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念想生
陈扶风带着一帮兄弟回到寻夏客栈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们累极了,不想打扰楼上的客人休息,就随便拼了几张桌子,睡在上面,有几个懒人,直接躺在地上,便睡着了。
所以阿鸾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在大堂里横七竖八的躺尸场面。
陈扶风听到她下楼的声音,醒了过来,推开自己旁边的人,站起身。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喊我。”阿鸾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
克制住连日的牵念,阿鸾平静的走到他面前,那张脸的线条,愈发严峻了。
阿鸾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抱住他,陈扶风并没有感到奇怪。
“睡得和死猪一样,有人来把店搬空了你都不知道。”陈扶风最擅长的,是败坏掉别人对他的好感。
“又没花我的钱,搬就搬了呗。”心中的思量一扫而空,体恤他的话也都咽了回去,阿鸾淡淡的看着他,不以为然道,真是死性不改。
看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陈扶风总算知道为什么寻夏客栈不盈利了。
“哥哥那边,没出什么事吧。”陈扶风摸起茶碗,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咕隆喝下去。
“你还好意思说。”提起这个,阿鸾气就不打一处来。
“奥。真不好意思啊。”陈扶风看她吹鼻瞪眼的样子,方想起,“上次传信给你的时候,漏了一张。”
阿鸾暗道,陈扶风做事一向谨慎,该不会是被自己传染的智商下线了吧。她敲了敲脑袋,什么啊,自己的脑子好用着呢。
“哼,多亏本姑娘机灵。”阿鸾掐着腰说。
“哎,那么损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陈扶风知道,马贩的事情,黎王已经顺利解决了。
“不告诉你,自己想去吧。”
阿鸾传给黎王的解决办法,和陈扶风想到的,不谋而合。
不过凭阿鸾的心思,让她想上三天三夜,也憋不出一个字来。陈扶风发现漏了一张,正打算再往都城传信的时候,却听说事情已经了结了。
“老实说,是不是有高人指点。”陈扶风清楚,阿鸾脾气大主意少,害怕她中了别人的圈套,连带着客栈一起被拖下水。赶紧办完手上的事,回了都城。
“就算有,也是我凭个人魅力请到的。你得给我加工钱。”阿鸾觉得夏芙蕖的话有道理,虽然自己靠着客栈,吃住不愁,但嫁妆本还是要攒下一点的。
“什么?你没发烧吧。”陈扶风差点被一口水噎着,阿鸾在管他要工钱?多新鲜呢,“你是不是被那位高人忽悠了?”
“怎么说话呢。”阿鸾敲了陈扶风的脑袋,“人家帮了你大哥,替你省下多少麻烦。”
“好好好。你把他住哪儿告诉我,我去登门答谢。”看阿鸾对他那么维护,这个人脑子又好使,说不定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不知道。”阿鸾没好气的扔下一句。
“不是,连他什么来历都不清楚,你就敢把人往客栈领?”陈扶风暗道,这些年,傻丫头真不是白喊的。
“我乐意!她帮我了,我还让她白吃白住了呢。”阿鸾往后一靠,倚在椅子背上,双臂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故意气陈扶风。
“白吃白住!”陈扶风捂住脸,欲哭无泪,“大姐,你把客栈当救济堂了啊。”
“看你小气的样子。”阿鸾最受不了陈扶风的,就是他掉钱眼儿里的时候。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陈扶风站起来,“我饿了,要去味全楼吃饭。”
原本一直在周围躺尸的兄弟,听到要去吃饭,全都弹了起来。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陈扶风知道他们一直在装死听热闹,袖了袖手,给了大家伙一个跟着老板有肉吃的眼神,大步向外走去。
平心而论,对自己的兄弟们,陈扶风还是很大方的。
“偌。”陈扶风夹给阿鸾一块腊肉。
“不吃。”阿鸾在青越观斋衣素食惯了,是个素食动物。那天和夏芙蕖一起吃饭,夏芙蕖吃肉,看她吃菜,还挺过意不去。
“爱吃不吃!”陈扶风把肉叼在自己嘴里,夸张的嚼了嚼。
“你回来之后,顿顿开荤。”阿鸾忍不住数落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观里不让吃肉,我得把这些年欠下的账补回来。”
“味全楼的招牌菜,不是烤鸭吗,怎么从来不见你吃。”阿鸾好奇道,“怕想起你那个青梅竹马啊。”
陈扶风拿筷子的手顿住。也许吧,这些年,夏芙蕖喜欢吃的东西,他都刻意回避着。
因为只要一尝到那些味道,他眼前晃过的都是夏芙蕖,根本无法去做别的事情。
半年前,陈扶风刚回都城。
把几年来,他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都翻了个底朝天。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回来了,包括黎王兄和程大人。
城中说夏府的人都死了,陈扶风一个人喝了大半夜闷酒,宿醉一场。清醒之后,他还是相信夏芙蕖没有事,她们肯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听闻朝堂上还是风雨不断,陈扶风厌恶之余,用身上所有的钱,办起了寻夏客栈,还以老板的位置相送,让阿鸾过来帮忙。
依旧没有在黎王面前现身,只是一直暗中帮助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陈扶风总是嬉皮笑脸的,什么时候,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就是想念夏芙蕖了。
“高人指路。”阿鸾看陈扶风不开心,也不再跟他开玩笑,“那天她请我吃饭,就来得这里。她也喜欢吃烤鸭,还说她们那里卖烤鸭的,都认识她。”
陈扶风一愣,耳畔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全都城卖烤鸭的人都认识我。”
“你...”陈扶风抓住阿鸾的手腕,颤抖着,“那个人是男是女?”
“女的啊。我没告诉你吗。”阿鸾食指点在下巴上,想了想,好像是没告诉。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陈扶风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夏芙蕖啊。”
夏、芙、蕖、。
三个字如醒木拍案的悠长声响,在昏沉了数岁的脑海中叫嚣。
自从离开都城,陈扶风就不会哭了。
可听到这三个字,他的眼泪差点又落下来。可是嘴角却弯到了一个阿鸾从未见过的弧度。
陈扶风深吸了一口气,“蕖儿。她真的还活着。我就知道。”
还是那么聪明,像夏将军一样。
“就是,她、吗。”阿鸾怅然道,别开视线,那个和自己脾性相投姐妹相称的姑娘,就是陈扶风日思夜想放在心尖上的人,阿鸾本能的有些嫉妒她。
“她真的没说自己现在住在哪儿吗。”陈扶风转念一想,也是,既然都离开都城了,不让旁人知道才安全。
“啊。没有。”阿鸾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虽然不想说,又不忍心看陈扶风失望,“她是来走镖的。你可以让人去镖局查一查。”
“走镖,那多危险。”陈扶风无意识的皱了下眉头。
“阿鸾,谢谢你。”陈扶风难得跟阿鸾用和善的语气说话。
阿鸾看着陈扶风一反常态的模样,失望的笑了笑,被夏芙蕖说中了,自己果然是单相思。
她想与他嬉笑怒骂,相守一生。
时至今日,大梦方醒。
第六十章 再搭救
“怎么弄得。”琼保阴着一张老脸走过来,沉声问。
面前的几个人,一个断了胳膊,一个脑袋上鼓起大包。几个小喽啰手忙脚乱的,把两人扶到座椅上。
“我说太师,擎渊的民风也太彪悍了,哥几个今天,在街上遇到俩丫头片子,你看给我们老大揍得。”其中一个小喽啰挤眉弄眼的说。
琼保拉下脸,不耐烦的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
这些个东海来的混混,每天正经事不做,就知道惹是生非。
“擎渊尚武,女人习武很正常。”琼保不咸不淡的提醒道。
几个人瞬间不作声了。
“太师,我们都来这里一个月了。”接好胳膊后,被称作老大的人,松了松筋骨,发话,“您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了。”
琼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魏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这几个人,拿着东海二皇子的信物,说是二皇子的门客,奉二皇子之命,前来拜会琼保太师。
琼保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二皇子能联络到他,不用想,也知道是宫里头的佟妃娘娘搭得桥。
拿给佟妃看过后,确定是东海之物无疑。
听说二皇子在东海位高权重,琼保不好搏他的面子,心里面虽不情愿,还是让几个人在太师府里住了下来。
要不然,琼保早把他们当做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丢进衙门里任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琼保本无意与东海有牵扯。权当多了几张嘴吃饭,反正他也不差这几个钱,等混混们玩够了,自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些人看起来不着四六游手好闲,却是实打实的探子,地下工作者。
来擎渊都城,主要是为了三件事:掌握擎渊军事机要,了解朝堂文武百官,还有策反琼保。
待了月余,他们发现,人生地不熟的,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墙。
几个人什么东西都没拿到,任何消息都没打听出来,琼保对他们也是日渐冷淡,好吧,本来就没什么热情。
他们闲的快要长毛了,才上街玩了一把cosplay,扮演混混。哪知两个丫头看起来柔弱,身手一个比一个泼辣。
一场事故之后,魏先生胳膊虽然坏了,但脑袋里的水也跟着晃出来了,灵光一现,决定调整任务顺序,从策反琼保开始。
他站起来,恭敬的说。
“太师之才,何苦在擎渊屈于人下,来我东海,必拜上相。”魏先生能说出这话,还是了解到一些事情。
听太师府的下人说,琼保入仕后,勤勤勉勉,不爱张扬,在朝中也算是老人了,地位却一直不高不低,和他同时入仕的程大人,眼瞅着就要继任翰林院下一任大学士,太师却多年未升一级。
有人猜测,几年前多案并发,太师因此受到牵连,圣宠渐衰。
琼保不是傻子,魏先生劝顺之意明显。
但他一生攻于心计,老奸巨猾,哪能这么容易,被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忽悠。
“魏先生,自古以来,两方地位相当,才有利于谈判的进行。”
言下之意,你就是二皇子府门里一个小小的说客,配不上和我说话,轻蔑之心分明。
“你!”小喽啰听出话里的讥诮之意,指着琼保的鼻子,就要开骂。
“对太师客气点。”魏先生上前一步,呵斥道,“不成器的。”
小喽啰鼠躯一震,收回手,退到魏先生后面。
魏先生正色道,“那太师觉得,应当如何。”
“若是东海二殿下有诚意,不如请他亲自来一趟。”琼保也不看他,仿佛是对着墙在说话。
琼保能感觉到,夏青云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招,在他死后,庆元帝对自己满腹疑心。自己上奏的折子,十天半个月没有回应。或许是碍于琼保对他还有用,庆元帝偶尔琼保去御书房,不过态度很是敷衍。
识时务者为俊杰,琼保受到庆元帝的冷落,简直变成了朝堂上的隐身人。
凭他对庆元帝的了解,琼保猜测,究其原因,大概是夏青云以身死谏,府中亲眷下落不明,庆元帝心软,愧对夏府,才不得不相信夏青云
琼保经历过大起大落,沧桑巨变,面对世态炎凉,心态乐观得很。
最不济,定王还在。定王在琼保的暗中扶持下,这些年,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
庆元帝年事已高,琼保打算好了,只要定王登基,还是握在手里的一把利剑。
不过这几个探子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东海确实是个不错的帮手。
起码,他们的皇子中,有像二皇子一样心狠手辣之人。
反观擎渊的皇子,黎王仁义忠厚心底纯良,定王唯唯诺诺有贼心没贼胆,剩下的王爷老老实实四处办事,都是当苦差的命。要真的对抗起来,谁胜谁负还两说呢。
魏先生跟他周旋了几句,琼保死咬牙关,这事没得商量,必须跟二皇子谈。
“这样吧。”魏先生看琼保是个强硬派,暗示他,“太师您,拿出点诚意来,我回去,也好跟二皇子有个交代。您看怎样。”
“魏先生,你糊涂了吧。”琼保嗤笑道,摸着下巴,“你们可还在擎渊的地盘上,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城门外。魏先生最后能带回东海的,只有他这一张嘴。
几个小喽啰被留下来做人质。
“老大。我们能做什么。”他们被留下,没有丝毫不开心,反而想办几件大事,证明自己跟着出来的价值。
“琼保这人,是定王一派的。”魏先生随口一说,“哼,你们要是杀了黎王,拿他的项上人头给琼保当礼物,也算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回去还能加官进爵。”
魏先生本来是说着玩,没想到几个小跟班为了当官发财,胆子还挺大。
送过魏先生后,他们立即策划刺杀黎王,以显诚意。
也不知道他们多没见过世面,可能连隔墙有耳这句话都没听过。
这几个人随便找了个客栈包间,就开始设计他们的宏伟蓝图。
......
