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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里珍     灵力少女漫漫谈txt下载     灵力少女漫漫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0章 探民情

    御书房中,愁眉苦脸的长乐帝又把大学士程邈留下来加班了。

    程邈翻了翻长乐帝挑出来给他看的几道折子,大致明白兢兢业业的皇帝是因为何事犯愁。

    “永泰初年,全国因霜冻歉收,一匹绢才换一斗米,但天下很安定,这两三年都是丰收年,一匹绢可换十多斛粟,但百姓却多抱怨。”程邈沉住气,由浅入深的分析道。

    长乐帝用指根按了按头上的穴道,“先帝在时,仗不少打,出来当兵的人多,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冲击,百姓的日子反而越过越好,如今四方安定,国家却还不如从前繁荣。”长乐帝闷闷不乐的看着程邈,“现在才知道,论起治国理政的手段,朕远远比不上先帝啊。”

    长乐帝脾气好,程邈进谏的,也都是肺腑之言,“皇上还年轻,想成就辉煌政绩,不急在这一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以大学士之见,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很多事,长乐帝拿不准自己的看法对不对,谦虚的问。

    程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承蒙皇上信任,微臣,就实话实说了。”

    “大学士但说无妨。”程邈的话,在长乐帝心里的份量很重,但凡程邈的主意,长乐帝是最往心里去的。

    程邈定了定气,不带半句废话,一针见血的讲道,“当前的诸多弊端,无非是轻视县令、刺史的选拔而造成。”程邈说到激动处,摇首叹息,“刺史之中,有的是不称职的京城官员放出去补的空缺,用德才兼备的标准选任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

    “各部门官员,联系紧密,走动频繁的,难免官官相护啊。”长乐帝两边眉骨往中间凑,从地方到中央,从九品芝麻官到朝廷大员,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往细了查,恐怕没有几个完全清白的。

    “皇上圣明。”与朝堂有关的事,向来牵涉众多,程邈也知这事棘手。

    程邈的视线垂下来,凡是看到这个表情,就知他在思考如何替皇上排忧解难。

    “还有什么问题,大学士接着说。”长乐帝心里憋屈,暂时又想不到好的对策。

    程邈目光颤了颤,视线抬上来一点,“还有件事,看似无关紧要,若任由其发展,也是个不小的隐患啊。”

    “徭役?”长乐帝不确定的问。

    程邈点点头,长乐帝以前做王爷的时候,最关心的就是百姓生计,能想到这点并不奇怪,程邈按着长乐帝的思路分析道,“皇上虽下诏减免徭役,有些地方的相关部门却不能免除劳作,只是行了文书,而徭役还像以前一样繁重。”

    程邈虽在朝堂,对民情却了如指掌,句句切中要害,长乐帝赞赏道,“论朝政得失,无人比得上大学士。”

    程邈常谋善断,深得公孙录真传,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程邈和长乐帝一样,步步谨慎,思虑周到,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给老师脸上摸黑。

    程邈沉思良久,不紧不慢的开口,严肃道,“若不严修吏治,整顿官风,久而久之,日后必将酿成大祸。”

    “大学士,有何见解。”君臣之间的默契告诉长乐帝,如何解决这些比愚公移山还难办的事情,程邈在心里大概有了一个雏形。

    “微臣斗胆,想请皇上准臣,去地方上走访几个月。”程邈俯首,请示道,“微臣忝居高位,与都城外的世况脱节已久,正值朝中要事少,微臣想去看看,现如今,百姓的生活究竟是番什么模样。”

    这件事,程邈之前上疏请求过多次,只是前几年战乱多发,长乐帝处于为程邈的安危考量,都寻了理由拒绝他。

    如今战事已息,动荡均平,肃清吏治又是急需解决的重务,关乎国家命途,长乐帝权衡后,准了程邈的请示。

    程邈离开御书房后,长乐帝在窗前临风而立,望向夏府上方的天空。

    “夏家先祖曾提到的天下大同,朕有生之年,不知是否有幸看到。”

    ......

    东海,百晓生居所。

    时隔一年,苏锦再次来此处拜访。这次,百晓生没有出远门,书童行礼问候,便引苏锦到了院内。

    “夫人别来无恙。”百晓生笑脸相迎,身前仍旧摇着片刻不离手的羽扇。

    “先生均安。叨扰了。”苏锦客气道,随即转入正题,“今日突来贵处拜访,是有一事想麻烦先生。”

    一年前,从百晓生这里离开后,苏锦立即动身回擎渊。走到港口,点背的发现,东海封锁了所有与擎渊往来的客船与商船。

    逗留了半个月,苏锦本以为,等风头过了,港口的秩序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左等右等,港口日复一日的沉寂下去。

    百晓生的劝言在耳侧响起,苏锦索性留在东海,一边对大战后,家中发生变故,需要帮衬的人施以援手,一边等待港口重新放行。

    一年的时光悄然逝去,距离与夏芙蕖的约期愈来愈近,苏锦无奈之下,只好来找百晓生,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助自己摆脱封锁,离开东海。

    百晓生听后,轻而易举的说,“夫人不必着急,约莫这几天,您就可以回去了。”

    苏锦清秀的眉毛抖了一下,这人说得十拿九稳,连掐指算的步骤都省略了,好像都在他的安排下一样。

    正当苏锦还在思考他是不是敷衍自己的时候,百晓生递给苏锦一封请帖。

    展开外观雅致庄重的书帖,苏锦掠了一眼,默不作声还回去。

    “不去。”百晓生仿佛早就料到苏锦的反应。

    苏锦不语。

    “夫人可知,夏芙蕖失踪了。”百晓生含着笑意问。

    “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何现在告诉我?”苏锦淡如止水的面容上,瞬间怒盈于睫。

    百晓生笑着摇头,“连我都找不到的人,夫人怎么找?”

    苏锦听出了百晓生的话外之意,他这么说,就是有线索了,苏锦不卑不亢道,“若先生知道,还请告知我她的下落。我必重金酬谢先生。”

    “酬谢就不用了。”百晓生摆摆手,把请帖塞会苏锦手中,“拿着这个,你在东海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握着请帖,苏锦思量片刻,收入怀中。

    苏锦心里还有个疑问,在身处异乡的日子里不断发酵,她盯着百晓生洞穿一切独具智慧的眼眸,“先生和苏繁,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百晓生优哉游哉的说,“这件事,夫人寻到夏姑娘,自然会知道。”

    习惯了百晓生这套故作神秘的说辞,苏锦也没多问,答谢后便告辞了。

    苏锦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人给书童传了口信。

    回到院中,书童附身对百晓生说,“先生,刚得的消息,皇上崩了。”

    天边露出微弱星光,瑰丽云霞四散而去。

    百晓生缓缓抬头,指腹摩挲着扇柄,眯起眼睛,“要变天了。”

    东海皇帝驾鹤西去,三王顾衡之继位,立即着手恢复与擎渊的往来。

    几天后,各港口又有生意可做,商人们奔走相告,欢声雷动。

第151章 江湖帖

    夏芙蕖离开驭龙岭后,越过边关,沿着来时的路,又回到汾城客栈。

    一扇扇窗户纸还是从前的材质,夏芙蕖环顾一周,没看到一年前,曾对坐饮茶的客栈老板,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昨年微寒小雪,而今萧瑟秋风。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若不是手中这把剑已有了姓名,若不是心里的磅礴雪岭挥之不去,夏芙蕖说不定能把这数月的经历当做一场梦境,她本应暗自庆幸如今梦醒。

    又可以踏温煦春光,揽陶然夏景,赏流光秋色,却仍对严冬中寂寂无声的万里雪域念念不忘。

    夏芙蕖要了壶茶,本想歇歇脚继续赶路,算了算时间,她走得再快些,还能去趟都城,再回祁门。夏芙蕖打谱顺手带些特产回去,这样一来,姑姑问起,也好有个合理的答复。

    驭龙岭的事,夏芙蕖不打算跟任何人再提。

    喝空了一壶茶,夏芙蕖拿起剑,起身要走。

    这时,店小二凑过来问,“姑娘可是来自祁门?”

    夏芙蕖一愣,她该不是把家门写在脸上了吧,“有事?”

    店小二嘿嘿一笑,恭敬的说道,“我家店主外出会友了,临行前,让我把这份请帖交给姑娘。”

    夏芙蕖眨了眨眼,这应该是客栈老板留下的,好心提醒道,“你店里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怎么知道是给我的。”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小声说,“认脸的话,小人当然记不住。”又用眼神指指夏芙蕖的佩剑,委婉道,“只是店主嘱咐过,姑娘带在身边的剑,比较...比较低调。”

    夏芙蕖扯了扯嘴角,这烂布条还是前天刚重新包上的。

    “好吧。”夏芙蕖接过去,把无极刃夹在臂间,打开请帖。

    ......

    平王府中,陈扶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双腿搭在桌沿,双手交叠托着头,向后枕在椅背上,陈扶风落寞的自言自语,“姑姑去江南玩了,程夫子离都体察民情,骆晟也被派出去练兵......”

    亲朋好友赶在同一个时段不在,陈扶风又不能像从前一样赖在寻夏客栈,没处可去,只好窝在书房里,闻着令他头晕脑胀的书香味。

    “王爷。”正当陈扶风昏昏欲睡的时候,小厮在外面敲书房的门,“郡主送南凰公主回府了。”

    陈扶风醒醒神,用手抹了把脸,看了看窗外喜气洋洋的日头,正高挂于中天,“这么早。”

    鉴于南凰公主年纪尚小,陈婧这次出行,没有将她带在身边,而是把陈宓留给平王府照看。陈婧本意,是想让平王和侧妃体会膝下有子的感觉,她没想到的是,刘氏与陈宓压根就合不来。

    陈扶风倒是挺喜欢陈宓这个机灵的丫头,可从她住进来,府里就没消停过。

    没心情听一大一小吵来吵去,又不想惊动皇宫,在两人把府里的屋顶掀下来之前,陈扶风做主把陈宓送到了寻夏客栈,虽然他很想把刘氏撵出去。

    白天的时候,让阿鸾带着小公主,晚上再送回平王府住。

    得益于这个明智的决定,无聊到快长毛的日子里,陈扶风的耳根清净了很多。

    刘氏听说阿鸾比平日来得早些,想到与自家王爷交情匪浅的郡主可能会留在府中用膳,脸色立即黑了下来,又不得不按礼节去伺候茶水。

    其实阿鸾也不愿意看见刘氏,特别是上次,在公主府出了场闹剧后,阿鸾看见刘氏更觉得膈应。

    “郡主每天日不暇给,还要陪着公主,王府真是过意不去。都怪妾身笨手笨脚的,王爷体恤,又觉和郡主兄妹情深,才把公主托给你照顾。”刘氏假模假样的给阿鸾递了杯茶,“妾身代王爷,谢谢郡主的关怀。”

    阿鸾从未正眼看过刘氏,“谁让我和公主投缘,都喜欢聪明人呢,不像有些人,阴奉阳违,自以为是。”阿鸾洋洋得意的看了眼陈扶风,“还有啊,咱们王爷是不会说话还是怎么着?我跟他熟得很,就不用你传达谢意了。”

    这话里的火药味呛得陈扶风退避三尺,在一旁和陈宓猜丁壳。

    两人互相假意应承了几句,刘氏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丫鬟告退,阿鸾嘴上关心了几句,也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这人总算走了。

    阿鸾瞥了一眼刘氏的背影,说正事之前,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就这种德性,等你以后娶了正妃,她还不得骑到人家头上去。”

    刘氏还没走远,阿鸾说的话,她也不知听没听到。

    想到王妃位置要留给的那个人,陈扶风咧开嘴角憨笑,不以为意的说,“我家王妃,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阿鸾瞅着平王乐不思蜀的模样,陈扶风要是有个尾巴,现在应该已经摇上天了。

    或许是担心陈扶风的傻里傻气传染给陈宓,阿鸾抬手召唤围着王兄团团转的小公主,“公主到姐姐这里来。”

    陈扶风托着腮,看着陈宓接过阿鸾递给她的糕点,小松鼠般的啃起来,“我就奇怪了,小妹对姑姑言听计从,你俩凑在一起也挺和谐,怎么跟在刘氏身边,就要上房揭瓦了呢!”

