
何秀的目光在夏芙蕖身上游走,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停留在她手上,“你这剑,使得不错。”
夏芙蕖握剑的手紧了紧,瞄上何秀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印痕,是被自己所伤,黯然垂首道,“对不起。”
“我不是说这个。”华秀轻笑一声,抚上伤口,已经结痂了,“我是想问,你这剑有名字吗。”
夏芙蕖摇摇头,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手中这把剑。
一柄利刃,将近三尺长,虽被破布条缠绕着,仍看得出其造型雍容大气。
剑锋出鞘,霎时可令江河湖海气势乍消,日月星辰瞬间失辉。
“叫无极刃怎么样。”何秀提议道,对自己取得这个剑名非常满意。
夏芙蕖失笑,“你这么喜欢替别人起名字。”
何秀别有深意的说,“但凡我取过名字的,都是我的东西。”
夏芙蕖把剑抱在怀里,紧紧护住,“这把剑不能给你。”
剑在人在,苏锦的佩剑从不离身,夏芙蕖受其影响,对这把剑在意得很。
“我不要你的剑。”何秀不屑的摇摇头,“我有把绝世宝剑,等挑个合适的时候,带你见识见识。”
夏芙蕖这才放下心来,垂下手,将剑放回身侧。
“你是我取过名字的人。”何秀望向夏芙蕖眼底,“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雪山半步。”
“可是我住哪儿?”夏芙蕖开始考虑自己的住宿问题。
“之前住哪儿,现在还住哪儿。”何秀对夏芙蕖的武功了解得差不多了,沐娘在正常状态下,应该能看住她。
“你是说,沐姐姐哪里?”夏芙蕖已经把沐娘得罪了,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何秀好像并不关心她尴尬的处境,兀自看向夏芙蕖鞋底,“你这冰刀也不错。”
夏芙蕖这才记起,脚下还踩着两个铁片子,因为用轻功行路,带着它们也不碍事,就忘了拆下来,“献丑了,平日里做的,比这还好看。”夏芙蕖扯起嘴角,把冰刀解下来,丢在稀松的雪地里。
这种做冰刀的方法,是去年冬天,沈大哥教给她的。
“姑娘家,都做些织布纺纱的细活。”华秀觉得,夏芙蕖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不仅抢了官府的活,怎么着,还跟着铁匠做过学徒啊?还好你手下留情,不然沐娘就成剑下鬼了。”
“你认识沐姐姐啊?”夏芙蕖拽住何秀的袖口,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双眼,再次向他确定这件事情,“那你也认识那个喝人血的族长了?”看样子,果然是他手下的人。
“恩。”华秀发觉,夏芙蕖心思缜密,自己说得多了,容易露出破绽,又变得惜字如金。
“阿秀。你们为他做事,不怕遭天谴吗。”夏芙蕖替他们感到不值。
沐姐姐为那个喝人血的族长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人就心安理得的受着。
何秀垂眸不语,夏芙蕖得不到回答,以为何秀不敢议论自己的主子,“他为什么要喝人血?”
“他身中剧毒,以此续命。”华秀如实说,眸色深沉的看着夏芙蕖,“和你没关系,别问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夏芙蕖不依不饶,她还就不信了,什么毒,非得用这种泯灭良知的方法解。
“有倒是有。”华秀已经对找到玲珑丹不抱希望了。
“什么办法?”夏芙蕖
“世上有种药,叫做玲珑丹。”华秀幽幽的说,“可治回天乏术之症。”
夏芙蕖一怔,呵,想要玲珑丹活命,那也得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阿秀,你带我去见他。”若此人罪恶滔天,夏芙蕖必当即了结他的性命。
“族长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华秀虽不知夏芙蕖打的什么鬼主意,可他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
“那怎样能见到他?”夏芙蕖急切的问。
华秀想了想,还真有件事,夏芙蕖能做,“过两天有客人要来山上,你帮族长做件事。做得好的话,说不定他会愿意见你。”
第118章 华星剑(1)
沐娘枕着粗糙冷硬的墙壁醒来,揉着酸痛的肩头,回忆闪现,想起来夏芙蕖没轻没重的给了她一掌,恨得牙根痒痒。地窖空落落,关在这里的人也被夏芙蕖带走了。
这人平时看起来手脚笨得很,没想到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沐娘挫败的呼了口气,大意了。
沐娘收拾好一地狼藉,阴湿的地窖中余留着不易察觉清冽的气息,这种感觉沐娘很熟悉,公子来过了?
回到家中,沐娘推开门,看到应该早就逃之夭夭的夏芙蕖,僵在门口,气不打一处来,又惊又怒,“你怎么还在这儿?”