宫中夜宴,黎王和王妃乘轿回府的时候,轿子晃了晃,重重的摔在地上。
黎王让王妃待在厢里别动,自己撩帘子走出来。
“来者何人。”抬轿的人都昏倒在地,眼前站着几个手持凶器的狂徒。
“取你命的人!”
说着,刀剑匕首就向陈扶桑刺过来。
这时,一个身量纤细的人跳出来,黑衣蒙面,踢开他们的武器,护在陈扶桑前面。
遮面女子势单力薄,陈扶桑跟着她上前几步,想搭把手。
女子察觉到身后处乱不惊的气息,一声清喝,“别过来!”万一失手伤了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子旋身而起,卸了他们仅剩的护身短兵,几记手刀掠过,速度极快,便把他们打翻在地。
本欲留他们一条狗命,可这些脑残非但不跑,反而赤手空拳蜂拥而上。
女子轻蔑道,“尔等,送死。”
刚想再揍几拳巩固巩固,却看他们顿住脚步,向后仰倒,个个口吐鲜血,直翻白眼。
把其中一个翻过来,只见他背后插着毒镖,创口涌出黑色的毒血。
黑衣女子把人放下,呸了一口,飞身消失在浓浓夜幕之中。
“姑娘留步!”黎王想喊住她。
陈扶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救他们一命的人,和前段日子传信的,是同一个人。
阿鸾回到客栈,揭下蒙面的黑纱。
待她喘了几口气,陈扶风才问,“哥哥没事吧。”
“安全得很,我亲眼看他们进了府门才回来的。”
“没留下活口?”陈扶风失望道。
“我可不像你,下手没轻没重。”阿鸾瞥了他一眼,“暗处有人投了毒镖,那几个恶徒,当场暴毙身亡。”
“可惜了。”陈扶风敲着桌子。
“哎,对了,那些人,我在街上见过,是伙小偷。你大哥怎么得罪了他们?”
“奇怪。”陈扶风心想,大哥脾气好,肯定不会招惹地痞流氓,“这下又有事做了,找人查一查。”
东海探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损兵折将,还被陈扶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第六十一章 将军墓
陈扶风派出去,暗中调查夏府一事的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展兄,你请喝茶。”陈扶风早早泡好,现在喝正合适。
“殿下客气了。”展雾霜接过来,轻抿了一口,上好的君山银针。
“真是辛苦了。”陈扶风正经起来,稳重之中带着老成。
展雾霜不疾不徐道。
“当年在城中,散布夏夫人母女死讯的,是琼保太师的人。而且他们当中,没有一人见过尸首。”
“果然,又和他有关系。”陈扶风见怪不怪道,那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还好庆元帝这些年,疏远此人,不然,朝堂指不定被他翻起什么风浪来。
那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陈扶风早把琼保列为了头号怀疑分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太师府盯梢。
以前他缺心眼,被人坑了。如今他在暗处,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琼保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对了,展兄,你见识广,帮我看看这是哪里的东西。”
陈扶风拿出一个腰牌,是阿鸾前几天,从刺杀黎王的人身上发现的。
“风云令?”展雾霜一眼辨认出来,“殿下从哪里发现的。”
陈扶风把黎王在巷尾遇刺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黎王府什么反应。”
“哥哥倒是无事,王嫂受了惊吓,不过并没有声张。”
“黎王殿下做得对,先不要打草惊蛇。”展雾霜深以为然。
“展兄,风云令,是什么东西。”陈扶风都没听说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东海二皇子的幕僚,佩戴这种腰牌,证明身份。”
“啥?就那几个废物,也入得了他的法眼。”陈扶风怀疑自己听错了,东海二皇子他知道,东海主君最属意的继承人。
“大概是什么人,留下的信物。”展雾霜猜测。
“这么说,都城里,有人和东海存在牵扯。”陈扶风的眼神深沉下去,“不行,我得先让父皇知道。”
“为什么?”展雾霜还是头一次,不明白陈扶风的意思。
“展兄你想想,我们无论查到了什么,都摆脱不了江湖势力从中作梗的嫌疑。”陈扶风摊了摊手,“可父皇知道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可能危害擎渊的利益,他绝不会姑息。可以派官员,最好是派大哥查,到时候我们再把找到的证据塞给他们,多名正言顺。”
“殿下。”展雾霜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对那个位置,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你可别嘲笑我了,我是块什么料我自己清楚。”陈扶风想到了什么,眸中染上笑意,“再说了,我最大的想法,展兄不是知道吗。”
“你个情痴。”展雾霜摇摇头,还是年轻啊。
陈扶风故意把风云令丢在不起眼的地方,又引导御林军发现它。
还好这位统领比较聪明,没把它当成破铜烂铁扔掉。
于是,风云令被顺利带进皇宫。
不出所料,第二天下朝后,庆元帝便召了几个人去御书房,商量调查东海探子的事。
阿鸾记得,当时在街上遇到的,至少有六个人,那天晚上在巷尾死了三个,风云令的主人应该出城了。也就是说,都城中还有东海活口。
扶风打算替他哥把探子抓了。
太师府。
“太师,都解决了。”
“死了也好,省的招惹是非。”敢在都城中截杀皇子,还是位高权重的黎王,怕不是活腻味了。
琼保知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好派人跟住了,看势头不对,用毒镖灭了口。否则被人抓住把柄,东窗事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可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东海的人会不会,因为此事记恨您。”
“几个小喽啰,不至于。”二皇子有意挖擎渊的墙角,不会因为死几个废柴跟琼保翻脸。
唯二的活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想活吗?”琼保抬了抬眼皮,像看蝼蚁一般注视着他们。
那两人看了彼此一眼,畏畏缩缩的点头。
“那好,等东海的人来了,我让你们说什么,就说什么。”琼保拿出两粒药丸,捏住两人的下巴,喂他们吃下,“否则,你们随时会死。”
琼保拿过帕子擦了擦手。
“那天救黎王的,是什么人?”
“他穿着夜行衣,属下也没看清楚。”
“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琼保面色如常,听声音可知他不高兴了。
“属下无能,那人警惕性高,我跟丢了。”办事的人,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没事了,你下去吧。”
听到这话,办事的人如遇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联系到黎王之前办成的几件棘手的事情,琼保察觉,有人在暗中相助陈扶桑。
过了两天,又听说庆元帝已经得知,东海暗中派人来了擎渊都城,正在调查此事。
这是有人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啊,琼保眯起眼睛,心中浮现一丝焦灼,他得加快行动了。
......
将军墓前。
大概时常有人来此祭拜,墓碑上一尘不染,上面的祭品也都很新鲜,是刚放过去的。
“大将军,五年前,您在城门口嘱咐我,潜心修习。”陈扶风俯首,深深一拜,“没想到,那一面,竟然是永别。”
业精于勤。
陈扶风这把钝刃,在青越观,慢慢磨得锋利。
身上功夫一年年的深厚,下山之前,陈扶风还和大师兄翟孟打了次平手。
“早该来看您的,被一些事情缠住了。您不会怪我吧。”陈扶风上了几根香,把香灰拂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多是舍生取义之间。可世间又有几人,甘愿舍弃仅有一次的生命,做那万古常青的圣人。
陈扶风戳着心口,坦诚而论,最起码他做不到,任何一个对尘世有眷恋的人,都很难做到。
夏将军心里的挂碍只多不少,在陈扶风看来,也只有夏将军,才当得起义薄云天这几个字。
“蕖儿没事。现在的生活应该还不错。”陈扶风跪在夏青云墓前,一字一顿的许下承诺,“虽然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她。我豁出命,都不会让人再伤害她。”
前些日子,陈扶风带人,在外面开了多家分店,都是寻字号。店中的兄弟们还没等清闲几天,就接到陈扶风大老板的任务。
一边让城外的人四处排查镖局,一边差人在都城各大卖烤鸭的店中蹲守。
江湖上,腥风血雨不断,仇怨厮杀不绝。
在太虚道长的帮衬下,陈扶风结交了不少能人志士。
他们大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着陈扶风,有个落脚之处,一身技艺也能排上用场。
陈扶风手底下能用的人,说得夸张一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城中总店。
“小老板。”一个伙计凑过来。
“说多少次了,把小字去掉。”阿鸾心里暗道,你就是叫老板娘,我也敢答应。
“是!老板。”小伙计立正站好。
“什么事。”阿鸾翻着账本,头也不抬的说。
“角落里那位大人,在咱店里坐了好几天了。每次来,就要壶茶,喝一整天。奇怪得很。”
“可能是和老婆吵架了吧。”阿鸾抬头看去,那人眉清目秀,也不像坏人。
第六十二章 防内鬼
阿鸾刚想去和那位大人搭个话,陈扶风一脸惨淡的走进来,阿鸾看他靴上沾着泥土草籽。
“你去城外了?”她忙得晕头转向,陈扶风却出城躲清闲。
“恩。”去看了一位故人。
阿鸾的视线越过陈扶风的肩头,正巧和那位大人对上。
“殿下?”那人不确定的开口。
一道熟悉的文人式男中音从身后传来。
陈扶风定住,像犯了错误的学童一样,撒开腿想跑。
又转念一想,躲什么呢,该布的眼线都布好了,棘手的事情也处理了,让他知道也无妨,以后给大哥传递消息还简单许多。
“程大人,你这是,玩猫捉耗子呢。”陈扶风笑得一脸灿烂,缓缓转身,几年不见,程邈好像胖了一些,脸上有了些细微皱纹。
记忆中顽劣的孩童已经是青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程邈诧异又略带欣慰的看着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好歹是你的夫子,你小时候还陪你抄过书呢。”程邈数落道。
就几秒钟的功夫,程邈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每次他去找郑阁老帮忙,大学士都是一副受伤的表情。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陈扶风其实是怕,黎王和程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会因为担心他而分心。
别后重见,他们看着对方被岁月吹打过的面容,默契的选择省去客套的寒暄。
“黎王收到的那几封信,是你送过去的吧。”程邈直截了当道。
陈扶风点点头,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只是他需要时间。
“程大人,你答应我,这件事,先别告诉大哥。”陈扶风请求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回来了,还是不告诉他信是你写的?”程邈看陈扶风满怀心事,又想到他替黎王谋划的那几件事情,感慨道,当年的爱哭包也能独当一面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都别告诉。”黎王要是知道弟弟已经回了都城,还替自己解决了几个麻烦事,能忍住不来找,才怪。
程邈颔首,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黎王若知道你回来了,会很开心的。”
两人聊了许久,阿鸾有眼色,让人去酒楼里买了酒菜回来。
知道程邈不胜酒力,陈扶风只给他倒了半盅,问,“黎王兄这几年,在朝堂上,不容易吧。”
“好坏参半。”支持陈扶桑的人挺多,反对他的也不少。
“还好你在。”得知夏将军过世的消息后,除了夏芙蕖,陈扶风最担心的就是陈扶桑,朝堂上暗箭难防,怕大哥被小人算计。
“对了,程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看见程邈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扶风明知他想说什么,却故意把话头岔开。
眼底现窗前花影,心里有恶浪滔天。
有些事情,在听别人说之前,他想自己查清楚。
“店名。”
客栈在城西,他家在城东,程邈找到这家客栈,也实属偶然。
程邈看到这个夏字的时候,就觉得它的主人,大概与夏府是故交。
夏,代表着一段鲜血浇灌的往事,都快成为都城里的禁字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用,前面坠上一个寻字,更是让人觉得执念颇深。
他知道夏府亲眷还在世上,他散尽家财,差人四处打听,一直没放弃寻找她们。
程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寻夏客栈潜水的这几天,陈扶风每天都是半夜回来,当然碰不上面。
要是今天再遇不上,他大概就把自己的臆想推翻了。
还好老天不负有心人,让他逮到了陈扶风。
......
东海,二皇子宫。
“当年,景妃留下了一个公主。她还好吗。”二皇子顾阗之负手而立,站在海边。
“听说养在莲华宫,佟妃娘娘视如己出。”魏先生出城前,设法给佟妃递了封信,让她告诉自己一些宫中的情况。要不然自己一问三不知,多抓瞎。
“佟妃啊。”二皇子努力的回想着,“她的儿子封王了吗。”
“还没有,七殿下才十五岁,还没到封王的年纪。”
“借口。”二皇子不屑一笑,“平王立军功封王的时候,也是十五岁。都留着东海的血,差距就这么大。”
魏先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什么平王,佟妃没说过啊。
“那个琼保,城府深沉,不好策反吧。”看魏先生的反应,顾阗之也基本明白,他这是无功而返,岂止,还反帮琼保做了说客。
“此人诡变多端,怕是不好控制啊。”魏先生如实说,“殿下确实,要利用此人吗?”