    “女人的直觉。”阿鸾冷笑了一声,“有些人,一站在你面前,就能知道她是什么货色。”

    陈扶风后背一阵凉意,幸好皇兄就让他娶了这一个侧妃,要是和三哥王府上一样的配置,啧啧啧,那得是什么醉人的场面。

    “诺,给你的。”阿鸾掏出一封信,递给陈扶风。

    青越观给陈扶风的信,寄到了寻夏客栈。离开青越观的这些年,逢年过节,一直都是他们师兄妹二人回去,那边还是头一次寄信过来,阿鸾想着别耽搁了重要的事,接到信后立即送来了平王府。

    看完大师兄的亲笔信,陈扶风又抖出一张函帖,是江湖上通用的请帖,烫金字体写着,下月十五于青越观召开武林集会,诚请各路豪杰交流比试武艺。

    陈扶风把信和请帖递给阿鸾看,翘着二郎腿说,“咱们青越观,一向与世无争,怎么也开始揽这些麻烦事了。”

    阿鸾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多少江湖帮派想借此提升名望地位,落在咱们头上,不知要惹多少人嫉妒了。”

    这一点陈扶风也考虑到了,江湖帮派这么多,青越观的师兄弟就那几十个,师父年纪又大了,自己肯定得回去帮忙。

    “你要去吗?”阿鸾蹙起眉头,“骆将军和程大人都不在,皇上能放你离都吗?”

    “我去御前问问吧。”陈扶风挺直身子,正襟危坐,这事可能不太好办,“邱将军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

第152章 赴请约

    陈扶风脑子里的鬼主意不少,但他不擅长编瞎话。

    “你也别去御前请示了。”阿鸾阖了阖眼皮,打量着陈扶风那张一看就不诚实的脸,“直接让人去宫里传信,就说王爷病了,在府中休养,这个月告假,不能去上朝了。”

    陈扶风脑筋转了转,混不吝的说,“你这法子靠谱吗?若是皇兄来府里看我,怎么办?总不能闭门不见,把皇上晾在府外吧。”

    阿鸾勾唇,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你去太医院走动走动,不是有几个老头的儿子,在裴将军手下当差吗,让他们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你再给他们的太医爹商量商量,让太医们在太后娘娘耳边吹吹风,把你这‘症状’添油加醋的说一说,保证皇上有心也不能来看你。”

    陈扶风抬眼望天,总算明白,当年的小破客栈,是怎么在阿鸾手中,壮大到今天能和味全楼平分秋色。

    “无商不奸啊。”陈扶风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以前我真是小看你了。”

    阿鸾白了他一眼,“等你安排好了,派人去客栈告诉我一声。”

    “你还跟着我一起去啊?”陈扶风大惊失色道。

    阿鸾目光紧了紧,“要不然呢。”

    也不想去凑武林集会的热闹,阿鸾只是担心陈扶风独来独往会遇到麻烦。

    陈扶风打了个哈欠,面露难色的说,“咱都走了,小妹谁看着?”

    阿鸾语塞,摸了摸南凰公主的发髻,思忖半晌,“好吧,你自己小心。”

    知她记挂自己,陈扶风安慰了阿鸾几句,“别担心,我也老大不小了,出了都城,我直接去青越观,保证不四处乱逛啊。我就是去给师父师兄弟们帮帮忙,那些大侠啊帮主啊,他们打他们的,我在一旁看看,不动手就是了。”

    凭阿鸾对他的了解,陈扶风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特别是他一本正经保证什么的时候,绝对不要相信。

    陈扶风想做什么缺心眼儿的事,就算你在他面前也拦不住。

    阿鸾也跟着陈扶风出生入死过,知道与其叮嘱一堆连他耳朵都进不去的话,还不如让他踏踏实实的去办事,“你放心去就行,都城若有事,我会传消息给你。”

    阿鸾想了想,补充道,“武林集会也就七八天的光景,算上你在路上来回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月。按时回来,万一兜不住了,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陈扶风在心里向长乐帝道歉,皇兄啊,拜托你一定要听太医和太后娘娘的话啊!

    “对了。”陈扶风咧开一嘴白牙,讨好的笑着,看着阿鸾说,“若是蕖儿回都,一定要让她等我回来!”

    阿鸾翻了个白眼,“瞧你那点出息。”对于夏芙蕖看不看得上陈扶风这个傻子,阿鸾在心里表示很担忧。

    ......

    离今年的比武地点青越观越来越近,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陈扶风瞅见个左手拄拐右手拿碗的,都觉得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

    估摸着还有半天就能到青越观,陈扶风找了家客栈,打算住一晚养养精神,明天赶路上山一气呵成,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师兄弟面前。

    许是小时候没娘疼,身心发育最快的那几年,又被送到清汤寡水粗布衣衫的青越观,陈扶风除了脾气不好,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点富贵人家有的毛病。

    比如他连日赶路,困意袭来的时候,总是身处城郊,在树杈上睡了几夜,现在住了个连寻夏客栈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的客栈,还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陈扶风一边睡一边咂嘴,他梦见自己三下五除二的搭完架子,生了簇火,自食其力津津乐道的在亲手烤一只肥的流油的鸭子。

    也能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回避烤鸭这道美味,这梦做得异常真实,真实到陈扶风被梦里的烟呛得直咳嗽。

    “喂,醒醒!”耳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推他,陈扶风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的鸭子没烤好,还不想清醒过来。

    陈扶风防备心很强,往常就算累得找不着北,身边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能生龙活虎的跳起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意识里明明知道有人在旁边,四肢就是如同灌了铅一样,动都不想动。

    可身边的人好像铁了心不让他睡个好觉。

    没舒服几秒,后背猛地受了重重一击,好像被谁踹了一下,脊梁上的骨头本来就脆弱,这一脚踹得恰到好处,钻心的疼把陈扶风给疼醒了。

    陈扶风从榻上弹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罪魁祸首是谁,就吸了一鼻子浓烟,这莫名其妙的气味,让陈扶风瞬间心下一沉,他都醒了,怎么还能闻到烟味。

    转头看向窗外的亮如白昼的火光,陈扶风低头咒骂了一声,他也太倒霉了,每次出来都不安生。

    正当陈扶风感慨流年不利命途多舛时,身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没看见失火了,快跑啊!”

    听这声音,是个姑娘。提醒完陈扶风后,她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

    陈扶风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身着夜行服,用黑巾蒙面的人,应该是她把自己喊醒的。

    若是风平浪静,陈扶风想必就把这副打扮的人当做小偷小摸绑起来了,可眼下,显然是这人在危险中发现了自己。

    蒙面人看陈扶风盯着自己不动,眉心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恐,“你是瘸子吗?”她默默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为这人不是龙王转世不怕火,就是脑子有问题不怕死。

    就当蒙面人作势要将陈扶风拎起来带走时,陈扶风终于翻下床,两脚稳稳的踩在地上。

    火势越演越大,外面房梁掉入火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给仍困在里面的人带来无法逃避的惧怕和恐慌。

    下一秒,火苗已经合丝合缝的贴着门框窜了进来。

    陈扶风指了指窗户,就着烈火浓烟开口,对蒙面人说了第一句话,“姑娘,你轻功好吗,火已经烧上来了,还是走窗户安全些。”

    仿佛脑残的人比身后的熊熊大火还可怕,听了陈扶风有条不紊的话,蒙面人眉心骤然舒展,在心里松口气,攥紧的拳头也放开了,所幸这人腿脚好使,脑子也没坑,而且是个身上有功夫的。

    “走吧。”蒙面人像道光一样从陈扶风身边闪过,干净利索的从窗边翻了出去。

    陈扶风动了动沉重的四肢,跟上了她翩若惊鸿的身影。

第154章 侠中侠

    夏芙蕖带着衣服上烧焦的木炭味,单剑无马,孤身一人拿请帖登上白云山,踏进青越观的正门。总觉得这道观的名字甚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打哪儿听过。

    虽然她天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但能让夏芙蕖临时改换了路线,不去都城,转而到白云山来,究其根本,还是那不知何时种进心里,深深扎根的强烈直觉,总觉得不来,会错过很重要的事。

    凡是曾行走于江湖的人,都知道武林集会是江湖上一大盛事,受邀的是各门各派有名望的武林中人,持帖的各路豪杰,自是不会放过这个通过比试来增加威望宣扬声名的机会。

    夏芙蕖自知在江湖排不上名号,天清楚汾城那店主人是怎么想的,非把这请帖留给她。

    江湖上口口相传的盛况难免有杜撰的成分在里面,夏芙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随手拿过旁边的瓜果,沁人心脾的清香流连唇齿,夏芙蕖抿了抿唇,这武林集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拘束。

    只吃不打,夏芙蕖低调的快与空气融为一体了,大家基本都有熟识的人,这会儿聊得正欢,很少有像她这种独来独往的。偶尔有人把夏芙蕖当做沧海遗珠,热络的与她搭几句话,都让夏芙蕖装疯卖傻的敷衍给轰走了。

    在场的人似乎都对武林集会抱有莫大的热情,无精打采的夏芙蕖觉得自己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异类,润物细无声的拉低了这场盛会的档次。

    前排的四个席位是留给精于绝学,独领风骚,鲜有对手的侠中侠,他们坐上那个位置,无需走挑战应战的程序,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比拼,这四人只用怎么舒服怎么坐,品一品这届集会举办方的茶水好不好喝,瓜果是不是新鲜,看似知音难遇的唠唠嗑,评断擂台上比试者的擅用招数,赌一赌谁会赢。岁月静好的等这流水账般的日子过到最后一天,接受留到最后的种子选手的挑战。

    就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久负盛名的无敌手,都要互相推让一番,才似乎勉为其难又战战兢兢的坐上这个位置,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将当然不敢大喊一句‘你们都让开,老子就是为这个位置而生的’,招摇过市的去抢这个噱头。不成,你姓万世名不败也不成。

    不过呢,有幸拿到江湖帖,有资格参加这场集会的人,几乎都是奔着这四把金光闪闪的交椅而去。

    有的人走了狗屎运,虽然没有在重重比试中最后脱颖而出,但是得到某位掌门的青睐,觉得此人根骨颇佳,将他收入麾下,成长为某门派的得意弟子,此后的侠路顺风顺水。

    有的人甘心从一块为别人的封王之道铺路的垫脚石做起,戒骄戒躁的钻研每个招式,接受强者难能可贵的不吝赐教,从经年累月的失败中吃一堑长一智,终于山水轮流转,成为新一代的王者。

    有的人就衰神附体了,或者在比试中伤筋动骨从此退出武坛,或者一条路走到黑,穷尽一生都摸不到王座的边,成为强者数不胜数的江湖中,籍籍无名的万千枯骨之一。

    在这场三教九流四帮八派都聚起的武林集会中,你周围的每个人,身上都沾染着你从前和以后的影子,同样,你在别人眼里,亦复如此。

    人各有命,不服不行。

    前排的空座愈来愈少,压轴人物逐渐出场,等到蝉联此位多年的武林盟主落座,这时,别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前凑,希望能和高手们说上几句话,得到他们的指点,即使是寥寥数语也好,都会被奉若能提升武学造诣的神祗。

    只有夏芙蕖默默让开道路,任自己被挤出人潮,总是在不受重视的边缘游荡徘徊。

    两耳不闻江湖事的夏芙蕖,即使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搬家的蚂蚁,耳朵还是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中,把威风八面声名煊赫的江湖侠士认了一遍。

    群英荟萃,有统御多个帮派的帮主,德高望重的掌门,各怀绝技的侠客,夏芙蕖听来听去,也不认识几个人,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本想进来溜达一圈就离开,以后逢人问起,聊到在江湖上人尽皆知武林集会,她也不至于显得过于孤陋寡闻。

    就在夏芙蕖呆望着面前一个个跃跃欲试的背影,觉得实在融入不了这种摩肩接踵的氛围,思考要不要在盛会开始前走人的时候,旁边坐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打断了她的思路。

    “嗨~夏姑娘。”那人热情的跟夏芙蕖打招呼。

    目光颤了颤,或许是难得遇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夏芙蕖惊喜的说,“你是,汾城客栈那个老板!”