夏芙蕖蹦蹦跳跳的走向门边,握住沐娘的手,把她带进屋内,“沐姐姐,快进来,外面冷。”
“你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沐娘作势抬起手掌,纤纤玉指蓄满了力。
夏芙蕖也不躲,一双清眸含着笑意,看向沐娘白里透红的掌心。
沐娘的表情僵住,夏芙蕖是拿准了自己只是吓唬她?她的巴掌,半晌也没落下来,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夏芙蕖在心里偷着乐,拉下沐娘的手臂,卖乖道,“沐姐姐,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阿秀。”
沐娘听了此话,看来公子见过她了,看夏芙蕖开心的表情,地窖里关着的人应该都逃走了,就这么饶过夏芙蕖,真不像公子的风格。
沐娘脸上略带许迷茫,公子也没跟她对过话,他的身份,夏芙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沐娘噤了声,合计着对夏芙蕖说什么。
“不许骗我,他说认识你。”夏芙蕖眯起眼睛,沐娘目光躲闪,神情迟疑,夏芙蕖觉得不对劲,难道阿秀得罪过她?
“我……和他不熟。”沐娘随口敷衍道。
“他是左护法,你是右护法,总不能每天都不打照面吧?”夏芙蕖
什么左右护法,沐娘在心里告饶,姑奶奶别问了成吗,公子身边只有我一个护法。
不想再跟夏芙蕖谈论这个问题,沐娘开始兴师问罪,“人都被你放走了?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夏芙蕖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说,“沐姐姐。你是害人了,可你又没害我,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需要活人血救命。
“你不杀了我,我是不会停手的。”沐娘呛声道,转身想去外面透透气,不想再跟这个死丫头待在一处了。
夏芙蕖冲到前面,拦住沐娘,“反正我在这里守着,沐姐姐就别想着抓人了。”
“在地窖里,若不是我大意,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沐娘的话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着夏芙蕖无赖的表情,没有丝毫想跟她解释的欲望,“起开。”
夏芙蕖侧开身,站到一边,悠悠的说,“沐姐姐别白费力气了,等我见到你们族长,自会劝他放弃这种苟且偷生的活法。”
沐娘停下脚步,夏芙蕖这样说,是还不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
“他执拗得很,你劝不动他的。”沐娘低头苦笑,“我跟在他身边很久很久了,我比你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去找阿秀了。”夏芙蕖绽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指指别处,“他说让我帮个忙,就引见我去见你们那个杀千刀的族长。”
沐娘看了眼被蒙在鼓里的夏芙蕖,她这么好骗,自己在地窖里,怎么就着了她的道。
夏芙蕖拍拍沐娘的肩头,沐娘吃痛的缩了一下,白了夏芙蕖一眼。
想起来地窖里发生的不慎愉快的事,夏芙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从祁门带出来的特制金创药,吐了吐舌头,“沐姐姐,对不住。这个你擦上,很快就好了。”
快步走出门外,夏芙蕖又大言不惭的补充了一句,“沐姐姐,我总觉得你对阿秀很不满诶,他是不是欺负过你,我替你去讨个说法啊~”
夏芙蕖束起的头发垂至腰间,发尾一摆一摆的。
沐娘看着夏芙蕖渐行渐远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膏,也不知公子,到底对这姑娘存了什么心思。
......
琼保在控制了博尔乌梁之后,翻阅了博尔乌梁所有的经藏籍典,知道了很多从前没听过的五部密事。
当时逃离都城,何秀给的包裹里,除了人皮面具,还有两张残页,琼保正是因此习得了傀儡术,虽然还不熟练,控制博尔乌梁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从传世的典籍里,琼保知晓傀儡术是沙土部的秘术,还分四个层界。
琼保掌握的程度,仅仅是第一层,通过激起受控者的欲望来达到操控对方语言行为的目的。若遇上道行更为高深的修习者,会被反噬,严重者丧失神智,意识混乱而枉死。何秀大概就是存的这个心思,才有意让他习得此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第二层,利用傀儡术催眠受控者,探知对方的所思所想,尽知世间想知和不可知之事,再守口如瓶的人,也逃脱不了此术的控制。琼保跟踪何秀,发现他控制太医询问玲珑丹的下落,就属于这一层。
再往上,就是傀儡术的一个分支了,不明所以的人称这一层为幻术,说白了,便是幻化出另一个自己,代替本体做一些事情,道行越深,幻影维持的时间越长。琼保恍然大悟,何秀那时身陷囹圄,是靠什么给定王传递消息。
而最高层,罕少有人能做到,至此层次者,可以消除人的记忆,不过在修习的同时,会耗费大量心力,需神思灌注,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因此丧命。
具体如何提升到更高的层次,琼保翻遍了书头柜尾,也没发现个所以然来。
琼保尝到了傀儡术的甜头,早有此术在身,他也不必接连在擎渊和东海吃闭门羹了,不甘心只停留在初层。不过,即使沙水部的密术,看来之后的办法,只有在沙水部族内,才能找到了。
若世间有修习至傀儡术最高层的人,想必就是沙水部族长和硕华秀。琼保自嘲眼拙,自己还和此人共事过几个月,却未发现他身份的玄妙之处。
琼保揣测,行事异常的‘何秀’八成就是沙水族长和硕华秀,他打算去沙水部会会这个人,一是探知他的底细,二是寻找傀儡术的修习道法。
琼保才不会舍命硬闯松林,他假借博尔乌梁之名,向沙水部递了拜帖。
沙水部向来没有和其他部落联系感情的传统,华秀也忌惮五部相生相克的传言,顾虑自己的功力还未完全恢复,担心有人趁虚而入,心生一计,让夏芙蕖易容,假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