“一把刀好不好使,得等用了才知道。”顾阗之很有信心。
“殿下要去擎渊吗。”问完这句话,魏先生觉得自己像个傻帽一样,顾阗之这尊大佛,是能轻易请得动的吗。
“先耗他着吧。”顾阗之冷笑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主动来见我的。”
......
黎王府。
程邈与陈扶风见过面后,两人把东海探子的事情详细商量了一遍。
“殿下,有什么线索吗。”程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再和陈扶桑推理一遍。
“这腰牌,御林军统领是从我遇袭的附近找到的。”早知道那几个是东海探子,说什么也能让那姑娘留个活口。
陈扶桑也以为,是阿鸾杀了他们。
“我让人拿着他们的画像去各个客栈问过了。都说没有这几个客人。”陈扶桑顿了顿,“不过,问到城西一家客栈的时候,那家的老板娘说,有伙计见到,这几个人在琼保的府门前出现过。”
老板娘就是阿鸾,这消息,是留在太师府的眼线传来的。
“他们应该还有同党吧。”程邈猜测的说,“或许就藏在太师府里。”
“我也是这样猜测,只是,他听到风声,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贸然带人前去搜查,估计也找不到什么。”黎王皱了皱眉,“何况,琼保这几年很是安分,被他反咬一口,就得不偿失了。”
“那我们,就引蛇出洞。”程邈暗道,陈扶风说的果然不错,黎王这些年,就是过于谨慎,才给了定王出风头的机会。
“大人有什么好主意?小王愿闻其详。”
“先找人散布谣言,说东海心怀不轨,意欲勾结擎渊大臣,陷擎渊与不利之境。”陈扶风当时咬牙切齿的说,竟然敢说我的蕖儿死了。
当年夏将军,也是被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害得入狱,一报还一报,人言可畏,我就让你也尝尝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滋味。
“然后说贼人可能藏在了某位大人的府上,希望诸位大人开府,放御林军进去搜查,以正其清白。”
“不管人在不在他府上,等到御前回禀的时候,就说琼保拒不配合,最好能把他关起来,让他也尝尝天牢的滋味。”
陈扶风是铁了心的,要跟琼保比比,谁的脸皮更厚!
第六十三章 状元郎
从都城回来之后,夏芙蕖一直对味全楼的烤鸭念念不忘。近日,镖局里路过都城的生意倒是不少,但要托人千里迢迢的带回来,早不知道臭了多少天。
夏芙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办法。
正好,又有趟镖去都城,夏芙蕖扒拉着人家的车,眼巴巴的说。
“都城有家鸭子,口感非常不错,海镖头,帮我问问他们怎么做的呗~”
“丫头,人家那是祖传的秘方,能轻易告诉你?”沈骞把夏芙蕖从车上扯下来,及时打断了她的白日梦。
“高山流水觅知音,懂不懂。就凭我喜欢吃,他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夏芙蕖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我的鸭子啊!”
“你跟总镖头说一声,我带你去吃。都城我熟。”夏芙蕖吞口水,馋到不行的样子,沈骞实在看不下去了。
夏芙蕖摆摆手,“我上次偷偷跑出去,姑姑没生气,已经是万幸了。”可不敢再往外跑了。
“总镖头脾气挺好的,哪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尾随夏芙蕖的那天晚上,沈骞歪打正着,被苏锦相中,成为了祁门镖局的见习镖师。
“沈大哥,你真是自带狗屎运。”夏芙蕖回忆了一下,从她捡到奄奄一息的沈骞,到这人在祁门谋到饭碗,总共不到四天时间。
“姑娘家的,说话这么难听呢。”沈骞教训道。
“别忘了,就是这个说话难听的姑娘,把你从阎王殿外抢回来的。”夏芙蕖转念一想,“沈大哥,你到底来擎渊干什么了。听你的话茬,你对我们都城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什么你们我们的,别分的那么清楚。”沈骞眺望着都城的方向,“我每年都去都城外的将军墓,祭拜故人。”
“你怎么会认识我们的将军?”夏芙蕖好奇道。
“啊,这个,说来话长。”想起来,沈骞很内疚。要是当年,他们能小心一些,夏青云怎么至于三十几岁就被迫自尽了。
“好啦,别想你的伤心事了。”夏芙蕖看他脸色不太对,没有追问。
“丫头,我真羡慕你。”沈骞叹了口气,“每天无忧无虑的,没有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烦恼。”夏芙蕖瞥了他一眼,反驳说。
沈骞看向夏芙蕖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敢问姑娘,鄙人是对烦恼,有什么理解不到位的地方吗?”
“沈大哥,你知道吗。”夏芙蕖的声音出其不意的沉下来,“我十三岁之前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还没等沈骞张开惊讶的嘴巴,夏芙蕖又抛下一句,“我连我爹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
“公子,那天以后,灵蛇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我们还要继续留在都城找吗。”
“留。”
“可是,你不能离开雪山太久。”
“无妨。”
他们从驭龙岭来,男子是沙水部的族长和硕华秀,刻意用易容术遮住的绝世容颜,依旧艳绝千秋举世无双。跟在旁边的女子,是他的贴身医女,名唤沐娘。
他们此次下山,是为了找到号称可以起死回生、千年一遇的玲珑丹。
“他们在看什么。”
和硕华秀的下巴,指向前面黑压压挤着的一群人。
沐娘自觉的上去打听。
“一甲三名
第一名,何秀
第二名,郑文贤
第三名,吴岳岩
二甲七名......”
“去查查,状元郎住哪里。”暮春时节,渐渐回暖,和硕华秀吐出的字,却像冰碴砸在地上。
“是。”沐娘不只是医女,各种跑腿的活,和硕华秀都交给她做。
沐娘听话办事,无论好坏,只要和硕华秀吩咐了,她绝不耽搁。
不多时,沐娘就带着准确消息回来了,“考生都宿在登科楼,何秀住在二楼左拐第三间。”
当日,和硕华秀趁着夜色,翻进了状元何秀的房间。
光阴的齿轮一寸寸碾压荒瘠的生活,以为扭转了命运的举子,殊不知苦难并未停歇。一场注定无法逃脱的劫难,如待鱼上钩的垂钓老翁,正在前方等候。
“你...你是谁。”新科状元看到他面色不善,害怕的手一抖,打翻了桌子上的茶壶茶碗。
“何秀,怎么了。”外面的人听到声响,走过来。
和硕华秀捂住他想说话的嘴,模仿他的声音,对外面的人说,“我没事。”
何秀惊恐的看着他,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
“好好睡一觉。”和硕华秀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目露邪光,“你的前途,我先替你去探探路。”
第二天,沐娘看到和硕华秀戴了一张新的面皮。
乍一看,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说这张脸丑陋。
而是,只要见过和硕华秀的真容,会觉得世上所有的脸,都黯然失色。
“沐娘。过几天,你就要叫我何大人了。”和硕华秀看着镜像,这凡夫俗子的脸,确实差了一些。
不过借着这张脸,让他有机会,去擎渊的朝堂体验一把做官的感觉。
......
黎王用陈扶风的主意,暗中派人在街头巷尾大肆宣传了几天。
各府宅的大人,果然争先恐后的去御林军那里登记,都希望先在自家府邸搜查,好早点洗刷嫌疑,吃个饱饭,睡个好觉。
这法子稳、准、狠,琼保自然也听说了。
当天夜里,有人发现了东海仅剩在擎渊都城的两根独苗。
已经暴尸街头。
七窍流血而死。
一场轰轰烈烈的搜查行动,还未开始,就草草结束了。
“殿下。咱们的人看到了,确实是从太师府抬出来的。”在太师府盯梢的伙计,跑到寻夏客栈汇报。
第二天,黎王去御前回禀。
“儿臣办事不利,请父皇降罪。”
“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庆元帝已经老态龙钟,看着稳重踏实的大儿子,愈发觉得擎渊的江山交到他手上,才是最可靠的。
“儿臣只找到了东海派来的线人,可惜已经被人灭口,查不出他们到底笼络了哪些人。”陈扶桑对太师府的怀疑只多不少,无奈线索被硬生生掐断了。
“不着急。”庆元帝说话有些吃力,但黎王还是清晰的听到,“你以后有很长的时间,好好治理这座江山,管束你的子民。”
其意不言而喻。
“父皇。”庆元帝说出这样一番话,黎王惶恐,连忙俯身跪拜。
“别害怕。”庆元帝继续说,“困难的事情,后头多得是。找个时机,把扶风召回来吧,有个人帮你,朕也放心。”
黎王把庆元帝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程邈。
程邈此时,才恍然大悟,夏青云为什么要他一定跟随黎王。
原来,庆元帝也让黎王继承皇位的心,一直没变过。
第六十四章 上贼船
琼保入了定王的阵营,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一直以来,大学士公孙录,长信候邱向猷,冯阳候欧阳广都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
当时,夏将军声高望重,支持黎王,太师炙手可热,跟随定王。
黎王是嫡长子,皇后娘娘的母家煊赫,剩下的朝臣,大多站在黎王一边。
后来夏青云不得善终,庆元帝没有追究,可黎王折损了最有利的臂膀。
一些朝臣内心动摇,态度变得暧昧。
在太师不被皇上宠信之后,定王在朝堂上已然平步登天,却依旧对他礼遇有加。朝臣觉得这是个贵不忘本的主儿。
都说太师在定王身处低谷的时候帮了一把,定王也不忘他的扶持之恩。
其实两人心里清楚,什么同舟共济,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此后,朝局虽不明朗,也基本上是五五开。
自从定王有意争夺皇位,明里暗里拉拢了一些庆元帝身边的近臣,提前知道消息,便能多出些时间来想对策。
“太师,我昨日听人说,父皇有意,把四弟召回来。”若不是琼保一直在背后出主意,自己不可能有今天,这一点,陈扶昱是知道的。
“王爷觉得有蹊跷。”平王在青越观的这些年,庆元帝对他只字未提。眼下突然要召他回来,琼保也觉得奇怪。
“是。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和琼保来往久了,定王周身也染上阴森的气息。
琼保想到,夏青云虽然死了,但庆元帝一直保留着夏府的军队。且平王师从夏府,又跟着夏青云打过仗,兵法战术,整治军队应该也知道些。此时召他回来,莫不是有意,把夏府的旧部交给他?
琼保的脸色沉了沉。攸而,他看向定王。
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挣扎中纠缠着兴奋,寒戾中沾染着不甘。那种眼神,苦若生命,黑若死亡,仿佛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琼保脸上浮现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王爷,我们得做两手准备了。”
“此话怎讲。”两人周围的气压低得很,定王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陈扶昱知道,琼保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心里的毒若是溢出来,近身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之前笼络的几位藩王,可以让他们进都了。”
“您的意思是......”定王吃惊的张了张嘴,这么快。他本性懦弱,一时有些害怕。
琼保缓缓点头。
黎王反对开战,却主张削藩,那几个藩王,对他颇有微词。
当初,琼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定王去结交他们,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王爷,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琼保看他犹豫不决,“平王回来,定要追究当年夏府一事。王爷是首告,人证也是你找到的...”琼保直勾勾的看着定王,“你都把这一步踏出去了,要么赢,要么,死。”
“对。”陈扶昱的指甲掐进手心,“没有退路了。”
定王回去跟几个藩王联络了,琼保算了算日子,魏先生也该回到东海了。
“东海那边,有消息吗。”
“回太师,东海二皇子并没有出行的计划,魏先生也没有传信过来。”
“奇怪了。”琼保微皱着眉头,神色不悦。
“太师,皇上怎么会知道,东海派人来了都城。”
“那几个人办事不小心,遗落了魏先生给的信物,才露出了蛛丝马迹。”
御林军下了通缉令,要去各府搜查,琼保一时着急,毒死了两个线人。
事后才发现,已经没有可以和东海联络的办法了。
但凡一拍即合,也能一拍即散。
今天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相聚恨晚。明日便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
这天,下朝之后,琼保看见有人不礼貌的揽住了太医院长吴太医,这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何秀。听说他家境贫寒,才智过人。文人注重礼节,琼保看他大庭广众之下,与太医勾肩搭背,有些费解。
状元入仕,封修撰,仅次于大学士和学士。以何秀的资质,稍加努力,几年之内升学士还是大有希望的。
可何大人入朝为官之后,表现的并不积极,琼保还以为是有人嫉妒他,才这么说。
现在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琼保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
何秀带着吴太医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琼保躲在墙后,听到何秀向太医院的太医询问什么东西。
“告诉我,玲珑丹在哪里。”何秀冷冷的问。
玲珑丹,由鼎木部神医朱逝水炼制而成,朱氏叛出鼎木部的时候,玲珑丹及炼制方法也在世上销声匿迹了。
寻常人极少听说,琼保一直在寻找。
几年前,他找到了朱氏后人,本以为能打听到玲珑丹的下落,结果被夏青云横插一杠,让朱大夫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说,玲珑丹还没到手。
“何大人,这种药,我从未听说过。”吴太医的声音,像牵线木偶的仿声一样。
琼保心下了然,吴太医被他施了傀儡术。这个何秀,并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擎渊人。
过了几天,琼保故意正面遇上何秀。
何秀还不知,自己到处打听玲珑丹,引起了琼保的注意。
“这位大人,麻烦让一下。”何秀皱着眉,侧开身不耐烦的说。
上朝的时候,他还刻意掩饰,装出一副刚入仕的新人模样。等退出百官的视野,就又变成了那个我行我素的和硕华秀。
“何大人,在找玲珑丹?”何秀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琼保不疾不徐的说。
“怎么,这位大人,看样子知道?”何秀刹住脚步,头也不回的问。
“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怎样能找到玲珑丹。”琼保后退了几步,对上何秀的视线。那双眼睛如万年深潭一般,琼保一看,便知他不是等闲之辈。
“我凭什么相信你。”何秀嗤笑,这老头想空手套白狼吗,当他是三岁小孩啊。
“凭我和你,是一个地方的人。”琼保凑近何秀的耳边,轻声道。
“我考虑考虑。”何秀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琼保也不恼,此人,说不定是老天赐给他的帮手。
......