    夏芙蕖记人准,这就是那个给了她江湖帖的人。

    “是我。”店主人温厚的笑道,“夏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夏芙蕖干笑道,“啊...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在外面看看就好。”

    说完这话,夏芙蕖不自在的吐了吐舌头,她坐的位置,也不是看热闹的最佳角度。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尴尬,店主人不着痕迹的换了话题,“夏姑娘,你昨天,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顺着店主人的视线看过去,夏芙蕖才发现自己的鞋面和裤脚,有被火星灼烧过的痕迹。

    夏芙蕖登时一脸无语,无奈的摇摇头,对汾城客栈的老板说,“别提了,遇见个傻帽,我住的客栈半夜着火,都烧到脚边了,他还睡得跟猪一样,喊都喊不起来。”

    店主人原本静水无波的眸色染上一丝惊恐,“有这么凶险的事,夏姑娘没受伤吧。”

    夏芙蕖后怕似的呼了一口气,“我倒是没事。就是那个傻帽,好像有人要害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吗。”

    店主人不禁轻笑,事不关己的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夏芙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向她的半个熟人,礼貌的问:“对了,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在下姓展,名雾霜。”店主人这张脸,一看就是个靠谱的人。

    “展大哥。”夏芙蕖似乎有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没什么,也不是重要的事情。”

    本想问他为什么给自己请帖,不过夏芙蕖脑筋飞快的转了转,自尊心告诉她,还是别问了,万一是店小二给错人了呢,她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展雾霜呷了口茶,非常贴心的没有追问。

第155章 启帷幕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鼎沸的喧嚣人墙才渐渐平静。

    面前一堵堵人墙轰然散开,自觉找到合适的位置入座,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夏芙蕖不由自主挺直背,坐的规整了些。

    青越观弟子从四处鱼贯而出,紧锣密鼓筹备的大戏拉开帷幕。

    展雾霜嗑着瓜子,“能来武林集会的朋友,都身手不凡,夏姑娘有没有想挑战的人?”

    夏芙蕖心不在焉的回答,“没有。”

    说是交流切磋共同进步,金玉皮囊下其实各有私心,真正独树一帜的心得体会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到什么能超过自己的本事。谁乐意看在三言两语的交情上,就让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灵光一现才领悟的百思不得其解的要领听了去。

    一幕幕游刃有余的光辉戏码,一场场冠冕堂皇的聚众斗狠。

    以前对人或事总往好处想,现在却总向坏处看。

    如和硕华秀希望的一样,夏芙蕖收敛起莽撞无畏的个性,开始透过浮于表面的其乐融融,看向掩于背后见不得光的勾心斗角。

    帮官兵把客栈周围拆除一片空地来,夏芙蕖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人群,在暗处看到那个傻帽好像在寻她的踪影,他身边也没什么帮手,夏芙蕖动了恻隐之心,本打算暗中保护他,又想到他也是个有功夫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作罢了。

    滚烫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辗转过冰冷的血脉,渐渐变得凉薄。

    往日的诸多不堪回首,就像观星洞壁画上,那道惊天霹雳一样,让她一尘不染的人格碎裂成两截。

    一段是万古莽荒中硕果仅存的野草,疾风知劲,倔强又吃力的坚持着最后的底线,一段是野草周围洪波汹涌的怒流急湍,涛声依旧,猖獗且肆虐的冲击着格格不入的身影。

    剑锋碰撞的清脆声响,让夏芙蕖从丰富的内心世界中猛然惊醒,为了不放任自己再自怨自艾,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入到不远处的比试上。

    夏芙蕖的记忆,除了靠武力营生的祁门镖局,就是机关遍布的驭龙岭。对于最后的高手对决还或多或少有些期待,而这些拖泥带水漏洞百出的招式,在她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实在提不起兴趣。

    武林集会是擎渊本地的活动,还好这些人没碰上和硕华秀,不然的话,比到今天,擎渊或许就没有江湖了。

    夏芙蕖装作不经意的扫过旁边人几眼,展雾霜也不像习武之人,好像和自己一样,纯粹是来凑热闹的,夏芙蕖见他的瓜子磕完了,把自己的那份递了过去,随意问道,“展大哥是来切磋武艺的?”

    展雾霜谦虚的笑了笑,“哪能啊,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在下是借此机会,来会友的。”

    “奥,你朋友呢。”夏芙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展雾霜好像刚想起自己的朋友,“他啊,他是青越观的弟子,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忙呢。”

    ......

    陈扶风溜着人边,避开手忙脚乱的一众师兄弟,径直去观中,找大师兄翟孟。

    余光瞥见修行时常被师父叫去训话的戒堂,还有初来乍到饿着肚子就被二师兄忽悠着去擦的偏殿和客房,每间房屋都还和当年一样。

    “大师兄。”陈扶风一眼看到那个背影挺括的人。

    翟孟应声转身,听到陈扶风的声音,嘴角就忍不住上翘。

    陈扶风上次回来的时候,大师兄外出办事,没见着。这次上山,陈扶风除了看望师父,就是想念大师兄了,武林集会这么重要的事,师父精力不足,肯定需要大师兄留在观中坐镇。

    以前修行的时候,翟孟对陈扶风照顾颇多,陈扶风犯了什么错,被翟孟逮到,但凡无关紧要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总之呢,那几年,陈扶风仗着翟孟的辟护,该吃的饭一顿不落,该受的罚几乎都不了了之了。

    阿鸾敢怒敢言,唯独在大师兄面前,阿鸾舍不得数落陈扶风一句。

    倒不是心疼陈扶风,而是心疼大师兄,心疼他因没保护好胞弟而无法抹杀的愧疚,才会在与胞弟脾气性格相似的陈扶风身上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翟孟对陈扶风的特殊关照,也不完全是因为陈扶风身上有胞弟的影子。

    从见到陈扶风的第一面起,翟孟就没来由的确信,陈扶风有长进骨子里的正义感,或许是血脉里的传承,或许是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的这种正义,即便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气度,也是在危险面前,敢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带着他的正义,即使把陈扶风扔在蛇窝里,他也不会被同化成邪恶生灵的同类,说不定还能引导它们吃素,引导猛兽向善向美呢。

    和师父一样,翟孟笃信,就算不加约束,陈扶风也长不歪。所以才任由他在眼皮底下折腾了那么多年。

    师父年纪大了,青越观的事几乎都是翟孟在操持,他在师兄弟中的威信有增无减,再过几年,大概就会成为青越观的新主人。

    这次武林集会,由师父出面,揽到青越观名下,再交由翟孟主持各项事务,或许是想借这个机会,巩固翟孟在江湖上的地位,让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些。

    聊了聊观中的事情,翟孟又把话头转到了陈扶风的个人问题上,“我还以为,你和阿鸾会成亲。”

    这话里,颇有些遗憾的意思。

    “阿鸾眼光高着呢。”陈扶风装糊涂,嘿嘿一笑,“师兄你不知道,她整天嫌弃我好吃懒做,我在那丫头眼里,是一丝一毫的优点都没有!”

    “那你要找的人呢,找到了吗。”翟孟清楚,陈扶风满心满意惦记着一个人。

    十五六岁的年纪,陈扶风心智还不成熟,饱受相思之苦,都是翟孟在一旁开解他。

    “怎么说呢。”陈扶风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刚知道她在哪儿,想去寻她,结果东海就撕毁盟约,和擎渊开战了。”又想到两件大事偏偏凑到一起,陈扶风叹了口气,“没有国哪来的家,就算她是嫦娥,随时可能往广寒宫飞,我也得先随军打仗,把敌人赶走再说。等解决了东海那帮宵小,我终于无事一身轻,去找她的时候,那边的人告诉我,她刚离开不久......”

    翟孟笑着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是陈扶风的做事风格,他放不下心里的儿女情长,也无法割舍对国家对君主的忠诚,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默默承受。

第156章 心中刺

    陈扶风坐在二师兄的摇椅上,外面夹杂着刀剑碰撞的拳脚之声,一下下敲打着薄如蝉翼的耳膜,陈扶风打了个响指,“师兄。我记得,这江湖帖。以前不是这个送法吧。”

    武林集会四年一回,往常发到各门各派的江湖帖,都是有数的。这请帖给谁,都是门派里的一把手说了算。

    除去个把俩不将武林集会当回事的人,如陈扶风之流,大多数人看到江湖帖都会眼红。

    珍贵到千金不换,除非你有万金。

    有人披星戴月指望着填饱肚子,也有人愿意为了薄薄一张纸散财。

    江湖像一张迎风张扬的蜘蛛网,每个帮派都是上面紧密结连的霜色丝线,沾满了尸骨风干和将死未死的虫蝇,似乎边缘角落里都染满血腥,遥遥看去却如一块洁白无瑕的裂纹美玉。

    息息相关的每个部分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块有蠢蠢欲动的异响,都可能引起殃及整个江湖的波澜和震荡。

    兜不住万钧雷霆,接不住浩荡长风,连一场细腻春雨都可能让它四分五裂,看似脆弱到不堪一击,孱懦到百无一用。

    可一旦你想颠覆它,却空乏全身而不能将其消灭到彻底,说不定这张网还会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状,好不容易从掌心甩掉,还粘你一手挥散不去的腥气,不死不灭,成为一块狰狞的心病,走到哪儿都觉得碍眼。

    今年武林集会交由青越观,这个在江湖上不声不响却占有相当份量的地方。

    青越观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歪理邪道另寻别路,投机取巧休入此门。意料之中,会大刀阔斧整顿重金买帖的歪规,以求肃清江湖上这抹邪风。

    不同以往,今年的江湖帖,是发放到五湖四海那些德行靠得住的人手中,再由他们挑选资质优异的武者,将一份份通行帖赠予应得之人。当然,各位一把手的面子还是要给,只是江湖帖送到他们手上时,仅剩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量。

    陈扶风颔首,“原来是这么回事。”

    江湖帖的事,他多少听说过一些,知道有人拿到江湖帖,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与那些出身寒门,无权无势的武者一样,陈扶风也对此等行径嗤之以鼻,不同的是,前者抱怨无门,只得忍气吞声,而陈扶风,是因为吃的是皇粮,此身早已不在江湖之中,纵使他有再多不满,也不便胳膊伸得太长,管得太宽泛。

    陈扶风神色有些黯然,没想到江湖也和朝堂上一样,仗着祖上功德尸位素餐的官员不少,相反,一些有真才实学却没有门路的人,只能做个小官,一辈子出不了头。

    厌烦的皱了皱眉头,陈扶风在都城待久了,遇到芝麻大点事,都要往庙堂之高想一想。

    让他真刀实剑的带兵打仗,对付明处的千军万马,陈扶风自认不在话下,没有辜负当年夏将军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

    一旦遇上朝堂对峙,他就犯怵了,别看陈扶风擅长和阿鸾抬杠,可他肚子那点墨水,恐怕还不够满腹经纶的文官写一撇,要怪,还得怪他去学堂时一眼都没看进去的那些书,因此,程夫子没少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他。

    “可是师兄,如此一来,青越观就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猝不及防,从青越观刮出一阵风,江湖上要来一场大洗牌了,陈扶风担忧道,“他们会不会,暗中做些小动作,想要拔掉这根眼中钉。”

    “师父不满暗中作弊,授受金银的行为很久了,决定接下这次武林集会前,也和他的几位知交通过气。那时候你还没下山......”翟孟想了想,有些惋惜的注视着陈扶风,“其实,师父本想,让你接替他的位置,完成他这个心愿。”

    陈扶风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翟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听我说完。”

    “这也是我的想法。”翟孟剖白道,“你生性不受约束,只要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从不瞻前顾后,一门心思做就是了。最重要的一点,师父行走江湖多年,我与各门派掌事人的联系也颇多,而你与那些人都无牵扯,办起事来,估计最少。”

    陈扶风不置可否,决定做这件事,而且要力求做得彻彻底底,师父和大师兄肯定背负了不小的压力。

    翟孟从陈扶风的目光中看到了理解,顿了顿,含笑继续说道,“可是师父到底舍不得,他知道你心里,也有根刺横在那里。你身上惩奸除恶的大义,那些年,由我们亲手维护,不能毁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不能因为想还江湖一个井然秩序,而阻止你把心里的刺拔出来,即使是粘连着血肉,痛不欲生的拔出来。”

    说道动情处,翟孟平复了一下心情,轻松的笑了笑,“所以你说下山的时候,师父心里应该挺遗憾的,却还是应允了。”

    “可那根刺,还扎在我心里。”陈扶风目露不甘,艰涩的声音,仿佛许久未开口说话一样,“以前,我以为敌人只有那一个,只要除掉他,就可以给朝堂一个正大光明的环境。”

    青越观对江湖的态度,与皇室对庙堂的态度,其实如出一辙。

    陈扶风苦笑着的摇摇头,“可我埋了很多眼线,用了很多计策,也没能杀掉他。他从都城逃走了,而朝堂的风波并没有平息,最近,还有愈演愈烈的势头。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即使如皇上那样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想给众人一个清明磊落的朝堂,也很困难。”

    “你知道为什么吗。”翟孟目光柔和的看着陈扶风,他既能想到这一层,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人心。”陈扶风把脸埋进手掌中,“人总有私心,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难保每件事都恪守公平公正。”

    “没错。”翟孟赞同道,“但只要还有人坚守着心中的道义,拨云见日就不难,真正的光明就不远。”翟孟拍了拍陈扶风的肩膀,“躲不是办法,打起精神来。”

    “师兄,有需要的话,就传信给我。”陈扶风拍着胸脯道,“随叫随到!”