“何大人。”程邈拿着一摞纸走过来。
“程大人。”何秀抬头,看是程邈,知道这人将接任大学士,才做出下级对上级该有的样子,“您有什么事。”程邈为人谦和,从不为难刚入仕的新人,何秀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何秀在翰林院表现平平,和他写文章的水准相去甚远,程邈虽有疑虑,但查过他的背景,出身寒门家徒四壁,断没有走后门的可能,确实是凭借真才实学高中状元。
“这是几份有关典礼的文稿,你照此学着写一份出来,明天给我看。”程邈有耐心,翰林院的新人,大部分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
“是。”和硕华秀双手接过,决定拿回去,让沐娘代劳。
第六十五章 俏王爷
多日没有来历不明的信送到黎王府,自从上次窄巷遇险,暗中帮助陈扶桑的人,莫名其妙的消匿了音迹,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过,陈扶桑察觉出,近来的事情,程邈总是在有意无意的给他出招,一针见血,就像事先和谁商量好似的。
“程大人。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什么人。”黎王按耐不住心下疑窦,揪住程邈问。
“没...没有啊。”程邈心虚的笑了笑,他还在替陈扶风保密。
“我还没说是谁。”黎王满腹狐疑,用审问的眼神看着他。
“咳,臣又没什么亲戚,每天见的,除了各位大人,也就没别人了。”程邈不自然的转着眼睛,有些慌张,他实在不会扯谎。
黎王对程邈知根知底,听他这么一说,陈扶桑心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直到有一天,黎王偶然看到,程邈下朝后,急匆匆的去了城西。
程大人家,住在城东。或许是去串门?不过程邈的交际圈子小,他的熟知,黎王都认识,也没人住在城西啊。
黎王留心着这件事,发现程邈一连几天,都是去城西。这让他很费解。
“程大人。”终于有一天,黎王拦下他,“你去做什么?”
“王爷。我...我去买点东西。”程邈对上黎王压抑的目光,脱口而出。
城西不如城东繁华,是什么东西,非得去城西买。
“正巧,我也去。”黎王当即提出,“一起?”
“恩,好,王爷请。”程邈颔首,恭敬道。
奇怪了,陈扶桑想,程大人不按常理出牌啊,不应该找个理由,拒绝和他同往吗。难道他不是去见什么秘密人物?
黎王准备好的说辞都咽了回去,随着程邈来到城西。
“王爷,想买什么?”程邈出于礼节,先询问黎王的意思。
“额,我...我再看看。”程邈乍一问,黎王才想起自己是来买东西的,“程大人先买,我不着急。”
然后,黎王就被程邈带到了红泥坊。
程邈经车熟路的走向柜台,还未开口,店小二就递给他一小瓶东西。
程邈掏出钱袋,让店小二挡了回去,“大人,您常年照顾我们生意,我们老板专门叮嘱说,这点钱就不用给了。”
程邈笑着道谢。
“这是什么。”黎王好奇道。
“泥浆。”程邈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做什么用的。”
“补泥人。”家中那几个手工做的泥人,放的时间一长,朴实无华的质地就会裂开许多细纹。
程邈前几日确实是去找陈扶风,黎王赶得不巧,今天程邈只是去买东西的。
“王爷。您想好买什么东西了吗。”程邈其实知道他就是跟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去见什么人。
黎王环视了一周,都是些手工作坊,没有一家店能给他一点灵感。他也不知道城西到底都卖些什么,要是他说的东西,这里没有,那不露馅了。
“恩。我好像忘记带钱袋了。”黎王搓着手,想了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借口。
“王爷别担心,微臣带的钱够用。”听程邈这么说,黎王在心里苦笑,程大人这个榆木脑袋,难道看不出我跟他来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给我个台阶下吗。
“不急,改天买也行。”黎王扯了扯嘴角,“程大人啊,走吧,先回去。”
程邈推开府门。
“嗨,程大人。”
陈扶风的头突然出现在面前,头发垂下来,一张脸诡异的倒着,吓了程邈一跳,装泥浆的小瓶差点脱手。
程邈定了定神,往里面走去,“殿下,快下来。有事告诉你。”
陈扶风本来吊在门梁上,他双腿一用力,旋身落到地面,跟上程邈的步伐。
“是大哥的事?”陈扶风回来后,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没瞒过他的眼。
“殿下,你不会在黎王身边,也安插了眼线吧。”程邈不敢相信的说。
“程大人,那叫暗卫。”陈扶风纠正他,是上次遇袭后,派过去保护黎王的。
“到底什么时候能告诉黎王爷,他应该发觉到了什么,感觉我很快就会暴露了。”程邈坦白道。
“再等一等。听说,父皇已经打算,召我回来了。”
陈扶风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恍了恍神。若他所料不错,父皇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太乐观。
过了几天,陈扶风换上一套月牙白直襟长袍,腰间系条犀角带,用心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
阿鸾看见陈扶风在捯饬自己,习惯性的笑话他,“哎呀,这是哪家的俏公子,快转过来给姐姐瞧瞧。”
话音刚落,陈扶风转过身来,他一直穿黑色常服,乍一换行头,像变了个人。
这人本就有舜华之颜,阿鸾看愣了,略带醋意的说,“你去会情人啊。”
“对啊。”陈扶风一挑刘海儿,神采飞扬的说。
“去吧去吧,祝你们喜结连理早生贵子!”阿鸾把他向门外推。
“看你那小心眼的样儿。”陈扶风握住她的手腕,站定身子,“我去见大哥,琼保那边的动向,你多注意啊。”
“奥,知道了。”阿鸾撇撇嘴,这人分明是故意逗她,想看自己出丑。
黎王府。
陈扶桑正在看书,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黎王精力充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那人低着头,推门进去,手里端着茶盘。
黎王瞥了一眼,以为是送水的小厮,“放下吧。”
那人把茶水布置好,站在一边不肯走。
“有事?”黎王疑惑的问,视线还集中在书上。
那人半晌无话,黎王转头看向旁边,目光先落到他袖口上,才发现这人穿得衣服还挺好。
再往上看去,那张玉质金相的脸,分明是...
“扶风!”陈扶桑惊喜道,乍见翻疑梦,用力睁着锐眼。
每年的九九登高日,陈扶桑想起这个远栖在青越观的兄弟,总是自责没能庇护他。
“大哥啊。我还担心一进门你就能认出我呢。”陈扶风故作失落,“太让我失望了。”
陈扶桑站起来,心中潮起潮落,有离散多年的诧然,亦有久别重逢的欣慰,握住他的肩膀,所有的情绪融进一句话中,“长成大人了。”
陈扶风的眼睛里,褪去稚气,充满了稳重睿智。黎王端详着他的脸,得经历多少事,才练就这样密不透风的表情。
陈扶桑有很多话,涌上心头,堵在嗓子里。
“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夏府是怎么没的。”猝不及防,陈扶风质问道。
看到陈扶风木着一张脸,黎王的表情僵住,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从里到外的冷。
“扶风,你听我解释。”陈扶桑听出弟弟话中的怨气,以为他因为夏府的事生了心结。“给我点时间,夏府的事,我一定有个交待。”
“你们不用管,我自己来查。”陈扶风其实是不想让大哥蹚浑水。并不是成心用这种生硬的语气对陈扶桑说话。
“我...”陈扶桑不知怎么向他解释。
陈扶风叹了口气,缓了缓脸色。在青越观待久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表情,变不回那个在大家庇护之下的小男孩了。
“大哥,我没有怪你。你别生气。”陈扶风发觉自己戏过了,连忙道歉。
陈扶桑摇摇头,还是满足的笑着,“你变化太大了,为兄一时,不太适应。”
“大哥,叮嘱父皇,不要让他下召我回来的旨意,别人不知我在城中,这样帮你办事更容易些。”这才是陈扶风现身黎王府最重要的原因。
“好。”陈扶桑应允,“你住哪儿。”
“在一位朋友那里。”客栈还不能告诉他,陈扶风只说,“大哥要是有事,跟程大人说一声,我自会来找你。”
“恩。你做事,小心些。”陈扶桑没再追问,只是暗暗觉得,陈扶风背着他,在谋划一件事。陈扶风不想说,陈扶桑也不忍心再逼他。
第二日,程邈又去陈扶风那里蹭茶喝。
“殿下,你故意提起夏府的事,跟黎王爷吵架的吧。”
程邈昨天,刚听黎王说起见到陈扶风的事,还是向往常一样,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且闭口翘舌的惊讶样子。
“扶风说你知道了。”当时,黎王记着前几日在程邈面前出得丑,毫不犹豫拆他的台。
第六十六章 藏祸心
“公子。”沐娘轻声唤着,“药煎好了。”
这一副刀削斧凿的好皮囊,让人无力移开眼。沐娘看痴了,如见天颜,和硕华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慌忙把头扭向一边。
和硕华秀坐起身,黑发随意的散在背后,他拿起药来,一饮而尽。
“公子。”沐娘劝他,“咱们回去吧。我担心...”
嘴唇慢慢恢复血色,华秀打断她,“沐娘,朝堂有趣的很,我也给你找个官做,好不好?”
沐娘没理他,收起药碗,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和硕华秀勾起一抹病态的笑容,烛火照着榻上的人,美的惊心动魄,只是形影相吊,略显萧索。
这个月,一件件破事频频发生,朝堂炸开了锅。
庆元帝龙体欠安,所有的事都交由黎王和定王,两人忙得团团转。
月初,三皇子越王督造的火药场爆炸,正逢天干物燥,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伤亡两百余人。越王带人救火,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晕,若不是随行的人及时发现,就葬身火海了。
兵部侍郎带人去现场调查,竟然在火药场的废墟中,找到了完整的火药包,以及留有残油的木桶,上书:隔岸观火,分明是有意挑衅。
初六,太后仙逝前,留下的一副万里祥云图被盗,举全城兵力搜查,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十五日,东海以擎渊伤其子民为由,意欲撕毁盟约。
庆元帝顾忌皇妹陈婧的安全。他一生都在扩宽疆土,在位期间唯一一次割地,整整割让了十座城抚恤东海。
“你那几个手下,也没有白死。”顾阗之悦然,“一条贱命两座城池,这生意,划算。”
“看来琼保对擎渊皇帝,了解很深啊。”魏先生才知,琼保按耐不住,主动联系了自己主子。
“也不知,那个烈性的三弟媳,此时作何感想。”顾阗之轻笑,盟约不算什么,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守信用的人。就是因为三王妃,才让三皇子这些年把着兵力,对擎渊客客气气的。
二皇子认为擎渊不义在先,夺了三皇子的部分兵权,开始骚扰擎渊边境。
东海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逼迫擎渊主动出兵,好名正言顺的开战。
朝堂忙作一团,可罪魁祸首,此时正在翰林院倾听程邈的教导。
“勉强可以吧。”程邈看过何秀写的文稿,怀疑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和硕华秀模仿一个人,能够以假乱真,临摹字体自然不在话下,可文采,就欠些火候了。
“你去藏书阁,找上官阁老要一本前代的编修史。”程邈猜测,何秀科举时写出来的文章,或许是灵光乍现吧。这事不急,有底子,慢慢培养吧,先让他学着写写国史。
“是。大人。”何秀现在看见文稿就头痛,早知道文官这么难当,当时就将武状元掉包了。
“哎,等等。”何秀刚走出几步,程邈在背后叫住他。
“大人,何事?”何秀调整好表情,不情愿的转过身。
“你的俸禄还够用吗。”程邈考虑到,何秀的官职低,要是往家里寄钱,手头难免紧张。他或许是因为缺钱,才不能专心做事。
程邈也是穷苦出身,对寒门子弟,会多关照一些。
“啊。”何秀愣了一下,才记起自己是个穷的响叮当的人,直觉告诉他,应该回答的凄惨一些,才更容易被相信,“勉强可以糊口。”
“这张银票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程邈递给何秀一张在都城任何钱庄都能兑换的银票。
“这...”何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吧,他也不缺这个钱,不接吧,会不会引起程大人的怀疑。
“拿着吧。”文人傲骨,程邈以为他不好意思,直接塞到他手中。
二十日,黎王提出攻打东海,程邈附议。
正当支持黎王的大臣准备附议时,在朝堂上沉默多时的琼保突然站出来。
“启禀皇上,素日里听闻,程大人多年不娶妻,是因为对凤华公主有觊觎之心,程大人一向主张不战,此时支持攻打东海,是存着私心,想让皇上把凤华公主接回来吗?”
程邈脸皮薄,被琼保当众戳穿心思,脸接着红了。
“皇上。”大学士出列,慢悠悠的说,“翰林院中人,绝无不忠、不义、不孝之辈。”
“回皇上。”程邈深吸一口气,站出来,不卑不亢道,“太师说的不错,臣对凤华公主,确有仰慕之意,但绝无觊觎之心。臣断不敢以动摇江山稳固为代价,满足一己私心。”
“皇上深思,为了百姓安居,也为了凤华公主的清誉,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相反,琼保一向主战,此时却力保两境稳定,让人捉摸不透。
“这件事先放着。让朕想想。”庆元帝心想,这些臣子争了多年,还没过瘾吗,自己听都听烦了。
何秀站在文官末列,冷冷的瞥向琼保的背影。
他前几日,让手下的人帮琼保联系东海,却不曾想,琼保竟借此为难程大人。
和硕华秀坏归坏,也分是非,知道程邈对他好。
何秀勾起一边嘴角,琼保啊,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翻云覆雨。
月末,高彦王在封地掀起叛乱。
黎王主张削藩,这倒是顺了他的心意,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这些藩王。
当即派了冯阳候,直捣其腹地。
阿鸾连着一个月没见到陈扶风的人影,差点以为他失踪了。
正想着要报官,陈扶风顶着两个熊猫眼回来了,口中振振有声,“真是太猖狂了!”
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他一直在程府帮着想办法,除了万里祥云图还没找到,其他的事总算解决的差不多了。
“出什么事了,把你气成这样?”阿鸾问,极少看到陈扶风炸毛的样子。
“砸中三哥的横梁,是事先被人锯断的。”陈扶风喝了一大口水,气鼓鼓的说。
他这个三哥,出了名的脾气好,一直在外头办事,没拿过别人一针一线,却差点烧死在工作岗位上,换了谁都得抱怨几句。
更何况,当年陈扶风被禁足的时候,越王还去求过情。
“还有程夫子,喜欢我姑姑不行吗,琼保自己也没娶妻,好意思说别人!”陈扶风拿起茶碗,阿鸾见了,灵活的从他手中夺过来,避免它变成碎瓷渣。
“哎,你别说,程大人已经是全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了!”阿鸾一脸憧憬,激动地说,“在皇上面前坦白心意,这跟宣告天下有什么区别啊!够男人!”
“别妄想了。”陈扶风敲了她脑袋一下,“把手上能用的人召集起来,赶紧把皇祖母留下的宝贝找到!”
何秀问遍了太医院,没有玲珑丹的丝毫线索,把目标对准了城中的医馆。既然在城中出现过,总会有人知道些什么吧。
这天,何秀去的医馆,正好在程邈家附近。
程邈看见他跟大夫说话,以为他病了。
“何秀。”
何秀听到程邈的声音,立马搜肠刮肚,想出来一堆说辞。
“程大人。”何秀拱了拱手。
“来拿药?生病了吗。”程邈关切道。
“有点咳嗽。”何秀假装咳了几声。
等大夫开完药,程邈意料之中替他付了钱。
这一幕,正好被跟踪何秀的琼保看到了。
“程大人,快要继任大学士了,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还是少用的好。”琼保冷嘲暗讽道。
“太师的话这么毒,心里一定有很多苦吧。”程邈也不急,淡淡的说。
程邈不想搭理他,默默走出了医馆。本来想带何秀一起走,但转念一想,何秀毕竟刚入仕,得罪人太多了,以后的路会不好走。
第六十八章 自认罪
庆元帝几日没有上朝,精神刚好些,便出现在朝阳殿的宝座上。
群臣看到皇上气色不错,心中庆元帝病重的疑虑,自然一扫而光了。
只有黎王知道,庆元帝怕有人趁主君缠绵病榻,为非作歹,才硬撑着。
“近几日,皇上处理了几件要事,有些伤神,不宜过度劳累。”黎王想让庆元帝下朝休息,故意说,“诸位大人若是没有急事,就先散了吧,让皇上回去休息。”
群臣刚要告退,琼保又出来刷脸了。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例行公事似的请奏之词,听得黎王心烦意冗。
“太师,若非要事,还是写道折子上来吧。”黎王不悦道,琼保一出来,准没好事,庆元帝又要生气了。
“敢问黎王殿下,事关政清人和、公道严明,您且说,重不重要?”琼保像一只被圈养久了,放出来撒欢的马,跟黎王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太师这么说,是觉得,皇上治理朝堂的方式,有什么不妥吗?”这种断章取义颠倒是非黑白的把戏,琼保用得太多,黎王也学会了。
“无妨。”庆元帝轻咳了一声,喉咙里充斥着血腥气,“太师请讲。”
“回皇上,何大人资质平平,却能在本次科举考试中独占鳌头。”琼保嗤笑了一声,“诸位大人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程邈衣袖里的手,悄悄握成拳头,琼保转性了,开始挑软柿子捏了。
“此话怎讲。”庆元帝瞄了瞄何秀,新科状元低着头,默不作声。
其实何秀在心里,已经把琼保的祖先们问候一遍了。
“据臣所知,何大人在翰林院的表现,与本届的榜眼和探花,相去甚远。”琼保攸而看向定王身后的程邈,“而程大人,对何大人关照有加,如同认识多年一样。”琼保用余光注视公孙录,“臣想说,翰林院大学士之位,要是落在徇私舞弊的人头上,朝堂上,怕是会潜滋暗长很多不正之风。”
“太师此言,过于牵强了吧。”公孙录忍无可忍,在身后一挥大袖,“皇上,程大人谦和,对后辈一向很照顾,这一点,翰林院众人皆可作证!”
“大学士,你我争执没有用。”琼保看向华秀的眼睛,“大学士随便出个题目,何大人若是文思泉涌、对答如流,不就能证明自己确实惊才艳艳吗。”
何秀直视着琼保,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从轻视到嘲讽到正中下怀,让琼保以为自己才是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
公孙录骑虎难下,何秀的水平他是知道的,题目太难,何秀肯定答不上来,题目简单,又有放水的嫌疑,难免被琼保再参一本。
这时,身后传来一串低语。
“不用了,皇上,你把我抓起来吧。”何秀就站在原地,也不下跪,唯唯诺诺道,“那篇文章确实不是我写的。但是,这和程大人没有关系,皇上不要错冤了好人。”
“皇上...”何秀突然这么说,程邈很惊讶,想为他分辩几句。
“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庆元帝不等他说完,便下了旨,神情焦灼。众臣看不见的地方,庆元帝握住拳头,分散身上各处的病痛,骨节泛白。
群臣退朝后,黎王和福寿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庆元帝。
庆元帝压在嗓子里的鲜血,终于从嘴角渗了出来。
“快宣太医!”黎王帮庆元帝顺气,心里又急又怕。
天牢中。
“程大人...”何秀其实很想说,这事你就别管了。
程邈以为他想辩解,“别担心,翰林院能证明你的清白。”又看了看他苍白的面容,“你的病还没好吧,我会让狱头按时送药给你。”
这件事,程邈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但他查过,那篇文章,确实是华秀写的无疑。况且,何秀毕竟还年轻,就算错了,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更重要。
何秀头大了,程大人啊,我都在朝堂上认罪了,你还执着什么呢。
“你认罪,是不想牵连翰林院吧。”程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何秀明白了。听程邈用长辈口吻对他说话,忍着笑点点头。
其实,他们的年龄,应该差不多大。
程邈前脚刚走,公孙录后脚就来了。
何秀屁股下的地面还没捂热,不情愿的站起来,刚想要行礼。
“程大人看你的经历和他相似,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维护你,不要不识抬举。”公孙录劈头盖脸道,何秀的表现,放在人才济济的翰林院,确实不咋地。程邈关照他,无非是看他穷苦出身,在都城里做个官不容易。
公孙录看不惯何秀,倒不是因为他穷,程邈当年也穷,可程邈有真才实学傍身啊,又勤奋上进,没事就想各种办法去藏经阁看书。
何秀还是那副文弱书生的面孔,随大学士怎么教训,就像个木头一动不动,骂不还口。
“若你仅是科举作弊,翰林院会为你求情,顶多革名。”公孙录狠声道,“但若你心怀不轨,另有图谋。程邈的前程,恐怕就毁在你手上了。”
何秀才不在乎别人的前途怎么样,不过程邈吧,他还真不想欠这个人情。
“大学士。”何秀恭敬道,“要是下官平安无事的走出去了,官继续当,事继续做,到时候,您可别生气。”
“就怕你没这个本事。”公孙录轻蔑的说。
华秀在天牢里待得有滋有味,沐娘在外头可急坏了。
无奈之下,只能往沙水部飞鸽传书,告诉族人。
和硕华秀闭目静坐,耳边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响动,像是软木摩挲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华秀睁开眼,慵懒的看向那个幻影,不悦道。
揭了面皮,华秀看起来,也像是弱冠之龄。
“阿秀。”虚影渐化出实形,此人长得和他有六七分相似,正是大哥和硕华峰。
“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喊我小名,和女人似的。”华秀厌恶的说。他觉得,大哥或许很想有个妹妹。自己出生的时候,想必他非常失望。
“你放着族长尊位不坐,为什么非得来搅擎渊国这混水。”华峰无奈道,这个弟弟真不让人省心。
“我乐意,看着他们内讧,我开心。”华秀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天生的混世魔王,与盛世安宁势不两立的坏人。
“跟我走吧,你不能离开雪山太长时间。”华峰本来好声好气的劝他。
华秀原本压制下去的不适感,因为这一句话陡然重生,骨头缝里都是被噬咬的疼痛感。
“沐娘告诉你的是不是。”华秀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反问,看华峰不说话,“多管闲事。”
“没良心的,你不知道她在外头急成什么样了。”华峰眉头一蹙,丢给华秀一瓶药,沐娘连夜赶制出来,够他吃一个月的量,“你看看你,一点族长的样子都没有。”
“大哥。”华秀哼了一声,不怒反笑,“我当族长,成全你和大嫂,你得感激我一辈子。”
华峰比华秀大几天,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沙水部的现任族长本应是他。
华秀当族长,成全了华峰和外族之女的姻缘不假,可因果不能倒置,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当了族长。
十三年前,老族长和硕嬴齐暴毙而亡,当时,华峰正在外办事。
第六十七章 持笏节
“何大人,不是池中物啊。”自从何秀神不知鬼不觉的与东海联络上之后,琼保想拉何秀入伙的心日益膨胀。而且,最近发生的事,多多少少都跟何秀有关系,包括高彦王突然叛乱。这高彦王,可是琼保的棋子。就算做不成盟友,也不能在眼皮子底下,放任他破坏自己的计划。
“奥。”何秀垂下眼,睫如鸦羽,在驭龙岭,大家都这么说,就不用您再夸奖了。
“何大人,这么冷淡做什么。”琼保奉承的笑着,“上次帮忙联络东海二皇子,我还没谢谢您。要不,我请何大人吃个便饭,就现在!”没想到,何秀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以他的名义,向东海送了一份大礼。
“不用。”何秀没打算帮他,要是‘何秀’这个马甲的官职再高一些,可以入得了东海皇室的眼,他才懒得假借琼保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何秀是个怕麻烦的人,他与东海联络,无非是想看庆元帝痛心疾首的割点地而已,至于东海以后想和琼保做什么交易,他并不感兴趣。
“程大人是个老实人。”何秀看透了,朝堂上尔虞我诈,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文武百官大多欺软怕硬,而他名义上的上司——程邈,却算其中一股清流。
华秀的眼神,分明是在提醒琼保,不许为难程大人。
“可他,和你不是一路人。”琼保不屑道,“我,才是。”
“抬举了。”华秀不想当好人,也不屑和琼保为伍,他觉得自己就能把天捣下来。
“只是有件事,老夫不是很明白。”琼保审视着何秀,“何大人,为什么策反高彦王?”