    翟孟浅笑道,“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

    “师兄,我不是跟你客气。”陈扶风怕他不往心里去,坚定道,“虽然我不在观里住了,但我还是青越观的人,青越观的事就是我的事。”

    翟孟只好保证,有事一定会找他,“不说这个了,外面这么热闹,你不出去?”

    “没劲。我也不认识几个人,还是和你聊聊天。”陈扶风粘着翟孟说,“大师兄,你得空,也去都城玩几天。我和阿鸾都在,你随便住随便吃,我跟你说啊......”

第157章 看门道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也不知是哪场比试,吸引了夏芙蕖的兴致,她作为观者臻入佳境,把自己说过的话一句不落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值台上两人剑拔弩张,招式咬得很紧,夏芙蕖舍不得放过一帧画面,目不转睛,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看样子是渴了。

    掂了掂杯子的重量,夏芙蕖收回了空着的手。

    嗓子干的快要冒烟了,夏芙蕖仍然不愿意移开眼倒口水喝。

    一旁无所事事的展雾霜,好心的替她往杯中添满了茶水。

    夏芙蕖耳朵动了动,在展雾霜放下茶壶,想把茶杯给夏芙蕖递过去前,夏芙蕖自己端过来,抿了一小口,捧在手心里,依旧目不转睛的道了声,“谢谢展大哥。”

    展雾霜也把视线移向正前方,含笑道,“不用客气。”

    等到比试的两人分出胜负,夏芙蕖方在周围的掌声雷动中,一饮而尽温凉不染的茶水。

    “这武林集会,还真是跟想象中不一样啊。”似乎收起之前略显刻薄的偏见,夏芙蕖认真的分析道,“与其说他们想争个上下,我倒觉得这俩人像在表演武术一样,最后抱拳行礼时,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夏姑娘有自己独道的见解,在下就看不出什么区别。”展雾霜一脸费解。

    “刚才那两人,有时出的是实招,有时出的是虚招,实招就像对方结结实实的打了你一拳,向要害处刺了你一剑,是想削弱你的战斗力,给自己增加得胜的几率,而虚招就有说法了。”夏芙蕖津津乐道,欲言又止,随后轻笑一声,“这种规格的比试,他们到这里,不就是奔着取胜来的吗,也真是奇怪。”

    “夏姑娘,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展雾霜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迷蒙,“我好像没听懂。”

    夏芙蕖眯了眯眼,虚招是指,在别人看来,比试者在这场对决里打得很用心,两人旗鼓相当,一招一式堪称无懈可击,其中某个人在某一回合,以旁观者难以察觉的小动作,看似是袭击对手,却无意中暴露自己的要害,被人反将一军,之后渐落下峰,既自然又体面的输掉这场比试。

    刚才输了的那个人,夏芙蕖看得出来,明明有很多次,他本能一招制敌,偏偏在快要碰到对方时收了力,除去他一时大意,便是瞒天过海出了虚招。

    使了虚招而产生的失误,说白了就是故意露出破绽,给对手机会。

    夏芙蕖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在心中暗想,难不成是受了好处,故意输的?

    在者,她离这么老远都能看出来,台上坐的那四位是瞎子吗,怎么没有人指出来?

    “走吧。”展雾霜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追问,直接扣住夏芙蕖的手腕,拉着她站了起来。

    “干什么去?”夏芙蕖猛然呼吸道不同高度的空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展雾霜带着往前走去。

    “你这样伸着脖子看不累吗?”展雾霜头也不回的反问她,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带这位看法独特的姑娘换个视野好的座位。”

    “喂,不用了。”夏芙蕖不想去前面抛头露面,用力试图扒开展雾霜的爪子,没看出来,这人一副缺乏锻炼的样子,手劲还挺大。

    前面那人拨开人潮,走到距离看台最近的席位,夏芙蕖才发现,展雾霜的面子,比他的手劲还大。

    只见展雾霜笑着跟两位比他年长的侠客打了声招呼,那两位算得上是前辈的人就站起来,跟展雾霜寒暄了几句,然后说说笑笑的去后面找座了,夏芙蕖看着眼前凭空多出来两个座位,越发摸不清这个展雾霜是什么来路。

    下一场的比试者开始在台上摩拳擦掌,夏芙蕖也没工夫刨根问底,跟展雾霜道了声谢,不坐白不坐。

    夏芙蕖感觉到背后一道道背后,压抑感让她局促的低下头。

    比试之前,挑战方和应战方按规矩先要自报家门和派别。

    还没等到夏芙蕖近距离的逮出另一场作弊行为,就听到一句让她惊心动魄的话。

    “和硕华秀。”

    虽然声音不对,寥寥几字还是让夏芙蕖猛然抬头,灵魂出窍一般,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向前方扫去。一旁不明就里的展雾霜看得出来,夏芙蕖有些颤抖。

    不只是夏芙蕖反应激烈,这个名字的出现,引起周围大面积的小声议论。

    “那人说他是谁?和硕华秀?哪个和硕华秀?五部哪个?”

    “要是五部的和硕华秀,听说此人有个规矩,他的对手除了赢,就是死。”

    “嘶...遇上他,擂台上那位兄弟倒霉了。”

    “......”

    明知道擂台上那个人不是他,夏芙蕖跟在和硕华秀身边的时日不短,身形、语气...更重要的是眼神,台上的人,眼神比那尊杀神温柔多了,无论从哪一点看,他都与和硕华秀沾不到边。

    台上已经开打了,底下的议论仍声声不息,话题热度不减,夏芙蕖意识到自己在很大程度上低估了和硕华秀在江湖上的知名程度。

    而后,夏芙蕖眼瞅着那个顶着‘和硕华秀’名号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按照既定的套路,连连出了虚招,自毁优势。

    夏芙蕖眉心拧起,真替这个名字感到窝囊。

    忍着冲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夏芙蕖憋屈的看完这场比试,台上不知演戏给谁看的两人终于退了场。

    底下又响起一阵唏嘘,“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和硕华秀也不过如此。”

    这场闹剧就在一句井底之蛙般不符实际的评断中消停了。

    夏芙蕖翻了个白眼,“这都哪来的喽啰,也配与和硕华秀相提并论。”

    ......

    第四天的某场比试,挑战方上来了很久,应战方还不见踪影。

    台上傻等着的挑战方,就是那天打败了‘和硕华秀’的人。

    夏芙蕖在台下乐了,这人再赢一场,就能获得向四位侠中侠挑战的资格,他这是财大气粗,让对手直接拿钱走人了?

    正当夏芙蕖咧嘴笑得正开心时,青越观的弟子嗓音洪亮的喊道,“下一位应战者是,祁门!夏芙蕖!”

    耳膜一震,夏芙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什么玩意儿?

    这些天,淹没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的夏芙蕖,将要被一声毫无预兆的提名,推向众人关注的焦点。

第158章 惹麻烦

    在青越观弟子寻找的目光中,夏芙蕖站起来,把黑绸面巾重新戴好。

    这锅从天上来,偏偏她就站在台前,躲是没机会了,大庭广众之下溜号,多跌份儿啊。

    上台应战之前,瞥了一眼展雾霜,夏芙蕖用口型无声的问他,“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罪魁祸首一脸无辜的表情,递了个眼神给他,意思是‘知道你看他不顺眼,给你个撒气的机会’。

    夏芙蕖无奈的合了合眼,幸好姑姑不在,否则看到她明知道对方打不过自己,还跟他动手,该教训她了。

    走到擂台上应战者该站的位置,黑绸面巾上方,夏芙蕖两道倨傲的目光打在对手脸上,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对面那人,脸上洋溢着自信,大概是提前打点好关系,觉得随便打打就能赢。

    他肯定想不到,提前安排好的对手会被夏芙蕖取代。

    夏芙蕖看不惯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展雾霜送给她一个好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卸他一条胳膊,激怒他背后的同伙,把他们有辱侠风的手段捅破。

    夏芙蕖还在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把她这些天所见所感,告诉台下那些无知的人。挑战者以为她在配合自己,擎等着输,挥舞着花拳绣腿就打了过来。

    挑战者被打翻在地的时候,夏芙蕖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反而同情又无可奈何的想:

    相比有着天赋异禀意味的心血来潮,厚积薄发这四个字真是可怜又可笑。

    漠然看着挑战者满脸震惊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咧开嘴的表情,抽搐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很痛苦。

    夏芙蕖提步走过去,周身的气压降到最低,低声对他说:“你做的事我也能猜出个几分来,耽误你的美好前程了,对不住啊。”

    底下的人听不清夏芙蕖在说什么,这闹哪一出啊,怎么还讲上悄悄话了。

    夏芙蕖假装察觉不到底下疑惑的目光,狠厉的瞪了眼落败的挑战者,接续说,“你是自己把真相告诉大家,还是我替你说。”

    看到挑战者不情不愿的表情,夏芙蕖就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纯属多余了。

    “那好吧,朋友,别怪我做事太绝。”夏芙蕖戏谑的看着他,“只不过由我来说,这事可能就走样了。”

    说完这话,夏芙蕖本想放他一马,直接把真相公之于众。

    谁料,挑战者趁夏芙蕖不注意,扯过她还没收入鞘中的剑,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左肋。

    在旁人看来,就像夏芙蕖恼羞成怒,给了他雪上加霜的一剑。

    夏芙蕖挑起一边眉毛,哑口无言的看着他,这人的脑子被虫子啃过吧。

    剑刃停下的位置恰到好处,至多一寸,就会伤及肋骨。看来这人手下有数,不舍得对自己太狠。

    夏芙蕖握住剑柄,不退不进,手上暗自较着劲。挑战者想把剑拔出来时,才发现夏芙蕖桎梏着剑的另一端,他根本使不上力,剑刃就顽固的扎在他的血肉里。

    凡人之躯,能承受的痛苦有限,夏芙蕖只要转动一下剑柄,这人随时可能疼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挑战者原本得意忘形的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脸色苍白了几分,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会如此冷血。

    夏芙蕖这才收了力,让他把自己插进去的剑拔出来。

    只有痛到一定程度,才能记住自己的愚蠢行径,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记性不够好,而是伤口不够深。

    自作自受,夏芙蕖冷漠的想。得了,这次不用她亲自动手,这人自导自演,就能把背后维护他的人引出来。

    挑战者看着一手血,眼神四下瞟着,似乎在寻找哪个能保护他的人。

    夏芙蕖若无其事的抱着臂,讪讪的想,该有人来讨说法了吧。

    挑战者孤零零的坐在擂台上,寻人无果,又把矛头对准夏芙蕖,龇牙咧嘴的说,“你...你是故意的,嘶...你伤了我,嘶...得给我个说法!”