华秀策反的高彦王,是定王拉拢的三个藩王之一。
高彦王是三个藩王里面,最大的反动势力,他一倒台,定王要想夺位,胜算便少了一半。
“看他不顺眼。”其实,何秀是故意坏琼保的事,他挑中高彦王,不过是因为知道定王想利用这些藩王。逼宫造反这种事,怎么能没有他的参与呢,可惜何秀是个文官,手上没有兵。所以,在他想出如何祸害皇城前,谁都不能乱来。
“何大人,我知道你本事大。”琼保看出来了,这个人,哪边的势力都不是,就是来都城里搅浑水的,“可是动作这么大,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干什么了?”何秀用陈述语气问他,至始至终,何秀都没承认过,这些坏事是他做的。反正他的人腿脚好使,跑得快,走水的案子被抓了一个,招了假供之后,又假死逃走了。
“......”琼保看何秀拿着几包药,一脸无辜的样子,彻底无语了。
他也不能去告发何秀,说出去谁信呢,这个新科状元,无依无靠的文弱书生,会法术,还是这几起大案背后的操纵者。以何秀的城府和势力,说不定还能当众反咬他一口。
给王爷惹了麻烦,从皇宫偷过东西,逼皇上割让土地,还怂恿藩王犯上作乱。
这么坏事都是自己作的,何秀想想就骄傲。
何秀揣着药,留下琼保在风中独自飘零,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还干不掉我的样子。
不过,何秀坏了琼保的事,琼保没打算放过他。暗地里谋划着,怎么将回一军。
......
“郑老师,那天,我在朝堂上说的话,您要是听到了,或许又该笑话我了。”程邈来学士祠里,看望郑阁老,一晃,老人家都走三个年头了。
学士祠里供的,是翰林院德望俱在的已故学士。程邈心有愁绪无处排解的时候,便来此处,找郑阁老说说话。
“可我不后悔。”程邈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有些话,我早该说出来了。”
眼前浮现刚入仕时的景象,公孙大学士和郑阁老带着他们那批新人,修纂典籍,成吨的古旧竹简,汗牛充栋,用马车载入翰林院。
程邈从袖中掏出一个长牌子,“这是您留给我的笏节。”
遒劲有力,镌刻四个烫金隶书字体:厚德载物。
“您说过,非道德高尚者,不可担重任。”程邈的眼神黯了黯,“如今朝堂中,风言风语挺多的,公孙老师想把大学士的位置交给我,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坐好。”
“这话,我也不敢对他讲。”公孙录是个强硬的人,他认准的人和事,不容旁人诽谤半句。
如果当时,程邈没勇气站出来,公孙录那么护犊子,也绝不会放任琼保血口喷人。
“就知道来跟这个老头子叨叨。”背后响起一个沧桑而底气十足的声音,程邈条件反射,不觉一震。
“公孙老师。”程邈转过身,讨好的笑了下,侧开身,恭敬的站到一边。
公孙录上前几步,拜了拜上一任大学士,在小香炉中上了几根香。
又走到郑阁老的牌位前,上了香。
“老伙计,听烦了吧。”公孙录把手背在身后,老人也抱怨道,“这几年,朝堂上的风气,不太好。皇上也烦了,懒得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公孙录一双鹰眼,没有这个年纪的混沌,清明的看向程邈,淡淡的开口。
“不...”程邈连忙开口,想要解释。
“没安慰你。”公孙录顿了顿,“为师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你要受得委屈,只多不少。”
“老师气度大,学生望尘莫及。”程邈视线飘到大学士的苍苍白发上,也许吧,也许等他到了那个年纪,很多事,也能看开了。
“哼,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公孙录睨了他一眼。
程邈老老实实的看着老师,不敢说话。
“宰相肚里——能撑船。”公孙录的语气里,有些许调侃的意味。
“学生记住了。”程邈报之一个‘大家都不容易’的微笑。
“你对那个,他叫,何秀是吧。”公孙录观察了很久,并没发现何秀有让他另眼相看的地方,“挺关照的啊。”
“不及老师对我的知遇之恩。”这是实话,公孙录器重程邈,没少在他身上费心思。
“此人心思不浅。”公孙录在何秀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个年纪的读书人不该有的复杂,“你帮他归帮他,切不可寄以重望。”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程邈对翰林院老师的话,奉若神祗。
......
一缕阳光跳进屋里,给架上的泥人,镀上一层绒绒的金光。
这是陈婧当年做了送给他的,程邈一直摆在架上最显眼的位置。
熟知的人来程府拜访,看到几个泥人,总是要嘲笑程邈的审美。
拿起其中一个,红泥精细,抹上之后,泥塑就像刚做好的一样,上面的裂纹自然愈合了。
程邈想了想大学士告诉自己的话,勉励自己,一定要坚守本心。
......
偌大的皇宫中。
“太医,父皇的病情,怎么样。”黎王双手交叠,手心浸满了汗,焦灼的问。
除了太医,只有黎王和皇后,了解庆元帝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
龙榻前,吴太医诊过脉,摇了摇头。
“皇上有心病。忧思郁结于心,时间一长,人就慢慢垮了。”
庆元帝心里积压了很多事,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谁也说不清。
“福寿公公,父皇最近,有提起什么人吗。”黎王想着,福寿公公每天跟着父皇,应该知道。
“皇上前天下午,去了庆王府的一个旧院,今天下朝以后,又在颐和殿待了片刻。”福寿叹了口气,表情凝重的说。
陈府上深深望向床榻上,君主病态的龙颜,心头揪住。
这下有数了,原来父皇,在惦记四弟。
第六十九章 沙水部
“本事再大,还不是像狗一样关在这牢笼里。”华峰使出激将法。
沐娘在信中,特意强调过,族长离开雪山之后,须得靠药物滋养,即使这样,还是早回雪山的好,而且千万不能在阴冷潮湿之地待太久,否则寒毒一旦发作,随时可能丧命。
“他们关不了我多久,你要是闲,别来这儿说风凉话,快走快走。”华秀听不惯他说话,开始撵人。
说完这话,华秀胸口一紧,吐出一口鲜血,华峰赶紧扣住他的嘴巴,塞了两粒药丸进去。
华秀一掌拍开他,揉了揉酸疼的下巴。他用的力也很大,华峰的手背瞬间红肿一片。
“你这些年为了活命,到底都干了什么?!”华峰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极为恼火。
“不用你管。”华秀顺了顺气,抬眼看他,两人怒目而视。
自从接任了族长,华秀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也难怪,族长一向都是落在长子身上,华峰自小被提醒过,早就接受了注定的命运,可华秀不一样,一直被放养,突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任谁都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华秀瞪他瞪累了,收回视线,“咱们的老子,走得不是太突然了吗。什么都没告诉我。”
“十几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华峰办事回来,看到华秀满身伤痕的躺在床上,父亲已经入殓了。那时候大战刚过去没几年,到处都流传着五个部族相生相克的言论,还差点以为有人想把沙水部一举端了。
清点过人数,一个不少。华峰无计可施,只能等着华秀醒过来,亲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自己。
可是华秀醒来之后,知道自己当了族长,立刻就崩溃了。
这么多年,那次的事情,华秀半个字都不曾提过。
“哥,我也说不清,那时候你出去办事了,你也知道咱族里的奇葩规矩多,真是天谴一样。”
天谴这俩字,还能从华秀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真有天谴的话,凭和硕华秀造的孽,把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沙水部有两件上古宝器,剑宗华星剑,刀祖映月刀。
刀剑在手,辅以沙水部的截龙掌,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与之匹敌。
不过,奇功异器,只有族长可以练,可以用。
每一任族长,二十岁左右接任,先到总坛,以血祭刀剑。
华星剑纯阴,映月刀至寒,被刀剑所伤,必中寒毒。
用血祭过刀剑,便要修习截龙掌,以其纯阳之力,抵御体中寒毒。
此后,功力大增,在世间嫌少遇到对手。沙水部的人本就俊美,神功成,连容貌都可以永远保持在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和硕华秀天赋异禀,而且,他小时候,有老人曾说,这孩子有一副千年一遇的好皮囊,不做族长可惜了。
怎料一语成谶。
华秀十九岁的时候,大公子和硕华峰出任务去了,老族长和硕嬴齐在总坛练功,走火入魔,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血染总坛,气绝多时。华星剑,映月刀也不受控制,四处胡窜乱飞。
只有二公子在族内,华秀在什么都没搞清楚的状况下,被人带去了总坛。
刀剑无眼,华秀刚接近总坛,华星剑和映月刀就飞了过来,他根本躲不及。
血光乍现,华秀的血沾上刀锋剑刃,两件宝器哐当落在地上,安分了,华秀也倒地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沐娘在床边坐着,灯火昏黄,映着她一脸愁容。
沐娘是鼎木遗民,被华秀捡到,就跟着华秀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沐娘对他言听计从。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华秀坐起来,晃晃脑袋,一阵眩晕,胃里泛着恶心。
“别乱动,你中了寒毒,现在还很虚弱。”沐娘按住他的肩头,扶他躺下。
“寒毒?”华秀头一次听到这个东西,“什么玩意儿?”
“沙水族长,用血祭刀剑,就会身中寒毒。”
“你...什么意思?”和硕华秀有点懵。
“字面意思。”沐娘不忍看他的表情,替他掖好被角,喊来和硕华峰。
华秀睡醒一觉,莫名当了族长。
历任族长,大限之前,都会告诉下一任族长如何可享常人之寿,用不用随他们自己。
可华秀呢,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根本就不知道活过四十岁的办法,选都没得选。在他脆弱的心里,这就相当于等死啊。
时间过去太久,刀怨剑怒,华秀在总坛也吓傻了,记忆已经很模糊。
“你想啊,每一任族长都活不过四十岁。”华秀家常便饭似的说出来,说得华峰心中一痛,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满打满算,华秀也就剩下八年可活了。
华秀才不管他哥心里在想什么,“那就说明,知道了也白搭,既然这法子没人敢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华秀说完,耸了耸肩。
“所以你就变着法的折腾自己?”华峰闭上眼,遮住自己的心思,这些年,华秀怎么过的,他全看在眼里。
“呵,人生百年,也就是须臾一瞬。”华秀优哉游哉的说,“我多折腾折腾,轮到侄子的时候,他说不定能好过些。”
华秀没有娶妻生子,华峰也已经过了以血祭剑的年纪,下任的族长,肯定是华峰儿子的。
“我得走了。你要是改主意了,传个消息给我。”华峰不得已的说,他的幻术支撑不了太久。
“不送。”
牢中又只剩下华秀一个人,他叹了口气,世上没有谁能活个万八千年,却又都格外的执着于长久。
想想又何必呢。
刚知道自己被迫以血祭剑的时候,华秀消沉了一段时日,觉得这辈子已经走到头了一样。
后来为了保命,抵御寒毒,练成截龙掌,华秀便四处找人挑战,每一次都是生死局。
他只求一死,要个痛快,不想每天都活在四十岁的阴翳里。
怎奈截龙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华秀最后杀人杀烦了,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
沐娘看不惯他自暴自弃的样子,在外面使劲敲他的房门,“公子,旧族有一味灵药,可治回天乏术之症。或许,能够试试。”
“什么药?”和硕华秀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几百年能炼制出来一颗,已经很久没在世间出现过了。只要公子爱重自己的身体,沐娘现在就下山去找。”
“不。”和硕华秀吐出来一个字,沐娘的心凉了大半截。
“我和你一起去。”华秀接着提出来。
既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干脆下山,一边找玲珑丹,一边换种方式翻弄风云。
“公子,你离开雪山,体内的寒毒,会更容易发作。”沐娘不同意,劝他别去。
“有你这么好的大夫,我怕什么。”和硕华秀一笑,如同屋檐上的冰棱断了,砸在沐娘心上。
沐娘的眼眸暗了暗,华秀以前,从来不这样笑。
沐娘找来了灵蛇,他们隔断时日留下山一趟。这一找,就是八年。
第七十章 太师府
“太师,宫里有太医说漏了嘴,父皇好像,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那日,何秀认罪之后,群臣跪安。
定王留了个心眼,找到太医院判,逼他拿出为皇上请平安脉的记录。
“脏腑虚弱,脉沉无力,如石投水。”
“什么意思。”定王眼神阴鸷。
“王爷恕罪,太医院规矩严,臣不敢说。”院判惶恐道。
也罢,定王记下来,找了宫外的大夫询问。
“此人身患重疾,恐怕时日无多了。”大夫不知是天子的脉象,不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如此说,“公子节哀。”
定王了然,难怪院判吓成那样。
庆元帝又一连数日不上朝,印证了定王的猜测。
“太师,父皇未立太子。”陈扶昱刮了刮茶碗口的热气,轻抿一口,“可你我都知道,父皇属意的继承人,绝不是我。”不然,琼保也不会让他去结交藩王。
琼保一言不发的听着。
“动手吗。”陈扶昱终于忍不住道。
“王爷,我们不如,换一种思路。”琼保掌握全局,每次都是等定王坐不住了,他才告之良策,琼保喜欢这种吊人胃口的滋味。
“杀,黎王。”陈扶昱淡然的放下茶杯,在琼保意外的目光中,平静的说。仿佛他说的事,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越王重伤,捡回一条命,还在修养。平王离都多年,眼下音讯全无。剩下的几个皇子都未及冠,断不能担社稷重任。
若黎王死了,庆元帝撑不住,只能让定王即位。
高彦王叛乱之后,陈扶昱暗自思考了许久。他不是傻子,逼供篡位这种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可不敢做。
琼保神色诧然,定王这只雏鸟,羽翼已丰,等他飞出牢笼,可就不好控制了。说不定,还会被他啄上一口。
“可黎王在巷尾遇袭后,每次出行都带着不少护卫。”琼保老实道,“定王殿下可有好主意。”
“太师还没告诉我,此计如何呢。”定王质询。
“定王殿下胆识过人,此举可成,天下必将是您的。”琼保含混道。
陈扶昱大笑一声,锁住琼保的视线,“太师,帮不帮我呢。”
“殿下这话说的,臣的荣辱都系在您身上。”琼保勉强的说,“哪有不帮的道理。”
“那就请太师,把您的死士借我一用,可好?”