    夏芙蕖也在等人来找她的麻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再次从挑战者身上开刀,“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我没法给你说法,劳驾你,让青越观的人替你做主吧。”

    挑战者看到夏芙蕖眉眼中的不耐烦,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比他还着急,好像捅了篓子不是她,他起码算个伤员吧,到底是谁占理。

    夏芙蕖看他赖在地上不动,催促道,“快点啊,喊人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放心啊我不跑。”视线轻飘飘的掠过他的伤口,夏芙蕖冷哼一声,“怎么婆婆妈妈的,你要是再不喊人出来,我就要往你的伤口上撒盐了啊。”

    “你这人有没有点良心啊,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强词夺理。”挑战者疼得吱嗷乱叫,又不敢擅自把事情闹大,只能和夏芙蕖僵持着。

    有人看他伤势不轻,想帮挑战者处理伤口,他死活不愿意。

    不管别人怎么看,夏芙蕖门儿清这人怎么想的,这伤口一包扎,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他这一刀不白挨了吗。

    夏芙蕖漫不经心的往展雾霜的位置看了一样,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这人扔了口大锅给他背,现在当甩手掌柜,不知道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燎原的野火,遇风而盛,眼看就要在整个青越观蔓延开,小师弟只好快步跑到观内,找翟孟来收拾这团烂摊子。

    “师兄啊。”陈扶风见缝插针的问道,“既然咱们决定接下武林集会,不只是改变了江湖帖的发放吧。”

    翟孟还没来得及问答。

    “大师兄,外面发生了点事,需要你出面处理。”小师弟慌慌张张的进来,一脸无措。

    “什么事。”翟孟不动声色的问。

    翟孟的眼神落在陈扶风身上,陈扶风点头意会,打了个哈哈,起身对小师弟说,“走,我跟你去看看,这么点事就不要请动大师兄啦。显得咱青越观没见过世面。”

    翟孟拉住陈扶风的胳膊,“扶风,听起来,现在外面发生的事,不是我安排的。”

    陈扶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拍了拍翟孟的手背,“师兄放心,我有分寸。”

    然后揽过小师弟的肩膀,陈扶风油嘴滑舌的说,“让哥去见识见识,谁这么不开眼,敢在龙王庙前发大水~”

第159章 式同辙

    “你...你是谁。”挑战者疼得像只蚯蚓一样,扭来扭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青越观弟子陈扶风。”陈扶风蹲下身,瞟了一眼他的伤口,语气一转,开始不着调的说,“刚才在后面喝茶呢,听说您受伤了,过来给您评评理。”

    挑战者开始倒苦水,“我就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挑战者,刚才比试完,对方趁我不备,捅了我一剑。”挑战者倒吸了一口冷气,避重就轻的说,“我与她无冤无仇,不知是不是我连赢了几局,遭人妒忌。”

    陈扶风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按照比试前立下的规矩,这人接连挑战,没有败绩,再赢一局,就可以直接在最后一天,向四位坐镇的侠中侠挑战。而他这时候受伤,乍一看,像是被人摆了一道,被迫退赛。

    其他的擂台上,比试仍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这边的闹剧,也没有惊动高座上的四位大侠。

    此话传到夏芙蕖耳朵里,她木然的视线动了动,落在血口喷人的挑战者身上,这人算得上哪根葱,她犯得上跟这人过不去吗。

    “行吧,我听懂了。”陈扶风点点头,命人帮他去止血,却没有丝毫放他下台的意思。

    陈扶风问小师弟,“刚才的应战者是谁?”

    “是我。”夏芙蕖看着他的背影,自己承认道。

    听这声音是个姑娘,陈扶风循声转头,“这位女侠...”

    然后看到她一声黑衣夜行服,还有黑绸面巾上方,一双清澈睿智的眼睛。

    陈扶风的声音顿住,随后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是你啊。”

    夏芙蕖愣了下,显然也认出了他,这不前几天那个傻帽吗。

    不等陈扶风问话,夏芙蕖自顾自的开口道,“第一天,这位朋友与人比试,挑战了一位名叫和硕华秀的对手,比试的结果大家还没忘吧。”

    夏芙蕖冷笑一声,面对台下众人说,“想必大部分朋友也听说过,和硕华秀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过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剑客,都可以轻而易举打败他,如果那人是和硕华秀...”

    夏芙蕖又看向挑战者,“他恐怕活不到今天吧。”

    “女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问了一句。

    正合夏芙蕖的心意,她解释说,“不知是我眼拙,还是有谁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到,那位自称是和硕华秀的应战者,还有之后与这位挑战者同台对擂的人,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比试中,都出了不少虚、招。”

    “你...你没有证据,不能...不能污蔑我!”挑战者恼羞成怒道,他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血暂时止住了。

    “这位仁兄,你是哪个门派的,怎么拿到的江湖帖。”陈扶风听完两个人的说法,并没有多少反应。

    “我...”挑战者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似乎在纠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有人迈着厚重稳健的步伐走过来。

    “小兄弟。”脚步顿住,一个沧桑的声音在陈扶风背后响起。

    传入耳廓的声音里,有些许震慑感,夏芙蕖也向声音的源头望过去,只看见一个身着华服气场强大的中年人,大概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和那个挑战者是什么关系。

    “师兄,这位是岳阳派的郭掌门。”小师弟在陈扶风耳边说。

    岳阳派,是武林八大派之一。

    “郭掌门好。”陈扶风恭敬道,又看了挑战者一眼,嘴角带笑的问,“晚辈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还不滚过来。”郭掌门一声怒喝,挑战者就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他的身后,不小心扯动了伤口,也不敢再多吭一声。

    “哦?”陈扶风装傻,“不知这位是郭掌门的...”

    郭掌门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是犬子。”

    随后,郭掌门又看向周围热切的目光,抱拳道,“在下管教不严,犬子不争气,扰了大家兴致,对不住各位了。”

    “郭掌门,刚才那位女侠说...”下面又响起一个不嫌事少的声音。

    郭掌门老道的呵呵一笑,打断道,“哦?说了什么?这位兄弟,说话可要深重,别不小心,辱了青越观太虚道人的颜面。”

    还敢把师父他老人家搬出来,往青越观泼脏水,看来也不必帮他们说话了,陈扶风在一旁但笑不语,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郭掌门转向陈扶风,“犬子年少无知,小兄弟,在下与太虚道人相交多年,给在下个面子,要不就算了,只是...”

    以其之道还其必身,郭掌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扶风硬生生打断了。

    “算了?”陈扶风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看向前几天刚救了自己的女侠,“贵公子伤得不轻呢,郭掌门大度,我青越观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

    “小兄弟的意思是?”郭掌门目光一颤,猜不透他想出什么牌。

    另一边,夏芙蕖握剑的手紧了紧,心道这人发什么疯?

    陈扶风随意找了把剑,给女侠递了个挑战以为的眼神,“郭掌门,令公子受的这一剑,我替他讨回来。”

    郭掌门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看到陈扶风连人带剑窜了出去。

    要说比剑,夏芙蕖还没怕过谁,手腕一转,接住陈扶风的招式。

    陈扶风本只想随意出几招,给女侠一个溜号的机会。

    可打着打着,陈扶风就觉得不对劲了。

    对方用的剑式,似乎带着苏锦姑姑的影子。

    陈扶风定了定心,正经八百的与女侠比剑,拖沓的招式瞬间变得精练。

    没错,这剑法分毫不差,就是夏家独创的剑法,两人招来招往,正好凑齐一套龙凤双式。

    陈扶风瞅准机会,故意在剑柄上划了一下,破布条散落,宝剑全相呈与眼前。

    看到那颗镶在正中间的金斛珠,陈扶风脑子像被雷劈了一样。

    “蕖儿!”陈扶风心里一惊,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夏芙蕖脑子里关于陈扶风的记忆还在沉睡,也不知他的气势为何突然弱了下去。

    借着一个拉进俩人间距离的招式,陈扶风在夏芙蕖耳边低声说,“跑。”

    夏芙蕖一怔,原来,这人是在给自己创造逃跑的机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陈扶风发力,剑刃往前一送,看似势不可挡。

    夏芙蕖会意,踏上剑尖,借陈扶风给的力道,驭起轻功,身影飘逸,赶紧利索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尽头。

    陈扶风满意的收了剑,跟小师弟咬耳朵,“去找大师兄,让他帮我关照一下那位女侠。”

    小师弟不明就里,还是按陈扶风的话去做了。

    陈扶风又看向被冷落在一边的掌门父子,抱歉的笑了笑,“郭掌门想说什么来着,我刚才太着急了,没听清。”

    郭掌门能看出来,陈扶风是故意把人放走的,自知是他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理亏,只好说,“没有没有,小兄弟,谢谢你替犬子操心,比武吗,受个伤还不正常,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也不等陈扶风回答,郭掌门急忙转身,语气不佳的对郭公子说,“还不快走!”

    陈扶风下了擂台,跟别的师弟示意,继续下面的比试。

    陈扶风想狗皮膏药一样,跟在郭掌门父子后面,待到离开众人的视野,方开口说,“郭掌门请留步,我想跟你谈一下,令公子这伤,是怎么受的。”

    “爹。伤口疼。”陈扶风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主,郭公子怕事情败露,想让老爹赶紧拖着他回家治伤。

    “闭嘴!”郭掌门黑下脸来,要不是小崽子受伤,真恨不得给他两个打耳光。

第160章 南巡记(1)

    涓涓细流在错落的民宅中饶匝淌过,水面无澜如镜,一艘朴素的客船摇摇晃晃,从天边漂荡而来。

    暮色四合,江上渔火。

    摇桨人是个经验丰富的渔民,手臂强壮有力,船靠岸停稳后,侍卫撩开船帘,“先生,卫茼到了。”

    乌棚里,浅橘色的灯光下,程邈应了一声,“好。”

    他的视线仍贯注于的泛黄纸卷,上面靛青色的墨迹未干。坐在船内,常会感到颠簸,而程邈写下的字,却一如既往的工整。

    离都四月,程邈一路向南,再由南向北,走访了大大小小几十个辖区。

    “咳,你们带了这么多行李啊。”船主扫了几位船客一眼,细看才发现,一个书童和三个侍卫肩上背着、手里提着的都是书箱,看样子带了不少书,“我说呢,几位的身量,看着也不算重啊,咋那么压船呢。”

    程邈付了银子给船主,客气的说,“有劳了。”

    书箱里的纸卷,不是从都城里带出来的,而是程邈数月寻察走访留下的亲笔记录。

    过去的三十多年,程邈从人卑言轻的养马太仆到位高权重的文臣之首,一半穷苦潦倒,衣食无靠,一半仕途坦荡,步步高升。

    无论际遇如何,身处什么位置,程邈始终不曾忘记,在他贫瘠单薄的少年时代,那威风凛凛杀伐果断的老将军,他的队伍能踏平四海横扫千军,他看着《礼运》那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静默良久,然后念叨了一句,“何为大道?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

    程邈在翰林院做官十几载,阅遍藏经阁万卷书目,钻研学问,编纂典籍,却始终坚信,人心所向这四个字,前人留下的经史子集里没有,追逐的高官厚位里没有,只有实实在在渗入百姓的生活,才能找到它真正的含义。

    “先生,您不在都城,翰林院的事务怎么办。”跟在程邈身边的书童窦海问。

    按理说,下人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可这个少年不同于一般的书童。

    窦海跟在程邈身边时,也就是七八岁大。

    四年前,都城涌进了一大批难民。

    程邈得空的时候,常带着府中的下人去难民棚施粥。

    窦海也是这些难民中的一员,只是这孩子似乎有些不合群,取了粥,道声谢,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也没见过他身边有大人围着。

    有次,见窦海盯着自己手中拿来解闷的书,程邈跟他聊了几句,知道他识字,离开的时候,还把书送给窦海看。

    几天后,窦海把书看完,完好无损的还给了程邈。

    接过书的刹那,程邈仿佛看到小时候,四处借书看的自己。

    饭都吃不起了,还把书宝贝的跟命一样,同样的事,程邈自己就干过。

    程邈草根出身,十几岁才去学堂读书,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做大官的料,人穷志不短,对于窦海这点特别的行为,程邈倒也没觉得奇怪。

    接触多了,程邈愈发觉得,窦海通透,浑身上下都有一股聪明劲。

    过了段时间,程邈偶然问起旁人,才知道,窦海的爹娘,在逃难的路上染病过世了。

    朝廷开始安置难民,窦海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指定的村子,而是住进了程府,跟在程邈身边当书童。日日耳需目染,几年下来,窦海为人处世,多多少少带着些程邈的影子。

    程邈温和的回答了他,“离都前,该安排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翰林院的人也不是小孩子,我不在,他们照常做该做的事就行了。”

    旁边的小孩子好像不服气的说,“小孩子会怎么做。”

    程邈看了窦海一看,脸上挂着笑,摸了摸他的头。

    温暖的手掌摩挲着窦海的发丝,窦海觉得,程邈勾起的嘴角上,是父亲会有的笑容,只听程邈半开玩笑似的说,“原本该我批准的事,我找公孙老师代劳了,他们如果不怕公孙老师克扣俸禄,就偷工减料呗。”

    窦海心思沉,安静了没多长时间,又抛出一个问题,“先生,要是皇上有事找你呢。”

    程邈也不怕窦海听不懂,耐心的跟他讲,“出门在外,官员的行程需要随时向朝廷报备,真有不得了的急事,皇上会下诏让我回去的。”

    窦海听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没说。

    程邈猜得出他在想什么,现在不让窦海说,他忍不住了,跟别人乱说怎么办,“有什么问题就问,男子汉大丈夫,别墨迹。”

    “先生,擎渊国土富饶,国民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皇上一个人...”窦海顿了顿,看程邈没有堵上他吧唧吧唧说话的嘴,继续说,“不能听到每一个百姓的心声。”

    这话,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三个侍卫住在另一间客房,还好这间客房只有程邈和窦海两人。

    “孩子啊,记住,这话,以后不能说了,人前人后都不能。”程邈扶住窦海的肩膀,严肃的摇摇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有些话,窦海应该在心里憋了很久,能说出来,大概因为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程邈。

    窦海低头不语,听话的点了点小脑袋,手放在书箱上,“先生,我去收拾东西。”

    程邈按住他的手,“知道书箱里面是什么吗。”

    “先生寻访百姓时做的记录。”程邈写每个字的时候,窦海都在旁边研墨,他识字多,看见带字的东西就在眼里拔不出来,说不知道才见鬼了。

    “他不是神仙,不只那个人,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最清廉或者最有本事的县太爷,也不能保证眼皮底下,每家每户都安居乐业。”程邈换了委婉点的说法,有些无奈的跟窦海解释,“如果换了你做县令,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可以。”窦海孩子气的笑着,笃定的说道。

    “小样儿,少恭维我。”程邈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好了,收拾东西去吧。”

    程邈看着窦海忙碌的身影,心思重重的泡了杯茶。

    在都城的时候,规矩森严,程邈出来之后,都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绪,更别说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了。

    程邈翻着手中的案卷,这是唯一一份从都城里带出来的纸制品。

    曾几何时,他也有与窦海一样的想法,只不过窦海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出来了而已。

    程邈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想尽其所能,让更多人的心声上达天听。

    他也不是神仙,能做一些是一些吧,毕竟如今坐在高位上的人,和那时候不同了。

第161章 南巡记(2)

    卫茼,虽不是家喻户晓远近闻名的大地方,在南方也算繁华锦绣,楼观岌嶪,良田万亩。

    不少官员,都有致仕后,到卫茼颐养天年的打算。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风平浪静的祥和背后,曾有一场被血雨腥风掩盖的沉冤旧案。

    几年过去了,或许也只有在某个不起眼的客栈中,才会被人提上几句。

    至于是茶余饭后的无心之谈,还是试图揭开密事的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皂儿糕,是卫茼特有的小吃。

    程邈节俭,又是微服暗访,一路上,下榻的客栈,都是青瓦白墙的朴素之所。

    卫茼这家也不例外,不过店里的厨子,恰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会做皂儿糕。

    待程邈夹起一块,侍卫们互不相让的把筷子伸了过去,只有窦海没动。

    入口即化,绵香可口。侍卫们顿时都想改行了,讨来制作秘方,回都城开家买皂儿糕的店,保证门庭若市,能发大财。

    看窦海规规矩矩吃着别的菜,就是不理那盘皂儿糕,侍卫奇怪的说,“小海,尝尝这个,这次托先生的福,难得能吃到正宗的,以后大概就没机会了。”

    窦海都不往那盘中看一眼,只是摇摇头,“哥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个。”

    另一个桌上,店内的伙计凑在一起胡吃海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跑堂的伙计似乎喝醉了,举着酒盅乱晃,“慕容大人,最爱吃咱们家的皂儿糕。”

    旁边的胖杂役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唠叨他,“兄弟,话不能乱讲,慕容家早就没了,被有心人听了去,说你是慕容家的漏网之鱼,可是要掉脑袋的。”

    跑堂甩开他的手,猛灌了一口酒,呛了几声,怨天尤人的说,“咳,命如草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胖杂役看来也不会安慰人,只听他嘴里蹦出一句,“俗话说得好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达官显贵横行霸道,哪管百姓的死活,要是慕容大人还在,该多好。”跑堂又乱指一通,“东边的湖心亭,还是出事前,百姓为了感激他,筹资建的呢。”

    湖心亭的两根柱子上,有两行被刮去的字。

    是跑堂口中的慕容大人,亲笔题字的两句诗。

    石可破而不可夺坚,丹可磨而不可夺赤。

    看过这两行诗的人,如今再想起,都觉得如鲠在喉。

    喝醉的跑堂,像程邈那桌瞟了一眼,撞上窦海满怀心事的眼神。

    完全醉倒前,跑堂的说了最后一句话,“至少他在这里,没做过一件错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跑堂三两句醉酒之言,勾起了几个侍卫的好奇心,听起来,这慕容大人,似乎是个蒙冤的好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抄家了。

    几个侍卫没什么文化,素日里除了当差就是喝酒吃肉,别的都不懂。但他们面前的这位程先生,就算不全须全尾的清楚事件经过,也肯定略知一二。

    见程邈神色如常的夹菜吃饭,没有给他们讲故事的意思,好像听不见店里伙计们说什么一样,侍卫们只好把满腹的疑问咽了回去,用食物填满无法说话而寂寞的嘴。

    饭后,程邈回到客房中,也不休息,径直伏案桌前,提笔作记。窦海在一边帮他研墨。

    不多时,程邈有意无意的对窦海说,“这家的皂儿糕确实不错,难怪你现在还记得。”

    窦海像被人戳破了小秘密一样,掩饰着声音里的尴尬,“先生喜欢就好。”

    到卫茼前,窦海不经意间跟程邈提过,皂儿糕是卫茼人每年过年都要吃的一样东西。

    程邈打趣的说,“整日游山玩水的人都不一定清楚,你怎么会知道,从书中看到的吗?”

    “在都城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过,就记住了。”窦海解释说,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下,小声问道,“先生,刚才那伙计提到的,是什么事?”

    程邈眼神一颤,写字的手顿住,然后干脆把笔搁在一边。

    “几年前,高彦王在封地叛乱,冯阳候带人镇压,搜出来的信件中,有些和慕容炜有关。”程邈也不知怎么了,竟对一个孩子,说起这桩讳莫如深的事,“慕容炜当时正在高彦做官,自然脱不了干系,需要停职查办,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了数件重罪。”

    窦海略带期冀的问,“先生觉得,慕容家...是不是被冤枉的?”

    “慕容炜到高彦上任前,最后任职的地方,便是卫茼。”程邈没有正面回答窦海的问题,而是评论说,“卫茼从一个不起眼的水乡小镇,经过十几年,发展到如今境地,慕容大人功不可没。”

    ......

    “云嬷嬷,前面那楼,是什么地方。”陈婧指着前方问。

    陈婧身边这个云嬷嬷,曾跟在先帝身边,参与过南巡,见多识广,对南方风土人情了如指掌。

    长乐帝听说姑母要去南方游山玩水,当即把这位云嬷嬷派到了凤华公主身边。

    云嬷嬷如数家珍的说道,“回公主,是个戏楼,从那招牌上看,里面唱的,应该是卫茼的地方戏。”

    陈婧点了点头,难怪跟自家门前的那座长得差不多,“地方戏,去看看。”

    走到戏楼前,坐在门槛上的伙计跟看客,“对不住啊各位客官,咱戏楼今天,不开张了。”

    陈婧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云嬷嬷,“嬷嬷,你去问问他,能不能给行个方便。”

    目光掠向远处,湖中有一座孤亭。陈婧无聊的眨眨眼,嘴上说游山玩水,其实就是跟在某个人后面,漫无目的的瞎逛罢了。

    云嬷嬷交涉不成,陈婧走上去,把银子塞到伙计手中,问他,“你们这楼,今日为何不开张啊。”

    伙计惴惴不安的拿着银子,为难道,“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事关重大,小的不敢说啊。”

    “算了算了。”陈婧也不强他所难,转头问身边的人,“云嬷嬷,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听说卫茼的皂儿糕不错,您要不要去尝尝。”云嬷嬷提议道。

    “好啊。”陈婧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这皂儿糕,哪里有卖呢。”

    “买皂儿糕的地方倒是不少。”戏楼伙计看这位贵客没有把银子要回去的意思,接过话茬,“要不我带您转转,就当给您赔不是了。”

    陈婧笑着说,“那也太麻烦了,要不这样吧,你帮忙给指个方向,我们自己去找找看。”

    “得嘞~”伙计大手一挥,“您瞧见那个巷子了吗,那里买皂儿糕的店,最多!”

第162章 南巡记(3)

    客栈的柜台上,几个脑袋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从街角巷尾听来的趣事儿。

    “都听说了吗,戏楼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昨天监察使大人去对面那条街的戏楼听戏,遭人刺杀,好像伤得挺严重。”

    “有这种事,谁干的?凶手抓住了吗?”

    “不知道呢,官府正在查,戏楼都封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这客栈地方不大,能打听到的消息不少。好奇归好奇,却没人上去多嘴问一句。

    胖杂役抽出脑袋,从伙计群里挤出来,悄没声的挨到跑堂身边,“小五,你听见了吗,这事,跟你没关系吧。”

    小五一拳捶上他肥得流油的肚子,小声嘟囔,“嘿,你这个胖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昨天喝多了,从下午睡到晚上,能去哪儿啊。”小五指着胖杂役,一脸衰相,“我还要问你呢,明知我不能多喝,怎么不拦着我?老板扣了我一整天的工钱!”

    “俺拦得住吗?”胖杂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委屈地说。

    小五勾起一边嘴角,拿他开涮,“你身上这百十斤肉,算是白长了哟。”

    一边开着胖杂役的玩笑,小五的眼神飘向外面,官府的人开始搜街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捕快带着一队衙卒把小破客栈围了起来。

    “官府办案,搜查清楚之前,一个人都不能离开!”

    客栈老板从后厨闻声赶来,被大堂的阵仗吓了一跳,双手哆嗦着,“这位官老爷,小店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捕快狠厉的看着他,“有人举报,暗刺监察使大人的刺客,昨晚后半夜,从后院翻墙,进了你家的客栈!”

    客栈老板顿时大惊失色,胆寒道,“冤枉啊官老爷,小店虽然油水不多,做得可是正经生意啊!”

    捕快不耐的皱了下眉头,“正不正经,搜查完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有衙卒搜出了可疑物件,“头儿,你看这个。”

    捕快的目光落到衙卒手中,是一件沾了血的夜行服。

    扯过客栈老板的衣领,“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客栈老板的腿一下子软了,跪在地上磕起头来,然后抱住捕快的腿哭喊道,“这,这,这我不知道啊!不管小人的事!大人明查!大人明查!”

    捕快一脚踢开他,问手下的衙卒,“从哪儿搜出来的?”

    衙卒朝后院的某个屋子指了指。

    有伙计低声惊呼,“是...是小五住的地方。”

    捕快盯着瑟瑟发抖的客栈老板,“这小五可是你店里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客栈老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问店里的伙计,“小五呢,还不快把他喊出来,没看见官老爷找他问话啊!”