琼保眼中一震,府中有死士的事,陈扶昱怎么会知道?
琼保手下的人,办事都小心谨慎,定王自己肯定发现不了。
几日前,他正愁如何解决掉黎王。
半夜,一把匕首从窗户飞进来,将一张字条定在窗边,陈扶昱惊醒。
定王妃点上灯,看到泛着白光的匕首,吓晕过去。
陈扶昱皱了皱眉,只见上面写着:太师府中有死士。
落款是:何秀。
定王一惊,身陷囹圄,还能把信送进王府,此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翌日,陈扶昱就去天牢中,慰问了何秀。
“何大人,昨天夜里,信是你给的?”
定王琢磨了半夜,何秀是因为琼保告发而入狱,心中必有怨恨,此时把琼保的机密透露给他,必定有事相求。
“是下官。”何秀承认道。
“此等机密,你如何得知?”
“下官不小心看见的。”何秀耸了耸肩,“所以太师才想要灭口。”
“他诬陷你?”定王不解道,“既然如此,你在大殿上,为何要认罪。”
“天牢里头安全。”何秀无奈的说,“太师敢设计下官,必定是伪造好了认证物证。臣不认罪,太师还会想别的办法加害我。”
“所以,你想要我帮你?”定王轻蔑的说。
何秀点点头。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何秀轻轻笑了一声,“定王殿下,您肯屈身到狱中,来跟我说这些话,八成是出于对太师的不信任。”他顿了顿,一点点撕开陈扶昱心中的的罅隙,“太师有权有势,无论哪位皇子登基,对他都没有影响。所以您觉得,他不会全心全意的帮您。”
“继续说。”陈扶昱勾起一边嘴角,看来这何秀,是大智若愚啊。
“但下官就不一样了。”何秀讨好的笑着,“我是身负死罪之人,定王殿下若能帮我出去,小人必将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定王权衡了一下,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眼下,正有一事。”定王想了想,“若你能帮我出个主意,把事办成,本王心情好,你的这些话,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
“殿下请讲。”定王的反应,正中何秀下怀。
“我想要黎王死。”
何秀低下头,不屑的笑了一下,定王这背后放冷枪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得,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怎么,不好办?”定王见他不说话。
“好办倒是好办。”何秀注视着定王,“若下官所知不错,黎王最爱重的弟弟,平王殿下,目前还下落不明吧。”
“对。”定王轻哼了一声,“看来何大人,也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让王爷见笑了。”何秀摸了摸鼻子,“王爷可以劫持平王之名,给黎王传书,诱他出来,让他不要带人。太师府的死士那么多,随便挑上几个,还愁对付不了黎王吗。”
定王咂了下嘴,自己怎么没想到。
“你这一功,本王先记下了。”这何秀,确实有点用处。
“下官等着您的好消息,还请皇上登基之后,放小人出来。”何秀恭维道。
......
黎王接到恐吓信的时候,陈扶风就坐在他对面,摆弄着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我被劫持了?”自己看到自己被绑架了,真是活久见啊,他无可奈何道,想这种办法的人,得蠢成什么样,“哪一天,我怎么不知道。”
“怕是有人知道父皇病重,坐不住了。”黎王叹了口气。
“是他吧。”陈扶风看向窗外,暖阳当空,枝繁叶茂,云卷云舒,一派风平浪静的景象,“他终究还是要出手了。”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黎王看到定王变成现在的样子,其实很心痛,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弟弟。
“哥,咱们将计就计,这次,一定要留下活口,把背后之人揪出来。”陈扶风思索了一下,定王没有兵权,杀人放火的事,肯定需要琼保身边的人去做,说不定,还是以前袭击过他们的那些人。
若真如此,正好一网打尽。让他们招供出琼保的累累罪行。
第七十一章 帝王家
黎王在宫中侍疾。庆元帝昏睡了数日,今天却觉得精神好起来,看东西也清楚很多。
“扶风,是不是回来了?”黎王正在伺候庆元帝喝药,庆元帝咽下最后一勺,问道。
“父皇若想四弟了,儿臣...”黎王本想说,儿臣这就去告诉他。
“你别想瞒着朕,朕都听别人说了。”庆元帝打断他,“那小子在做什么。”
“父皇。”黎王跪下,“儿臣答应了不说,但儿臣可以用性命担保,四弟绝对不会,做危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事。”
黎王还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维护陈扶风。
“朕知道,扶风像他母妃,生性纯良,小时候管教的也好。”庆元帝想起已故的太后和景惠贵妃,想起难逢敌手却屈死在牢狱中的夏青云,年轻时和自己一起读书的夏伯仲,想起远嫁到东海的陈婧,想起风口浪尖上的程邈,还有现在跪在自己面前的黎王。
慈母贤妃,名将良臣,怪自己明白的太晚,没有保护好他们。
“起来吧,昨天晚上,有人让你,去城外什么地方了?”
十六日戌时,城外荒地,独身前往。正是绑架信上约定的。
“没有,父皇听谁说的,想必是听错了。”黎王刚想起身,听到庆元帝问,便跪着不动了。
“你大了,朕说话,越来越不管用了。”庆元帝话中,似有些许责怪之意。
“儿臣逾矩了,请父皇赎罪。”黎王低头说。
“是定王做的吧。唉,怪朕,这些年没管好他。”庆元帝明里暗里提醒过多次,不让定王跟琼保走的太近,他偏不听。
“父皇...”黎王还想解释些什么。
“不用替他辩解了。”庆元帝觉得黎王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
“二弟只是一时糊涂。”黎王坚持说。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不该做,不用朕提醒吧。”素日,庆元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王做什么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啊,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想要谋害亲兄。
“父皇息怒,龙体重要。”黎王纳闷,庆元帝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带我去看看扶风吧。”庆元帝声音虚弱,却不容抗拒。
陈扶桑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让人备车马。
“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庆元帝有些落寞的想。
他有预感,自己快要见到很多故人了,他要做最后几件事,也好安心去见他们。
寻夏客栈。
黎王给陈扶风传信,说父皇有要事,想出宫见他一面。
陈扶风让他准备寻常官员坐的马车,悄悄带庆元帝到城西的寻夏客栈来。
“儿臣参见父皇。”陈扶风躲开寻夏客栈的众人,在后院,向庆元帝行礼问安,“儿臣归都而未上奏,父皇生病,却不去御前侍奉,请父皇降罪。”
庆元帝穿了一身常服,“免礼。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兄弟俩说说话,把一些事情交待下。”
两人扶庆元帝到客房坐下。
庆元帝看着两个儿子。黎王温厚端正,平王睿智机谨。
“你们有今日,没有枉费夏青云的一番苦心啊。”
“父皇,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陈扶风主动问。
“东海最近不安分。”庆元帝叹了口气,“你姑姑传信来,若是两军交战,让我不要顾忌她。”
“姑姑深明大义。”陈扶风也在担心陈婧的安全,想把她从东海接回来。
“若朕,让你领兵攻打东海,你意下如何?”
“儿臣愿意!”陈扶风斩钉截铁的说。
“孩子,那是你母妃的故乡啊。”庆元帝慈祥的看着他,“而且你身上,也留着东海的血。”
“我想母妃若在,她会和父皇站在一边。”直视庆元帝,对于景惠贵妃,陈扶风并没有多少记忆,可他坚定的说,“母妃在的话,一定会向着父皇,向着擎渊!”
“你母妃要是能听到你说这些话,会很开心的。”庆元帝欣慰道,视线转向黎王,“扶桑,平王的意思,你也听到了。日后若有小人滋事,你不要信。”
“儿臣谨记。”黎王郑重道。
陈扶风正了正脸色。
“父皇,昨天我们抓到了一个人。”报备完,他出门把昨天在城外荒地抓到的活口带了进来,“当年发生的许多事情,他是唯一的人证。”
......
头天晚上,琼保和陈扶昱都没有出现,城外荒地,只有十几个死士。
陈扶风带了自己的人把他们围住。
见事情败露,其他死士早就自尽了,就这一个,慢了一步,手里拿着毒药,被陈扶风抢了过去。
“这位是黎王爷,我亲哥,以后见他如见我。”
“参见黎王殿下。”
陈扶风这才把寻夏客栈的事告诉黎王。
“扶风,辛苦你了。”他的弟弟,费尽心思的为自己铺路。
黎王看到为首的阿鸾,“那日在巷尾,多谢姑娘相助。”
“王爷客气了。”阿鸾没想到黎王能轻易认出自己。
“就是哥,不用客气,这是我小师妹,以后跑腿的活交给她就行。”陈扶风嬉笑着看着阿鸾。
“是大师姐!”阿鸾踩了陈扶风一脚,惹得黎王低头一笑。
陈扶风跺了跺被踩疼的脚,走向那个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人。
“老实说,你是不是琼保的人。”陈扶风掐住他的脖子。
见他犹犹豫豫,陈扶风加重了力道。
那人连忙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陈扶风挑衅的说。
那人憋红了脸,使劲摇头。
陈扶风松开他,“我就是你们绑架的平王。”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让你活着也行,可你得说说,你对我有什么价值啊?”陈扶风拿剑抵住他的脖子。
那人双目猩红,濒死挣扎,朝黎王喊,“王爷,定王见刺杀你不成,一定会造反啊!”
又拼命磕头,对陈扶风说,“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您放了我,放了我吧。”
陈扶风照着他脖子劈了一掌,那人晕过去,世界总算安静了。
陈扶风转身对黎王说,“哥,这几日,如果父皇想见我,你给我来个信。”
......
陈扶风拿下塞在他嘴里的布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琼保善于毁尸灭迹、消除证据,证明夏府的清白,这是兄弟两人手中,唯一能用的牌。
信不信,就在庆元帝了。
“皇...皇上,那些事都是太师让我们做的,求您饶命,饶命啊皇上!”
陈扶风运气好,被抓住的死士,正巧怕死。
“什么事。”庆元帝脸上渐生阴霾。
那人浑身颤抖着,“派人到川南袭击平王殿下,掉包了...殿下的丧服,让佟妃娘娘找了毒蟹,嫁祸给大夫,找人诬陷夏将军,到...到天牢里,逼夏将军交...交军权,截杀夏府亲眷......”
那人怕得要命,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陈扶风接着跟庆元帝说,“父皇,几个月前,黎王兄遇袭,是他们做的,东海探子的尸体,也是从太师府中抬出来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重罪。
庆元帝并没有过于震惊,他也不追问陈扶风是怎么查到的,反是看了黎王一眼,然后问陈扶风:
“帮你黎王兄做了那么多事,你就没想过,他登基之后,把你这里连根拔起,到时候,你怎么办?”
第七十二章 夺皇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陈扶桑想,寻夏客栈做的事,庆元帝想必也知道了。
陈扶风想,父皇这是在试探,还是下了传位的旨意。
两人双双跪下。
陈扶风说,“王兄绝无篡位之意。”
陈扶桑说,“弟弟绝无不轨之心。”
“别害怕。朕没有别的意思。”庆元帝现在可以确定,他们对彼此有牢固的信任,庆元帝掏出夏府的将印,“扶风,你之前受教于夏府,朕今天,把夏府旧部交给你。”
陈扶风看着庆元帝的眼睛,把将印接过来。这块将印,可以号令擎渊数万大军。
兄弟两人诧然,父皇竟然,还保留着夏府的兵制。
“朕对夏府,从未有过疑心。”庆元帝解释说,“当年很多事,是朕过于寡断,才葬送了夏青云。”他形容枯槁戚然,“你带着他们,好好辅助你大哥,也算朕,对夏府的各位将军有个交待了。”
“若是和东海开战,记得保护你姑姑的安全。”庆元帝一件件事安排,有些怆然,“记得告诉她,朕当年召她回来,不是想让她去联姻的。”
“对了,扶桑啊,何秀的事,朕找人查清了。”庆元帝突然提起因作弊入狱的文官,陈扶风愣了一下,“过几天,朕会把他放出来,但你继位之后,不要让他留在都城中。”
黎王刚想问为什么,看到扶风的小动作,住了口。
庆元帝说了很久,仔细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他很想再说些什么,这样就能再多留一会儿了。可该说的,终究是说完了。
“扶桑啊,送朕回去吧。”庆元帝不舍的说。
黎王先出门去准备马车。
庆元帝出门前,最后对扶风说,“孩子,你大哥心软,以后进言的时候,学学夏青云,硬气点。朕和你母妃,会保佑你们的。”
“儿臣,恭送父皇。”陈扶风跪在庆元帝身后,深深一拜,庆元帝今天说了这么多话,陈扶风知道,这一面后,大概就是漫长的永别。
......
陈扶昱得知黎王没死,赶去天牢质问何秀。
“黎王独自一人出城,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敢问何大人,是谁走漏了风声?”
“殿下啊,太师府找不着人了吧。”何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何秀站得离定王很远,定王把手指关节捏的咯吱作响。
“太师借给殿下的人,有一个被抓住了。”何秀佯装叹气,“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手下的人若是受不了刑罚全招供出来,可够他死很多次的了。太师心眼多,还不得赶紧逃了。”
论起做坏事,和硕华秀和琼保不相上下,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咒骂自己。
定王去过现场,确实少了一个尸体,他心底漫出寒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定王殿下,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何秀乐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就别管我什么人了,你想要造反的事,皇上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我劝你啊,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不会的。我只是让藩王把兵驻扎在城外,我没想逼宫。”定王强词夺理。
“这是琼保忽悠你的。”何秀觉得定王还真是幼稚,“藩王没有接到旨意,就包围都城,您这已经,算是大军压境了。”
“帮我。”定王威胁他,“我要是倒了,就没人帮你出去了。”
“皇上啊。”何秀不急不躁的说。
“你疯了吧。”陈扶昱大惑不解。
“殿下,你用脑子想想。”何秀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如此确定,皇上知道你要谋反呢。”
“是你算计我!”定王眯了眯眼,抓住牢门的栏槛,敲打着,“你在父皇面前,胡说了什么!”
何秀看定王狗急跳墙的样子,毫不避讳的点点头,总算开窍了。
定王知道被何秀算计了,从天牢里出来,直奔两位藩王在城外的营地,下令攻城。
其实何秀没收到沐娘的消息,也不确定,庆元帝到底信没信他的话。
不过定王已经向篡位想了很久,自己索性就推他一把。
此时,琼保躲在皇城的某一处,暗自合计着,他以为冯阳候的大军不在宫中,两位藩王带的兵,对付长信候,成王败寇还不能说的太早。
若是定王赢了,就让死士杀了庆元帝,伪造一份诏书,定王登基,两人还能继续愉快的合作。若是定王输了,就直接跑路,有东海做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殿下,不好了!定王领了很多兵,朝皇宫去了。”定王的人开始攻城后,陈扶风留在城中的眼线,快马赶到了夏府旧部驻扎的地方。
“裴统领,我们走。”火把上燃烧的熊熊烈焰,照的陈扶风面容通红。
陈扶风那日拿过将印后,不敢耽搁,立即找到裴统领,这几天一直在全副武装的戒备着,时刻观察皇宫的风声。
庆元帝卧在榻上,听到外面的厮杀,霎时,刀枪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定王的人马,在宫外了吧。”庆元帝的声音悬着,“他还是走出这一步了。”
“是。”福寿朝外面看了看,藩王的人和御林军,还有长信候的部队混杂在一起,远处升起滚滚烟尘,马蹄声如擂鼓,应该是平王殿下带人赶来了。
“太师啊,如敢违逆,便是不忠,这是你教过我的。”庆元帝自嘲的笑了。
琼保千算万算,斗倒了很多对手,可惜他不知道,庆元帝从一开始,就想让黎王继承大统。
......
陈扶桑从荒地回来后,天牢的狱头,带着一封血书,赶往庆元帝寝宫。
何秀递血书给庆元帝,是效仿夏青云。
“吾皇万岁,臣因发现太师的秘密而被诬陷。定王今晚诱黎王到城外荒地,刺杀未遂,不日谋反。平王已归都,于暗处调查太师。若臣所言不虚,叩请皇上饶臣一命,何秀。”
夏青云叮嘱过,琼保心怀不轨,定王容易被人利用,庆元帝不敢不信。
庆元帝写好传位诏书,他想了想,皇后和平王来宣这道旨意,都不合适。还是交由福寿保管。
“朕命不久矣,身边的人数你靠得住,拿好,别让朕失望。”
“皇上。”福寿跟在庆元帝身边几十年来,听庆元帝说完,忍不住流下两行老泪。
庆元帝派人召来了裴俞先,让裴统领召集人马,随时听从调遣。
又让御林军守在城门处,只要叛军进入皇城,立马把门封锁。
先安排好这些,庆元帝才向黎王打听陈扶风的动向,一一印证何秀的话到底是真或假。
第七十三章 难悔悟
“原来是你回来了。”天牢中,定王带着枷锁,看向陈扶风,眼中有愤怒,也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凄然。
一朝王爷,一朝重犯。
富贵尊荣,毁于旦夕之内。
是非善恶,本在一念之间。
“难怪,黎王这一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利得很。”定王嗤笑,“要是没有你,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黎王了。”
“你错了。”陈扶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得民心者得天下,就算没有我,天下也不可能是你的。”
陈扶风自己,也体会过画地为牢的滋味,他倒是有些理解,定王话里的怨恨与不甘。
看着陈扶昱如此执迷不悟,陈扶风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大哥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当日庆元帝私下召见他的时候,都没提过一句要放陈扶昱一马,大哥果然心软,还念着兄弟之情。
黎王和定王在朝堂上,一直是针尖麦芒的设定,黎王自知,自己说的话,定王绝对听不进去,所以让平王来天牢里劝劝他。
从小,陈扶风和陈扶昱就不对付。
陈扶风答应了,也不是真的想来劝定王,只是有些事,定王或许知道,他要问清楚。
“琼保到底是什么人。”陈扶风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烦,直截了当的说。
制伏叛军之后,交由御林军收押,陈扶风发现少了个人,琼保不在。
肯定是发现风向不对,撇下定王,自己出逃了。
在太师府盯梢的人告诉陈扶风,这些天没见到太师府有人出来,他们觉得不对劲,翻墙进去看的时候,太师府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陈扶昱嘲弄的说,“就算我知道,你也不会因此放过我。”
夏青云的事情,是陈扶昱挑起来的。
琼保提醒过定王,陈扶风受教于夏府,必定会因为夏府的事情记恨他,留着是个祸患,最好除掉陈扶风。定王原本深以为然,陈扶风去了青越观,他一直派人盯着,找机会下手。但后来,定王在朝堂上春风得意,逐渐淡忘了此事。
一步之错,满盘皆输。
“他替你做了这么多恶事,害了这么多人。”陈扶风咬牙切齿道,“你有今日的下场,也是拜他所赐。还要维护他吗?”
“不,我反而挺感激他的。”陈扶昱叹了口气,“四弟啊。我挺好奇的,你小时候没少受人冷眼,就不觉得委屈吗?”
陈扶风第一次听到定王称自己弟弟。
“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你摊上。一些东西,命里本就没有,不是为非作歹、冤枉好人的理由。”陈扶风明白了,原来是滋生的怨气,日积月累,蒙蔽了定王的内心。
“你们不会懂的。黎王是嫡长子,父皇对他寄予厚望,你又被那么多人关心着。”陈扶昱数落着自己的兄弟们,“可我什么都没有。要不是琼保,我现在还是一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王爷。”陈扶昱转过身,背对着陈扶风,他透过一方小窗看向外面广袤的苍穹,“我死之前,能在史册上留下点什么,罪大恶极也好,被人责骂也好,我不后悔。”
“你真是无可救药。”陈扶风拿他没办法,“为了你一己私心,定王府所有的人都要陪你去死。”
“黎王不会的。”定王清楚,只要自己死了,黎王绝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可是做好人就有好报了吗?夏青云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夏将军义薄云天、舍身成仁,你不配提这个名字。”陈扶风真想在将军墓前,亲手杀了他。
“琼保和东海二皇子有联系,你们可以去找找。”罢了,陈扶昱想着,自己好歹来世上走了一遭,临了做点好事吧,回头到了阎王殿,说不定能少受些折磨。
“算你有良心。”陈扶风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陈扶风待烦了,提步欲走。
定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四弟,当年指正夏青云的那个人,确实是从五部逃出来的。”陈扶昱冷声道,“你心里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他做过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清者自清。”陈扶风没有停下脚步,“心正则明。”
最坚固的信任,不是尽数找出全部的事实去反驳造谣者,而是听遍所有的杂音后,依然觉得,只要是这个人,别人就不会相信。
看着陈扶风转身离去的背影,陈扶昱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想喊住陈扶风,喉咙却被人攫制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皇城中,御林军清理着现场,在火把的照映下,夜幕如同白昼。
陈扶风避开众人视线,悄悄出了宫。
远处的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天,快亮了。
黎王和福寿在一旁陪着,庆元帝含笑离去,没能看到清晨的曙光。
天正二十八年,庆元帝驾崩。
后代史学家对这个擎渊的第七位皇帝,评价褒贬不一。
他在位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攻打周边各国,扩宽了疆土,增强了兵力,却一度使边境的百姓怨声载道。他优柔寡断,任用小人,朝堂趋炎附势之风盛行。在大将军死谏、群臣联名上书之后,庆元帝才逐渐致力于百姓安居乐业。在位的最后几年里,庆元帝缠绵病榻,擎渊国初现颓势。
......
时间还早,陈扶风一个人走在街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这是他回都后,第一次来这条街。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概是书里才有的景象。
刚才听了定王的一番话,陈扶风不禁想,要是当年,姑姑不把他从宫里接出来,他说不定会是另一个定王。
不知不觉,陈扶风走到夏府门前。他抬了抬门锁,落下厚厚一层灰尘。右手做了个叩门的动作,好像敲下去,真的会有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一样。
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蕖儿的笑声,夏夫人教夏芙蕖的读书声,夏将军,师父,程大人的交谈声。
好像大家都还在一样。
陈扶风站了良久,提起轻功,翻墙进去。
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墙漆剥落了一些,依稀能看到从前的影子,陈扶风走到后院,有很多小虫在草间齐鸣。
只是这次,没有人拿冬哥吓唬他了。
陈扶风看了一圈,宅院里的东西几乎都还在,他们那时应该走得很急,许多东西没带上。
百年将府,沉睡在繁华都城的一隅,冷艳旁观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利欲熏心。
夏芙蕖的窗户是打开了,陈扶风扒上去,拿起她书桌上,已经破了几个洞的纸鸢。
陈扶风还没去白云山之前,每年春天,他们都去城外的草地上放纸鸢。
“蕖儿,要不然,我也在身上栓根绳子吧。”陈扶风的纸鸢,总是不如夏芙蕖那个飞得高,飞得远,“就像这纸鸢一样,你牵着绳子,无论我去哪儿,你都能跟着了。”
“不用。”夏芙蕖漫不经心的说,“拽绳子那么累,我就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好了。”
蕖儿答应过,要等自己回来。可是他回来了,她却不见了。
陈扶风趴在夏府的凉亭里,手边放着纸鸢,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沉沉睡了过去,没有听到宫中报丧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