    跑去找人伙计带回了一个坏消息,“老...老板,小五,小五不在客栈中。”

    衙卒跟捕快说,“头儿,他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下通缉令!掘地三尺也要把此人搜出来。”捕快觉得自己也是点儿背,这条街归他管,若抓不到人,办事不利的罪责他可担不起,又补充说,“把客栈里的人都带回衙门,一个个审,说不定有同伙。”

    听了这话,在角落里喝茶的几个侍卫坐不住了,他们好像,也被归在了嫌疑人的行列中。

    衙卒已经去客房里拿人了。他们简单粗暴的行事方式,侍卫们略有耳闻。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站起来,异口同声道,“愣着干什么,保护先生。”

    侍卫们往程邈住的客房走去,引起了捕快的注意,“你们几个,站住!干什么去!”

    大学士南巡的事情,各府各州是不知道的。

    谁能想到,翰林院大学士现在住在这么寒酸的一件客栈中。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他们本来就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当侍卫和捕快对峙时,客房里的程邈,听到外面不和谐的声响,自己走了出来。

    侍卫们一把推开拦住他们的衙卒,护在程邈身侧。

    “发生了什么事。”程邈淡定的问。

    未等侍卫们开口,捕快没好气的说,“这里出了个行凶者,我们正在查案。按规矩,在场的人,都得去衙门里问话。”

    程邈听他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官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此人气度不凡,凶神恶煞的捕快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侍卫们也没听到程邈跟捕快说了什么,几句话的功夫,只见捕快对程邈客气的抱了抱拳,转身带着衙卒们走了。

    剩下客栈里一众吓破了胆的人,和暗自佩服程邈的侍卫。

    程邈并无多言,跟侍卫们交代了几句,回了自己的客房。

    窦海一直在房中听着外面的人说话,见程邈进来,立即迎了上去。

    “先生。”

    程邈将食指放在唇边,对窦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半个时辰前。

    小五避开众人的视线,轻手轻脚溜进了后院的柴房。

    柴草后面,藏着一个右臂受伤的女子,小五走到她面前,将一个包袱放下,里面装的是几块烙饼,还有金创药和几两散银。

    小五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喊道,“大小姐。”

    女子虚弱的睁开双眼,“是官兵寻来了吗?”

    小五摇摇头,把手中粗布衣服递给她,“大小姐把这个穿上,免得着凉。”

    女子忍着伤口的疼痛,皱着眉问,“你手里的东西,可交给那位大人了?”

    小五点点头,“恩,趁房中无人,放进他带来的书箱里了。”

    女子不放心的说,“你可看清了,那少年,确实是...”

    小五知道她想问什么,笃定道,“小少爷眼角有颗泪痣,唇下有道细疤,大小姐放心,不会看错的。”

    女子疲倦的叹了口气,“天不亡我慕容家。”

    “大小姐,官兵不会搜到此处,这里除了我,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大小姐先躲几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城。”小五斟酌着开口,然后带着些许走投无路的绝望,抱有一丝侥幸的劝道,“大小姐,要是老天开眼,让小少爷找到你,你...你就跟他走吧。”

    女子发觉不对劲,刚想开口问他什么意思,小五已经起身,决绝的离开了柴房。

    片刻后,柴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重一轻两道脚步声响起,向柴草堆走来。

    发觉来人不是小五,女子心头一紧,伸手摸向身边的剑。

    脚步声停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出现在女子面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是窦海。

    他先程邈一步,绕到柴草垛后面。

    看到见倚着柴草的女子,窦海往前迈了一小步,目光不住的颤抖。

    女子惊恐的朝窦海摇了摇头。

    窦海也不知脑袋里的哪根筋搭错,扑通一声给程邈跪下了,从来不哭的窦海,不知因何声泪俱下,“先生,求你,救救这个姐姐吧!”

第163章 南巡记(4)

    程邈按着窦海的肩头让他坐下,张了张口,正要同他说些什么,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指节碰在门木上,清脆利索,也敲在窦海心头上,窦海浑身一颤,慌慌张张的站起来。

    程邈安抚的拍了怕窦海的肩膀,让他坐下,“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怎么教你的,忘了啊。”

    窦海的惊恐,看在程邈眼里,似乎多此一举。

    程邈移步过去,打开门,看到意料之中的人。

    “读书人,好巧啊。”陈婧挥挥手,跟他打招呼,很惊喜的样子,“刚才还以为看错了。”

    从云嬷嬷的角度看,刚才,到处找皂儿糕的陈婧,经过这间客栈,无意中往里瞟了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和官兵讲话,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自从离开都城,陈婧与他的距离,就没超过两里路,程邈是知道的。身边的侍卫都是在御前派过来的,眼神好使,跟程邈提过好几次了。

    程邈当然不能让公主丢面子,便故作惊讶道,“是啊,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公主。”

    陈婧不请自来,往客房中看了一圈,“小海也在呀。”

    看到来人是凤华公主,窦海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向公主行拜见时的大礼。

    闻到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陈婧朝里面走进去,站在一个人高的柜子前,玉手轻抬,放在柜门上。

    陈婧背对着他们,程邈和窦海看不到她的表情。

    陈婧似笑非笑的说,“程大人请旨南巡,四个月都不回都,我当有什么事呢,原来是跑这里来英雄救美来了。”

    在窦海担忧的目光中,陈婧转身,脸上了无笑意,不悦的看向程邈,“读书人,我真是小瞧你了。”

    窦海能感觉到,凤华公主在生气。

    陈婧看了窦海一眼,窦海立马走出房外,轻手轻脚的把门带上,也不乱跑,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门外守着。

    陈婧向程邈走近,“你怎么把捕快糊弄走的?”

    公主问这个问题,程邈一点也不觉奇怪,他与捕快交涉时,就看到了站在街边的陈婧。

    程邈从袖中拿出长乐帝给的令牌,恭顺的递给凤华公主。

    陈婧不解的问,“很多捕快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记住朝廷给钦差特发的通关令牌长什么样?”

    “回公主,捕快们常随身携带记有我朝律法的簿册,其扉页上,有通关令牌的图案,臣手里这块是不是通关令牌,拿出簿册来,对一对便知。”

    陈婧压下声音说,“连通关令牌都拿出来了,你也知道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给我一个解释,要不然帮不了你。”

    程邈了然的笑了笑,“公主既然来找臣,必然也不是为了一个解释。”

    这强词夺理的论调,陈婧仿佛看到了让她头疼的侄儿陈扶风,不禁抱怨道,“真是近墨者黑。”

    程邈知道陈婧说的是玩笑话,可他还是正色道,“臣牢记师长教诲,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也不敢,辜负公主对臣的殷殷期望。”

    事实证明,你要是没读过几本书,千万不要跟读书人讲道理,陈婧说不过程大学士,又往柜门瞟了一眼,留下一句,“收拾东西。”

    .....

    皓月流光,清辉穿过层层云雾,斜斜打在两人肩上。

    “为什么你在都城的时候,一直避着不见我。”陈婧睨了程邈一眼,又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

    除了宫廷宴饮,能打个照面,陈婧回都后,两人就没有过什么联系。

    有天,陈婧在红泥坊做泥偶,沾着一手泥土,掀帘而出,视线正好落在来红泥坊拿泥浆的程邈身上。

    陈婧下意识的躲在帘后,待程邈走了,才出来净手。

    原来不只是程邈在躲她,陈婧恍然,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邈。

    那日家宴后,陈扶风将从程府顺出来的泥人放到陈婧手中。

    隔着八年时光,熟悉的触感将陈婧带回那些在红泥坊消磨的午后。

    他们快到不惑之龄,当年的知交好友四散在天涯海角,物是人非,而陈婧亲手做的泥人,在程邈细致入微的呵护下,仍是当年初见的模样。

    程邈南巡,陈扶风是知道的,他有意无意的透露给陈婧。

    鬼使神差,陈婧安置好小侄女,跟长乐帝打了声招呼,也往南方去了。

    陈婧故意让程邈一行人发现自己的行踪,留给程邈邀她同行的机会。

    到最后,还是陈婧发觉程邈遇到了麻烦,主动上门给程邈帮忙。

    从看到窦海扶受伤的慕容兰从柜子里出来,到掩人耳目把程邈一行人护送到自己在卫茼暂住的院子中,陈婧一句话都没有问。

    程邈有些许诧异,他觉得,陈婧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但不是这个。

    伶牙俐齿的大学士,有些结巴的说,“怕...怕有辱公主名誉。”

    陈婧这才想起,陈扶风提过,自己不在时,程邈在朝堂上,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话锋一转,陈婧问了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什么时候回都。”

    “等慕容姑娘养好伤吧。”程邈也说不准个确切的日子,“公主呢。”

    “我...我都可以。”陈婧也并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不如...一起吧,臣,有件事想拜托公主。”程邈犹豫的开口。

    “什么事?”陈婧好奇的问,物以稀为贵,难得程邈主动有事找她帮忙。

    程邈觉得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到时再告诉公主。”

    “好。”陈婧应道,她也不是事事都要刨根问底的人。

    周遭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程邈看陈婧拧着眉心,“公主在烦恼什么事?”

    “不是我的事,是扶风。”安顿好慕容兰,陈婧又想起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子。

    “王爷?”程邈条件反射般的猜测,陈扶风又闯祸了。

    陈扶风在信里说的事,程邈大概还不知道,陈婧一拍槛栏,“对了,读书人,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夏家那丫头找到了。”

    程邈怔愣了片刻,脑子像短路一样,“真的?那夏夫人和苏锦,她们回来了吗?”

    “扶风的信中也没详述,这事好像挺复杂的,你自己回都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陈婧也懒得管了。

    “所以,王爷...”以程邈对陈扶风的了解,这家伙为了讨夏芙蕖开心,没有不敢做的事。

    “你想啊,蕖儿一回来,刘氏更得受冷落了。”陈婧后悔道,“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劝皇上,别应下这门亲。”

    “这样也好。”程邈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陈婧觉得程邈有事瞒着。

    “这次南巡,翻出来一些旧事,可能与刘尚书,有些关联。”程邈面有难色的说。

    “何出此言。”陈婧不由蹙起眉头。

    “别的暂且不提,当年,琼保能得先帝重用,是刘尚书举荐的。”程邈的眼神黯了黯。

    “扶风知道吗?”陈婧眸色一震,心揪道,“真是乱上添乱。”

第164章 南巡记(5)

    “当归三钱、川芎两钱,地黄两钱,白芍一钱。”药堂的伙计拿着小秤砣,根据陈婧拿来的药方,分两不差的称量了药材,仔细的包好。

    陈婧接过药包,付了银子。

    伙子低头数了数,又嘱咐道,“武火急煎,沸后文火缓煎。每天煎一剂,每剂煎二汁,早、晚各服一汁。”

    陈婧向他道声谢,转身离开了药堂。

    “好嘞,您慢走。”

    明天就要出发回都,这些药,是带在路上吃的。

    走在街上,陈婧忽然很想现在就回到都城,想看看风儿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跟屁虫似的粘着蕖儿,苏锦是不是还摆着一张冰川脸,想知道夏夫人这些年去哪儿了,想到自家就有在阿鸾手中开得红红火火的客栈,还会叫上程邈一起去味全楼吃饭喝酒吗。

    挂着夏府牌匾的平王府,现在应该很热闹吧。

    清寂了多年的公主府、程府,用不了多久,也会是同样的景象吧,陈婧想着回都之后的事情,不由勾起了嘴角。

    “咦,这通缉令怎么都撕了。”

    循声望去,陈婧看了看原本张贴通缉令的地方,确实都只剩下空荡荡的墙壁。

    “你还不知道啊,凶手找到了。”

    “他招了吗,为啥要刺杀监察使?”

    “招什么啊,人是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啧,都泡得快看不出人形了。”

    “那怎么知道他是凶手?”

    “监察使的人去认了,尸体腰间别着的剑,和刺客用的那把一样,城门把守的那么严,他可能是知道自己跑不掉,畏罪自杀了吧。”

    在路人口中,听到小五投河的消息,陈婧脸色一沉,急忙赶回了院子。

    ......

    程邈正在翻看记录慕容炜一案的卷宗,物证人证俱全,定的是参与谋反之罪名,男丁满十六岁的斩首,不满十六岁的和仆人流放,女眷没为官妓。

    当年高彦王叛乱时,都城正逢多事之秋,慕容炜的案子夹杂在都城大大小小的案件之间,就这样草草结案了。

    慕容炜为官二十余年,廉洁勤勉,任职之处,百姓无不赞叹有加,程邈当时就觉事有蹊跷,如今再看,依旧疑点重重。

    窦海敲了敲门,低声喊道,“先生...”

    程邈合上卷宗,应道,“进来。”

    窦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垂首站在案前。

    程邈温声道,“找我什么事?”

    见他不说话,程邈又问,“还是慕容姑娘让你带话给我?”

    “先生...”窦海愧疚的看着程邈,“对不起。”

    “你没有错,说对不起做甚。”

    “先生,你知道了是吗?”

    程邈握住他的肩膀,点点头,不置可否。

    窦海的眼里有泪水打转,他看着程邈,双膝跪地,哀求道,“先生,你能帮我们吗,求先生帮帮我们!”

    程邈叹了口气,扶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窦海挺直了脊背,目光里透着希冀和走投无路的困窘。

    “怎么不问我,是什么知道的。”程邈依旧温和的笑着,“素日里,你最爱问问题了。”

    窦海刚才的行为,相当于向程邈坦白自己是慕容家的一员,程邈却无半分震惊。窦海心思活络,知道程邈早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可转念一想,窦海又实在不明白,若程邈看穿了,先生有何理由,把自己这个祸患留在身边。

    窦海猜测道,“从先生带我进程府的时候?”

    程邈笑着摇了摇头,“一开始也不知道,只觉得你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懂事、聪明,也好学。记得有一次,府上来客人,你在小厨房帮忙,把某道菜放好后,你把烧鱼的那道盘子转了转,当时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经。过了段时间,我翻看礼记,才恍然想到,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懂冬天鱼肚向着客人右方,夏天鱼脊向着客人右方这种细节。”

    不为穷变节,不为贱移志,自小而成的习惯最难更改。

    程邈接着说,“当时我就猜测,你或许是家道中落,才成为逃难的流民。后来,我开始暗中关注慕容家这桩旧案,无意中发现,你似乎对这件事有很大兴趣。不过我也只是以为,你跟我有一样的想法,认为慕容家有冤情。”

    “直到前几天,小五兄弟给你递了张纸条,让我们遇到慕容姑娘,我才确定,四年前慕容家的案子,你竟然也牵涉其中。”

    窦海难为情的说,“我...我本名叫慕容海,窦是我母亲的姓氏,我...我应该早点跟先生说实话。”

    “委屈你了。”程邈心里泛酸,若是当时没把他带入府中,窦海或许会是下一个慕容兰,“带我去看看你姐姐把,有些事我还要问她。”

    ......

    “先生,小五走之前,我托他在先生的书箱里,放了些我爹当年查到的,朝廷要员贪污枉法的物证。顺着这些线索查,说不定能查到什么。我本就是死里偷生之人,这条命不值钱,但有些人,其罪当诛,万不可放过。”慕容兰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人还很虚弱,“都怪我,若不是我不自量力,刺杀仇人不成,五哥就不会死了。”

    程邈肃然道,“不怪你,害死他的,是那些知法犯法栽赃嫁祸的恶人。”

    慕容家姐弟俩的意思,程邈大概明白了,可他还是给接到两人指了条别的路,“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做乡野平民,平平淡淡度此余生。”程邈看了姐弟两人一眼,音色沉重了几分,“或者,跟我回都翻案,此案错综复杂,或许还有大人物牵涉其中,你二人身上的罪名仍在,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程邈话里的余音还在,慕容兰斩钉截铁的说,“我跟先生回都。”

    “先生,我就知道你会帮我们。”事到如今,窦海想不出,除了程邈,谁还能为慕容家翻案,谁还愿意,为慕容家翻案。

    “窦海,我帮的不是你们,是道理,是公正。”

    是洗刷强加于一个家族的污迹,还冤魂安宁,告慰一颗颗凉透的赤子之心。

    程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曾经的夏青云,愿意抛下所有,只为给别人一个清白。

    “还有啊。”程邈语重心长道,“我真的希望你能,化悲愤为力量,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做一个惩奸除恶,维护正义的人。”

    窦海颔首,郑重道,“先生教诲,窦海谨记于心。”

    ......

    “听说官府抓到凶手了。”陈婧还没理清这些事情间的联系,“读书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邈也是看了慕容兰拼命留下的物证后,才明白慕容家因何蒙难,“高彦王叛乱之前,慕容炜正在调查一个贪官,他想揭发检举的这个人,是刘尚书的人,也是前几天遇刺的,监察使大人。”

    陈婧瞳孔遽然放大,沉默了几秒,“看来回都之后,要好好调查一下刘尚书了。”

    第二天,程邈将书箱、窦海姐弟俩都交由陈婧带回都,他带着侍卫,去了此番南巡的最后一个地方。

第165章 旧相识(1)

    平王的车马离城门还有二十多里地时,寻夏客栈就收到王爷回都的消息。

    阿鸾看着账本上用红墨记下的赊账,碎碎念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回来,生怕皇上不知道他偷偷离都了吗?”

    阿鸾拿上欠条去外面要账,脑子里不住的想,这陈扶风为人低调,不了解他的人,一眼望去这就是个劳苦厚道有涵养的主。从来没摆过王爷的谱,做正事也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次恨不得让都城上下都知道他回来了,难道是打算故意犯个错给皇上看?这阵仗,逼着皇上治他罪似的,怎么着,王爷当腻味了,想撂挑子不干了吧。

    刘氏在府中,也接到陈扶风回都的消息。

    陪嫁丫鬟在一旁嚼舌根,“小姐,听说王爷,还带了个女子回来。府里的人都在议论,王爷想娶她做...做正妃。”

    下人的话,刘氏听过几耳朵,尚书府也有几位姨娘,整日里争风吃醋,刘氏对内宅的勾心斗角,早就见怪不挂了,“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啊,就算她有那个本事,那也得看看我答不答应。”

    素日里,平王对刘氏什么态度,丫鬟也是看在眼里,她怕刘氏应付不来,“小姐,需要跟尚书府打声招呼吗。”

    刘氏反而毫不在意的说,“先不用,还没见着那人是个什么背景,现在就坐不住,倒显得我们小气了。”

    ......

    夏芙蕖将轿帘撩起一条缝,通过这丝缝隙去看前面坐在马上的背影。

    陈扶风敏锐的察觉,背后两道灼热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于是眉目弯起,笑着回过头。

    四目相对,被陈扶风逮住自己在偷看他,夏芙蕖给了他一记眼刀,掩饰自己的尴尬,一把掀下帘子,一屁股坐回轿中。

    半月前在青越观,夏芙蕖与人比试,不甚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某门派的流氓公子,使苦肉计讹她,以此掩盖拿钱买胜的难堪行径。

    而陈扶风,这位当朝的平王爷,仗着是青越观太虚道人的得意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借机放了她一马。

    夏芙蕖本以为,他是还那日,自己在客栈大火中救了他一命的人情。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道貌岸然,脸皮却厚得很,明明才见过两面,非说两人是从垂髫年岁就认识的旧相识。

    那日,夏芙蕖从擂台上脱身,要想从出去正门,得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夏芙蕖只好反道行之,躲入后山。

    后山是主观所在,翟孟接到小师弟替陈扶风通风报信的话,出门走了没两步,就发现坐在树荫底下纳凉的黑衣蒙面人。

    “大师兄,就是她!”小师弟指着夏芙蕖,捉贼似的大喊了一句。

    这一喊打草惊蛇,夏芙蕖警惕的看向两人,以为是来捉她的,脚底抹油,腿不抖口不喘的接着跑路。

    翟孟腾空翻转,电光火石之间,就站到夏芙蕖面前,挡住去路。

    夏芙蕖猛地刹住脚步,她孤身一人,不敢硬来,“这位兄台,在下误入此地,在这山中迷了路,扰了您的清净,可否请您指条明道,在下保证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夏芙蕖扫了翟孟一眼,长身玉立,仙风道骨,倒是不像黑白无辨之人。

    尤其是那一袭白衫,有几分和硕华秀的感觉,夏芙蕖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阿秀脾气那么臭,你都在他的打压下活过来了,这人再恶劣,也比不上阿秀一根小指头。

    翟孟带着浅笑,“姑娘请留步,我师弟说,让我帮他关照你一下,待他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就过来找你。”

    听他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夏芙蕖松了一口气,脸长得好看的,也不全是脾气坏的人。

    但此地不可久留,越早走人越好,夏芙蕖客气道,“谢谢这位兄台,不用了,我胳膊好腿好,不用关照。”

    ......

    陈扶风火上浇油不怕事儿大,把郭公子的斑斑劣迹跟郭掌门讲了一遍,看郭掌门气得火冒三丈找不着北,陈扶风心里倍儿舒坦,估计郭小公子这伤好了之后,保守估计也得挨顿板子了。

    陈扶风一边走一边想,罪有应得,谁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诬赖我家蕖儿。

    也算郭公子倒霉,遇上陈扶风,这舞刀弄棒,耍剑玩枪样样在行的家伙。郭公子身上,那手法拙劣的刀伤,陈扶风一眼就看出,是郭公子把对方的剑夺过来,自己刺伤的自己。

    陈扶风脚下生风,往道观里走去,不知何时,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衣。

    脸上的笑容褪去,陈扶风对着那人的背影喊道,“请问来者何人。”

    听到他问话,前方的人转过身来,对陈扶风行了一礼,“王爷。”

    是苏锦。

    适才,苏锦也在武林集会的人群中,看到陈扶风和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比剑,认出他们使的,是夏家祖传的剑法,苏锦便知那女子是夏芙蕖。

    苏锦向旁人打听,才知晓夏芙蕖惹了麻烦,在此处拦下陈扶风,是因考虑到他与青越观渊源深,比自己更能护着夏芙蕖。

    对面,陈扶风不敢相信的皱起眉头,意外道,“师父?”

    陈扶风向前走了几步,确定对方就是苏锦。

    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陈扶风觉得,要是自己在年轻几岁,不知道脸皮是何物,肯定能当场哭出来,“师父,蕖儿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当年夏将军故去,夏府众人无处可去,陈扶风当时自身难保,也知自己靠不住。

    可夏芙蕖上次在客栈见到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这次要不是自己到青越观来,天时地利人和的让夏芙蕖使了夏家剑法,又不知道哪辈子能见到了。

    苏锦看着陈扶风委屈巴巴的脸,如实道,“蕖儿她...不记得殿下了。”

    “我变化有这么大吗...”陈扶风表情一滞,两人分开的时候,夏芙蕖也有十二岁了,记事再晚,也不至于把一个陪她长大的人忘得干干净净吧。

    苏锦知道这话说出来,陈扶风很难接受,“不只是殿下,蕖儿,忘了很多人。”

    陈扶风沉思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师父,当年我不在都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以后慢慢给殿下讲。”苏锦着急道,“听说蕖儿闯祸了,殿下能不能,让青越观网开一面...”

    “师父不用担心,这事不是蕖儿的错。”陈扶风连忙替夏芙蕖澄清,“事情已经摆平了,不会有人再找蕖儿麻烦。”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平王待蕖儿的心,还像当初一样,苏锦感激道,“谢过殿下。”

    “师父,那位沈兄弟,怎么没跟蕖儿一起来。”陈扶风还记得,是沈骞在荒山野岭中,把自己捡回到骆晟兵营里。

    苏锦眸色黯了黯,“我离开的那段时日,祁门生了事端,听镖局的人说,他为了保护蕖儿,现在仍生死不明。”

    陈扶风懊恼道,“我该早点去找你们的。”

    苏锦言辞恳切道,“殿下任重道远,有自己的事要做。那时家中突遭变故,也是始料未及,还好蕖儿这些年,平平安安的长大了。我也算,不辜负杜姐姐所托。”

    “师父自然不会让蕖儿受半点委屈。”陈扶风郑重的说,“师父放心,以后有我在,定会,护蕖儿周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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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人间的爱恨情仇,上古部落的神秘文化,文武百官朝堂对峙,三国鼎立战场征伐。灵力少女漫漫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力少女漫漫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力少女漫漫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